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要》
第1章 第一章 相识
深秋的夜风凛冽如刀，刮在脸上生疼。
文念安跟着学长学姐们走出实验室大门，内外温差让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她低头看了眼手表，指针已指向深夜十一点。
“刚才那个峰值差点把我送走！”
“可不是嘛，幸亏学妹手稳，那管试剂加得真是时候。”
文念安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对上余慧师姐投来的赞许目光，心里咕噜咕噜地冒着被认可的暖意。
她放慢脚步跟在后面，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这个点又是宿舍门禁时间，实验室里她已经是资历最浅的了，怎么会还有人？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她看见了那个人。
清冷的目光和路灯的光晕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应该是刚从隔壁物理实验室出来，单肩背着包，安静地走在这群生物系学生的后面。
“学妹，你明天是不是有生物化学？”
前面的学姐突然回头提醒，“那个老师讲课特别催眠，你早点回去休息别熬夜啊。”
文念安像拨浪鼓似的转过头应道：“好！”
她又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不料身后的少年恰好也抬眸看向她。
目光穿过三五步的距离，与她撞个正着。
那双眼睛像深潭，映着碎光，看不清深浅，却让她瞬间忘记呼吸。
仅仅一秒，她就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回头，心跳如擂鼓。
回到寝室，其他室友早已睡下。
文念安安静地完成洗漱，躺在床上，脑子里不停闪过刚才对视的瞬间，心怦怦直跳，难以入眠。
第二天，文念安果然在生物化学课上困得睁不开眼。她勉强用手肘撑着脑袋，强迫自己不倒下去，心里默默哀叹：男人害人不浅。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抓起书包准备回去补觉，却被班长叫住：
“大家先别走，学院要求大一新生去博学楼A01参加讲座。”
文念安欲哭无泪，转念一想这种大型讲座反而更容易摸鱼。
因为他们班是下课赶过去的，只剩下前排位置。坐下后文念安才发现距离讲台这么近。
“大一新生就是免费劳动力呗。”室友汪露吐槽。
“没办法，熬到大二就好了。”文念安接话。
“文念安，那边有人和你打招呼。”
顺着汪露的目光看去，竟是余慧在晃动手机。
文念安上课开了免打扰，这才看到消息：
余慧：学妹，这是优秀学子演讲讲座，待会你会看到我哟。
文念安：学姐好厉害！加油！我在下面为你鼓掌！
会议分为颁奖和优秀学子发言两个环节。
因为有余慧出场，文念安也不困了，倒是汪露靠在她肩上睡得正香。
学姐的获奖感言在热烈掌声中结束。
文念安松了口气，放松地靠进椅背。在她浅薄的认知里，余慧就是这座校园里学术能力的巅峰。典礼以余慧压轴，圆满得理所当然。
她眯起眼，准备小憩片刻。
“抱歉，典礼尚未结束。”
主持人的声音带着兴奋的颤抖，“下面颁发本届典礼最具分量的‘特别学术成就奖’！”
文念安倏地睁开眼，看见大屏幕上显示出获奖者名字：
裴叙。
主持人每念出一项荣誉，都像在她心里投下一块巨石。
“他以第一作者身份在《物理学报》等北大核心期刊发表论文两篇”
她想起自己现在连文献都还看得磕磕绊绊。
“荣获国家发明专利三项”
她连实验仪器都还没认全。
“连续三年绩点综测专业第一”
她现在专业课都只上过两节课。
“......”
周围的哗然声一浪高过一浪，她却愈发安静，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悄然滋生。
他走上台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她的认知边界上。
当他终于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时，文念安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然后，他的视线在她脸上有了一瞬的停顿。
“大家好，我来自物理学院2015级的裴叙。”
他的自我介绍并没有对着台下所有目光，而是停留在文念安这里，像是单独说给她听的。
汪露早已在一片惊叹声中醒来，低声问：“你，认识？”
“嗯，刚认识。”
但第一眼就喜欢，没办法。
文念安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昨晚才初遇，今天才知道名字。
嗯对，就是刚认识。
也就是那次颁奖典礼，文念安在心里暗暗发誓：她也要在人群鼎沸之时，自信昂扬地介绍自己。
惊呼声已经压不住了，不少人直接站了起来。余慧学姐已是她想象力的天花板，而裴叙，他根本在另一个维度。
裴叙的发言很简单，一如他给她的第一印象：
“首先感谢学校，很荣幸能成为这个奖项的第一位获得者。有人说这些成果不可思议，但我认为，科研的本质，就是把‘不可思议’变成‘不过如此’。这条路很长，今天的荣誉只是一个逗号。愿与诸位同行，继续向前。谢谢。”
全场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文念安却像被钉在了座位上。巨大的震惊过后，是一种莫名的恍惚。她应该是全场最受震撼的一个，离他最近，也离他最远。
她看着那个光芒万丈的人鞠躬、致谢，然后抬起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穿越汹涌的人潮，精准地落在了她这个角落。
世界再次安静。
昨晚实验楼前清冷的月光，和此刻舞台上灼热的追光，在这个对视中轰然交汇。
周五深夜，老师发来几篇重要文献，要求她下周四下午做汇报，这也是她正式加入实验室的标志。
文念安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跳向凌晨一点。
又一个被文献和数据填满的深夜，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她习惯性地想点开社交软件提神，却在移动鼠标时，又一次看到了桌面壁纸。
纯黑的背景上，只有一行干净利落的白色字体：
“科研的本质，就是把‘不可思议’变成‘不过如此’。”
没有落款，但每一个字都刻着她心跳的节拍。
这是那天之后，她凭着记忆一个字一个字敲下来，换掉了之前可爱的卡通壁纸。
最初几天，每次打开电脑都像被什么东西烫到，心慌意乱。可渐渐地，这句话变了味道。当她被复杂的实验步骤逼到想哭时，当她觉得理论公式深奥如天书时，这行字会冷静地跳进她眼里。
“是啊，‘不过如此’。”
她轻声念出后半句，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无关网页，重新点开文献。
第二天周六，她睡了个懒觉，却被科研群的通知吵醒——下午三点实验室集合开会。
文念安中午简单吃了饭，补了会觉，拿着电脑匆匆赶去实验室。她很羡慕室友们没课就在寝室睡觉、打游戏、做自己喜欢的事。
但她不会停下来。从小就是这种性格：可以不争第一，但绝不允许自己落后。而现在因为裴叙的缘故，她觉得只能拿第一才能慢慢靠近他。
于是这一周，她每天三点一线：图书馆、教室、实验室。
每当深夜离开实验室时，文念安总会在第一次遇见他的地方停下脚步，幻想他再次出现。
手机振动，是余慧发来的消息：学妹，今晚上学长学姐们有选修课，实验室那边的数据你去盯着。
刚下高数课，文念安就奔去食堂，急匆匆扒了两口饭，捎上高数作业赶往实验室。
然而事情总不会一帆风顺。
设备出了问题，她按照余慧发来的手写笔记尝试了各种方法，依然无济于事。
废材只能喝西北风：学妹，你先按照笔记处理，实在不行等我下课回实验室。
文念安不好多打扰，只能继续琢磨。
等核对完最后一组异常数据，保存、关机，整栋实验楼安静得只剩下她的心跳声。
“完蛋了！”
她抓起书包往外冲，楼道一片漆黑，管理员显然已经拉掉了总闸。
借着手机微光摸着楼梯扶手往下跑，她心里盘算着一百种叫阿姨开门的方法。
然而跑到一楼时，她愣在了楼梯口。大门竟然还虚掩着，透进一地清辉的月光。
而门边，倚着一个清瘦熟悉的身影。
裴叙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门把上，正低头看着地面，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出神。
听到她匆忙的脚步声，他抬起头。
四目相对。
文念安的气喘吁吁僵在喉咙里，“我……我以为锁门了。”
她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嗯，正准备锁。”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没什么情绪，却也没有不耐烦。
他微微侧身，为她拉开了刚好一人通过的门缝。
文念安赶紧小跑过去，几乎是擦着他的手臂钻出大门。夜风拂面，她才感觉脸颊烫得厉害。
“谢谢。”
“没事。”
裴叙简短应道，随后是钥匙插入锁孔的清脆声响，和他落在她身后半步的脚步声。
那段通往宿舍区的林荫路很短，却仿佛被无限拉长。
她不敢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像今夜温柔的月光，无声地笼罩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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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相识
第2章 第二章 欣喜
深秋的寒意渐浓，为了给实验关键阶段腾出完整的时间，文念安不得不提前两周开启期末复习计划。
周五清晨的图书馆安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文念安熟门熟路地刷卡进馆，径直按下五楼的按钮。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她右转走向熟悉的位置，脚步却猛地顿住。
那个她惯常坐的位置上，已经有人了。
是裴叙。
他穿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深灰色卫衣，微微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厚重的书，晨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浅淡的阴影。
桌上除了一杯黑咖啡，便是几本摊开的笔记。
怎么会是他？
但下一秒，一种“私人领地被侵占”的慌乱感迅速席卷了她。
她下意识地就要转身离开，宁愿去楼下找个偏僻的角落，也不想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与他共处一桌。
“同学，这里有人吗？”
一个陌生的女声在一旁响起。
另一位同样来找座位的女生，显然也看中了这张六人长桌上唯一的空位。
文念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位女生是和她一起从五楼电梯出来的，此刻只要裴叙抬头，视线稍微偏移，就一定能看见她。
“没有。”
裴叙头也没抬，声音清淡得没有任何情绪，目光依旧落在在书页上。
那女生似乎松了口气，正要放下书包。
文念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出于一种微妙的、不愿被忽视的心理。
“那个……同学，这个位置我平时常坐。”
这话一出，不仅那女生愣住了，连一直低着头的裴叙也终于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先是掠过那个陌生的女生，随即，落在了文念安的脸上。
四目相对。
文念安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手脚有些发僵。
裴叙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然后，他做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非常自然地伸出右手，将他身旁那个空着的椅子，轻轻往桌外拉出了十几公分。
一个无声，却在此刻显得不容拒绝的邀请。
那女生看看裴叙，又看看文念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了然，低声道了句“抱歉”，便匆匆离开了。
“……谢谢学长。”
文念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小步挪过去，小心坐下。
当她从书包里拿出那本崭新的《大学物理》和配套习题册时，脸颊微微发烫。
在一个物理学院的大神面前，她啃这些基础题目，简直就像在鲁班门前弄大斧。
好在，裴叙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面前摊开的是厚重的《量子场论导论》英文影印版，手边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全是推导过程。
除了偶尔翻动书页时划过的细微声响，以及在笔记本上快速敲击的嗒嗒声，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她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摒除，摊开习题册，开始专心对付那些让她头疼的“硬骨头”。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翻书声中悄然流逝。
中午时分，图书馆里的人渐渐少了，大家都去吃饭休息。
文念安整理好书本，准备去食堂，却看见裴叙依然坐在原位，姿势几乎没变，只是手边那杯黑咖啡已经完全空了，另一本更厚的书被翻开了三分之一。
“学长不去吃饭吗？”
她犹豫再三，还是小声问了一句。
他闻声抬起头，眼神里还带着未褪去的专注，反应了半秒才回答：
“嗯，看完这部分。”
文念安点点头，没再打扰。
等她吃完午饭回来时，惊讶地发现裴叙还坐在那里，连姿势都几乎没变，只有书页又往后翻了不少。
下午一点，文念安终于梳理完今天计划的所有物理知识点，满意地合上书，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
图书馆里愈发安静，周围座位空了一大半。
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那个位置已经空了，裴叙不知何时离开了。
心里掠过一丝微小的失落。
桌上只剩下一本深蓝色封面、略显陈旧的书籍，和一张压在下方的浅黄色便签纸。
她凑近一些，看清了纸条上那清峻有力的字迹：“导师急召，抱歉先行离开。烦请将此书代为归还至三楼服务台，多谢。”
后面附上了一串数字，是他的学号，下方还有一个手机号码。
一种被信任的暖意悄然漫上心头。
《经典物理疑难点解析与拓展》。
这……这不正是她今天复习时，卡壳最久、感觉最吃力的那个章节的主题吗？
——
事实证明，文念安提前开启复习的决策无比正确。
实验室的项目进度因为一个意外发现而突然加速，占用了她大量时间。
就在期末考只剩最后一门大学物理时，实验室的轮值表又无情地转到了她的名字。
这一忙，就又到了深夜。
文念安揉着发酸发胀的眼睛，慢悠悠走出实验室。
不巧，楼道里另一间实验室也传来了开门声，她下意识地抬头。
又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裴叙刚从隔壁的物理实验室出来，正低头熟练地锁门。
听到这边的动静，他转过身，抬眸看了她一眼。
走廊顶灯的光线在他眼底投下浅浅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文念安正犹豫着是否要打个招呼，他却先开了口，语气很自然，像只是随口一问：
“期末周，你们实验室还这么忙？”
文念安愣了一下，老实地解释：“嗯，项目到了关键阶段。不过我大一，专业课考试安排得比较靠前，就剩最后一门物理了。”
裴叙点了一下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和她一起走向楼梯口。
寂静的楼梯间里，只有两人轻缓的脚步声回荡。
“物理，复习得怎么样？”
文念安在心里哀嚎一声，硬着头皮回答：“还……行吧。”
语气里的底气不足连她自己都听得出来。
一阵短暂的沉默。
在下到三楼转角平台时，她好像极其隐约地听见身旁传来一声极轻的呼气声，像是一声被压抑住的叹息，又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重点是电磁学和波动光学。”他忽然说，声音依旧平淡，“历年大题都出在这两块。”
这算不上安慰，但文念安却莫名觉得安心了一点。“嗯，谢谢学长提醒。”
两人走到通往不同宿舍区的岔路口。
文念安停下脚步，正准备道别，却听见身旁的人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
“如果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路灯的光晕上，“可以发消息。”
“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来教。”
文念安猛地抬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裴叙没有看她，侧脸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唯有声音清晰地传来：“我的号码，你之前应该存过了。”
指的是还书时留下的那个号码。
说完，他微一颔首，算是道别，便转身径直走向了物理学院宿舍区的方向。
文念安一个人站在原地，夜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那股骤然升腾的热意。
回到寝室，文念安对着手机通讯录里那个早已存下的号码进行了一场长达半小时的内心拉锯战。
最终，在接近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她心一横，闭上眼睛按下了发送键。
内容非常简单：“学长好，我是文念安。抱歉这么晚打扰。”
她以为这个时间点不会收到回复，正想把手机扔到一边缓解尴尬，屏幕却几乎在下一秒就亮了起来。
裴叙：嗯。
只有一个字，连标点都吝啬。
第二天在实验室记录数据时，文念安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自然的机会，向正在整理试剂架的尹刘哲打听裴叙。
“学长，你之前是不是提过，和物理院的裴叙学长合作过项目？”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随口一问，带着纯粹的好奇。
尹刘哲正在清点试管，闻言动作顿了顿，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个有点意外的表情：“裴叙？怎么突然问起他？”
他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但更多的是调侃，“哦～是不是也被我们裴大神的光环闪到了？”
文念安强装镇定，低头摆弄着面前的移液器：“就是觉得他好像……特别厉害，而且看起来挺难接近的。”
“难接近？那倒也不完全是。”
尹刘哲放下手中的盒子，靠在实验台边，想了想说，“他就是那样的人，心思基本都不在人情世故上。我记得大二搞挑战杯那会儿，我们组模型出了问题，眼看就要崩盘。大家急得团团转，他在那儿一声不吭，对着电脑熬了快四十个小时，愣是重新搭了个框架出来。最后答辩，评委问了个特别刁钻的问题，我们都懵了，就他，条分缕析，愣是把对方给说服了。”
他说着，摇了摇头，语气里是纯粹的佩服：“你说他厉害，那是真厉害。但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我觉得也不是。他就是觉得那些社交啊、闲聊啊，纯粹是浪费时间，有那功夫不如多算两组数据。”
“那他……有什么爱好吗？”
文念安忍不住追问，想拼凑出更立体的形象。
“爱好？”
尹刘哲被问住了，挠了挠头，“嘶……平常会和我打会游戏，还会一起约着打球。其他的没什么了，他这人很无聊的。”
文念安的脸更热了，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
——
在裴叙那份“远程指导”和自身努力下，文念安的物理复习进展顺利。
考场上，她提笔书写时异常流畅，她甚至提前二十分钟就答完了所有题目，在经过仔细复查后，第一个平静地起身交卷。
走出考场，冬日的阳光难得地暖洋洋洒在身上。
文念安没有急着回宿舍放松，而是脚步轻快地取了电脑，直奔实验室。
期末压力解除，她现在可以全身心投入到感兴趣的项目中了。
她刚精确地记录完一组关键数据，舒了口气，就听见身边传来温和的声音：
“学妹，这段时间期末考加上实验，辛苦了吧？给你带了杯热的。”
她抬头，看见尹刘哲学长笑着将一杯暖暖的奶茶放在她手边的台面上，特意避开了实验区域。
“谢谢学长！”
香甜的奶茶入口，她突然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正式地、郑重地向裴叙道一次谢。
她本来想从裴叙感兴趣的事上下手，结果上次得到的答案也是不了了之，她想把礼送到人心坎上也是个难题。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尹刘哲注意到她的走神。
“没……没什么。”
她赶紧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奶茶。
裴叙这个人像一座遥不可及的雪山。
你永远无法触及山巅，也猜不透那厚厚的积雪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尹刘哲以为她纯粹是羡慕裴叙，开口鼓励说：“学妹，你先拿到明珠学子的荣誉，我和你余慧学姐都得到过，把这个奖拿住了以后就会越拿越多。”
文念安震惊，开口答：“好”
尹刘哲说的没错，如果她想要追赶裴叙，那就是先成为像尹学长、余慧学姐那样，能在自己的生物领域里闪闪发光的人。
对，先拿到生物院的最高荣誉——“明珠学子”。
路还很长，但她已经找到了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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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欣喜
第3章 第三章 求救
期末周的紧张刚刚散去，实验室却迎来了更密集的攻坚时刻。
导师宣布项目即将收尾，希望全员留校一周，一鼓作气完成实操部分。
于是，实验室再次灯火通明。
文念安觉得自己提前体验了“研究生”生活：排班、轮值、记录、处理突发状况。
最辛苦的夜班大多由大二的尹刘哲和熊喆承担，而她作为团队最小的成员，因认真肯学，受到了大家的特别照顾。
虽然身体疲惫，但沉浸在工作中的专注感和肉眼可见的进步，让她心里充满收获的喜悦。
深大的期末评分快得惊人。考试结束才两天，文念安就查到了最早几门课的成绩。
还好都在95分左右。
她特意查过“明珠学子”历届获奖者的事迹，尹学长、余慧学姐他们，无一不是每学年绩点、综测双料第一。
关掉成绩页面，那句“科研的本质，就是把‘不可思议’变成‘不过如此’”的壁纸再次映入眼帘。
连续高强度工作让她的眼皮发沉，周围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她用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那行字，一种带着委屈的迷茫悄悄爬上心头。
她在心里轻声问，“他也会这么累吗？”
可是我好像追不上你。我追得好累啊。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口，持续地泛着酸涩的疼。文念安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电脑屏幕上，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尹刘哲学长端着一杯热咖啡走了进来，看到她这副模样，了然地笑了笑：
“很累吧？我们都经历过。裴叙那家伙大一的时候，听说为了一个实验数据，在实验室连续待了三天，最后被导师强行赶回去休息。”
文念安抬起头，有些惊讶：“裴叙学长也会这样吗？”
“当然会。”余慧学姐从电脑前抬起头，推了推眼镜，“你以为天才就不用努力了吗？恰恰相反，他们往往比普通人更拼命。我记得物理院流传着一个段子，说裴叙为了验证一个理论，曾经连续算了七十二个小时，最后晕倒在实验室里。”
文念安怔住了。
她一直以为裴叙是那种轻轻松松就能取得成就的人，从没想过他背后也付出了如此艰辛的努力。
“不过学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尹刘哲把咖啡放在她手边，“我们当年是大二才进的实验室，你才大一过了半年就能跟上节奏，真的很厉害。”
文念安眼角微湿，赶紧低下头用力地“嗯”了一声。
她想起当初能进实验室，就是尹学长看了她的入学成绩后推荐的。
那时她以为科研就是按步骤进行，遇到问题讨论解决，像解一道有标准答案的数学题。
谁知真正的科研，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
这小半年，她为失败的实验反复重来，为看不懂的数据熬夜查文献，也曾在深夜里因自己的无知而感到崩溃。但现在，听着学长学姐的话，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幸运。
幸运地遇到了毫无保留指导她的学长学姐，幸运地身处这样温暖的集体。
想到这儿，心底那点酸涩的无力感，渐渐被更强大的力量取代。
她抬起头，接过温热的咖啡，露出了一个带着泪光却无比明亮的笑容：“谢谢学长学姐！我会继续努力的！”
项目收尾，工作越来越轻松，文念安熬了几天的身体总算撑了过来。
第二天清晨，神清气爽地去食堂买早饭。
假期校园空荡荡的，食堂里人烟稀少。也正因如此，那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高挑身影格外显眼。
是裴叙，他居然也没回家。
感受到注视的目光，裴叙回过头，也瞧见了她。
“早啊，学长。”文念安连忙打招呼。
“早。”他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没回家吗？”
“明天走。”
“嗯。”他应了一声，视线扫过她手中的课本，很自然地说：“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这句话让文念安想起余慧学姐之前的闲聊，当时Python程序报错，她们半开玩笑说“不行就去楼下118找裴叙，他肯定会”。
“好。”她点头。
简单的对话似乎到了尽头，气氛陷入尴尬。文念安正想着该道别还是找话题，忽然感觉手里被塞进一个温热的东西。
“哈？”她低头一看，是一瓶还烫手的热牛奶。
紧接着，头顶传来他清淡的声音：“还有，你今天气色不错。”
她本来皮肤就白，前几天熬夜显得很颓废，昨天休息得好，加上食堂暖气足，脸颊确实透出红润。但这细微的变化，竟被他一眼看穿。
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裴叙已经干脆利落地转身，留给她一个清瘦挺拔的背影。
文念安握着那瓶滚烫的牛奶，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脸比手里的牛奶还要烫。
回到家，放下行李，文念安第一件事就是查询大学物理成绩。
99分！
红色的数字跳入眼帘，她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这份成绩里，有她自己的努力，更离不开裴叙那份“神助攻”般的重点梳理。
