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又跑去卖海鲜了【种田】》 第1章 海洋与我 夔历十年秋,大梁边境,辞岳滩。 为求海物丰收,恢复盛世光景,崇德帝命国师举行祭海大典,然大典中断,一时人心惶惶。 “哗啦”一声,海水起浪,祭坛周围跪拜一地。 蓝致羽还没从穿越到海里的诡异感里回过神,就被揪着衣领,一路拖行扔在灰黑色滩涂上。 海水此刻已有刺骨寒意,蓝致羽不住颤抖,恍惚间只觉胸腔发闷,忽地猛烈咳嗽,吐出混杂污泥的水,视野逐渐清晰。 然下一刻,更为刺骨的存在却紧贴她的下颚,逼迫她抬头。 那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剑。 蓝致羽猛地一惊,抬眼只见救她的男人挺身拉开距离,眉头紧蹙,好似触碰到污秽之物,随手抄起帕子逐擦拭触碰过她的手指,带动腕上佛珠碰撞,清脆响动让她清醒几分。 她的余光迅速扫过这片陌生的滩涂,分明上一刻她同父母还在自家养殖场抗台风,如今却已然物是人非。 “命格乱象,你并非祭品,你是何人?” 祭品? 剑尖一挑,精准戳在她的喉咙上,将她再度涣散的思绪收回,她与面前男人四目相对。 隐匿在黑袍尖帽下的这张脸较为苍白,眼角下压,显得他的瞳很黑,眼睑泛红,显得狠厉又病态。 剑尖往皮肉压了压,男人低声道:“从何处来?” 缠满的佛珠占满了她的视野,面前的男人阴沉着脸,仿佛触碰到他的逆鳞,稍有不慎就会把她扔回海中甚至让她尸首分离。 面对如此情境,蓝致羽抿唇:“二十一世纪的南陇镇。” “目的。” “没有目的。” “命格突变,有大吉之兆,如此病弱模样,如何能盛海?”男人冷哼一声,剑刃寒光乍现,“你既无本事,那便遂了皇上心意祭海去……” 生死攸关之际,蓝致羽灵光一闪,下意识便说:“剑下留人,我能盛海,能盛能盛!” 男人看起来对她颇为不满,居高临下,但她明显感觉夹在脖颈上的剑松了些,终是大出一口浊气。 然气还未喘匀,男人以为她在糊弄,剑再次贴紧了皮肉,从刀刃出传来一阵刺痛,男人冷声道:“有何能耐?” 蓝致羽瞳孔骤缩,伴随着眩晕,她斟酌着道:“既是要祭品保海物兴盛,那便是上天旨意,让小人前来养殖海物,此乃独门秘籍。” 男人盘着手上的佛珠,有些不耐:“虽民生维艰,然海物捞之不尽,用之不竭,怎的用你来算计。” “那可不然!”这人口口声声将“民生”二字挂在嘴边,不过花架子一个,哪真正下过基层,海鲜怎的叫他说成随便撒网一捞便成的事? 她义愤填膺道:“ph值、湿度、温度……皆是养殖必须慢慢调整的数值,否则品质皆是下等,怎还有人买卖?” 血液冲上头,眩晕感更甚,面前人的脸五官变得有些模糊,又听男人问道:“需何物辅佐?” 剑尖离开了她的脖颈,刺痛过后余凉意,她晃了晃头,竭力维持清明:“给我划一片滩涂……” 天旋地转,漆黑彻底吞噬她的思绪和五感。 * “姑娘还未起吗?大人算好卦象,向皇上讨要辞岳滩,她怎的……命我等看好姑娘,让她好生耕读,你们怎能放任!” 外头喧闹不已,阳光自窗沿缝隙泄进屋内,驱赶晨露附着在茅草上的潮湿,带出一阵清香。 蓝致羽动了动发麻的手脚,倏然触碰到脚底的坚硬书册,后背僵硬的肌肉被拉扯到,酸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在这间茅草屋中“耕读”了一周,从《海富论》到《夔年女诫》,统统被她推到脚尾。 期间老管家来过几回,她从老管家口中得知,救她的男人是当朝国师,且据他夸大其词称,国师赌上自身前途力保她,承诺她可在一年内有所成就。 一年,刚好是一个养殖周期,延误不得。 男人给予她资源投入,期满后,她得一个能于异世立足的机会,而他如愿加官鬻爵,他们这算是……战略同盟? “莫非是祭品当着舒坦?”