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剑客训狗手册》
1. 001
大雍,永熙十七年秋。
西蜀剑阁。
层层重嵁被一座座铁索木桥连接起来,周围云雾缭绕,宛若仙境。
一处寂静的山峰之上,一座小院被竹林环绕,屋中的陈设简单却又简洁,隐约透露出几分主人的性子。
胥沧自睡梦中醒来,身上传来的粘腻感让他有些不适。
被子上满是熟悉的气息,清冷雪松的香味让他眷念,自身散发出的腥味破坏了原本的氛围。
铜镜上浮现出他的面色,少年凌厉的眉眼间满是厌恶。
纵使有些不舍,可他仍旧毫不犹豫地起身,现在的他就像是亵渎神明的信徒。
呵,真是个肮脏的东西,胥沧自嘲道。
胥沧走出小屋,抬眸望向远处,山峰层出不穷,其上云雾缭绕。
其中山峰之上坐落着一座古朴的冢,此刻厚重的石门将冢死死封闭了起来,饶是如此还有几股凌厉非常的剑意直冲云霄。
一阵秋风袭来,高空之上的铁索发出细碎的响声,深黄色的树叶散落一地,满地萧瑟。
连带着那剑冢之上都多了几分凉意。
四周的山峰上站满围观的人群,有男有女,可无一例外,他们的腰间都别着长剑,看向剑冢的目光中满是敬畏,甚至近乎虔诚。
哪怕四周的山峰人满为患,可剑冢矗立之地却无一人敢踏足,那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周围的议论声纷纷,他们的语气中带着向往,崇敬。
“你们说这次崔师兄会从剑冢中带出哪一柄剑?”此话一出,宛若一颗巨石砸入了平静的湖面,掀起惊涛骇浪。
“要我说,崔师兄这次带出来的剑在天下剑谱之上位列前十也不无可能。”
“我剑阁剑冢虽号称藏尽天下名剑,可其中位列前十的剑也不过只有六柄罢了,不知崔师兄这次带出来的会是哪一柄?”
“你等就瞧好了吧,崔师兄剑道天赋比之阁主都丝毫不差,哪怕是剑谱位列剑谱第一的那柄红尘被他带出来我都不会觉得意外。”
“这红尘可是百年前红尘剑仙的佩剑?”
“那是自然,除了此剑可还有哪一把能配得上这个名字?”
男子的目光中流露出一股追忆:“当年红尘剑仙横空出世,以一柄红尘剑尽斩漠北宗师,剑仙西去前曾将红尘剑藏于剑冢之中,供天下有缘之人取之。可这数百年来,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其中也不乏剑道高手,可此剑竟是无一人能取出。”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难免染上了几分失落,试问天下剑客谁人不向往名列剑谱第一的神剑,哪怕见上一面对他们而言都是莫大的荣幸。
见他情绪有明显地低落,原先在一旁围观的男子走上前揽住了他的肩膀,道:“崔流师兄剑道天赋稀世罕见,十几日前初进剑冢便引动万剑齐鸣,剑气冲天,说不准他此行真的能将红尘剑带出来,让我等一饱眼福。”
另一边,一位黑衣少年半靠在高大的梧桐树旁,金黄色的叶子,带着凉意的秋风,无一不在诉说着这秋日的寂寥。
他仿佛还沉寂在昨夜的幻梦中,一动不动,沉稳又克制,愉快又痛苦。
这里的气氛远不及其他地方那般轻松惬意,甚至于可以说这里的气氛有些紧张压抑。
少年抬头目视剑冢,一只手握住腰间别着的白玉扇子,眼中万千情绪流转,思念,不舍,期待......而在诸多情绪之下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欲望。
身后,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此地寂静的气氛。
一道身穿银白色铠甲的身影跪在地上,低着头,似是犹豫许久才开口:“殿下,该启程了,不能再耽搁了。”
此话一出,这山峰之上流动的风似乎都停滞了片刻,饶是再没有眼力见的人此刻都那看出黑子男子周身散发出来的不悦。
黑衣男子只是最后远远地望了一眼远处的剑冢,旋即便头也不会地离开了。
正如他十年前亲自走上这剑阁一般,十年后的今天,他依旧是孤身一人,从这处被天下剑客视为圣地的剑阁离开。
黑衣身影渐行渐远,似乎是对这里没有一丝留恋。
身穿白色铠甲的士兵也缓缓站了起来,他的双腿已经有些麻木了,额头上浮现了几滴细碎的汗珠。
此前有关这位七皇子殿下的流言大多是,七皇子体弱,怕是活不到及冠之年。
是以,这才有了堂堂皇子入江湖门派修习,以求延缓寿命之举。
可今日一见,他身上的威压比之大内统领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隐约间有了几分帝王的风范。
如今陛下病重,传七殿下回京,这京都接下来怕是要热闹非凡了。
只可惜,如今京中的皇子们还以为自己运筹帷幄,哪怕京中多了一位皇子,也会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真是不知道当他们发现他们以为的柔软无力的小白兔突然变成了爪牙锋利的猛兽之时,会有什么反应呢?
真是有趣啊。
那士兵只是匆匆地追上了胥沧的步伐,下山之时,他远远地望了一眼历史悠久的剑阁,眼神之中满是敬畏。
哪怕此刻他代表朝廷,代表帝王而来,可仍旧不敢有丝毫僭越。
剑阁坐落于群山之上,层层石阶一眼望不到头。
饶是如此,这千百年来也不曾有过一辆马车驶上过剑阁。
哪怕是百年前大雍太祖亲临,那也是一步步走过千层石阶踏入剑阁的。
胥沧的步伐很慢,像是在刻意拖延时间,似乎只要他走的慢几分,那封闭的剑冢之中传来消息的可能性就会加上几分。
只可惜幸运之神并没有眷顾他,饶是他已经刻意放慢自己的速度,饶是他从熹光初升之时走到了烈日高悬,那剑冢之外仍旧平静地可怕。
山下,一队银甲士兵已经再次恭候多时了,见到胥沧的第一眼,所有人躬身行礼。
或许他们心底瞧不起这位没有靠山的七皇子,可无论的帝王的命令,还是对方是从剑阁之中走出,都值得他们将表面功夫做足。
胥沧就像没看到一眼,径直踏上了马车,站在踏板上,无声。
最后,他只是淡淡地望了一眼这生活了数十年的地方,而后毫不眷念地踏上了马车。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此刻的他心底有多不甘。
世人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京中那个老不死的,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挑了这样一个重要的时候。
想到那位名义上的父亲,胥沧的心底不仅没有一丝敬意,反而满是厌恶。
随着马车逐渐行驶,胥沧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他总归是要去争的,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
他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师兄身后的孩童了,该换他来保护他了。
无人注意的角落,胥沧缓缓掀开马车的帘子,一滴清泪从眼角留下,随后滴落在衣袍上,没有引起任何异常。
......
天上明月高悬,夜色凝重,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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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一片,只剩下微弱的火光勉强照亮前路。
砰,砰。
马车外刀剑碰撞的响声打破了夜晚的平静,鸟雀都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发出尖锐的鸣叫声,树叶散落一地。
胥沧慵懒地靠着座垫上,手中玩弄着白色的棋子,面前的棋盘上黑白棋子交缠不休,局势一片混乱。
听着外面层出不穷的战斗声,胥沧眉头微蹙,面上已然浮现了一丝怒意。
他双目紧闭,似是在刻意压制自己心中的怒意。
待到车外的打斗声逐渐停息,胥沧这才缓缓睁开双目。
他不动声色地给了一旁的小厮一个眼神,后者瞬间看懂了他的意思,旋即找了一个借口,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虽说现在还不是暴露自己真实实力的时候,可胥沧却是不想再忍下去了。
自离开剑阁以后,他共计经历了十三次刺杀,虽说这些刺客连马车都没有靠近,更别提伤到他了。
胥沧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一队禁军能拦住这么多刺客,不过是他们想让别人先试探试探而已。
这样的行为在胥沧眼中无异于挑衅,一群蚊子在你耳边嗡嗡叫,实在是让人烦躁。
呵,杀了就杀了,不过是一群蝼蚁罢了。
京城,大雍最繁华的地方。
虽京中早就得知七皇子不日便会抵达京城 ,可众人对这位皇子实在是打心眼里瞧不起。
最多便会感叹一番,他真是命大,竟让他完完整整地回了京城,再责怪一下下面的人办事不利。
可无人去追究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刺客,无他,刺杀胥沧本就是他们突发奇想罢了吧。
毕竟,这些年他们习惯了掌控生杀予夺的权力,哪怕,对方是一名皇子。
是以,哪怕胥沧成功回到了京中,于他们而言也算不上什么。
这次不过是他运气好罢了,京城的水可深着呢。
胥沧是一把好刀,可以借他归来给对手找些事情,这大抵便是七皇子殿下在百官心中的唯一价值了。
是以,马车抵达京城当日,礼部侍郎率官员于城门处迎接。
为首之人一身大红色的官袍,面色瞧着和蔼可亲,细长的胡子半挂着。
只见身穿银色铠甲的禁军骑着白马在前方开路,他们身后一架马车缓缓驶来。
礼部侍郎理了理身上的官袍,面上挂上了客套恭敬的笑,率领身后的官员向前走了几步。
躬身道:“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可为人臣者回京应当先进宫拜见陛下,为人子者也应当先拜见父亲,所以还请殿下随臣等入宫一趟。”
马车之中传出一道清润的少年嗓音:“劳烦大人。”
胥沧最终也没能得到皇帝的召见,不过他倒是无所谓,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可这样一来,旁人便平白无故生出了许多心思来。
或是心忧帝王病重如此,连召见皇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又或是暗中嘲笑胥沧当真是不得帝心,帝王连面子上的父子情都不愿意做。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之时,平静明朗的局势却平白生出许多迷雾来。
那名被胥沧派出去的小斯也在此时回到了胥沧身边。
胥沧随意慵懒地斜靠在太师椅上,眼神轻蔑,“事情都办好了?”
