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地》 第1章 1-3 “哎,小贺贺,一会儿一块写作业吧?”李茗说。 “写完了,”贺逆把书包递给李茗,“我回家了,明天见。” 回家晚了妈妈要生气,他得去菜场买菜,不然老爸回了没饭吃。家住郊区,坐公交回家这段路,平静而漫长。 没有人和他同走这条路,他也不想让人知道他得去菜场跟一帮老头老太太抢菜。 “哎这我先看见的。”老头说。 贺逆不撒手,他妈只给了一点钱,不抢点剩菜根本不够。 “你这孩子,给你给你。”老头自暴自弃,连个十岁孩子都抢不过了。 抢购成功,贺逆去看他流落在外的小狗。小土狗在这片走街串巷久也。 “嘬嘬嘬,”贺逆在废楼边上梭巡,“嘬嘬嘬。” 却不见土狗的身影。今天考试考了一百,可是爸妈不会表扬,所以格外想见小土狗,挼一挼狗爪,当做给自己的奖励。 看一眼手表,时间不够他在此逗留。可是迈不动步。就一分钟,找不到就走,贺逆告诉自己。 踏进废楼,那荒凉的光线里,灰尘飞舞漫游,贺逆扇一扇风,空气中荡漾起潮湿霉味。他不怕,反倒喜欢这微凉的触感,空气在皮肤攀爬,滋润着毛孔,让人耳目一新。 “小狗狗,”贺逆拎着菜,听见楼上的一点声响,抬脚往上。 上到二楼,猛地被射进来的阳光掠过眼角,贺逆伸手挡了下,却感到腹部的重击。 有人踹了他一脚。贺逆往后倒,崴了下脚,扶住楼梯把手,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贺逆喊:“站住。” 他想追,却走不快,跳下楼梯,那人已消失没影儿,只来得及看清他的侧影。 一个和他身量差不多的小孩,扎小辫儿,小腿很白,脸侧有一粒痣,猩红的,就像他的嘴唇。跟个女孩儿似的。身上甚至有很甜的香气,玫瑰的气味。 贺逆撑着脚痛回家,为了不耽误时间,从路边找了辆没关锁的共享单车骑回去。郊区就是这样,总有免费车可蹭。 有的是人家忘了锁,更多的是被人砸开的,没了锁。 “你还知道回来。”妈妈说。他今儿比平时晚了大概十分钟。 贺逆深呼吸,濡湿的前额发上掉落一滴汗,沿脸庞滑下掉进领子。闭口不言就行,不要顶撞,不要惹麻烦,贺逆点头,拎菜进厨房。只要拣菜够快够干净,妈妈很快会息怒。 妈妈靠着门框,眺望楼下,静默了一会儿,而后又突然斥骂:“跟你爹一个样,以为闷声不出气就万事大吉!” 贺逆抖了抖,不是被吓到,身上汗湿被风一吹,有点着凉,他打了个喷嚏。而后被妈妈拽开:“走开走开,脏死了,你这样还怎么吃啊!自己洗个澡换身衣服,我看你是越来越没学生样。” 被拽的胳膊隐隐作痛,贺逆洗澡出来,正赶上开饭。老爸还穿着上工的衣服,热烘烘散发臭气,见了贺逆,笑笑的:“小子还沐浴更衣再吃饭啊。” “不知道哪儿野回来,一身汗。”妈妈说。 “男孩儿嘛,正是野的时候,”老爸说着,在贺逆婴儿肥没消退的脸颊捏一把,“笑一个。” 贺逆笑了笑,眼睛弯弯,酒窝亮出来。 “傻样儿。”妈妈说。贺逆收了笑,门边走过一个身影,长卷发,噔噔噔的细高跟。贺逆不习惯开着门吃饭,但爸妈喜欢,透透气儿凉快点。 妈妈摇头:“世风日下。” 老爸笑:“这不挺正常吗。” 妈妈撂了筷子:“正常什么!你知道隔壁搬来的什么人吗?”而后压了压声儿:“那么年轻的小姑娘,带着个跟贺逆差不多大的小子,得是什么家庭出来的才敢这么活啊?” “啊?隔壁又换人了?长什么样儿啊?”老爸配合着搭腔。 贺逆想出门散步了,他每天买菜帮忙做饭后,就自由了。碗老爸会洗。 “我吃饱了。”贺逆轻放下筷子,小声讲,插进这热火朝天的讨论。 “又要跑了,这家留不住你啊。”妈妈讲。老爸拉过贺逆的小胳膊搓一搓:“吃饱了吗,瘦成这样。” 贺逆点头,老爸摸兜,想掏钱让他自己买点儿,妈妈喊着:“正饭不吃,不准给!” 贺逆本就没伸手拿,这下却还是有点闷,低落。 出门,踩到一截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个钥匙扣,扣上有颗可爱猫头,或许是手工织的,眼睛鼻子歪斜,跟被打傻了一样。 贺逆挂在裤子上。 预备带给小狗玩。小狗没有名字,小狗不属于任何人,公平公正地属于这世界。 有点担心遇到那个踹他一脚的人,所以贺逆先溜达去河边散步。坐树下听人家跳广场舞,夜风来,很舒服,虽然手上腿上被叮了蚊子包,还是不想挪窝。 菜场已经人去楼空,黑得连风都凉上几分,零星的店家还守候着,而那废楼一点亮都透不进,就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张着漆黑的大口,等待猎物无知无觉走进去。 贺逆进去巡了一圈,隐隐后背发凉,可整栋楼只有他的脚步声和用以壮胆的叫喊声,此外,什么都没有。 有点失落。 什么都没有,连个会冲出来踹他一脚的人也没有。 折返回家,脚腕还有点疼,不过不打紧,他这种小破孩随便养养都生龙活虎,崴脚算什么。 巷尾有家水果店,老板每回都送三瓜俩枣。贺逆看见他爹了,可还没走近就被人摁倒了。又是那个玫瑰香气萦绕的小孩儿。 贺逆没喊,不想被老爸发现自己又被人欺负。 那人朝他裤子摸去。贺逆一把抓住他的手,同时膝盖一躬,把人顶开了。 贺逆没有回头看,他知道那人在追。他实在跑不动,要搁平时,带这人兜几条街不成问题,但今儿跑不快。 几乎是跌进老爸怀里的。老爸左手还挟着烟:“怎么了?被狗撵啊?” “嗯。”贺逆点头,跟老爸回家,回头望了眼那个方向,那个小孩儿还在,恶狠狠在人群里盯着他,如熊熊燃烧的星火。 贺逆拉着老爸又兜圈子,说要买笔记本,去了趟文具店再往家去。那小孩儿终于不见了。 一天不能冲两回澡,浪费水妈妈要骂的。贺逆把笔记本放好,上床睡觉。听见妈妈在跟老爸闹:“书包都没背回来,你还给买本子!钱烧的。” “迟早用得上嘛。”老爸说。 为了不让老爸为难,贺逆又拉亮小台灯,摸了本课外书看。他只有这么一本课外书,希腊神话故事,已经看过好多好多遍。 严格说来贺逆没有自己的卧室,他睡里间,拉块布帘和厨房隔开,爸妈睡外间,也在外间吃饭。所以门一开,入眼的就是床和饭桌,妈妈总是坐在床上吃饭。 咚咚咚,有人敲门。 老爸关了灯,站去门外,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孩儿,尖尖的鼻尖尖尖的下巴,小精灵似的:“叔叔,我是隔壁家的,这是我姐姐做的玫瑰露,你们尝尝吧。”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谢谢咯。”老爸道。 “叔叔,我写作业呢,作业本用完了,您这儿有吗?”男孩问。 “有的有的,你等等哈。”老爸把贺逆揪出来,“你跟他说他知道。” 贺逆打了个寒颤,既不能关门也不能跑开:“是你,你来干嘛?” “我叫言镂,那个钥匙扣是我的。”言镂瞬间卸下乖巧的笑脸,上挑的眼尾有种漫不经心的傲慢。 2. “噢,你等等啊。”贺逆道,随手把门拍上。 进去撕了页笔记本,开门,从夹缝塞出去,关门。 才不还,无缘无故被打了两次,他才不还!谁捡到就是谁的! 言镂再要拍门,耳边传来姐姐言荔的笑声:“说谢谢了吗?” 言荔攘开言荔,回家躺回床上,怎也睡不着。那个钥匙扣他从小要攥着睡觉的。 第二天去上学,顶着俩黑眼圈进教室,站在讲台,暴躁加暴躁,就差脑袋顶儿冒火。 老刘拍案一声惊响,前排的同学被粉笔灰扑了一脸,好个粉墨登场:“哎同学们醒醒啊,大家掌声欢迎新同学!” 言镂展露笑脸:“大家好。”鞠躬,不等老刘安排就在黑板上刷刷写下自己的名字,“我叫言镂,语言的言,雕镂的镂,喜欢交朋友,踢足球,踢球一定要叫上我哦。”完美的精湛的如同镜子一般熠熠生辉的笑脸。 老刘露出一脸慈爱,带头鼓掌,台下也就响起一片哗啦啦掌声:“哎好好好,以后大家就是一个班的,要互帮互助……” “老师。”言镂打断老刘,抬手一指,“我坐那儿行吗?” “去吧去吧,”老刘喜笑颜开,新同学不光性格好,还好学,都打听过谁是班长谁是第一名呢,“都安心准备上课哈,打起精神来。” 贺逆眼见言镂在身边落座,跟不认识一样,一眼没多看。倒是身后的学习委员林佳怡主动问询:“课本你领了吗,要不要看我的?” “不用谢谢啦,我跟我同桌一块儿看。”言镂道。 贺逆忍住把人掀开的冲动,言镂一凑近,玫瑰香气就充盈鼻尖了。贺逆把书扔给言镂,顾自捧着笔记本圈圈画画。 言镂把书扔回,赫然用红笔加粗反复写:我东西呢! 且用黑笔勾边。 还挺工整,跟复印店打印的一样,看来没少练。 贺逆草书抽空回:扔了 扔了? 只听椅子在地板划响,吱啦就像鸟类爆鸣。言镂已走出教室。 贺逆想,言镂挨他坐,还有一原因是离门儿近,随时能进出。 数学老师扭头,学生多,一时找不准哪儿出的声儿。数学老师出了名的不管事儿,反正教好带坏都那点工资。 贺逆等老师扭回头继续写板书,跟了出去。 言镂没走远,在拐角等。 贺逆又疾走而慢下来,从兜里掏出来那猫头,一扔,言镂接住,露出个只嘴角上扬的笑容:“谢了。” 不然又该被老姐笑话了。 “不……”贺逆话没说完,被言镂反手箍着脖子带倒,眼见言镂抬脚,小腿漂亮而精瘦白皙,却一脚跺向他的脚踝。 钻心的痛,贺逆像鱼一样打挺,感到血冲上来,鼻子眼睛都受刺激,生理性的眼泪飙出来。 言镂撒了手,看着软塌塌坐倒在地的贺逆:“哦,班长,需要帮忙吗?”无声的笑和睥睨,言镂背后的走廊光线亮得刺眼,却照不亮他的眼眸。 看着言镂走回教室的身影,贺逆拍拍手,站起来。正好,不想上课,可以找间教室睡觉,至于腿,瘸就瘸吧。他喜欢这痛觉所带来的惊醒,就像带刺玫瑰,流溢血色的汁液。 林佳怡见言镂一个人去而复返:“班长呢?” 言镂后仰着,小声问:“谁是班长?” 林佳怡笑,清嗓:“我呢是学习委员,贺逆是班长。” “哦,这样啊。”言镂好脾气地应,不拆穿小姑娘暗戳戳的心思,从兜里摸到老姐的糖,给林佳怡一颗,“这个特好吃,流心的。” 林佳怡:“谢谢谢谢,哎我这有数学笔记,你看吗?” “嗯。”言镂接过,翻看着。小学内容大差不差,他没兴趣,攥着猫头,戳一戳亮玻璃珠做的眼睛。 里边有针孔摄像头,另一头连着老姐的电脑。老姐每回和那些个男男女女朋友去酒店,就带上这个,以备不时之需。 别的时候,就是言镂不离手的挂件。不在他手里,就不踏实,不知道老姐又拿去干嘛了。有时候老姐会故意掉落猫头,看看它会拍到什么人,剪辑了发到外网,零零总总的有那么点粉丝喜欢看。 老姐是坏蛋。言镂都知道。所以养出他这么个小坏蛋。言镂扬扬得意又有点闷闷不乐。 老姐那台电脑二手货,开机很慢,必须连着充电器使用。 言镂戳进老姐惯用于存视频的文件夹,竟然真的有拍到。 她想干嘛。贺逆一家有惹到她吗,这是犯法的吧? 言镂看了会儿。 贺逆捡了后,挂在裤腰,溜达来溜达去,河边、菜场旧楼、被抢、回家。 贺逆脱裤子上床,躺在小床上,望着铁架床的底板,把腿撑上去,画面静止了几秒钟。听见爸妈讲话,贺逆才坐起来拍亮台灯。 言镂看着好笑,贺逆的生活还真是哪哪儿都一片灰败。或许学校是他唯一光明的去向。 言镂啃着手指头,把视频删了。 虽然他家也住破房子,不过老姐买了地垫和沙发,都是网上便宜批发的。言镂趴在沙发里,听见噔噔脚步声,是老姐。 言镂没动弹,老姐不敢拿他怎么样。 