她迫不及待地点开对话框：“学长！物理出分了，99！真的太感谢你的资料了！！还有，谢谢那天的牛奶！”
消息发出去后，她紧张地盯着屏幕。几分钟后，手机震动：
“意料之中。”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她仿佛能看到他脸上那丝笃定的神情。这比任何夸奖都让她开心。
然而，这份好心情还没持续半小时，导师的视频会议邀请就弹了出来。
会议决定由余慧学姐牵头，大家分工合作，在过年之前拿出论文初稿。
刚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的轻松感，瞬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务砸得烟消云散。
吃完饭，她认命地把自己关进房间，摊开资料和电脑。她负责“方法与材料”中关于靶点的收集筛选、核心靶点的确定，以及PPI图的制作。
专注工作不到两小时，文念安就卡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经历真正意义上的专业论文写作，虽然极力克制，但写出来的句子总免不了带点学生气的“白话”。
更致命的是，在反复检查“核心靶点确定”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她——
她好像忘记了筛选核心靶点时所用的最关键的条件参数。
一瞬间，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这个关键数据一旦出错，意味着后续所有的富集分析全部无效，意味着尹学长他们辛苦进行的分子对接成了无根之木，意味着整个项目最关键的部分都要打翻重做。
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不敢点开和余慧学姐的聊天框，几乎能想象到学姐失望的眼神。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疯狂地在学术论坛上搜索“cytoscape 记忆功能”、“如何回溯筛选条件”……可得到的结果，大多是和她一样迷茫的人在论坛上的求救帖。
为什么我当初没有立刻、详细地记下来？为什么我的科研习惯这么差？
窗外是万家灯火的温馨夜色，而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屏幕上一片空白的搜索栏，和一场因自己失误而可能导致的灾难。
在极度的自责和恐慌中，那个清淡的声音、那句看似客套的承诺，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猛地闪现在她的脑海：
“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裴叙。
他会知道吗？他连Python报错都能解决，对Cytoscape这种生物信息学软件熟悉吗？
她不知道，但他是她眼前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颤抖着手，她点开那个几乎不敢打扰的对话框。组织了很久的语言，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终只发出了一句带着卑微和绝望的求救：
“学长，对不起打扰你。我好像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发送完毕，她把手机倒扣在桌上，不敢再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她的神经。
五分钟后，手机震动。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了手机。
裴叙：“说。”
只有一个字，却像在她漆黑的世界里投下了一束光。
她颤抖着手指，把事情原委和自己的担忧尽可能清晰地打出来发送过去。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更长。
十分钟后，手机再次震动，是裴叙发来的长达一分钟的语音消息。
点开收听，他的声音依旧平静，“首先冷静。Cytoscape确实不会自动记录筛选条件，但有几个解决方案。第一，检查软件临时文件夹；第二，回忆当时使用的插件；第三，如果这些都找不到，就从原始数据重新开始。把出错的部分截图发我，我帮你看。”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条文字消息：“科研中犯错是常态，重要的是学会建立防错机制。”
这句话，像一只有力的大手，把她从自责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她按照他的指示操作，同时把相关截图发过去。二十分钟后，裴叙直接发来了一个详细的文档，里面清晰地列出了排查步骤和可能的解决方案。
“按这个顺序试。我在。”
最后两个字，让文念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温柔，却比任何温柔都更有力量。
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隔着屏幕，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人，其实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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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求救
第4章 第四章 教导
或许是裴叙文档里的步骤太过简略，文念安独自尝试了几遍，屏幕上的数据依然纹丝不动。
挫败感像细密的蛛网，一点点缠上心头。
她反复核对文档，确认自己没有漏掉任何一步，可结果依旧令人失望。
夜深人静，窗外只剩下风声。文念安内心挣扎了片刻。
最终，对项目的责任感压过了个人的羞赧。
她拿起手机，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自己的求助显得不那么愚蠢：
“学长，抱歉再次打扰。我按照文档里的步骤操作了几次，数据好像没有变化，不确定是哪里理解错了。”
消息发出后，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
几乎是立刻，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翻过手机。
【裴叙】：具体卡在哪一步？描述一下你当前的界面和操作。
文念安连忙将自己当前的软件界面截图，并详细描述了自己重复的操作流程发了过去。
这一次，聊天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持续了稍长一会儿，似乎在斟酌。
随后，一条新消息弹出：
裴叙：方便电话吗？
简洁，直接，不带任何多余情绪，纯粹是解决问题的最优方案。
文念安的心跳漏了一拍，立刻回复：方便的！
几乎在她消息发出的下一秒，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抓起耳机戴上，按下了接听键。
“学、学长……”
“嗯。”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共享屏幕，我看一下。”
“好，马上。”
她不敢耽搁，迅速操作起来。
裴叙的语速平稳，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地指向她之前操作中的细节。
“这里，参数输入后需要点击确认，而不仅仅是回车。”
“注意这个插件的版本，旧版和新版的设置路径有细微差别。”
“对，就是这个缓存文件，需要手动清除后再试。”
当他提到那个她完全没注意到的缓存文件时，文念安恍然大悟。
文念安按照指示操作，一步步解决完问题。
她长长地、近乎虚脱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
“出来了……谢谢学长，真的，太感谢了……”
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劫后余生般的哽咽。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清浅的呼吸声表明连接还在。
几秒后，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稳的调子，听不出喜怒：“现在清楚了？”
“嗯，清楚了。”
她小声回答，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恢复正常。
“文念安。” 他叫她的全名，“科研不只是像解决物理题一样，记住公式，原理清楚，会解题就行。科研同样代表着未知，很多事情，并不都在你的设想范围内。”
他停顿了一下，给她思考的时间，然后继续道，语气客观得像在分析实验误差来源：“你接触这类专业软件时间不长，遇到问题首先尝试自己排查，这是对的。但独立解决问题，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方法和经验积累。有些坑，踩过才知道。”
“我明白了，学长。” 她低声应道。
“我的意思是，” 他的语气没有变化，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你大一刚过半，实验室进了只有半年时间，虽然历练不少，但突发|情况永远是你的学长学姐冲在前面。所以，你才没有意识到，你也有不足的地方。”
“今天这个问题，恰好我遇到过类似情况。但如果换成我不熟悉的领域，你也需要有自己的一套排查方法。”
最后，他总结道，语气依旧平淡：“指出这点，是希望你建立更有效的问题解决模式。该走的弯路省不了，但可以走得更有策略。”
“明白吗？”
文念安在这边用力点头，即使他看不见。“明白了，学长。我会学着建立自己的排查清单，不能总依赖现成答案。”
“嗯。” 他应了一声，算是认可，“问题解决了就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忙音响起。
文念安握着手机，心情复杂。
几分钟后，手机再次震动。
裴叙发来了一个新的文件，文件名是几个关键的搜索关键词和几个主流生物信息学论坛的网址链接。
【裴叙】：这几个论坛和社区，遇到工具类问题可以先上去搜索。里面有些常见问题的解决方案。
文念安点开那些链接，默默记下。
有了正确的思路和关键参数，后续的工作终于顺畅起来。
当她完成自己负责的部分时，夜已深重。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一边反复修改、打磨自己的论文部分，一边有意识地运用裴叙提到的方法去查阅资料、验证思路。
文念安将自己的部分改了又改，直到觉得再也挑不出明显毛病，才在截止日期前发给了余慧学姐。
这期间，她没有再联系裴叙。那次深夜的电话和后续的资源分享，像一次短暂的授渔之行，过后便各自回归航程。
……
大年三十的早上，窗外是零星的鞭炮声，家里弥漫着准备年夜饭的香气。
文念安的手机“叮咚”一响，是那个只有六个成员、没有老师的科研小群。
余慧学姐发来了一条让所有人振奋的消息：
【余慧】：给大家说个好消息，初稿老师刚刚审批过了！等回到学校大家把后续的图片清晰度处理一下，很快就可以投稿了！！！
沉寂片刻的群瞬间炸开了锅！
尹刘哲：太好了！！！
彭静：辛苦了辛苦了！
文念安：新年最好的礼物！
屏幕被欢呼和鞭炮的表情刷屏。
半年来的汗水、熬夜的疲惫、那次差点酿成大错的恐慌。
所有付出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最高的回报。
文念安看着手机，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午饭时，她破天荒地吃完饭后，盛了一碗。
“文老师，请再来一碗。”
文父虽然是高中老师，但工作三十余年了，没有沾染一点点老师“架子”。
小时候每次遇到邻居，大家都喊“文老师”，文念安那时候也调皮，每次跟着叫“文老师”
如今都叫习惯了，后来就连文母也叫成了“林主任”，因为文母是当地医院肿瘤科的主任，大家小时候都说科室那个小姑娘是林主任的女儿。
文老师看着女儿的好胃口，得意地打趣：“瞧瞧，大学食堂的饭菜就是没我做的好吃吧？”
林主任嗔怪地瞪了文老师一眼，随后温柔地揽住文念安的胳膊，轻声问：“胃口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知女莫若母，她比谁都清楚女儿胃病的来历。
高三那年，文念安靠咖啡硬撑，后来发展到吃什么吐什么，暴瘦十几斤，医院诊断是胆汁反流。
那半个月，林主任每天中午从学校接她去医院打营养针，才慢慢调养过来。
文念安咽下嘴里的饭菜，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妈妈，却还是忍住了全盘托出的冲动：
“妈，我进的那个实验室，马上有个好消息。等最终出了结果，我再告诉你。”
说完，她又连忙扒了几口饭。
可能是高中那段经历的影响，她养成了一种习惯：对于任何好消息，都要等到一切彻底尘埃落定、板上钉钉后，才肯说出来。
就像当年大家疯传她是年级第一时，她也非要等到成绩单公布的那一刻，才真正放下心来。
大年初一，文念安早早起床，跟着去了外婆家。
外婆年纪大了，在她高考最关键的那段日子，得了结石，天天疼得站不起来，却为了不影响她考试，硬是瞒着没说。
直到她高考出成绩那天，文母才红着眼眶告诉她真相。
文念安还记得，自己当时就抱着妈妈大哭了一场，心里满是后怕和心疼。
外公则是个“老酒仙”，每天雷打不动要喝二两，用他的话说：“不喝酒，这手就抖得握不住东西。”
大姨和文母看着，也只是无奈又心疼地笑笑，私下里商量：“老人老了，一辈子就这点爱好，他想做什么就随他吧，开心最重要。”
文念安每次从外婆家回来，口袋里总会多出一个厚厚的红包，是外婆偷偷塞给她的三千块钱。
她从未舍得花过一分，每一笔都郑重地存进单独的账户里。
后面的几天，便是春节固有的节奏：拜年、走亲戚，在热闹与喧嚣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文老师最是舍不得。
女儿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外地上学，他只要一想起来，心里就空落落的。
当年志愿结果出来，他恨不得当场辞了工作，去她大学附近买套房。
不为别的，就只是希望文念安一日三餐，能多吃上一口热乎的、合胃口的饭菜。
文念安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回到寝室，刚把东西放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她下意识掏出来，屏幕亮起，是那个名为 【一家老小向钱冲】的家庭群。
文老师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她的房间。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的物件一丝不乱，窗台明亮，一切都维持着她早上离开时的模样，干净得仿佛她今晚还会回来睡觉一样。
下面跟着父亲的两条消息：
文老师：时间真快，又开学了。
文老师：按时吃饭最重要。
没有多余的叮咛，没有直白的想念。
就这一张照片，两句话，文念安的鼻子猛地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她赶紧抬手擦了一把，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把家的味道多留在胸腔里一会儿。
不过她没有在情绪里沉溺太久。
擦干眼泪，拉过行李箱，开始利落地收拾东西。挂起衣服，整理好书桌，把从家里带来的特产分给陆续到校的室友。
因为，文念安在路上收到了吴伟的消息。
第一次实验室组会还在等着她，她还得做假期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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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教导
第5章 第五章 鸿沟
“以上就是我的假期科研生活，谢谢大家。”
文念安在组会上做了简单的分享，假期论文写作的历练让她比上学期从容了不少，言语间多了几分笃定。
......
组会尾声，余慧学姐敲了敲白板，宣布了新学期第一项重要任务：
“即将三月份，挑战杯举办院赛。我们实验室今年还是老阵容，学妹就配合各位学姐学长的工作。”
“配合”，听起来是融入团队，但实际上就是打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核心任务要忙，琐碎的事情自然落在了资历最浅的她身上。
如果上个学期她还能勉强应付，这学期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大一下学期的课表被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找不到大块的空白时间。
余慧体谅她，分了个相对轻松的活儿：让文念安负责比赛用的宣传海报。
文念安先是在网上疯狂搜索，下载了不下100种模板，但能完美契合他们项目主题的少之又少。
在视觉设计和创意表达上，她的大脑似乎一片空白。
而学姐学长们给的提示永远是那句万能公式：“先做一版出来看看。”
于是，她的生活节奏被迫调整：白天被课程填满，晚上就扎进实验室，对着设计软件绞尽脑汁，常常熬到十一点才踏着夜色回宿舍。
咖啡再次成为她的忠实伴侣，循环往复，仿佛又回到了高三那段与时间赛跑的日子。
各个学院的导师们想法很开放，将下属几个有潜力参加挑战杯的团队，都集中到了一个专用的会议室里，美其名曰“一起做材料，碰撞出火花”。
文念安抱着电脑和资料推开会议室的门时，却愣了一下。
里面坐满了陌生面孔，唯独没有自己实验室的任何人。她赶紧在实验室小群里发消息询问。
文念安：学姐，我们不去专用会议室做材料吗？
余慧很快回复：我们晚上全组都有实验课，冲突了。你先去占个位置，感受下氛围也行！
原来是时间撞车了。
文念安只好硬着头皮，在会议室角落找了个空位坐下。
周围其他团队的成员似乎彼此相熟，正在热烈讨论，她一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就在她刚打开电脑时，会议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一道清瘦的身影走了进来，是裴叙。他手里拿着几份文件，似乎是来找人的。
文念安下意识地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屏幕。余光里，她看见裴叙在会议室里扫视一圈，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他似乎在找物理院的人，但显然对方还没到。
他走到她对面的空位坐下，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文念安能清晰地听见他敲击键盘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
这时，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咦？文念安？就你一个人吗？”
她抬头，看见一个面熟的男生。她有点印象，这人是学生会的，好像和尹刘哲学长是同班同学。
文念安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嗯，我们组晚上有实验课。”
那个男生笑了笑，倒是很热情：“没事儿，你就坐这儿吧。反正都是为院里争光，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说。”
她熟练地客气回了声“谢谢”，随后便戴上耳机，打开了设计软件。
然而就在她准备投入工作时，对面的裴叙突然抬头看向她：
“你的电源线。”
文念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的电脑电源线不知何时垂落到了地上，差点绊到路过的人。
“谢谢学长。”
她连忙弯腰捡起电源线，脸颊微微发烫。
裴叙只是点了点头，便继续专注于自己的屏幕。
过了一会儿，会议室里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一个性格开朗的学姐转过头，笑着抛来了一个经典问题：“学妹，有男朋友了吗？”
文念安从屏幕前抬起头，摘下一边耳机，礼貌但干脆地回答：“没有。”
学姐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这个话题，接着打趣：“怎么不谈一个？学妹你条件挺好的啊。”
周围几个人的目光也好奇地投了过来。
文念安感到一丝无奈，但脸上还是维持着得体的微笑，用了一个最常用也最有效的借口：“谢谢学姐，不过我现在对这个不太感兴趣。”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对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轻笑。
她不确定是不是裴叙，但当她偷偷抬眼看去时，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屏幕，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过了一会儿，余慧学姐到底还是不放心小师妹一个人，便让手头暂时没事的尹刘哲和熊喆先过去看看。
于是，三个人凑在电脑前，你一言我一语，尹刘哲把控整体逻辑框架，熊喆提供酷炫的技术流程图，文念安则负责审美排版和文字润色。
就在他们讨论得热烈时，文念安无意中抬头，发现不知何时裴叙已经离开了。
座位上空空如也，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海报在东拼西凑、集思广益下，竟然也飞快地完成了一大半。
然而就在大家刚看到一点胜利的曙光时，一个坏消息如同冷水般泼了下来：
由于学院领导的行程安排，院赛被迫提前一周举行。后天就是最终交稿截止日！
“天啊！”
“要不要这么突然！”
会议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哀嚎。
文念安看着刚刚成型的海报，想到还有无数细节需要打磨，急得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就在这兵荒马乱之际，会议室的门“砰”地被推开！余慧和另一位学姐匆匆赶到，额头上还带着细汗。
她们顾不上喘口气，立刻扑到电脑前。当看到屏幕上已经初具模型、框架清晰的海报时，两人明显松了口气。
余慧拍了拍文念安的肩膀，语气带着肯定和安抚：
“做得可以啊！比我想象中好太多了！别慌，剩下的都是微调，我们人多，今晚肯定能搞定！”
文念安后来怎么也形容不出当时的场景。
就在几分钟前，她在这个会议室里还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小透明”，可自从余慧学姐带着人马赶到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大家自然而然地拉出椅子，紧密地围坐在她身后，仿佛她才是这个临时指挥中心的中心。
你一言我一语，争吵着哪个配色更高级，哪句文案更抓人，哪张图片更能体现技术内核。
当文念安对某个软件操作不熟练时，尹刘哲会直接伸手夺过鼠标，嘴里说着“我来”，三下五除二就搞定；熊喆则在一旁飞快地搜索着所需的素材和参考文献。
他们这个角落，瞬间从寂静变为整个会议室最热闹、最高效的焦点。
十点半，点击保存！一切尘埃落定。
院赛毫无疑问地直接晋级。校赛就安排在一天之后，赛区设在体育馆。
今年的规则很特别，每个团队只允许留下两名成员在隔离间内答辩，其他人则负责在外布置展位、应对评委问询。
毫无疑问，作为论文的核心支撑，留下的一定是余慧和另一位大三的学姐。
文念安和其他人则忙着张贴海报、摆放实物模型，将小小的隔间布置得尽可能完善。
那天晚上，他们一行人在空旷的体育馆里忙到很晚。文念安收拾完手头的东西，直起腰，随意地向四周望去。
对面隔间的展板上，赫然写着“物理学院”几个大字。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在那些名字和照片中搜寻，却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怎么没有他？”
她正暗自疑惑，就听见旁边的尹刘哲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似的，开口说道：“今年裴叙没打挑战杯啊。”
余慧学姐一边调整着展板的位置，一边头也不回地接话，语气里是理所当然的佩服：“他大一那年就拿了大挑的国一，现在还需要争这种校赛、省赛的名头吗？”
尹刘哲笑了笑，语气带着点追忆和自豪，补充了一句：“对，那年我跟着他混的。他还是团队负责人。”
余慧学姐没好气地“切”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不甘心的竞争意味。其实余慧大一那年也拿了奖，不过是国二。她憋着一股劲，今年想凑齐三个国二，证明自己的实力。
文念安在一旁听着，心里无声地“哇”了一下。
想到那夜，她忍不住发问：“那我那天晚上还看见他也在讨论现场啊？”
尹刘哲接话：“哦，那是学院让他过去做指导意见的。”
文念安心里又有点羡慕和难过。
余慧学姐的目标是凑齐国二，这已是她需要仰望的成就。
而裴叙，却是在大一就轻松摘取了最高荣誉国一，并且早已潇洒离场，不再参与这种级别的竞争。
一种无力感悄然攥住了心脏。
她发现自己之前所谓的努力、追赶，在这样绝对的高度差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就好像无论怎么努力，都永远到不了他曾经站立过的地方。
深夜回寝的路上，月光异常明亮，清冷地洒在地上，亮得甚至让人有些心慌。那光芒太清澈了，仿佛能照见她内心所有的彷徨和渺小。
她停下脚步，忍不住拿出手机，对着那轮冷月拍了一张照片。没有配任何文字，只是默默发了一条朋友圈。
那清辉万里的月光，像极了裴叙身上的光，明亮，耀眼，却也让她看清了彼此之间，那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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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鸿沟
第6章 第六章 雨天
比赛当天的规则异常严格，场内人员不仅不允许与外界沟通，连充电设备也一律不准携带。体育馆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各个团队的成员都在做最后的准备。
算算时间，手机即将被统一收走，文念安却受到了学姐发来的求救信息：
【余慧】：学妹，紧急求助！我的手机只剩15%的电量，根本撑不到答辩结束！能帮忙送个充电宝来吗？要快！
她看到消息，立刻从床上弹起来，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的充电宝，确认电量满格后，连伞都来不及拿就冲出了寝室。
初夏的雨来得突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文念安把充电宝护在怀里，一路小跑到体育馆，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了。
“同学，请出示工作牌。”
入口处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拦住了她。
文念安喘着气，急切地解释：“我是来给里面参赛的学姐送充电宝的，她手机快没电了...”