灰衣男子跪在地上,“回殿下,属下赶到之时,十三波刺客全部被一剑封喉,尸体正在被林中野兽分食。”
屋中之剩下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
2. 002
数日后,两则消息同时震惊了江湖和朝堂。
是日,凡是修习剑道之人的佩剑都无故震动,那感觉像是在畏惧,颤抖,又像是在兴奋,激动。
经证实,是天下问剑阁阁主的亲传弟子从剑冢之中带出了一把稀世罕见的名剑,这才引动天下名剑震动。
据传,白衣公子自剑冢中走出之时,剑冢上空剑气震荡不停,剑鸣声响彻云霄,可最终竟无一人看清他手中的宝剑。
随后,剑阁对外宣布,崔流不日便会下山,走一遭江湖各大门派,此行之后便会正式继任剑阁少阁主。
这是剑阁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当代少阁主需行走于江湖之中,挑战各大门派的天骄。
一是为了宣扬剑阁威严,二便是促进江湖新鲜力量的崛起。
第二则消息便是从皇宫中传出来的。
大雍皇子年满十五便会出宫建府,可胥沧常年不在京中,又无人替他操劳这些事情。
可堂堂皇子竟没有一处居住的府邸,传出去难免会丢了皇家的脸面,所以内务府临时择了一处罪臣的宅子,当作胥沧的住所。
虽然这宅子临时修缮过一番,可到底还是有些破败,位置也有些偏僻,门前的两座石狮子甚至都染上了几分青色。
深红色的大门也有些破旧,上面新涂上的红漆还没有完全干,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仿佛就连它们都在嘲笑这位所谓的七皇子。
可更讽刺的是,身穿紫色四爪蟒袍的大太监夹着尖细的声音,手中捧着明黄的绢布,眼神轻蔑高傲,白色的眉毛飞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有七皇子胥沧,拜入剑阁,修习数年,今学成归来,着封为宁王。”
“宁”之一字作为封号有两重意思,一重是此人能够护佑王朝安宁,江山社稷万年不灭,第二重则带着一层警告的意思,希望此人能够守住自己的本分。
如今这封号用在胥沧身上,不用想都知道是第几重意思。
他卷起手中的绢布,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一行人,为首的青衣少年身姿挺拔,不卑不亢,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皇恩浩荡,竟也没有一丝异样。
这倒是让他多看了一眼,可也就只是仅此而已,“宁王殿下,接旨吧。”
胥沧虽是有些惊讶,可到底也没觉得有些什么,他可不会天真到以为他那位父皇如今要和他演一出父子情深的话本了。
胥沧站起身,接过对方手中的圣旨,而后便直接转身离去,那样子倒是有几分迫不及待,与方才沉稳的样子大相径庭。
那紫袍太监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一时之间竟有些茫然,众人一时之间也不敢说话。
一个个皆是胆战心惊的样子,生怕自己被这太监拿来开刀。
紫袍太监当然不会这么做,这宁王府说的好听是一座王府,可实际上里面的下人不知道塞了多少家的探子,那些人都是疯子,他可没必要得罪他们。
只见他露出了然的笑容,只当是胥沧欢喜过了头,这才忘记了说些客套的话。
自己何必同这种人一般见识,那不是自降身价吗?
公公甩了甩手中的浮尘,眉飞色舞,看起来颇为愉悦,“回宫。”
府中,胥沧连忙走到书房,随手将那道明黄的圣旨扔在地上,可惜一个不注意,竟是不小心扔到了香炉里。
散发着火星的香点燃了绢布,不一会儿,那道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旨竟是烧出了一个大窟窿。
可事情的始作俑者却是没有一丝愧疚的神情,而是满脸急切,“沉云,你继续说,师兄还说了些什么。”
书房中有一道身影自暗处走了出来,见胥沧满脸急不可耐的样子,他沉声道:“公子从剑冢中取出了红尘。”
沉云正欲继续说下去,可胥沧却是难掩激动,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兴奋道:“师兄太厉害了,我就知道师兄可以的。”
活脱脱的一副小孩子的样子,哪里还有方才在府外的半分沉稳。
胥沧见沉云眼神有些奇怪,面上倒是理所当然,轻咳一声,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公子还说,京中不比剑阁,您要照顾好自己,若是受了委屈,那便告诉他。”
许是不想在沉云面前表现地太过孩子气,这次的胥沧倒是难得沉稳了几分,只是面上的喜悦与骄傲怎么也藏不住。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咳嗽了几声,“你先在京中停留几日吧,我要去给师兄搜罗些好东西。”
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沉云面色有些迟疑,似是不忍心打破他美好的想法,可思虑片刻后他还是继续开口,“殿下,公子让我留在京中保护您。”
胥沧楞了片刻,而后惊呼道:“你走了那师兄那边怎么办?我身边有暗卫就足够了,你还是回去师兄身边吧。”
虽说事情的重点好像不是这个,可沉云毕竟跟在二人身边多年,对二人的性格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若是胥沧没有说出这句话他才会觉得疑惑。
沉云面露异色,他“善意”地提醒道:“您不是把苏含留在公子身边了吗?”
胥沧初入剑阁之时便暗中接济孤儿,将他们训练成了暗卫,而苏含是其中天赋最为突出之人,同时也是暗卫的大统领。
一想到这里,沉云就有些不解,明明公子性子那般清冷,殿下平日里也算得上稳重,可偏偏一到涉及对方的事情上,二人就如同孩童一般,真是幼稚。
当然,这样的话在心里想想就算了,沉云可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见胥沧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沉云在一旁劝解道:“公子身边不缺人伺候,那些下人都是您亲自调教过的,再者,公子修为高深,便是七品大宗师亲临也不见得能伤到他。”
天下武道共九品,六品可称宗师,有了开宗立派的资格,七品即为大宗师,这般强者可为皇室供奉,八品便可称为仙,传言此等高手轻易之间可翻山倒海,只是这样的高手稀世罕见,轻易不会出手。
至于八品之上的九品,那便是传说中的境界了,至少当今世间并无一人可以达到。
短短几句话便透露出了非常大的信息,崔流习武至今不过十余年,便可以比肩七品大宗师了。胥沧面色如常,似乎对此早就知晓,又或是在他心中崔流万事都是这普天之下第一人。
随后他目光一转,在胥沧身上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双手环抱,戏谑道:“倒是您,这京城可比龙潭虎穴还可怕,您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啊,毕竟公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了。”
此前说的话都不重要,唯独最后一句说进了胥沧的心坎上,他露出骄傲的神情,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像极了大公鸡。
沉云简直没眼再看下去了,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拱手道:“还未恭贺殿下封王之喜。”
胥沧面露不悦,一想到这里他就生气,这圣旨也来的太不是时候了,沉云恰好今日赶到京中,他正有满腔心事想询问对方,可偏偏这个时候传来了一道圣旨,呵,谁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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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破东西哪里有师兄的消息重要。
“说起来我这次封王怕还是借了师兄几分面子。”胥沧语气骄傲,颇有几分理直气壮吃软饭的意味。
沉云听到倒也没有反驳,而是在一旁附和道:“公子继任剑阁已是板上钉钉,朝廷用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卖剑阁几分面子,是个划算的买卖。再者,昨日剑阁的消息昨日才传到京城,今日封王的圣旨就下来了,天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天下王朝更迭亦如是,唯有剑阁屹立不倒,其底蕴之深足以令朝廷敬畏。更何况,我师兄的天赋便是放在剑阁历代少阁主之中都算得上是最顶尖的,有这样的师兄照着,我还怕什么。”
说到后面,胥沧的语气中都带着一股与有荣焉。
沉云不想理会这样的胥沧,实在是,太幼稚了。
但当他想到自己公子的容貌,才情,天赋,修为,嗯,好像七殿下,哦不,宁王殿下变成这样也挺合理的。
若是他有这样的师兄,也定会时刻放在嘴上。
远处的西蜀剑阁,此刻被二人惦念着的崔流正在进行下山前最后的准备。
一身白衣的剑阁阁主陆桓坐在上座,剑眉星目,眸光如利剑般锋利。他坐在高处,清冷绝尘,不想是这俗世之人,更像是九重天上无情无欲的神仙。
“这柄红尘你暂时还带不出去。”中年男子深沉的清冷的嗓音响起。
崔流心中早已知晓,此刻倒也没有感到意外,“弟子明白。”
随后陆桓右手一伸,一柄全身雪白的长剑出现在了崔流面前,长剑洁白无暇,可剑身却不似寻常长剑一般细长,而是有些宽厚,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更像是刀。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此剑便是燕山雪,是我此前的佩剑,你此行便随身带着吧。”
“弟子知晓。”
二人之间的气氛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怪异,说是师徒,可言语之间又有些冷漠。若是说二人不熟悉吧,他们身上那样清冷绝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却又一脉相承。
陆桓沉默片刻,似是思虑许久才堪堪开口:“你此行先去阳洮走一遭吧。”
后面的话陆桓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平静的面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愧疚。
崔流没有说话,只是恭敬地点了点头。
陆桓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可此刻却是半句都无法诉诸于口。
修剑者当一往无前,以手中之剑斩天下之敌,他也确实是这般做的。
自年少时拜入剑阁,而今已有四十一年有余,不仅自身是武道第八重的剑仙强者,又教出崔流这般极具天赋的弟子。
只是哪怕是天上仙人都会有烦恼,更何况是他这样的红尘中人呢?
他自继任阁主以来,二十九年间皆遵循剑阁祖制,不曾踏出剑阁半步,这恢弘的阁楼成了困住他的枷锁。
哪怕如此,他也未曾有过一丝悔意,这是他肩上的责任,事关天下苍生,他又岂敢意气行事。
他的目光扫过下首站的笔直的少年,剑阁的每一位长老都曾说过,他们师徒二人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他不想让对方经历他所经历的一切,少年的身影渐行渐远,在即将踏出大门之时,他还是开口将对方叫住了。
他想问,“你有没有怪过为师?”
可最终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万般思绪最终化作一句:“此行当一路小心。”
3. 003
四周山峰环绕,千年古树遮天蔽日,山间清晨的风吹过林间,一片片金黄的叶子散落在地上。
石阶一眼望不到头,宛若一条登天之路,事实也正是如此,对寻常人家来说,若是能拜入剑阁,那便是光宗耀祖的喜事,甚至其意义远超入朝廷为官。
尤其是在这西蜀之地,剑阁之名比之朝廷还要管用上几分,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乡绅商贾,甚至就连山间野匪听闻剑阁二字都要带上几分敬畏。
石阶的四周散落着许多柄断剑,这是在剑阁问剑失败之人留下的。
若是想短时间内在江湖中扬名,问剑剑阁便是最快速的方法。
只可惜,是非成败转头空,成功如何,失败又如何,他们最终还是一同消散在岁月长河之中,只剩下他们生前的佩剑证明着他们的确存在过。
石阶之上,两道身影并肩而立,一人身穿黑色劲装,目光凌厉,另一人则是一身浅紫色的袍子,看起来颇有几分浪荡公子的味道。
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前方有一青衣公子,气质绝尘,身姿挺拔,墨色的长发用一根木簪高高束起,看起来像是一个文弱书生。
可若是仔细观察,便会注意到他手上厚重的茧,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他的腰间腰间挂着一枚白玉佩,上面刻的是双龙戏珠的图案。
见状,二人连忙走上前,一人拱手道:“公子”,另一人则是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唤了声:“大师兄。”
除了崔流还能是谁?