推门进,光亮照进来,灰尘也飘进来,老姐挼一把言镂的脑袋:“今儿这么乖,不出去跑?” 言镂嗯一声。老姐这才看见他动了电脑,先是一巴掌甩到他背上,再又一串狂拍:“你干嘛了?” “什么都没干。”言镂说,闭眼等待老姐审查完。 “删我视频了?”老姐问。 “删了一个。”言镂说。 啪。老姐甩了个巴掌到他脸上,火辣辣麻酥酥的,言镂眼皮跳了下,没想哭,但右眼被扇出了眼泪,顺眼角滑下。言镂站起来,伸个懒腰:“我出去玩了。”嗓音亮而高调。老姐人字拖刷过来拍在言镂小腿上,又烙一个红印儿。 言镂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昨儿那废楼。就是在这,他推了贺逆。睡觉睡好好的,突然有人鬼喊鬼叫,吓都吓死了,才踹他一脚,够轻的。 一眼就看见贺逆在那儿逗狗。一截火腿肠就给骗到手,任挼任摸,蠢狗。言镂走过去,一脚精准踹飞那截火腿肠,小狗受惊吓跑掉。小狗呜呜的叫声,和贺逆拧起的眉,一同控告言镂神经病。 贺逆扑过来揪言镂领子,言镂不避不让,甚至想嘲讽两句怎么着瘸子还打人啊,可贺逆没动作,看一看他脸,白皙的脸颊稚嫩,绽放丝丝缕缕绸缎的气息:“破皮了。” 言镂攘开贺逆:“滚开。” 贺逆后退半步,有点站不住,又拧起眉来。简直弱不禁风。 言镂看他脚踝,竟然还肿着。 他可比贺逆有钱,老姐零花给得大方,买副膏药绰绰有余。蹬自行车路过慢吞吞原路返回的贺逆,言镂刹车,膏药贴甩他脸上:“上车。” 刚谁让他滚的。贺逆把膏药贴甩回言镂坏里,一瘸一拐往家去。 言镂无所谓,蹬着自行车欣赏夕阳。他车技不错,蹬半圈能歇好久。时快时慢,有时超过贺逆,有时落后贺逆。 “哎,你就不能匀速前进?”言镂问。 贺逆不吭声。言镂在他旁边吹口哨。老姐音专的,他以前老去学校看老姐汇报演出,久而久之也会一曲半曲。 “你就只会这一句?”贺逆烦不胜烦。 “不然呢,你还指望我是贝多芬啊。劳资只是个五年级小学生。”言镂理所当然。 贺逆实在听够了,耳朵嗡嗡响,一把抓停自行车,跨坐上去。 到楼下就听见老爸老妈在吵,贺逆厌倦地下车。言镂没管他,去找共享单车能停放的地方,虽然没锁的破车停楼道里也没人说,不过言镂还是又骑上坡、停车,在车上看了会儿云朵,眼睛被霞光蒸腾得酸涩了,去小卖部买了把创口贴。 一是创口贴贴脸上帅。二是要让老姐心疼。 车筐里还扔着膏药贴,也揣回去,让老姐以为他伤势惨重! 而嚼着糖棍走回楼下,发现贺逆还坐在那不知谁撂的废弃轮胎上。 腿疼得没法爬楼?言镂踹一踹贺逆小腿,刚蹲下,贺逆睥睨一眼,起身进楼了。 言镂“切”一声。 刚才一直听不真切的叫骂进楼道后,就像轰炸机一样,轰隆隆炸响在耳边。言镂明白了,贺逆在等他。 3. “你还说不认识,不认识你帮她拿快递!”妈妈说。 “我都解释过了,就是楼下碰见,所以帮一把,大家街坊邻居的。”老爸声音疲惫,在奔溃的边缘。 “帮一把帮一把,你倒会充大头,你被认家告状的时候怎么没人帮你一把,啊?”老妈仍坚持着破锣一般的嗓门。 言镂比瘸子先上楼,过道窄,面无表情走过,却被贺军辉撞到,贺军辉连连道歉:“没事儿吧?” 言镂挣开被拉住的手,老姐在那头,倚着门框看他卷入这无妄之灾。 刘丽剜他一眼:“能有什么事儿,你倒会心疼人。” “当着孩子的面,少说两句。”贺军辉这才木下脸来。 “凭什么我就少说两句?还孩子的面,现在这社会孩子懂的还少吗?”刘丽突然冲进屋,又攥着个本子出来,“你看看,这都什么,这都写的什么啊,你自己看!” 听到这句,拐角处的贺逆抖了下,他得出去,把日记本抢过来。 不觉得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但也绝对不想这么曝光。这不体面。 “咦,我的东西怎么在你这儿,”言镂一把拽过刘丽手里那本子,刷地一声,展露完美笑容,“谢谢阿姨。” 刘丽没怎见过这么会来事儿的孩子,刚还甩脸子,这下又灿烂懂事。刘丽点头:“噢。” 老姐给留了门,言镂快速进门,拍上门。蹲那儿开始看贺逆的日记,大笑起来。 言姿凯叼一截烟,在窗边落座:“桌上有剩饭。” “嗯。”言镂抽空应一声,他俩这就算泯恩仇了,“把烟掐了。” “小瘪犊子还管上我了。”言姿凯骂骂咧咧,倒还是掐了。今儿已经抽得够多,再说了,明早老爸老妈从外地回来,要过来看看,“明天别往外跑。” 老姐很少管他,只在爸妈要回来看看子女是死是活才交代两句。 “哦。”言镂再看贺逆的日记,突然很不爽。 -这样一个人存在时,能安心上课。分明不安也是因为这个人。 -ta的发梢有植物的天然气息 -漂亮的眼睛,好像蝴蝶翅膀。ta几乎不笑,蝴蝶不曾飞出,可我知道那是蝴蝶的生成地。 -ta闯入了我的秩序自留地。 就连贺逆那种装模作样的人,都真心喜欢着谁。他言镂却什么都没有。言镂把日记本甩进垃圾桶。 谁要看酸不拉几的情话。 老姐走了过来,挑着言镂下巴:“不高兴啊?” 言镂不讲话,也没拍开老姐的爪子。黑指甲的利爪巫婆。 老姐试图揭开那创口贴,言镂嘶了一声:“疼。” “还知道疼,都跟你讲了我拍东西都有作用的,别乱动。”言姿凯说。说着,嘶一下把创可贴揭了,这么热的天,得透气,破相了可不得了。 “老姐。”言镂捂着脸喊了一声。 “咋了?” “爸妈是不是没给你钱?”言镂问。 言姿凯愣了一瞬,兜一把言镂下巴:“给了啊,每月都按时给呢。” 因为爸妈明天要回,言镂烦躁到整晚睡不着觉,在沙发趴着,像一只直挺挺的牛蛙。窗外月光皎洁清亮,就像水一样流进他心田。 这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进耗子了? 言镂别的不怕,耗子真受不了,把搭在地上的双脚悬空举着,双手抱着腿弯,呈倒立蚯蚓形状。又觉得不对劲,能把半片窗帘拱动的,得是澳洲袋鼠。 言镂冲过去,一把刷地拉开窗帘。 “卧槽,有病吧你?”言镂低声咒骂。 贺逆装耳朵不好,仍盯着那本支在垃圾桶上的日记簿。 老爸给买的新本子呢。才写了半页。就这么进了垃圾桶,太糟蹋了。 哈喽,开新啦,欢迎来看,目前存稿七万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1-3 第2章 4-6 言镂这才发现没关窗。老姐总把玻璃擦得很亮,洁癖怪附体。 贺逆攥住言镂关窗的手:“今天谢谢你。” 言镂还是不解:“大半夜不睡觉,专门扒别人窗,就为道谢啊?” 贺逆从兜里摸出一把花生:“我妈煮的,加了卤水,很香的。” 言镂喜欢卤花生,白嫩嫩脆生生水淋淋的口感:“哦。” 他爸妈也会卤来吃。 干脆翻坐在窗栏上,言镂说:“谢完了,收到了,回吧。” 贺逆站着不动,言镂把花生剥得烂烂碎碎,掉一地壳。这肯定要招耗子的。招来耗子可是整栋楼都跟着完蛋。 贺逆蹲下,把花生壳捡进手心。言镂看傻眼,不敢吃了。 贺逆捡起来了,却没地儿扔,抓在手上,言镂这才想起把垃圾桶拎过来。 贺逆一看那日记簿,脸上笑容藏不住,言镂却率先拎了出来,往身后那沙发一甩。贺逆脸一下沉下去,眉毛皱起来。 言镂指一指剩的那把花生。 贺逆只好吭哧吭哧剥。言镂坐窗栏上,小腿交叠,张大嘴,充当石像。贺逆剥好一把,一把喂给言镂。言镂嚼嚼嚼,展露这几天来第一个舒心满足的笑容。 腮帮子仓鼠似的。 贺逆上手揪一把。 言镂拍开:“滚。” 交易完成,顺利拿到本子。贺逆抱在怀里:“你还不睡觉?” “管我呢。”言镂说。 贺逆掉转身,和他一块儿冲着外面高空高悬的皓月:“那我回去了。” “回呗,谁拦你了。”言镂吸一口气,吐掉。 贺逆:“有笔吗?” “有,怎么的?”言镂问。不再问怎么又不走了。 “拿来。”贺逆伸一伸手。 还以为破楼里进了画家呢,结果也就三脚猫工夫。 言镂看一眼,看得出是月亮,圆的、在天上。 再来是一条杠,杠的这头一个火柴人,扭曲着身子凑在那儿,而后贺逆起笔右边那个火柴人,接触不良似的手上一截方块。 再来一条杠,贺逆正要起笔,言镂猛一拍:“谁准你画我了?”本子掉到地上,贺逆捡起来跑回家。 言镂笑着:“你大爷的。” 爸妈睡得早,早已鼾声大起,贺逆回去里边,拉好帘,拍亮小台灯,把画完成。 杠的下边标明日期时间,留名:逆之光。月亮很圆,惹言镂炸毛好玩。 第二天,贺逆还没怎睡,感觉一合眼,就被吵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半只眼,一看时间,九点,爸妈都上班去了。空空如也的屋子里漂泊着灰色的光线。 贺逆开了点门,门缝里那个漂亮姐姐、言镂在拖行李。大包小包的。一对穿着质朴的男女笑着看他俩忙活,站拐角那儿,跟迎宾似的。 言镂和姐姐很像,或许因为都年轻,脸上没有那俩大人的风尘仆仆与岁月痕迹。 5. 很快,隔壁飘来饭菜香,椒麻排骨、牙签牛肉的味道,贺逆饿得很了,才到处翻吃的。 锅里只剩一个鸡蛋,大概是妈妈没吃完的早餐。没有冰箱,要在几年后,他家才有余钱买冰箱。 爸爸买的零食,米老头米饼一类的,贺逆不爱吃,不过没别的可吃,也就都吃了。倒不难吃,不过没吃饱。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宁缺毋滥,否则会更饿。 写会儿作业吧,找点事儿干,就不饿了。饭桌上摊开作业,爸妈不在时,贺逆不爱在厨房待着,一是味儿大,霉森森的,二是长个子了,那座椅卡在床和桌子之间,坐着不舒服,太挤。 作业简单,贺逆刷刷写,快写完时,门响了。 “吃了没?”言镂问,亮出一碗排骨和牛肉。贺逆为自己狗鼻子之精准而自豪,咽口水,再盯言镂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伸手去接,言镂躲了下:“让我进去。” 贺逆:“哦。” 有点拘谨,言镂是第一个来家里的同学。他平时跟同学走得不近。会害怕。姥姥总说,人家会看不起穷人,都穷得揭不开锅了,哪儿来的朋友。 不过言镂是邻居,他俩一样穷,那就不存在谁看不起谁了。 言镂坐下后,贺逆补了句“请坐”,而后跑去倒水。 言镂忍住笑,坐那儿翻贺逆的作业本。好学生就是不一样哈,都是优加,都是勾,老师改起来也很爽吧。 周末作业要写吗?还是写两笔吧,毕竟刚入学。老姐说了,她要忙事业,别一天天请她到学校谈话。 贺逆倒水出来,不见言镂人。有点失落,水杯在手里端着,站那儿不动。 言镂拎了书包又推门,吱嘎一声。贺逆见了,笑笑的,精神头又提起来。 贺逆也很少笑容。和言镂对视上,扭开眼,听见言镂小声骂了句:“有病。” 贺逆:“是你爸妈吧?” “不是。”言镂说。 “哦。” 言镂抄作业,贺逆在边上吃播。没有手机,贺逆不太自在,都想去门口蹲着吃了。 言镂埋头抄:“不知道他俩回来干嘛的。上次见还是去年。” “哦。”贺逆鼓囊着腮帮子,应一声。 言镂撂笔,盯着贺逆发火。贺逆喝水,咽下去后,和言镂对视着,相互不让。 言镂收捡作业,要走的架势,贺逆才软下来,有点不情愿:“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耐心。” “对啊,老子就是麻烦,就这么事儿,怎么的?吃你家米了?”言镂抓起包掀门出去,贺逆瞄见他没往家去。 拿了钥匙、一块排骨、纸巾追出去。 “跟着我干嘛?”言镂拿包砸贺逆。 贺逆闪开:“你都不认路,瞎跑什么?” “走开,别烦我。”言镂扭头继续暴走。 贺逆静静跟着,一前一后,像尾巴。 拐角或者过马路时,言镂会静站一会儿,再走。 这条道贺逆没走过,不知言镂究竟有没有目的地。不过跟了一会儿,言镂从一块路边草坪爬了上去。贺逆也跟着爬上去。 言镂蹲在顶上,朝匍匐而来的贺逆努眉毛:“信不信我踹你下去?” “信。”贺逆绕过言镂,一把翻上去,在木板搭的走廊上躺着,像一块被晒化的牛皮糖。起伏的肚皮,手上还捏着排骨。一路盯着言镂,都没顾上吃。 言镂瞅着这才啃一口排骨,眯着眼装死的贺逆,破开笼罩的乌云,笑起来。 “没吃饱?”言镂问。阳光落在贺逆脸上,言镂把脸凑过去,阴影在贺逆脸上落下。这个角度看,贺逆睫毛上翘,就像凌空而起的海浪。 贺逆睁眼,言镂蹲着这么看他,让他觉得自己像一只猫。 贺逆坐起来继而站起来。言镂:“走,请你吃饭。” 贺逆不懂言镂又发什么疯:“不用。” “跟上。”言镂道。 来到一家酸汤鱼店,主营米线、酸菜鱼、炒面。 “爷爷奶奶,我来了。”言镂打招呼。 一对笑容慈祥的夫妇围着围裙:“小孩儿来了,坐,还带了朋友呢。” 贺逆有点不好意思:“啊。”挥手,坐下。 “吃什么?”言镂问。 “都行。” 言镂一脸信不信我呼死你的表情。 贺逆指一指菜单:“这个,酸汤米线。” 言镂很开心:“有品,这是世上最好吃的米线。” 两碗米线端上来,不光送了煎蛋还送了一罐可乐:“那儿有杯子,自己倒哦。” 言镂甜甜爽朗道:“谢谢!” 这是一款很少见的言镂。贺逆挺惊讶,言镂没搬来多久竟然就跟人家混熟了。 就这个酸汤!味儿太正了。贺逆叽里咕噜把碗底喝干净,眼巴巴等着言镂。 言镂吃东西很慢,慢条斯理,似乎不和胃口。贺逆抱着手臂研究菜单,琢磨着下次吃什么。 一碗十二,那等攒够三十再回请言镂。 十八一份的海鲜面看上去也好香。下次要吃这个! 那就得多存点儿了。 言镂很嫌弃看他一眼:“你家不给饭吃吗?” 贺逆摇头。不想多说。 言镂把碗推过去:“吃不下了。” 贺逆眼睛亮了一瞬,言镂简直要觉得是幻觉。就这么饿吗? 贺逆毫不推诿:“你把煎蛋吃了。” “哦。”言镂扒拉来吃了。 饭饱之际,外边晴空万里,本是十足的好周末,贺逆却咕噜噜喝完汤,道:“我教你吧。” “啊?”言镂闻所未闻的字眼。 “我是班长,”贺逆道,“每次都考第一。” 言镂当然已知贺逆这些个头衔。但当这头衔被贺逆提拎着展示,他才突然感到,和贺逆之间的距离。 贺逆规规矩矩上学,他只是混日子。没办法安心学习。没办法安心做事。老姐有时候不回家,他会想,会不会再见不到。 就好像今天又见到爸妈,却在想,这是不是道别,是不是一次悄无声息的离别。以后是不是就再也不见了。 不见了也好。好过见一面,燃起希望,又慢慢掐灭。 “不。”言镂说。 贺逆再要开口,言镂伸手:“明天吧。” “好。”贺逆满足地擦嘴。酸梅汁橙汁免费,他又灌了两杯,撑到站那儿:“那我们现在干嘛?” “你平时都玩什么?”言镂问。 “看电视,写作业,随便溜达溜达。”贺逆说。这么讲起来,他真是个过得很平淡的小孩。不过没什么不满,吃饱饭就幸福得冒泡泡。 “看过电影吗?”言镂问。 知道是电影院里那种,贺逆摇头。 “走吧,看电影去。”言镂说,书包挺重,早知道不拎出来了,累赘。 贺逆跟着站起来了,跟老头老太打招呼再见,言镂跟俩老人侃了两句,贺逆站门口等。 一分钟过去,也没想好跟怎么说。 他是想看电影,但没钱。存三十块四十块,ok没问题,存一百的话,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言镂攘了一把,贺逆突然道:“我不去了,我要去买菜,回去煮饭。” “哎呀走了,还早呢。”言镂一手揽着贺逆,那只书包也坠在贺逆背上。贺逆从他臂弯出来。 言镂:“又怎么了?” 贺逆拿过他书包:“我帮你背。” 言镂欢天喜地:“那太好了,就等你这句话了。” 跟老姐来看过一回。当时老姐招惹了一个大学生,言镂被拽来挡刀。他表现特好,听着老姐一口一个“对不起,我儿子不懂事”,欢快地嚼着爆米花,津津有味看那分饰两角的女主如何出演性格迥异的两个人。 大学生中途就走人了,给老姐转了点钱,说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老姐请言镂吃牛排。言镂问:“我拖累你了?” 老姐挑眉:“这叫考验。” 但言镂知道,他就是拖累了。无论是假扮的身份,还是现实的处境,他都像块大石头一样拽着老姐。 老姐挼一把猛塞肉块的言镂:“他们比不上你。我跟你最亲了。” 言镂像抓住把柄似的笑起来:“肉麻。” 贺逆是除老姐外,跟他看电影的第一个。这感觉有点说不上来。 爆米花和可乐太贵,就不买了,在超市抓了两袋薯片。薯片的钱贺逆还是有的,抢着要给。言镂很嫌弃,一把攘开了:“不用。” 贺逆都想帮言镂写作业了。 上映的除了爱情片、鬼片就是爱国片。言镂很烦躁:“哆啦A梦这就下了?” 贺逆在那看海报。他无所谓,感觉都很好看哎。讲真,就算爱国片,和言镂一块儿在电影院看,他也会津津有味。贺逆不懂言镂突如其来的暴躁,担心言镂不愿看了,也只是等着言镂下一步的反应。 “那就这个吧?”言镂问。 “好。”贺逆立马应。 言镂分一张票给贺逆,贺逆看了又看。原来电影票长这样啊。检完票,贺逆揣兜里。 言镂领着他入座。 “啊。”贺逆蹦起来。 言镂笑:“按摩的。”他在贺逆身上捏一捏按一按。 哎,贺逆坐下,熄灯了,看不见言镂,这场也没别人。 贺逆往言镂这边倒着。 一个长发红衣女突然朝镜头招了招手,贺逆抓住了言镂手腕。 “哎呀,”言镂又开始不耐烦,“都是假的。” 红衣女抬头,没有五官,突然,一把斧头飞来,红衣女成了两截。 “啊啊啊哦哦哦哦~”言镂搂住贺逆脖子,还摸了一把,确定脖子以上还在。 贺逆捏住言镂的手,紧攥。 从电影院出来,贺逆脚步虚浮,言镂灌一口可乐:“下次还看吗?” 贺逆摇头又点头:“下次我请你。” 言镂递过去可乐,没讲话。对于“下次”这种言论,他总心有余悸。 贺逆一路背着言镂的书包,上楼也是,咚咚咚腾起一片,贺逆无言以对言镂嚣张快活的笑,何况手里还拎着菜,实在反击不起来。 拐角道别,贺逆把书包揭下来,身上轻了一层,跟拿掉一块肉似的:“拜拜,明天来写作业。” 啊……这货记性竟然这么好。 言镂认命地点头:“走了。”贺逆看他进屋了,才摸钥匙,慢吞吞开门。 啦啦啦,淘米,今天煮两截玉米。 啦啦啦,摘空心菜,好脆的空心菜。哎,有一粒儿虫,没事没事,炒一下杀菌就行。 啦啦啦—— 门响,有人砸门,贺逆去开,是妈妈。收敛起开心的样子。不习惯在妈妈面前过于嘚瑟。习惯在妈妈面前拘谨。 第二天一早,贺逆就起床了。早上写作业,下午可以一块儿出去溜达。 不过言镂没来。 贺逆溜达去他家门前听动静。支开一条缝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入眼帘的是言镂气冲冲的脸。 看一眼贺逆,言镂径直走了,下楼,脚步声在楼道砰砰砰。 言镂爸妈追出来,贺逆往边上闪开。 言镂漂亮的姐姐在沙发蜷着,好整以暇继续看电视,剥着个橘子,问:“吃吗?” “怎么了?”贺逆指一指人潮汹涌而去那个方向。 “没什么,”姐姐说,“吵了一架,他不想跟着去外省。” 言镂要去外省?贺逆来不及思索前言后语,脑子开始糨糊,也跟着下楼。 6. 场面难看,言镂被他爹拽着:“去哪儿啊你要?跟谁俩没大没小的!” 言镂挣得用力,从他爹手下挣开了。当着街坊的面,言镂什么都不想讲,一阵风似的跑了。 他爹叉着腰:“倒霉玩意儿,怎么生了个这玩意儿。” 垃圾桶被踹翻,苍蝇散开又聚拢,让人作呕的气味浮上来,贺逆捂着口鼻追言镂。 言镂走得不快,拐过弯儿,就慢下来了。不过贺逆没上前,只是不紧不慢坠在后边。 言镂往河边去了,不过肯定不是去跳河的。 贺逆摸兜,眼见言镂在长椅上坐下了,被蚊子叮得往身上乱甩巴掌。 噗噗—— 贺逆走到言镂身边,喷了一阵花露水。香味浓到发腻,言镂原本垂着头,都被熏得一直扇鼻子:“有病吧你。” 贺逆合上花露水:“他没跟过来。” “知道。”言镂道。 尽管不愿意,贺逆还是问:“为什么不走?” 言镂摆弄着揪下来的树枝:“不为什么。” 很多话卡在喉咙,讲不出来。他不习惯跟别人讲自家的事儿。 贺逆和言镂静坐着。有老头往河里一扎,贺逆吓一跳,腾就跑过去岸边了。老头却矫健表演着蝶泳仰泳蛙泳自由泳。 贺逆不会游,没去过泳池,眼巴巴望着。言镂也过来望:“你说我把你推进河,进少管所,是不是就不用跟他们走了?” 贺逆后背一凛。言镂实在跟别的小孩不太一样,跟神经病一样。 贺逆抓紧石柱,往边上挪,和言镂隔着段距离。言镂笑,大笑,把沉迷于仰泳的老头吓一哆嗦。 而后戛然而止:“我走不走关你什么事?少他妈假惺惺。我们很熟吗?你跟他们一样,都怕我,怕我发疯。不过是看我大了,哎,没什么毛病啊,又想养在身边了。以为自己谁啊?老子不稀罕。” 言镂胸腔起伏着,一口气抖擞着吐出:“别他么跟着我,滚!” 那截树枝言镂还攥在手里,挥舞着,不让谁靠近。 贺逆喊他:“言镂!言镂!” 声音低下去,贺逆又说:“我真的不想你走。怕不怕,都不想你走。” 言镂的身影越来越远,贺逆只感到自己还在迈步,至于追上去了又能怎样,他不清楚。他确实没见过比言镂还麻烦的人。同学们就算有点小嚣张,也绝说不出进少管所这种话。 大家都是家里的希望。只有言镂无所谓,没人扶的烂泥。 哦不,言镂不是烂泥。 “言镂!”贺逆追了上去,被言镂甩开手,连同那截树枝一起砸向他。 “你到底要干嘛?”言镂恶狠狠的表情也很漂亮,眼睛红红的,眼泪像珍珠。语气里那种无助让人自愿忏悔。 “对不起。”贺逆道。 树枝划破贺逆手臂,一道红肿的凸起,破了皮,渗出血丝,像猩红的夜星。 言镂抓起贺逆手臂,手炙热着颤抖。蹙起眉,讨厌“对不起”三个字,讨厌弄伤别人。 言镂扔开贺逆的手臂,摸一摸裤兜,一把零钱全塞进贺逆手里:“是我对不起你,我有毛病,怕了你了,你走吧。” 贺逆坚持说:“对不起,真的想你能留下。” 乍听到这种挽留,轮到言镂问:“为什么?” “你好玩,还请我吃饭看电影。”贺逆掰着手指数。 言镂不买账,拔腿就走,贺逆跟上前,攥他一下又松手:“因为,因为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言镂脸红红,努着眉毛:“嗯。” 贺逆捡起那截树枝,连同那把钱一起交还言镂。 言镂咬住嘴唇,扭头深呼吸:“我今晚上不回去。” “那我……” “不用。”言镂斩钉截铁。 贺逆抓紧裤子,点一点头。似乎任务艰巨:“那你去哪儿?” “不知道。”言镂双手抱头,一副高高挂起的样子,“到处转转吧,这边我还没怎转过呢。” 贺逆和言镂一块儿走着,突然“哎”一声。言镂一蹦:“干嘛!” “走,我想到个地方。”贺逆兴高采烈道。 “等等等。”言镂指一指旁边超市。 买的都干粮,水太重,言镂不爱喝水也不肯拎着水长途跋涉四处流浪。这倒无所谓,贺逆记得那地儿是有水可无穷尽免费喝的。 言镂摸了个创口贴给贺逆贴上。贺逆抖了一下,言镂瞪他,他又把胳膊□□地举起,手上还拎着那袋干粮,跟秤杆子似的。 言镂笑了下,又笑了下。 