清冷愠怒的声音响起,外面顿时鸦雀无声,忽而天光乍泄,屋内的草香味争先涌出屋外。 门被战略同盟从外推开了。 她对于国师的印象只停留在初见时那双阴蛰黑眸,已有些时日未见,如今他换下祭袍着白色常服,袖口与衣摆皆绣上繁复云纹,雍容华贵之感与她狼狈不堪的丐帮形象对比鲜明。 国师居高临下俯视她,扫过满地狼藉,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像看一个顽童一般俯视她,语气冷淡:“辞岳滩今日起便交由你去打理,今日起搬至偏房。” “这儿哪里有卖饲料的,我先去调配,然后我想要些人手,如果可以的话,先将棚搭起来才是……”蓝致羽支起身子,遭男人一个眼刀,语气弱了几分,眨巴双眼,“可以吗?” 国师状似不耐与她过分纠缠,只冷声吩咐道:“每日马车接送,不得误了时辰。” 她稀里糊涂再次被引导塞进马车,颠簸着驶离皇城的繁华。 现代社会除了旅游景点,何曾会有马车这样缓慢颠簸的存在,一路上晃得她寒毛倒竖,忽而林中有风略过,树叶窸窣作响,似有动物经过,速度极快。 她直觉有东西隐匿在暗处窥视,掀开帘子往窗外望去,却不见动物或人的影子。 “您好,”她身子探出外头,朝着车夫喊,“这段路有何大型飞禽么?” 车夫鞭子破空:“不曾见过哩。” 被监视的感觉越发明显,她再次掀开帘子,果不其然仍旧不见人影。 然越往滩涂去,能藏人的地方变狭隘,第三次掀开帘时,车轴拖出的痕迹中,有碎石坠于其上,压出几枚浅弧形脚印,不仔细去瞧完全察觉不出。 有人踮着脚尖正尾随着她。 然来人似没有恶意,更像是监督她的动向,莫非……是朝廷派来的人么? 咸湿的海风再次扑面而来,熟悉感让她倍感舒适。 当马车再次再广袤荒凉的辞岳滩停下时,她的心境已然不同于初次。 这片灰黑的海滩状似荒芜,却是育养了一片郁葱的红灌木。 她蹲下捧起土壤在掌心碾压,沙土并未随着揉搓一下散了开来,又将手伸到微凉海水里拨弄,温度正是贝类与鲍鱼养殖的适宜温度。 正准备取样,余光瞥到不远处灌木丛中有黑色绸缎一晃而过,她勾勾嘴角,起身朝着灌木丛的方向招手:“兄弟,既然来了,搭把手呗?” 浪潮拍打岩石,打出细细白沫。 那头沉寂良久,海风拂过轻压灌木,蓝致羽极其耐心地等待回复,终于灌木丛中两个黑色高大的身影冒头,黑缎缠身,下半张脸戴着面具,身后负剑,一前一后朝她走来。 她端详这两人的装扮,想必是某人的暗卫,如此性/冷淡风,她抿唇笑了笑,道:“国师大人派你们来的?” 两个人反握住剑柄局促地搅动手指。 蓝致羽心中好笑,左边那位忽而作揖低头道:“姑娘,烦请莫要让大人知晓我等监管不力……” “胡言乱语。”右边那位用手肘撞他,“分明是大人让我等护好姑娘,何来监管一说?” 蓝致羽清了清嗓子,板着脸努力让自己显得严肃:“监管也好,保护也罢,既然来了就别闲着,兄弟如何称呼?” “初三。”左边的指了指右边的。 “初四。”右边的指了指左边的。 既然国师大人不理她的请求,那把他的属下变成工具人,再合适不过了。 “既如此,初三去寻呼吸孔,初四跟着我记录数据,一起为你们大人效力。” 两名暗卫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有朝一日他们的任务会从刺杀转变为挖泥。 蓝致羽偏头:“不会?” 初三点头。 “不会可以学嘛。”蓝致羽丹凤眼眯起,狡黠地拔出初三的剑,在湿土上指了指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孔洞,“两位大人既不想让你们大人生气,那就要做点什么……看好了。” 她用剑尖从孔洞往下一插,将土拨起,里头现出一条狭小通道。 