《黑莲》 第1章 魂穿灵堂 冷。 刺骨的冷。 像是灵魂被浸泡在万载寒冰之中,每一个念头都被冻得僵硬。 我,顾言曦,高阶星球首席灵魂巫师,在一次引导恒星寂灭能量的实验中,遭遇了亿万分之一概率的时空乱流。强大的能量撕扯着我的灵魂,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刹那,一道无法形容其色彩的强光吞噬了一切。 …… 意识,在一点点复苏。 沉重的窒息感包裹着我,眼皮像坠了铅块,难以睁开。鼻尖萦绕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劣质檀香的烟熏火燎、植物焚烧后的灰烬味,还有一种……木头陈腐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福尔马林但又截然不同的味道。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试图调动精神力,却发现原本如臂指使、浩瀚如海的力量变得滞涩不堪,如同陷入泥潭,只能勉强在识海中泛起微弱的涟漪。灵魂核心处传来的剧烈刺痛,提醒着我此次穿越付出的代价。 这是哪里?能量乱流把我抛到了哪个维度? 我凝聚起残存的精神力,艰难地冲击着这具身体的感官封印。 “嗡——” 一声轻微的耳鸣般的震响后,束缚感骤然一松。 眼睛,终于睁开了。 入目,是一片压抑的黑暗。有限的视野上方,是粗糙的木质纹理,带着毛刺,距离我的脸很近,很近。我正躺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 我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冰凉滑腻的触感,是上好的丝绸,但内里填充物却僵硬板结。身体虚弱得厉害,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五脏六腑还残留着一种诡异的灼痛和麻痹感。 毒。 这具身体中了毒。 而且是足以致命的剧毒。 我微微偏过头,凭借灵魂巫师远超常人的感知力,捕捉着外界的信息。 “……公主……您死得好惨啊……” 一个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年轻女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伴随着纸张投入火盆燃烧的噼啪声。 “……呜呜……娘亲……蕊儿害怕……” 另一个更稚嫩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茫然,抽噎着。 公主?娘亲? 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涌入我的识海。剧烈的疼痛让我几乎再次晕厥。 顾言曦。 大齐王朝的长公主。 一年前,因“德行有亏”被陛下(她那昏庸多疑的父皇)下旨申饬,贬斥出宫,迁居这简陋的公主府。 驸马都尉,陈清扬。 一个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男人。 外室。 冷落。 苛待。 以及……记忆中最后那一碗味道古怪的“安神汤”…… 原来如此。 我不仅没死,反而魂穿到了一个刚刚被毒杀的落魄公主身上。而下手之人,极可能就是她那位“情深义重”的驸马! 好,很好。在我漫长的生命历程中,见过无数宇宙的黑暗与残酷,但如此近距离地体验这种来自枕边人的、卑劣的谋杀,还是头一遭。 有意思。 我,顾言曦,高阶灵魂巫师,即便虎落平阳,也绝非任人宰割的羔羊。 “咳……” 我试图发声,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能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 外面的哭声和烧纸声戛然而止。 “谁?!” 是那个年轻侍女的声音,充满了惊恐,“是……是公主……您吗?您……您回魂了?”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深的恐惧。 “荷花……姐姐……是娘亲……醒了吗?” 小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希冀,更多的却是害怕。 “蕊小姐,别……别胡说!是风……是风吹动了门帘!” 名叫荷花的侍女声音发颤,显然在极力安抚,也在安抚自己。 我不能被困在这里。 我深吸一口气,调动起那微薄得可怜的精神力,不再是冲击,而是以一种极其精细的方式,缓慢地滋润、刺激这具身体的喉部肌肉和声带。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用一根头发丝在撬动巨石。 “……荷……花……” 这一次,声音清晰了许多,虽然依旧沙哑虚弱,但足以让外面的人听清。 “啊——!” 荷花短促地尖叫了一声,紧接着是“噗通”跪地的声音。 “公主!公主殿下!奴婢……奴婢知道您冤屈!求您安息吧!奴婢会好好照顾蕊小姐的!求您别吓唬奴婢了啊!” 她带着哭腔,磕起头来,额头触碰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灵堂里格外清晰。 那个叫蕊儿的小女孩,似乎被这情景吓到了,开始放声大哭。 混乱。 我皱了皱眉,这具身体的虚弱和外界的不配合,让情况变得棘手。我必须出去。 我抬起双手,抵住头顶上方那冰冷的、厚重的棺盖。肌肉传来酸软无力的悲鸣。这具身体,太废了。 “开……棺!” 我凝聚起一丝威严,冷声喝道。声音透过棺木,带着一种空洞而诡异的回响。 荷花似乎被这命令吓傻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没了动静。 “荷花!我命令你,打开它!” 我的耐心在迅速耗尽。灵魂深处属于巫师的冷漠和高傲,让我无法容忍被一个凡人,尤其是被自己名义上的侍女如此违逆。 或许是命令中不容置疑的语气震慑了她,或许是“回魂”的公主积威犹在,荷花终于停止了哭泣和磕头。 她颤抖着,哆哆嗦嗦地爬起身。棺木并未钉死(这或许是陈清扬为了表现他的“悲痛”与“匆忙”,或者另有打算),只是虚掩着。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沉重的棺盖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昏暗的光线,混合着纸钱燃烧的火光,投射进来。 新鲜的,带着霉味的空气涌入,冲淡了棺内那令人作呕的气息。 我适应了一下光线,双手用力,彻底将棺盖推向一侧,然后,用手肘支撑着身体,缓缓地,从那象征死亡的狭窄空间里,坐了起来。 …… 灵堂的景象,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白色。触目所及,全是粗糙劣质的白色布幔,悬挂在梁上,如同招魂的幡。正前方,摆着一个简陋的黑色牌位,上面刻着“大齐顾言曦公主之灵位”。牌位前,是一个燃着线香的香炉,和一个铜盆,盆内纸钱的余烬尚未完全熄灭,闪烁着暗红色的光点。 跪在棺椁旁的,是一个穿着素色麻衣、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正是侍女荷花。她仰着头,张着嘴,脸色煞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从棺材里坐起,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在荷花身后稍远些的地方,站着一个更小的身影,同样穿着不合身的孝服,瘦瘦小小,脸上还挂着泪珠,正是原主的女儿,陈蕊。她那双酷似原主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我的目光扫过她们,没有任何温度,最终落在那燃烧的纸钱上。 “我还没死,烧得太早了。” 我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公……公主……您……您真的……活……活过来了?” 荷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没有回答她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我的注意力,被灵堂入口处传来的一阵急促脚步声吸引。 脚步声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匆忙。 来了。 一个身着玄色锦袍,腰间束着同色腰带(并未按制穿着孝服)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但此刻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恰到好处的“悲痛”与“震惊”。 正是驸马,陈清扬。 “曦儿!府中下人慌报……说你……”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目光触及端坐于棺中的我时,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悲痛”瞬间凝固,转而化为一丝极致的、无法掩饰的惊骇,甚至……还有一丝被打断计划的恼怒? 但他不愧是心思深沉之辈,这失态仅仅持续了一瞬。他迅速调整表情,换上了一副不敢置信、继而狂喜的神情,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似乎想要握住我的手。 “曦儿!你真的醒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他的声音充满了“激动”,眼眶甚至微微泛红。 然而,在他靠近的瞬间,我敏锐地捕捉到他身上残留的一丝极淡的、与那碗“安神汤”中相同的异样气味。而且,他那试图触碰我的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冰冷。 我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触碰。 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冷漠,直视着他那双试图表达“深情”的眼睛。 “驸马,” 我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灵堂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度,“看到我醒来,你好像……很意外?” 陈清扬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脸上的“狂喜”也僵硬了一瞬。 荷花和陈蕊都屏住了呼吸,灵堂里只剩下纸钱余烬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陈清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鸷,但很快被更浓的“痛心”覆盖:“曦儿,你……你这是何意?你昏迷数日,药石无灵,为夫心如刀绞!如今你醒转,为夫喜不自胜,你怎可……” 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责备。 “昏迷?” 我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原来驸马认为,那碗你亲自端来的‘安神汤’,只会让人‘昏迷’?” 话音落下,陈清扬的脸色终于控制不住地变了。 