贺逆笑问:“怎么了?” 言镂摇头,大笑起来。贺逆也笑。 言镂:“感觉没什么用,竖着黏在伤口上,横着就黏住这么点位置。” 贺逆举着胳膊看,还拎着那袋干粮,给自己呼一呼伤口:“感觉好多了。” “……”言镂道,“走吧,赶紧的,你不是一会儿还买菜。” “哈,是哦。”贺逆道。 分吃完一袋浪味仙,终于穿过马路,走到那金碧辉煌的四个大字面前。 贺逆:“到了。” 望着金立大学四个字,言镂瞅一眼贺逆:“学校啊?” “啊。”贺逆应。 言镂不言语,只是摇头,对于学霸班长的想象,还是太多了。他竟然还期待了一路,会不会是游戏厅、游乐场又或者什么公园。 结果尼玛是所开放大学。 言镂:“这不会就是你的理想大学吧?” 贺逆摇头:“这所分低。” 对于大学言镂没概念。讲真,他上学只是因为没到打工的年纪。 “走吧。”贺逆的表情称得上欢天喜地。毕竟这是一个平日没什么表情的面瘫。 啦啦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4-6 第3章 7-9 旋转楼梯通向哪里,言镂和贺逆仰头望着,有大学生走来走去抱着书,要去自习或者上课。 可这时,他们之于他俩,只是一个个幽灵,不可接触。而他们是参观他人世界的孩子,短暂穿梭这空间,要把头转来转去看个遍。 爬上顶楼,没有人,吃零食的好地方。 言镂拿那截树枝圈圈画画:“就这儿了,晚上我就睡这儿,还可以看星星。” “花露水。”贺逆递过去。 “行,你也送到了,回吧。”言镂道。 “下边有水机、厕所,那边是操场……”贺逆交代。 “哎,知道知道,”言镂推他下楼,“我又没瞎。” “那我走了啊?”贺逆把着扶手。 “去吧去吧。”言镂转身,做个双臂展开拥抱世界的动作。这么大一片天,都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刚一扭身,和贺逆撞上:“我去,又怎么了?” 贺逆:“拿着。”是枚口哨。 “你要是遇到坏人,就……”贺逆说。 学霸想象力真丰富,言镂收下,笑一笑:“谢谢您嘞。” 可等贺逆走了,空气静下来,言镂又有点无聊。 自言自语的声音听起来可笑又滑稽:“哎,这就是人生啊。” 贺逆在下边一层听见了,噗嗤一笑,又磨蹭一会儿才去菜场。 今天的活动据点很丰富嘛。 贺逆买了菜,没去逗狗,时间紧任务重飞奔回家。在楼下被谁的瓜子壳砸中脸,他抬头看,那人影一晃而过。不过也看清了,是言镂他爹。 贺逆一家正吃着,隔壁倾巢出动了。 “难得一块儿吃饭啊。” “下次不知道又得什么时候了。” “火锅吧?” “行,言镂最爱吃火锅了,这不给他气哭。”姐姐的声音。 打门口过时,老爸跟他们打了个照面,笑笑的。言镂爹妈往里瞅了眼,东看西看的,贺逆妈妈把筷子啪地摔到碗上。 “怎么了?”老爸给妈妈夹了片五花。 “没教养,粗俗。”妈妈说。 “哎哟,不是你让开门透透气儿嘛。”老爸说。 “还不是被你那烟味熏的,两天一包也不少钱了!”妈妈说。 贺逆今儿吃好了没往外跑,回里屋看希腊神话故事。 妈妈:“哟,今儿终于坐得住了。” 贺逆殷勤地把碗洗了,又把老爸的袜子洗了,老妈的衣服也一并搓了。晾完一看时间,才九点过。 快了,过会儿爸妈就睡了。 啪,外屋的灯熄了。 爸妈的呼声次第响起,贺逆拿了件外套悄悄出门。 他就这么一件外套,自己身上套着件校服。 路上烧烤摊小吃摊还亮着,倒不算黑。麻烦在于,学校大门锁了。 贺逆绕着校门转,踩着花圃翻上墙,不知道在哪儿擦了一下,听见刺啦一声。校服好像破了。 夜里,哪儿哪儿都差不多,贺逆后背发凉,风一吹,一扭头,一个黑影蹿过街。 绕了两圈,终于找到言镂选的那栋楼,贺逆一身汗。热腾腾冒气。 贺逆没吭声,手脚并用爬上顶楼。这儿绿化挺好,有破沙发和小石桌,平时有学生上来背书抽烟。不过风吹草动,却不见言镂。 贺逆吹了声口哨,听见簇簇的声响。回头四望,却没人。 不过很快,一阵玫瑰香气从后扑过来,贺逆一把撸住了言镂胳膊,一个过肩摔。 言镂在地上无声嗷呜:“我去?这么敏锐?” 贺逆蹲下,把外套盖言镂脸上:“给你的。” 被衣服蒙头这几秒钟,言镂有种异样的感觉。贺逆其实不像他表现的好好学生、好好小孩。 谁家好小孩把人过肩摔得屁股墩儿发麻啊! 言镂扯下外套,套上,发凉的身体好受一点了,手掌在膝盖上捂着:“经常晚上跑出去吧?” “偶尔。”贺逆道,把手覆上言镂搭在双膝上的双手。赶路加爬楼,贺逆这会儿发烫跟火炉一样。 言镂抽出自己的手,贺逆的手跟药膏似的,晕得他很舒服。 8. 第二天一早,言镂爹妈就走了。此后多年,都没再出现。世界清净得可怕,从一开始惶惶不安,到后来“死心塌地”,当老姐问起干嘛不走,言镂望着夕阳:“不想呗。” 就算老姐养不好他,好歹和他亲。跟着俩陌生人走,他有病么。 “再说了,”言镂说,“我是神经病。很快会被抛弃。” 老姐揪他衣领,口红印儿:“又和哪个小姑娘沾上了?你才几岁,就这么乱来,干脆别读了!” “管我呢,自个儿文盲,就盼着人人跟你一样。”背后一阵风扫过,言镂出门拐弯,拖鞋啪砸在墙根。 约了人见面,言镂路过贺逆家门口,瞥了一眼,贺逆不在家。 下楼脚步都慢几分。楼道里一股味儿,楼下房东最近猫狗养够,开始养鸡。铁门被拉开,贺逆拎着菜,逆光的身影高大,不是几年前那个细胳膊细腿的小孩儿了。 言镂吹口哨:“早。” “十二点了。”贺逆道。 “我认表。”言镂道,往外走,被贺逆挡住。 “去哪?”贺逆问。 “和你有关系?”言镂问。 “卷子我写完了,晚上你过来,我给你讲。”贺逆道。言镂凑近了,还是那股玫瑰花香。怪的是,从小到大,别人闻不到,只有他一直被萦绕。 “哦。”言镂没多争,贺大学霸抽出宝贵的高三时间给他讲重难题,可比外边一节五百的课难得。 反正也闲。 言镂刚抬步,听见贺逆问:“郭英?” “怎么?”言镂笑,凑在贺逆耳根问,“吃醋了?” 贺逆挑眉:“哪门子醋?” 两人对视,盈盈水光波动着,鼻息缭绕,言镂眉毛浓得像炭笔画过,鼻骨的起伏有一点崎岖。贺逆摇头,迈步上楼。 郭英学习委员,和贺逆成天价搭档着领早读,管纪律,监管跑步。班上暗自起哄的不少,都成立cp组了。 言镂也是cp组成员,在群里找了张贺逆和郭英的合照,转发给“逆”。 nonono:别气了学霸 逆:滚 郭英和言镂在网吧玩游戏,郭英要看剧,言镂玩4399。俩人互不打扰,就连郭英喂到嘴边的薯片,言镂也摇头以拒。 不过郭英不在乎。喜欢言镂的人很多,偏偏言镂冲她表白了,这很有面子。言镂也帅,和贺逆不相上下,之前大家还撺掇她追贺逆。她才不,贺逆一门心思不是做题就是看书,跟他约会不得上图书馆啊。 言镂就有趣得多,笑起来有酒窝,甜甜的。 嗡。 朋友来消息,问:怎么样?牵手没?亲亲没? 无聊! 言镂扭头跟郭英讲,我去趟厕所。 郭英唰把手机扣在桌上,微笑点头。心跳蹿上去,一面想着要不主动点,言镂又不是贺逆那么可怕的人,都在一起了主动点怎么了。心跳蹿上加蹿。 言镂坐回来,买了两瓶李子园,草莓味:“喝。” 郭英心不在蔫地啜饮。言镂玩个4399比上课专注多了,无聊的锚钩晃来晃去,放,抓住一头猪,两分钱。言镂“啊”了一声,眉头皱一皱。可爱。 郭英笑,笑出声。言镂也没扭头问她怎么了。 郭英觉得,言镂还是挺粗线条的,一点不知道捕捉女友情绪变化! 捏紧了李子园,郭英伸手,伸伸伸,言镂抬手抱头,活动了下颈椎:“要玩吗?” 虽然很无聊的小游戏,不过男友邀请,盛情难却啊,郭英:“好。” 开局,言镂看了眼手机,九键的小灵通摁摁摁。 郭英问:“家里不让用智能机啊?” 言镂顿了一秒,笑。算作默认。 一把没完,言镂又看了眼手机。 郭英:“怎么了?” 锚钩还在甩,言镂侧过身拉起郭英的手:“我得走了。” “啊。”郭英没再追问,因为言镂漂亮的睫毛像蝴蝶一样扎进她心口,就同手指被摩挲一样,酥酥麻麻的电流。她体贴地点头。 言镂凑过来,更近了,郭英往后缩,又立马会意了,闭眼。言镂亲了亲她嘴角,郭英抖了下,脸红心跳如擂鼓,可很快手心的温度没了。她如坠迷雾般睁眼,言镂已经离去,拂开网吧的塑料帘子,塑料帘落下,很快又封固住空气不动了。 言镂一路跑去菜场。贺逆让帮忙捎带一把香菜。 拍门,把香菜甩到贺逆脸上。 贺逆笑,嘴角勾动的弧度很小:“又拿我撒火?” “都怪你。”言镂丢下一句,不理踩贺逆爹妈目光的探询。微扬下巴,倨傲地转身,被贺逆拉住手腕:“谢了。” 言镂:“滚。” 贺逆:“一会儿我过来。” 言镂甩开他手。贺逆手的温度冷冷的,让他又想起郭英温吞的手,多肉,像佛祖的赐福。可是那种欣欣向荣的和谐让他害怕,以至于厌烦。 他的手机被老姐砸了。现在这个小灵通是贺逆以前用的。 老姐砸他手机的原因很简单。爹妈又打电话到言镂手机上。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关心,企图抓住这唯一儿子的音信。 老姐替他砸的。 砸了就砸了。小灵通也够用了,摁键玩贪吃蛇更有手感。 9. 今儿老姐大发慈悲给做了炒油麦菜。 还不如让贺逆过来操作呢。贺逆随便端碟剩菜过来都比这丰盛! “你又干什么坏事儿了要这么积德行善?”言镂啜一口菜汤。 “不跟你说了吗,我面上了,月底有一天拍摄。”老姐自豪道。 老姐正经工作都做不长,没那耐性。对样貌要求高点的,能够上的时候不多。也就一般人。 到言镂这儿,属于基因突变。 怎的爹妈的什么好处都让他捞着了,就因为是男的?老姐道:“要不你也……” 言镂:“不。” 老姐:“就等着我养你啊?” 言镂笑:“我没成年呢,你养一下怎么了。” 这话实在不对,老姐没成年的时候可就养他了。 兼职这事儿也不是不能考虑。 噔噔。 敲门声。 方圆百里,也只有贺逆会敲响他家门。郭英可是连门在哪儿都不知道。 “进,”那个软塌塌的喵咪型沙发还在,言镂躺那儿跟画报一样,手一抬,指他,“下回开着门,你直接进,再敲门我手给你剁了。” 又吃哪门子枪药了,一天炸八百回毛。 贺逆笑一笑:“嗯。” 好诡异。 老姐系好高跟鞋袢:“走了,不打扰你俩——学习。”字正腔圆说出最后俩字,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哪儿去?”言镂问。 “女人的事儿,少打听。”老姐道。 贺逆:“姐,再见。” 老姐:“乖,拜咯。” 贺逆那张冷冷的脸其实挺招姑娘,给人一种这人不禁撩的错觉。妹妹们把他架在一个特殊位置上,膜拜。 贺逆已经在课桌上摆开言镂那张二十分的物理卷,招手:“来。” 贺逆指尖的冷度,圆润而锋利。 言镂午觉还没醒,抱着截玩偶落座。 贺逆看他:“新宠?” 言镂清醒一点了,又炸:“问题真多。怎么你想要啊,想要求我我考虑考虑,等你生日送你个大的。” 贺逆:“我不是你,用不着。” 言镂:“那你喜欢什么?”难不成三加二,模考卷?贺逆这人物欲奇低,夏天短袖就两件换洗的,丑倒不丑,不过跟皮肤似的,长在身上。 言镂伸指弹一下他衣领,衣领上扣子带着旋转的稳意颤动。在锁骨附近激起一片痒。 贺逆一把攥住言镂手指,偏折的弧度让言镂皱眉:“操?”弱气的哀怨。 贺逆很快松开。不讲话地看着言镂。言镂知道这是道歉的态度,可任他发落,抱臂:“讲吧!贺老师!” “我喜欢你和我读一所大学。”贺逆道。 