端详片刻,果断在沙地上挑出一道横线,将剑交还给初三,拍掉手上的沙:“这就是贝类的卧沙痕迹,挖吧。” 月华如练,悄无声息流淌进偏院。 蓝致羽躺在比先前茅草堆舒适不少的床铺上,暗叹自己当真容易满足。 不过短短数日,竟对这环境熟悉起来,白日的咸风和湿润的泥土,倒让她回想南陇镇的繁华盛景,辗转难眠。 正当她迷糊之际,窗外极轻微的一声“啪”,来人刻意收敛了脚步,像是夜鸟落脚瓦檐。 这冰山脸国师平时定得罪了不少达官贵族,莫非是电视剧里常有的刺客? 她瞬间清醒,屏息凝神,风声在耳边被放大,她清晰地听到自己鼓动的心跳,当即掀开被褥,将门开了缝隙,侧身挤出了门。 朦胧月色下,两个熟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轻盈地翻过院墙,野猫似的落在国师的书房。 初三和初四?他们这么晚去与那国师会面,莫非是要胡诌她的不对? 蓝致羽顿时警铃大作,借着廊下阴影的掩护,小心翼翼跟上前去,府邸夜巡的守卫似乎刚轮过一轮,运气倒真是不错 ,有惊无险地靠近书房,将脸凑上前,贴着窗透过缝隙朝里张望。 书房内烛火跳跃,国师端坐着研墨,两名暗卫跪地垂首禀报。 初三将声音压得极低:“大人,姑娘今日丈量滩涂长度与南北纵深,因潮未能尽测,已标志大致范围。” 初四带着白日里的疲态,接着道:“蓝姑娘今日重勘察礁石红树根系,采集水土各三,期间姑娘提及饵料与鲍附着基等陌生词汇,旁的未见举动异常。” 国师研墨的手未曾停下,良久清冷的声音才响起,听不出喜怒:“皆是她一人所为?” “自然自然。”初四道,“姑娘未曾虚度光阴,能耐远朝寻常人等,竟在这样短的光景内完成如此庞杂的事,令属下瞠目结舌。” 正当她对此行径不住咂舌,准备悄悄离场时,国师的声音比方才更低沉了些:“明日晚枫生辰,我需前往庆贺。” “礼部侍郎生辰,那岂不是……那边的人也会到场?”初四道,“可需要我等其中一个盯着?“ 蓝致羽在角落不由发笑,这两位暗卫让她这样轻易发现,还想着盯着别人? 果不其然,国师丝毫不犹豫,道:“不必,你们看紧蓝致羽即可。” 第2章 考察市场 那晚在书房谈话结束时,男人扫过两名暗卫,轻描淡写道:“你二人袖袍皆是泥点,在外注意外形。” 二人却还偷着乐,自以为串通她,便是天衣无缝,不料国师大人实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接下两日,两位暗卫先生跟着她挖泥抓贝,浑身荒唐的狼藉。 暗卫先生们实在受不住,“偷偷”往上申请了几位帮手,养殖棚和休息区已有雏形。 日暮之下,她将手中未达尺寸的小虾往海里一扔,喊来初三初四:“幸苦了,带你们去尝尝这城中顶好的海鲜……是哪家酒楼,烦请指路。”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不知她存的什么心思,踌躇道:“倒是醉乡居的海味酒肴有名,可姑娘要让大人知道了,可得让大人怪罪了。” 蓝致羽双手叉腰:“你们这便是不懂了,此乃‘考察市场’,养殖海物最终不还是得有销路么?我们得先比较酒楼原先供货商的货,我们才能进一步改善发展呀!” “姑娘可是带了银两?” 蓝致羽从上到下如扫描机一般将暗卫扫了个遍,朝他俩扬起一个粲然笑容,惊得两人毛骨悚然。 “那自是没有,但秉着考量海鲜市场的原由,你们家大人该付的银两,就由你俩先垫着吧。” 初三右手往腰上一捂,钱袋子丁零当啷的响,大呼一口浊气:“姑娘可万万不可,未按时回府,大人到时怪罪下来……” “自是不会。”蓝致羽下巴一扬,“听闻礼部陆大人今日生辰,你家大人不知到哪儿抱得美人归了。” * 醉乡居无愧为城中第一酒楼的盛名,朱漆雕栏的楼宇飞檐翘角,灯笼将整座楼照得通明,在浓墨夜色中犹如明珠。 