他眼神锐利地盯了我一瞬,那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我的皮肤。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语气沉痛了几分:“曦儿,你定是病糊涂了!那安神汤是太医所开,为夫亲自煎煮,怎会有问题?定是有人趁你不备,暗中做了手脚!此事,为夫必定严查,给你一个交代!” 严查?交代? 我心中冷笑。贼喊捉贼的把戏,倒是演得熟练。 我没有再与他争辩。证据不足,这具身体太过虚弱,此刻撕破脸,并非明智之举。刚才那句话,只是敲山震虎,让他知道,我并非对此一无所知。 我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那吓得瑟瑟发抖的荷花,以及懵懂无知却本能感到不安的陈蕊。 “我累了。” 我淡淡开口,打断了陈清扬试图继续表演的“深情”,“荷花,扶我回房。” 荷花如梦初醒,连忙踉跄着爬起来,小心翼翼地伸手搀扶我。 当我冰凉的手搭在她温热的手臂上时,她明显颤抖了一下,但还是用力支撑住我虚软的身体。 我借助她的力量,跨出棺材,双脚落地时,一阵虚浮感袭来,几乎站立不稳。 陈清扬站在一旁,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他还是上前一步,语气恢复了温和:“曦儿,你身子虚弱,为夫扶你……” “不必。” 我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驸马公务繁忙,灵堂琐事,不敢劳烦。” 我刻意加重了“灵堂”二字。 陈清扬的脚步顿住,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 我没有再看他,在荷花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着灵堂之外走去。 经过那写着我名字的牌位时,我脚步未停,只是眼角的余光冷冷地扫过。 顾言曦。 从今日起,这个名字,将由我赋予新的意义。 陈清扬站在原地,看着我离去的背影,眼神阴晴不定。他袖中的手,悄然握紧。计划出现了偏差,这个本该彻底消失的女人,竟然活了过来,而且……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那种眼神,那种冷漠、审视、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绝不属于那个愚蠢懦弱的顾言曦! 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一丝杀意,在他心底悄然蔓延。 …… 走出灵堂,外面是昏暗的庭院。月色凄冷,勾勒出公主府的破败轮廓。杂草丛生,廊柱漆皮剥落,处处透着萧条。 “公主,小心台阶。” 荷花小声提醒着,声音里依旧带着未散的恐惧。 我微微颔首,感受着这具身体的孱弱,以及灵魂与肉身尚未完全融合带来的滞涩感。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 毒杀之仇,冷落之辱,母族之冤……还有那个表面温良、内心狠毒的驸马。 陈清扬,还有你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 游戏,才刚刚开始。 我,顾言曦,以灵魂巫师之名起誓,必将让你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1章完 第2章 残忆如潮 荷花搀扶着我,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这具身体像是被掏空了芯子的稻草人,虚软无力,四肢百骸都残留着那种诡异的麻痹感和脏腑深处的灼痛。冰冷的石板地面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寒意,夜风穿过破败的廊庑,吹动悬挂的白布,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这座公主府,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是一处年久失修、勉强能够遮风挡雨的囚笼。廊柱的朱漆剥落大半,露出里面灰暗的木质,雕花窗棂上糊的桑皮纸多有破损,在风中簌簌抖动。庭院里杂草已枯黄,肆意生长,几乎淹没了通往寝居的小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混合着尚未散尽的纸钱灰烬气息。 落魄,荒凉,死气沉沉。 这就是大齐长公主,顾言曦,被贬一年后的居所。 “公主,小心门槛。”荷花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未散的惊悸。她扶着我,手臂依旧在微微颤抖,不知是怕我这“死而复生”的人,还是怕这府邸本身弥漫的绝望。 寝居内的景象,比灵堂好不了多少。陈设简陋,一张黑漆木床,帐幔是半旧的雨过天青色,边角处已有些磨损。一张梳妆台,铜镜昏黄,边缘有着绿色的锈迹。靠窗摆着一张矮榻,上面放着一个针线篮子,里面是些未完成的、针脚稚嫩的绣活,想来是原主排遣寂寥的产物。 整个房间,唯一显得有些生气的,是墙角花瓶里插着的几支早已干枯的梅花枝桠。 “公主,您……您先躺下歇息。”荷花将我扶到床边坐下,手忙脚乱地想要替我掖好被角,动作却显得有些慌乱无措。 “去打盆热水来。”我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我需要清理这具身体,更需要独处的时间,来整理脑海中那些混乱庞杂的记忆碎片。 荷花如蒙大赦,连忙应了声“是”,几乎是小跑着退了出去。 房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人,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更显凄清的虫鸣。 我闭上眼,不再抵抗。 刹那间,更多、更清晰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更加凶猛地冲击着我的识海。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片段,而是带着原主强烈情绪的、鲜活的过往。 【记忆碎片一:贬斥出宫】 ·场景:金碧辉煌的皇宫,宣政殿。龙椅上的皇帝顾煜,面色阴沉,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失望。他身边站着那个总是低眉顺眼、却手握无形权柄的刘公公。 ·声音: “顾言曦,你身为长公主,不知检点,德行有亏,屡劝不改!朕念及父女之情,不忍重责,即日起,迁居京西旧苑,非诏不得入宫!望你好自为之!” ·感受:冰冷的玉石地面跪得膝盖生疼,心更像是被浸入了冰窖。原主想要辩解,想要告诉父皇,那些流言蜚语都是诬陷,是有人刻意构陷!可她抬头,只看到父皇那多疑而冷漠的眼神,以及刘公公嘴角那一丝几不可察的、诡异的弧度。无人信她。巨大的委屈和绝望将她淹没。 ·关联:记忆中,隐约有宫人窃窃私语,提及“驸马爷近日与娴妃娘娘走得近……”“听说公主冲撞了娴妃……” 娴妃?那个以巫蛊之术媚上,出身神秘的妃子? 【记忆碎片二:陈清扬的虚伪】 ·场景:破败的公主府内,也就是这间寝居。陈清扬握着原主的手,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声音: “曦儿,委屈你了。都是为夫无用,未能护你周全。不过你放心,这只是权宜之计。陛下只是一时受小人蒙蔽,待为夫找到机会,必定在陛下面前为你陈情,接你回宫。” ·感受:原主依偎在他怀中,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感动得泪眼婆娑。“清扬,我只有你了……蕊儿也只有你了……” ·对比:然而,在记忆的角落里,却闪过他转身离去时,那瞬间变得冷漠和不耐烦的侧脸。还有他衣袖间,偶尔沾染上的、不属于公主府,也不属于他惯用熏香的,陌生的、甜腻的脂粉气。外室? 【记忆碎片三:母族凋零】 ·场景:冷宫。阴森,潮湿。皇后柳菲儿,曾经雍容华贵的镇国将军府嫡女,如今鬓发散乱,衣衫朴素,紧紧抓着原主的手。 ·声音: (皇后压低的,带着哭腔与恐惧)“曦儿,我的儿!你舅舅……你舅舅柳甄雄被下狱了!罪名是……是勾结外敌,意图不轨!这是诬陷!是有人要亡我柳家!” ·感受:原主的心如同被撕裂。舅舅柳甄雄,那位爽朗豪迈的将军,待她极好。她不懂朝政,只觉天旋地转。“母后,怎么会……父皇他……” ·关联:皇后绝望地摇头:“你父皇……他只信那个阉人!曦儿,你要小心,小心陈清扬!我总觉得……总觉得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他近来与刘公公司走动甚密!” ·后续:不久,便传来柳甄雄在狱中“畏罪自尽”的消息。柳家,倒了。 【记忆碎片四:那碗安神汤】 ·场景:数日前,这间寝房。原主因思念母亲,担忧舅舅,日夜啼哭,心神俱疲。陈清扬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汤,坐在床边,语气温柔。 ·声音: “曦儿,你如此憔悴,为夫心疼。这是太医新开的安神汤,喝了便能好好睡一觉。” ·感受:原主毫无防备,甚至因他的“体贴”而心生暖意。她接过药碗,药汤的气味有些刺鼻,但她还是仰头喝下。信任,依赖。 ·毒发:随后便是剧烈的腹痛,如同刀绞,喉咙像是被烈火灼烧,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视野迅速模糊,最后看到的,是陈清扬站在床边,俯视着她的眼神——那里面没有半分心疼,只有一种冰冷的、计划得逞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濒死之念: “为什么……清扬……蕊儿……” …… “砰!” 记忆的洪流在此处最为汹涌,那毒发时的痛苦和背叛的绝望,如此真切,几乎让我这外来者的灵魂都感到一阵剧烈的悸动。 我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好一个陈清扬! 好一个心狠手辣、演技精湛的驸马! 弑妻!构陷岳家!勾结宦官宠妃! 原主顾言曦,何其愚蠢,又何其可怜!她一生痴恋,换来的竟是如此下场。她到死都不明白,为何昔日良人会变成索命的阎罗。 还有那昏庸的皇帝,那看似与世无争却手段阴狠的娴妃,那权倾朝野的刘公公……这一张张面孔在记忆中闪过,构成了一张巨大而危险的网。 而原主,不过是这张网中,最早被牺牲的那颗棋子。 现在,我这异世的灵魂,继承了这残破的躯壳,也接下了这满身的冤屈与仇恨。 “吱呀——” 房门被推开,荷花端着一盆热水,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公主,热水来了。” 她将铜盆放在架子上,拧干了布巾,犹豫着是否要上前伺候。 “放下,出去。” 我的声音冷冽,带着一种不容靠近的疏离。 荷花被这语气冻得一哆嗦,连忙放下布巾,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再次轻轻带上了门。 我走到盆架前,看着水中倒映出的模糊面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没有血色,唯有一双眼睛,不再是原主的柔弱哀戚,而是深潭般的冷静,以及潜藏在其下的、属于灵魂巫师的冰冷锋芒。 这具身体很麻烦,剧毒虽未彻底夺命,但已损伤根基。灵魂与肉身的融合也需要时间,我的巫力百不存一,目前最多只能进行一些浅层的精神感知和记忆窥探。 但,足够了。 