言镂转椅一挪,不想听了:“有病。” 他和贺逆,全年级第一和倒数徘徊的人。原来常被老师指着脑子发问的人,病情算轻的。 “坐下。”贺逆道。 言镂又坐下,还是气鼓鼓,想笑:“你们学霸脑子结构真是有意思。” 贺逆没再回顾这话题:“这题涉及动静摩擦综合考虑,先理清概念……” 佩服,这一秒入定的功力。这切换自如的能耐。怪不得招女生喜欢呢。 “哎,”言镂手肘杵他,“你小时候那日记本里,写的谁啊?” [红心] 太喜欢改文了 发现一万字也没多少 [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7-9 第4章 10-12 10. 贺逆看向言镂,不明显的高低眉:“你跟郭英……” 言镂转开脸。贺逆太知道该怎么治他了。 再转回脸,言镂说:“一会儿陪我去个地方。” 贺逆点头。贺老师课堂开课,言镂没再造次。 贺逆以后当个老师挺好,一对一收费高,还能有个讲话的理由,不然一天天闷不吭声,该憋坏了。 言镂搞不懂,要让他一天只说几句话,早撅过去了。 饶是好学生如贺逆,也因这事儿吃过不少亏。 日记那事儿不就是吗。不狡辩,不解释。任事态发酵,要不是言镂,那回不知又被他爹妈闹成什么样。 讲完一张卷子,贺逆没继续,循序渐进急不来。 言镂蹦起来活动筋骨,呼吸的空气都清新不少。搓一搓猫条抱枕,真软真乖。 贺逆也抬手摸一摸猫脸,言镂一躲,吝啬的样子。这可要抱着睡觉的,嫌弃。 贺逆笑着,在言镂脸上兜一把。 言镂炸上加炸。 贺逆:“要去多久?” 言镂:“你晚点有事儿啊,有事的话也不用非陪我。” 贺逆不讲话。 言镂:“要不了多久,晚饭前肯定回了。” “那行,”贺逆道,“走吧。” 言镂:“你就这么出门?”不拾掇拾掇?背个包拿瓶水带点卫生纸上个厕所什么的? 贺逆:“等你,你要化个妆是吧?” “化你妈。”言镂道。 按着导航公交,再走路两百米,耗时一小时到达老姐说的那个模特召集地。 公交上挺热,闷,不透气,两人都不讲话了。烦。 就一个座儿,有个大爷还非来挤一脚:“小伙子,来挤挤,一块儿坐。” 贺逆:“他不舒服,你上别地儿挤。” 大爷下坐到一半,被贺逆托起来,屁股隐隐尴尬。也没讲什么。贺逆那张无表情的脸,眼皮向下睥着他,跟警察执法似的。 言镂确实不舒服,坐公交地铁汽车,只要封闭交通工具,都晕。 下车了,贺逆进超市买水,言镂在外等。水递到嘴边,喝一口,拂开,静静深呼吸。 贺逆蹲下,看他表情,别再倒不过气背过去了。言镂一巴掌捂他脸掀开:“没那么娇气。” 贺逆手在他脸上扇风。 言镂又拂开:“好了,走吧。”声音已回复那漫不经心又不容置疑。 电梯上十二楼,贺逆望着那“龛儞”俩字,感慨自己太偏科。 言镂得意,手指点着:“kan,ni,好东西的意思,生生不息的火。” “哟,文化人。”贺逆竖拇指。言镂一肘子过去。有点后悔了,怎么到这儿才想起呢。 但愿一会儿别在贺逆面前出糗。 哎对。 言镂:“你自个儿找地儿玩吧,别走远了,一会儿我给你电话。” 贺逆:“主子瘾上头?” 言镂:“……”不管了,爱跟跟吧。深呼吸,进,笑对前台,眼里蜜意四泄,好比三月春风,雨露均沾的柔情:“您好,我是来面试的。” 11. 前台隔老远,已被这青春气息刺激,顿感时光倒流。 前台扶眼镜:“好好好,哪位面试?” 言镂不答先问,把握话语权:“姐姐,这边能兼职的吧?我还是学生,不过你们有需要我都可以请假配合的。” 贺逆想笑,退了半步,发现边上办公区有人在看他。挪去窗边放空。 他知道自己话少。常常听别人长篇大论,关于自己,他都会走神。 言镂话不多,但每句他都乐意听。 这个位置,既能看风景,又能听言镂瞎叨叨。 玻璃擦得干净,很大一块,烤得人暖绒绒。窗明几净。 这是贺逆接触过的最像样的地方,完全符合他对都市成人世界的想象。而这更衬得他质朴。 贺逆对这种地方不来电。他喜欢更接地气的地方,家、公园、学校。人是活的。 不像这里,都穿得那么正式。 “跟我来,我们试几套成衣拍个样片,回头我拿给设计师看,问问她意见。”有人说。 贺逆转了半圈,言镂抛了个眼神过来,示意别动。 贺逆不喜欢服从。天性倾向破坏。 于是尾随其后。 没人阻挠,跟到试衣间外。 言镂没辙,抹脖子的动作,你给我等着。 工作人员忍笑。 言镂试了几套挺青春的户外出行套装。快毕业季了,大批的学生趁此再狠玩一把。言镂的脸挺嫩,不过身板挺拔开阔,这么一来不光男装卖出去了,女装也跟着涨。 没等摄影师帮忙拍完照,工作人员就抢先拍板了:“行就这么定了,一会儿签个合同,用带回去让家长帮忙看看吗?” 言镂往贺逆那瞄了眼。 他们录用老姐的时候可没签什么合同。 言镂:“嗯,好,我带回去让爸妈看看。” 此人笑容一出,工作人员呵呵傻乐。再一娇羞转脸,映入眼帘另一张帅脸,冷款的。别有风味。要不说帅的都跟帅的玩呢。 工作人员:“你朋友呢?不试试吗,我们上新很多款哦。” 言镂想笑:“朋友,问你呢,用试吗?” 贺逆转身出去了。 言镂笑得脸疼,安慰工作人员:“没事儿,傲娇而已,回头我劝劝他。今儿麻烦您了,就先走了哟。” 工作人员呈递合同:“嗯嗯,下次见哦。” 贺逆没远走,就在门口。 言镂走近了,贺逆伸手,言镂递上去那合同:“你以后干嘛?” 贺逆逐字看着。挺简陋的,不是劳动法颁布的那份:“真去啊?” “嗯,”言镂嘚瑟,“你没听人夸我嘛,一眼就相中了。” 贺逆摇头。不过去也没事,出了事就拿这假合同告它。 他俩之间,言镂属于更富有一方。不过贺逆多少也攒了点:“缺钱?” “怎么,你要借我?”言镂笑,“留着吧,你那点儿老婆本。” 正式开工是一周后。 课上,言镂玩贪吃蛇,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贺逆听课的身影板正,弥补了他那点懒散。 手撑脑袋,预备睡会儿,课桌里手机嗡了一声。 今儿出外景,泳池短片。 言镂捏下巴,觉得有点意思。既是短片,肯定不止他一个模特。 趁讲台上老头不注意,言镂一步横跨就出教室了。郭英望了眼他身影,问贺逆:“他又怎么了?” 贺逆:“你不知道?”跟了出去。 郭英恨恨的。不过他俩好兄弟嘛,兄弟和恋人总归不一样的。又还是发小,打小一路长起来的。她缺的只是时间!兄弟能亲亲吗! 言镂很久没逃课,玩够了网吧、台球,不如在教室听催眠曲。这会儿出动只会是去兼职那儿。 不过贺逆担心言镂又碰上那伙人。 言镂:“操?舍不得我啊,这么黏人。” 贺逆:“坐那儿也没意思。” 围墙根儿下,贺逆托言镂一把。言镂上回扒拉狠了,手心被划了一道口子,连着一周的作业贺逆都写双份。实在折腾。 不过言镂刚踩着贺逆肩膀,手掌往上一撑,又跳下来了。 言镂压低声,捂住求知发问的贺逆:“黑虎。” 郭英之前,言镂在网吧认识一姑娘。也漂亮、开朗、主动,笑起来特甜,好相处。伙着言镂成天四处蹿。 都没来得及干嘛,就接个吻什么的,都躲楼梯间进行,特低调。好不容易有个进展,去女孩儿家看电影吧,还碰上她哥搞突袭。实在搞不懂,住独栋别墅的大小姐,都得配个妹控一百级的哥吗? 一开始言镂都没反应过来,以为大小姐家保镖呢。跟堵墙似的。 行事作风也跟混混一样,就知道堵校门! 言镂:“走后门吧。” 贺逆逮住他:“打算躲一辈子?” 言镂被贺逆拉着往大门去,正大光明地,贺逆说:“叔,麻烦开下门,出去打印资料。” 贺逆这张脸,校榜上常年挂着,比校卡都管用。叔点头,看了眼言镂,不认识,不过学霸边上都是好苗子,笑道:“快去快回哦。” 12. 贺逆揽着言镂肩膀,走近了,吹口哨。黑虎转过身来:“哟,还送上门来了。” 黑虎的帮手在小卖部那儿等,玩着门口的游戏机,弹珠掉进去,腾腾腾。 贺逆揽紧了言镂:“就你一天天蹲我对象?” 言镂控制住自己没扭头。学霸的脑回路是稀奇哈。 黑虎哼笑一声,预备发火,却被面前俩人截了回去。 贺逆拧着言镂下巴,当着黑虎的面,来了个法式舌吻。 他俩缠裹到第三秒时,黑虎从宕机状态呲溜扭身跑了。过于震惊,都没叫上俩帮手。 墙根下,早被砸烂的摄像头下,言镂狠咬了一口。有些喘不上气,蹭一把嘴唇。贺逆竟然吃薄荷糖了。 “操……”言镂为自己的想法震惊。这货不会故意的吧,暗恋老子? 贺逆笑了:“走不走?” 言镂不讲话,在前走着,去搭公交,贺逆在后跟着。公交上,贺逆把薄荷糖递给言镂。 言镂跟见了鬼一样拂开。 铁盒在车厢滚一圈,哐啷作响。 热的唇舌,软的嫩的肉,弥漫的气息,和自己呆若木鸡的表情。言镂什么时候吃过这种哑巴亏! 不过大家都是男的,有什么亏不亏的。 不过还挺舒服的。 包括贺逆扶在他颈侧的手,灼热着,烧火棍似的。手真糙。 言镂看着窗外风景,苍翠的树木耀眼的阳光,却那么遥远,好像永在擦肩而过。留给他的,又有什么呢。 贺逆的手掌贴到他唇上,薄荷糖的滋味进到嘴里。摸到一粒湿润。 贺逆弯腰,把着言镂下巴,指腹蹭干净那点湿润。 像糙的纸面。 言镂狠厉的眼神,透露警告意味。 就像被惹毛的小狗。贺逆捏他脸肉,倒是很嫩,玫瑰花瓣一攥就留印。 言镂挣开,嚼着薄荷糖,道:“你死定了。” 贺逆笑,期待的神情。 到站,下车,言镂进公司和摄影组汇合。贺逆就像个保镖,一言不发,直到有人问起:“他也一起去?” 言镂才操练起笑容,绽放如浓浓蜜汁:“我朋友,好奇宝宝,想跟去看看,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没关系,一块儿吧。”摄影师道。 [红心][蓝心][撒花][摊手][绿心][烟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10-12 第5章 13-15 13. 好奇宝宝。 上了商务车,和贺逆一块儿挤在后座。言镂突然回过劲来,先前的尴尬劲又扑面而来。 和贺逆贴着腿,边上是个大哥,抱着个大包。言镂烦躁。贺逆扭过脸看他,他一下撞包上去了。 贺逆又递薄荷糖。言镂攥在手里。 贺逆没再管,降窗透风,脖子跟定格了一样,保持不动。 下车,竟然是个学校。 言镂想起小学那回,他在顶楼冻僵了,贺逆帮他捂膝盖。 大家都是兄弟,亲一下怎么了,还不是黑虎碍事。 言镂把薄荷糖塞回贺逆手心,狐假虎威:“不会是你初吻吧?” 纯粹为了调节气氛,见了贺逆那吃瘪的表情又很不自在,怒火中烧。 操了! 可贺逆突然说:“不是。” 像泄了气的气球,言镂:“哦。” 早就对接好了泳池,池子里只有漂浮板和游泳圈,摄影师说:“小言,一会儿你跟哥哥姐姐一块儿换衣服,咱先拍群像。” 言镂:“好呢。” 言镂装乖,有几分真情流露。贺逆会走神,觉得他要是有爸妈护着长大,就该是那样。 贺逆无所事事地看着来往的人。言镂道:“你要无聊就去转转。” 贺逆:“不会。” 言镂点头。也对,木头哪会乏味呢,他本身就是最乏味的。 原来那大哥鼓鼓囊囊的包里尽是拍摄的衣服。 助理给言镂搭了一套,让去换。言镂一进更衣室发现大家都光明正大脱了换。这场面要说酒池肉林一点不为过。 言镂有点磨蹭。有个生面孔的帅哥说:“我换好了,帮你挡着点儿。” 言镂谢过。 “哟,小林也成老林,知道照顾人了。”有人调侃。 言镂长裤褪下搭在鞋上,抽腿出来套那短裤。休闲风,带一点工装设计,膝盖处搭一截儿环扣。 老林回头瞅了眼:“我帮你。” “啊。”言镂应声,已不太有平日的游刃有余。