崔流看了一眼跟上来的两人,只留下一句:“动身吧。”
二人相视一眼,纷纷跟了上来,那黑衣男子看起来颇为沉稳,可此刻却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崔流。
在心中暗暗道:“这个木簪是殿下雕的,这个玉佩也是殿下亲手刻的,还有这身衣裳的料子也是。”
此人正是胥沧留下的暗卫统领——苏含。
他目光炙热,可面上却强装镇定,一方面过于激动,一方面又要时刻注意着,生怕被前方的崔流察觉到。
若是殿下知道这些定然会欢心,这样的任务太过重要,所以殿下才派了最信任的人前来,此人恰好就是他,他可不能辜负了殿下的信任。
实在是他面上的神情太过明显,身旁的紫袍男子露出鄙夷的神色,腹诽道:“这胥沧对大师兄的占有欲怎的这么强?自己都离开了还要将心腹留下。”
他面上虽有些鄙夷,可心底却是实打实的羡慕,他们这些剑阁弟子自幼就活在大师兄的威名之下。
崔流在他们眼中就是规矩的代名词,哪怕是剑阁刑罚堂的长老对他们的威慑力都不及崔流的万分之一。
起初,他们认为这辈子都不会在崔流的脸上瞧见笑容了,就像阁主一样。
可有一天剑阁突然来了一个小病秧子,阁主让大师兄亲自照顾他。
原先,他们心中只有同情,落到大公无私的崔流手中是他们当时能接触到的最恐怖的事情。
可直到他们看见冷若冰霜的大师兄亲自哄着那小病秧子喝药,甚至带着他练剑,他们这才心生羡慕。
呵,真是不知道胥沧那家伙有什么好的。
他扫了旁边一脸兴奋的苏含,面色鄙夷,真不知道大师兄怎么能容忍这么都人留在自己身边。
紫衣男子望着蜿蜒曲折的石阶,心底升起一丝绝望。
与身为阁主亲传弟子的崔流不同,他此前曾下山过数次,可那用的都是轻功,哪里像现在这般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过?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崔流,想说些什么,可心底难免有些打怵。
崔流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清声道:“你们可以先行用轻功下山。”
他虽对自己要求严格,可却没有必要逼着他们与自己一同步行。
再者,剑阁位于群山之上,石阶长得望不到尽头,为方便弟子外出,众人是可以使用轻功的。
剑阁成立至今以有千年,其中规矩繁琐数不胜数,哪怕是资历深厚的长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全部记住。
可崔流却将每一条都铭记于心,他仿佛是为剑阁阁主而生的一般,不仅剑道天赋极佳,更是将规矩二字刻入骨血。
这是所有人对崔流共同的评价,他和他的师尊如出一辙,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忍受住阁主之位的孤寂。
此话一出,身后二人面面相觑,他们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惊慌。
苏含的目光有些疑惑,似是没有注意到岑飞尘方才的小动作。
旋即,他摇了摇头,“殿下此前让属下要时刻守在公子身边。”
若是让殿下知道他让公子独自走石阶,自己用轻功提前下山,那他的命也可以不用要了。
岑飞尘面上有些恐慌,吓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此刻他的心底正义愤填膺道:“我这么小的动作都被大师兄注意到了,方才苏含的动作肯定也不能逃过大师兄的感知。”
他心中不平,恶狠狠地瞪了苏含一眼,而后便快步向前。
苏含一脸无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乖巧地跟了上去,同时还不忘观察着崔流的每一个动作。
岑飞尘凑到崔流身边,套近乎般地询问:“大师兄,我们先去哪里呀?”
许是方才崔流的话打破了他此前的印象,再加上平日里靠近崔流的机会可不多,这才让他有了询问的勇气。
“阳洮”,崔流依旧惜字如金。
“哦~阳洮啊”,岑飞尘像是想到什么,故弄玄虚地笑了笑,就连说话时都拉长了尾音。
崔流走在前方没有理会他造作的动作,反而是同他走在一起的苏含用手肘碰了碰他,凑过身去,好奇地开口:“快说,阳洮怎么了?”
岑飞尘故作高傲地拍了拍衣袖,露出嫌弃的神情,别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跟上了崔流的步伐。
许是崔流威压过盛,导致岑飞尘不敢搭话,再加上下山之路漫长无比,他这才和旁边的苏含窃窃私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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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洮你都不知道?曾经江湖上流传着一个榜单,其中有一个是询问江湖侠客此生最想拜入的地方,第一自然是咱们剑阁,而这第二,就是阳洮。”
岑飞尘说的那叫一个抑扬顿挫,颇有几分说书先生的味道。
到是一旁的苏含率先等不及了,催促道:“然后呢?快说。”
“众人想拜入阳洮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那是江湖之中唯一一个只招收女子的门派,这一代和上一代江湖第一美人都出自阳洮。”岑飞尘越说越兴奋,甚至拿出来手中的白玉扇,随手挥了挥,颇有几分浪荡公子的样子。
“说到这阳洮最出名的,便是那水上一舞。阳洮城中有一座湖,有一座楼阁凭空漂浮在水上,这便是江湖闻名的观雪阁。”
“阳洮四季如春,哪怕是最严寒的冬季也不曾有飞雪落下,这观雪阁观的是什么雪?”
这句话刚说出口的时候岑飞尘就意识到不好,想要阻止苏含,可又怕动静太大惊扰了前方的崔流,这就导致苏含直接说了出来。
岑飞尘眉飞色舞,一边偷偷去观察崔流的表情,一边又气不过恶狠狠地瞪了苏含一眼。
苏含挠了挠头,只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见崔流走远,岑飞尘才带着怒意开口:“你是不是疯了?阳洮掌门与我们掌门之间有过一段纠缠,那观雪阁此前不是叫这个名字,据传是掌门游历之时剑气浩荡,使阳洮六月飞雪,阳洮掌门于湖心处做水上一舞,这才有了现在的观雪阁。”
“大师兄最是敬重掌门,若是让他知道我们在背后议论长辈,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苏含这才后者后觉地点了点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这是水上一舞只有阳洮掌门亲传才会,也就是如今的江湖第一美人惠若烟姑娘,只可惜惠若烟从未于人前做舞。若是可以真想一见啊,”岑飞尘先是白了苏含一眼,而后自顾自地感叹道。
等他自幻梦中回神之后,才猛地发现原先在自己身边的人已经向前走了几十步石阶了。
那人鬼鬼祟祟的,一丝不苟地盯着崔流,那架势,崔流掉落一根发丝都要被他捡起来。
他手中还拿着一个厚厚的小本子,用毛笔在上面涂涂画画。
岑飞尘简直没眼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和他主子哪一个更有病。
若是战时,苏含这样的本事去做斥候一天都要被敌人发现数百次,更何况是在常年习武,感知力远超常人的崔流面前。
岑飞尘扶额,叹了一口气,他只觉得此行前路一片黑暗,一个冷若冰霜的师兄,还有一个不靠谱,一心只想着给他家主子记录的苏含。
至于自己,他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识,武不成文不就的修二代能干什么?
岑飞尘有着清醒的自我认知,他这次跟崔流出去游历就是见世面,顺带着游山玩水的。
一想到阳洮的美景,美酒,美人在等着自己,岑飞尘瞬间对此行充满了期待,就连脚上的步子都轻快了几分。
4.004
“几位客官,您几位点的菜已经全部上齐了。”
小二端上最后一盘凉拌牛肉,放在桌子上,谄媚地笑道。
面前的紫袍男子随手扔出一枚碎银,“剩下的是赏你的。”
那小二顿时笑得灿烂,眼中的贪婪转瞬即逝,当他抬起头的时候,那位紫衣公子已经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把白玉扇,随手在身旁摇动。
他仅看了一眼,就低着头离开,离开前不不忘恭敬道:“您几位慢用。”
走着走着他还回头望了一眼,紫袍男子正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眼底含笑,身边的黑衣人在一旁附和着,唯有那位青衣公子从进门到现在一言未发,身后还背着一把不像是剑的剑。
真是一群奇怪的人。
“那小二在偷看我们”,苏含小声提醒道。
岑飞尘则是毫不在意,甚至有些自恋地说:“看就看呗,肯定是被小爷的魅力迷住了。”
说罢,他砰地一声合起手中的扇子,扫了一眼着桌子上的几道菜品,菜品的品相倒是不差,只是这盘子和桌子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
原本精美的青花瓷盘,上面的花纹已经淡到看不见了,甚至上面还有几处开裂,更不用说那原本就不怎么样的桌子,上面还有几道骇人的剑痕。
岑飞尘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见崔流的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正拿着筷子夹着菜塞进嘴里,他也只能按下心中的不满。
他一边不情愿地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牛肉塞入口中,一边默默地打量了一眼四周。
这间客栈有些陈旧,狭小,起初在外面的时候岑飞尘就一脸嫌弃,可没想到进来以后这里居然还坐着几桌客人。
让原本就有几分狭小的客栈显得有几分拥挤,岑飞尘扫了一眼其余几桌的客人,大多是些江湖中人。
就这客栈的环境,除了这些浪荡不羁,行走天涯的江湖人,或是实在是走投无路,无地可去的人,大抵也不会有其他人走进来。
只是看了一会儿,岑飞尘就转回了头,继续不情愿地吃着。
客栈中飘出浓厚的酒气,一名壮汉端着陶碗,豪迈地将碗中的酒尽数饮尽。
砰地一声,碗被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许是酒后吐真言,那汉子突然开口,声音嘹亮,整个客栈的人都能听见,“剑阁的那位公子不是要下山游历吗?我舅舅家的外甥家的娘家的叔叔就在剑阁,虽不是剑阁的弟子,可却也远远瞥见那位公子。”
说罢,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空荡荡的碗,一旁的小弟见状连忙殷勤地给他满上。
他拿起碗,再次饮了一口。
这时,客栈中的其他客人似乎有些等不及了,连忙催促道:“这位兄台,那位公子究竟如何啊?我等可还等着呢。”
紧接着,周围的人也纷纷起哄,“是啊,您可快些说吧。”
最里面的那桌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岑飞尘看了一眼崔流,而后给了其余人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他们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口中提及之人此刻正坐在他们面前。
最先开口的那位男子,银白色的袍子,腰间挂着两枚玉佩,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看起来就像极了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公子。
他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身后的两名侍卫面露难色,似是不太赞同他这样张扬的作法。
这样的人往往有两个特点,有钱,还傻。
这不,小公子见那壮汉还没有开口的意图,扫了一眼对方桌子上的饭菜,四个人,三道菜,算不上丰盛,甚至有些寒碜。
桌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酒壶,方才就已经有些见底了。
他瞥了一眼壮汉,这样的人一般也有两个特点,爱酒,爱面子。
男子站起身,吩咐道:“兄台就不要再卖关子了,今日您几个的消费我包了,小二,再给这位兄弟上几壶最好的酒。”
果不其然,那壮汉顿时就双目放光,连忙将手中的碗放了下来。
“那公子可谓是清风霁月,绝世无双,更不用说其超群的剑术了。”说罢,他话锋一转,故弄玄虚道:“这个月月初,那位从剑冢中出关,带出了一把名剑,是日,天下所有剑客的佩剑皆发出剑鸣声,就连几位当世剑仙的佩剑都是如此。”
“哦?此事我等自然有所耳闻,那您是知道他带出来的是哪一柄剑吗?”
