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掉下个兔妹妹》 第1章 第 1 章 万年不变的天河绞缠星光,金桂裹挟着馥郁花香逸散遍地,却仍未能抵挡这月神宫里头的寒气。 此处冰川万年不化,连带着她卯十七的业绩也一片冰凉。 月兔,或者说,曾经的在编兔仙,如今被月神锁住浑身法力、唯能变回原身的卯十七,正耷拉着她那对毛茸茸的长耳朵。 而月神面前那案上仙册摊开,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洇在雪白宣纸上,触目惊心。 “卯十七,你日后打算如何?” 月神眉头一蹙,再一抬手,手上悬浮的电子显示屏上,正是卯十七前些日子的吃播回放。 里头欢笑声传出,飘荡在清冷仙宫中,显得颇为刺耳。 卯十七:“……” 月神那一贯冷绝的容貌带着无奈,明明仍旧是墨般的长发披下,仍旧是那身五色绫罗裹着,却仍有一丝说不出的憔悴。 这已是卯十七连续第三次业绩垫底,就算有月神作保,也无法免去打掉一身仙根,贬作寻常妖精的命运。 卯十七杵在月神面前,头埋得极滴,赤红的眸子如同将要滴下血来,正当卯十七酝酿着情绪、准备干嚎一番时,却听月神一声叹息: “也罢,有些劫数,注定是逃不掉的。” 卯十七还未回过神来,便觉月神广袖挥过的破风声,再抬头,只觉月神玉手所过之处一片渺茫星光铺展,星尘扩散,法阵忽显忽现地展开,逐渐将卯十七纳入其中,再回神时,早已换了一方天地。 人闲桂花落,天地桂花香。 无数模糊不清的闹声冲撞至卯十七的耳内,再不复月神宫内唯有器械相撞的死寂,卯十七抬眼,便见清冷皎月挂上枝梢,薄风吹过,馥郁丹桂花香扑面迎来,昏黄宫灯掩映,错杂景致朦胧纷呈,卯十七心里头打了个突,猛然想起,此处应是人间。 闹声渐渐近了,孩童的欢笑、达官显贵互相的祝贺纷呈入耳,地面恍然震动,带来渐近的脚步声,卯十七一惊,朝前望去,便见一群穿着锦衣华服的贵人走来。 正在此刻,卯十七四周云雾蒸腾,将她包裹在其中。 霭霭云烟逐渐聚拢,如同丝线般绞缠,化作月神那渐隐渐现的身形。 卯十七只觉四周天地茫茫然一片,唯余月神清冷嗓音似真似幻,从远处飘来:“天尊有命,令你下界修补功过格上命薄错笔,现下需得前往那御膳房中,将那中秋宫宴所吃荷叶饼换回月饼便是。” 卯十七一顿,心中感激无所言喻,为着天尊一次开恩,月神定是为她这不成器的十七小仙跑了无数个来回…… 正当卯十七走神之际,月神食中二指一并,袅袅云烟裹着一物飘来,卯十七伸手接住,那云雾碰上卯十七指尖,瞬间化作细烟消散,留下一鎏金锦袋。 卯十七拿着那鎏金锦袋左右瞧瞧,再一打开,硕大一物瞬间弹出,直直砸在脸上,撞了个眼冒金星,半晌后好容易清醒,只听月神道:“月饼放下了,你月神我亲手做的,这皇帝老儿倒是有福气……虽锁了你浑身仙术,但不妨你变回原身,不过需得仔细着些,平日里莫要露出尾巴耳朵,凡人大都心肝不好,约略吓一吓就没命了。” 卯十七点点头,缓缓闭上双目,凭那微不可察的仙术流过四肢百骸,再睁眼时,已然一幅凡人模样。 月神望向卯十七,略微颔首,刚想说话,却又突地一顿,别道:“这便去了,在凡间照顾好自己,仔细着身子……” 卯十七听罢,眼眶愈发地红了,哽咽道:“嗯,谢谢宫主……小仙知道了。” 袅绕仙音散开,清朗夜空中,再不见月神半个影子,卯十七抱起一大摞月饼,甩甩脑袋,只觉自己一双毛绒绒兔耳已然消失不见,身后雪白团子一般的短尾也被藏了起来。