陈清扬,你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你亲手毒杀的妻子,壳子里已经换了一个你绝对无法想象的灵魂。 你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可惜,从棺中坐起的那一刻,棋局,已经变了。 我细细擦拭着脸和手,冰冷的水温让我更加清醒。 当前困境: 1. 身体虚弱,中毒未清。 2. 处境危险,陈清扬杀心已起,绝不会善罢甘休。 3. 势单力薄,身边只有一个胆小怕事的婢女,一个年幼无知的女儿。 4. 外界环境恶劣,皇帝厌弃,母族败落,仇敌环伺。 首要目标: 1. 解毒,调养身体,尽快恢复一定的行动力和自保能力。 2. 稳住阵脚,麻痹陈清扬,争取时间。 3. 寻找突破口,暗中积蓄力量。 那个叫陈蕊的小女孩……原主临死前最放不下的牵挂。 我看向紧闭的房门,目光似乎能穿透门板,看到那个躲在某个角落,因母亲“死而复生”而恐惧不安的稚嫩身影。 麻烦,但……或许,也并非全无用处。 至少,她是我在这冰冷世间,暂时唯一有理由、也必须去保护的“羁绊”。 夜色渐深,公主府死寂得如同坟墓。 而我,在这坟墓之中,悄然睁开了复仇的眼睛。 陈清扬,你的噩梦,开始了。 第2章完 第3章 稚女无依 冰冷的水擦拭过皮肤,带来短暂的清醒,却驱不散骨髓里渗出的虚弱和脏腑深处隐隐的灼痛。这毒,如附骨之疽,远未清除。我需要药材,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来调养。而目前这座公主府,显然危机四伏。 窗外,天色已露微熹,灰白的光线勉强穿透破旧的窗纸,映亮了房间里更多的尘埃。比夜色更浓的,是这府邸无处不在的破败与死寂。 “咕噜——” 一声轻微的、来自腹部的空鸣打破了寂静。这具身体,在经历了死亡和重生后,发出了最原始的需求信号。 我微微蹙眉。生存,是当前最基本,也最紧迫的问题。 略作调息,我试图引导那微薄的精神力内视。经脉滞涩,气血两亏,毒素盘踞在心脉附近,虽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或许是我灵魂穿越时残留的能量)暂时压制,但仍在缓慢侵蚀。以我目前的状况,莫说动用巫术,便是多走几步路,都觉气喘。 必须尽快获取资源。 我走到门边,拉开房门。清晨凛冽的空气涌入,带着深秋的寒意。庭院中枯黄的杂草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更添萧索。 荷花蜷缩在门外的廊下,抱着膝盖,似乎一夜未敢离去。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惊醒,仓皇起身,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睡意和惊惧。 “公……公主,您有何吩咐?”她低下头,不敢与我对视。 “准备早膳。”我言简意赅,“还有,我需要热水沐浴。” “是,是,奴婢这就去。”荷花连忙应下,脚步虚浮地朝着厨房方向跑去,那背影单薄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倒。 我转身回房,目光掠过梳妆台上那面昏黄的铜镜。镜中人脸色苍白,眉眼间却是一片沉静的冷漠,与原主记忆里那总是带着轻愁和懦弱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样很好。 不多时,荷花端来了早膳。一个缺了口的瓷碗里盛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一碟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料的咸菜,还有一个干硬的、似乎放了有些时日的馒头。 “公主……府中……只有这些了。”荷花的声音低若蚊蚋,带着难堪。 我看着托盘里的食物,心中并无波澜。原主的记忆里,自被贬后,用度便被层层克扣,驸马陈清扬从未过问,甚至可能乐见其成。他用这种缓慢而折磨的方式,消磨着原主的意志。 我没有动那馒头和咸菜,只端起那碗稀粥,小口啜饮。温热的流质食物滑入喉咙,暂时缓解了胃部的空虚感。味道寡淡,甚至带着一丝陈米特有的霉味。 “蕊儿呢?”我放下碗,忽然问道。 荷花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问起小姐,迟疑道:“小姐……小姐昨晚受了惊吓,后来被奶娘哄着睡下了……这会儿,大概还在房里。” “叫她过来。”我命令道,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荷花脸上掠过一丝为难:“公主,小姐她……怕是还害怕……” “去叫。”我重复了一遍,目光扫过她。 荷花一个激灵,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我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荒凉的景象。记忆的碎片再次翻涌,关于陈蕊的片段不多,却都带着原主复杂的情感——是血脉相连的疼爱,也是因她容貌酷似陈清扬而偶尔生出的、连原主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芥蒂,更多的,则是对她未来的担忧。 脚步声再次响起,很轻,带着迟疑。 荷花领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陈蕊。 她穿着一身半旧的藕荷色小袄,头发梳成两个小髻,有些松散。小脸苍白,眼眶红肿,显然昨夜哭得不轻。她低着头,两只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不敢看我。 “蕊小姐,快……快叫娘亲啊。”荷花在一旁小声催促,带着急切。 陈蕊瑟缩了一下,非但没有开口,反而往荷花身后躲了躲,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飞快地瞟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陌生。 我看着她。这个孩子,是原主在这世上最直接的牵绊,也是陈清扬血脉的延续。于我而言,她更像是一个突如其来的责任,一个麻烦,一个……或许可以利用的纽带。 “过来。”我开口,声音不算温和,但也并无厉色。 陈蕊身体一僵,非但没动,反而把荷花的衣角攥得更紧。 荷花一脸焦急,却又不敢强行把她拉过来,只得赔着笑:“公主,小姐她还小,不懂事,您别见怪……” 我没有理会荷花,只是看着陈蕊,放缓了语速,但依旧带着一种疏离的审视:“你怕我?” 陈蕊的小身子抖了抖,眼泪迅速在眼眶里汇聚,泫然欲泣。 “我……我看见……娘亲躺在那个大盒子里……不动了……”她终于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话,声音细小而颤抖,“荷花姐姐说……娘亲睡着了……可是……可是她们都哭……爹爹也来了……他……他……” 她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想到了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小脸煞白,连哭都忘了,只是极度恐惧地看着我。 爹爹也来了?他怎么了? 我捕捉到她话语中的异常,心中微动。陈清扬在灵堂上的表演,或许能骗过外人,但未必能完全骗过这个敏感的孩子。 我朝她伸出手。不是原主那种充满溺爱的拥抱,而是一个简单、甚至有些生硬的 gesture。 陈蕊看着我的手,犹豫了很久,那眼神里有恐惧,有挣扎,还有一丝微弱的、对“母亲”这个存在的本能渴望。 最终,那点渴望战胜了恐惧。她极其缓慢地,一步一顿地,挪到了我的面前,却没有敢碰我的手。 我收回手,并未强求。近距离看,她更瘦小了,下巴尖尖的,显得那双眼睛格外的大。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担惊受怕,在她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我没有死。”我看着她,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以后,也不会轻易死掉。”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一种宣告。陈蕊似懂非懂地看着我,眼中的恐惧似乎消散了一点点,但依旧充满了茫然。 “以后,你跟着我。”我继续说道,“听我的话。” 没有温柔的抚慰,没有慈爱的谎言,只有最直接的要求。我需要确保这个潜在的“麻烦”和“纽带”处于可控范围。 陈蕊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似乎不太明白“跟着我”意味着什么,但“听我的话”她听懂了。在原主身边时,她也是被这样要求的,只是原主的要求往往伴随着眼泪和无奈的叹息。 她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荷花。”我转向一旁紧张观望的侍女。 “奴婢在!” “从今日起,蕊儿的饮食起居,你需更加经心。若有任何闪失……”我没有把话说完,但冰冷的眼神已经足够表达意思。 荷花脸色一白,连忙跪下:“奴婢不敢!奴婢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小姐!” “起来。”我不喜欢有人动不动就跪,“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是!”荷花慌忙起身,拉着还有些发懵的陈蕊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陈蕊又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恐惧未褪,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房间里再次剩下我一人。 与陈蕊的接触,比预想中稍微顺利一点。这个孩子,胆小,敏感,被忽视已久。她对“母亲”有渴望,但对“死而复生”的母亲更多的是恐惧。而她对陈清扬……似乎也并非全然的依赖。 这是一个可以慢慢观察和引导的对象。 当前最重要的,依旧是恢复自身。 热水很快准备好。屏风后,巨大的木桶里盛满了温热的水,水面漂浮着几片干枯的花瓣(大概是府中仅能找到的、聊作点缀的东西)。 我褪下身上那件沾染了棺木和死亡气息的素白寝衣,踏入水中。温热的水流包裹住冰冷的身体,带来些许慰藉。我闭目凝神,再次尝试引导那微弱的精神力,配合着水流,缓慢地冲刷着经脉中的滞涩感,并试图更清晰地感知毒素所在。 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艰难地引水。但每一点进展,都意味着我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力增强了一分。 陈清扬,你下的毒,我会记住。 你施加在这对母女身上的冷漠与苛待,我会清算。 你想要的权势、你的外室、你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我会一点一点,全部揭开。 水汽氤氲中,我睁开眼,眸底深处,一丝属于灵魂巫师的冷冽寒光,悄然闪过。 第3章完 第4章 初试巫灵 温热的水流短暂地驱散了体表的寒意,却无法渗透进入那被毒素和虚弱侵蚀的骨髓。沐浴更衣后,我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同样是半旧的月白色常服,布料粗糙,磨蹭着皮肤,提醒着我此刻身处何种境地。 