壮汉似是觉得丢了面子,可仍旧嘴硬道:“这让在下如何知晓?只不过,我可以肯定,此剑定然位列天下剑榜前十。”
周围之人的面上没有了方才追捧的神色,面露鄙夷。
那壮汉突然从被众人捧着的境界跌落,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连忙放出一个更大的消息:“七皇子也就是当今的宁王殿下,你们知道吧?”
“这我们自然知道,该不会您有哪位亲戚与宁王殿下的外祖家有关系吧?”
此话一出,整个客栈瞬间迸发出层出不穷的笑声。
苏含面色一顿,这怎么还有自家主子的事情。
壮汉面上恼怒,可嘴上却继续说着:“这位宁王殿下也在剑阁修习过,回京途中遭遇了数十次袭击。”
这件事显然众人都不知情,有人惊呼道:“那可是皇子啊,这些人是怎么敢的?难不成是阳刹那群亡命之徒?”
“这等隐情我如何能知晓,只是那些刺客最终都死了,皆是一剑封喉。”壮汉唏嘘道。
岑飞尘这会儿来了兴致,他撞了一下身旁的苏含,挑眉问道:“你动的手?”
苏含摇了摇头,低声道:“是沉云大人亲自动的手。”
岑飞尘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崔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仿佛此事与他没有关系一样。
可沉云亲自出手从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他的态度,他突然想起来胥沧回京的时候崔流还在剑冢中闭关,哪里来的时间下命令。
也不怪岑飞尘有这样大的反应,沉云是崔流的剑侍,放在其他地方那也是妥妥的天之骄子。
此外,身为未来阁主的剑侍,在剑阁中的地位也足够高,现任阁主的剑侍是刑罚堂的大长老,修为已然臻至七境大宗师。
苏含看出了他眼底的疑惑,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公子闭关之前就让沉云大人跟在殿下身边了。”
哇哦,这两个人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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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原来大师兄还有这一面,岑飞尘腹诽道。
“那些杀手是谁派来的知道吗?”
“大抵是京中那几位皇子吧,还有世家,阳刹的杀手也有参与。”
“阳洮多是亡命之徒,他们出手并不奇怪,只是此行他们损失惨重,你主子怕是有危险了。”岑飞尘的语气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说罢,他用眸光瞥了一眼崔流,后者依旧面无表情,可眼底竟是有一丝杀意流露。
岑飞尘浑身一寒,连忙移开目光。
紧接着,崔流突然站起身,留下一句:“该走了。”
岑飞尘和苏含虽有些弄不清发生了什么,可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地跟了上去。
客栈前方不远处就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数不清的树木遮天蔽日,林中还时不时传出野兽的嘶吼声。
崔流给了二人一个禁声的手势,随后率先步入林中。
他的轻功是极好的,在林中穿梭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发出,就连树梢上栖息的鸟儿都没有惊动。
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身后二人亦如是,不敢发出一丝动静,生怕扰乱了崔流的计划。
很快,崔流的身影在一处山洞前停下,山洞漆黑一片,望不到尽头。
岑飞尘眼尖,看见了一片紫色的衣摆消失在了山洞的尽头。
熟悉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浮现,是方才客栈中的一行人。
那群人皆是一身紫袍,低着头,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是他们身材比之中原人有些矮小,若是他没记错,那些人的皮肤也隐隐浮现出紫色。
“是澜沧泽的人。”岑飞尘惊呼出声。
那些人已然十分小心谨慎了,只是草木有被踩踏破坏的痕迹,,再加上崔流观察细致,这才暴露了几人的踪迹。
崔流点头,“澜沧泽之人向来避世不出,如今突然出现在这里,定然有所图谋。”
澜沧泽多沼泽,毒障,其中之人精通毒虫蛊术,自大雍立国之初就一直屹立于西南之地。
大雍朝廷不是没有想过占领澜沧泽之地,可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则,澜沧泽部落林立,分而治之,若是真的攻打下来也不便于治理;二则,澜沧泽地形复杂,易守难攻。
弊大于利,无利可图自然使文臣武将自然而然放弃了这个想法。
澜沧泽之人避世不出,久而久之在众人眼中就变得极为神秘,也只有剑阁的古籍中有零星的记载。
崔流熟读藏书阁中的古籍,能认出他们自然不让人意外,只是平日里看起来不学无术的岑飞尘居然能认出来,这可让一旁的苏含惊叹不止。
后者用一副“你平日里都是装出来的眼神”看这他,眼神中的怨气藏都藏不住。
岑飞尘被他的眼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面上泛着红晕,挠了挠头:“我虽然平日里不爱读书,可对这些杂谈却是感兴趣地很。”
紧接着,他看向崔流,连忙转移话题,问道:“师兄,接下来该怎么办?”
崔流在二人身上扫了一眼,最后不出意外地指着苏含道:“你留下来盯着他们,切忌不要打草惊蛇。”
5.005
“夜来秋雨后,秋气飒然新。”
一场恰到好处的夜雨仿佛知晓有客自远方而来,悄然落下,润泽了城中的花草树木,同时也使这座百年古城焕然一新。
清爽的秋风吹过,带来湿润的泥土的气味和花草的香气。
自城外数十里起,直至内城中心湖止,一路上皆是各式各样的花,品种不一,可皆是耀眼夺目。
古朴的城墙在秋雨的滋润下竟是生出来许多绿色的苔藓,为这一抹秋色再添一笔。
城中乐声四起,风将动听的乐声传至这座古城的每一处角落。
城门处,数名身穿红色铠甲的女子英姿飒爽,手中长枪红缨猎猎。
只见城门处许多男子都被拦了下来,反观女子的面上则是多了几分愁容。
眼前又突然出现了两位公子,一人银白色的月牙袍清冷出尘,另一人则是一身极为显眼的大红色,五官算得上俊朗,只是与先前那人一比,只能算得上凑合。
“两位公子,十分抱歉,阳洮近日不接待外客。”一名女子上前一步,略带歉意。
红衣男子闻言,面上的神情瞬间就失落了几分,失望尤为明显。
“师兄,我们下一站去哪里?”他转身看向白衣男子,无精打采地开口。
除了崔流师兄弟二人还能是谁?
崔流没有理会岑飞尘,而是看向了一旁的女子,从袖中取出一枚古朴厚重的银色令牌,正反面分别刻着“剑”、“阁”二字,令牌之上还有十道剑影。
那是当年剑阁初立之时的天下十大名剑,也是最初的天下十大名剑,其中有些剑已经散失于历史的潮流之中,有些正沉睡在剑阁深处,等待着新主人的唤醒,还有一些如今已然有了新的主人,继续散发着属于它们的剑光。
女子接过令牌,眼底的惊讶转瞬即逝,随即换上恭敬。
“早就瞧见两位公子不凡,原来是剑阁的贵客。这几日城中戒备森严,让二位公子见笑了。”
随后她唤来站在一旁的另一名女子,吩咐道:“你且领着二位公子进城,安排好住处。”
“贵客烦请见谅,本该我亲自替二位安排,只是现下我还需在此地维持秩序,只能让书瑶陪同二位了。”
崔流拱手回了一礼,“姑娘客气,公事要紧。”
书瑶是个明媚灵动的女子,得知二人来自剑阁后更是兴奋不已,在崔流和岑飞尘之间她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后者。
虽说前者的容貌更甚一筹,可身上那股如同千年寒冰般的冷气让她望而却步,相反,这位红衣公子看起来就显得温和许多。
“公子既然来自剑阁,那定然见过剑阁那位大师兄吧?”书瑶的眼中仿佛有星光闪过,满眼期待。
岑飞尘闻言忍不住用扇子覆面而笑,他还打趣似地看了一眼崔流,对方面上神情依旧。
书瑶满脸疑惑,只觉得奇怪。
“你说的那位剑阁大师兄就在你面前。”岑飞尘笑了许久,这才停了下来,开口解释。
“不会是你吧?”书瑶面上的震惊难以遮掩,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
岑飞尘这下笑不出来了,最终只能指着崔流的方向,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那位就是你口中的剑阁大师兄,崔流。”
崔流转身行了一礼,“姑娘口中的剑阁大师兄的确是我。”
书瑶面上微微泛红,只觉得有些尴尬,面上的牵强又羞涩。
不知是崔流看出了她的窘迫,特意开口,还是他心中早有疑问,“在下心中有一问,不知可否请姑娘为我解答?”
书瑶楞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连忙点头。
“我等方才进城之时,见城门出戒备森严,可是城中发生什么事情了?”崔流语气温和,缓缓道来,哪怕声音冷淡可依旧不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书瑶的语气有些无奈,甚至是厌恶:“一则是城中来了一位贵客,二则便是我家小姐被评为了江湖第一美人,许多人慕名而来,更有甚者甚至夜闯城主府,最终被坐镇的宗师发现,将其打伤赶了出去。”
“虽有前车之鉴,可江湖之人却如狗皮膏药一般,想尽法子也要混入阳洮城,实在是厚颜无耻。”书瑶义愤填膺。
贵客二字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只是见书瑶并不愿多提及此事,二人也只能按下心中的期待。
崔流还未发话,岑飞尘就忍不住了,率先开口:“早就听闻惠若烟姑娘身为易城主的首徒,不仅一身剑术天下无双,就连那容貌都是世间一等一的。”
“莫说是那些江湖之人,就连我都想见上一见。”
崔流白了他一眼,丢人,早知如此就该将他和苏含一齐丢下去盯着澜沧泽的人。
想到苏含,崔流的心中难得出现了一丝心虚,若是让那人知道自己将苏含丢了下去,下次说不准他就会多派几个人来了。
呵,那又怎样。
是他自己先离开的,派多少人来都没有用。
将苏含留下一是因为岑飞尘的确不会武功,二便是崔流有着一丝私心,他在试探,看看若是自己将胥沧留下的人支走,对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书瑶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呼出声,这下将二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面对着二人探究好奇的目光,她缓缓开口:“我家小姐一直期待着有朝一日能与崔公子切磋一二,这不,自公子出关之日起我家小姐就翘首以盼,如今若是她知晓崔公子到来的消息,定然会十分欢喜。”
崔流沉声道:“久闻惠姑娘剑术一流,此行能与姑娘切磋也不枉我等自剑阁来此。”
惠若烟是否真的欢喜岑飞尘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非常愉快,就着大师兄的光他也能一见这位江湖第一美人了。
书瑶行了一礼,“既如此,二位公子不如先同我去一遭城主府?”