卯十七一阵好奇,跑到近处湖边,就着湖水照照,只见这静谧湖水映着月色,月色又映着她那姣好的面容,湖水中的倒影眉如远山含黛,唇似初绽樱蕊,自己一双赤红双目,倒也变得黑漆漆了。 卯十七对着水中那倒映笑了笑,水中倒影也跟着笑,顿觉心情好了不少,喃喃道:“好啦,现下便去做那正经事……荷叶饼,现下时辰还早,宾客未齐,估摸着还有些时候。” 卯十七捧着月神给的月饼盒子,打起精神,穿出所在的林子,准备朝御膳房寻去,心里头又茫茫然一片,这皇宫甚大,还不知这御膳房会在何地。 卯十七走出几步,忽然顿住。心想这皇宫不比她家月神宫,眼睛定是比人还多,需得仔细掩了行踪,莫被旁人瞧见。正在此时,远处娇声渐近,卯十七细细听了,估摸着是两位宫女,正在谈笑,便身形一闪,躲在一旁粗大树干后,听着两位宫女的脚步。 脚步声近,卯十七深吸一口气,拿出仙龄五百给予的勇气,怒吼一声,便迅速冲上前去,右手五指作掌,出手如电一般,刷刷两下,两位宫女便直直倒在了地上。 卯十七胆颤心惊地左右看看,此刻月黑风高,四下无人,她一抹头上细密汗珠,弯腰将两位宫女拖起,一手一个,并排藏在了那棵树后。 卯十七心里连番说着对不住对不住,闭上一双杏眼,哆哆嗦嗦地扒着其中一个宫女的外衣,心想:要怪就怪她家月神来去匆匆,什么都不吩咐清楚,皆得靠小仙自己去办…… 不片刻,树后一正值豆蔻的宫女便迈着莲步出来,正是那乔装打扮的卯十七是也。 然而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皇宫毕竟不如那月神宫宽敞,卯十七刚走几步,便与一路人相撞,“哎呀”一声,跌坐在了地上,月饼盒子散了一地。 卯十七捂着鼻子,眯起一只眼,只见一张颇为俊俏的脸便撞进眼帘,她赶忙睁开眼睛,眼前此人一幅着急模样,作书生打扮,如墨般浓的眉毛蹙成一团,约略上挑的丹凤眼中透着担忧,那挺立鼻梁下,一双薄唇半张半阖,似乎在说些什么。 耳畔嗡鸣渐褪,转而化作那清朗如玉的男子之声。只听那书生匆忙道:“对不住对不住……姑娘伤在何处,用不用着人看看?若在下没记错,一旁便是太医院。” 卯十七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小……奴婢冲撞了贵人,该当道一声歉,又怎会是公子的错?” 卯十七心里一阵哀叹,心想自己什么运气,刚出来便撞了人……还好对方看起来只是个破落书生,若真当是哪个骄矜显贵,此时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书生预备拉卯十七起身,卯十七摆摆手,示意先捡月饼。书生会意,弓着身子帮卯十七将月饼摞好。卯十七直起身,借着月色端详着那书生的脸,只觉那眉目如画一般,越看越好看,不由得道:“多谢……只是不知公子此刻立于此地,所谓何事?” 那书生一怔,忙摆手道:“不必言谢,本就是在下冲撞了姑娘……在下见今夜中秋,月亮虽被云头掩蔽,却胜在光线清透,约略出神了几分。不料只顾着赏看今夜这轮玉盘,竟未曾看路,实在唐突。” 卯十七一望天上明月,心头浮现月神的影子,眼角不由得涌出泪来,朝那书生问道:“公子也喜欢这月光?” 书生一身白衣,立在如水月色下,嘴角温润笑意荡开,郑重答道:“是,常言明月寄相思,如此清辉,怎能不喜?在下幼时于家母住于一处时,也常常仰望这头顶的月光。” 卯十七望着那月光旁透亮的天,眼前月神飘渺身影仿若浮现,不由得唇角微扬:“嗯,望着这月光,总能想起重要的人。” 那书生眼帘垂下,答道:“嗯,姑娘这番解释,倒是比在下通透些……” 卯十七听到此处,唇角不由得笑意绽开,只道:“嗯!