荷花低眉顺眼地收拾着浴桶和水渍,动作比之前略微沉稳了些,但偶尔瞟向我的眼神,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惊疑。陈蕊被奶娘带下去用早膳了,房间里暂时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深秋的寒风立刻钻了进来,带着院落里枯枝败叶的腐朽气息。天空是沉闷的铅灰色,压得人喘不过气。这公主府,像一座巨大的、正在缓慢沉没的坟墓。 生存是基本,但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陈清扬昨夜离去时那阴鸷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依旧萦绕在我感知的边缘。他绝不会允许一个“死而复生”且可能知晓内情的妻子,脱离他的掌控。下一次的“意外”,或许很快就会到来。 我必须主动做点什么。 而目前我所能依仗的,唯有这残存的、与这具身体尚未完全融合的灵魂巫力。 精神力,是灵魂本质的延伸。在高阶星球时,我的巫力足以洞悉星辰轨迹,引导能量潮汐。而此刻,它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被禁锢在这具凡胎□□之中。 我重新坐回床边,闭上双眼,摒弃杂念。意识沉入识海,那里不再是无垠的星辰大海,而是一片混沌的、布满裂痕的虚无。原本浩瀚如海的精神力,如今只剩下几缕稀薄的银色流光,在其中艰难地游弋。 我尝试着,极其小心地,引导其中一缕流光,探出识海,沿着这具身体残破的经脉缓缓游走。 痛! 如同钝刀刮过骨头,又像是无数细针同时刺入神经。这具身体对精神力的排斥反应异常剧烈。经脉中淤塞的不仅仅是毒素,还有原主长期郁结的负面情绪——绝望、悲伤、恐惧——它们如同粘稠的污泥,阻碍着精神力的通行。 我强忍着不适,控制着那缕微光,首先目标是心脉附近。那里是毒素盘踞最深的地方。 精神力如丝如缕,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是一种阴冷的、带着腐蚀性的能量残留,如同附着的黑色苔藓,正缓慢地汲取着这具身体的生机。这就是陈清扬下的毒?成分未知,但性质阴狠,旨在缓慢摧毁生机,造成病重不治的假象。 若非我的灵魂强行注入,带来了异质的能量冲击和一丝微弱的守护,这具身体早已彻底冰冷。 仅仅是感知,就消耗了大量心力,额角再次渗出冷汗。 我收回精神力,微微喘息。不行,以目前的状态,根本无法驱毒,连详细解析毒素构成都难以做到。 那么,换个方向。 灵魂巫术的基础之一,便是对意识与记忆的窥探和影响。虽然力量百不存一,但进行最表层的感知,或许可行。 目标——荷花。 她是目前离我最近,也是心思相对简单的人。我需要了解这座府邸更真实的状况,以及外界的信息。 我调整呼吸,再次凝聚起一丝比之前更细微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探向门外。 荷花正坐在廊下的矮凳上,对着院子里枯败的景致发呆。她的情绪波动如同紊乱的波纹,清晰地反馈回来。 · “公主……真的活过来了?还是……鬼?” 强烈的恐惧,夹杂着迷信的战栗。 · “可是……她看起来……好冷,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困惑,对比着过往的记忆。 · “驸马爷昨天那个眼神……好吓人……他会不会……” 对陈清扬的畏惧,似乎更深。 · “府里快没米了……这个月的份例又被克扣了……怎么办……” 现实的窘迫,生存的压力。 · “小姐那么小,以后可怎么办啊……” 对陈蕊一丝真切的怜悯。 杂乱,惶恐,无助。这就是荷花内心的全部。她知道的有限,对陈清扬的恶行并无具体认知,只是本能地感到害怕。她更担忧的是眼前的生计。 我收回精神力,微微蹙眉。信息价值不大。看来,从她这里,最多只能得到一些流于表面的情况。 那么……陈蕊呢? 那个孩子,心思更为单纯,但也可能因为恐惧而封闭内心。而且,她昨夜似乎对陈清扬的反应有异常的记忆。 我再次凝聚精神力,这一次,更加轻柔,如同羽毛拂过水面,探向陈蕊所在的偏房。 她正被奶娘喂着那稀薄的米粥,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神有些空洞。 · “娘亲……不一样了……” 模糊的感知,主要是视觉和感觉的对比。 · “害怕……那个盒子……黑……” 对棺材和死亡的恐惧,占据主导。 · “爹爹……昨天……他掐得蕊儿手好疼……” 一段清晰的、带着痛感的记忆碎片涌现!不是灵堂上,似乎是更早之前,某个她试图靠近陈清扬,却被他极其不耐烦地、用力攥紧手腕推开的情景!孩子的感知直接而真实,那瞬间的疼痛和爹爹脸上闪过的厌恶,被她深深记住。 · “荷花姐姐说……要听话……不然……” 单纯的,对指令的接受和潜在的恐惧。 果然。陈清扬对这孩子,并无多少骨肉亲情,甚至可能因为她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与原主这段他急于摆脱的婚姻,而心生厌烦。 我正要撤回精神力,忽然,一股极其微弱、但带着明显恶意的窥探感,如同冰冷的蛇,从府邸外墙的方向一闪而过! 有人在外监视! 我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寒光一闪而逝。精神力瞬间收回体内,隔绝了所有外泄的气息。 是陈清扬的人?这么快就等不及了?还是……其他势力? 这座看似被遗忘的公主府,实则从未脱离某些人的视线。 “荷花。”我扬声唤道,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异常。 荷花几乎是立刻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惴惴不安:“公主,您有什么吩咐?” 我走到桌边,手指拂过那干硬的馒头,语气淡漠:“府中用度,一向由谁掌管?” 荷花愣了一下,低下头,声音更小:“回公主,是……是驸马爷派来的管事,周嬷嬷。她……她平日不怎么来内院,份例都是她差人送来……” 周嬷嬷。陈清扬的人。 “去告诉她,”我拿起那个馒头,指尖微微用力,感受着它的坚硬,“米粥太稀,馒头太硬,公主和小姐需要更好的膳食。还有,冬日将至,炭火、棉衣,都需要添置。” 荷花猛地抬头,脸上血色褪尽,满是惊恐:“公主!这……周嬷嬷她……她不会听的!驸马爷他……” “照我的话去说。”我打断她,将馒头丢回盘中,发出沉闷的声响,“原话转达。” 我要看看,陈清扬是会继续维持表面功夫,还是会立刻撕破脸。这一个小小的试探,能让我更快地看清他目前的打算和底线。 荷花嘴唇哆嗦着,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去挑衅驸马爷派来的管事,在这座如同冷宫的府邸里,无异于自寻死路。 “需要我再说一遍?”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怒气,只有冰冷的压力。 荷花浑身一颤,终于低下头:“……是,奴婢……奴婢这就去。” 她几乎是踉跄着退了出去。 房间里,我缓缓坐回椅子上。指尖在袖中微微捻动,方才那一瞬间捕捉到的恶意窥探,让我确认了处境的危险性。 身体虚弱,毒素未清,强敌环伺,内外交困。 但,并非全无收获。 至少,我初步测试了目前巫力的极限——可用于浅层情绪感知和记忆碎片读取,范围有限,消耗巨大。也确认了陈清扬对陈蕊的态度,以及这座府邸处于监视之下。 更重要的是,我发出了第一个主动的信号。 示弱与隐忍是策略,但一味的退缩,只会让敌人更加肆无忌惮。在某些时候,展现出一点不可控的“疯癫”和强硬,反而能打乱对方的节奏。 我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寡淡无味的茶水,凑到唇边,却没有喝。 目光透过窗缝,看向那灰暗的天空。 风雨欲来。 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4章完 第5章 渣夫现身 荷花去了很久。 深秋的日头本就短,不过晌午刚过,天色便又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会砸落。寒风穿过破败的廊庑,呜咽声不绝于耳,更显得这府邸空旷死寂。 我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榻上那未完成的稚嫩绣活,是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体内残毒带来的隐痛和精神力消耗后的空虚感交织,让我必须集中全部意志,才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我在等。 等荷花的回音,更等陈清扬的反应。 那个躲在府外的窥探者,必然已将荷花前往前院寻周嬷嬷的消息递了出去。陈清扬会如何应对?是继续扮演情深义重的驸马,还是索性撕下伪装? “吱呀——” 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我抬眸望去,只见荷花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脸色比离去时更加惨白,嘴唇微微哆嗦,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身后,并没有跟着预想中趾高气扬的管事嬷嬷,而是空无一人。 “公……公主……”荷花走到廊下,隔着门,声音发颤,“周嬷嬷……周嬷嬷说,府中用度紧张,驸马爷……驸马爷亦有难处……让公主……暂且忍耐……” 她的话语断续,眼神躲闪,显然周嬷嬷的原话远比这更难听。 “还有呢?”我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荷花“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带着哭腔:“奴婢……奴婢据理力争,说公主您凤体违和,小姐年幼……周嬷嬷她……她骂奴婢不识抬举,还说……还说……” “说什么?” “说……公主若真有本事,自去寻驸马爷说道,莫要为难她一个下人……还说……这公主府能有口吃的,已是驸马爷天大的恩典……”荷花说完,伏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又怕又屈辱。 恩典? 我心中冷笑。鸠占鹊巢,杀妻害命,这便是他陈清扬的恩典? “起来。”我淡淡道,“去守着蕊儿,这里没你的事了。” 荷花如蒙大赦,却又有些不安地看了我一眼,这才爬起身,踉跄着退往偏房。 意料之中的结果。陈清扬这是要让我认清现实,让我知道,在这座府邸里,生死荣辱,皆系于他一人之手。他试图用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方式,重新将我(或者说,他以为的那个懦弱的顾言曦)逼入绝境,或许,是逼我再次“病故”。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棵枯死的老槐树,虬枝狰狞地指向灰暗的天空。 就在此时,一阵略显急促,却又刻意放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来了。 我缓缓转身,面向房门。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从外推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 陈清扬站在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锦袍,只是外面罩了一件墨色狐裘大氅,领口簇拥着柔软的皮毛,更衬得他面容俊朗,气质温文。