“不好意思，没有工作牌一律不准进入。”工作人员语气坚决，“或者你可以和里面的人约好具体时间，让她出来取。”
文念安的心猛地一沉。
余慧学姐刚才发消息时情况紧急，根本没来得及约定具体时间。
她站在门口，看着越下越大的雨，一时间进退两难。
“遇到麻烦了？”
她猛地转头，看见裴叙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站在不远处。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周身形成一道朦胧的水幕。
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随意地解开，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与周围匆忙的人群相比，他显得格外从容。
“学长？”文念安有些意外会在这里见到他，“你怎么......”
“受邀过来担任技术顾问。”他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她手中紧握的充电宝上，“给余慧送这个？”
文念安连忙点头，一缕湿发黏在额前也顾不上整理：“但是我没有工作牌，进不去。学姐的手机快没电了，等下答辩可能...”
裴叙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情况并不意外。
他转向工作人员，从口袋里取出一张证件，工作人员仔细核对证件后让出位置。
裴叙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回头看向文念安：“充电宝给我吧，我正好过去看一眼。”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文念安连忙将充电宝递过去：“太感谢了！”
他接过充电宝，目光在她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停留了一瞬：“雨大了，早点回去。”
说完，他转身走进体育馆，文念安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肩头的凉意。
回到寝室，她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忍不住回想刚才的偶遇。
继那通深夜救援电话后，他俩其实在食堂她见过几次，他们都偏爱角落里那家花甲米粉。不过每次他身边总是跟着其他同学，她也就没好意思上前打招呼。
她打开电脑，继续修改之前未完成的实验报告。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实验室小群的消息提示音接二连三地响起。
下午三点，比赛刚刚结束，群里就炸开了锅！
余慧：兄弟姐妹们！今天真是惊险刺激！多亏了裴叙！
余慧：他一来就指出我们程序模型有个小BUG，导致关键页面的字体显示不全！还是他现场临时帮忙改好的！大神就是大神啊！
尹刘哲：他怎么会去现场？他不是早就退出这类比赛了吗？
文念安看到这里，脸颊微微发烫，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壳上摩挲着。
余慧：哦，他过来帮学妹送了个充电宝。说起来真的要感谢念安，要不是她及时送来充电宝，我的手机早就关机了，连裴叙指出问题的那段关键录音都保存不下来。
屏幕另一头，尹刘哲看到这条消息，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脱口而出一句：“我靠!”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身边这位气定神闲、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件小事的大神，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喂，裴叙，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我家小师妹？”
裴叙抬起眼，表情没什么变化，修长的手指正在平板电脑上滑动着文献页面，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很难知道吗？”
尹刘哲被噎了一下，随即在心里盘算开来：
确实不难。
文念安个子出挑，肤白貌美，开学没多久就被人挂在表白墙上“求捞”。
军训期间又因为气质出众，被选为新生代表，照片放在了学校公众号的封面上。
更别说她上学期绩点、综测双第一，在生农院的新生里可谓是一骑绝尘。
这样一个人，在生农院里想不出名都难。裴叙会知道她，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但是！这不合理啊！
他可是裴叙啊！那个眼里只有科研、比赛、成绩的裴叙啊！！
他的世界应该是由公式、数据和论文构成的，他的大脑应该是一台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
这样一个人，他的眼睛里怎么可能装得下其他的事情？
尹刘哲脑子里一片混乱，心里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感觉。
那感觉，就像自己家精心呵护、刚刚长出嫩芽的小白菜，明明周围阳光雨露都好端端的，却突然被一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虽然无比优秀但依然是“猪”的生物给盯上了！
哪怕这头“猪”是裴叙，但是心里还是存在那种自家宝贝要被拐走的、老父亲般的不爽和警惕感。
挑战杯的事暂告一段落，但文念安夜晚的时间并没有空出来，因为这学期新开了实验课程。
这和自己主动加入的科研实验室完全不同。科研实验室是独立于学院课程之外的，直接和省实验室联名，更像一个兴趣团队或预备役。
而实验课程是硬性要求，要算入学分和期末成绩的，一点都马虎不得。
周三晚上，文念安换上干净的实验服，利落地扎了个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颈部线条。
整个人显得清清爽爽，专注的眼神里透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颇有几分"女博士"的高质感。
第一堂有机实验课还是很有意思的。
书本上冰冷的仪器和图片真正出现在眼前，脑子里演练过无数次的装置组装，直到亲手触摸、连接的那一刻，才有了真实的触感。
她小心地控制着反应条件，看着锥形瓶里试剂的颜色一点点发生预期的变化。
她很快且顺利地完成了实验，仔细记录下所有数据，整理好台面，确保所有仪器都清洗干净归位后，才脱下实验服走出实验室。
刚打开手机，就收到导师吴伟的私信：【晚上九点来一趟我办公室。】
文念安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她对这位课程导师没什么好印象。
这位老师惯会PUA学生，从不会考虑你的时间安排，只要他一时兴起有事找你，你就必须立刻出现，否则就会被扣上“不积极”、“没上进心”的大帽子。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四十了。
只好把原本打算去图书馆自习的计划取消，匆匆往教师办公楼赶去。
办公室里，吴伟正泡着一壶茶，氤氲的茶香弥漫在整个房间。他是个典型的笑面虎，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开口却直奔主题：“念安啊，实验室你们这一届，新来了两个人。我希望你能做这个组长。”
他不等文念安反应，便继续道，语气充满了“赏识”：“你跟着余慧做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你能力强，肯吃苦，有耐心，是个好苗子。这个位置，你最合适。”
文念安的心跳瞬间加速，一股喜悦冲上头顶。
组长！
“寒假过年的那篇文章，就是黄酮那篇，我回去发你个期刊网站。你去看看人家的投稿要求，按要求修改一下就行。”
老师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让她去跑个腿，“今天晚上就投了吧。”
今天晚上？！文念安愣住了。
她没想到这篇文章会推进得如此仓促。
修改论文以适应特定期刊的要求，是一项极其细致耗时的工作，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晕乎乎地走出办公室。长长的走廊里灯光昏暗，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一抬头，看见裴叙从对面的物理实验室走出来。
他还是那副清冷的样子，单肩背着包，双手插在口袋里，正低头看着手机。
柔和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若是平时，她心里或许会泛起一丝涟漪，但此刻，两人之间那遥不可及的距离感从未如此清晰。
他仿佛永远在从容地攀登更高的山峰，而自己，刚陷入了一个近乎苛刻的命令而疲于奔命的境地。
这种云泥之别，让她连开口打招呼的勇气都失去了。她低下头，快步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回到寝室，她打开电脑接收文件，目光首先落在作者栏上——文念安。
三个字，赫然排在第一作者的位置。
不安和不配位感。
这太重了，重到她觉得自己稚嫩的肩膀可能扛不起。
她立刻给余慧学姐发消息询问：“学姐！作者顺序是不是弄错了？我怎么可能是第一作者？”
余慧的回复很快过来，语气平静而坦诚：没弄错。这篇文章说实话，从靶点筛选、数据分析到初稿撰写，你做的部分是最多的。我们只是提供了技术，传授了你方法。
余慧继续解释道：这篇文章是老师和朱院长合作的，所以朱院长是通讯作者。而我和你另外两位学姐今年六月就大四了，要全力准备考研。
你也看得出来，老师对大二这一批，并不是很满意。所以把你放在一作，用意很深。他是想让你尽快立起来，带着大家打比赛，把实验室的摊子撑下去。
看着屏幕上的字，文念安沉默了。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寝室。
文念安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洒满书桌。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查阅期刊的投稿要求。
她点开期刊官网，仔细研究着投稿指南。字体、格式、参考文献引用方式...每一个细节都需要严格遵循。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裴叙发来的消息：
【加油。】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怎么会知道？是尹学长说的吗？她盯着那句话看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有回复。
有些路，终究要自己走。有些担子，终究要自己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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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雨天
第7章 第七章 情绪
老师分配来的两位同学正是隔壁专业的，需要从头带起。
为了赶上投稿截止日期，文念安熬到了凌晨三点，才终于点击了提交按钮。
第二天又要早早起床上课，咖啡已经连续喝了一周，她从家里带来的胃药也见了底。
下课后，她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校外药店买药。
晚上回到寝室，刚想歇口气，看着桌上堆积的资料，又不得不灌下一杯咖啡，就着温水吞下两颗新买的胃药，准备再次出门去实验室。
室友汪露在一旁看得直咂舌，忍不住劝道：“文念安，你不要命了啊？”
她现在挑战杯的事情是结束了，但她要像当初余慧学姐带着她一样，系统地带领两位新人学习网络药理学技术。
那两位同学基础薄弱，几乎每一步都会遇到问题。
但文念安发现，无论是数据检索、软件使用还是结果解读，那些曾经困扰她许久的难题，如今她竟能不假思索地直接给出解决方案。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一次次深夜的鏖战、一次次困难的攻克中，她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现在实验室的每月大组会，是由她负责约定时间地点、梳理会议内容。
老师认真地听完了两位新成员的组会汇报，随即抛出了两个颇为尖锐的问题。
新成员显然有些措手不及，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就在气氛略显尴尬时，文念安自然地接过话头，条理清晰、引据充分地给出了解答，不仅化解了难题，还顺势拓展了相关的思路。
导师听完，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转化为欣慰的笑容，朝着她赞许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种“孺子可教，后继有人”的肯定。
会议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
很久不见的余慧学姐特意走过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骄傲和一点调侃：
“可以啊学妹！现在真有我当年的影子了，教得不错。”
她顿了顿，眼神真诚地补充了一句：
“比我当年带你的时候，做得还好。”
新成员的培训暂告一段落。
老师单独给那两位同学分配了不痛不痒的课题，让她们自己慢慢磨炼。
文念安后来才隐约听说，那原来是朱院长那边的学生，只是院长借过来学习基础技术的。
想到这儿，她不禁佩服老师的心细如发。
既全了院长的面子，又根本没让这两人进入实验室的核心群聊，真正关键的技术一点都没泄露。
好不容易卸下重担，她终于能休息两个晚上，喘口气。
可就在生化课上，手机在口袋里无声震动。她悄悄点开，是导师发来的消息，内容冰冷而直接：
吴伟：相信你已经看到邮件了。黄酮那篇文章被拒稿了。
文念安的心猛地一沉，赶紧登录邮箱，果然看到了那封格式化的拒信。
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份挫败，导师的下一条消息紧随而至：
【吴伟】：我再给你发一个期刊的投稿要求，你像之前一样修改就行。今晚投了吧。
又一个“今晚”！
熟悉的命令句式，甚至没有一句对拒稿的安慰或对下一步的指导，只是将新的任务像石头一样砸过来。
巨大的疲惫感和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坐在喧闹的教室里，却仿佛置身于一个冰冷的孤岛。
文念安将拒稿的消息和导师的新命令公布在没有老师的小群里。
学长学姐们纷纷冒泡安慰：
余慧：拒稿太正常了，别往心里去！
熊喆：我们都经历过，习惯就好！
但安慰过后，没有一个人主动提出可以帮忙修改。
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一种界限感。
这边，尹刘哲刚打完球，仰头灌水的间隙瞥见了群里的消息。他猛地放下水瓶，骂了一句：
“我靠！这吴伟真他妈不是人！开学到现在都四月底了，学妹估计就没睡过几个好觉！”
一旁的裴叙听闻，不动声色地走过来，也拿了瓶水，拧开，语气幽幽地抛出一个重磅信息：
“我前天在药店看见她了。”
“靠！！！”
尹刘哲瞬间炸了，“都把我学妹逼到去药店买药了？！但这也没办法，谁让吴伟瞧中她了。想被他‘重点培养’，这遭罪的过程谁都躲不掉。就是可怜小师妹了，一定得撑住啊。”
他说完，双手一摊，无奈地往后一靠，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对着裴叙说：
“哎，你不是厉害吗？直接写篇论文送她个一作呗，让她赶紧出成果，不就早点逃离吴伟的魔掌了？”
裴叙没说话，只是递过去一个 “跟看傻子一样” 的眼神。
但他心里清楚，以文念安那股心气儿，她绝不会接受这种施舍，更不会在挑战面前退缩。
尹刘哲这二货显然没读懂这个眼神的深意，还在喋喋不休：
“你又不是不会我们实验室那套技术，当年吴伟低声下气求你来我们实验室，你都不来。现在帮个小忙怎么了？”
裴叙没回他那句不着调的提议，只是抬眼问了句：
“几点了？”
尹刘哲看了眼手机：
“七点。哦，是这个点，学妹该去实验室了……欸？！不是，”
他猛地反应过来，“你真要去给她送一作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裴叙利落地收拾好背包，二话不说，直接转身离场。
那动作干脆得没有一丝犹豫。
尹刘哲愣在原地，心里顿时像揣了只兔子，又是紧张又是刺激，一种“我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的兴奋感直冲头顶。
他冲着裴叙的背影压低声音喊，越说越离谱：
“喂！给她一作的话，给我个二作呗！三作也行！我服从调剂，不挑的！”
一堆废话消散在体育馆的空气里。
回应他的，只有裴叙头也不回、既有力又简短的一个字，清晰地传了过来：“滚。”
文念安看着老师发过来的三个期刊名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三难”境地。
吴伟的意思很明确，三选一，但无论结果如何，这口“锅”都注定要由她来背。
选高了，可能再次被秒拒；选低了，又显得成果水平不够。
她一遍遍查询着各个期刊的作者投稿指南，像解谜一样逐字分析，又去下载那些已发表的文章，试图从别人的成功里窥见一丝审稿人的偏好，抓住一点渺茫的希望。
她在空无一人的实验室里待到十点半，电脑屏幕上并列着三个窗口，密密麻麻的笔记写满了优缺点，可那个决定性的勾，她却怎么也打不下去。
就在她精神高度紧绷时，胃部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抽搐，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恶心感。
她用手死死按住胃，整个人屈起身子。
不知道是不是这尖锐的疼痛，终于刺穿了她这段时间以来用忙碌麻木自己的外壳。
一股没由来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她的冷静。
二月份开学到现在，她像个连轴转的陀螺：
繁重的学业、挑战杯的比赛、带领两个新人、论文的反复修改、永无止境的实验……
她总觉得自己是新人，是后辈，所以对所有的任务来者不拒，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拼尽全力想做到最好。
可她好像，连一口像样的气都没喘过。
苦涩的心情如同滴入清水墨汁，迅速弥漫开来，越来越浓烈。
视线开始模糊，“吧嗒”两声，温热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滴落，瞬间润湿了屏幕上那个她刚刚精心制作的期刊对比表格。
墨迹晕开，就像她此刻混乱又无助的心。
好委屈啊。
真的是太委屈了。
委屈到需要天天靠咖啡因透支精力，靠胃药维持身体的基本运转，才能撑过这日复一日的日常。
视线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文念安第一反应是管理员拉闸了，可明明才十点半，远远没到时间。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实验室门口。
裴叙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什么话都没说，一只手还停留在灯光开关上，另一只手惯常地插在卫衣口袋里。
只有一双眼睛，在骤然降临的黑暗里，亮得惊人，像浸在寒潭里的星子，复杂地看向她。
文念安第一次见他时，就喜欢上了这双眼睛，永远那么疏离，却又在某个瞬间让你觉得无比温柔。
她愣神了一瞬，积蓄了一晚的委屈和压力决堤而出，几乎是带着哭腔脱口而出：
“我做不好……”
话音未落，两行热泪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下。
泪水迅速浸湿了睫毛，长长的睫毛黏连在一起，和泪水混成一片，让她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看着文念安瞬间泪如雨下的脸，裴叙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都要碎了。
他一向冷静自持的大脑一时宕机，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快速驱散她的无助，让她重获那份他见过的、闪闪发光的自信。
他比谁都清楚，她真的努力、认真、肯钻研。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他其实，也就见过这姑娘两三次吧？最多的时候，是在食堂遇见。
他经常看见她坐在固定的位置，吃那家花甲米粉，似乎格外喜欢，最夸张的时候连着吃了三天。
他除了在科研上极致较真，人生最“疯狂”的一次，大概就是那天晚上。
他打着球却心不在焉，脑海里莫名冒出个念头：
“真有那么好吃吗？连着吃三天。”
她当时吃得专注，愣是没回头看一眼就站在她身后的他。
他随便投丢了几个球，竟鬼使神差地拉着尹刘哲去尝了那家米粉。
他一向冷静，从未有过那样执着又古怪的行为。
甚至，当他从尹刘哲偶尔的抱怨中听到她在实验室的遭遇时，大多也只是笑笑，至多生出几分旁观者的同情。
包括那次挑战杯，有人开玩笑打听她有没有男朋友，他也是在忙碌的间隙，听那个女生说是帮同学问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远远欣赏一朵努力绽放的花。
直到此刻，在这片为他而亮的黑暗里，看着她滚烫的泪水，他才惊觉，那朵花原来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坚强。
第8章 第八章 黑暗
“你怎么过来了？”
崩溃过后的文念安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含糊不清，像蒙在一层水雾里。
“没事的，我可以的，只是我没接触——”
她试图解释，想强撑起最后的体面，可话未说完，眼前便又是一暗。
裴叙两步跨到她身边，并非拥抱，而是抬手轻轻将她卫衣的帽子拉起来，扣在了她的头上，为她隔断了一部分自我厌弃的视线。
随后，他拉出旁边的椅子，安安稳稳地在她身边坐下。
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豫。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比平日更低沉，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
“没关系的，文念安。”
“情绪不对的时候，就少说话。”
直到这一刻，文念安才彻底明白他为何一上来就关灯，又为何要为她戴上帽子。
他不是在制止她崩溃，而是在为她搭建一个可以安全崩溃的角落。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
她看不见他，只能感觉到身边有一个坚实的存在。
满腔的委屈、无助、绝望，长期高强度工作积压的压力，如同雪崩般彻底爆发。
她不再试图抑制，哭得泣不成声，眼泪成行地滚落，很快浸湿了帽檐。
