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旧梦》 第1章 第 1 章 新面纱 逢春,万物萌生。 简易秋醒来时,手脚酸痛,像被捶打过,心脏隐隐作痛。 “我怎么会在这儿?小酌一杯会如此不适?徐掌柜的酒,莫非……”简易秋纳闷,嘟囔了句。 简易秋站起身,走到湖边照着自己的模样,样貌和原来的自己没有半分像,年纪看着估摸是十二三岁。 简易秋无奈地挑了挑眉,她分明答应了麦丰瑞的请求,徐掌柜竟还是不放心,想来徐掌柜怕她心存芥蒂,不肯做事,就提前把她放倒了。 可这回她又是谁呢? 每次出任务,徐掌柜总是含糊其辞,只说顺其自然便好,姓甚名谁不必知晓,淡定处理就是。 这些话,简易秋是不信的,来客的讯息无从得知,简易秋只好每次硬着头皮演着别人。 她看着湖中的自己,晃了神。 大寒的午后,麦丰瑞找上门,说是他的一个好友想要假死脱身,拜托她来演出戏。 “传闻,百想屋可救助天下间处境困难者。在下有所耳闻,犹豫了数日,还是来了,想请姑娘出面,替我救一位女子,助她逃离苦海……” 简易秋被麦丰瑞口中的悲情女子打动,想着帮一帮也不为过,面上还是有些犹豫。 “我知公子忧心,不过公子替那位女子做决定是否过于武断?” “我不忍心她再受苦。简姑娘一定帮帮她。在下必定重金厚谢。”麦丰瑞认真道。 徐掌柜一打量麦丰瑞,打定主意要同他结交,就欣然答应了:“公子不必担忧,来我百想屋,自然竭诚尽责。” 这事儿就这么拍板了。 坦白说,简易秋后悔答应麦丰瑞的请求了。这位麦公子衣着华贵,一脸风流相,眼下发青,一见他们答应了,就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肚子里不知藏了多少坏水。这任务可没那么好完成。 立春那晚,徐掌柜又做了新菜,硬是拉着简易秋试菜,还开了坛酒,说是配上酒,才是好味。简易秋狐疑地看了徐掌柜两眼,试了一试,发现还像那么回事,也就打消了怀疑。 昏迷前,简易秋记得徐掌柜提到麦丰瑞改了主意,想再延后些日子做打算。简易秋一放松,又多饮了几杯。再睁眼,简易秋发现自己出现在了这里。 想到这儿,简易秋摇了摇头。 上了徐掌柜的贼船,下来可没那么容易。简易秋想起第一回出任务的境遇,心里不免忐忑。 五年前。 徐掌柜嬉皮笑脸,送了驱寒的汤药,只说这任务简单,装傻充愣就完事儿,事成之后,就来接她回去。 简易秋半信半疑,喝下了汤药。第二天醒来,她成了个五岁孩童,一度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茫然无措了些时日,不久,她就适应了。她安然度过了一年,除了说不了话,不能出门,日子过得还算舒服,每日就是吃吃喝喝,看看话本。 这日子过得安稳,心里始终悬着一块石头。 次年春,老妪同简易秋说:“姑娘,再有一月就可以出门了。” 然而,简易秋很快发现一切都变了。 春日里偶感风寒,也属正常,可她一病不起。她每日都在服用草药,始终不见好转。趁着老妪不注意,她偷偷倒掉了好几次药,依然不管用。 老妪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沉,态度愈发冷淡,这令简易秋心生疑虑。 这一病就病到了冬日。 房间里摆上了碳,很是暖和。 某日,老妪不在房中照看,简易秋被热醒,意识昏沉,视线模糊,她跌跌撞撞,出了房门。 一墙之外传来尖酸刻薄的话语。 “大人收留这孤女,耗费了这么多钱财,熬了这么多草药,这都几个月了,还是不见起色,看着八成是没救了。门第落败了,她叔叔把她送到大人这儿,还想攀上大人,她怕是没这个缘分。”一个年轻的姑娘不屑道。 “她祖上自惹灾祸,留下她这么个旁系血脉,如今落到这般田地,都是咎由自取。”简易秋认得这声音,是平日里照料她起居的老妪。 这些编排的话尤为刺耳,自己……哦不,这个小姑娘的身世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得知。 简易秋步履蹒跚,想冲去同她们理论一番,可她忘了自己如今口不能言。 “还在背后嚼舌根,都没事干了?照顾那孩子这么久,可找到玉佩?”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 “属下无能。”老妪汗颜。 简易秋被一颗石头绊倒在雪地上,没力气起身,她一点点向前爬,地上留下了几道沾着血的印子。风吹得她呼吸困难,她大口喘着气,心有不甘却什么也说不出,一时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可悲。 远处一只鹦哥在那唱:“只怕世事含糊□□件,人情遮盖两三分。” 玉佩?为了玉佩才收留她么? 简易秋忽然想起过去的一年里,老妪偶尔旁敲侧击地问她是否见过玉佩,有时见她不在屋里就关上房门,借口清理屋子。 原来,一切有迹可循。这所谓的安然,不过是对她有所图罢了。 简易秋认为她不能再像先前那样什么也不做了。 可惜她没得到这个机会,三支箭穿透了她的身体,她感到五脏六腑一阵剧痛,箭上有毒。 突然有人大喊:“有刺客!” 众人冲进了简易秋的院子里。 一个男人目光冷冽,背着手,走到了她的跟前,说道:“我也算仁至义尽。这么久了,你不知玉佩的下落,成日里是个哑巴模样,病怏怏的,在我这儿待着也是累。就安心去吧,去陪着你姐姐,别叫她一个人太孤单。” 简易秋的脸色不自然,她仰头,注意到男人的腰间挂着一只玉鱼。 “差点忘了,你记不清你姐姐了。你姐姐待你很好,往后你就能一直陪着她,不辜负她的心意了。我呢,也没负柴兄之托。是你命不好,遭此一劫。”男人瞄了眼伤口处,“我会派人好生葬了你的。” 简易秋的气息越来越弱,血在地上晕开,她死死地盯着他,握紧了拳头。 他不愿意救她,她明明还有一线生机,他就弃她如草芥。 这就是这个院子的主人,这是简易秋第一次见到他,满怀着愤恨,记住了他。 之后,她便“死”了。 她从无名孤女的身份脱身,又恢复了简易秋的身份。 简易秋不明白女主顾为何要把自己的妹妹送进她的夫婿家,她又庆幸自己的出现免了遗憾的发生,这无辜的妹妹仍然活着,至少这一点让她稍稍安心。 第一次出任务就面对“死亡”让简易秋陷入了好一阵子的迷茫。 濒死的感觉,比人更重要的玉佩……这些一度困住了简易秋。 玉佩成了简易秋的一个心结,是一块怎样的玉佩,让女主顾的夫婿如此在意呢? 养伤倒是费了不少时日,身心俱疲让简易秋对徐掌柜气不打一处来,想着自己算是做了件好事,却倍感折磨。 “老徐,你这安排的事儿可太不是人干的了。天天窝院子里,跟待鸽子笼似的,一待就是两年,我还说不出话来,可太憋屈了,还好我心态好!可别和我说什么下回如何如何,我不干了!这人下手也太黑了,冲我射了三箭,是你找的人,还是那个女主顾夫婿找的?” 徐掌柜却道:“咱们都应下了,这就是人不好完成,才找的咱们啊!百想屋,这名号打出去了,受点罪,赚点钱,也就这么回事。呵,可别忘了你答应我得完成十件事,这才第一件。” 简易秋咬咬牙,背过身怒骂徐掌柜,也不好撂挑子不干。过了几个月,眼见着又有人求上门来,简易秋还是心软答应了。 数日后,简易秋又摇身一变成了林小姐。以林小姐的身份过活的日子里,简易秋没被拘束在家中,她借着散心的名义出门调查,却并没有找到相关线索,倒是救了只猫。 如今,已经是简易秋第三次出任务了。时隔两年再替徐掌柜做事,简易秋心里仍介怀。简易秋不明白为何这些女子的命运总要以死作结,她想弄明白其中的缘由。 眼下,她要抓紧时间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死”掉…… 想到这里,简易秋不禁汗毛竖起。 简易秋头顶一痛,被击倒在地,思绪被打断。 “呀,这小妮子醒了,她可值不少钱,全城都在找她,这回可赚大发了!不过……”一个粗犷的大汉突然冒出来,一手提起简易秋,另一个人拿绳子绑住了简易秋的手。 “行了,行了,不就是卫老头家的千金嘛,他赚了那么多,害得我们日子不好过,给他使点绊子我心里也痛快。”另一个瘦弱的男人一脸无所谓,“反正随机应变喽,顺利的话,把她卖掉,不顺利的话,半道扔路上得了,谅她也不敢说出去。” 