岑飞尘激动无比,便是片刻也不想等待:“烦请姑娘在前方带路。”
见书瑶没有反应,岑飞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想起来被自己忽略的崔流。
岑飞尘在心底默默给自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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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一炷香,大师兄就在这里,哪里轮得上他越俎代庖?
好在崔流对此并不在意,他自剑阁来,理应先去拜见阳洮的城主,那位,上一代的江湖第一美人。
阳洮一路上皆是繁花似锦,香味扑鼻。
沿街的百姓也多少女子,就算有男子也是幼小的孩童,是以崔流二人行走在路上吸引了许多目光。
更有甚者直接开口:“这位公子真是俊俏,不知从何处而来?”
书瑶的面上有些尴尬,轻哼一声:“这是贵客,尔等不可无礼。”
许是书瑶平日里真有几分威严,此话一出,那些人很快就收回来打量的目光。
崔流见书瑶有几分尴尬,出口宽慰道:“早就听闻阳洮富饶,在易前辈的治理下百姓安居,民风开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虽说对方此话明显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可到底还是夸了几句,书瑶与有容焉。
剩下的路途中,她颇为自豪地向二人介绍起阳洮的历史。
“阳洮起初是太祖皇帝赐给易家先祖的,易家先祖巾帼不让须眉,是太祖的左膀右臂,为其平定天下立下汗马功劳。”
“太祖皇帝登基后,将阳洮赐给先祖,许其只招收女弟子,并世袭罔替。是以,阳洮既是江湖门派,又是大雍城池。”
语毕,阳洮城主府便出现在了三人面前,与其说这里是城主府,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客栈。
府前没有官兵把守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其他府邸门前象征身份与威严的石狮子换成了两棵鲜艳的桃花树,粉红色的桃花格外显眼。
此刻显然不是桃花盛开的时节,二人看见桃花的第一眼都不免有些惊讶。
书瑶见状颇为骄傲地开口:“城主自山间引来热泉,用以滋养这两棵桃花树,是以无论气候如何变化,这两棵桃花树始终花开不败。”
岑飞尘连忙附和道:“阳洮四季如春,又有热泉滋养,这两棵桃花树当真好福气。”
城主府的守备宽松,城门处的守备已经足够森严,为防止帝王猜疑,城中的士兵只有近千人。
城门处已经分走了大部分兵力,剩余兵力还需要维持城中的稳定,再加上城主本身就是武道高手,除了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人”,还有谁敢擅闯城主府?
书瑶给门口的女弟子看过令牌后,三人便畅通无阻地进了城主府的大门。
城主府四处散发着一股简朴的气息,府中与城中一样,道路两旁皆是种上了各样的花草。
崔流半靠在回廊旁,岑飞尘则是好奇地四处张望。
书瑶一人去向城主禀报了,留他们二人在这里。
不一会儿,回廊上传来一串细碎的脚步声,不知来人是谁,岑飞尘率先满怀期待地望了过去,再转过头来的时候便是一副见了过的样子。
许是他这样子太有趣,就连崔流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数月不见,师兄可曾想我?也对,如今师兄有了新欢,怕是早就忘记了我这个旧爱。”
6.006
来人一身青蓝色的长袍,长发散在腰间,剑眉星目,颇为俊朗,可偏偏说出口的话是这样满含哀怨。
熟悉却又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声音传来,崔流楞了片刻,顺着声音的来源瞧去。
只见那人正快步朝自己走来,眉眼含笑,眼中似有万千星辰流转,是那样炙热。
“师兄?不过数月不见就不记得我了?”
崔流瞥了他一眼,旋即反应过来,沉声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偏是一副不吃训斥的样子,委屈巴巴,“我自然是想师兄了,这才赶了过来。”
说罢,他还不忘看了一旁的岑飞尘一眼,声音逐渐低了下来,颇有几分哀怨:“谁知,一来就看见这副场景。”
胥沧眼神中的挑衅太过明显,岑飞尘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再者,他光是和崔流相处就一直谨慎至极,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这位冷血无情的大师兄。
如今见二人这副“小别胜新婚”的样子,他实在是不想掺和其中,行了一礼后就快步离开,那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崔流看了一眼胥沧,后者哪怕诡计得逞,面上也没有喜悦。
见状,崔流有些无奈地开口:“你跟他计较什么?”
话虽如此,可其中的那抹宠溺与放纵还是让人难以忽视。
胥沧知道这是崔流选择不追究苏含暗中给他报信这件事了。
当时苏含的消息传来,他手上正染着王府探子的血,那信还是让沉云念给他听的。
当他知道崔流要来阳洮当即就忍不了了,虽说他知晓师兄洁身自好,可这阳洮毕竟美人如云。
在和崔流有关的事情上他不愿意去赌,哪怕只有数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会去赌。
别看他现在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他便立刻寻了一个理由,披星戴月,夜出城门。
为此,还被那些御史台的老迂腐们参了一本。
胥沧可不在意这些,随他们怎么说去。
只要能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一切都是值得的。
听到崔流抵达阳洮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来了此处等待,可谁知见到的竟是这样一幕。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偏偏崔流还为了岑飞尘说了自己一句。
这让胥沧如何能忍受?
只见他委屈巴巴地蹭到了崔流身旁,小心翼翼地轻抚他的发丝。
等他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后,立马转头去看崔流的神情。
对方沉稳的面上染着一丝笑意,笑起来真好看啊,比城主府的桃花还鲜艳。
胥沧被他的笑容感染了,也痴痴地笑着。
二人就这样相视,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长久以来的直觉告诉胥沧,崔流的笑往往伴随着危险。
越是危险的东西越是迷人,胥沧心知肚明,自己这一生怕是都会为此痴迷。
熟悉的气息打在对方的身上,引诱着他们继续沉沦。
沉默许久,空气停滞了瞬息。
直至有秋风吹来,吹落鲜红的桃花。
显眼的桃花瓣落在二人中央,遮挡了他们的视线。
待到花瓣缓缓落下,崔流已经向后退了几步,以至于胥沧第一眼扑了个空。
见状,他收回了悬在半空中的手,还特地解释了一句:“方才有花瓣落在你头上了。”
说罢,他也不管崔流有没有相信,反正他自己是相信了。
还未等到崔流开口,他便先发制人,“师兄为何将此行第一站定在了阳洮?”
还有半句他并未说出口,可是为了那位江湖第一美人?
胥沧的神色可就没有崔流那般沉稳了,那股子不悦几乎都被他写在了面上,丝毫不加以遮掩。
脸颊鼓鼓的,双手环握在身前,好一副气势汹汹质问的样子。
崔流倒也不惯着他,就是此前太惯着他了,这才导致他行事随心所欲。
这不,自己还没先找他算账,他倒是好,竟还率先质问起了自己。
“怎么?当上了个王爷就开始质问我了?”崔流眉眼含笑,说出的话却是这般锋利。
说罢,他转身离去,只给胥沧留下一个背影。
胥沧虽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惹了崔流生气,可他将自身最大的优点发挥到了极致,那便是有毅力。
实则是不要脸皮。
只见在崔流踏步离开的第一时间,胥沧就飞快地凑了上去。
那架势像极了猛兽冲向了即将逃离的猎物,哦不,猛兽可不会摆出这样一副讨好的神情。
倒是更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不舍地紧贴在主人身边。
胥沧熟练地靠在崔流身上,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师兄不要同我一般见识。”
见崔流停住了脚步,面色稍微缓和,胥沧心底知道这是崔流不生气的征兆,紧接着他便发挥了自己的领一大本领——顺着杆子往上爬。
他不动声色地带着崔流转动方向,提议道:“他们还没来得急替师兄安排住处,那师兄这几日就同我挤一挤吧。”
似是生怕崔流不同意,说罢他还冠冕堂皇地补充道:“若是师兄同我住一起,也可省去他们收拾另一处院子的麻烦。”
崔流不语,双目微微垂着,像是在思考他的提议。
见状,胥沧趁胜追击,用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看像崔流,那样子像极了话本中描述的被抛弃的妻子盯着负心的丈夫的样子。
还不忘低声下气地开口:“难不成师兄是嫌弃我,所以才不想同我住一起吗?若真是如此,我便让人将主屋收拾出来给师兄住,至于我自己......”
胥沧已经完全沉寂在自己的角色之中了,他还没有演够,却被崔流的话打断。
“闭嘴,带路。”
就是这样简短却又凌厉的话语却让胥沧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欢快笑容。
胥沧顺其自然地拉着崔流的手腕,着急忙慌地将人带到了自己的院子,生怕多等一秒崔流就会改变主意似的。
一路上,胥沧兴致勃勃地像崔流介绍着这院中的布局,那样子不像是刚来没多久,倒像是在这里长住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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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
崔流难免有些疑惑,眉头微蹙,似是有些不悦:“你来这里多久了?”
“两日啊,师兄为何问我这个?”胥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长久以来的直觉让他感受到崔流语气中的些许不悦。
“无事,一时之间想到了。”
胥沧对这院子的熟悉可不是凭空来的,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城主府的人给他介绍这院子的时候他就一字不落的全部记了下来,甚至询问了许多问题。
当日城主府的侍女都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位尊贵的宁王殿下问这些是要做什么,可最终还是一一作答。
这不,胥沧的未雨绸缪总算派上了用场,若非他提前谋划,哪里能在崔流面前献这个殷勤。
虽说不知为何崔流对此好像并不感兴趣,可这并没有影响胥沧的热情。
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崔流这副样子,对剑道以外的事情提不起任何兴趣。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会不遗余力地讨对方欢心。
正是如此,方才崔流面带笑容地看向岑飞尘的时候,胥沧才会那般沉不住气。
纵使他知道崔流对岑飞尘并无别样的情绪,可他还是难免将后者当作了自己的对手。
哪怕他的对手,在他眼里甚至都没有与他做对手的资格。
院中有一棵枫树,金黄色的枫叶引人入胜,哪怕它没有那般扑鼻的香气,可依旧是这样让人愉悦。
哪怕崔流对此并无兴趣,可胥沧还是喋喋不休,说得那叫一个欢快。
甚至因为太过投入,导致他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台阶,险些摔了上去。
幸好崔流眼疾手快,赶在他摔个四脚朝天之前拉住了他。
胥沧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知道有一道强劲的力量握住了他的手腕,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等他能掌控自己的身体的时候,他与崔流的身体之间的间隔已然近在咫尺。
这等占便宜的好机会胥沧怎么会放过?