那是她进入大学以来，哭得最厉害、最不顾形象的一次。
仿佛要把这几个月所有的坚强，都随着泪水一次性流干。
裴叙不是木头。
他只是表面平静，仿佛一座冰山，内心却早已因她的泪水而掀起惊涛骇浪。
他深知文念安和别人不一样。
她要的不是哄孩子式的廉价安慰，那种空洞的“别哭了”对她而言是一种侮辱。
此刻的她，像一个在迷宫中耗尽体力的旅人，最需要的不是一句“加油”，而是一个清晰的出口，一个能帮她做出决策的、坚实可靠的方向。
所以，当尹刘哲无意中提起“文念安刚被拒稿，这会儿估计还在实验室难受呢”的时候，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过来了。
一种强烈的直觉击中了他：文念安那身用努力和倔强维持了太久的坚硬外壳，即将破碎。
而此刻，听着身边渐渐平息的哭声，他竟有一丝庆幸。
还好，他来了。
察觉到她的情绪渐渐稳定，呼吸不再那么破碎，他这才递过去一包随身带的纸巾，声音依旧平淡，却褪去了所有疏离：
“哭完了吗？”
“嗯。”
文念安的声音还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但混乱的风暴已然过去。
“好。”
他点了点头，语气没有任何过渡，直接而清晰地将话题切入核心，仿佛刚才的崩溃只是一段需要被快速翻过的序章：
“哭完了，那我们现在来解决问题。”
裴叙扫过她电脑桌面上并排的三个期刊界面，又快速翻阅了她手写的笔记，立刻明白了吴伟的用意。
这样做确实把最大责任压给了文念安，但反过来看，如果她能独立做出最优选择，那她便对自己科研工作的价值有了真正清醒的认知，甚至能借此明确未来的方向。
“你选择期刊的第一标准是什么？”
他切入正题。
“期刊的学术影响力。”
文念安回答得很快。
裴叙听到答案，挑了挑眉，手指点在屏幕上的两个期刊名上：“那你觉得这两个，哪个影响因子更高？”
“后者。”
文念安毫不犹豫。
在她接触科研前就听过这个刊物的鼎鼎大名，进入实验室后更是频繁听人提起，潜意识里早已认定它更胜一筹。
“错。”
裴叙的回答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绝情。
他目光严肃地看向她：“你知道把学术影响力作为第一标准，这没错。但你混淆了‘期刊影响力’和‘期刊知名度’。”
他双手抱胸，向后靠去，电脑屏幕的冷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随后，他用最精炼的语言，为她厘清了最核心的差异：
“前者关乎‘研究价值的精准传递’，直接决定你论文的同行认可度和引用潜力。而后者，只是‘大众认知度’，把‘泛名气’错误地等同于‘对自己研究的实际影响力’。”
解释完毕，他倏地坐直身体，向前倾近，直勾勾地盯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其实在裴叙点出两个名词的瞬间，文念安就恍然大悟了。
但她没有打断，只是静静看着他侃侃而谈。
这一刻，专注解惑的他，比颁奖典礼上那个光芒万丈的他，更让她心动。
他突然的靠近让她措手不及，脸一热，下意识扶着椅子向后挪了小半步。
裴叙却像是早有所料，双腿微分，一只手迅速从口袋里抽出，精准地撑在她椅背上方，拦住了她的退路。稍一用力，两人的距离反而被拉得更近。
文念安惊得瞪大了眼睛。就在这时，电脑屏幕恰好熄灭，实验室陷入彻底的黑暗。
在黑暗中，裴叙能看清她刚哭过的眼睛还泛着红，眼角甚至残留着泪痕。
但此刻，他心里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火，她刚才那副“早就懂了”的表情，他太熟悉了，过去十几年在他自己脸上出现过无数次。
但他忍住了没揭穿，本来就是为了陪她才来的，有什么好生气？
他压下火气，声音在咫尺之遥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跑什么。”
“听明白了吗？”
因为离得太近，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睫毛。
文念安只觉得心跳快得要失控，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细微的：
“嗯。”
裴叙停顿片刻，然后用那只撑在椅背上的手，非常轻地、快速地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动作里带着点无可奈何，又像是某种笨拙的安抚。
同时，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清淡，却不容置疑：
“明白了就快改，我等你一起走。”
文念安像是被按下了启动键，慌忙去滑动鼠标。
然而，就在电脑显示屏亮起的一瞬间，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桌面壁纸，连同上面那行她曾无数次凝望的字，毫无遮掩地、赫然闯入了两人的视线：
“科研的本质，就是把‘不可思议’变成‘不过如此’。”
那是他曾在颁奖典礼上说过的，被她奉若圭臬的话。
一瞬间，文念安只觉得血液都冲上了脸颊，情急之下竟然下意识地伸手想去遮挡屏幕。
但是这动作，显然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裴叙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一秒，随即，喉咙里溢出一声低沉的轻笑。
文念安听不懂那笑声里的含义。
是调侃？
还是觉得她幼稚？
她只能尴尬地小声解释：
“就，就那次典礼，我觉得说得挺好的。”
她话音刚落，裴叙却很快接上了话，语气平常得仿佛在讨论天气：
“嗯，好好好，我知道了。”
他甚至带着点催促，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正事：
“快改吧。”
说完，他自然地站起身，走到门口，“啪”一声打开了实验室的灯。
他依旧回到她身边的位置坐下，不再看她，只是静静地、耐心地等待她完成工作。
仿佛刚才那阵短暂的黑暗、那声轻笑、那个揉头发的动作，以及那张泄露了所有心事的壁纸，都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幻觉。
情绪大起大落之后，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文念安反而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态。有裴叙在一旁坐镇，她心无旁骛，效率奇高，终于在十二点半点击了提交按钮。
“Nice！”
她清晰地欢呼出声，带着如释重负的欣喜！
她下意识地回头，想与身后的人分享这份轻松，却在看到裴叙的瞬间，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他靠在椅背上，神态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却依旧保持着平日里的风度。
胳膊撑在椅子扶手上，修长的手指并拢，正轻轻地按压着太阳穴，眼睛紧闭着，显然是在趁机小憩。
那一刻，文念安心里某根弦被轻轻拨动了。
她突然共情了他。
原来他也不是无所不能，他也会累。褪去所有光环，他也不过是一个会在深夜里疲惫不堪的普通人。
仿佛察觉到她专注的目光，裴叙倏地睁开眼，精准地对上她的视线。那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刚醒时的朦胧，却在下一秒迅速恢复清明，随即，他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的注视。
他站起身，动作间带着刻意维持的淡然，仿佛刚才那个短暂的脆弱瞬间从未发生。
语气是一贯的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解决了不走？”
嗯对，没看错，今夜双更，看文开心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章 黑暗
第9章 第九章 解围
论文成功投出，并顺利进入了外审阶段。
余慧学姐特意发来消息安慰她：
“外审一般需要两三个月呢，学妹，这下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啦！”
文念安看着屏幕，笑了笑。
她当然渴望休息，可现实生活哪会真的一帆风顺，平静无波。
科研项目的**暂时褪去，但专业课扑面而来。
即便不用在实验室熬夜，她也丝毫没有松懈。
为了那至关重要的平时分，她几乎承包了每一门课程的PPT汇报展示。
查资料、做课件、演练讲稿，她像一个永不疲倦的斗士，只为了期末成绩单上的数字能高一点，再高一点，离“明珠学子”的目标更近一步。
她的生活，从一种忙碌切换到了另一种忙碌。
虽然因为作息稍微规律了些，她喝咖啡的频率没有之前那么疯狂，但那提神的苦涩液体仍旧是她书包里的常备品。
平静被打破的征兆，出现在一堂普通的有机化学课上。
讲台上，教授正讲解着复杂的反应机理，文念安却突然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感觉，瞬间将她拽回到了高三那段靠营养针维持的日子。
她下意识地捂住嘴，脸色迅速褪成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坐在旁边的汪露最先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看她嘴唇发白，面露难色，赶紧在桌下紧紧捏住她的虎口，试图用痛感帮她分散注意力，硬是撑到了下课铃响。
“你这样子不行！”汪露看着她虚弱的样子，语气担忧，“赶紧给你们辅导员打电话请假，下午我必须押着你去医院！”
这一次，文念安没有倔强。身体的强烈抗议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次真的撑不住了。她罕见地没有坚持，只是乖顺地点了点头，声音微弱：
“好。”
下午，文念安终究不忍心让汪露为她请假，一个人去了医院。
“之前有过胃部不舒服的经历吗？”
医生看着病历，头也不抬地问。
“之前有过半年的胆汁反流。”
“这次药吃了多久了？”
“近两个多月。”
“那不行了，” 医生停下笔，摇了摇头，“不能再给你开这种药了。这样，你把手抬过来，这次试试中药调理。”
诊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医生搭着她的脉，感受了片刻，忽然用一种了然又带着些温和责备的语气说：
“经常失眠啊，小姑娘。”
文念安闻言稍愣了一下。
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过去几个月的夜晚：
最开始，是每晚都在仰望裴叙，为那份遥不可及的距离而心绪难平；
后面是比赛的压力；
再后来是论文和带新人的焦头烂额，可贯穿始终的，是她每晚都在为 “缩短不了和裴叙的距离” 而深深焦虑。
她竟没想到，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这么久。
久到连脉搏都将这份秘密泄露给了陌生人。
“是的，” 她低声承认，带着一丝恳求，“能给我加点助眠的药吗？”
“当然可以。”
医生一边开着方子，一边语重心长地说，“但是，身体是自己的。年轻人，不管是为了感情，还是为了事业，都不要忘了。”
“学会爱自己。”
文念安以生病为由，在解决完手头所有紧迫的事情后，终于主动向吴伟开口，提出了想要休息一段时间。
她至今还记得，吴伟那天如何拍着桌子，用一副被辜负的姿态说：“我从来不觉得我给你施加过任何压力！既然你提出休息，我当然同意！”
这一次，文念安内心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她只是平静地听着，然后转身离开。
从医院回来，她拿了两个星期的中药。
从此，她的生活里多了一项每日必需的任务：
喝中药。
那苦涩的汤汁浸润下去，仿佛连带着也将她过往的焦躁一并洗涤。
渐渐地，她的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她的饮食也变得清淡，开始认真地对待每一餐饭。
最神奇的变化发生在她的内心。
这几天，她的情绪史无前例地稳定。
之前那些如影随形的焦虑、莫名的难过，并未消失，却逐渐变得平稳。她不是忘记了，而是接受了。
文念安学会了接纳自己所有的情绪，无论好坏，允许它们存在，然后看着它们如云朵般飘过，不再被其裹挟。
至于对裴叙的那份心思，她承认自己依旧捉摸不透。
但此刻，她也难得再去琢磨。
她听到夜晚寝室聚在一起聊天，有人说：“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像科研一样，必须条理清晰，实验严谨。感情这种事，或许就可以允许它，模糊不清。”
文念安无比赞同，
她最近养成了新习惯，每晚睡觉前都会看一部英语电影。在那些光影交错和陌生的语言里，她奇异地获得了放松，并在一个寻常的夜晚，忽然悟出了一个道理：
真正的成长，不是成为下一个裴叙，而是成为独一无二的、更好的文念安。
而最好的爱情，不是仰望与被仰望，而是两棵独立的树，根须紧握，枝叶相触，共同成长。
时间一点点走过，事情一件件完成。
这半个月来的主动调整，像给生锈的齿轮上了油，文念安觉得身心都久违地舒展了。
夜晚繁星点点，正值周五，大家难得聚在一起闲聊。因为明天没有早八课，她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睡个懒觉。
情绪稳定带来的最大好处之一是，她再也不会下意识地逃避每一次与裴叙的相遇。
第二天近午，她睡到自然醒，慵懒地走进食堂。
临出寝室门时，还撞见汪露刚才食堂回来，骂骂咧咧地吐槽：“今天的米粉千万别吃，汤底跟涮锅水似的，一股腥味！”
她还附和两句：“啊，那我还是吃米高林炒饭吧。”
但进食堂大门后，她惯性般地走向米粉窗口，又想起汪露的话正欲转身，却一眼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裴叙正端着一碗米粉准备离开。
她像遇见老朋友一样，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学长也喜欢吃米粉啊。”
心里盘算着顺便提醒他一句。
裴叙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很平淡地回应：“嗯，室友今天推荐的。”
他应答得如此理所当然，反倒让文念安把到了嘴边的提醒咽了回去。
她心里嘀咕着，幽幽地走开了。
她想不通，裴叙为什么要吃这么难吃的米粉。
但转念一想，裴叙他这个人本来就这么特别，万一口味也独特呢？
她又不是第一次见他执着于这家米粉了。
由于之前吃饭总是赶着去实验室，如今请假休养后，文念安才发觉生活里被忽略的角落。
吃完晚饭，她总会拉着汪露在校园里悠闲地逛逛，深大的景致确实是数一数二的。
有时候，她们会在篮球场边停留片刻。
“欸！那是不是裴叙？”
汪露突然拽了拽文念安的胳膊，兴奋地指向球场。
文念安闻言抬头望去。
夕阳的余晖给整个操场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柔光，不如白日耀眼，却别有一种温情。就在那片光晕里，少年正肆意挥洒着汗水，起跳、投篮，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
原来他除了科研，篮球也打得这样好。
“嗯，是吧。” 她应了一声。
“你记性真好，就那次颁奖典礼见过一面吧？这就记住啦？果然呐，人还是长得太帅了就是让人过目不忘。” 汪露促狭地用肩膀撞了撞她，眼神里满是调侃。
文念安没有反驳汪露的调侃，只是望着球场方向，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微微出神。
就在这时，场上的篮球像是长了眼睛，不偏不倚地朝着她和汪露飞来。
在周围人的低呼中，文念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一个身影快速跑到场边，捡起球，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没伤到吧？”
文念安和汪露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那男生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文念安，手不自觉地捋了捋头发，腼腆又大胆地开口：“同学，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
这个男生是球场里打得最好的几个之一，他这一停，整个球场都默契地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边，等着看一场浪漫校园剧的开场。
文念安完全没料到这个发展，愣住了：“啊？”
男生以为她没明白，急忙解释：“其实开学那天我帮你拿过行李！不过你可能没印象，后来我被室友叫走了……”
他这么一说，文念安才模糊地想起。当天爸妈送她，行李堆在校门口，确实有几个热情的学长过来帮忙，场面混乱。
她顿时有些尴尬。虽然之前也经历过表白，但多是情书或线上消息，从未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被当面要联系方式。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让她脸颊发烫。
“哒…哒…”
清晰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球场上响起，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裴叙走了过来。
他比那男生高出近半个头，身形挺拔，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裴叙没看那男生，眼神直接越过他，慵懒却又锐利地落在文念安脸上。
文念安看不透他眼底的情绪，但肯定不是愉快的。
那种带着些许审视、些许冷感的目光，像极了那晚在实验室，她操作失误时，他流露出的那种“蠢不蠢”的神情。
文念安心里想着，两个人的关系，至少也算是个朋友了吧？虽然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解围话，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走过来，帮朋友说句话，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然而，裴叙开口，声音清冷，吐出的却是两个字：
“继续。”
就在文念安和那男生都愣住时，他接下来的话更是石破天惊：
“我给你。”
文念安：？
我的联系方式你给他？？？
她脑子里瞬间被问号和一种莫名的委屈塞满。裴叙却根本没管她什么反应，他的眼神终于从她脸上挪开，转向那个男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下一秒，他夺过男生手里抱着的篮球，动作干脆利落。随即转身，目光重新落在文念安身上，将一串钥匙递到她面前：
“去118。我电脑在跑程序，不能停。”
一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文念安心头那点莫名的火气，也让她猛地看懂了。
他不是在推波助澜，他是真的在为她解围。
“好！”
文念安立刻接过钥匙，心领神会，一刻也不多停留，拉着还在发懵的汪露，逃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球场。
看文开心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 解围
第10章 第十章 配合
裴叙没有撒谎。
文念安打开118实验室的门，干净整洁的桌面上，确实放着一台电脑，散热孔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是真的在跑程序，没错了。
汪露最讨厌这种“无聊至极”的科研氛围，她跟来纯粹是想看看大神是在怎样的环境里“成神”的。
结果发现“不过如此”，又看到文念安放下钥匙，一副准备投入工作的样子，她立刻拍了拍文念安的肩膀：
“兄弟，我是个俗人，这种高大上的场合不适合我，我先走一步！”
文念安无奈地笑着看她离开。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点开，是裴叙发来的一条消息，内容简洁到只有一串数字：
20221009
这显然，是电脑的解锁密码。
一个小时以后，胜负已分。
那男生，不过是球场上打得还行的其中一个。而最好的那一个，是裴叙。
见裴叙就要走，那男生连忙追上前两步：“哥们，你不是说给我联系方式吗？”
裴叙抬眸，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
他当时站出来，没想那么多复杂的缘由，只是觉得那小姑娘被这么多人盯着，眼神里透出的无措时不时飘向他这边。
他们之间有过几次接触，算是有几分交情，若是袖手旁观，于情于理都过意不去。
“昂。”
他应了一声，算是承认。
“那给啊？”
男生催促道，脸上带着期待。
裴叙没再多言，默默地掏出手机，动作利落地给他发去了一串电话号码，随后头也不回地往实验室走。
文念安这会儿终于知道裴叙为什么火急火燎地让她过来了。
这破程序真的不能离人！
每隔半小时就必须操作一次，她不确定裴叙那边什么时候能结束，只能老老实实待在118等着。
或许是晚上吃了饭有些晕碳，加上实验室里安静暖和，她设好闹钟，便趴在桌子上准备睡一会儿。
四月底的天气不算热，但文念安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些闷热。
等她醒来，就看见裴叙已经坐在一旁，将电脑挪了过去，正自己处理着。
她动了动发麻的胳膊动作幅度大了些，一件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被抖落下来，还没等它落地，就被裴叙眼疾手快地抓住，随手搭在了椅背上。
“睡挺香。”
他目光仍停留在屏幕上，语气听不出褒贬。
“嗯？哦。”
中药里的助眠成分让她这段时间睡醒后总是有些发懵。文念安意识还没完全回笼，随意敷衍了几句。
过了大约五分钟，大脑终于重启完毕。
她猛地想起球场上的事，尤其是他那句石破天惊的“我给你”，于是忍不住开口求证：
“你真给他了？”
裴叙闻言，敲击键盘的手一顿。
噼里啪啦的声响戛然而止，实验室里瞬间陷入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
文念安看着他转过头来，脸上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消失了，又变回了篮球场上看她时，那种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悦的眼神。
他看着她，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蠢不蠢？”
嗯，很好。
这已经是第三次出现这个“蠢不蠢”的眼神了，而且这次是他自己亲口承认了这个意思。
文念安被他这一句话呛得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实验室里只剩下程序运行的微弱嗡鸣。
裴叙的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评价只是随口一提。他一边敲着代码，一边用平淡无奇、仿佛在汇报实验数据般的语气补充道：
“我给的是你们实验室的实验办电话。”
“哈？？”