成年人的世界,他还没太见识过。 孩子的世界幼稚居多,而成年人的心思其实也很无聊。 老林手掌抚在他腿弯处,蹭了一下,带起上蹿的电流。言镂扶墙,抿了下嘴唇,口渴的焦灼。 那条环扣的紧绷,就像被人掐住脖子,老林蹲在那儿,抬头问:“合适吗?” “嗯,谢谢。”言镂道,眼底没有笑意。 再出去,着装一新,贺逆朝他望,他却气不打一地出。感觉自己怪模怪样。 人群的后面,攥住贺逆下巴,被摄影师cue到又很快撒手。 贺逆小声问:“谁怎么你了?” 言镂什么脾性他太清楚。不爽、委屈都这样撒火,不会讲不会说。好像讲了就是认输。 “你。”言镂说。 问不出,贺逆又坐下看他们走来走去。言镂穿天蓝白条杠衬衣很清爽,是他鲜少会穿的色调。不过腿上那环扣,不伦不类。 平添一丝狡猾。 摄影师喊:“小言,动作太小,放开,把身体摆出来,我看不到你。” 贺逆摸手机,拍了张大合影。然后把周遭的人截去,只剩言镂。 明明一眼就能看见。 “林,帮帮他。”摄影师还是不满。 Polo衫板正,林帮言镂解开所有衣领扣子。扯一扯,脖颈被林的手指硌红,留下落拓不羁的印子。 贺逆嚼了粒薄荷糖,糖渣在喉咙刺了一下。 言镂僵硬嚼着腮肉,维持一个状似笑容的笑容:“谢谢林哥。” 林掰一掰他肩膀:“松开点,垮一点。哎对,就你平时的风格。” 言镂点头。林在他下巴上捏一捏:“好好表现哦小朋友。” “行,就这样。”摄影师说,快门咔了几张。 策划老师讲说先拍校园布景,再换衣服拍泳池。泳池最后拍。 在白桦林里拍群像时,言镂扭头已经找不见贺逆的身影。肩膀上林的胳膊有点重。 林说:“你这正是抽条的年纪,等上大学了再健身增肌什么的,就更像个男人了。” 言下之意,无非觉得他瘦弱像个孩子,娇弱。言镂无所谓,不合时宜最好,没想讨好谁。 “小言,别看镜头,看树。”摄影师说。 言镂照做,发现贺逆在远处的石桌歇着,桌上有只猫,懒动懒动的,几个女学生围了过去,他渐看不到贺逆身影了。 “好,保持这表情。”摄影师说。 什么表情? 摄影师笑了:“炸毛了。” 就像郊游,在校园左挪右移。言镂脑子很活跃,毕竟第一次干这种事儿。时间很快过去,来到泳池拍摄。 上身换了件薄纱的,下边还是裤衩。里边才是泳裤,露一点边。好看是好看,可谁家好人穿这样去游泳啊,除非奔着卖弄风姿去的。 “对,手撑两侧,把锁骨凹出来。”摄影师说。 啧。言镂心道,全是套路。 “下水吧,”摄影师说,“来点互动,泼水之类的。” “我……”言镂话没说完,被人掀进泳池。 泳池水真咸,操…… 嘭—— 一声巨响,而后才看见模糊的人影。 被贺逆一把扯出泳池,周围好多人,由笑转惊讶。 贺逆抹了把脸:“他不会游泳。” “啊,对不起。” 言镂耳朵进水,嗡嗡的,只感到贺逆在帮他擦水。 “没事儿吧?”有人问。 言镂推开贺逆:“没事儿,小问题,继续吧。” 风过,言镂抖擞了两下,贺逆已经退回角落,落汤鸡似的。 不知怎么拍完的。摄影师很满意湿发造型,拉着言镂拍了几张特写,用作宣发。 “操……”摄影师啃着指甲和策划商量用哪张。 策划也开始啃指甲:“都挺好。上镜,操……” 言镂朝贺逆去,毛巾甩到贺逆身上:“里边洗去,在这等谁可怜你吗?” 贺逆没有换洗衣服。言镂明明知道,却还是唇枪舌剑。 贺逆拉过言镂手腕,不知从哪儿变出创口贴一板,撕开一个粘在言镂腕骨。 操。 不知火从何起。虽然言镂从小知道自己指定哪条神经有点毛病。不过这搭错的神经,好像一而再再而三,只因贺逆而火花四溅。 言镂拽贺逆往淋浴室去:“惯的。” 贺逆站那儿不动,任言镂扒他衣服。 t恤口被言镂扯松了。校裤松紧绳的裤腰,言镂去扯,贺逆还是不动。 言镂手抖了下,破口大骂:“妈的,等谁伺候你呢。” 贺逆笑了下,嘴角弧度不明显,掰过言镂下巴,亲了亲他嘴角。眼神落在门的那头,林哥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言镂一把掀开了:“滚,死傻B。” 14. 他让人滚的,倒是自己被热水浇了一通,湿成狗了,出门去,深呼吸几下。 妈的,衣服都没换! 言镂撸一把前额发,站在阳光下晾晒,发晕。嘴唇上,软的触感还在。 他问策划:“能跟您买一套衣服吗,我还挺喜欢这风格的。” “噢!新人福利,挑一套送你吧。”策划说。 “不不不不不……”言镂摆手。 摄影师听见,搭话:“这套吧,很适合你。” 言镂拎着衣服笑:“谢谢姐。” 不用花钱最好,钱还有别的用处。 衣服搁在门外,言镂说:“自己拿。” 贺逆没回音。言镂站了站,还是拿进去。水线从发丝滴落,背脊上流淌成河。贺逆腿长得离谱,腿肌漂亮,修长而柔韧。不枉每天早上蹬几公里自行车。老自行车就是练腿啊,这练得肌肉都分层了。 贺逆转过身,言镂吓一跳,猛地心脏收缩,衣服抛过去,言镂蹿出门来。 丢人!好在别的人还有视频要录制,来不及过去看他出糗。 不过贺逆竟然有腰窝、股沟。 言镂摸了摸自己后腰。好像也有。没什么了不起的。 又摸一摸自己□□。 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贺逆拂帘出来,整个人清爽,散发一阵热气。像白胖胖馒头。 言镂一听见响,拿过自己换洗的衣服挤进去。 贺逆站门口。守着。 破学校,破泳池,单独淋浴都没有。不过景色不错,绿悠悠,蝉鸣悦耳。 言镂换好衣服出来,要去跟策划她们说一声,先回校了。贺逆站树下等。有学生过来搭话:“好巧啊,又见了。”是刚才一块儿撸猫的小姐姐。手里拎了几袋快递,快掉了,贺逆帮着重新码一下。 “谢了。”小姐姐看了眼过来的言镂,“有缘再见咯,拜拜。” 贺逆挥了手,言镂“哟”一声,靠近了,在他耳边说:“死gay还勾搭妹子啊。” “不关你事。”贺逆压下嘴角道。 俩人脸对脸,言镂笑一笑:“厉害。” 班长大人肯定要回校跟班头解释一番的。言镂回家补觉,累得不行。跟一帮大人周旋,比在操场跑一百圈都累。看来还是道行不够。 脸都笑僵了。言镂抹一点老姐的保湿霜,把林的电话号存进手机。林说有活会想着他的。 林一看就死gay,交过无数对象那种。 风平浪静,逃课的事儿,班长大人一手包办,说他发烧。混过去了。 结果乌鸦嘴应验,兴许泳池太脏,又呛了水,言镂当晚倒真烧上了。 一觉睡醒,心神恍惚,只觉得鼻子出不了气,出的气都是烫的。 老姐没回。他那破手机连外卖都点不了。 够了够手机,给贺逆电话。只响一声就挂了。 贺逆过来敲门,言镂幽幽躺在床上,想,真是好宝宝。可惜了。 而后听见推窗嘎吱,朦胧月光照进来,一个人影跨进来。 15. 言镂很久没许愿。 小时候许的愿,一个也不实现。 想要爸妈在身边,他们却再不出现了。 想要和老姐安生过日子,日子却乱七八糟。 想要…… 他什么都不敢想,不敢要了。就这么吧,随便被命运扔到哪里,都好的好的,用腐烂的笑脸迎接每一种安排。 贺逆手背探他额头,手掌扶起他:“啊,吃药。” 从来没人给言镂忠告,从小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也没死。偏偏这时节要闹。言镂偏开头,不睁眼,眉头锁着。 像滚烫炉子,贺逆捏开他嘴,药片投进去。像投币机。 言镂哼一声,把药片吐了。 贺逆很轻在他脸上扇了下:“作吧你就。” “错了没?”言镂问。声音哑成蜘蛛网。 贺逆又掰一粒:“错了,我错了。” 言镂咽下去,躺倒在贺逆腿上:“我要是死了,你可是疑犯。” 病人的逻辑未免太乱。不过贺逆摸到言镂眼角一粒泪。 感性的爱哭鬼。 贺逆撕退烧贴贴上他额头,言镂捂住不让贴。 贺逆看着头发垂挂在那儿的言镂,手指缴着他屡教不改的中长发。俯下身,贺逆亲一亲言镂手背:“你不会死。我陪你。” “我很麻烦的。”言镂说,声音更嗡了。 “不会。”贺逆说。 “撒谎。”言镂小声驳回,清一清嗓子,“你走吧,我要睡觉。” “嗯。”贺逆应,没有动弹。腿麻了也没动,贺逆摸着言镂下巴,感到他还和小时候一样,什么都藏不住。不会处理任何人际关系。只是一味地在外伪装,把在外所感到的所有情绪压在体内,寻找一个突破口。可无论这个突破口是谁,言镂都不满意,从来不相信有一个人会爱原本的他。所以一次次把人撵走。 病好后,老姐才又出现。 言镂没问去了哪里,又是和谁。只是冲着照镜频频梳妆的老姐吹口哨。 老姐:“边儿去,小孩儿。” 言镂伸懒腰,打电话让贺逆出来。过门而不入,非得电话喊,他在楼下等,贺逆穿回自己的衣服,从楼道走出来,有种旧时光扑面而来的感觉:“怎么不穿我送的?” “送我的?”言镂复原力迅猛,已看不出前两天虚弱喊死的样子,贺逆道,“洗了。” “喜欢吗?”言镂问,挠后脑勺,有点别扭。 贺逆笑:“嗯。” 言镂感到被冒犯,飞起一腿。 老爸隔老远就喊上了:“儿子,来来来,帮我一把。” 贺逆打眼一看,老爸扛着一袋米,两提礼品盒:“今儿回啊,你也不说一声,都没给你留饭。” “也没人问我啊,”老爸笑说,“再说我吃过了,在单位吃的。” 言镂早早退离老远,接收到贺逆的眼神,不耐烦地挥手:“去吧去吧。” 贺逆帮着把东西拎上楼很快又从楼道飞出来,换了那套衣服。 言镂:“操,一身衣服穿五分钟,成资本家了。” 贺逆:“走吧。” “你爸怎么老出差啊?跑长途很赚?”言镂问。 “不一定赚,但离家远点,空气新鲜点。”贺逆道。 天至此聊死,言镂:“走走走。” 东拐西晃,来到银行自助窗口。 一共没赚几百,按一小时一百计费,一共五张。言镂捏在手里数了又数,揣兜里。 贺逆抱臂:“以为你要请客,结果只是让我看看你取钱了。” 言镂:“就这点儿,不攒攒不够花的。” 贺逆:“攒钱干嘛?” “有用。”言镂道。 念完逃课检讨,言镂精神抖擞,面对郭英莫名赞扬的眼神一笑。 郭英:“前两天生病了?” 言镂:“好全了。谁跟你讲的?” 郭英支吾:“没谁啊。”言镂脾气摸不准。有一点倒是明摆的——不让瞎打听。 言镂拉郭英到楼道:“对不起。” “嗯?”郭英摆手,“没事儿的。” “我们分手吧,我不想你委屈,以后还是好朋友。”言镂道,还握着郭英的手,似乎无限温存。 郭英抽出手,转身跑了。 在原地定定站了一分钟,手机响。言镂一看,是林哥。 暂时不想接电话回消息,言镂摁了静音。 [红心][猫头][鸽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13-15 第6章 16-19 16. 晚自习睡得不踏实,脑袋乱,过载,想着事儿。具体什么事儿,言镂说不清,喘不上气。 班头来查岗,贺逆在他后脖颈揉:“起来。” 言镂懒散散坐直,拿根笔翻开习题册,杵那儿。额头上一条杠。就像一道封印。 贺逆拿手机拍他。言镂一巴掌过来,贺逆起身让开,拿杯子出去接水,放回言镂桌上:“喝。” 言镂烧退了,嗓子还没好全,温水喝下去感觉鼻子通了,舒服地睁开眼,双手合十:“感恩。” “乖。”贺逆说,低头继续英语阅读。 徒留言镂呆立在那儿,不上不下。 言镂翻了一页,也做英语阅读。读这种读不懂的东西,最利于清空脑袋。 瞄到郭英这会儿才和朋友进教室,言镂撑着下巴望她走回座位的身影。 贺逆抬头,看他看去的方向。言镂心跳一拍,低头看题。 困,读两行就重影了。拿了贺逆抽屉里薄荷糖,剥进嘴里,摁开手机,看见林的消息。 -临时兼职,速来 -时薪翻倍哦~ 操!