那你我二人算是有缘,不如你我互通名姓,来日也好相见?” 卯十七心中所想,是为此时在大昭举目无亲,有个本地人照应着也能行个方便。却未料在这大昭,如此互通姓名,竟是不寻常起来,只见秋月白一怔,继而会心一笑,从容答道:“在下姓秋名江字月白,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卯十七还不知这大昭也有个姓秋的礼部尚书,这礼部尚书亦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姓秋名江字月白,只笑着道:“原是秋公子。奴婢名唤卯十七……刚入宫中,对此路径还不太熟悉,现下需得去那御膳房送躺月饼,公子可还记得路?” 秋月白闻言,温润一笑,答道:“自是记得的,左右无事,姑娘不若与在下一同前去?免得下次迷了路,再寻不见人。” 卯十七眼珠子一转,这秋公子虽一身半新不旧的破布长衫,但观其谈吐气度,决计不是等闲之辈,定是受邀赴的这宫宴……跟着这秋公子前去,定然没人敢将自己拦下问话,倒是少了不少麻烦。 于是卯十七眉眼压下,展颜笑道:“那便多谢秋公子带路。” 秋月白望着那笑,略有些愣神,半晌才反应过来,颔首道:“不谢,”再伸出手来,主动朝卯十七一递,颇为诚恳道:“这月饼看着颇重,可要在下帮忙拿上一程?” 卯十七头甩得飞快,答道:“不重不重,奴婢独自拿便是了。” 秋月白想到这月饼乃是给宫中贵人享用,自己此举恐怕弄巧成拙,便收回手去,朝卯十七道:“也罢,此番陪姑娘走走,也算心里帮忙拿过了。” 卯十七嘴角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抽,未曾想这温文尔雅的书生竟还能如此解释,倒是个颇为有趣之人。正直她微微走神之际,却忽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拦在了自己身前。 她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刚想转头询问,却见秋月白将手收回,清朗而恭敬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参见陛下。” 第2章 第 2 章 卯十七一惊,只觉一抹明黄在眼前一晃,二话不说便“噗通”一声跪下,将月饼朝地上一放,跪拜道:“参见陛下。” 卯十七埋首在阴影中,心里满是计较,待会被这皇上问起话来,又该当作何打算,只恨自己稀里糊涂,犯了错还得自去填补…… 月华被云头遮蔽,照得万物皆是朦胧胧的,连带着卯十七的脸也看不真切,这皇帝瞧着卯十七,许因今天要办那中秋宫宴,心头兴致大好,只哈哈大笑道:“快起快起,我大昭最是重那气节,这又是哪里的规矩?” 卯十七连忙抱着月饼起身,面色有些讪讪,只觉身后不知何时已出了满背的汗,已然有些凉了。再去看前头那大昭的九五至尊,只见这九五至尊大腹便便,年纪四旬有余、五旬不足,脸上保养得如同一个白面团一般,一脸慈悲相。 怎料这白面团皇帝说完此句,便将卯十七掠过,朝秋月白道:“江儿啊,今日又是独自前来的么?” 秋月白垂首答道:“家父日理万机,臣不敢前去叨扰。” 卯十七一顿,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起来,又听秋月白续道:“陛下若未有旁的事,在下便先行一步,免得扰了陛下雅兴。” 就算迟钝如卯十七,横听竖听,也觉得秋月白此句颇有些生硬。