还未至门前,喧嚣鼎沸的人声于酒肴的芬芳一同汹涌而来,正门处更是车水马龙,衣着光鲜的文人墨客络绎不绝。 “今日怎的人多了些?”两名暗卫夹着蓝致羽,在人群中被挤得七扭八拐,“可是什么大日子?” “无碍。”初四的语气颇有光宗耀祖之感,“我报了大人的名号,掌柜的早早就留了雅阁。” 小厮脚底生风,脸上堆着笑容,迎上前来:“三位可是留了位置?” 初四压低声音,掩嘴道:“白府。” “是是,小的不长眼,”小厮伸手要迎,神色却忽地一变,似是有些为难,“可大人他…………” 初四亮出腰牌,直勾勾看着这小厮:“方才道是清风阁。” 小厮明了:“既已定了,那便这边请。” 蓝致羽专点那鲍鱼海虾来尝,初三又叫了几样,再叫上一壶据说招牌的秋露白,鲍鱼上桌时她便细细闻了再尝,摇头不满。 这鲍鱼从用苗到饲料都缺斤少两,全权靠着厨师的技艺火候撑起的鲜,可谓是差强人意。 她朝暗卫画大饼:“到时我们养出来的海物,可吊打这全酒楼的海物供应商,我保证。” 倒是这秋露白,当真有几分来头,酒液清冽,入口甘醇,果真有秋露的甘甜滋味,届时要真有销路,还可建自家餐馆,找这秋露白的厂家拿货。 她不由多抿了几口,配着还算上品的鱼白子,连日来的压力和劳作的疲惫似乎都找到了宣泄口:“你们家那位大人,堂堂国师竟心眼针尖般大小,容不得我说半个不字,真像我初三那会的班主任……哎,他叫什么名?” 叫了这么久的国师大人,她才想起并未询问过他名字。 初三脸上也有了红晕,握杯的手左右摇晃:“白……满川……” 初四还未像他那样不胜酒量,冷汗当即便下来了,忙抬手去捂他的嘴:“你胆敢直呼大人大名,亏得是这里只有我等三个,否则你小命怕是不保!” 原来国师大人叫白满川,倒是文雅得很,有首诗叫什么来着,小学的时候学的,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蓝致羽笑道:“那他怎的不叫白如烟?” 初四忙稳住她:“姑娘,可莫要叫尊上听去喽。” 初四起初还算恪尽职守,警惕地观察周遭动静,但架不住蓝致羽兴致高昂,酒过三巡,对着两个暗卫描绘养殖场的宏伟蓝图,将他俩听得云里雾里,也跟着嘿嘿的笑,此时秋露白的后劲才算是蓬发。 蓝致羽晕乎着起身,摇摇晃晃朝门口走去:“我……方便一下。” 两个暗卫面色发红,说着要陪同一块去,被蓝致羽严词拒绝,两个大男人跟着去小解算什么事? 醉乡居回廊曲折、雅间众多,装饰又颇为相似,待她晕头撞向解决了内急,身体舒爽了,路却是记不得了。 只得从左到右一一数着间数,寻着眼熟的隔间与雅间上挂着的灯笼纹案,终于寻到了自家雅阁,推门而入。 “弯弯绕绕的,《阿房宫赋》诚不欺……我。” 她的话哑在喉咙中,门内烛火明亮,歌舞升平,茶香与酒气混为一体,在场众人的目光带着惊愕与诧异齐刷刷聚焦在她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脑中一闪而过小厮犹豫的模样,她忽然就明白了他为何如此。 主位之上,国师大人一袭玄衣,正襟危坐,神情冷峻,捻着酒杯的手一顿,抬眸看来时深邃黑眸骤然一眯,周身清冷的气息瞬间变得严寒锐利。 如同凉水往头上浇灌,她瞬间酒醒,脚下如同钉了铆钉,动弹不得。 雅阁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猜测她的来历。 有官员调笑着道,试图缓解气氛:“是哪位大人的夫人前来拿人喽?” 不知是否错觉,余光里国师大人的脸更阴沉了。 她的目光在众人间流转,其余人她未曾有印象,但白满川身边坐着的乃礼部侍郎陆大人……那日海祭他必定在场。 陆大人此刻正狐疑地盯着她,察觉了些许端倪,低声呢喃:“这女子,怎的有些面熟?