差点错过财富! 言镂伸懒腰:“让,我上厕所。” “你不是才上过?” “你管我呢。”言镂长腿一跨,不消贺逆挪,已经出教室。 醒了,这下彻底醒了。啜,薄荷糖吐进垃圾桶。风一吹,整个人发抖。 蹬了共享,问清了路,言镂很快杀到。 林出来接:“以为你不来呢。” 林今儿梳了个背头,流里流气,而眉骨飞扬,又有点俊朗滋味。 言镂吹口哨:“林哥帅。” 林搭他肩膀:“怎么今天你小跟班没来?” “不是,那我邻居。”言镂说。 “哟,还青梅竹马啊。”林说。 “哎哟,哥别逗我了。”言镂说。操,那股子摧眉折腰的劲,他自己都害怕。 言镂同志,这钱活该你赚啊。 “哎今儿带你见一大画家。”林说。 “画家?”言镂眨眼。 登旋转攀援的扶梯,上到古色古香的二楼,有个背对而立的身影。转过身来,是个相貌不凡,气度不凡,除了眼角有点皱纹外,全看不出凡人痕迹的男人。 长头发的春末时节还戴丝巾的画家。 “岩哥,怎么样?”林嘚瑟把言镂一指,言镂拘束站那儿,仿佛一件展品。 “别指人。”岩浆说。 “没事儿岩哥。”言镂笑。 岩浆:“没事儿,你不笑也好看。” “那我就先……你们聊。”林说着退出去。 岩浆招呼言镂:“坐吧,怎么称呼?” “都行。”言镂说。 岩浆笑:“行,林跟你讲了吧,模特,一小时两百。要是效果好,再加。” 言镂点头。艺术家面前,他没那么放肆,肯定一装就露馅,不如安分点,乖点。这是老姐说的,掌权的人都希望下边的人乖点。 “什么样的效果?”言镂问。 岩浆手抵嘴唇,眉眼在思考:“挣扎。” 17. 从岩浆那儿回家,拿着一个信封,厚厚一沓。 岩浆的话还在耳畔:“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言镂不寒而栗。就像猫炸毛。他在沙发里瘫软,整个人融化。 可就连那个状态,岩浆也说好,很好。 画纸上铺排开来,言镂被自己脸上迷惘而恐惧的表情所震惊。他竟然还有这一面。这被自己深深埋藏的一面。 这软弱如同一摊泥,悲痛如同烛蜡的一面。 原来艺术要靠揭露别人的疮疤么。 言镂又感到脑袋很沉。不过还好,这次钱够了。 塞裤兜里,贴在大腿上,言镂坐公交摇摇晃晃回家。 在路灯光里晃荡,黄澄澄浑浊的月色,路的那头由远而近,跑来一个人影,渐渐清晰了,俊脸一张。 言镂心道,哟,小跟班。 贺逆上下打量,担心他少块肉似的:“去哪儿了?打你手机也不接,要是电话不会接干脆回山洞待着跑出来干什么……” “停停停停停,”言镂拽贺逆胳膊,“回家。” 路过小卖部,言镂跟老板讲:“姐,两罐啤酒。” “哟小帅哥,又是你,”老板笑,“一共十块。” 提拎着,贺逆没讲话。他都不知道言镂有喝酒的习惯,只觉得有时候言镂身上味道怪怪的。不再是玫瑰清香,而是玫瑰蜜酿。 而这阵儿,言镂身上味道又不一样。 贺逆嗅一嗅,香水味,浓重的。言镂不动声色挪开一点距离。 路过家门,老妈看了他俩一眼,继续看电视。儿子和儿子那一脸坏样的同学有啥可看。 进屋,拍亮灯,屋里升腾一股霉味。 桌上剩着一袋炒板栗。老姐的最爱。反季节的高价货也在所不惜。 一如既往,老姐不在。 言镂瞅了眼鞋柜,老姐竟然穿的矮跟出门,看来不怎上心,今晚会回来。 贺逆开始剥板栗,不爱吃这种甜腻东西,言镂全吃了。他剥一粒,言镂吃一粒,没什么表情,只剩咀嚼的动作。 “没吃饭?”贺逆问。 “哎不用,”言镂拉住往家去的贺逆,“你怎么胳膊肘净往外拐呢。”那是个很轻的动作,但贺逆感到一丝拖泥带水,言镂迟迟没撒手。 “我吃这些够了。”言镂说。 “属鸟的。”贺逆复坐下,腕上言镂那只手这才撒开。 言镂从裤兜抽出那信封,鼓起精神来:“看看,老子赚的。有钱。” “怎么赚的?”贺逆问。 言镂的表情又淡下去暗淡下去:“一画家画我,我给当模特。” “嗯。”贺逆点头。不再细问。再问言镂要发火的。能乖乖答复两句已是这位的极限。 展臂,贺逆搂了搂言镂,言镂几乎瞬间软塌下去,脊梁骨放松了,又立马回过神,骂:“有病。” 福至心灵地,言镂问:“你TM暗恋我很久了吧?” 贺逆笑:“很明显吗?” “操……”言镂撑着椅子往后挪,“我就这么招男的喜欢?” 贺逆的表情几不可查变化了,微妙的一丝破绽:“那你呢?” 18. 言镂盯着贺逆近在咫尺的脸,发觉贺逆逆光下的脸,阴影分明,鼻骨似乎要把皮肤顶破,嘴唇干燥,和眼神一样干燥。 那么不满,又那么痛的神情。 言镂感到害怕,平时的贺逆,那个冷冷淡淡的人,习惯给他一个无语表情的人,他更习惯。 言镂把住椅子,手骨攥紧到发酸了。 “吱——”门开,老姐回来了。 言镂如梦如初:“你走路没音儿的。” “龙的传人。”老姐笑看贺逆,指着言镂。 贺逆也笑。 言镂:“笑屁,你就听到了?” 贺逆默了一秒钟:“没。” 言镂揪着后脑勺头发:“我洗漱。” “今儿又撒什么风?”老姐看着言镂背影,问贺逆,好像理所当然贺逆知情一切。 贺逆摊手:“姐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乖。回吧,个小没良心的,谁跟他玩算谁倒霉。”老姐说,又拉住贺逆,“哎拿几个苹果回去,你爸妈不是爱吃么。” “谢谢姐。”贺逆笑一笑,很温良。 没想到钱好赚成这样,不过好累。不是干活多费体力,是心力的损耗。 言镂在水浴下冲洗,岩浆往他身上戳烟头的地方,有一点印子。被皮带抽的地方也只破了皮,红肿的血杠消退了。年轻人复原力就是强哈。 洗香香,出来擦着头。 老姐发飙:“又用我沐浴露!” 言镂没力气了,钻进被窝:“晚安。” 老姐盯他一阵儿,拿过吹风机,把言镂脑袋搓来搓去:“十块钱。” “嗯。”言镂软糯地应。疲软。 老姐扒拉他睡衣:“怎么了?跟人干架了?” “嗯。”言镂还是应。有一点笑意。 老姐甩他一巴掌:“笨,打不过就跑啊。” “嗯。”言镂说,“你也放聪明点。” “我怎么了?”老姐不服。 “谁能惹,谁不能惹,分清楚。”言镂说。 睡醒,精神饱满,又一条好汉。言镂翻身做了二十个俯卧撑,下床对着空气打两拳,出来照一眼老姐的全身镜,比枪:“biu。” 可惜没观众。老姐留了早餐给他,豆沙包。 今儿是个好日子。 他电话打给贺逆:“收拾一下过来找我,带你玩儿去。” 贺逆:“玩什么?” “你有什么想玩的?”言镂问。 “听你安排。”贺逆说。 言镂脑子里琢磨着:“行,期待吧颤抖吧感恩吧。” 贺逆笑:“挂了,我过来。” 贺逆来得快,言镂衣服套到一半,赶紧下拉:“操,出去。” 凶完又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今儿人是寿星。 19. 贺逆站门口望天,言镂把门拉开,吹口哨:“进吧。” “不。”贺逆不回头。突然被言镂勒脖子拖进去:“年纪大了,脾气见长哈。” 言镂拿了豆沙包,塞贺逆嘴里:“啊。” 贺逆就着他手一咬,正中言镂手指关节。 言镂甩手,指他:“等着,改天削你。” “别啊,择日不如撞日。”贺逆嚼着豆沙包呜呜呜。言镂揪一把他腮帮子:“胖子。胖点儿好看,富态。” 嚼嚼嚼,贺逆嚼了很久才咽:“你喜欢可爱款的?” 言镂一口水呛着:“有病。快吃,吃完出门。” 给老姐的仙人球洒水,把老姐吃了泡面的碗洗了,把老姐梳妆台给整理清洁。贺逆嚼豆沙包这两分钟,言镂没闲着。 贺逆:“你还挺贤惠。” 言镂瞥他一眼,贺逆站去门口,伸懒腰。昨儿熬夜把卷子刷了,以防言镂今儿安排他,有点没睡够。不过脑子又很兴奋。虽然家里没人记得,老妈上班去了,老爸又跑车去了,不过言镂记得。这就够了。 言镂关门,吹口哨,贺逆跟上,问:“去哪?” “跟我走就对了。”言镂说。 “你又不认路。”贺逆说。 “闭嘴。”言镂说。 没睡够,贺逆话更少了,走他后边,老觉得走着走着就丢了。 言镂停脚:“走前边。” “嗯。” “昨晚干嘛了?”言镂调侃。 “嗯。”贺逆应。 言镂在石阶上跘了一下。贺逆扶他一把。言镂擦一擦自己手臂。贺逆鼻子出气:“少装。” 不过莫名其妙,言镂没敢再继续这话题。昨儿老姐推门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贺逆眼睫毛扇动,就像慢镜头回播,言镂翻贺逆背包,顺出水杯来,灌一口。 “cao,这什么?”言镂问。 “苹果汁,”贺逆说,“你姐给的,我给榨了。” “你家有榨汁机?”言镂问。 “切成块儿放碗里捣呗,方法总被困难多。”贺逆说。 “至于么。”言镂说。 贺逆没再继续这话题:“你确定没走错?带我买菜来了?” 言镂表情嘚瑟:“不行?” 走过那破楼,当初他贺逆被言镂一脚踹下去崴脚的那栋楼,言镂捂了贺逆眼睛,带他沿阶而上。 贺逆一直有点怕楼梯,被言镂掌住肩膀,却还是喘不上气。 好在上到二楼,言镂就松开手,还他光明了。 筒子楼窗□□进几柱自然光。一个纸箱,里边有动静。 贺逆回头看,言镂仰一仰下巴。 拆开,是只小土狗。 就像时空穿梭,是小学他喂了好几年,后来不知跑去哪里的那种小土狗。和当年那会儿一毛样,一小团,眼睛亮亮,有点怕人,耳朵耷拉着。 贺逆道:“谢谢。” 细看,是拴着的。贺逆给解开,表情不悦:“你给拴这儿多久了?” “大哥,你至于吗,没饿着它,出门前我打电话让狗店老板帮我拴这儿的,就半小时没吃,饿不死。”言镂道,无语。 领着狗下楼,言镂两步飞下去,贺逆一步一挪,狗一步他一步。言镂叉腰等:“快点儿的,还有一样呢。” “还有?”贺逆眼睛没离狗,“你给取个名字。” 言镂想都没想:“逆子。” “……豆沙包吧,可爱。”贺逆说。 豆沙包汪了一嗓子。 走街串巷,有了豆沙包哈嗤哈嗤跟着,健步如飞,瞌睡也醒了。虽然贺逆表情没怎变,但言镂看得出,这就算神采飞扬了。 可惜手机没法拍照,要不给他俩咔一张了。 自行车店门口,言镂吹口哨,一人一狗都急停。 言镂摸出他那信封,扇着风,朝店员笑:“您好,就门口那辆,现金支付。” “等等等……”贺逆冲店员示意,拉言镂到店门口。 “听我说,这钱你留着。”贺逆说。 言镂:“不行,我都想好了,你那车都朽成什么样了,得换。” 贺逆拦腰托住往里去的言镂,往拐角拖,有人看过来,言镂火了,又很快作罢:“那你说,你要什么?” 贺逆这就察觉了,言镂火的还有一个点是,送人东西却送不出去,丢了面子。 “不是不喜欢,喜欢,不过这都快高考了,考完就出去了,不可能再扛着走吧,那不报废了?”贺逆道。 琢磨着,有点道理,言镂吸吸鼻子,咆哮:“那你要什么?” 贺逆捂他嘴,环视好奇的路人。路人加快了步伐。 [红心][红心][红心]叉腰,给我牛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16-19 第7章 20-22 20. 看着他眼睛,贺逆说:“没想好。等我想好告诉你。” 言镂拍开他手:“行吧。” “还有这狗,得养你那儿。”贺逆说。 “知道知道。”言镂说。表情还是很臭。贺逆捏他脸:“笑一个。” “这就你愿望啊?”言镂道,抱臂,微仰下巴。竟然时至今日才发觉贺逆比他高出一点了。 “嗯。可以是。”贺逆点头。 操……这货鬼上身有完没完了。 言镂拽过狗绳:“豆沙包我们走,拿蛋糕去。” “你做的?”贺逆问。一脸期待的表情和豆沙包如出一辙。 言镂心虚:“下次给你做,这回先试试人家手艺。” “行。”贺逆应。 