卫老头的传闻她倒是当林小姐的那段日子里听说过。 据说这卫家乃是京城一带的富商,京城内及航运所至的几个城市都有不少卫家经营的铺子,生意可谓蒸蒸日上。这卫家是个狠角色,传言与卫家相争,都是落败下场,因而没人敢招惹,不少小铺子争不过,就关门大吉了。 卫家真实做派如何,简易秋不知,但这二人行拐带之事,实在让人恼火。 简易秋低下头,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看这身衣着,又想到卫家派人出来找她,简易秋认为卫家应当是重视这个女儿的。或许往后的调查会顺利不少。想到前两次没活多久就死了,不知道自己这回还有多少时日,不免有些沮丧。眼下,先得保住小命,而后找到回到卫家的法子。 这二人见简易秋很是安静,不禁笑出了声,语气嘲弄:“小丫头片子吓傻了?有个有钱的爹又怎么样,就这……” “别闲聊了,收到消息,主顾已经到了。咱们走水路,抄近道。”芦苇地后头开出来一条船,这二人闻声而动,三步并作两步,带着简易秋一道上了船。 简易秋被这大汉提小鸡似的手法,整得有些紧张,慌乱之中她瞄了眼蒙面人。 “把她眼睛蒙上。”船上的蒙面人察觉到她的目光,划着船,冷不丁冒出一句。 这地儿的“生意”仰赖领路人,小喽啰们对领路人不敢造次。那两人二话不说,撕了块深色的布料,手法粗鲁,在简易秋脑门上绑了个结。 蒙面人笑出了声:“你们胆子挺大,敢抓卫老头的女儿。” 卫老头的女儿?听着有些来头。简易秋对自己的身份有了点了解。 瘦子眼神飘忽,故作轻松道:“横竖是笔买卖,能做就行,再说不是有人要么?” 简易秋的心一沉,为自己的小命发愁。 船沿着一条小道驶入洞穴,水汽越来越重,瘦子和壮汉各自掏出一块长巾捂住了口鼻。 简易秋看不见,失了方向感,船一会儿像是往左,一会儿像是往右。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头好痛。 第2章 第 2 章 脱困 “原来大人已经到了,我们来迟,莫怪、莫怪。这是卫姑娘,您出个什么价?”蒙面人放下手中的船桨,手在腰侧来回摩挲。 洞穴里光线偏暗,主顾手提着一盏灯笼,站在石壁上。 主顾比了个数字。 瘦子和壮汉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大人,能给这么多?” “这是自然。”主顾沉声道。 主顾挥了挥手,灯笼往一侧转,就见石壁上出现了财宝。 “好!好!”瘦子和壮汉甚是欣喜,看得眼睛发直,一个想着这下发了,往后这些营生都不干了,另一个想着妙哉,这么多,值了。 沉浸在喜悦中的瘦子和壮汉自然没顾得身后,又因着毒麻痹了他们的感官,他们来不及反应。下一秒,蒙面人手起刀落,瘦子和壮汉没了气息,被蒙面人一脚踢进了水里。 简易秋听到这些动静,身子一僵,脚发软,险些跌倒。 有人停在她的身侧,扶住了她。 “卫宁,好玩吗?” 简易秋这才知道,这回她名唤卫宁。至此,她作为卫宁的新生拉开了序幕。 眼睛上的布被解开,简易秋的心跳得很快,映着灯笼的光亮,简易秋看见了一个愠怒的翩翩少年,他蒙着下半张脸,简易秋觉得那双眼睛十分熟悉。 “小川,开船吧,先回我那儿,给卫宁压压惊,再送她回叔父家。”那少年给简易秋解开了手上的绳,对蒙面人说道。 船驶出洞穴,外面水天相接,一片澄澈。 简易秋暂时放松了,但不信任眼前的两人,要是这是骗人的把戏,可又要栽了。不过,这双眼睛究竟在哪见过呢? 少年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纱,随手丢在一边。他举起灯笼,欲言又止,熄灭了灯,摆在一旁。 简易秋一手攥紧了少年的衣服,小腿发麻,她不敢乱动。 肠鸣之声不绝于耳。简易秋饥肠辘辘,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 那少年忍俊不禁,抬手摸了摸简易秋乱糟糟的头发,稍稍打理了一下:“你啊……真拿你没办法。吓傻了,饿坏了?” 