文念安先是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随即，一种荒谬又好笑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男生打过去，听到“您好，这里是生物实验室实验器材预约处”时一脸懵的样子。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心底有一种隐秘的欢喜在悄然蔓延。
文念安很喜欢这种感觉，像是和他之间拥有了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更像是在某个瞬间，他们俩默契地联手，不动声色地应对了外界的纷扰。
或许是心情彻底放松下来，连日来积累的疲惫，加上中药的安神效果开始显现，她今晚很早就被沉沉的困意包裹。
身心都处在一种极度舒适和安全的状态里，以至于回到宿舍后，她甚至破天荒地忘记了喝那碗苦涩的中药。
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第一次，不是因为精疲力竭而昏睡过去，而是被一种温暖而安心的感觉，温柔地引入了梦乡。
在调整身心、稳步前行的节奏里，文念安迎来了一个重量级的喜讯。
她的第一篇论文，成功见刊了。
几乎是第一时间，她就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林主任和文老师。
电话那头，老两口开心得不得了，一向矜持的林主任甚至在晚饭时主动拿出酒杯，陪着文老师高兴地喝了二两。
或许是因为大一就有一篇独立一作论文的缘故，这个成绩在学院里也激起了一丝涟漪。
开学近一年、只见过几次面的班主任，竟破天荒地给文念安发来了私信，言语间颇为赞许，并希望她认真填写一份 “五四推优”和“明珠学子”的申请表。
文念安下午正坐在寝室里，对着电脑屏幕，认真地填写那两份沉甸甸的申请表。
一旁的沈思思敷着面膜，路过时瞥了一眼，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看着这荣誉奖项，我们院估计今年24级的‘明珠学子’，应该就是文念安了吧。”
这话听起来像是陈述，却又像一根细小的针。
“我不羡慕。”
汪露把书一合，声音清脆，她性格直率，向来和心思绕弯的沈思思不对付，开学至今没说过几次话，见面就忍不住要掐。
此刻听她阴阳自己的好友，立刻不爽地顶了回去：
“文念安上学期每天累得觉睡不好，饭吃不下，这学期更是咖啡和中药轮着续命。这份‘荣誉’背后是什么代价，你清楚吗？反正这荣誉给我我都不要。”
她刻意加重了“荣誉”两个字，继续火力全开：
“你要是酸呢，你就自己也去打比赛，自己加实验室**文去。在这儿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没劲。”
沈思思被戳到痛处，她志不在此，一心都扑在钱眼里，准确来说是男朋友的钱眼里。
她冷哼了一声，没再接话，转身爬回了自己的床铺。
文念安向汪露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话说回来，她和沈思思之前还闹过一点不愉快，差点卷进一场糊涂的三角关系，不过那都是她进实验室之前的老黄历了。
申请表提交后，她很快收到通知：“明珠学子”评选需要现场答辩。
她又开始犯难了。
写论文、做实验她都在行，可这种需要在台上展示自己、面对评委质询的场合，她从未经历过。
如果是实验室的汇报，她现在可以做到完全不打腹稿，但是现场答辩这个东西对她来说全是空白。
她的第一反应是找余慧学姐。
可上周导师刚在实验室群里让余慧学姐准备一个重要的论文选题，她这会儿肯定忙得脚不沾地。
尹刘哲？
不行，不行，吊儿郎当，没有实质性建议。
文念安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抓了抓，一种熟悉的、面对未知领域的焦虑感又开始弥漫。
排除了所有选项，剩下的那个，就是唯一的答案。
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要奔赴另一个“战场”。
这一次，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求那位大神帮忙了。
文念安掏出手机，认命地开始打字。
“学长，你能不能简明扼要地分享一下你参加‘明珠学子’答辩的经验？”
发送完毕，她觉得这语气干巴巴得像在索要文件，实在太冒犯，赶紧又追补了一个眼泪汪汪的兔子抱着胡萝卜作揖的求助表情包。
裴叙这会儿正戴着耳机，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忙着在游戏里“大杀四方”。手机屏幕亮起，他余光瞥见提示：
【文念安】发来一条消息。
他操作的角色一个停顿。
这兔子……是被逼成什么样了，才会找到他这个最怕麻烦的人身上？
“我靠！裴叙你愣什么神呢！要死了要死了！”
尹刘哲在另一边狂吼。
裴叙迅速回神，一套操作行云流水，化解危机。
但一旁的尹刘哲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冒着被吴伟随时抓上楼的风险，好不容易把裴叙这尊大神请到118带自己上分，这厮居然对着手机笑？
“裴叙，” 尹刘哲摘下耳机，眯着眼凑过来，语气充满了审视，“你小子，是不是背着我们谈恋爱了？”
他现在对裴叙有点恨铁不成钢。
自己这都算是“深入敌后”了，回头却看到裴叙这么一副春心荡漾的死出。
裴叙没理他，重新戴好耳机，专注地看着屏幕，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但尹刘哲分明看到，他那放在键盘边上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尹刘哲痛心疾首，几乎要仰天长叹：
“不是，哥们儿我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你居然在回消息？！”
见裴叙依旧没什么反应，手指还在屏幕上敲字，尹刘哲瞬间炸毛。
他干脆把椅子搬到裴叙对面，摆出一副严肃谈判的架势，压低声音：
“靠！裴叙你老实交代，你不会真和我那小师妹谈上了吧？”
裴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尹刘哲是在对空气说话。
这反应彻底点燃了尹刘哲的“护犊”之心，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语气愤愤不平：
“是！我承认，你这人，长得是不错，技术是牛逼，脑子是好使，哪儿哪儿都不错！但是——”
他话锋一转，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桌面，掷地有声地宣布了他的最终判决：
“猪就是不能拱我们家白菜！”
第11章 第十一章 喜欢
“深大官网有往届明珠学子答辩附件的电子版，你可以去看看。”
裴叙发出这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瞬，觉得这公事公办的语气太过生硬，怕那只敏感的兔子多想，以为他不想帮忙，便又破天荒地补了一句：
“随时可以来118找我。”
直到看见聊天框里弹出 “马上到！” 三个字，他才不动声色地关掉手机，抬起头来。
他又不是聋了，怎么可能听不见尹刘哲在一旁上蹿下跳的咋呼。
他瞥了一眼戏多的那位，冷漠开口，精准投下一枚炸弹：
“看来你很怕我们在一起。”
“谁怕了！”
尹刘哲像被踩了尾巴，立刻反驳，“我师妹这么好，人美心善，温柔可亲！追她的人能从实验室排到校门口！”
他撇着嘴，用挑剔的目光将裴叙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开始拉踩：
“你呢？阴险记仇，还长了一张恶毒的臭嘴！是，你是不差，但感情这东西，谁说得准呢？”
裴叙闻言，非但不恼，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那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从容。
他迎着尹刘哲挑衅的目光，掷地有声清晰地说道：
“那估计要让你失望了。”
尹刘哲：？ （脑子里拉响了警报）
裴叙微微倾身，语气带着一种致命的平静和笃定：
“感情这东西，是真说不准。”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下一秒。
“叩叩叩。”
敲门声清脆地响起。
文念安准时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目光扫过室内，落在他们身上，轻声开口：
“学长好。”
她来了，在最恰到好处的时刻。
尹刘哲在看清楚来人是文念安后， “噌” 一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动作大得差点带倒椅子。
他脸上写满了 “震惊” 和 “不可思议” ，视线在气定神闲的裴叙和门口略显局促的文念安之间来回扫射。
没等他发出疑问，裴叙依旧慵懒地坐在原位上，仿佛尹刘哲那夸张的反应只是背景板。
他甚至还悠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才开口问道，语气礼貌得令人发指：
“所以，你现在可以，”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尹刘哲和门口之间的空间，“给我俩单独留点地方吗？”
尹刘哲露出一副“我全都懂”的表情，显然是会错了更深的意。
他利落地拿起外套，扛起电脑，冲着裴叙挤眉弄眼地走了，还贴心地替他们带上了门。
只剩下文念安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大脑还卡在裴叙刚刚那句 “单独空间” 上。
不是……明明是他发消息让她来118单独找他的吗？
现在这副“清场”的架势，又是闹哪出啊？
“站着干嘛，” 裴叙的声音打破沉默，语气是他一贯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过来。”
“哦。”
文念安下意识应声，挪了过去，心里忍不住小声嘀咕：你的地盘，你没开口，我哪敢轻举妄动。
此时，裴叙已经站起身，从他的黑色背包里拿了一把银色的钥匙，径直朝文念安递过去。
文念安接过来，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
她翻看了两眼，越看越觉得眼熟。
“这钥匙……怎么这么熟悉？” 她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
裴叙垂眸看着她，窗外的光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影，他语气淡然，却掷地有声：
“118的钥匙。”
“啊？”
文念安震惊出声。
118是物理学院的重点实验室，她只是和裴叙略微熟悉，但远远没到可以持有对方实验室钥匙这种托付身家性命的熟悉程度。
一个大胆的，带着点挑衅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晃了晃手中的钥匙，故意问道：
“裴大学神，你就这么把钥匙给我，不怕我偷看你的实验数据，抢先一步发文章？”
裴叙闻言，终于从电脑屏幕上抬起眼，目光落在她因得意而微扬的脸上。
他嘴角似乎动了一下，随即毫不留情地回复：
“你以为你看得懂吗？”
文念安：“……”
好吧，他赢了。
物理的那些天书数据和复杂模型，她一个生物人，确实看不懂。
文念安乖乖坐下，打开电脑，将自己打磨许久的PPT发给了裴叙。
她心中有些微妙的期待。
他是第一个看到的人，每一页排版、每一句文案，她都做得格外仔细，甚至偷偷预设过他可能会有的、哪怕一丝赞许的神情。
裴叙接收文件，点开。
他扫了几眼，眉梢微挑，表情变得耐人寻味。他抬眼，对上她那双写满期待、亮晶晶的眼睛，故意停顿了两秒，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吐出三个字：
“真是，”
“没眼看。”
文念安脸上期待的光芒瞬间凝固。
下一秒，他却已自然地伸手拿过她的电脑，将PPT切换到演讲者模式，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标题页，信息完整，及格。”
“目录页，逻辑清晰，良好。”
“核心数据页,看这。”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快捷键，将一团复杂的数据瞬间提炼成一个清晰的图表。
“现在，是优秀了。”
他侧头看她，眼底藏着极淡的笑意：
“明白了？不是做得‘细心’，而是要做得‘聪明’。”
文念安看着他最后一步的操作，杂乱的页面瞬间清晰如洗。
她是真的佩服，下意识就投去一个 “你好厉害” 的表情，就这么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叙。
那神态，像极了好奇的小猫歪着脑袋打量主人，眼睛亮亮的，里面盛着的喜欢纯粹又直接，一点都藏不住。
她以往看他，总是带着敬畏、紧张，或是仰望。
但这一次，不同。
也就是在这一刻，在这个充满信任和依赖的眼神里，裴叙才猛地想起来，或者说，才第一次真切地确认：
文念安她，好像对自己有那么点喜欢。
那就太好办了。
自从有了裴叙实验室的钥匙，文念安的脸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厚，隔三岔五就扛着电脑来118“咨询问题”。
她倒也不是空手来。
前两次还知道带杯奶茶“上供”，后来熟络了，带的就变成和室友出去玩时顺手买的小玩意儿，比如一个傻乎乎的卡通钥匙扣，直接挂在了他那一大串严谨的实验室钥匙上。
裴叙对此没什么特别反应，依旧吝啬言辞，指导时只有那几句经典语录：
“这页乱。”
“这页没重点。”
“你之前拿的奖呢？你的绩点第一呢？综测第一呢？你写个‘优异’有什么用？”
“我需要看你努力的过程证明吗？”
“啊？！！”
文念安站在他身后，听着他一针见血地挑剔，大气不敢出，只能在心里哀嚎。
她算是发现了，裴叙打篮球时和在实验室解决问题时完全是两个人。
一个是可以融化冰雪的阳光少年，一个是吹毛求疵的阴湿老鬼。
文念安颤颤巍巍地开口反抗：
“把这些都直接放出来……会不会显得太不谦虚了？不太好吧……”
裴叙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视线，转头看她，眼神里是她熟悉的“看傻子”的意味。
“谦虚？”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外星词汇，“等你站上答辩台，谦虚就是最无用的美德。评委只看你亮出的剑锋够不够利。”
他敲了敲屏幕上的“优异”二字，语气斩钉截铁：
“把它换成‘绩点与综测专业第一’，把你的奖状、论文截图贴上去。你要做的不是表现谦逊，而是让他们无话可说。”
“告诉他们，这奖就只能是老子的。”
文念安 “噗嗤” 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从裴叙嘴里听到如此 “反人类” 的、带着江湖气的词。她非但不觉得违和，心里反而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得意的成就感
看，是我把他逼到了这个份上，让他撕下了那层绝对理性的外壳。
“笑什么？”
裴叙没懂她突如其来的笑点，下意识地用他惯常的、带着点没好气的语气追问。
文念安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那双平时清冷得能冻住一切数据的眼睛，此刻却因为一丝真实的困惑而显得有点生动。
她胆子更大了，弯着眼睛，语带调侃：
“笑，有只小狗炸毛了啊。”
话音落下，实验室里有片刻的寂静。
裴叙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沉默无声叹气，眼睛一闭，一副不想看见眼前这个“傻子”的表情。
他转回身，重新面向电脑屏幕，仿佛无事发生。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一周就过去了。
文念安前一天晚上久久不能入睡，哪怕喝了安神的中药也依旧清醒，大脑活跃得能立刻下床解一道高数题。
她把手机放在枕头旁，仿佛那是一个能传递安定的法器。
手机在黑暗中忽然震动。她摸索了好一会儿，才碰到那冰凉坚硬的机身。
半眯着眼，屏幕亮起。
是裴叙。
她心里一震，现在已接近凌晨两点。
【裴叙】：别紧张，放轻松。这批没一个能打得过你的。
被窝里，文念安轻轻勾起了嘴角。她想道谢，又觉得“谢谢”二字太轻太敷衍，手指在对话框上方犹豫徘徊。
没等她回复，对面仿佛有透视眼。
【裴叙】：还没睡？
【文念安】：嗯，你猜对了。你呢？
【裴叙】：刚下实验。
文念安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愧疚。她之前去118，好几次撞见他实验做到一半，却总是先放下手头的工作来指导她。
【文念安】：学长真辛苦，捶捶肩就不累啦。
此时，裴叙正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凌晨两点的月光清冷地洒在地上，他看到这条消息，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带着点讨好和歉意的表情。他无奈地下意识地晃了晃钥匙串。
那个她带来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可爱桃子挂件，和金属钥匙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忽然想起，文念安之前好像也拍过一张类似的月色，没有文案，只是纯粹地分享。
他停下脚步，举起手机，对着头顶那轮清辉，按下了快门。
【裴叙】：［图片］
【裴叙】：看会儿月亮。
【裴叙】：然后，去睡觉。
看文开心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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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喜欢
第12章 第十二章 误会
看着一个个答辩同学鱼贯而出，文念安站在门外，感觉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架，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带动着整个身体都在细微地发抖。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U盘，那里面装着她过去一年的全部心血。
“下一位同学，文念安。”
声音从门内传来，像一道最终的宣判。
这可以说是她大学以来最紧张的时刻，甚至超过了高考坐在考场里的那一刻。她用力深呼吸，扯出一个自以为最得体的微笑，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目光小心翼翼地扫过第一排的领导席;
第一位，熊老师，不错，上一级的辅导员，为人和善，应该不会刁难人。
第二位，张老师，很好，自己的辅导员，很熟悉，是她的“自己人”。
第三位，李书记，接触过几次，温柔可亲，让人如沐春风。
第四位，第五位都是学生党员代表，是同龄人，压力稍减。
她一路走到演讲台，,放下稿子时，她的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几张纸。
台下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像聚光灯，烤得她头皮发麻。
想想裴叙，如果是他站在这里……
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在心里疯狂地给自己洗脑、注入勇气：
“别慌。我是裴叙。”
“对，我是裴叙。这种场面，小意思。”
“我是裴叙，我做的PPT逻辑完美，无懈可击。”
“我是裴叙，我看过的文献比他们听过的报告还多。”
“我是裴叙，我……”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股恐慌，竟真的被强行压下。她抬起头，目光不再游移，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教室：
“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是来自2017级的文念安，接下来是我的答辩时间。”
这声音，镇定、清晰，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模仿自某人的沉稳。
一年前的文念安，刚进实验室，在一次普通的组会上，被导师随口问到一个数据含义。
她会站起来支支吾吾，大脑一片空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
而此刻站在答辩台上，面对着学院领导、辅导员和众多竞争者的文念安，清晰陈述着自己一年成果。
答辩陈述结束，文念安看着老师们台下赞许的眼光，抑制不住的欣喜。
她忽然意识到，手中这份PPT，每一页逻辑严密的图表，每一行精炼准确的表述，都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作品。
那上面凝结着无数次深夜实验室的探讨。
凝结着那个“阴湿老鬼”一句句“没重点”、“太乱”的犀利批判。
更凝结着她自己无数个啃着面包查文献、靠咖啡硬撑的日夜。
她不是在简单地汇报。
她是在向所有人，更是向一年前那个惶恐不安的自己，展示一场盛大而沉默的成长。
答辩顺利结束，文念安打开手机，第一个想分享的人就是裴叙。
【文念安】：谢谢学长！学长有没有特别想要，但是一直没有得到的东西？
她下定决心，无论多贵，都要好好谢谢这位“大恩人”。
裴叙那边回复得很快，是一个购物软件链接。
她点进去，屏幕上赫然出现一个桃子钥匙扣。
这不是她送他的那个吗？
不对，仔细看，这个不一样。这个桃子被咬了一口的缺口。
【裴叙】：这个吧，想送人的，但是一直没来得及买。
想送人？
这三个字像一颗小石子，在她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圈酸涩的涟漪。
女朋友？
还是……暗恋对象？
她不敢再往下想。刚才还想着要买份大礼的决心，瞬间被一种失落感冲散了。
那我还是不送他礼物了，反正他都有要送礼物的人了。
她盯着那个被咬了一口的桃子，越看越觉得那缺口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什么。
她撇了撇嘴，在对话框里敲字：
【文念安】：哦，这个啊，挺好看的。
裴叙盯着手机屏幕上最后那条回复，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了两下，没忍住，低笑出声。
“笨。”
文念安有个习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越是生气在意的东西，她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仿佛根本不值一提。
只有裴叙知道，那平静表面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在意死了。
为了庆祝挑战杯荣获国家一等奖，也庆祝文念安“明珠学子”答辩顺利结束，实验室决定在校外餐厅聚餐。
文念安因后续提交材料耽搁了二十分钟。