只是那双眼底,再也找不到昨日灵堂上刻意伪装的悲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与不悦的阴郁。 他目光扫过室内,掠过那简陋的陈设,最终落在我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平静地站在这里,身上穿着半旧的常服,脸色虽苍白,眼神却是一片深潭般的冷寂,与记忆中那个总是以泪洗面、哀怨怯懦的妻子判若两人。 “曦儿,”他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为夫听闻,你让荷花去前院寻周嬷嬷了?” 他迈步走进房间,随手将门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也隔绝了可能存在的窥探。狐裘上沾染的室外冷气,与室内沉闷的空气混合,带来一种粘稠的压迫感。 “是。”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府中用度不堪,米粥难以下咽,蕊儿正在长身体,需要滋补。冬日严寒,炭火棉衣亦不可或缺。” 我陈述着事实,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陈清扬走到桌边,目光扫过桌上那未曾动过的干硬馒头和黑咸菜,嘴角扯起一抹似是无奈的弧度:“曦儿,你久居深闺,不知外面艰难。如今朝局纷乱,为夫俸禄有限,各处都需要打点……府中用度是清减了些,但维持生计尚可。你……体谅一二。” 好一个“体谅一二”! 他将苛待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将责任推给朝局,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维持生计?”我微微挑眉,目光落在他那件价值不菲的墨狐裘大氅上,“驸马的生计,看来与公主府的生计,不太一样。” 陈清扬脸上的温和神色僵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愠怒,但很快被他压下。他向前一步,试图靠近我,语气放得更软,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深情”:“曦儿,你可是在怪为夫?昨日灵堂之上,你言语尖锐,为夫心中亦是难过。你病体未愈,切莫再动气伤身。至于用度……为夫再想办法周旋便是。” 他伸出手,似乎想像过去那样,握住我的手,进行安抚。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我微微侧身,避了开去。 他的手掌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彻底沉了下来。 “周旋?”我忽略他僵住的手,直视他的眼睛,“如何周旋?像打发乞丐一样,施舍些馊粥冷饭?还是像昨日那碗‘安神汤’一般,再赐我一场长睡不醒?” “顾言曦!”陈清扬终于维持不住那伪善的面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厉色,“你胡言乱语什么!那安神汤是太医所开,与你病重有何干系?我看你是病糊涂了,神智不清!” 他胸膛微微起伏,眼神锐利如刀,试图用气势压倒我。 若是原主,此刻恐怕早已被他吓得泪流满面,瑟瑟发抖地认错。 可惜,我不是她。 我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向前逼近半步,虽然身体虚弱,但灵魂深处属于巫师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寒潮,无声地弥漫开来。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冰冷,敲打在他的心上: “我是否糊涂,你心知肚明。陈清扬,有些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清扬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充满了惊疑、审视,以及一丝被戳破秘密的慌乱和骤然升起的杀意。他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眼神冰冷、言语犀利的女人,会是那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最终一杯毒酒送走的蠢妇! 她知道了什么?她怎么可能知道?是猜的?还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无数的念头在他脑中翻滚,让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偏房方向隐隐传来陈蕊被奶娘哄着喝药的、细弱的哭泣声。 这声音打破了室内剑拔弩张的寂静。 陈清扬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猛地转头看向偏房方向,脸上戾气一闪而过,随即又强行压下。他深吸一口气,再转回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几分平静,只是那眼神,依旧冷得彻骨。 “看来,你果然是病得不轻,尽说些疯话。”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既如此,便好好在房里静养,没有为夫的允许,莫要再随意走动,更不要见些不相干的人,免得……病情加重。” 这是变相的软禁和威胁。 说完,他不再看我,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狐裘的衣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风。 房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被甩上,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指尖,却在袖中微微蜷缩。 刚才那短暂的正面交锋,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杀意。虽然被他暂时按捺下去,但经此一事,他对我这“变数”的忌惮和除之后快的心思,必然更重。 他不会再等太久了。 我走到桌边,看着那冷透的、如同猪食般的早膳。 危机迫在眉睫。 我必须更快地……找到破局之法。 窗外,寒风呼啸,卷起枯叶,打着旋儿,最终无力地跌落泥尘。 第5章完 第6章 立威公主府 陈清扬甩门而去的巨响,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余波在这破败的庭院中久久回荡。那一声“病情加重”,是毫不掩饰的威胁,意味着他随时可能动用更直接、更狠辣的手段。 软禁?监视?断粮? 这些不过是困兽犹斗前的栅栏。我,顾言曦,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体内毒素带来的隐痛和精神力的空虚,如同两把钝刀,时刻切割着我的意志。但我需要力量,需要在这座囚笼里,撕开一道口子。 荷花战战兢兢地端来了午膳,依旧是稀粥和干硬的饼子,甚至比早晨更显敷衍。她放下食盒,不敢多留,匆匆行了个礼便想退下。 “站住。”我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她瞬间钉在原地。 “公……公主还有何吩咐?”她背对着我,肩膀微微发抖。 我走到她面前,目光平静地扫过她苍白惶恐的脸:“这府中,除了你,还有几个伺候的人?” 荷花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讷讷道:“还……还有两个粗使婆子,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头青杏,加上奶娘和奴婢,内院就……就我们几个了。前院是周嬷嬷和她带来的两个小厮管着。” 寥寥数人,看守这座冷宫,绰绰有余。 “去把内院所有人都叫到院子里来。”我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荷花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惧:“公主!您……您这是要……” “去。”我只吐出一个字。 荷花看着我冰冷的眼神,终究没敢再问,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脚步声凌乱。 我走到梳妆台前,看着昏黄铜镜中那张苍白却眼神锐利的脸。原主的容貌是清丽的,只是长期被泪水浸泡,眉宇间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哀愁和怯懦。如今,哀愁散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冷寂和深不见底的幽暗。 我拿起木梳,将有些凌乱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用一个最简单的素银簪子固定。没有华服珠宝,只有一身半旧布衣,却莫名生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凛然。 推开房门,深秋午后的寒风扑面而来,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庭院中,荷花已经将人聚拢。两个穿着打着补丁棉袄的粗使婆子,眼神浑浊,带着事不关己的麻木。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面黄肌瘦的小丫头青杏,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还有抱着陈蕊的奶娘,脸上带着不安和疑惑。陈蕊依偎在奶娘怀里,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我。 算上荷花,一共五人。这就是落魄长公主内院全部的人手。她们站得松散,眼神躲闪,气氛沉闷而压抑。 我缓步走到廊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没有说话。 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缓缓扫过每一个人。那两个婆子似乎感受到了压力,微微缩了缩脖子。青杏的头垂得更低。奶娘下意识地把陈蕊搂紧了些。荷花则紧张地吞咽着口水。 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风声呜咽。 良久,就在那压抑几乎要达到顶点时,我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穿透寒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从今日起,这座内院,我说了算。” 没有疾言厉色,没有虚张声势,只有一句平静的宣告。 一个婆子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嘴角撇了撇,虽未出声,但那表情落在了我眼里。 我目光精准地锁定她:“你,似乎有异议?” 那婆子吓了一跳,没想到会被点名,慌忙低下头:“奴婢不敢!” “不敢?”我微微挑眉,“我看你敢得很。