怎的、怎的那样像那日的祭品?” 其余官员自是不会漏了这打趣顺带能抓住国师把柄的机会,巴掌拍了个响:“早听闻白大人海祭时救下一女子,想来必定是风华绝代,才能入了大人的眼啊。” 官员纷纷起哄,恰逢此时初三初四见她未归出来寻她,见她站定在其他雅阁门口,慌忙过来拉她,一见里头的众官,一个哆嗦,进也不是,走也不成。 白满川的目光更沉了,如同鹰隼紧盯着猎物,下一秒便要将人拆穿入腹。 蓝致羽第一反应是:完。 电光火石间,她用枚举法将所有可能发生的一切都罗列一遍,但发现无论是坦诚相见,或是扭头就跑,最终都换来死亡的结局。 如此局面下,本能的求生和酒精催生的大胆让她做出了事后都称奇的举动。 她的目光借着酒精,变得如潮水一样柔和迷离,朝初三初四伸出芊芊细手:“你们怎的那样久,大人说我就这双眼睛像,说好的面纱还未拿来么?” 初四还算是反应迅速,当即冲下楼去,这会暗卫的迅捷倒是派上用场,不过数秒便取来了面纱:“兰儿姐,莫要让大人久等。” 她将面纱戴好,忽而嘤咛一声,将嗓音拖得又软又糯,仿佛醉得站不稳似的,身体一踉跄,如翩翩蝴蝶似的跌向主座上的白满川,手臂如无骨似的攀上他的肩膀。 察觉手下的身体一僵,妩媚的笑中带着几分真实畅快的惬意。 往日国师大人对她可谓万分嫌弃,连碰到她手指头都得擦上好几回,这会她就补回本,摸个够怎的了? 她依偎在白满川身侧,酒精促使指尖发热发烫,堪堪擦过白满川的脸,如此近的距离,她甚至可以看到那双黑眸中独属于她的倒影。 手背再沿着他的下颚线往下,忽地便被一双有力却微颤的手攥住手腕。 “放肆!”白满川的手骤然用力,指尖发白,“成何体统,站好了。” 蓝致羽当即玄然欲泣,在他耳畔呜咽,将白满川额角跳起的青筋尽收眼底,轻拍他的肩:“大人,您既喜祭海女的眼眸,我的眼不似她么?” 白满川咬着牙,颧骨凸起:“何人道我喜她的眼眸?” 蓝致羽眸中带着氤氲的雾气,偏头扫过在座官员,眼波一转,指尖随意往一紫袍官员身上指:“好似是这位大人为小女子指点的。” 陆大人欲言又止:“薛大人,这……” 被忽然点名的薛大人本还在看好戏,登时冷汗浸透了紫袍,慌忙摆手道:“这位姑娘,慎言呐,这几日我可没进过这醉乡居,怎的会提点你……林大人,对,林大人可以作证!我等皆忙于朝政,无暇前来。” “林大人么……”蓝致羽懒懒往林大人的方向瞥去,似是酒精上头,晕乎着抚上鬓边,“头疼,好似这位大人也一同前来的……莫非我记错了?” “休要胡闹。”白满川沉声,“何人所指,你再细看来,我倒要看是哪位大人如此上心。” 雅间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方才还起哄调侃的官员个个噤若寒蝉,恨不得将头埋进面前的酒杯中,全然怕她乱点鸳鸯谱。 她抬头撞进那双黑瞳,迎着他眼底的寒意,道:“大人有所不知,昨日白府有一女子前来,食了鲍鱼,道出本馆供货源颇有不足,信誓旦旦道大人您过些时日将养出一批优质鲍,想与本馆达成合作。” 白满川眉头一挑:“当真?” “自然不敢有半分欺瞒呐。”蓝致羽抽噎,“可……可……” 她忽地斜眼去看身旁的礼部侍郎,眼神躲闪,颇有畏惧强权之感,下定决心似的,笃定道:“应当是陆大人,那日他看那位姑娘乃白府中人,想着大人您或是心悦那位姑娘,因而也想表其心意,才命小女……” 陆大人一怔,瞳孔骤缩,对上白满川斜睨而来的目光,喉结上下滚动:“莫要这般诬陷本官,在场皆知国师大人清风霁月,怎会为如此世俗之事烦忧,本官又怎会平白给大人添堵?” “正是如此!”薛大人借陆大人的话头,试图转移话题,“白大人家中出了位人才分忧,实乃幸事,大人好谋算,到时这鲍……” 他嘿嘿一笑:“可要先给下官尝尝鲜呐!” 