果不其然,皇帝听了此句,立刻将脸拉了下来,朝秋月白道:“你父前些日子便给朕抱怨,此次你科举落第,丢了他好大的人。” 秋月白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刚想开口,却见皇帝身后高公公一个眼神递来,只得嗫嚅着薄唇,不说话。 皇帝明白过来,朝卯十七望去,摆摆手道:“哪个宫的?先去忙吧,莫让上头的人等得急了,担了板子。” 卯十七心头一喜,心想这皇帝总算肯放自己走了,只是这命运多舛的秋兄……莫急莫急,待得本小仙忙完了正事,必定赶过来拔刀相助! 卯十七飞快一礼,迅速朝秋月白递了个眼神,抱起月饼撒腿就跑,再也不想在原地多待一步,免得被皇帝叫住问话不提。 暮色四合,映着薄光的巍峨檐角高耸,仿佛要飞入那云霄一般,四处红红火火,皇城被千万盏宫灯点亮,映着如金箔般飘洒落下的粒粒金桂,暗香浮动,又有食材烹饪的鲜香混杂其中。 卯十七一个闪身躲进草丛,耸耸鼻子,借着灯光望向那纸糊的窗户中,数名厨师忙碌的影子,心想自己可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卯十七趴在草垛里头,朝前看看,只见御膳房门口出出进进,无数宫女太监穿梭其中,总是不得空闲。 正当卯十七一筹莫展之时,突然灵光一闪,月神那殷切仙音由在耳畔,卯十七嘿嘿一笑,随手撕下一片裙摆,将月饼盒子一包,再朝头上一系,最后“嘭”地一声,平地白眼四起,再散去时,早已不见人影,唯余一个背着布袋的白兔团子在地上移动…… 偌大御膳房中,鼎沸如市,水汽蒸腾、烟火弥漫。卯十七一身雪白兔毛压在布袋下,混在无数太监、宫女那卷着金边的衣摆中遁入,待得落入一安全角落中,再耸耸鼻子,只觉酱香中混杂着点心的甜气,葱香中交杂着汗液的浓稠。 卯十七毛绒绒一身皮毛被包裹压着,再被这热气一蒸,更觉浑身像着了火般闷热,不由得藏在这厨师们热火朝天地吆喝声中,不住环顾四周,企图透过某个厨师的胳膊缝里头能够瞧见一些荷叶饼的踪迹。 然而以一只平凡不过的白兔的身量,要瞧见案板上装的到底是何物还是忒难了些,正当卯十七踌躇着是否要变回人形时,却听身后一锐音传来: “贵妃娘娘要的月饼呢?” 背后娇声喝出,连带着毛皮震动。卯十七一惊,毛绒脑袋扭过,只见五步之外一个宫女趾高气扬地杵着,见这御膳房中无人理她,不由得冷笑一声,锐声喊道:“我家贵妃娘娘体恤太后她老人家,派我过来,问一句各位月饼做好了没。怠慢了贵妃倒是不妨事,若是怠慢了太后她老人家……” 宫女还未说完,立即有人转过头来,指着身边一个个白玉盘子,朝那宫女喊道:“都在这了,拿去拿去!” 卯十七一听,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奈何老天终是待她不薄,那宫女听了这话,本想上前去取,却突然弯下身子、皱起眉头,嘴里喃喃道:“见鬼的!你先放它一放,我待会便叫人来取。” 说着便飞速跑了出去。 卯十七仰头盯着那荷叶饼,眼珠子咕噜噜转,正巧一个小太监过来,背对着那荷叶饼,挡住了身侧一干人等的视线。 卯十七觑准时机,“嘭”地一声变回人身,环顾四周,见宫宴在即,众人皆各忙各的,便立刻将月饼盒子一拆,一个箭步冲上,“啪”地一下拍上案板,白玉盘经此一振、纷纷离案,盘盖瞬间次第飞起。 卯十七伸手将荷叶饼一捞,另一手将月饼铺开,再看那月饼依次落下,瞬间身形一闪,藏在一旁阴影中。 那小太监转身,只见盘子无风自晃,满脸莫名其妙,继续手上的活计不提。 