他顺势跌在了崔流身上,他的下巴抵着崔流的肩膀。
一股淡淡的沉木香传入他的鼻息中,崔流身上一直很香,他是知道的。
可这是他长久以来第一次靠得这般近,他仿佛无止境的洞穴,贪婪地吸收着崔流身上的气息。
脑海中的声音告诫他适可而止,可胥沧不愿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他一直都很贪心,一直都不知足。
他不满足于此,他想要更多。
现下到底是白日,刺眼的太阳正高悬于天空。
哪里有这么长的时间给胥沧做梦?
不过是浮光泡影转瞬即逝罢了。
崔流将他推开,头也不会地走进了屋子,只留下一句:“你没长骨头吗?”
梦境与现实的落差太大,胥沧缓了好一会儿。
不知他是如何说服自己接受现实的,只知道他追上去的时候面上挂着痴痴的笑。
胥沧一踏进屋子,还未来得及寻找崔流的身影,便听到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只有短短两个字。
“跪下。”
7.007
饶是胥沧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向来将崔流的每一句话奉为圭臬,比之那随手扔在火中的圣旨不知道管用了多少。
胥沧没有说话,只是顺从且熟练地跪下。
那动作叫一个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膝盖跪在青石板上,秋日的凉意透过他的全身。
可胥沧更在意的还是崔流的态度,自他进门开始,崔流只开过一次口,只说了那两个字。
事情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他看不透崔流此刻的想法。
虽说他此前也从未看清过,可现下这样的感觉无异于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
那里,是他最脆弱的地方,那里的一切都与崔流息息相关。
他的目光不敢在屋中随意移动,生怕将原本就处在气头上的崔流再次惹怒。
他像是在黑夜中被蒙住眼睛的行者,正努力地追寻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光亮。
于是乎,胥沧试探着开口:“师兄,我若是犯了什么错,您要打要罚我都认。再此之前能不能让我当个明白鬼?”
砰,这是茶盏落在桌子上的声音。
胥沧极为乖巧地跪在地上,这是他长久以来累积的经验,只要他装出这副样子,崔流教训他几句便也就罢了。
只可惜,这次他的如意算盘似乎失效了。
自那一声动静过去已然有半盏茶的时间,可崔流却还是没有一声开口的意图。
他坐在屏风后的椅子上,单手撑着头,余光通过屏风看着前方的人影。
午间的阳光洒在屋中,这样的少年似乎的连老天都偏爱几分,连带着洒在他身上的光都多了几分。
他跪地笔挺,却是故作乖巧地低垂着头。
恰如此前的每一次,乖巧中又带着些小心思。
他总是这样,一犯错便这样,总是不知悔改。
可他每次这样都能拿捏住自己,崔流看得出神。
脑海中浮现出他第一次教训胥沧的场景。
那是一个燥热的夏日,树上蝉鸣不止。
也是这样的场景,他坐在高处,胥沧跪在地上。
“说吧,你为什么要将蝉蜕扔到三长老的茶盏中?”
跪在地上的孩童身形单薄,可说出的话却十分理直气壮:“我每日喝的药中就有蝉蜕,药王伯伯说蝉蜕是上好的药材,三长老年纪大了,我这才想着替他补补身体。”
许是胥沧身子不好,崔流对自己要求严格,近乎苛求,可面对胥沧时总会下意识地耐心几分。
脑海中的身影与眼前的身影相互重叠交织在一起。
崔流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恍惚,原来那个只到自己腰间的孩童已经长成如今这副模样了吗?
崔流站起身,走到胥沧的面前,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可他此刻却说不出一句。
这便使得胥沧更加紧张,以往崔流虽说会略微惩罚他,可一开始便会自己开门见山点出他的过错。
没有哪一次如同这次一般,连因为何事罚他都不说。
难不成他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胥沧心底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难不成是他那肮脏的心思被发现了?
不,不会的。
他自认为将一切都隐藏地很好,寻常人自是不可能看出来他的心思。
至于崔流本人?
若他的师兄真能开窍,那他就是在此地跪上数年也毫不后悔。
很快他便没了精力胡思乱想,前方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你既决定回京,此番来此又是为何?”
胥沧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以至于心底真正的想法没有加以修饰便宣之于口:“那师兄想我来此吗?”
此刻胥沧倒也不低着头了,目光直勾勾地看崔流,眼底的期待丝毫不掩饰。
真好看啊,胥沧还没来得急仔细欣赏,一只强有力的脚便踹在了他的腿上。
胥沧倒是没有任何不悦,他只想伸手抱住这只脚。
可现实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当然,现在的他也没有这个胆量。
只一瞬崔流便收回脚,这样的行为让他觉得崔流是活生生的,有喜怒哀乐的人。
他喜欢这样的崔流,真实,有自己的小情绪。
“师兄怎么不说话?是想还是不想?若是想那也不枉费我千里奔袭只为见师兄一面。”
说到一半,胥沧话锋一转,语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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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些许委屈:“若是师兄不愿,那我便不在这里碍眼,连夜滚回京城好了。”
崔流瞥了他一眼,完全没有被他这副装出来的样子骗住。
“京中局势复杂多变,你既已入局,便当认真对待,切莫儿戏。”
明明是清冷的语气,可其中的关怀却是温暖的,比这四季如春的气候还要暖上几分。
比之能滋养花草树木的山间热泉还能催生万物。
可不就是,胥沧早已心花怒放。
胥沧双目含情,面上的笑灿烂又肆意。
“师兄这是在关心我?”
少年的眼神藏不住事情,是那样的热烈,那样的耀眼,那样的地加以掩饰。
嘶,胥沧吃痛一声。
他的目光最终只停留在崔流缓缓收回的脚尖上。
他心中还在宽慰自己,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何况崔流这一脚的力度也算不上重,他对此反倒是更加享受。
还没等到他回味,上首那道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笑意。
“你若是懂事一点,也用不着我替你操心了。”
崔流竟是被他气笑了。
胥沧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他连忙站起身,恭顺地站在崔流身边,殷勤地将人拉到一旁坐下。
“有师兄在,还有什么事情是用得着我操心的?”
胥沧边说边给崔流递上一杯温热的茶。
崔流伸手接过,趁机瞥了他一眼。
语气中带着些纵然与无奈:“你远在京城,而我此生怕是不能入京城,若真出了什么事情.....”
胥沧可听不得这样的话从崔流口中说出,他的师兄是这世间最耀眼的武道天才。
他该肆意潇洒,所向睥睨,可如今竟是因为自己感怀伤秋。
他心中虽为之感动,可更多的还是心疼。
“师兄不是将沉云留在我身边了吗?再者,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了,今后就换我来保护师兄吧。”
胥沧面上挂着乖巧的笑,可心底却是暗潮涌动。
他要去争,争那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这样,他的师兄才不会再替他忧心。
8.008
这边的两个人倒是趁机叙了个旧,可另一边的书瑶却因找不到崔流的身影,急得跟什么似的。
幸好她注意到了在一旁蹲着的岑飞尘,一团红色的身影在青绿色中格外显眼,从远处看那身影颇有几分凄凉。
书瑶走了过去,这才注意到岑飞尘手中正拿着一根树枝,在逗弄地上成群结队的蚂蚁。
书瑶简直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堂堂剑阁弟子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般像极了孩童的行为?
她在对方身后站了许久,可岑飞尘却是一门心思地沉浸在蚂蚁上了,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上首的太阳太过毒辣,书瑶的额前已然出现了几滴晶莹的汗珠。
“咳,不知公子在此处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书瑶轻咳一声,她瞥了一眼地上的蚂蚁,昧着良心开口道。
闻言,岑飞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站起身。
他双目湿润,正欲开口,可却发现对方一直盯着他的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他好奇地看了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中正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上还有几只蚂蚁爬来爬去。
见状,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手中的树枝放在了地上,而后理了理衣摆,低声开口。
“我师兄被城主府中的那位贵客带走了,我一时之间无处可去,这才寻了这处地方。”
这话倒是真的,他离开之时毫不留恋,那叫一个气势汹汹,势必不与胥狗同流合污,可谁知自己离开之后竟是无处可去。
若是书瑶仔细一点便能听出“贵客”二字是岑飞尘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可书瑶听后却是面露骇色,那贵客的身份连她都不知道,当日贵客到来还是她家小姐亲自迎接的。
而那贵客此后数日便一直居住在城主府,也不见人,也不外出,今日怎的突然出来将剑阁之人给带走了?
这样的事情显然已经不是她能处理的了,这是现在城主并不在府中,那能主事之人便只有她家小姐了。
书瑶急匆匆地离开,走了一会儿才想起还有一个等在这里的岑飞尘,便吩咐府中的小斯将他带到了一处休息的地方。
而她自己则是两步并作一步,朝着惠若烟居住的院子赶去。
院中,粉衣女子手中的长剑宛若游龙,剑气纵横之间,竟是将院中的水池惊起了层层水柱。
“回小姐,事情就是这样。”书瑶将此事一五一十地汇报给惠若烟。
闻言,惠若烟收起手中长剑,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趣的笑。
“他们两个能出什么事情?”惠若烟似是打趣,又像是真的好奇。
书瑶满脸不解,连忙劝道:“奴婢虽然不知道那位贵客的身份,可能在城主府住上许久,又得您亲自迎接,想必定然身世显赫。”
“而另一位又是剑阁下一任阁主,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城主那边您怕是不好交代。”
见惠若烟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书瑶无奈地喊道:“小姐。”
惠若烟这才收起面上的笑容,转身朝着院外走去。
书瑶在后面急急忙忙地问道:“您这是去哪里?”
女子转身,眉眼间尽是肆意明媚的笑,“自然是去看着他们呀,万一他们打起来了怎么办?”