林大人扇子“啪嗒”一声打在手心,将众人的注意力再度移回他身上:“那下官中秋佳节,可就先向大人定这鲍了。” 白满川抬手:“罢了,今日乃陆大人生辰,莫要拂了雅兴,鲍鱼之事,便仰仗各位捧场,本官也乏了,先行告退,尔等续上。” 第3章 生腌海物 几位官员如蒙大赦,连忙起身道“大人请便”,小心翼翼将白满川连同攀着他的“兰儿姐”一同送出门外。 蓝致羽后他一步,从令人窒息的雅间里逃也似的出来,晚风一吹才觉得脸上滚烫,不知是酒意未散,还是方才惊心动魄的后怕。 初三初四一左一右“护”着她,实则更像是押送,脚步飞快,生怕慢了一步又生变故。 刚踏出醉乡居灯火通明的范围,转入相对昏暗的街角,一辆玄色马车便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面前。 车辕上端坐的车夫如同泥塑,微风拂过,吹起车帘摇晃。 月光沿着缝隙侵入马车内,照出让她生畏的狭长眼眸。 初三初四脚步一顿,面露难色,面面相觑。 车帘并未掀起,里面传来白满川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冰冷地穿透夜色:“上来。” 蓝致羽头皮一麻,下意识就想后退。 在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以下犯上”的戏码之后与他同乘一车,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初三暗暗推了她一把,眼神里满是恳求,低声道:“姑娘,请。” 蓝致羽咬了咬唇,心一横,硬着头皮走到车前,车夫放下脚凳,她深吸一口气,弯腰钻了进去。 车厢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宽敞,铺着深色软垫,白满川端坐在最里面,背脊挺直,双眸微阖,仿佛入定。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常服,在昏暗光线下,面容轮廓更显深邃冷硬,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蓝致羽尽可能轻地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缩在角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马车缓缓启动,轱辘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白满川身上清冽的冷香,混合着极淡的酒气,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她鼻尖,让她心跳无法自控地加速。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裙摆上细微的绣花纹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单方面的对博弈终于让她熬不住,掀起眼皮想偷瞧他的脸色,忽觉那冷香近了几分。 白满川微微倾身,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使得他的表情更加莫测:“面纱,舞姬,祭海女的眼睛……信手拈来,当着众官的面,往本官身上贴的时候,可是得意了?” “我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儿吗?”蓝致羽的气力越说越弱,“而且还给你拉了好几单预定单。” 白满川顿了顿:“在说什么?” 