当她推开包厢门时，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双手合十，声音软糯：“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目光在包厢内轻巧一转，掠过角落里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她话音都小了几分，连呼吸都放轻了。
“学妹快来，坐这儿！”
尹刘哲热情地招呼，他身边正好空着个位置，紧挨着裴叙。
从进门到现在，裴叙一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玻璃杯，直到文念安出现，他才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
余慧笑着接话：“学妹你后来没来实验室不知道，我们最后又请裴叙帮了个忙，材料才顺利提交。多亏了他，不然咱们可能就拿不到国一了。”
文念安目光落在余慧脸上，唇角弯起得体的弧度，声音轻柔：“这样啊，那真是多谢学长了。”
她转而看向尹刘哲，语气自然，“我和裴学长不熟，坐一起难免尴尬，学长你还是坐他旁边吧。我坐学姐这边就好。”
她说着就要走向余慧身旁的空位。
一直沉默的裴叙忽然开口，声音冷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嗯，对，不熟。”
刹那间，包厢内陷入一片微妙的寂静。
尹刘哲反应极快地打圆场，干笑两声：“他这是跟我置气呢！下午带我打游戏，我临时肚子疼挂机，害他掉分了，记仇到现在！”
文念安脚步未停，优雅地在余慧身边落座。
裴叙的目光落在她侧脸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不用看也能感受到那视线中的审视与不悦。
很好，他被激怒了。
可心底却泛起一丝涩意。
她又没做错什么。他选那个桃子时，说得清清楚楚——“一直准备送人的”。万一他真有女朋友，或者暧昧对象，她当然得躲远点，保持距离。
搞不懂他这突如其来的冷言冷语是为何。
文念安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搞不懂，算了。
她端起面前那杯澄澈的液体，便一饮而尽。
没想到入口并非预想的清甜，而是一股混合着果香的微涩酒液，猝不及防地呛入喉管，让她忍不住低咳出声，眼角瞬间泛起点点生理性的泪花。
“诶呦，我的好妹妹！”
余慧闻声转头，哭笑不得，“这杯是你来之前我刚给你倒的果酒，想着让你尝尝鲜，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
“怎么样？好喝吗？”余慧凑近，好奇地问。
文念安缓过那阵呛咳，细细回味舌尖残留的滋味，那点恰到好处的酸，带着隐约的苦涩，莫名贴合她此刻的心境。
她点点头，声音还带着一丝咳嗽后的微哑：“好喝的。”
或许正是她这一句肯定的缘故，余慧又热情地给她续上了两杯。
文念安端起来，几口便饮尽了。这葡萄酒的滋味确实合她心意，酸度适中，基底缠绕着一缕挥之不去的清苦。
真应景啊。
整场饭局都是实验室自己人，氛围轻松。期间余慧随口解释了没叫另外两位新人的原因，说她们专业今晚恰巧有实验，加上国一这个项目她们确实没参与，自己也不好意思来。
文念安点点头，默不作声地低头吃饭。她确实饿了，连日准备答辩，吃什么都没滋味，此刻才觉出饭菜香甜。
尹刘哲最会活跃气氛，几杯酒下肚更是上头，直接对着裴叙贴脸开大：“裴叙，你最近是不是老收到陌生短信或者好友申请啊？”
裴叙今晚一直淡淡的，若非他本人太过出众，缩在角落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他闻言抬眸看去，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嗯。怎么了？”
“就那天，有个同学非要你微信，说给我一百块，”尹刘哲说得眉飞色舞，还扭头对熊喆昂首，“我当时想还有这种好事？毫不犹豫就卖了！我还跟熊喆说来着！”
熊喆听到开头就想拦他，奈何裴叙一个眼神扫过来，意味明确让他说下去。
裴叙轻笑，身子慵懒地往后一靠，漫不经心道：“我知道啊。所以，我同意了。”
他忽然倾身向前，执起酒杯，朝女生座位的方向示意。
余慧还沉浸在刚才的玩笑里，哈哈笑着虚碰了一下杯。文念安此刻没什么心情，见对方连杯子都没拿起来，自己更是不想喝这酒。
不料裴叙今晚像是和她杠上了，修长的手指执着酒杯，稳稳举在空中，目光紧紧锁住她，眼神深沉，不见方才说笑时的半分松弛，只余一片沉沉的压迫感。
尹刘哲还在喋喋不休：“你们是不知道当年我怎么求裴叙带我打比赛的，那是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攀上关系，他爸之前谈生意接触过我叔叔，两人后来成了朋友，我才得以加入大神项目。”
“他那时候本来想单独参加的，硬是让我挂了个名字，”尹刘哲醉眼朦胧地看了裴叙一眼，猛地一拍大腿，“对！他当时就是现在这个表情！”
文念安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收紧。
裴叙依旧举着杯，目光灼灼，仿佛这满屋子的人都不存在，
空气仿佛凝滞。所有说笑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余慧胳膊肘撞了一下：“裴叙叫你呢。”
“哈？”
文念安迎上他的视线，清晰看见他眼底那片幽深中映出的自己。她弯起唇角，勾勒出得体的弧度，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
“这几天太累了，没注意学长的酒，真不好意思。”她的声音轻柔，“来，敬学长。”
玻璃杯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清脆一响。她仰头，将杯中微涩的酒液一饮而尽，裴叙看着她干脆的动作，眸色更深，也将自己杯中酒饮尽。
第13章 第十三章 解释
晚餐在轻松的氛围中继续，大家聊起了各学院的八卦趣闻。
生农院大二学生会部长与女友的三角恋故事，情节曲折得让文念安啧啧称奇，觉得比《回家的诱惑》还要狗血几分。
物理院的一个故事更是让人忍俊不禁：
两位学生深夜投递实验数据后争执不休，学院要求实验复原以验证，结果两人都无法完成。最后查证，那竟是裴叙大二时放弃的一个课题。
文念安听得笑出了眼泪。
气氛愈加热烈，大家玩起了猜拳游戏，她在这方面总是转不过弯，被罚着喝了好几杯果酒。
饭店的灯光是温暖的橘黄色，映照着她微醺的脸颊。文念安蜷在软沙发里，听着余慧和其他人热烈讨论着导师们的趣事。
“你们知道吗？那次我在实验室整整待了七个小时！”
余慧激动地比划着数字“7”。
“出来的时候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结果那老登儿还给我发消息，让我去帮他取快递！”
尹刘哲似乎想到了更惨痛的经历，试图打断余慧的吐槽。
他硬是压着裴叙的肩膀，直接站到椅子上，大声诉苦：
“学妹们没来的时候，他还沿用研究生那套管理方式，每周都要做PPT汇报。做得精美些，他说你把重点放错了，做得简单点，他又说你是在敷衍。”
“最可恨的是，我那段时间每周满课，天天晚上都有实验课，熬夜给他跑数据，他居然在组会上说我这一周等于什么都没做！”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尹刘哲说到动情处，竟真的掉了几滴眼泪。
文念安望着这滑稽又真实的场面，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她忽然清晰地预见到，在不久的将来，这些此刻抱怨连连的同伴们，都会在各自的领域里闪闪发光，成为独当一面的优秀人才。
到那时，此刻的艰辛都会化作谈资，在某个同样温暖的夜晚，被笑着提起。
晚宴持续到很晚才结束。
离开时，一行人大多需要互相搀扶才能站稳。
余慧潇洒地摆摆手，脸颊泛着红晕：“不用你们送，我男朋友来接了。”
她走到抱着垃圾桶呕吐的尹刘哲身边，带着几分醉意拍拍他的背：“不行啊小弟弟，下次再和姐姐喝哦。”
说完，她转向小脸泛红的文念安，又看看一旁站得笔直的裴叙，眼珠转了转：
“裴叙，我看你像个正人君子，就麻烦你送送我学妹回宿舍哈。”
她正要转身，又想起什么，回头对裴叙叮嘱：“记得给我拍她上楼的照片，听到没？”这才摇摇晃晃地走向等候在路边的男友。
夜风微凉，吹散了酒意。
文念安站在路灯下，不自觉地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她能感觉到裴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不太想做主动开口的那一方。
“走吧。”
裴叙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远也不近，刚好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
文念安轻轻“嗯”了一声，跟在他身侧。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文念安偷偷侧目看他。
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清隽的侧脸轮廓，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餐厅就选在学校附近，两人绕小路走，没几步就看到宿舍楼出现在视野里，文念安才轻轻舒了口气，又莫名有些怅然。
裴叙停下脚步，站在宿舍楼前的光晕里，拿出手机。
“到了。”他低声说。
文念安回头看他一眼，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里，似乎藏着什么她读不懂的情绪。
裴叙的声音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不紧不慢，恰恰卡在她推门前的瞬间：
“我身边没异性。”
她身形微滞，侧过身，却不敢完全回头。
原来她那点辗转反侧的心思，他全都看在眼里，洞若观火。
夜风拂过，带着他下一句更清晰的解释：
“钥匙扣一直在我身上。那天被我妈看见了，她想要同款。”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我还没来得及找话题和你明说。”
文念安终于转过身。
他站在几步之外，身形挺拔，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手机还握在手中，屏幕上还亮着刚刚拍下的、她上楼的照片。
那一刻，所有故作疏离的“不熟”，所有刻意保持的距离，所有闷头喝下的微涩果酒，都找到了答案。
“知道了。”
裴叙看着她终于舒展的眉眼，“上去吧。”他声音放缓，“记得给你学姐报平安。”
文念安点点头，这次是真的推开了门。裴叙仍站在原地，目送着她。
那天家里恰巧来了位客人，父亲出差在外，裴叙只得回去作陪。
刚推开家门，蒋媛就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这位叔叔是做生物医药的，正打算在这里开分公司。你多和他聊聊，他和你爸谈得很投缘。”
裴叙原本漫不经心，听到与父亲相熟，这才抬眼看向客厅。
他扬起恰到好处的笑容，亲切地唤道：“叔叔好，好久不见。”
究竟见没见过并不重要，“好久不见”永远是最稳妥的问候，说不定百日宴上还真有过一面之缘。
正要进去，蒋媛却眼尖地瞥见他随手丢在玄关的钥匙串上那个粉嫩的水蜜桃挂件，立刻拉住他衣袖：
“谈恋爱了？”
“没有。”
“女生送的？”
“嗯。”
蒋媛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自己儿子什么性子她最清楚，平日里对异性疏离得很，能收下礼物已是难得，竟还随身带着，绝不简单。
“成，”她不动声色地弯起嘴角，“回头帮我要个链接，我也想要。”
她看着儿子微微怔住的表情，在心里轻笑。
要链接不过是个借口，她真正想要的，是给这个太过冷静自持的儿子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去和那个特别的女孩子，多说几句话。
这学期，文念安的专业只需修读半学期的大学物理和高等数学，虽新增一门专业课和线性代数，期末压力反倒比上学期轻了不少。
烈日灼人，暑气蒸腾，如今出门吃饭她总要带上随身小风扇。
或许是吃腻了，又或是被热浪蒸得没了胃口，这学期她很少再去光顾那家常去的米粉窗口，转而频繁走进一楼那家口味清淡的馄饨店。
“不止我们，连大神也吃腻了那边。”
汪露在食堂熙攘的人群中总能一眼锁定裴叙的身影，用胳膊轻轻碰了碰文念安。
文念安抬眸，视线掠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那道清隽身影上。
她也不得不佩服这莫名的缘分，深大食堂共有四个，可他们每周总能碰上两三次，这概率比在选修课上遇见同班同学还要高。
他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午后阳光为他镀上一层浅金色光晕。
白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
他低头吃着东西，侧脸在明净玻璃映衬下显得格外安静。
文念安收回视线，低头舀起一颗馄饨。清汤上漂着细碎葱花，热气氤氲上升。
自从上次裴叙在宿舍楼下那番解释后，两人之间最后那点生疏的“客气”也消散殆尽。
文念安低头看了眼碗里的馄饨，又瞥向窗边独坐的身影，心头微动。
她掏出手机，对准那个方向悄悄按下快门，将两人各自用餐的画面框进取景框，随手给裴叙发了过去。
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打：期末巧遇学神，沾沾仙气，保佑高分过！
消息几乎是秒回。
【裴叙】：还记得上学期期末......
文念安心头一跳，他肯定又要提上学期期末她为大学物理焦头烂额、不得不向他求助的事。
她向来要强，在学业上鲜少求人，除了文老师，裴叙是唯一一个让她放下骄傲开口请教的。
而裴叙显然深知这点，总爱用这个来逗她。
文念安连忙发去一个泪眼汪汪的“求饶”表情包，唇角却不自觉弯起。
这时，汪露碰碰她胳膊，指着班级群消息：“野外实习的东西你准备了吗？”
文念安顿时笑不出来了。最近埋头复习，早就把一个月前那场“野外实习动员大会”抛到了脑后。
一千八百多米的海拔、简陋的私人旅馆、数不尽的恶心虫子……光是想想就让她头皮发麻。
最要命的是，她得在五天之内快速识别并记住近两百种植物的科属种、颜色和特征。
童年阴影瞬间浮现：小时候文老师和林主任忙，她帮忙买菜，结果分不清韭菜和葱，全家硬是吃了一个月的葱末小炒肉。
她对辨认植物这事，实在缺乏信心。
“还没准备，我是真的不想去。”文念安说着，连刚舀起的馄饨也放下了，顿时食欲全无。
这段时间，只要想到即将到来的野外实习，她就心头发紧，满心抗拒。
晚上和汪露在校园里边聊边逛，没走多远，汪露突然肚子不舒服，急匆匆跑向体育馆的洗手间。
文念安只好独自走进旁边的一楼室内篮球馆，找了个位置坐下，低头在手机上浏览起生活用品。
便携式洗衣液，需要。
洗护旅行装，需要。
一次性碗筷，需要。
防虫喷雾，需要。
她正对着购物车发愁，一个带着笑意的熟悉嗓音忽然从身旁传来：
“怎么了，小文老师？打算期末结束就隐居山林吗？”
文念安一转头，只见裴叙已经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了。
他像是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墨黑的短发还湿漉漉地贴着额角，正仰头灌着矿泉水，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
放下水瓶，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的手机屏幕，唇边挂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文念安看着他被汗水浸得发亮的锁骨，忽然觉得周遭的空气都热了几分。
“小文老师”这个称呼的由来，要追溯到一次食堂偶遇。
那天两人刚打完招呼，文老师的电话就来了，催着文念安按时吃饭。她一边应着“知道了，文老师”，一边匆忙挂断。
后来她向裴叙解释，叫“文老师”是因为她爸是位高中教师。
但裴叙只是漫不经心地挑眉，丢给她一句：“谁让你天天把‘学长’挂嘴边呢。”
此刻，文念安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地凑近：“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去野外实习。”
她微微撅起唇，眼里写满恳求。
裴叙看着她这副模样，笑得连松垮的运动服都随着胸膛轻轻震动。
他将空水瓶精准地投进两米外的垃圾桶，语气慵懒：“原来是这事。当年尹刘哲去了一周，回来打球时衣服一脱，”
他故意顿了顿，瞥见她紧张地抿起唇，才慢悠悠接上：“满腿的蚊子包。我们都笑他，初吻没送出去，倒让蚊子抢了先。”
文念安听得更难受了。
她下意识伸直双腿，左看看右看看，这双腿又白又直，夏天她最爱穿短裙配白T，走在路上连女生都会多看两眼。
要是被叮成那样……
裴叙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也不知道为什么刚灌了一杯水，现在又觉得嗓子干燥，他忽然站起身：“渴了，走，请你喝水。”
文念安愣愣抬头：“哈？”
“你室友找我过来的，”
他侧过头，看着她道：
“她说临时有事，托我照看某个快要愁哭的小文老师。”
看文开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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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解释
第14章 第十四章 同行
两人一起出现在便利店的结果，就是瞬间被认出的同学们围得水泄不通。
“天，是裴叙！”
“他旁边那个，是开学时在表白墙被捞爆的学妹！”
“他们居然认识？这什么神仙同框！”
窃窃私语和好奇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涌来。文念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刻意拉开与裴叙的距离，帽檐压得极低。她安静地跟在后面，恨不得把自己隐形。
“过来。”
她抬头，发现裴叙已经站在收银台前。周围的目光更加灼热，她连忙摆手，声音都低了八度：“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裴叙却没给她退缩的机会。他隔着两三个人，目光稳稳落在她身上。
“小文老师，”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细碎的议论声，语气里带着点哄劝的味道，“谦虚什么？”
没等她反应，他长腿一跨，轻易就越过那几步的距离，伸手从她怀里拿走了那瓶水。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无数次。紧接着，他虚扶着她的手臂，将她从拥挤的人群中轻轻“带”了出来，安置在自己身侧。
文念安整个脑子都是懵的，只感觉到他掌心短暂的、隔着衣料传来的温热，以及周围瞬间放大的抽气声。
她无比认同身后某个女生小声的惊叹：“他俩不同院系，居然能这么熟。”
裴叙仿佛没听见任何议论，神色如常地将两瓶水放在收银台上，扫码付款。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镇定得仿佛周围投来的所有探究目光都不存在。
“走了。”他拿起水，将其中一瓶递给她，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淡。
文念安接过水，却觉得脸颊在发烫。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努力忽略掉那些跟随他们的视线。
直到走出便利店，周遭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她才悄悄松了口气，忍不住小声嘟囔：“太吓人了。”
走在前面的裴叙脚步微顿，侧过头来看她。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吓人？”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目光却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一瞬，“习惯就好。”
文念安捏紧了手里的水瓶。
习惯？习惯什么？习惯这种走到哪里都备受瞩目的情况，还是习惯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承受这些目光？
这段回宿舍的路，走得格外漫长而安静。
文念安走在前面，心里懊恼得要命。
怎么会脱口而出说要回宿舍？明明可以借着刚才那点“同框”的勇气，提议在校园里随便走走，哪怕只是多待五分钟也好。
裴叙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同样沉默。傍晚的风吹过香樟树叶，沙沙作响，却盖不住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寂静。从便利店跟出来的几个女生还在不远处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瞟过来，更让这氛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胶着。
文念安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她不由自主悄悄放慢了脚步，潜意识里希望这段路再长一点。
就在她以为会一直沉默到宿舍楼下时，身后传来了他平静无波的声音：
“下周三，图书馆五楼。”
文念安脚步一顿，心脏猛地一跳。她回过头，带着一丝没掩饰好的惊讶望向他。
裴叙依旧那副淡然的样子，“期末周老规矩。”他继续道，“还希望和小文老师多学习。”
他看着她有些呆住的模样，嘴角轻微地弯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走了。”
他没再多说，越过她，径直朝前走去，挺拔的背影很快融入傍晚稀疏的人流中。
这学期的期末周，文念安过得格外从容。或许是先前请病假的缘故，又或许是辅导员与吴伟那边打过招呼，她竟安然度过了前几门公共课考试，没收到实验室任何意外的通知。
按照约定，她准时来到图书馆。裴叙早已坐在老位置，像是心有灵犀般，在她走近时恰好抬眸。文念安展露自己最擅长的明媚笑容，在他对面的空位落座。
自从那次便利店同行后，不知怎的，整个校园都默认了他们在一起。如今裴叙不论在食堂、教室还是图书馆，身边再不会有人上前询问“这里有人吗？”，仿佛那个座位天生就刻着她的名字。
她刚放下书包，裴叙抬眼看向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好好复习，”他声音很轻，“小文老师拿第一看看。”
周围偶尔投来好奇的视线，但两人之间自成一方天地。他专注查阅文献，她认真刷题，偶尔停顿，抬头就能看见他沉静的侧脸在灯光下勾勒出好看的线条。
“这门结束了？”他头也不抬地问，翻过一页书。
“嗯。”文念安重重点头。
期末周那几天，文念安除了回宿舍睡觉，其余时间几乎都和裴叙泡在图书馆。
裴叙明明已经大三，课业压力没那么重了，却不知为什么，每天总能找一本厚厚的专业书，在她对面一坐就是一下午。他看书时很安静，偶尔在草稿纸上画几笔复杂的图示，再抬头看看身边正对着课本皱眉的文念安。
所有科目终于考完，汪露一出考场就对着天空夸张地大喊：“天不亡我汪露啊！考前死磕的线代，第一题就考了原题，哈哈哈！”
但这份快乐只持续了几秒钟。
班级群里立刻弹出通知：明天早上六点半，前往大别山野外实习的校车准时在生物楼前集合。