说罢,只见惠若烟竟是不走寻常路,脚尖一点便踩在了围墙之上,飞檐走壁于她而言轻而易举。
书瑶见状只能连忙跟了上去,还不忘在心底嘀咕道:“小姐这不是也挺着急的吗?方才那副沉稳的样子果然是装出来的。”
等她火急火燎地赶到院中之时,原本来劝架的惠若烟此刻正站在院中,手中拿着长剑跃跃欲试。
这不是来劝架的吗?怎么还跟人打起来了?
书瑶压住内心的疑惑,目光在四周环视,这才发现惠若烟的对手正是那位剑阁大师兄。
书瑶瞬间就松了一口气,自家小姐想同对方切磋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如今真让她逮着了这个机会,那可不会轻易放弃。
她这才有闲心看向自己的身旁,不远处正站着一位青衣男子,眉目似剑,俊朗非常,气质出众,想必就是那位居住在此处的贵客了。
而那人的身旁还站着一人,熟悉的醒目红衣,可不就是方才玩蚂蚁的岑飞尘的吗?
这两个人怎会有交集?
看到这一幕,再加上惠若烟起初的反应,书瑶心中有了推测,难不成这贵客与剑阁之间还有渊源?
种种信息交织在一起,书瑶很快便猜出了所谓“贵客”的身份。
她来不及验证自己的猜测,两股强烈的剑气对峙在一起,散发出强大的威压,很快就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
另一边,胥沧望着崔流的身影出声,眼底满是崇拜。
与此同时他还不忘出声讽刺一旁的岑飞尘,语气中带着些嫌弃:“同样是剑阁出身,你半点剑术都不会,一路上不知道要给师兄添多少麻烦。”
岑飞尘哪里是能忍的性子,当即就讽刺了回去:“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路上遇到刺客还不是要靠师兄派去的沉云处理?”
别看岑飞尘面上气势汹汹的样子,可实际上他已经做好了胥沧气急败坏对自己出手的准备。
可胥沧闻言却是笑了出来,极为骄傲地开口:“那是,师兄对我向来如此,你羡慕不来的。”
这话原本是讽刺,可谁知胥沧听后心情都好上了许多,脸上的笑不值钱似的,跟方才那副尖酸刻薄的样子判若两人。
“好了,小孩子一边呆着去吧,不要影响我欣赏师兄的剑术。”
岑飞尘只觉得胥沧的脸皮厚得异于常人,自己才不会同他一般见识呢。
一场小闹剧转瞬即逝,众人都目光都被院子中央的两人吸引。
崔流一身青衫,宽大的长剑被他拿在手中,周身迸发出一股寒冷的剑意,竟是让人在这四季如春的阳洮感受到了寒冷。
而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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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烟则是身穿如同桃花般鲜艳的粉衫,手中之剑细长,气息也极为温暖,如同春光般柔和。
二人互相行了一礼,各自说了句:“请。”
下一秒,院中的花瓣纷飞,连带着地上的尘土都被激扬起来。
书瑶看着院中原本盛开的桃花树此刻已经变得光秃秃了,难免有些痛心。
感慨一瞬后,她的目光重新回到了二人身上。
只见惠若烟率先出手,身影如同鬼魅,让人看不清晰。
可她的动作却是极为优美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演绎舞蹈,那飘渺的身影更是给她渡上看一层神圣的面纱。
“若真有天上仙子,应当也只有这般吧?”岑飞尘瞪大双目,生怕错过惠若烟的每一个动作。
胥沧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小子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他的目光倒是一直集中在崔流身上,哪怕惠若烟的动作让人捉摸不透,总是从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可崔流却是每次都能精准察觉到惠若烟的动作,然后游刃有余地反击。
二人的身影来回闪动,剑与剑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岑飞尘不通剑术,又看不清二人的身影,便凑到胥沧身边,问道:“大师兄和这位仙女姐姐谁会赢啊?”
胥沧给了他一个“那还用说的眼神”。
岑飞尘问后就有些后悔了,眼前之人眼里心里都只有大师兄一人而已,问了也是白问。
可胥沧却是注意到了他的异常,见他的目光有些迟疑,胥沧这才缓缓解释起场上的情形。
“现下的切磋还都只是停留在剑术上,并没有涉及修为。”
说到这里,胥沧若有所指地看了惠若烟一眼,随后颇为骄傲地开口:“我虽不知晓这位姑娘的修为是何等境界,可整个江湖年轻一辈中,师兄的修为冠绝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
“你且瞧好吧,这场比试马上就要结束了。”
胥沧的话刚说完,只见院中心的二人都回到了各自最开始的位置,二人身上的气息同时攀升,一股强大的威压向四周蔓延开来。
真是苦了那几棵桃花树,原本光秃秃地也就罢了,可现在竟是连树枝都散落了一地。
只见天光大变,这四季如春的阳洮竟是下起了鹅毛细雪。
惠若烟见状收回手中的剑,惊呼道:“天地色变?你是六境宗师?”
不怪她如此失态,寻常人在武道沉浮几十年才有望突破到第六境,可崔流却是如此年轻。
随后她细细观察起了这院中缓缓落下的白雪,只有这院子有,其余地方则是依旧如常。
“你刚突破六境,修为不稳,若是强行动用内力怕是有伤身体,我们下次再战。”
还未等到崔流开口,一旁的胥沧闻言立马冲了上来,对着崔流上下打量,生怕对方出了什么事情。
这举动很快就为他收获了四对白眼。
嗯,崔流也很嫌弃。
9.009
崔流随手将几乎贴在他身上的胥沧推开了一点儿,后者显然是没有想到崔流会这样对他。
胥沧俊俏的面上闪过一瞬错愕,也仅仅只是一瞬而已,下一秒他又恬不知耻地凑了上去。
只是这次他再没有了去搀扶崔流的意图,而后者也大发慈悲地没有将他推开。
岑飞尘对此倒是见怪不怪,而一旁的惠若烟和书瑶则是一副看戏的神情,尤其是书瑶。
原来她才是那个傻子,见二人这副亲密无间的样子,方才担心二人会出现争执的她真真是多此一举了。
随后她看了一眼满脸笑容的惠若烟,原来自己小姐早就知道,这才有持无恐,丝毫不担心。
惠若烟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心虚地别开头。
紧接着她走到崔流面前,行了一礼,颇为客气地说道:“崔师兄,家师在观雪阁中闭关,她早有吩咐,若是您来了直接去阁中寻她便可。”
崔流同样回了一礼,“城主是前辈,我等晚辈自然是要前去拜问的,若城主在闭关,怕是不便叨扰。”
闻言,惠若烟轻笑出声,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这哪里是闭关,分明就是躲着某人的,只是她自己怕是也没想到那人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寻她。”
说罢,惠若烟别有意味地看了胥沧一眼,转身离去,而书瑶自然也是跟了上去。
很快,这偌大的院子便只剩下了三人。
许是惠若烟方才话中若有所指的意味太过明显,余下二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胥沧身上。
“哟,怎么我们堂堂七皇子殿下还被人嫌弃了呀?”岑飞尘立刻走了上来,对着胥沧戏谑道。
若是只有他们二人,岑飞尘可不敢这么嚣张,他知道胥沧在大师兄面前是不敢对自己出手的。
爷还治不了你了。
胥沧的确没有怎样对他,只是冷冷道:“这其中的利害你又怎会明白?”
语气中的那股不屑实在是太明显了,岑飞尘气得直跺脚。
罪魁祸首反倒是换了一副嘴脸,凑在崔流身边,夹着声音道:“师兄不问问我易前辈为何不见我吗?”
这声音听得一旁的岑飞尘都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崔流倒也没惯着他,“京中夺嫡之争愈演愈烈,你现在来此本就是烫手山芋,若是见你那才是不正常。”
闻言,看戏的岑飞尘没忍住笑出了声,在崔流这里吃瘪的胥沧则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岑飞尘在心底腹诽道:“就知道欺负软柿子。”
“你虽是剑阁出身,可剑阁有祖训规制,不涉朝堂之事,于夺嫡之中对你并无助力;而朝廷上那些官员都被都已然站好了队,纵使有仍未站队的,他们也有足够的底气,何必选择你?”
见二人太过幼稚,崔流这才缓缓分析道。
“那可供你选择的便只剩下了江湖势力,其中阳洮是最为特殊的存在,你此刻来访不管有没有怀着这样的心思,在旁人眼中便是你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
“江湖和朝堂的目光可都盯着此处呢。”崔流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闻言,岑飞尘立马惊呼道:“所以城外的那些人不是为了一睹惠姑娘的容颜而来,而是来盯着你的!”
崔流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肯定地点了下头。
就连胥沧都高看了他一眼,当然也仅仅只有一眼而已。
紧接着,胥沧自顾自地走到崔流的身边,近乎贴在后者身上,“师兄猜的不错,怕是易城主自己都没有想到,我此行并不是来见她的。”
岑飞尘惊讶道:“你不是来见她的?那这阳洮的助力你不要了吗?可这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了啊。”
“我来此自然是为了见师兄一面,本就不是为了易城主与阳洮而来。”胥沧理直气壮地说道。
“阳洮虽好,可近些年却是为求自保势力衰弱,于我而言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说罢,胥沧便不再开口,而一旁的岑飞尘看了自己一眼,似是意识到什么,连忙走了出去。
见岑飞尘走远,崔流看了一眼胥沧,这才笃定地开口:“你的目标是茗庄陆家?”
“师兄与我果然心有灵犀。”胥沧眉眼含笑,开心得像极了孩子。
“陆家虽不比剑阁有祖训压着,可也绝不会轻易涉及夺嫡,你手中有足够说服陆家家主的筹码?”
还未等到胥沧回答,崔流便先一步摆了摆手,道:“不必告诉我,这样的事情你自己心底有数即可。”
胥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在他心底所有的事情都不及崔流重要。
在师兄面前的他不应该有任何秘密。
此前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可如今崔流竟是直接不许他说了。
胥沧心底闪过一抹失落。
阳洮有三绝,水上舞,城中湖,湖上阁。
与其他地方不同,阳洮城最为中心的地方的一座绵延数百里的巨大湖泊。
湖岸柳枝随风起舞,湖中央的那座高阁凌于碧波之上。
观雪阁声名大噪,无数人想等阁一观。
只是湖面上并无桥梁连同湖岸与阁楼,起初湖面之上会有小船,驾着众人在阁外走上一遭,只是从未有人进入过阁中。
可数十年前不知为何,这观雪阁突然闭阁,那湖面上的小船自然也就没有了。
饶是如此,这湖边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斜阳半落,金黄色的微光照在湖面上,水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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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云雾之中那座阁楼若影若现,宛若仙境。
水光浩渺,有一青衫男子临湖而立。
四周声音嘈杂,戏曲声,交谈声,孩童的嬉闹声不绝于耳,可那人却仿佛听不见一般,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湖面,目光所至之处正是那座高阁。
这时,有一老者缓缓走上前来,老人面上挂着和蔼的笑,问道:“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此吧?”