简易秋回过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 “没,不是……”简易秋缓了过来,小腿不麻了,她赶忙松开手。 少年目光幽幽,脸上的笑容褪去,没再说话。 船停在一个冷清的码头。 少年起身蹲下,不容简易秋拒绝,背着简易秋走到一处院子里,将简易秋放到马车上,安抚道:“卫宁,你先到我那儿玩会儿,我晚点回去。你放心,小川会护你周全。” “好。”简易秋想了想,只憋出一个字,她怕说多错多,被看穿。 少年一个眼神,蒙面人立马上前,翻身上马,驾着马车驶向京城。 快入城时,小川摘下面巾,塞进袖口。 布帘随风摆动,简易秋按住布帘的一角,仔细看着外头,她头一次见到京城的繁华,有些雀跃。 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停在一座宅院门前,宅院牌匾上写着“卫宅”二字,想到少年口中的叔父,简易秋猜卫宁与那少年应当是堂兄妹。 小川将马车交给门前的小厮,带着简易秋进了卫宅,他与一个婢女交代了几句,转过身对卫宁说:“卫小姐,您在这儿歇会儿,衣服已经备好了,您可以先换上,菜马上就安排好。” 简易秋点点头,面上是掩不住的困意。 婢女带着简易秋进了一间房,一番梳洗打扮后,简易秋精神多了。 这时,婢女们端上了一道道菜。简易秋傻了眼,竟然有那么多是自己爱吃的。这是怎么回事,真有这么巧? 简易秋风卷残云后,杯盘狼藉,她忽然卸了力气,倒头就睡。 郊外别院。 “查得怎么样?”卫长亭望着院中才种下没几日的苗儿。 “少爷,查到那二人是昨日才遇上卫小姐的,卫小姐在被他们找到之前,消失了几日,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 “成,先这样。你们多多打探,务必查清楚消失那几日发生了什么。卫宁看着不对劲。” 天色渐暗。 卫长亭快马加鞭回到京城,路上捎带了点心。 刚一进门,小川快步上前,眼神幽怨:“少爷,你可算回来了。卫老头的管家来催好几次了,我可应付不了。” 卫长亭点点头,走进了院子,见简易秋对着一棵树发呆。 “卫宁,叔父的人来接你回去了,这是我买的点心,你带回去吃。” “多谢堂兄……”简易秋接过点心,视线又落在了树上。 卫宁在怨我么?她竟与我这般生疏? 卫长亭顺着简易秋的目光也看向了那棵树,又同简易秋道了几句家常。 简易秋不自在地应和着,思绪乱飞。 俩人还没絮叨几分钟,卫老头宅子里的护卫破门而入,来要人了。卫长亭无奈,摸了摸卫宁的头:“叔父应该消气了。卫宁,回去之后别乱跑了,我得空去看你。” “好。” 第一次有人这么护着简易秋,简易秋的心里一颤。简易秋知道卫长亭在意的并不是自己,她担忧自己迟早会被拆穿,这些好将成泡影,只好按下心中的雀跃。 简易秋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家中。 前厅坐着个眉头紧皱的男子,一见简易秋,他眉头逐渐舒展。 “宁儿,这事情,爹会查清楚的。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你要什么爹都答应你。不过,你得答应爹,得学着帮爹看铺子了。”卫老头一脸祥和,坐在前厅正中间。 简易秋心生疑惑:这顶多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叔,旁人为何会称他是卫老头呢? “也不难,就是去铺子上转转,平日里都有人打理,你跟着学学看看,往后要是自己想开铺子了,好歹多点经验。”卫老头怕简易秋拒绝,又退让了一步。 “是,爹。”简易秋应下了,往日徐掌柜可不会这样,她不自在地看向了地砖。 难道卫老头认不出他的女儿吗? “爹……我以后还能出去玩儿吗?”简易秋不确定地问道。 “当然可以,不过,可不能再偷溜出去玩了,得让护卫跟着你,爹可不想你再失踪。”卫老头笑了笑,招呼了两个护卫上前。 这俩护卫是一对姐弟,姐姐叫姜明,弟弟叫姜天,二人长得很像,个子与简易秋差不多。 “姜明,姜天,以后你们就跟着宁儿了,一定要保护好宁儿。” “是,老爷。” “今日舟车劳顿,宁儿,你先回去休息吧,过几日再去铺子里看看。姜明、姜天,你们送宁儿回去。”卫老头摆摆手,举起折扇。 姜明、姜天应声。 三人一道回了简易秋的院子中。 简易秋想一个人缓一缓,喘口气,借着要清静的名头,让婢女不必守夜。 姜明见状,带着婢女离去,与姜天一道在院中守着。 月上枝头,简易秋察觉姜明离开了院子,她关上窗,点了支香。 简易秋琢磨起白日里发生的事,察觉出不对劲,麦丰瑞所说与这卫宁哪有半分关联,是麦丰瑞刻意隐瞒还是这卫家另有玄机呢?想着想着,头又开始疼了,简易秋只得作罢。 入夜难寐,辗转反侧。简易秋闭上眼,满脑子又是那三支箭,那一刀,她不想再“死”去,一次又一次成为别人,一次又一次陷入迷茫和无助之中。她要逃离这种生活。 许是那支香奏效了,简易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入了梦。 次日,卫老头要忙生意,启程去了北方,出门了才让管家知会简易秋,还嘱咐厨房日日备上好菜色,又派人送了好些有趣的物件到简易秋的院子里。 简易秋姑且当卫老头是找回女儿的补偿,就照单全收了。在徐掌柜那没过上好日子,在这儿倒是过上了,简易秋心里是美的,转念想到先前的事儿,不免后怕。 姜明、姜天性子活泼,没几日,简易秋就同他们打成一片。 从姜明、姜天口中,简易秋得知,自打卫宁出事后,卫老头大发雷霆,打发了院子里的一众下人,派管家采买了新的仆役,仔细挑选了一番,送到了简易秋的院子中。 简易秋瞧着这卫家着实有趣,她这院子里一众生人,除了姜明、姜天,没有人见过从前的卫宁,而姜明、姜天也未对她起疑。 “你们来宅子里有多少时日了?” “五年了。先前属下和小天都是随同老爷在外忙生意,平日里也不住宅子里。小姐出意外后,老爷才让我们来做护卫。”姜明收拾完新送来的物件,一抬眼见简易秋额头上直冒冷汗,脸色发白,一手撑着额头,她惊觉不妙,失而复得的卫家千金出了什么闪失,她可担待不起。 自打那一日被卫长亭救回之后,简易秋不止夜里犯头痛,白日里也不知何缘由头痛频繁发作。简易秋习惯忍耐,只是这回头痛俨然藏不住,被姜明撞见了。 姜明急匆匆地找了大夫来看,开了几副药,备了些药丸,盯着简易秋服下了。 简易秋点点头,服了药,压下了不适。 因着头痛,看铺子一事延后了几日。 简易秋服用几次后发现这些药治标不治本,勉强压下这痛症。 “小姐,这头痛可大可小,还是尽早治好为妙。我托管家修书一封给老爷,想来老爷能请到可以治好小姐病症的大夫。”姜明一脸严肃。 简易秋拦下姜明:“不必让爹担心。爹在外忙,我这头痛想来是最近惊扰多,思虑多,没有休息好罢了。” “老爷一向心疼小姐,记挂着小姐。倘若小姐这痛症过些时日仍未好转,和老爷说道说道也好。老爷在外,不会忘记小姐的。”姜明认真道。 “我按时服药便是,该去铺子里转转了,耽搁好些日子了,不好叫爹失望。”简易秋笑了笑。 “好嘞。小姐,前些日子,长亭少爷邀您去玩儿,听说您犯头痛了,就没提,这两日,长亭少爷又派人来邀您了,您看?” “得去。好些日子没见堂兄了。也多亏堂兄……堂兄邀的哪一日?” “十五。” 第3章 第 3 章 玉佩 说来也奇怪,应邀后,犯头痛倒也少了。简易秋也纳闷。不过该视察还要视察,应邀一事暂且放在一边。 来铺子一看,掌柜态度一般,简易秋也无心经营生意,打个照面,盯上两个时辰就出了铺子。 十五那天,正巧卫家的一处铺子新进了一批货物,简易秋听闻赶早儿就去了铺子里。 简易秋惦记着新货,在一旁看着盘点,见伙计理清楚了,又在铺子里转悠了一阵。 近来,一出门,简易秋总觉得有人在监视她,是敌是友不得而知。往常出任务,徐掌柜都说有让人看着,她从没察觉。 倘若这次任务出了变故,徐掌柜会让人知会么? 想来是不会。 简易秋伸了个懒腰,出了铺子,进了斜对角的茶馆,猫在茶馆二楼的厢房里,暗中观察铺子往来的动静。 这间茶馆客人不多,吃食不错,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点心来喽!小姐,这是我们掌柜送的,您这几日来小店光顾,小店实在是蓬荜生辉!”