卯十七一抹脸上的虚汗,抱着那一摞荷叶饼嘿嘿嘿地笑,心想总算是完成了一桩大事,再低头一嗅用油布包着的荷叶饼,一股清晰荷香包裹着点心的甜息席卷而来,吃货如卯十七,不由得对那些宫廷的厨师肃然起敬——虽说命薄的命令荒唐了些,但闻着这香气,味道应当还算不错…… 想着便伸手捞起一个荷叶饼,预备放入嘴中,不料却突闻一刺耳尖叫穿透耳膜,只听一女声道: “啊──” 卯十七一脸莫名其妙,向前望去,只见先前那宫女又折返御膳房,望着卯十七那方向,满脸惊恐。 卯十七不明所以,只当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只自顾自地将荷叶饼塞入嘴中,嚼一嚼,味道还不错…… 再回身环顾四周,不料御膳房中厨师太监宫女禁卫俱盯着自己,耳朵一动,一双毛绒绒兔耳瞬间支楞起来,不由得心里打了个突,再不能管手上抓着的荷叶饼,撒丫子便跑。 “抓妖精啦──” “妖精偷吃东西啦──” 一干人等俱朝卯十七扑来,只等抓住这兔妖再去给皇帝领赏不迟。 卯十七左闪右避,正巧余光瞥见一太监朝她扑来,瞬间矮身一个滑步躲开,一个不慎,那荷叶饼竟洒了一地,再被太监一脚踩去,青绿饼身瞬间被碾成粉末,最后一丝芳香溢出,粘上那太监足下的尘埃,变得跟烂泥如出一撤。 吃货如卯十七,就算当了五百年未见阡陌的仙人,也知那粒粒皆辛苦的道理,再一望那碾为粉末的荷叶饼,心中怒火更甚。 正在此时,身旁一白影一晃,卯十七只觉长袖挥过,漫天细粉便飘飘洒洒起来,一时间御膳房白茫茫一片,卯十七回头,惊鸿一瞥中,纷扬如雪的面粉后,秋月白那如画的眉目正笑着望着她,二人对视片刻,却未有人开口说话。 那面粉见了明火,瞬间“砰砰砰”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炸声,绽开在秋月白身后,如同烟花般。 卯十七反应过来,耳朵约略一动,见已换回凡人模样,心里多少安稳下来,正此之际,只听秋月白隔着漫天粉末朝她喊道:“左边!” 卯十七觑准时机,随手抄起一旁擀面杖,直直朝左边挥去,竟阴错阳差打得那扑上来的太监一个趔趄,一旁顿时响起秋月白的喝彩声:“好样的!” 卯十七朗声回道:“受教,咱家宫主亲赐也!”再将手里擀面杖一掂,竟是银的,远处又传来秋月白之声:“朝前跑,大门就在不远处!”接着传来瓶瓶罐罐稀里哗啦地碰撞声,卯十七定睛一看,见是秋月白掀翻了案板,拦住那一干没命追上的宫女太监,不由得咧嘴一笑,点点头,锐声回道:“好咧!” 再将屋内叫喊扔在脑后,未尝有脑子思虑这秋月白为何帮自己,只没命朝前奔去。然而门外禁卫听见骚乱,早已一窝蜂提着长枪跑进。卯十七提起擀面杖,迎面对上那举着长枪的禁卫,金石相撞之声荡开,如同带着嗡鸣般扩散。 卯十七被震得虎口发麻,右腿微撤,一个旋身将银棍递出,朝那禁卫胳膊下刺去。 那禁卫未曾设防如此刁钻的一着,只觉那一棒闷棍打下,巨痛顺着胸腔不住蔓延,瞬间竟麻了半边身子。 卯十七一击得中,再不敢多留,只朝那正门奔去。 正在此时,又有禁军排山倒海奔来、宫女太监呐喊着夺门而出,御膳房内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卯十七左右看看,分神之际,侧旁又有长枪挑来。 冰冷的铁光滑过,卯十七右脚踮左脚撤,迅速一旋,绕到那禁卫背后,手中银棍挥过,瞬间一棍化万棍,残影过处,如同一轮满月展开,扫得迎面而来的三个禁卫瞬间后退。 正当卯十七舞得尽兴之际,却听门外穿来太监那尖利的嗓音:“陛下驾到——” 第3章 第 3 章 秋月白此时正好扒开人群,快步朝卯十七赶来。