他似乎心情没有很差,又或是月光柔和了他的轮廓,让他看起来并没有先前那样凌厉,蓝致羽竟大着胆子呛声:“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讲,我还帮你先打开了朝廷市场。” 白满川忽的欺身,整张脸暴露在月光下,松香逼近时,她察觉到他的眉头微不可查挑起。 “尽说些晦涩难懂之语。”他点评道,“你对自身斤两倒是有信心。” 太近了。 狭小空间内,这样的距离足够让她借着月光看清他颈上佛珠的裂痕,也足够让酒精作为媒介将她二人的气息交汇相融。 “男女间需持一臂之距。”蓝致羽不自在地轻咳,往一旁不动声色挪了挪,“你给我看的书里写的规矩。” 许是未曾料到回旋镖竟打到自己身上,白满川有瞬间失神,也许只是错觉,嘴角似乎挂上浅浅笑意,虽然她拿捏不准那是否属于冷笑,她想再次确认,然白大人的脸仍旧面无表情。 白满川用笃定的语气道:“你可知再过一月,便是中秋。” “中秋……”蓝致羽瞧他正色,也不敢存有其他心思,“可要做何事?” “海物乃节礼,方才你这般闹,那便得在中秋前将你的‘成果’给朝廷审判了。” 蓝致羽当即怔住,身子随着马车摇摇晃晃,连同脑子也晃成了浆糊。 她将养殖产业拉出来挡枪,本以为是能让国师大人能在其他官员面前有炫耀的资本,却没想到他们本就是众矢之的,大肆宣扬的后果就是,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看到成果。 而这个阶段性成果的验工时间,就在一月后的中秋! 这时间跨度让她无所适从,不住吞咽口水,只觉喉咙发疼,沙哑道:“但鲍鱼从下苗到成熟……至少一年啊。” 方才的旖旎氛围消失殆尽,蓝致羽胸口发闷,眼看面前国师大人眉头轻蹙,手指拨动白玉扳指,充分诠释一个甲方的蛮横和高傲,不耐道:“我只要结果。” 马车里过于闷热,方才的微风吹拂她发烫的脸,却反而带起另一波热意,汗顺着鬓角滑落,她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捅了多大的窟窿,邀功顿时变成了凌迟。 而这种数着死亡日期的心情在大太监尖利的声线中攀到了顶峰。 那日国师大人早朝未归,不料白府先行等来的却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吴公公。 她躲在柱子后,看着紫色长袍跨入白府的门槛,惟德上前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然国师养殖有方,朕深感欣慰,特将佳节海物之责全权交由司命监,钦此——” 她甚至能想象出被关在囚车内游街的场面,抚摸着柱上浮雕,掌心在上面摩擦,感受浮雕凹凸不平,心下愈发浮躁。 她甚至开始思考能不能给鲍鱼打激素,让它瞬间长成宇宙超大鲍,但回过神来只能恨恨自嘲。 自上次酒楼荒谬一夜过后已过了四日,她见着白满川的时间越来越少,听闻北境不太平,他便把自己定在书房内,连晚膳都不按时到席。 倒是老管家会在晚上让小厨房做些宵夜送到书房,端出来时却也不过浅了一些,可见白满川也未曾用过几口。 月色随着中秋佳节将近愈发浓重,月光将白府的檐角都照得透亮,与跳动烛火一起,将书房内的倦色驱散了几分。 蓝致羽便乘着这浓郁夜色,轻车熟路绕到书房后,贴着窗户往缝隙里望。 白满川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报将他的身形挡了几分。 他端坐于书案前,将琉璃镜取下,抬手揉了揉眼角。 连续一段日子未曾认真用过膳食,他的颧骨凸起了些,唇也没有先前那样红润,皮肤本来也白,如今叫人瞧见,都不由猜测他是否轻易染疾。 