文念安和汪露对视一眼，认命地叹了口气，转身又走向商店。
“泡面、火腿肠、矿泉水……还得买点湿纸巾。”汪露一边往篮子里扔东西，一边念叨，“听说山上条件挺艰苦的，信号还差。”
文念安随手拿了几包压缩饼干扔进购物篮，语气淡淡：“反正平时胃口也不好，就当控制体重了。”
汪露走到货架转角处，忽然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她猛地转身，一双杏眼亮得惊人，凑近文念安压低声音：“等等，你先别打岔，老实交代，上次你俩在表白墙刷屏一周的事，到底什么情况？”
她绘声绘色地模仿着论坛里的帖子：“惊！物理系学神与生物系学霸竟是青梅竹马、深扒裴叙与文念安不为人知的过往......”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简直比小说还精彩。别告诉我你没看见？”
见文念安抿唇不语，纤长的睫毛轻轻垂下，汪露干脆将购物篮往旁边一放，双手环抱在胸前，摆出审问的架势：“文念安同学，我不问不代表不关心。上次在篮球场，你真当我看不出他是特意给你解围？”
她往前逼近一步，压低声音：“还有那次在体育馆，我生理期突然来了，手机又没电，当时疼得直不起腰，还好在体育馆门口遇见裴叙，实在没办法才拜托他带话给你。”
汪露眼底闪着狡黠的光，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我当时还想，这人靠不靠谱啊？结果人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不但靠谱，而且对你的事特别上心！我这个助攻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从实招来？”
文念安被这番连珠炮似的追问逼得节节败退。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那些缠绕在心间的微妙情愫，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友情以上，恋人未满”
这八个字像是最贴切的注脚，可他们之间，分明清清白白，坦荡得让人无从指摘。
“我确实喜欢他，”文念安抬起眼眸，目光清亮而笃定，“从第一眼就喜欢。”
她承认得干脆利落，对自己这份单向的心动，她从不想遮掩。可裴叙若即若离的态度，像隔着晨雾看远山，明明近在眼前，却始终摸不清真切。
汪露看着她难得流露的窘迫，了然地提起购物篮，洞悉一切：“但是窗户纸还没捅破，对不对？”
她凑近文念安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声音里带着狡黠的暗示：“有些事啊，不说比说了更明白。不过我得提醒你，”她故意拉长语调，“山里信号不好，要是有人突然联系不上……”
文念安眼尾微扬，带着几分嗔意轻轻推了她一把。
二人说笑着推开寝室门，却在看清屋内情形时双双愣在原地。
汪露率先反应过来，声音瞬间拔高：“徐盛？你怎么进来的？”
文念安跟在身后，目光在触及那个站在寝室中央的男生时微微一凝。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后背轻轻抵上冰凉的墙壁。
徐盛，他们的同班同学，也是班里的团支书。
“明天不是要进山吗？”他摸了摸后脑勺，指向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快递箱，“思思买了不少东西，让我帮忙搬上来。”
汪露双手环抱胸前，眉梢挑起：“楼下阿姨能放你上来？你怎么过的门禁？”
“我……我看旁边那个刷卡机挂着，就试了试卡，没想到真进来了。”他声音渐低，“当时阿姨不在，我就没登记。”
汪露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她回头与文念安交换了个眼神。
“徐盛，”汪露向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几分警告，“尽管是一个班的，但是这终究是女寝，现在请你立刻离开。至于这些快递，”她瞥了眼那堆纸箱，“让沈思思自己来处理。”
徐盛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在汪露凌厉的目光注视下，终究讪讪地朝门口走去。经过文念安身边时，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寝室门重新关上的瞬间，汪露立刻转身握住文念安的手：“没事吧？”
文念安轻轻摇头，唇角扯出个浅淡的弧度。窗外暮色渐浓，将她倚在墙边的身影拉得细长。
有些过往就像墙角的阴影，总会在不经意间悄然浮现。但幸好，这次她不是一个人面对。
第15章 第十五章 某人
当晚，深思思回到宿舍时，室内气氛明显不同往常。
连一向温和的代舒语都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少有的严肃：“思思，下次如果你男朋友要进宿舍，能不能提前和大家说一声？”
汪露正对着镜子卸妆，闻言把卸妆棉往桌上一放，转过身来，声音清脆却不掩不悦：“这根本不是提不提前说的问题。男生进女寝就是不对，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该破这个例。”
深思思心里清楚自己不占理。
下午她确实提前问过代舒语寝室有几个人，得知只有一人后，才悄悄给男朋友发了消息让他上来。此刻被当面质问，她脸颊微热，垂下眼睫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他会直接来寝室，他没跟我打招呼。我刚才已经说过他了。”
汪露挑了挑眉，没再接话，只是转过身拿起手机飞快地打字。
文念安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汪露发来的消息：
“她最好是骂过。”
文念安看着这行字，她没有回复，只是抬眼看向深思思。对方正低头整理着明天进山的行李，满脸的不悦。
好巧不巧，连夜收到通知，生物楼近日因留学生集体参观察禁止停车，这次大别山野外实习的车队只好往前走两步停在实验室前。
第二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窗外细雨如丝，给六月底燥热的天气添了几分黏腻。
哪怕只是站着不动，身上也沁着一层薄汗，更别提搬运行李的学生们，早已汗湿了后背。
文念安素来晕车，此刻已早早靠窗坐定。一想到将近两小时的山路颠簸，她便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雨水敲击车窗的啪嗒声格外催眠，她昨夜没睡好，这会儿连打几个哈欠，眼皮沉沉落下。
再睁眼时，她恍惚看见实验楼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隔着朦胧的雨幕和溅满水珠的车窗，那个撑伞走来的身影格外清晰，竟是裴叙。
她以为自己睡迷糊了。早上七点，实验楼，裴叙？
可那人越走越近。他撑着一把简单的黑色雨伞，白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细雨在他的伞面上溅开细碎的水花，而他正朝车队的方向望来。
文念安下意识坐直身子，她看着他停下脚步，目光在车队中扫过，最后精准地落在她这扇车窗上。
隔着雨帘，他们的视线短暂交汇。
他微微颔首，随即转身走向另一条路。整个过程不过三五秒，却让文念安的心跳漏了好几拍。
雨还在下，车窗上的水痕模糊了那个远去的背影。可她分明记得他刚才那个眼神——清醒，明确，绝不是她的错觉。
汪露刚在座位上安顿好，大巴便缓缓启动。她低头在背包里翻找片刻，掏出几包零食塞到文念安手里：“姑奶奶，你胃不好，多少垫一点。”
文念安无力地摆摆手，整个人蔫蔫地靠在窗边：“不吃，晕车人吃什么吐什么。”
“那你想点别的分散注意力呗。”汪露凑近些，压低声音，“我刚上车时看见裴叙了，他和张磊在实验楼门口说话。就听见一句，好像说他守了一晚上数据，这才刚出实验室。”
文念安眸光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她取出手机，在与裴叙的对话框里敲下三个字：早点休息。
消息几乎是秒回。
裴叙：“玩的开心，期待下次见面。”
紧接着又弹出一条：“按时吃饭。”
文念安盯着那两行字，唇角不自觉弯起浅浅的弧度。车窗外雨丝斜斜划过，她把手机轻轻贴在胸口。
汪露看着她突然亮起来的侧脸，了然地挑了挑眉，自顾自拆开一包饼干。
雨声潺潺，车厢里弥漫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与躁动。
当海拔攀升到1300米时，车厢里已经此起彼伏地响起吞咽口水的声响，大家都在努力缓解耳膜的不适。
大巴在盘山公路上不停转弯，文念安缩在靠窗的座位上，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她却连抬手查看的力气都没有。
汪露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小声问：“要不要喝点水？把空调开低点会不会好受些？”
文念安勉强摇了摇头，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让她连说话的**都没有。但想到期末考试结束，实验室可能还有后续工作，她还是哑着嗓子开口：“帮我看看消息，别是实验室有事。”
汪露连忙拿出她的手机，解锁后念道：“是裴叙。他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文念安想起前几天从图书馆出来时，裴叙曾问起过大别山之行的准备情况。当时她愁眉苦脸的模样，连他都察觉到了异常。
“怎么了？”彼时的裴叙微微挑眉，“平常没见你这样。”
文念安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哀叹：“聪明机智的裴大学长，能不能救救严重的晕车人。”
此刻，在海拔1300米的山路上，文念安强忍着不适，对汪露说：“我没事，你也不舒服，休息会吧。”
她顿了顿，自己拿过手机，指尖发颤地打字：“难受。”
按下发送键后，可能是人在极度不舒服的情况下，任何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她觉得自己有点“白眼狼”，汪露在旁边连连关心，她却怕麻烦对方，一直摆手说没事。
但是裴叙仅一句话就将她那点仅存的意志力彻底击垮，她当时脑子里只能蹦出那句“难受”，她现在就想对方安慰鼓励一下，哪怕以朋友的方式。
文念安重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把发烫的额头贴在冰凉的车窗上。
远在校园实验室的裴叙，看着屏幕上跳出的这句话，犹豫许久，最终只回了四个字：
“闭眼睡觉。”
文念安看了眼裴叙发来的消息，竟真的听话地闭上了眼。许是晕车药的效力上来，又或是他的话语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魔力，她这一觉睡得昏沉，再睁眼时，大巴已稳稳停在酒店门口。
说是酒店，实则更像是几栋连排的农家客栈。五栋私人修建的四层小楼并肩而立，据带队老师张磊介绍，这是本地三兄弟各自经营的。
女生们被安排在第二栋，男生住第一栋，都是两人一间。文念安拖着行李，汪露拿着房卡，两人找到房间正要歇脚。
“我的天！这么大的虫子！”
阳台上传来汪露的惊叫。文念安刚缓过来的神经瞬间绷紧，她起身抄起门边的扫帚和一次性纸杯，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扣。
“啪”一声轻响，虫子已被牢牢罩在杯底。
汪露惊魂未定地竖起大拇指：“好身手！跟你住真是选对了。”
文念安这会儿精神好了许多，看着杯中挣扎的昆虫，忽然勾起唇角：“正好，送给生科的人做标本，物尽其用。”她说着，小心地将杯口封好。
楼下喇叭响起催促就餐的喊声，汪露拉着文念安快步走向第五栋。大厅里熙熙攘攘，饭菜的香气混杂着山间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两人巡视一圈，看着简单的菜色，都没什么食欲。文念安本就胃里不适，这会儿更是兴致缺缺。她们对视一眼，默契地决定中午随便应付，等晚上饿了再加餐。
下午三点准时出发前，老师反复叮嘱山间温差大，要多带衣物，还特别提醒水蛭多，建议在裤脚多喷风油精。
文念安轻装简从，只简单涂了防晒，将长发编成松散的侧麻花辫垂在肩头。她穿着雾蓝色短款防晒衣，内搭同色系背心，利落的剪裁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优美的肩颈线条。下身搭配高腰浅灰色工装裤，整个人清爽利落，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汪露一边往裤脚喷风油精，一边打量着她，忍不住打趣：“一想到我晚上能抱着这小腰睡觉我就兴奋。”
文念安浅浅一笑，将防晒衣的拉链拉到顶，遮住半张脸。
就在大家准备开工前，几位男生利落地展开校旗和院旗，所有人迅速按队列站好。
咔嚓——
随着快门声轻响，2017级暑期大别山野外实习在这一刻正式拉开序幕。
生农院学生会的效率惊人，队伍才行进到半山腰，就有人举着手机惊呼：“合照已经发在公众号上了！”
汪露点开推送，仔细端详着照片，眼睛在屏幕和文念安之间来回打量：“这张拍得真好看，有种野蛮生长的生命力。”
她忽然促狭地眨眨眼，“就是不知道……物理院的某人会不会特意关注生农院的公众号啊？”
文念安正弯腰系紧鞋带，闻言抬起头，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我也想知道。不然这么好的照片，岂不是浪费了？”
远在校园实验室的人，竟真的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这张合照，不过在等张磊的朋友圈更新，只有这个时候队伍休息，他才能保证文念安能看到消息。
山风带着草木清香拂过，文念安休息时正低头查看刚刚记录的植物特征，手机屏幕亮起。
裴叙的消息简洁一如往常：
“张磊老师带队经验丰富，行程安排会兼顾学术与休整。之前有过接触，为人可靠，很会体谅学生，你们不用太担心。”
这条消息看起来是对整个团队的客观评价，不带任何私人情绪。
文念安读完，目光在“行程安排会兼顾学术与休整”上停留片刻，想起之前自己在他面前提起野外实习就愁眉苦脸的样子。
她回复得同样云淡风轻，仿佛只是承接他的话题：“原来你和张老师也认识，那我心里就有底了。”
裴叙接着回复：
“嗯。所以，某人出发前担心的运动量问题大概率不会发生。”
他精准地重提了她当初的抱怨。
文念安看着屏幕，步履未停，唇角却悄然扬起一抹清浅的弧度。她没有在那个话题上纠缠，只是自然地转向了另一个念想：
“突然有点想吃食堂二楼的米粉了。”
这一次，裴叙的回复来得比之前快了些：
“回来带你去。”
紧接着，又一条消息跳出来，“带外套了么？穿的太少了，山里凉。”
文念安看着这最后一句，心下了然，他必定是看到了公众号上那张照片。
一丝甜意漫上心头。
“带了。你呢，别又熬夜盯数据。”
他的回复简洁依旧：
“好。”
文念安收起手机，没有再开启新的话题。山风掠过树梢，带来沁人的凉意。
有些牵挂，不必时时挂在嘴边，却早已在寥寥数语间完成了双向的流动。
看文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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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某人
第16章 第十六章 隐喻
考虑到大家旅途劳顿，加上山间飘起细雨，道路湿滑难行，带队老师决定等次日放晴再出发。
晚餐是简单的清粥小菜，文念安饿得厉害，一口气吃了两个窝窝头。饭后，她和汪露沿着客栈对面的小路散步消食。
“快看那边！”汪露突然激动地拽住她的胳膊。
文念安抬头望去，只见残阳熔金，将对面山巅染成绚烂的金红色，流光溢彩的云海缓缓沉入谷底，晕开漫天橘粉的霞光。
汪露在一旁惊喜：“拍下来，拍下来。”
她静静凝望这难得一见的美景，举起手机定格下这难得一见的瞬间。
暮色渐浓，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随手将这份山间的浪漫分享给了裴叙。
没有配文，只是最寻常的分享，就像随手拍下窗外的一朵云。
裴叙几乎像是守着手机一般，秒回：“好看。”
随后裴叙发来一张图片。
文念安点开小图放大，居然是学校的夕阳，她能一眼认出是因为拍摄角度分明就在她宿舍对面那栋实验楼。
她太熟悉那个视角了，多少个傍晚，她就是在阳台看着同样的风景发呆，然后撸起袖子回去啃文献。
文念安：没回家？
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几秒后，新消息跳出来：
裴叙：等你回来。
四个字，像颗石子投入心湖。
周遭同学的说笑声、山间的风声忽然都听不见了。文念安握着手机，清晰地感受到心跳在加速，一种混合着惊喜和难以置信的悸动在胸口炸开，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她站在原地，看着对话框里那行字，反复确认。
山巅最后一线金光沉入云海，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
不过半分钟，手机震动，文念安看着来电人写着“裴叙”两个字，她点了接听，深吸一口气，不敢说话，她这会儿还没摸清裴叙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电话接通后的那几秒寂静，仿佛被无限拉长。听筒里只有彼此微弱的呼吸声，交织着一百多公里距离与一千七百多米海拔落差间的电流杂音。
“在干嘛？”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更低几分。文念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记得某本杂志上说，当有人开口问“在干嘛”，潜台词往往是“我想你了”。
但她不打算戳破。
“在和夕阳玩捉迷藏。”她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外套抽绳。
对面传来一声极轻的笑。文念安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微微低头，眉眼舒展，冷峻的轮廓在夜色里变得温柔。
“是吗？”他顺着她的话问，“那它现在躲到哪儿了？”
山风骤起，带着沁人的凉意钻进衣袖。文念安轻轻呵出一团白雾：“它躲到山后面去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了。
她屏住呼吸，在渐浓的暮色里等待。远山最后一道轮廓即将被夜色吞没，听筒里传来他清晰低沉的声音：
“那帮我转告它，”
“有人在这里等它回来。”
晚饭过后，大家都很兴奋。这算是军训之后，班级第一次真正的集体出行，所有人都带着久违的兴奋。
或许是平常寝室玩手机习惯了，班级小群里突然弹出一条消息：“第一栋楼大厅，三缺一，速来！”
麻将对于文念安来说，是刻在老家骨子里的习俗。从小她就看着街坊四邻围坐一桌，在桌上不仅能看到八十岁老人，也能看到还认不全字的小学生。牌桌就是最热闹的社交场。
一看到消息，她眼睛瞬间亮了，拉起汪露就往楼下冲：“快快快！！！”
两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着穿过院子，但当推开大厅内测的侧门时，牌局已经开始了。
圆桌旁围坐的都是平时相熟的班委，正在摸牌的学委抬头看见来人，惊讶得连牌都忘了摸——
谁能想到向来以“优等生”形象示人的文念安，居然会为了一场麻将跑得这么急？
整个牌桌诡异地安静了两秒，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文念安站在门口，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奔跑泛着红晕。她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同学们，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
“笑什么？我们那边的小孩，可是听着麻将声长大的。”
班长龚月一见来人，如见救星般慌忙起身。文念安快步上前，轻轻按住她的肩：“别急，我来教你。”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龚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新落座。跟来的汪露对麻将没什么兴趣，两人打了个眼神，转头就和另外几个同学组队打起游戏。
骰子落定，文念安眼神瞬间专注起来。她利落地取牌码牌，动作行云流水，一看便是经验老道。龚月手忙脚乱地跟着，连连喊道：“慢点慢点，我跟不上了！”
“发财。”
“北风。”
对面纪委和学委接连出牌。
文念安目光敏锐，立即出声：“杠。”她朝龚月点头示意，让她从牌尾摸一张。
龚月抽到牌后，先小心翼翼地递给文念安过目，这才轻轻放回牌列中。
文念安扫了眼场上已出的牌，指尖轻推出一张：“三条。”
牌桌对面三人显然也都是老手，从出牌路数就能看出至少都有几年的牌龄。一时间，清脆的洗牌声与山间的虫鸣交织，在这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生动。
牌桌上战况正酣，清脆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在文念安的指导下，龚月很快率先听牌。见她已然上手，文念安这才拿起手机，发现裴叙竟发来了两条新消息。
看时间，正是她刚才匆匆进门的时候。
下午那通让她心跳失序的电话，最后因老师临时找她而仓促挂断。
张磊特意叮嘱，希望她这个优等生能在野外实习中好好表现，不要让她这一学期拿的各种奖项全部打水漂，她当时连忙道谢，后面一忙也忘了裴叙这回事。
此刻，她轻触屏幕，对话框缓缓展开。
麻将的喧闹声仿佛突然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手机屏幕上那几句简短的对话。
【裴叙】：你爱吃的花甲粉关门了。
【裴叙】：更坏的消息，楼下馄饨店也关了。
文念安看着这两行字，先是愣住，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点酸涩的暖意从心底漫上来，几乎让她想笑。
裴叙是什么样的人？
是去年她走投无路深夜求助时，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的、近乎不近人情的严肃。
是实验室惨白灯光下，一句冷静的“错了”就能否定她所有努力，一个“蠢不蠢”的眼神就让她如坠冰窖的存在。
他的世界似乎只有严谨的数据、既定的规则和清晰的黑白。
可就是这样一个古板、严谨到近乎无趣的人，此刻正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和她分享着两件毫无意义、甚至有些琐碎的日常——
她最喜欢的花甲粉关门了，连楼下的馄饨店也未能幸免。
这不像他。
山间的夜风带着凉意从窗口涌入，却吹不散她心头骤然升起的温热。
这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情话，却比任何承诺都更让她心乱如麻。
文念安刚把消息发出去，学委就起身让位：“文念安你来吧，我得回去做表格了。”
男人哪儿有牌重要？
她立刻将手机往旁边一搁，利落地挽起袖口坐下。刚才指导龚月时展现出的功力大家都看在眼里，此刻所有人都期待着她亲自上阵的表现。
“白板。”
“碰！”
“九筒。”
......