卯十七眼神一晃,恰好与秋月白相碰,只听耳畔秋月白压低声音道:“侧边!我去会会那皇上,你先寻个隐蔽处躲着,待会便去寻你,务必等我!” 卯十七余光一瞥,只见渐暗的天色下,月华透过薄云的掩蔽,淡光散入屋子里头,带着与这片混乱截然相反的宁静。她望着那半开的窗户,心头一喜,朝秋月白点点头,再一个滑步,撤到窗户旁边,左手一撑,一个利落侧翻,总算落了地。 卯十七足间触上柔软草垛,悬着的心刚落下,便觉脚腕发虚,一下子跌倒在地,带起无数草碎,再纷纷落下。 桂花落尽,中秋宴过,宾客稀稀落落散了。秋月白满目愁容,独自迎着清风,头顶一轮孤月,一伸手,几丝冰凉的雨滴落下,再滑入指缝中,消逝不见。 秋月白行至那御膳房外,见通明的灯火已经暗了,再四处看看,未见那熟悉身影,不由得心中失落更甚。叹息一声,一低头,眸子突地一顿,只见不远处的草丛中,一个白团子刺眼地露出一截,身上的毛皮沾了几滴露珠,却难掩原本的光亮。 秋月白眼睛亮了亮,薄唇勾起半个笑,朝那团子走近,伸出手,轻轻撸了撸。 卯十七卧在梦中,只觉一双欣长大手温柔地拂过自己的毛皮,不由得嘴角微扬。恰在此时,一个嘶哑的嗓音突地出现,那不速之客道:“卯仙、卯仙……” 卯十七眉头一皱,悠的睁开眼睛,只见自己处于一片蓝光之中,浩瀚星河环绕,如水般变换、盘旋流动。目光再转,不由得一惊,自己身侧,正立着月神、命薄二仙。 卯十七看着那小老头一般的命薄,不由得咂舌,再回望一旁玉立的月神,只见月神换了身鹅黄的绸缎裹着,唇角带笑,朝卯十七唤道:“完成得不错,小十七,过来些,让本仙好好瞧瞧你。” 卯十七本满目沮丧,听月神如此说,不由得朝她笑道:“仙子谬赞了,小仙未想最后关头出了岔子,还以为会就此功亏一篑……” 月神轻笑道:“未尝,此次中秋宫宴至关重要,你这糊涂虽闹得陛下亲至,但左右未曾丢过东西,那宫里的下人断不敢说出遇了什么精怪的荒唐之言,此事便这样罢了。” 卯十七心头浮现秋月白欣长身影,会心一笑,又听月神道:“一旁便是命薄,日后你在凡间,诸番事务,问他便是。” 卯十七望着那命薄,心想你我同为天庭的牛马,日后共事,需得担待着些,不由得虚虚一礼道:“命薄担待了。” 卯十七刚说完,便见月神抬手,广袖挥过,玉手一展,瞬间一法阵铺开,罩在三人头上。 只听月神玉音从远处飘来:“天尊有命,此番唤你过来,原是有要事,这便带你去看看。” 卯十七还未反应,便觉巨力铺向四面八方,撕扯着浩瀚寰宇,又一方天地显露,卯十七遥望此处,只觉广袤天地间,上天银河如同活水般流转,中间一方祭坛屹立,又有碧水从中奔涌而下,逐渐扩散到池水中,激起蒸腾仙气与金色流光,天上地下,星尘遍处。 那池水中模糊映照着一男子背影,乌发如丝在水中荡漾开。月神见了那男子,微一福身,冷冷清清道:“天尊。” 卯十七一惊,适才知道自己入了何等地界,顿时不知所措起来,却听那男子启声言道:“莫穷紧张,一切变数,皆是机缘,小兔子,走近些。” 那声音朝卯十七飘来,听不真切,却切切实实安了卯十七的心,卯十七镇定下来,朝前迈了步子,又听天尊言道:“看见了什么?” 卯十七不明所以,眼神几番游移,才总算落在了那一远处,男子本该如玉般洁白的肌肤上,却有赤红符文于背脊上环绕,那符文生生不息,如同一头攀上猎物的赤龙般。 卯十七神色一阵恍惚,悠的听见一清冽女音穿来:“命薄那老儿用ai写功过格,导致下界大乱,天尊逆天改命,启用禁术回退过三十载光阴,现下遭到了反噬,正在这碧水池潭调息。” 卯十七一下没反应过来:ai?这不知哪个世界的人类创造出的新奇玩意,怎会被命格瞄上?