“是,这是我第一次来阳洮。不知老伯是如何看出来的?”
闻言,老者的笑容更加浓烈:“公子似是对那观雪阁很感兴趣?这些年第一次来这里的人都如同公子一样,对那水上阁神往。”
紧接着,他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只是这些人最终都是无功而返,那是城主闭关之地,外人是进不去的。”
他看了崔流一眼,玉树临风,气质不凡,最终也只能感叹道:“公子怕是也要失望而归了。”
崔流没有说话,依旧望着那处在众人眼中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的阁楼。
随后湖面上传来一阵清风,岸边的柳树枝随风摇曳,沙沙作响。
与清风一同到来的还有一道声音,那声音清冷又带着一丝温柔,“既然来了就入阁吧。”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皆是口称:“这是城主大人的声音。”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之时,崔流躬身行了一礼,随后双手背于身后。
紧接着,众人只看见一道青色身影临于湖面之上,纵使脚下碧波荡漾,可那人的衣衫却没有被打湿半点。
偌大的湖面在他眼中竟是于平地无异,脚下的波涛于他而言更像是助力。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试图用轻功一窥观雪阁的神秘面纱,可此地到底是阳洮历代城主闭关之地。
哪里能没有人守卫呢?以至于那些人最终都被阁中冒出来的剑气斩入水中,成了活脱脱的落汤鸡。
可今日这位公子却是半点阻力都没有遭受,再加上城主方才的那道声音,众人心中也有了推测。
崔流见剑阁与自己还稍有些距离,当即便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三步并做一步,双手背于身后,最终只在湖面上留下一道细长的水波,和一道青色的背影。
金光色的辉光映照着那道青色的身影,在场之人皆是被迷住了。
而就在岸边不远处的一座酒楼里,同样是一位青衣公子在镂空的窗边远眺,直至那道身影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岑飞尘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嘲讽道:“你这么不放心崔师兄,怎么不跟着去?”
胥沧面上的笑逐渐收敛,最终只说了句:“我总不能一直跟在师兄身边。”
若是有这个机会,胥沧当真想与崔流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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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流此刻终是抵达了这神秘的观雪阁下方,阁底并无地基支撑,像是凭空悬浮在水面上一样。
而这阁楼的一楼仔细看却是被巨大的石墙封闭起来了,或者说这才是阁楼原本的地基。
崔流脚尖一点,身影顺着木墙来到了第二层。
这第二层的四周都留有空旷的露台,四周的窗户大开,阁楼中的一切近乎一览无余,只有一道湖中飞雪的屏风稍稍遮挡视线。
崔流缓步上前,那屏风之上的场景也愈发清晰。
宽大的湖面中央坐落着一座楼阁,湖面之上有一人舞剑、一人翩翩起舞,漫天的飞雪自空中缓缓落下,像是在为二人喝彩欢呼。
走近一看崔流这才发觉这屏风上的场景竟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就在他仔细端详之际,一道声音自屏风之后传来。
“看够了吗?”
崔流闻声向屏风后看了过去,一身浅紫色长裙的女子正背靠在窗边,水面上的风吹拂起她乌黑的发丝。
恰好女子回眸一笑,明眸皓齿,宛若天上仙子。
那女子见崔流面色依旧,便慵懒地抬起身子,朝着崔流的方向走了过来。
“你的道心倒是比你师尊当年稳上不少。”
随后她在屏风的绣布上摩挲,自顾自道:“这幅图正是当年你师尊初到阳洮,我做水上舞,他在湖上舞剑。”
易雅韵的目光汇聚在屏风的图案上,眼底追思流露,“我绣这幅图不过用了数月光阴,可忘记他怕是百倍、千倍的岁月都做不到。”
一行清泪自她眼角滑落,可也就仅此而已。
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易雅韵的手自屏风之上抽离,旋即在崔流身上打量起来。
“城主府那别院中的几棵桃花树是我亲手移来的,你们两个倒好,如今那上面怕是一片花瓣都没有了吧。”
崔流面上难得露出一抹异色,他面露歉意,正欲开口却被易雅韵抢了先。
“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这般无趣,定是被你师尊给教坏了。”
“方才本座察觉城主天象似有异变,引起那异变之人便是你吧?若烟那丫头的修为还不够。”
本是询问,可她并未等到崔流开口便自顾自地说道:“你比你师尊厉害,当年我说我此生从未见过飞雪,他便卯足了劲想要给我下一场。”
说着说着,她面上的笑容愈发温柔,“只可惜他修为不足,强行动用剑气才引得几枚雪花落下。”
当日的情景恍若昨日,“事后,他面色泛红,认为我要嘲笑他,可却不知这对我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这样就足够了,是啊,她并不需要他有多高的修为,多尊贵的身份。
只要有他,便足够了。
“前辈与我师尊之间...”,崔流犹豫着开口。
易雅韵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他没有同你说过吗?”
随后那抹错愕化作无奈地笑,像是在安慰自己,她喃喃道:“是了,他从不会与你们说这些的。”
“原先按理来说你该唤我一声师娘的。”易雅韵半开玩笑地说道。
伴随着易雅韵温柔眷念的声音,当年的场景缓缓浮现在二人眼前。
那是一个万物生机盎然的初春,本就四季如春的阳洮更是花团锦簇,十里飘香。
当年的陆桓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初入江湖整个人都颇为兴奋,恰如今日的岑飞尘。
阳洮城中惊鸿一瞥,便是那一眼,往后余生再也忘却不了。
他们一同饮酒,一同练剑,一同游湖。
风花雪月,湖中飞雪,吟诗作对,琴瑟相交。
短短几日的光阴便足以二人铭记终生。
可惜他们的故事并没有话本中那样美好的结局。
“最后,那个混蛋说,他是剑阁的少阁主,他的剑要肩负起剑阁的千年基业。”易雅韵气急道。
易雅韵没有说陆桓还留下了一句誓言,“等我将剑阁的下一任继承人培养出来我便卸去这阁主之位,届时入赘阳洮也罢,流浪江湖也好,我们二人不会再分开了。”
崔流有些尴尬地别开了目光,这的确是陆桓会说出口的话。
若是说方才易雅韵在崔流身上看到了陆桓的影子,带来的是回忆与眷念,那如今便只剩下了迁怒。
“你知道本座是怎么说的吗?我让他滚远一点,我阳洮城的基业半点也不比你们剑阁差。”
易雅韵最终摆了摆手,低声道:“罢了罢了,你小子快些离开吧,本座现在看见你们剑阁的人就来气。”
崔流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开。
而易雅韵却是改变主意叫住了他,崔流脚步一顿,这短短的一瞬,他已然做好了对方对自己出手的准备。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父债子偿也不为过。
紧接着崔流便快速思考,若是易雅韵对自己出手,那他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
至于易雅韵会不会看在陆桓的面子上留手,这就不是崔流考虑的范围了,他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易雅韵只是看了他一眼,他身后的那把燕山雪格外醒目。
“本座还没有以大欺小的习惯,只是想再叮嘱你一句罢了。”
崔流的神色显然是有些意外,拱手道:“是晚辈冒犯了,前辈请讲。”
易雅韵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而后叮嘱道:“往后你若是有了喜欢的人,可千万不要和你师尊一样。”
崔流的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似是没有想到易雅韵会和他说这些。
夜幕早已悄然降临,湖面上映照着点滴星光,崔流踏浪而归。
那举世闻名的观雪阁之上,易雅韵半靠在围栏上,柔和的月光温柔地洒在她身上。
望着崔流远去的身影,脑海中再次浮现了记忆中的那名少年。
观雪阁屹立于此地数百年有余,这阳洮城中的花也如往年一般盛开。
记忆中的那个人,那场雪,此生还有再见的机会吗。
千般思绪,万般言语,最终化作一句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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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易雅韵纵身从高阁之上一跃而下,观雪阁中存放着的乐器竟是凭空奏响了起来。
皎洁的月光映照在湖面之上,宛若一面巨大的镜子。
霎时间,城中的花瓣齐齐朝着此处飞了过来,宛若漫天飞雪。
月光下,湖面上,紫衣美人掩面而舞。
悠扬动听的笛声,琴声,吸引了未眠的人群。
从遥远的岸边看向这里,只能看见漫天的花瓣和缓缓起舞的模糊身影。
起舞之人的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动人,眸光一瞬便会永远沉寂其中。
众人就这样陷入了一场若有若无的幻梦中,待到他们清醒过来,哪里还有什么月下美人在湖面上起舞。
只剩下刺眼的阳光和空无一人的湖面。
只有湖面之上散落的花瓣和城中光秃秃的树木提醒着他们昨晚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而非一场幻梦。
随后,一道消息从城主府中传了出来,自今日起游船可进入观雪阁四周。
于是乎众人终于有了那近距离接近观雪阁的机会,他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始终隐约觉得这件事情与踏浪而行的青衣公子和月下起舞的紫衣女子有关。
易雅韵在观雪阁中看着湖面上争渡的小舟,面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当年到底是她自私,试图通过封锁此地留住那份虚无缥缈的回忆。
如今一见崔流,她便知道距离他们相逢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而另一边,崔流深夜从观雪阁中离开,却在岸边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胥沧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件月白色的披风替他披上。
嘴上也不闲着,颇为乖巧体贴地说道:“夜深露重,师兄不要着凉了。”
说罢,他伸出手准备替崔流理理披风,却被崔流一个转身躲了过去。
胥沧的面上闪过一丝失落,旋即便挂上了笑容。
崔流瞥了他一眼:“你很闲?”
胥沧有些错愕,先点了点头,反应过来以后连忙摇头。
“只要是和师兄有关的事情我都有时间。”
崔流是什么人?又岂会被他这样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见崔流不为所动,胥沧悄咪咪地凑到他的身边,然后趁他不注意一把挽住他的胳膊。
拉着他转了个身,朝着山边走去。
“师兄,听闻这阳洮的热泉也是一绝,好不容易来一次,师兄就陪我一起泡一泡吧。”
崔流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二人的身影在月光下逐渐拉长,瞧起来倒是极为般配的很。
而胥沧心中却是暗自窃喜,幸好自己提前将岑飞尘支走了。
若是他在这里,当真是十分碍事。
而远处刚刚回到城主府别院,结束沐浴的岑飞尘却是打了一个喷嚏。
窗外的月光皎洁无暇,岑飞尘疑惑地自言自语:“难不成是夜深露重我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