惟德端着宵夜,同往常一般,轻扣木门。 白满川声音暗哑:“进。” 惟德将托盘放在案上,将粥和小菜一同放到一旁,恭谨道:“大人,用些点心再研读吧。” 白满川斜睨一眼,捏捏眉心,长发垂下遮住黑眸,显然兴致缺缺:“以后不必让厨房准备粥了,虽已临近中秋,但总觉长夏未过,粥太过淡口,总提不起兴致,别费了粮食。” “这……”惟德并没有迅速执行,白满川一下便知老管家有事要说,也未出声质问,只颔首静待。 “大人,您要不试试?厨房今日有所改善了,林小厨磨蹭了许久才做出这碗粥,还有这小菜……”惟德低头看面前这碗平平无奇的白粥,还是定了定神,以专业的推销技术道,“都与以往有所不同,大人尝尝。” 白满川推开白粥的手顿了顿,持勺舀起白粥扫了眼,肯定道:“粒粒分明。” 而后端起碗,将粥送入口中,然而粥水滑过喉咙时,持勺的动作微微一顿。 老管家瞧着自家大人再舀一口细品,也是震惊不已。 “这粥……可掺杂了旁的?”白满川目光一沉,瞬时扫向窗户,“何人在外面!” 蓝致羽躲在墙根,双手握拳,闭目抿唇。 不好,被抓包了! 她就躲在上回夜探暗卫汇报时的位置,方才白满川叫惟德的身形遮挡,想着踩着石块垫高些,好瞧得更清楚,不料却是弄巧成拙,石块不稳崴了脚。 她收起龇牙咧嘴的嘴脸,慢悠悠地拉开窗,正对上那双黑沉的眸,还是不由胆战心惊:“国师大人,晚好啊,这粥好喝不?” 白满川脸色霎时阴沉,掀起眼皮看向老管家,吓得老管家一把年纪就差跪下磕头,忙摆手道:“大人,粥里没有下毒,不过加了姑娘酿的鱼露,已让家仆都试过了。” 白满川道:“进来。” 两个字砸得蓝致羽暗叫不好,磨磨蹭蹭推开门,上来便是一通解释:“我只想看看反响如何,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你怕本官?”白满川目光低垂,转而朝惟德使了眼色,惟德如蒙大赦,搬来小椅放置在案旁,慌忙退出书房。 木门咿呀一声再度被关上,屋内便只剩她和这位随时可能发飙的国师大人,蓝致羽叫苦不迭,下一刻白满川眉头轻蹙:“惟德拿来椅子,你却不坐?” 蓝致羽几乎应声而坐:“坐了。” “鱼露?”白满川端详粥水,“无色,奇也。” “那当然神奇,这可是我们的提鲜法宝,哎我告诉你……”蓝致羽当即眉飞色舞,不料忘了装成那副国师大人喜欢的文绉绉模样,遭他冷冷一扫,声音立马小了,不自在地挪远了些,“用鱼虾加盐发酵出的汁水浓缩制成的,其实并非无色,有淡黄色。” “还有大人面前这个。”她将小菜往白满川面前推了推,“咸菜底下。” 白满川眉头轻挑,白玉筷拨开腌菜,露出里头的虾,去头去尾,泡在深色料水中,虾身剔透油润。 “生的。”白满川将咸菜拨了回去,重新盖住底下的虾,“茹毛饮血的时代已然过去。” 这国师大人真的是愚昧至极啊,何等美味,让他解说成尸体一般的物品。 “大人,这叫生腌,这可是真当之无愧的‘毒药’来着。” 白满川神色一凛:“毒药?” 这人当真是开不得丁点儿玩笑,天天这么绷着脸,不会乏么? 蓝致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左右逗他也是无趣,便自己找补道:“此‘毒药’非彼‘毒药’,我们那边喜欢用料酒、葱姜辣椒酱油腌制海物,软糯咸香,配粥吃的时候就好吃到停不下来,所以戏称‘毒药’。” 白满川盯了她片刻,许是见她眼神真挚不似作伪,这才复又夹了虾放在粥上。 瞧着白满川已放下戒备,她借此机会说出今夜“献花”的主要目的:“那个……国师大人,您也瞧见了,我确实能想出这儿从未有过的点子,您看……能否指定些亲信,用来一同准备中秋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