主子尚未开口,便敢面露不屑。这公主府,何时轮到奴才来做脸色了?” 那婆子脸色一白,支吾着说不出话。 “荷花。”我转向荷花。 “奴婢在!” “府中规矩,对主不敬,该如何处置?” 荷花身子一颤,看了一眼那婆子,低声道:“按……按例,当掌嘴……十下。” “那就执行。”我淡淡道。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个被点名的婆子。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我,似乎不敢相信这个一向软弱可欺的公主,会突然下令责罚她。 荷花也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需要我亲自动手?”我的声音冷了下去。 荷花一个激灵,终于咬咬牙,走到那婆子面前,颤声道:“张嬷嬷,对不住了……”说着,抬手便要打。 “慢着。”我再次开口。 荷花的手停在半空,不解地看着我。 我看着那张姓婆子,她脸上闪过一丝侥幸。 “既然是你发现的规矩,便由你来执刑。”我对荷花道,“若力道不足,或心存怜悯,便由你代她受罚。” 荷花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张嬷嬷眼中的侥幸也变成了惊恐。 这是逼着荷花表态,逼着她站队,也是在杀鸡儆猴。 荷花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多了一丝决绝。她扬起手,用尽全力,朝着张嬷嬷的脸扇了下去。 “啪!”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庭院中格外响亮。 张嬷嬷被打得一个趔趄,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她捂着脸,震惊地看着荷花,又惊惧地看向我,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公主,不再是她们可以随意糊弄、甚至暗中欺辱的对象了。 荷花没有停顿,咬着牙,一下,又一下……耳光声接连响起。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青杏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十下打完,张嬷嬷的脸已经高高肿起,嘴角渗出血丝,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荷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脸色苍白。 我目光转向另一个一直保持沉默、眼神麻木的李姓婆子,以及那个小丫头青杏和奶娘。 “你们,可听明白了?”我问道,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明白了!奴婢明白了!”李婆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噗通跪下,连连磕头。 “奴婢明白!”青杏也吓得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奶娘抱着陈蕊,也跟着躬身:“老奴明白。” 我看向荷花:“你呢?” 荷花深吸一口气,屈膝跪下,声音虽颤,却清晰:“奴婢明白,谨遵公主之命!” 至此,内院这寥寥数人,至少在表面上,已被震慑住。 “起来吧。”我语气稍缓,“以往如何,我不管。但从今往后,内院之事,需尽心竭力。有功则赏,有过必罚。”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们匮乏的衣着和菜色的脸,话锋一转:“府中用度艰难,我已知晓。但苛待下人,非我所愿。日后若有机会,自会改善你等着境。” 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恩威并施,才是驭下之道。 果然,几人闻言,眼神中除了畏惧,也多了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的希冀。就连被打的张嬷嬷,眼神也复杂起来。 “都散了吧,各司其职。”我挥了挥手。 几人如蒙大赦,连忙行礼退下,脚步比来时匆忙了许多,却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庭院中,只剩下我和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陈蕊、奶娘。 陈蕊从奶娘怀里探出头,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我,那里面没有了最初的极致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混杂着敬畏和一丝好奇的光芒。 奶娘抱着她,对我行了一礼,也默默退下了。 寒风依旧,枯叶翻飞。 我独立廊下,看着这萧索的庭院。 立威,只是第一步。暂时稳住了内院,但危机远未解除。陈清扬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资源匮乏,身体孱弱,皆是难题。 但,种子已经埋下。 接下来,该想办法,让这颗种子,在绝境中生根发芽了。 我抬眸,望向公主府那高耸的、却布满裂缝的围墙。 目光,仿佛已穿透砖石,看到了更远处。 第6章完 第7章 和离之念 立威的效果立竿见影。 傍晚时分,送来的晚膳虽然依旧是稀粥,却明显浓稠了些,甚至多了一小碟看起来还算新鲜的酱菜。送饭的粗使婆子李嬷嬷,态度恭敬了许多,放下食盒时,甚至低声禀告了一句:“公主,周嬷嬷那边……方才差人送来了些银丝炭,说是给小姐夜里取暖用,不多,就一小筐。” 银丝炭?呵,陈清扬这反应,倒是有趣。是怕我立刻“病情加重”死了,惹人怀疑?还是想用这点微不足道的施舍,暂时稳住我,另图他策? 我并未动用那送来的炭火,只让荷花收好。警惕,是生存的第一要义。在这座吃人的府邸里,任何来自敌人的“善意”,都可能包裹着糖衣的毒药。 体内毒素带来的滞涩感和隐痛,并未因那点浓稠的米粥而缓解。我坐在窗边,看着天色一点点沉入墨蓝,最后一丝天光被夜幕吞噬。寒风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的声响,整个公主府被笼罩在一种比夜色更浓的、令人窒息的孤寂里。 陈清扬的威胁,如同无形的枷锁,套在我的脖颈上,并且正在缓慢收紧。被动防御,只能延缓死亡,无法扭转败局。我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能从根本上改变目前困境的方法。 驸马……公主…… 这两个身份,如同一条毒蛇,将原主,也将如今的我,紧紧缠绕,拖向深渊。只要这层关系还在,陈清扬就能以“夫君”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掌控我的生死,隔绝我与外界的联系,甚至……再次下手。 那么,斩断它。 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念头,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我混乱的思绪。 和离。 唯有彻底脱离与陈清扬的夫妻关系,我才能摆脱他名义上的掌控,获得最起码的人身自由和喘息之机。否则,我永远只能困在这座囚笼里,在他的手掌心挣扎,直到被他彻底碾碎。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迅速扎根,变得无比坚定。 然而,和离,谈何容易? 在大齐朝,女子主动提出和离,难于登天。尤其是皇室公主,婚姻更是牵扯到皇家颜面、朝局平衡。原主记忆里,那位昏庸多疑的皇帝父亲,极重脸面,当初将原主贬斥出宫,已是觉得颜面扫地,若再传出公主主动要求和离的丑闻,他震怒之下,会作何反应?难以预料。 更何况,陈清扬此人,野心勃勃,他能攀上公主这门亲事,费尽心思,岂会轻易放手?这层身份,是他攫取权力、掩盖罪行的重要护身符。他绝不会同意和离。 阻力,来自四面八方。 但,再难,也必须去做。 这不仅仅是摆脱一个人,更是斩断一个不断输送毒液的病灶,是挣脱这具无形枷锁的第一步。 我需要筹码。 能让皇帝不得不考虑和离的筹码。 能让陈清扬无法拒绝,甚至被迫同意的筹码。 是什么? 我闭上眼,脑海中飞速掠过原主残存的记忆,以及我醒来后获取的有限信息。 陈清扬的弱点…… 他汲汲营营,所求不过是权势地位。他最怕的,就是失去现有的一切,甚至身败名裂。 那么,找到能让他身败名裂的证据。 科举舞弊?记忆中似乎有模糊的线索,他与某些官员过从甚密,但具体不详。 勾结敌国?目前毫无头绪。 弑妻?证据不足,难以取信于人。 外室?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若能找到他撰养外室、宠妾灭妻的证据,虽不足以彻底扳倒他,但足以在皇帝面前,在礼法上,撕开他伪善的面皮,为我争取到一定的同情和主动权。 原主被贬,母族败落,皆与那神秘的娴妃和刘公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陈清扬与他们也走得极近。这潭水,很深。 前路布满荆棘,迷雾重重。 我缓缓睁开眼,眸中映着窗外冰冷的夜色,却比夜色更沉,更亮。 困难,从不能阻止灵魂巫师的脚步。在高阶星球,我曾面对过恒星寂灭的能量潮汐,也曾与试图吞噬星系的虚空巨兽博弈。相比之下,陈清扬,不过是一只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虫。 毒虫虽小,亦能致命。需得耐心,需得策略。 当前首要,是活下去,并尽快恢复一定的力量。然后,暗中搜集证据,寻找契机。 “荷花。”我轻声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不敢远离的荷花立刻应声而入:“公主。” “明日,你想办法,打听一下……”我斟酌着用词,既要获取信息,又不能打草惊蛇,“驸马近日,常去哪些地方?与哪些人来往密切?不必刻意,只需留意坊间可有闲言碎语。” 荷花身体微微一僵,脸上血色褪去,眼中满是恐惧。打听驸马的行踪?这若是被发现了…… “怕了?”我看着她的眼睛。 荷花嘴唇哆嗦着,看着我这双平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想起白日里张嬷嬷的下场,想起那微乎其微的“改善处境”的希冀,最终,她咬了咬牙,垂下头:“奴婢……奴婢尽力去办。” “很好。”我微微颔首,“记住,谨慎为上,自身安全为重。” 恩威并施,方能让人效死力。 荷花退下后,房间里重归寂静。 我走到床边,看着在床上蜷缩着睡着的陈蕊。小家伙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偶尔还会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和离,若成功,她将何去何从?按照律法,她大概率会归陈家。陈清扬对她并无慈爱,留她在那个虎狼窝…… 麻烦。 我伸出手,指尖悬在她细软的发丝上方,最终却并未落下。 现在思考这些为时过早。唯有先挣脱牢笼,才有资格谋划未来。 我躺在她身边,闭上眼,不再去思考那些纷繁复杂的局势,而是全力引导着那微薄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工具,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经脉,对抗着盘踞的毒素,缓慢地修复着这具残破的躯壳。 