再者说,用ai写功过格,不亚于将万千生灵的性命当作儿戏,命格此人,当是犯了大错矣。 命薄站在一旁,脸色讪讪,只听天尊解释道:“此次宫宴乃是礼部尚书主持,本该因此得那皇帝青睐,一路高升,却因将月饼放成了荷叶饼,触怒龙颜,迫使全家被贬。” 月神冷冷补道:“五年后皇帝遇刺,那礼部尚书本该在御前护驾,又是功德一件,却因被贬边疆,至此皇帝遇刺身亡,大昭内乱渐起。” 卯十七先前只当命薄出了岔子,却未料命薄出了如此大的岔子,不由得感叹,这命薄寥寥数笔,便是定了那万千生灵的性命。 只听天尊续道:“此番派你下界,便是为修正这些bug,让此界轨迹回归于正道上。” 卯十七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听那天尊续道:“也罢,常言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此番说话的功夫,下界只恐怕早已换了一方天地,月神,起阵放小兔子回去罢。” 月神略一福身,伸出修长玉指,朝卯十七前方轻点,瞬间有层层波纹从指尖处扩散,卯十七只觉周身被那莹莹蓝光包裹,灵台瞬间清明,竟是五音入耳,五感充实,更有柔和阳光覆于眼皮上,暖融融一片。 只听那怒吼从远处传来: “成日里只知道捣鼓些破烂玩意,书是一天也不温,此次科举落第,你以后就准备写你那没人看的东西度日吗?” 低沉男声反驳道:“那不是没人看的东西……” 一声巨响传来,许是书本砸过,卯十七一听那响声,吓得缩成一个毛绒团子,闭着眼睛,瑟瑟发抖。 “胸无大志的东西!真是丢尽了我秋家的颜面,你只知写那些无用的饮馔,却不知温片刻的书” 饮馔?卯十七一惊,未想这秋月白竟与自己志趣相投,不但同样热爱美食,还在古代写起了美食文? 卯十七一阵好奇,不由得悄咪咪掀开眼皮,庭院光辉乍然入眼,晃得她回不过神来,片刻才看清院中落下那澄黄木叶,软风过处,秋色铺开,堆积黄叶一阵细碎响动传来。 卯十七团成团子,毛绒脑袋一扭,赤红双目看过窗外,只见一旁梧桐树下立着二人,其中一人一身白衣,虽低着头,脊背却挺得直直的。卯十七一惊,发现此人颇是眼熟,再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宫里遇见的秋月白。 未想他二人竟是缘分未尽,还能得见。只是如今她变回原身,对方许是将自己当作寻常兔子罢了。 另一人一身绀紫官服,上绣飞雁金线滚动,只听那人道:“未中举人也就罢了,昨日陛下以‘桂’传令,你张口就是一句‘桂树枝头何处落,夹作金酥裹月层’!你就有那么饿?满殿的珍馐美馔不够你吃,倒想起月饼来了?” 卯十七笑得浑身白毛轻颤,心想咱家月神的月饼倒是受欢迎,不但让人念念不忘,还得赋诗一首,待得哪日回那月神宫去,必得念给宫主大人听听。 秋月白听完,皮笑肉不笑道:“不过那桂花莲蓉馅的月饼,确是很好吃的,当时孩儿还在想,家父在哪处学来的手艺,必得不日去拜访一下……” 卯十七笑得肚痛,心想这对父子能有彼此,当真是前世未曾还完的债。 复又想起别时满面疲惫的月神,腹中叹息震颤,只觉自己的际遇,也未尝会比这秋月白好上多少。 只是世间众生千千万,谁又能做到那句“凭生事,南北西东”呢? 卯十七想不出究竟,只听远处传来稀碎对话声,抬眼望去,只见那父子俩不知聊着什么,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又传来脚步声,父子俩一前一后,行至视也外,最后门栓“哐当”一声落下,庭院归于寂静,唯留木叶簌簌落下。 