店小二端着一个大盘子,里头是三道点心。 简易秋看着点心瞧不出个名堂,冲姜天示意。 “多谢小二!”姜天笑着应道,给店小二打了些赏钱。 四周安静了,姜天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 姜明、姜天神神秘秘地同简易秋说:“小姐,老爷出门前说,小姐有事尽可吩咐门客,小姐往后要掌管宅中门客,接手生意,早些摸清他们的秉性也好。这是联络的信物。” “爹这么说么?好。”简易秋接过玉牌,放入袋中。 一辆马车停在卫家铺子对面的宅门前,上面走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人看着矜贵。一个面容清秀的小生上前同那人交谈,随后他们一同入了宅子。 “对面是谁的宅子?”简易秋每次都直奔铺子,鲜少关注铺子周边。门可罗雀的地儿冒出了几个人,引起了简易秋的关注。 “那是云家的宅子。云家式微,低调得很,平日少有人来访。”姜天答道,“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云家少的是一个机会罢了,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简易秋皱了皱眉,记下了。平日里徐掌柜从不提起京城,所以她对京城中的人与事并不了解。她要多多了解京城,为早日脱身作准备。 “小二,我要的菜可打包好了?”隔壁厢房里传来一个女声。 姜明眉头一挑:“小姐,咱们回去吗?这会儿也没动静了,不如明日再来?” 简易秋不知姜明打什么主意,想着无事,便同意了打道回府。 简易秋出了茶馆,张望四周,林宅门前的马车不翼而飞。街上人来人往,一切如常。 “卫宁,可算找着你了,莫不是忘了今日之约?”卫长亭的出现让简易秋一愣。 姜明一见到卫长亭,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姜天拽了拽姜明的袖子,姜明回过神,眼神飘向远处。二人站在一旁静候。 “没忘没忘。堂兄怎么会在此?”简易秋眼带笑意望着卫长亭。 “正巧刚忙完,听管家说近来你都在照看铺子,我就来这儿看看。”卫长亭摸了摸袖口。 “原来如此。” 这时,云宅的门忽然开了,走出了几个人。 “卫宁,今日带你去散散心……”卫长亭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长亭!有些日子没见了。”云楼生送客后,正欲回去歇着,听见熟悉的声音,定睛一看,是卫长亭,于是小跑到卫长亭身侧。 “是呀。这是云楼生,我的友人。”卫长亭闻声,看到云楼生并不意外,“楼生,这是我堂妹,卫宁。” “原来是卫姑娘……”云楼生点了点头。近来卫宁失踪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云楼生也有所耳闻。 “久仰云公子大名。” “楼生是否要一道去游船,我同阿宁约了今日,想着带她散散心。”卫长亭脸色一冷,握紧了拳头,不愿云楼生来掺和。 “好啊。我今日正好得空,难得偷闲。”云楼生忽略卫长亭的目光,偷看了简易秋几眼。 简易秋以为云楼生只是好奇,没在意他的目光,但她觉着氛围有些不对劲,散心之行人多了,卫长亭似乎并不开心。 不知谁家好人好用铃铛,满大街铃铛叮当作响,吵得脑壳疼。百姓面露难色,退避三舍。众人敢怒不敢言,简易秋等人的目光也聚焦到了铃铛声传来之处。 那是一群大汉,为首的穿官服,不怒自威,后头跟着的个个凶神恶煞,腰间别着一大串铃铛。 云楼生见状,默默退到一边。 简易秋一眼认出了为首的男子就是她第一次出任务时的女主顾的丈夫,他的腰间系着玉鱼。三年不见,周锦老去不少,生了好些白发,形容憔悴,目光凌厉。 “舅舅,这是我堂妹,卫宁。”卫长亭见周锦停下,拉着简易秋上前。 “阿宁见过舅舅。”简易秋打了招呼,便退到卫长亭身旁。 “好。我们还要忙公务。改日,你们来我府上玩。”周锦扫视了一圈,客套了几句。 “好嘞,舅舅。”