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在无边黑暗中凿壁偷光。 但每一点力量的恢复,都让我离目标更近一步。 和离之念,已如种子,在这绝望的土壤中悄然萌发。 只待时机,破土而出。 第7章完 第8章 宫中暗流 银丝炭在角落里沉默着,像一筐冻结的黑色眼珠,窥探着这屋内的窘迫与挣扎。我没有动用它,寒意能让人保持清醒。精神力在体内缓慢运转,如同溪流冲刷着顽固的礁石,毒素带来的滞涩感稍有缓解,但距离能够自如施展巫术,还差得远。 和离的念头如同暗夜中的灯塔,指明了方向,却也照出了前路的惊涛骇浪。我需要信息,需要了解那座巍峨皇城深处,对此事可能的态度。 荷花奉命去打听陈清扬的动向,带着赴死般的决绝出去了。府内暂时被震慑住,但我知道,这平静如同冰封的河面,底下暗流汹涌。陈清扬绝不会坐视我脱离掌控。 晌午刚过,天色依旧阴沉。我正于窗前凝神,试图以微薄的精神力更精细地内视毒素构成,庭院外却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荷花的脚步声,也不是府内仆役的。那脚步声轻而碎,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节奏,还有细微的环佩轻响。 我眸光一凝,瞬间收敛所有外溢的气息,恢复成那副苍白虚弱的模样,只是眼神深处的冰冷未曾动摇。 很快,院门被推开。来的不是陈清扬,也不是周嬷嬷,而是一个面白无须、穿着深青色内侍服饰的中年太监,他身后跟着两个小黄门。那太监脸上堆着模式化的笑容,眼神却像淬了油的珠子,滑溜溜地扫过庭院,最终落在站在廊下的我身上。 是宫里的人。而且,看服饰品级,不低。 “奴才给长公主殿下请安。”他走上前,微微躬身,声音尖细,带着一股脂粉般的腻人气,“殿下万福金安。” 他口中说着万福金安,行礼却只是微微弯腰,并未跪拜。可见原主这“被贬”公主的身份,在宫中这些人眼里,早已没了多少分量。 “公公是?”我站在原地,并未让他进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疏离。 “奴才姓孙,在刘公公手下当差。”他笑着,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仔细分辨着什么,“听闻殿下前日凤体欠安,陛下和……娴妃娘娘甚是挂念,特命奴才前来探望。” 刘公公的人!皇帝身边那个最得信任的贴身太监!还有娴妃! 记忆的碎片瞬间翻涌——原主被贬,似乎就与冲撞娴妃有关!舅舅下狱,母后被打入冷宫,背后也隐约有刘公公和娴妃的影子!而陈清扬,与他们关系密切! 此刻,他们派人来了。是试探?还是警告? “有劳父皇和……娴妃娘娘挂心。”我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思绪,语气平淡,“不过是旧疾复发,歇息两日便好,不敢劳动圣驾和娘娘惦念。” 那孙太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虚伪:“殿下无恙便好,陛下和娘娘也可放心了。只是……”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若有若无的敲打,“这公主府到底比不得宫内,殿下凤体尊贵,还需好生将养,莫要再……忧思过甚,或是听信些有的没的,徒惹烦恼,以免病情反复,让陛下和娘娘……操心。” 忧思过甚?听信有的没的?病情反复? 句句看似关怀,实则字字威胁。他们在警告我,安分守己地“病着”,不要试图搞小动作,不要想不该想的事,否则,下一次,就不仅仅是“旧疾复发”了。 我抬起眼,看向他,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柔弱:“公公此言,言曦不甚明白。我久居府中,与外隔绝,还能听信什么?不过是盼着身体早些好转,能……能偶尔入宫,给母后请安罢了。”我刻意提及冷宫中的皇后,带着一丝哀戚。 孙太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敬的笑脸:“殿下孝心可嘉。只是皇后娘娘在冷宫静修,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打扰。殿下还是先顾全自己的凤体要紧。若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吩咐府中管事,或是……让驸马爷递个话儿进宫也可。驸马爷是体贴人,定会照料好殿下的。” 他又把话题引回了陈清扬身上。这是在强调,我的一切,依旧在陈清扬,或者说,在他们掌控之中。 “驸马……确实‘体贴’。”我轻轻重复,语气微妙。 孙太监像是没听出我话中的异样,笑着躬身:“殿下明白就好。那奴才就不多打扰殿下静养了,这就回宫向陛下和娘娘复命。” “公公慢走。”我微微颔首。 孙太监带着两个小黄门,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庭院。那模式化的笑容,直到他转身离去,都未曾改变分毫。 庭院重归寂静,但那无形的压力,却比之前沉重了数倍。 宫中的触角,原来一直未曾离开。我这里的任何风吹草动,恐怕都瞒不过刘公公和娴妃的眼睛。陈清扬的所作所为,他们是否知情?甚至,是否是默许,或是……同谋? 皇帝的态度,更是暧昧。他派了刘公公的人来,是表达“挂念”,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他对陈清扬,又是什么看法? 一团乱麻。 但我却从这团乱麻中,嗅到了一丝机会。 孙太监的威胁,恰恰说明,他们对我这个“死而复生”的变数,心存忌惮。他们害怕我打破目前的平衡,害怕我说出什么,或者做出什么。 而这忌惮,就是我目前唯一的,微小的筹码。 和离之路,比想象中更难。不仅要面对陈清扬,还可能直接触怒皇帝和他背后的势力。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转身回房,关上房门,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窥探感。 指尖在袖中缓缓收拢。 宫中暗流已至,这潭水,是时候,搅动得更浑一些了。 第8章完 第9章 冷宫传讯 孙太监的到来,像一块投入泥潭的石子,表面涟漪散去,底下沉淀的污浊却被搅动起来。宫中那无形的网,已然收紧,冰冷地贴附在这座破败府邸的每一寸空气里。他们不是在观望,而是在警告,在划定界限。 和离之念,并未因这警告而动摇,反而愈发清晰、坚定。但要实现它,仅凭我一人,无异于蚍蜉撼树。我需要盟友,哪怕只是一个声音,一丝微弱的助力。 记忆深处,那个在冷宫中紧紧抓着原主的手,绝望哭诉的妇人身影——皇后柳菲儿,我的“母后”。她是镇国将军府的嫡女,虽家族败落,身陷囹圄,但她的身份,她作为母亲的存在本身,或许就是一线希望,一个可能撬动局面的支点。 见不到皇帝,至少,我要让冷宫里那位知道,她的女儿,还“活着”,并且,不再甘心任人宰割。 但这传讯,难于登天。公主府被看得死死的,内有陈清扬的耳目,外有宫中眼线。荷花打听陈清扬动向尚且艰难,何况是联系被打入冷宫、守卫森严的皇后? 我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棂上划过。精神力在体内缓慢流转,感知着周围细微的动静。府内仆役经过院门时放轻的脚步,远处前院隐约传来的、属于周嬷嬷的呵斥声,还有……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被刻意隐藏的窥视感。 陈清扬和宫中的人,都在等着我下一步动作。 不能动用荷花,她目标太大,也未必有能力办成此事。那两个粗使婆子?不可信。青杏太小。奶娘……心思难测。 目光,落在了偏房方向。 陈蕊。 那个怯生生、敏感又带着一丝本能渴望的孩子。她是公主血脉,年纪小,不易引起注意,或许……有机会? 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我按下。太冒险。她心智未熟,一旦露出破绽,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利用一个稚童,非我所愿。 就在思绪纷杂之际,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带着迟疑的脚步声,不是荷花的。我抬眸望去,只见是那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青杏,她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食盒,正怯生生地朝里面张望。 “何事?”我开口,声音惊得她浑身一颤。 “公……公主,”青杏慌忙跪下,举起食盒,“李嬷嬷让奴婢……给公主送些点心来,是……是周嬷嬷方才差人送来的,说是……说是给公主尝尝鲜。” 点心?周嬷嬷?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打一巴掌给颗甜枣的戏码,倒是演得周全。 我看着她手中那个粗糙的木制食盒,目光微凝。精神力如同最细微的触须,悄然拂过食盒。没有毒物或异常能量的波动,但是……在食盒底部,似乎有一处木质纹理,与其他地方有着极其细微的差异,像是被什么东西小心地刮擦过,又尽力恢复了原状。 有古怪。 “拿进来。”我淡淡道。 青杏如蒙大赦,连忙起身,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屋内的桌上,然后便想退下。 “等等。”我叫住她。 她身体一僵,停在原地,头垂得更低。 我走到桌边,打开食盒。里面是几块看起来还算精致的桂花糕,散发着甜腻的香气。我的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食盒底部,那处异常的木质纹理下,似乎藏着一点极硬的、非木质的凸起。 我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与这府中的清苦格格不入。咀嚼了几下,我便放下,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味道尚可。”我评价道,目光扫过青杏,“你下去吧。” 青杏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放她走,连忙行礼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我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到食盒上。指尖用力,在那处异常的木质纹理边缘轻轻一抠,一块薄如蝉翼的木片被掀开,露出了下面藏着的东西——一枚小小的、用最普通的棉布折叠而成、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护身符? 不,不仅仅是护身符。 我拿起它,入手微沉。轻轻拆开,里面包裹着的,并非寺庙求来的符纸,而是一小片质地坚韧的、边缘裁剪不规则的白色丝绸。丝滑的绸面上,用极细的、几乎难以辨认的褐色丝线,绣着几个小字: 安,勿念,待时。 没有落款,但那针法,那丝线的颜色(像是用某种植物汁液或……血?染就),以及这传递信息的方式…… 是母后!是冷宫里的皇后!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原主残留的情感汹涌而来,夹杂着巨大的酸楚和一丝微弱的暖意。她还在!她在如此艰难的境地下,竟然还能想办法传递出消息! 这食盒,这点心,恐怕是冷宫中某些尚未被完全拔除的、忠于皇后的旧人,冒着天大的风险,利用某种极其隐秘的渠道,辗转送到周嬷嬷那里,再借由这点心之名,送到我手中!