卯十七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不由得迈起四条胖乎乎小短腿,滑下窗栏,一蹦一蹦朝外头溜去。最后钻过一旁虚掩的窄门,出了宅子。平地白光扩散,卯十七摇身一变,又一黑发黑瞳的妙龄少女出现在小巷中。 卯十七一伸懒腰,抬手摸摸,确定尾巴耳朵不会露出马脚,才抬脚转身望去,只见幽暗小巷内,阳光如丝线般射入,恰巧照在那宅子的牌匾上,暖阳融入平仄的沟壑,映着“芙蓉宅”三个字如同发着光般。 “这字是秋公子自个儿提的呢。” 一沧桑老音突兀传来,卯十七左右看看,不见人影,再一低头,见一矮小老妇正笑眯眯仰头望着自己,问道:“姑娘怎一个人站在巷子里头,是来寻人?” 卯十七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是,只是这秋公子不在……” 那婆婆道:“许是又被他父押回了秋府罢……哎,小江这孩子也是命苦,那秋尚书只为自己的面子,不知让小江受了多少活罪……” 卯十七一顿,心里只觉这一个“押”字好不寻常,刚想发问,却听那婆婆匆匆忙忙道:“哎呀瞧我这嘴,人家秋家父子的事情,断是不能用一个押字来言的……” 卯十七连忙摆手道:“无事,这小巷此时只你我二人,再者说,小辈并非是爱嚼那舌根之人……”又见左右无事,不如便先去会会那秋月白,也算是报先前引路之恩,不由得问道:“婆婆可知这秋府又在何处?” 婆婆抬起一手,指向深巷尽头那处亮光:“穿过巷子,那一片繁华的朱雀街中央,屹立着的便是秋府了。” 卯十七一个鞠躬,朝那婆婆道:“谢过婆婆——”便直起身,迅速朝巷子外头奔去。 朱雀街上,片片瓦砖映着薄暮的金光,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传至,凉薄秋意瞬间因沸腾的人声变得温暖热闹起来。 枯守月神宫五百年的前·月兔卯十七经此一遭,正是看什么什么稀奇的时候,一手抱着满袋子的糖炒栗子,另一手拿着串糖葫芦,啃得不亦乐乎。 又忽见前头一群人聚着,缝隙中透出艳红火光,不由得双眼一亮,奔上前去、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不住看。 只见那圈子中央一人打着赤膊,浑身肌肉线条纠结,如同抹过蜜般,正一手拿着酒壶朝嘴里倒去,再喷出来,竟是成了阵阵火焰。 人群中瞬间传来沸腾般的喝彩声,卯十七合着人群雀跃叫着,不久围着的圈子拉开,一小童拨开人群,朝卯十七迎面走来,手里拿着个缺了沿的搪瓷碗,朝卯十七奶声奶气道:“这位姐姐,赏几个铜板呗。” 卯十七看着那一团孩子气的小童,不由得恻隐之心渐起,伸手入怀,却突地一顿。 再将空荡荡一手拿出,白净五指干干净净,手心不见铜币,手背亦无装饰。又忆起浑身首饰早已被自己当掉,卯十七猛地意识道,自己已是分文不剩。 卯十七眨巴着眼睛,再转头望着那小孩,正是左右为难之际,身后却突然伸出一手,越过卯十七,朝那小孩手里的碗中伸去。 铜板声落,卯十七转头,身后低沉好听的打趣声传来:“在下还以为十七姑娘已蹲入我大昭的大牢,未想竟能再次相见,当真是缘分……” 卯十七忽得一仰头,差些与秋月白撞上,二人鼻息相缠,卯十七不由得退后半步,问道:“秋、秋公子怎在这处?” 秋月白笑着望入卯十七眼中,出声道:“在下逍遥满世,又有何处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