卫长亭恭敬道。 周锦领着一行人离去,队伍里两三个小伙子眼神不善地瞄了简易秋几眼。 云楼生见过周锦的画像,他从前并不知晓卫长亭与周锦的关系,见这阵仗又想起周锦的传闻,就改口不与卫长亭、简易秋同往游船了。 云楼生一脸歉意:“看我这记性,把我爹交代我的事儿给忘了,我今儿得赶紧把这些事儿给办好,要不我爹得追着我打。长亭,咱们下回有缘再聚。卫姑娘,真可惜,不能与你泛舟湖上……” “得嘞,往后有的是机会,楼生忙去吧。”云楼生的退意恰好合了卫长亭的心意。 简易秋只冲云楼生笑了笑,不作答。 “成。改日再叙。”云楼生尴尬一笑,转身疾跑进了宅子。 “这是头回见我舅舅吧?卫宁,别怕,舅舅他一直就这样。自从舅母离世后,舅舅就没怎么笑过。舅母的离开对舅舅打击很大。”卫长亭领着简易秋一同前往湖边。 “他们感情一定很好吧?舅母是个怎样的女子?”简易秋没见过女主顾,好奇这对夫妻的关系。那时,徐掌柜替女主顾传递诉求,说是女主顾不放心自己的妹妹入府,央求着要让人假死脱身,以保平安。 “听说舅舅和舅母从前很是恩爱。舅母我见过一两回,只知道她出身名门。舅舅说她气质脱俗,是世间罕见的女子。舅母走后,舅舅时常去看她,也没另娶。想必舅舅对她用情至深。”卫长亭提起周锦和女主顾,语气平淡。 简易秋听着他的描绘,心里暗骂那个男人哪来的用情至深,不过唯利是图。 简易秋想起了那个男人记挂的玉佩,她好奇那块关乎着人命的玉佩是否被找到。 “卫宁么?长亭的堂妹,卫家前不久失踪的小孩儿,从前倒是没见过。你们找人查一查。”巡查结束后,周锦眯了眯眼,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是,大人。” 今日见到了简易秋,周锦又想起他离世的夫人谢玲。 五年前的某天晚上,卧病在床的谢玲满面愁容。 “周郎,我有个妹妹,从前没和你说过……” “你也知道,我的身世不好,当年家道中落,我和家人走散,两年前,我才遇见姨娘,得知我还有个妹妹……姨娘那时已然病重,就把她托付给了我,我不敢同你说,就把她寄养在别人家。” “如今我病了,她还小,我没有时间再看她长大了,留她一人在外,我也不放心,我想把她接到府里,除了这……我也别无所求了。” “好。”周锦看着妻子一脸恳切,应下了。 只是将谢玲妹妹送到府上的人竟然是与他夫人谢玲交往密切的柴老哥。这让周锦心生不悦。 此后,谢玲缠绵病榻,整日里惦念的就是所谓的妹妹,心里全然没有他。 周锦的心愈发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周锦的心中疯狂滋长,周锦怀疑谢玲与柴老哥有私情,而妹妹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 “你还记得我送你的玉佩吗?”周锦忙得脚不沾地,多日未归家,他一忙完公务,回到房中,一眼就瞄到房间里少了东西,脸色一沉。 “当然记得。周郎,我有话想同妹妹说……”谢玲笑着,话还没说完吐了一口血,一下子又陷入了昏迷。 周锦憋着一肚子气,把妹妹找来了。见着谢玲醒了,就让妹妹陪着谢玲。他无心听二人交谈,怕自己无法忍耐,转头去了书房。他从书房瞥见谢玲的影子,她坐起了身,同妹妹闲话。 当他再回过神时,妹妹站在他书桌前,一旁的下人脸色惶恐,他听见他们说夫人走了。 他慌乱地准备着一切,全然忘记了玉佩。 直到处理完谢玲的后事,周锦才想起谢玲的嘱托,但他不愿再见到谢玲的妹妹,于是,他派人好好照料谢玲的妹妹,想从谢玲的妹妹身上打听玉佩的下落,可是,谢玲走的那一日,妹妹忽地病了,醒来时,全然不记得,他只好等待。 等待到最后,周锦丧失了耐心。 三年来都没有那块玉佩的下落,周锦逐渐放下这个执念。 而今日,那个叫卫宁的孩子的目光落在了他腰间的玉鱼上,唤起了他的执念。他要找到那块玉佩,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找到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