周嬷嬷未必知情,她可能只是奉命“施舍”。 “安,勿念,待时。” 短短五个字,却重若千钧。她在告诉我,她还活着,让我不要担心(或者说,不要轻举妄动连累她?),她在等待时机。 她在等什么时机?我又该如何“待时”? 这讯息,如同一道微光,穿透了厚重的阴霾,让我知道,在这冰冷的皇城深处,我并非完全孤身一人。但同时,它也像一道枷锁,提醒着我,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的任何行动,都可能影响到冷宫中那个苦苦支撑的女人。 将丝绢重新折叠好,塞回护身符,再将木片复原。我将那枚小小的护身符紧紧握在手心,冰冷的布料下,仿佛能感受到一丝不屈的温度。 宫中的网很密,但并非铁板一块。冷宫,也并非彻底的死地。 和离之路,或许可以试着……从冷宫这边,寻找一丝缝隙。 我走到窗边,将护身符小心地藏入袖中暗袋。 风更冷了,但目光,却越过那高耸的围墙,望向了皇宫的方向。 母后,我会活着。 也会,等到那个时机。 第9章完 第10章 御前陈情 冷宫传来的五个字,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最终沉淀为更坚冷的决心。“待时”?不,我从不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的等待。时机,需自己创造。 孙太监的“探望”与母后的“传讯”,如同天平的两端,一端是冰冷的警告,一端是微弱的牵绊。这让我更清晰地认识到,困守府中,只有死路一条。我必须走出去,必须让某些人,尤其是那深居宫闱的皇帝,听到我的声音。 御前陈情。 这是一步险棋。皇帝顾煜,昏庸多疑,只信刘公公,对原主这个“德行有亏”的女儿早已厌弃。贸然求见,很可能适得其反,甚至给他一个彻底处置我的借口。 但,这也是目前唯一能打破僵局,将“和离”之议摆上台面的方式。关键在于,如何陈情,才能最大程度地触动他那点仅存的、或许早已湮灭的父女之情,或是……利用他的多疑。 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我的求见显得“合情合理”,甚至让他无法轻易拒绝的理由。 机会,很快以另一种方式到来。 连续数日饮用那稀薄的米粥,加之体内毒素未清,这具身体终究是撑不住了。深夜里,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喉头涌上浓重的腥甜之气,我趴在床沿,呕出一小口发黑的淤血。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四肢冰冷麻痹,意识都有一瞬间的涣散。 “公主!”守夜的荷花被惊醒,看到我唇边血迹和苍白如纸的脸色,吓得魂飞魄散。 “无妨。”我喘着气,用手帕拭去血迹,看着那暗沉的色泽,心中却是一片冰冷清明。毒伤发作,虽是痛苦,却也是最好的“理由”。 “去……”我抓住荷花颤抖的手臂,气息微弱,眼神却锐利地盯着她,“想办法……递话进宫,就说……长公主顾言曦,病入膏肓,弥留之际……恳请……面见父皇……最后一面。” 荷花瞳孔骤缩,满脸惊恐:“公主!这……这若是被驸马爷知道……” “照我说的做!”我手上用力,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去找青杏,让她想办法,通过送菜或者倒夜香的人,把消息散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要快!” 我必须抢在陈清扬和宫中反应过来之前,将事情闹大,利用舆论,逼皇帝不得不见我。 荷花看着我决绝的眼神,又看看那触目惊心的黑血,最终咬了咬牙:“奴婢……奴婢这就去!” 她踉跄着奔出房间。我知道,这是将她,也将青杏,推入了险境。但,我没有选择。 这一夜,公主府内暗流涌动。前院的周嬷嬷似乎听到了风声,派人来探问了一次,被我以“旧疾复发,需静养”挡了回去。陈清扬没有亲自前来,但府外那被监视的感觉,明显加强了。 我在赌,赌皇帝哪怕再厌弃我这个女儿,在“弥留之际”、“最后一面”这般惨烈的情状下,为了维持他那点可怜的、作为皇帝和父亲的颜面,也不会断然拒绝。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体内的毒素因情绪波动和方才的呕血而隐隐躁动,带来一阵阵眩晕和刺痛。我靠在床头,闭目调息,将全部精神力用于压制毒素,维持着这具身体不至于立刻崩溃。 天光再次亮起,灰白而冰冷。 将近午时,庭院外终于传来了不同于以往的、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特有的尖细通传: “圣旨到——!” 来了! 荷花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上毫无血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公……公主!宫里……宫里来人了!是……是传旨的公公!”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腥甜,在荷花的搀扶下,艰难地起身,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襟。脸色是现成的惨白,无需伪装。我甚至刻意收敛了眼神中的锐利,只余下一片濒死的灰败和哀戚。 走到院中,只见来的依旧是那个孙太监,他身后跟着数名禁卫,手持明黄卷轴。他脸上依旧是那模式化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多了几分审视与凝重。 “长公主顾言曦接旨——”孙太监展开圣旨,尖声宣读。 我依礼跪下,荷花及闻讯赶来的寥寥仆役也慌忙跪倒一片。 圣旨内容冠冕堂皇,无非是皇帝听闻爱女病重,心甚忧戚,特准其入宫觐见,着太医诊治云云。 “臣女……谢父皇隆恩。”我叩首,声音虚弱不堪,带着哽咽,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 孙太监合上圣旨,走上前,虚扶了一把:“殿下请起吧,轿辇已在府外等候。陛下还在丹房,殿下需得快些。” 丹房……他果然还在痴迷炼丹。 我借着荷花的力站起身,脚步虚浮,几乎站立不稳。目光扫过孙太监,与他那探究的眼神一触即分。 没有停留,也没有任何收拾,我便在荷花和内侍的搀扶下,走出了这座囚禁我多日的公主府。府门外,果然停着一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 坐上轿辇,帘子放下的瞬间,我脸上那哀戚虚弱的神色瞬间褪去,只余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皇宫,我来了。 父皇,我们……终于要见面了。 轿子颠簸着,穿过寂静的街道,驶向那巍峨而森严的皇城。我能感觉到,暗处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这顶小轿。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下。帘子被掀开,刺眼的光线涌入,伴随着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丹砂和草药混合的气味。 眼前是一座偏僻的宫殿,并非皇帝日常起居的正殿。殿门上方悬挂着“紫寰丹室”的匾额。这里,就是皇帝如今最常待的地方。 孙太监引着我走入殿内。里面光线昏暗,香烟缭绕,墙壁上绘制着诡异的符箓图案。大殿中央,一座巨大的青铜丹炉正熊熊燃烧,发出沉闷的轰鸣,热浪扑面而来。 丹炉前,一个穿着明黄色道袍、身形略显臃肿、头发有些散乱的中年男子,正背对着我们,专注地看着炉火。他便是大齐皇帝,顾煜。 在他身旁,垂手立着一个穿着深紫色内侍服、面白无须、眼神精亮的老者——刘公公。 听到脚步声,刘公公最先转过头,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瞬间锁定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皮囊的审视。 皇帝顾煜也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眼袋深重,眼神浑浊,带着长期服用丹药后的亢奋与虚浮。他看到我,眉头习惯性地皱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耐与厌烦。 “儿臣……参见父皇。”我推开荷花搀扶的手,艰难地,依照记忆中的礼仪,缓缓跪伏在地。动作迟缓,气息微弱,仿佛下一刻就会晕厥。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像是在看一件碍眼的物品。殿内只剩下丹炉燃烧的轰鸣声,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刘公公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陛下,长公主殿下病体沉重,还是先让太医……” “不必了。”皇帝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丹药灼烧喉咙的质感,他打断刘公公,目光依旧钉在我身上,“说吧,非要见朕,所谓何事?” 他没有让我起身,也没有丝毫关怀之意,直奔主题。 我伏在地上,抬起苍白的脸,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借助精神力轻微刺激泪腺),声音颤抖,充满了绝望与哀恸: “父皇!求父皇……为儿臣做主!儿臣……儿臣怕是活不长了……死不足惜,只可怜蕊儿年幼失怙,日后……日后在这吃人的府中,该如何自处?驸马他……他早已容不下我们母女了!” 我刻意提及陈蕊,点出“容不下”,将矛头直指陈清扬,却并不具体说明下毒之事,只渲染一种悲苦无依的氛围。 皇帝眉头皱得更紧,脸上厌烦之色更浓:“胡言乱语!清扬乃是你的驸马,怎会容不下你?朕看你是病糊涂了!” “儿臣没有糊涂!”我猛地抬头,泪水滑落,眼神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父皇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查!查查驸马如今夜宿何处?查查公主府的用度几何?查查儿臣这病……为何太医越治越重!父皇!儿臣死前别无他求,只求……只求和离!求父皇开恩,放儿臣与蕊儿一条生路!让儿臣……能干干净净地走,免得……免得玷污了皇家颜面!” 最后一句,我几乎是嘶喊出来,随即剧烈咳嗽,伏在地上,肩膀耸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和离?”皇帝瞳孔微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之外的神色。他显然没料到,我拼死求见,竟是为了这个。皇家公主主动要求和离,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丑闻! 刘公公的眼睛也眯了起来,精光闪烁,不知在算计什么。 丹炉依旧轰鸣,殿内香烟缭绕。 我伏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心却悬到了顶点。这番以退为进,以“将死之人”的身份提出“和离”,将“皇家颜面”摆在明处,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打动这个昏庸多疑帝王的方式。 他会如何抉择? 第10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