几轮交锋后，文念安指尖在牌面上轻轻一叩，“胡了。”
她熟练地将手牌推倒，清脆的碰撞声里带着几分得意。
胜利的快感如电流般窜过大脑，牌桌上的气氛愈发高涨。
文念安连赢三局，整个人完全沉浸在牌局变幻中，连汪露递到耳边的手机都没注意到。
“文念安，尹刘哲找你！”
汪露不得不提高音量，将耳机塞进她耳朵。
文念安条件反射地接话：“学长好，有什么事吗？”
手上动作未停，“二条”随着话音清脆落地。
“文念安。”
听筒里传来的低沉嗓音让她指尖一颤，正要打出的牌悬在半空。
那声音太过熟悉，让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裴叙？”
方才还喧闹的牌桌瞬间寂静。
“裴叙”这两个字在深大有着特殊的分量，堪比学校大名般的存在。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麻将碰撞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汪露震惊地捂住嘴——
刚才明明是尹刘哲来电，说实验室有急事联系不上文念安，怎么转眼就成了裴叙？
耳畔只剩下电话那端平稳的呼吸声，在周遭凝固的空气与众人灼灼的注视下，文念安一时语塞，只等对方开口。
裴叙在那头将她方才那句清脆的“二条”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明白她为何消息不回、电话不接。
他极轻地冷笑一声，嗓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二条挺好。”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不想要就丢。你接着玩。”
话音刚落，通话便□□脆利落地切断。
文念安还握着手机，听筒里只余忙音。
山风穿过厅堂，带着夜露的微凉。
她忽然意识到，今晚这场牌局，她可能从一开始就押错了注。
对不起，我来晚了，求个收藏，不要单机啊（哭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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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隐喻
第17章 第十七章 日出
文念安在听到对面的忙音后，平静地放下手机，抬眼就对上几双写满八卦的眼睛。
但没人敢真的问出口，她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甚至还带着一丝被突然来电打扰的歉意微笑。
最后两局牌，她输得一塌糊涂，二十年来的算牌本领像是突然失了效。
晚上躺在床上，山间的虫鸣格外清晰。
文念安确实辗转反侧，她真想不通裴叙那句“二条挺好。”
他喜欢二条？
他喜欢打牌？
他小时候被二条暗杀过？
直到凌晨两点多，她才勉强入睡。
第二天清晨六点，窗外野鸡的啼鸣划破晨雾，将她从浅眠中惊醒。
文念安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垂眸时，她倒吸一口凉气——
那双向来精心呵护的长腿上，竟布满了七八个红肿的蚊子包，在白皙肌肤上格外刺眼。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
不是娇气，而是愤怒。
“真是受够了！”
她咬着唇瓣低声抱怨，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
这破地方，这硬板床，这些蚊子。
发泄完情绪后，文念安深吸了一口山里的清冽空气。然后利落地翻身下床，从行李中找出药膏，一丝不苟地涂抹在每一个包上。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恢复清明的自己，轻轻将侧麻花辫理顺。
她其实脾气挺大的，骨子里从来就不是什么温顺小白兔。
吃早饭时，汪露还心有余悸：“早上看你起床那眼神，冷得能杀人。”
文念安闻言莞尔，阳光恰好落在她睫毛上，漾开细碎金光。她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豆浆：“我高一军训时跟人打过架。”
汪露夹菜的手顿在半空。
“因为那个女生在教官面前造我黄谣。”
文念安唇角弯起明媚的弧度，“后来集合去操场时，我直接拎起椅子就和她打起来了。”
她抬起眼，笑容明媚如三月春花：“我厉害吧？”
汪露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馒头差点掉进粥里。
阳光正好，文念安笑靥如花，仿佛刚才说的不过是昨天在图书馆偶遇了一只流浪猫。
如果说昨天大家都是带着兴奋，那么今天家都是叫苦连天。
老师要求大家按照男生和女生自由组队，每组四人。文念安和汪露选了两个相对熟悉的男生，四个人很快分工明确。
但是也好不到哪儿去，比如刚刚讲解完，文念安就要马上去下一位老师的跟前抢个好位置然后拍照，记录，后面的人负责采摘。
文念安觉得这植物真是会挑位置，不是岩石壁就是水沟附近。文念安踩着湿滑的苔藓，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这真是名副其实的“跋山涉水”赚学分。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血！！！”
带队老师猛地回头，只见人群已经围成一团。
一个男生的大腿根部赫然吸附着一条又黑又圆的蚂蝗，暗红的血迹从大腿一直流到脚踝，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这显然是在刚才的水沟处被盯上的。
恶心。
这是文念安的第一感觉，随后就是酥麻，隐痒的感觉从背后袭来，女生瞬间尖叫成一片，大家都取出包里的风油精涂抹在裤脚处。
汪露在一旁咂舌：“ok啊，这也是成功拿下一血了。”
这确实算得出师不利，不过半个小时连经验丰富的带队老师也未能幸免，腿上同样留下了蚂蝗的“吻痕”。
尽管后来每次在水渠边采集样本时，大家都格外小心翼翼，但第三天，还是有几个学生接连中招。
到了第四天，在终于将大别山特有的植物样本采集完毕后，文念安所在专业的任务变成了上午制作标本，下午跟随队伍转移。
天光未亮，文念安再次被山里那执着的野鸡啼鸣吵醒。
她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4：32。
要命。她好不容易能有半天完整的休息时间。
睡意已然消散，她索性起身，披了件厚实的毛呢外套，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
山间的晨风带着沁骨的凉意，却也将残存的最后一丝疲惫卷走。她运气很好，一轮红日即将喷薄而出。
她举起手机，安静地记录下这静谧而磅礴的一刻。
然后，她发了一条朋友圈，没有配任何夸张的表情，只有那张日出照片和一行字：
“我希望我平静，然后幸福。”
随后，手机震动。
屏幕亮起，竟是裴叙发来的消息：
【裴叙】：起这么早。
文念安看着这行字，忍不住轻笑出声。
自从上次那通深夜电话后，她每天都过着两眼一睁就上山、两眼一闭就睡死的生活。
这对她而言不仅是脑力的消耗，更是体能的极限考验。两人之间的对话，也一直停留在几天前。
文念安懒得打字，而是直接点开语音键，将手机对准楼下那只还在执着打鸣的野鸡。
长达十五秒的语音里，富有穿透力的鸡鸣，一遍又一遍，
发送。
片刻后，裴叙的回复跳了出来，言简意赅：
【裴叙】：清蒸，红烧，煲汤，三选一。
她眼底掠过一丝狡黠.
被晨风冻得微红的指尖按住语音键，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故意为之的、理直气壮的娇纵：
“都不要。要你亲手做。”
既然他那通电话说得不清不楚，让她琢磨了好几个晚上，那她现在，也可以这样模棱两可地还回去。
山风拂过她的发梢，手机在此时也恰好关机，她将手机放回口袋，半张脸埋进厚实的毛呢外套领口里，静静地看着这最后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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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轻松的一上午转瞬即逝。文念安中午匆匆扒了几口饭，在裤脚涂上厚厚的风油精，又要进山了。
这次的目的地是南武当。野外学习的核心任务基本结束，老师们这次纯粹是想带学生们放松游玩。
不过带队老师显然不走寻常路，放弃了规整的“游客通道”，选择了一条更为原生态的山路。
这条路比前几天的任何一次出行都要难走。
地上泥泞不堪，寺庙依水而建，当老师强调“大家保护好自己”时，所有人都心领神会——
人与蚂蝗必有一战。
只见一行人如临大敌，飞快地跳过水渠，一踏上平地就开始疯狂跺脚，场面滑稽又紧张。
张磊老师不幸二次中招，正手忙脚乱。
文念安看着平时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老师此刻狼狈地蹦跳，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下这难得一见的画面，顺手发给了裴叙。
她带着点调侃的意味写道：你懂一个平常西服戴领带的老师，此刻站在面前蹦两米高只为了甩掉蚂蝗的场面吗？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裴叙的回复就来了：
【裴叙】：他去年嘲笑我没女朋友，还给我推了个男生微信。
【裴叙】：我现在也有嘲笑的理由了。
文念安看着屏幕，忍不住回了个笑到打滚的表情包。
山风穿过林间，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她收起手机，快步跟上队伍，嘴角还挂着未散的笑意。
裴叙直接将文念安发来的那张“张磊老师蹦跳驱蚂蝗”的珍贵影像，转发给了当事人本人。
附言只有三个字：
裴叙：怎么说？
手机那头的张磊老师点开图片，看清内容后，哭笑不得，但更大的疑惑涌上心头。
他手指飞快地回复：
张磊：等等…生农院怎么会有你的人？
他确实不解。裴叙和生农院的交集，满打满算也就是上次挑战杯合作拿了个国一。
后来的“大创”项目，他作为指导老师虽给了些关键意见，但裴叙本人并未直接接触过他院里的学生。
这照片角度刁钻，明显是现场近距离抓拍。
电光石火间，张磊忽然想起来裴叙手里有个他眼馋了许久的好东西。
一台精度极高、非常适合他们后续项目数据采集的便携式设备。
他心思立刻活络起来，脸上露出一个“逮到机会”的笑容，迅速追加了一条消息：
张磊：正好，把你的“宝贝”带过来帮帮忙。等价交换，懂？
得到裴叙那边肯定的答复后，张磊心情大好，意气风发地领着队伍，踏上了那条传说中的、深大学生“必修”的野外路径。
然而，文念安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
随着队伍深入，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绕上心头。
这条路，怎么看都像是人迹罕至的荒野。
果然，走到前方，队伍停滞了。
几个男生望着眼前几乎被灌木和杂草完全封住的“路”，发出了哀嚎：
“老师，没路了啊！您可别坑我们！”
张磊回过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就知道你们会这么说”的、带着几分得意的笑容。
他二话不说，走上前，利落地拨开一丛茂密的草垛——
底下，赫然是两三个天然石头堆叠形成的、简陋无比的“台阶”。
“这不就是路吗？”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轻松得像在介绍校园林荫道，“你们学长学姐，一届一届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众人看着那“路”，一时间无语凝噎，想吐槽又碍于对方是老师，只能发出一连串破碎的哀鸣：“啊……不是……老师你这……也太……”
张磊要的就是这个反应，他满意地看着学生们脸上崩溃的表情，哈哈一笑，利落地撸起袖子，身先士卒地开始往上爬。
这路属实不好走，坡度接近七十度，湿滑的泥土和裸露的树根遍布其上，很多时候必须手脚并用，才能真正向上挪动。
文念安落在队伍中段，沉默地跟着。
她一边谨慎地寻找每一个落脚点，一边在心里小声嘀咕。
在汪露看来就是，她现在有点平静的疯感。
最近事情太多，有点拖，看文看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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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日出
第18章 第十八章 日出2
在队伍行进到三分之二处，文念安和汪露率先爬上陡坡后，后面却再无人跟上来。
起初大家都以为是那几位同学因伤口不便，刻意放慢了速度。
直到张磊老师妥善安置好后续队伍后，才道出实情：
“后面路上横着一条蛇，盘在路中央不肯走。那几位同学实在没办法绕过来。”
众人闻言都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张磊为了缓和气氛，半开玩笑地说：“早知道该让你们生科的同学殿后，还能抓个**标本回去。”
几位生科的学生连连摆手，一脸敬谢不敏：“使不得，使不得！”
下山的路顺畅了许多。老师依旧边走边讲解沿途植物特性。文念安困意上涌，听得迷迷糊糊，直到某个熟悉的字眼钻进耳朵——
“黄酮”。
她猛地惊醒，拨开人群凑上前去，恰好听到老师在讲解黄酮类化合物的药用价值。
“心血管疾病。”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带队老师闻声回头，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不错。我们院的吴伟老师就是研究这个方向的，他今年刚发表了一篇关于黄酮对动脉粥样硬化的研究论文。”
老师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专业的认可，“我拜读过，写得相当出色。”
文念安微微低下头，没有当众认领这份突如其来的“师门渊源”。
但心底却泛起一丝难以抑制的喜悦，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啃食文献、反复推敲的课题，第一次在野外实践中得到了现实的印证。
一旁的张磊看了眼手机里的消息，随便回了句：“我记得你和吴伟合作过，他是不是有个学生发了篇论文。”
【裴叙】：他的论文你不是最清楚。
【张磊】：那就是了，这年头能回答出黄酮的药用价值，也就是他实验室的人了。
裴叙大概能猜到对面发生了什么情况，不过他没再接话。
不知不觉，野外实习已过去四天。或许是即将返程，这天晚上，营地里的气氛又回到了初来时的兴奋与活跃。
几个人心照不宣地再次围坐在麻将桌前。
然而牌局刚开几圈，房门被推开，一位院领导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口。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
众人面面相觑，手里捏着牌，大脑飞速运转，却搜刮不出一句合适的“狡辩”之词。
不料，领导目光在牌桌上扫过，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眉头一皱，率先开口：“门怎么关着？”
他边说边走过去，亲手将房门大开，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笃定说道：“风水不利，不通风怎么赢钱啊你？”
说完，他还颇为熟稔地拍了拍学委的肩膀。
所有人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甚至忍不住低笑起来。
气氛刚松弛下来，领导却又踱步到纪委身后，观摩片刻，然后伸手指点：“打这张，”
他语气笃定，仿佛深谙此道，“保你听牌。”
在这位“高手”的亲自指导下，原本至少需要十分钟才能见分晓的一局牌，硬是在不到三分钟内就决出了胜负。
牌局结束后，领导才笑着说明来意，原来是通知明天的集合时间。
“明天早上学院决定一起坐缆车看日出，五点半集体出发。”
他临走前又回头调侃了一句：“下次打牌记得开门，给财运留条路。”
门重新关上，桌边的几人互相看了看，终于忍不住爆发出大笑。
这一次，是所有队伍集体出行。没有了分散任务的匆忙，长长的队伍在山路上蜿蜒前行，浩浩荡荡，却听不到一丝怨言。
文念安跟在队伍中段，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最前方吸引——
鲜艳的国旗、校旗、党旗和生农院的院旗，在猎猎山风中昂扬地飘动，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焰，引领着方向。
扛旗的同学们腰背挺得笔直，身后的队伍里，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洋溢着蓬勃的朝气，他们谈笑，他们高歌，步履坚定地行走在苍翠的山野之间。
那是一种独属于青春的、未经磋磨的锐气与昭然，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就在这时，或许是云层恰好散开，一抹璀璨的光芒骤然洒落。
就在这一刻，一股毫无预兆的热流直冲文念安眼眶。
没有具体的缘由，甚至来不及思考，一种深植于血脉之中的、纯粹而滚烫的家国情怀便油然而生。
是自豪，是骄傲，更是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
我们年轻，我们同行，我们行走在祖国的山河之间，我们背负着前辈的期望与时代的嘱托。
此身、此时、此地，我们正当年华，我们未来可期。
她悄悄吸了吸鼻子，目光再次望向那几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和光芒中的同学时。
老师们对日出时间的计算精准得令人惊叹。
就在大部队登顶不过十分钟，天际线便开始泛起鱼肚白，隐约透出日出的迹象。
周围早已架起密密麻麻的手机支架，同学们都严阵以待，准备记录这壮丽的瞬间。
文念安看着这番热闹景象，心头微动，手指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与裴叙的聊天框。
【文念安】：想看日出吗？
消息几乎是秒回。
【裴叙】：“开视频。”
文念安戴上耳机，在人群边缘找了个视角绝佳的位置，深吸一口气，点击了视频通话的按钮。
连接成功的瞬间，屏幕那端，裴叙的脸出现在镜头前。
他似乎是刚从室内出来，穿着灰色的卫衣外套，帽子松松地扣在头上，露出的黑色发丝带着些微的自然卷曲，鼻尖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
卷毛慵懒小狗。
文念安在心底无声地呐喊，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裴叙就是小狗。
裴叙的视角里，屏幕中的女孩站在晨曦微光中，背景是朦胧的山峦和攒动的人影。
他一眼就察觉她清瘦了些，脸颊不像在学校时那般红润，嘴唇也有些干燥。再看她身上，只套了件看起来并不厚实的冲锋衣。
眉头蹙起，想也没想，带着责备语气的话语已脱口而出：“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
他话音未落，一阵凛冽的山风恰好刮过山顶，穿透力极强。文念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嘴上却还不肯服软：“还，还好吧。”
两人虽然在微信上时常斗嘴，但这样实时视频还是头一遭。
裴叙一听她这嘴硬的回答，那股熟悉的、想要跟她较劲的念头就冒了上来：“冻感冒了谁负责？”
文念安心一横，指尖在屏幕上快速一点镜头反转。
“眼不见为净。”
她带着点小得意脱口而出，仿佛这样他就管不着了。
裴叙看着屏幕里自己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冷笑一声，但到底把后面更怼人的话咽了回去，语气勉强算得上温和：
“行。拉链拉高点，把自己照顾好。”
“……嗯。”
这一次，文念安没再反驳，乖乖地应了一声。
镜头前方，恰好，第一缕金光刺破云层，磅礴的日出正式上演。
“你很优秀。”
没头没尾、极其突兀的一句话从耳机传来。
这一刻，文念安觉得裴叙肯定知道点她的什么事情，但是又让她想不出什么原因在此刻让他开口说出这句话。
这种无法掌控、被对方一眼看穿进度的感觉，让她心慌，更让她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
冲动之下，那句压在心底许久、带着点自嘲和脆弱的话，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可是我够不到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耳机那头沉默了一两秒。
裴叙似乎被她这句直白的话堵了一下，随即，他生硬地转开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什么时候下山？”
“两个小时以后吧。”
文念安回答，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这最后一句话，尾音还是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颤音。
她不想让他听出自己情绪即将决堤的狼狈，立刻抢在他再次开口前，语速飞快地说：
“同学叫我拍合照了，先挂了。”
甚至不等他回应，已经用力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山顶呼啸的风声和周围人群迎接日出的欢呼。
电话挂断后，那句没过脑子就冲口而出的“可是我够不到你”，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她的心口，持续地泛着酸涩的疼。
她在他面前示弱了。
这是最让她无法忍受的一点。
她心里理想的爱情，从来不是藤蔓依附着乔木，而是两棵独立的树，根系在黑暗中紧密缠绕，枝叶在阳光下共同生长。
是并肩作战，是旗鼓相当的博弈与共鸣。
她可以仰望，但绝不能容许自己永远停留在仰望的位置。
回想起来，最初吸引她的，确实是裴叙那张在人群中过于出众的脸。
但真正让她深陷的，是他恐怖如斯的学业实力。
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多“手”，在每一个领域都做到极致？
最后，彻底征服她的，是他的人格魅力，他永远冷静地引导她一步步拆解谜题，亲手触碰真相。
裴叙简直完美到无可挑剔。
可正是因为这份完美，因为这几日他若即若离、边界模糊的靠近，才让一切变得如此不真实。
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仿佛自己变成了一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风筝。
线的另一端，握在裴叙手里。
她需要冷静。
山风凛冽，吹得她眼眶发酸。她站起身，将冲锋衣的拉链一路拉到顶。
无论如何，路还要自己走。
看文开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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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日出2
第19章 第十九章 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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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19章 第十九章 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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