是家可以堂食的店,一个漂亮小姐姐把蛋糕捧给言镂。言镂笑道谢谢,小姐姐眼睫毛忽闪忽闪,又瞅一眼他身后的贺逆,冷不丁吓一跳:“你朋友生日吧?” 言镂回头看时,贺逆表情有所和缓。言镂:“嗯。姐姐这卖烟花棒吗?” 小姐姐在收银机上戳戳戳:“有的哦,送你俩一袋吧,蛋糕八折哦,收你三百五。” 好贵。贺逆表情又冷上几分。想起小时候为了请回电影票和炒面,省了一学期的早饭钱。总是这样,他永在偿还。 “又怎么了?”言镂把蛋糕抵贺逆怀里。 “没。”贺逆说。 “不准省钱还我,”言镂言简意赅,“我赚来爱给谁花谁就受着。懂?” “嗯。”贺逆瞄着豆沙包,眼泪差点砸出来。 出租屋里燃放烟花棒,扑簌簌闪亮的瞬间,镜头里贺逆的脸被照亮,像波光粼粼的湖面,三月春风如绸缎,编织一个令人心醉的梦幻时刻。 言镂说:“许愿吧。” 双十合十的戏码,贺逆自小觉得幼稚。他不求神拜佛,知道一切只能靠自己。而下滑的眼睫下,眼神诚挚,似乎又真的有什么心愿。默念、祈祷,不敢惊扰谁,守护着属于他的秘密。 当烟花棒燃尽,老姐拿钥匙捅门的声音响起。这凌乱的手法,一听就是喝多了。 言镂开门,老姐倒他身上:“哎。” 言镂把老姐放床上,给脱了高跟,起身却被拉住。 老姐哭鼻子了,鼻音嗡嗡的:“对不起。” “怎么了又?”言镂捏她鼻子,不让出气。 “这些年没照顾好你,净给你添乱。”老姐说。 言镂笑:“切,就你能添什么乱,安心睡吧,喝个酒还给你喝成圣母了。你这前任够本事哈。” 老姐还是攥着他不放。言镂在地上坐到老姐睡着,给她翻了个面,垫了垫枕头。 贺逆和狗一块儿吃着蛋糕。场面一度过于凌乱。 言镂摁贺逆:“你就这么养狗?” 豆沙包那脑袋整个钻蛋糕盒子里,吃得可欢腾,跟生化危机一样。 贺逆叉一块递到言镂嘴边:“啊。” 言镂毛骨悚然,眨眨眼,还是张嘴吃了。毕竟他买的,喂到嘴边怎么了。 操……三百五就是好吃,有巧克力碎片。 钱真是好东西。 21. 临近模考了,言镂没再去岩浆那儿,林哥几次找,他都说下次,久而久之林哥没影儿了。就连校门口都清净了,黑虎没再蹲墙角。 一切都进入真空状态。只是偶尔和贺逆对视,言镂会有被扎了个孔的感觉。 扑簌簌。 “不够意思。”说不给抄,贺逆当真捂得严丝合缝。言镂趴桌补觉。 最近不是考试就是做题,脑子都糨糊了。贺逆递薄荷糖到言镂嘴边,言镂含了。嘴唇擦过贺逆手指,糙的。他扭过头,想看清楚是不是有手茧,而贺逆正望着他。从后脑勺变为正脸,有一瞬的涤荡。玫瑰香扑面而来。 言镂仰下巴:“看屁。” 贺逆笑:“放学去吃那家串?” “哦。”言镂应。 今儿言镂这一组打扫卫生,俩人擦着黑板,陆陆续续教室没人了。 言镂有点紧张,问:“你生日许了什么愿?” “许了就能成真?”贺逆问。 “当然,我会帮你的。”言镂道,黑板刷一扔,撑在讲台上,“快说。” 贺逆坐第二排的桌上,抱臂,望着倒计时的牌子,就剩两位数了。他看回言镂:“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有人冲进教室:“哟,就你俩了。” 没人应。 那人拿了本书,又冲出教室。 言镂的心跳从外太空回归。 贺逆把垃圾袋换了,拎着垃圾袋走在前:“走了。” 言镂跟着。 贺逆住脚,又说:“关门。” 言镂关门。 贺逆伸手在他面前晃:“魂儿呢?” 言镂拍开。 “在想什么?”贺逆问。 “要吃十串土豆片。”言镂说。 “嗯。”贺逆说。 “你要考去哪儿?”言镂问。 “你想去哪儿?”贺逆问。 言镂默了一会儿:“不知道。”人生何处是方向呢。 烤串店很小,不过香味四溢。言镂隔老远都闻到了。 “哟,今儿生意不错啊。”言镂跟老板招呼着。贺逆已经去拣菜。 言镂跟老板侃着,预备落座,却突然被贺逆拽走。 “操,干嘛?”言镂莫名其妙被拽飞,相当不爽,整一整皱巴巴的校服。 “回家,改天吃。”贺逆说。细看,额上有细密的汗。校服也汗湿了。声音里夹杂惶恐不安。 “为什么?”言镂语气还算温和。 “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贺逆径自往前走,回头望,“到底走不走?” 言镂压低了眉,跟上前两步:“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贺逆再拽言镂手腕,言镂汗毛倒立。贺逆出了一身冷汗,水一样润,冒着湿哒哒的寒气。 贺逆声音很轻:“胃疼。” 22. 胃疼是真的。一遇事儿,就这毛病。贺逆自小一被老妈吼,就胃疼、喘不上气。老爸跑车不在家那几天,家里气氛低沉,他会持续隐隐作痛。 “哎哟,又胃疼,你别是……”言镂没讲下去。 贺逆笑,搂住言镂胳膊:“借一下,走不动了。” 操,零星的人影里还夹杂穿校服的身影,言镂心跳有点快。也不东张西望,梗着脖子嫌弃:“老大个人了。” 之前郭英月事那几天身体不舒服,会让言镂给揉肚子。后来他自个儿吃坏肚子也揉一揉。效果挺好。 夹杂一耳朵车流声走进巷弄,上楼,空洞的脚步声。言镂感到一路下来贺逆出了更多冷汗:“你确定不上医院?” “嗯。我清楚自己。”贺逆说,声音轻,有点哑。刮过耳膜,毛茸茸激起一片电流。 拐角处,言镂说:“要不,去我那儿?” 贺逆正有此意。说不定看错了,说不定眼花了,说不定和老爸挨一块儿你一口我一口的不是姐姐。 跟着言镂一块儿叫了这么多年姐,他都快忘了她究竟叫什么名字,也快忘了她是怎么把言镂拉扯大的。 然而尽头的房门暗淡着,言镂摸钥匙开门。钥匙扣上一枚玩偶,可爱的猫头,旧到眼睛鼻子看不清了。正是当年他捡到又被抢回去那枚。 见他出神,言镂问:“怎么了?” “你还真是……”贺逆有点哽咽,好在有胃疼做幌子,“我拿新的跟你换,你把这个给我?” 言镂眨眼,撤退,钥匙扣揣回包里:“不行。”又不同平日地解释:“这个不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翻出老姐的暖手袋,灌上热水,言镂道:“捂肚子上,一会儿就好了。” 贺逆挑一下眉,不语。他静坐着,言镂在旁盯着。 贺逆:“你写作业吧,我教你。” 满头问号,言镂:“有病吧你。” “写。”贺逆软了语气,“你想气死我?” 虽觉得哪里不对劲,言镂眨眼,揉一揉脸,又说不上来:“行吧,看在你一个病号的份上。” 贺逆捂着热水袋的样子,有点软弱。言镂给他后背垫了个抱枕。 贺逆戴上眼镜,扶一下,看卷子。 今儿的生物卷挺基础的,好几题套用书上原话就行。 贺逆打圈:“先做这些。” “哦。”言镂在书包夹层左摸右摸,找不着惯用那根黑笔。他就那一支黑笔。 顶着贺逆严肃的神情,言镂把脑袋钻进书包了,也没找到。 贺逆把自己的笔塞进他手里,语气生硬:“写吧。” 言镂不爽,不过一看他委屈而虚弱的脸,又憋回去了。 这几题编倒是会编,不准确而已。贺逆给他每题打了半勾:“翻书。” 言镂没带。 贺逆抱臂。 言镂:“你也没让我带书啊。” 贺逆柔声:“没事,打明儿起我提醒你,然后陪你写作业。” 言镂:“倒也不必。” “不乐意?”贺逆问。 言镂把脸转回卷子。台灯暖调的,在贺逆脸上打下阴影,就连他声线都被烘烤成暖调的了。 言镂:“倒也不是。” 写完已经十二点。老姐还没回。不知道今儿回不回。 贺逆揉肩膀,乏得不行。 言镂看他。不满。 贺逆会意:“不关你事。” 言镂:“不疼了?” “嗯,”贺逆起身,“我洗漱了再回去。我妈睡了。” “噢。”起身,言镂过去指给他,“这张洗脸帕我的。” 天蓝色,带小熊图案。 热水从热水壶里倒出,贺逆拧了一把,脸埋在毛巾里,埋了好一会儿。 言镂站边上盯:“你不洗澡?” 贺逆取下毛巾:“不了吧,不麻烦你了。” 言镂笑:“你挺搞笑的。” 翻了睡衣给贺逆:“睡我床,我睡老姐那儿。” 贺逆捻着那绒线睡衣,手感很好:“一会儿她回了怎么办?你打个电话问问?” “哎别管了,洗去吧,你洗了我再洗,快去。”言镂掀他。 没有过问的习惯。言镂到门口站了会儿。巷弄黑了。老姐偶尔会半夜回,不害怕吗? 老年机上摁键,发了条短信。 ——明儿开家长会,你来不来,下午五点 没人回。 言镂给豆沙包喂了午餐肉罐头,领进屋:“飞吧,容许你放肆两分钟。” 在沙发上大字一趴,舒服。 贺逆什么时候洗完的,他不知道,只是突然醒来,发现贺逆抱着他。公主抱的姿势。 不过言镂没来得及反抗,贺逆把他放床上,抖擞开被子,俯身下来又揉一揉他脑袋:“睡吧。” 言镂抱着被子。诡异,太诡异了。 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更诡异的是,小时候贺逆过来玩都跟他一块儿睡,今儿他第一反应却是分开睡。 还好豆沙包乱窜,给原本静谧的房间平添一份活泼。 不过他刚躺下,贺逆又推门进来了。 言镂攥着被子坐起来,紧张问:“怎么了?” “蚊子好多。”贺逆说。 操,确实,他屋临窗,这两天纱窗破了还没换,蚊子有点多。 贺逆:“花露水有吗?” “哎,你也睡这屋吧。”言镂往里躺躺。 很快,身边一沉,贺逆进被子,顺带把他手臂撸过去搭肚子上:“借用一下。” 言镂从背对改为平躺:“你不是说不疼了?” “有点。”贺逆吸吸鼻子。 空气安静下去,睡意袭来。言镂揉一揉贺逆肚子。 贺逆逮住他手:“没事,睡觉。” 贺逆一宿失眠,闹钟响时才有点睡意。事情必须尽快解决。必须在老妈发现之前。 这不叫包庇,无奈之举罢了。 贺逆回家换衣服,老妈正煮鸡蛋。 “还知道回来。”老妈声音嗡嗡的。大清早的没有发火的力气。 “妈,下午家长会。”贺逆说。 “叫你爸去,他电话说今儿就回了。”老妈说,熟练从滚水里捞出鸡蛋。 “嗯。”贺逆应。 [玫瑰][红心][红心][摆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20-22 第8章 23-24 23. 老妈工作早,初中毕业就进厂,厂子倒闭后就进了现今的餐厅。十来年了,除了抱怨,没见她有过别的打算。 不遇到障碍就不拐弯。 看着老妈坐在桌边剥鸡蛋,安静吃着,享用她一天中少有的平静时间,贺逆攥紧了手。 下楼,贺逆在树下等言镂。没状态,他话更少了。 买了早点,言镂那杯热豆浆要放凉了再喝,贺逆拎着,也就忘了喝自己那杯。 沿路走着,渐渐从偏僻路段走进繁华早市,又路过,来到晴朗的校区。 言镂问:“在想什么?” 贺逆看他一眼,望进那漂亮而替他担忧的眼睛,没能说瞎话,只是回避了眼神:“给我点时间,我来解决。” 言镂住了脚步,直觉让他心慌。或许自小紧绷惯了,要提防谁的离开谁的来到,渐渐,他能敏锐感到事态的发展——这事儿不仅事关贺逆,也事关他。 “嗯。”言镂把豆沙包啃了,塑料袋塞贺逆兜里。 英语早读,困,但闭眼了又睡不着。太阳的热度晒在眼皮,太阳穴突突跳动。言镂坐直了,抱臂,看着窗外,风一吹,眼酸得要命。 突然被人攥了指尖,他转头一看,贺逆摸了指甲剪出来。 往回缩,没缩动,言镂惊恐的眼神诠释着“有病?”二字。 咔嚓,咔嚓,咔嚓。贺逆抬眼:“放心。” “嗯。”言镂舒出一口气。 又是一天的考试,头昏脑涨。看得出贺逆今儿心情烂到极点,平日慷慨到没边,谁都给看一眼答题卡的菩萨,今儿竟然入定了,谁也不搭理。 言镂没敢随便写。认认真真一题一题写。高个几十分没问题,贺逆能给个好脸。不然也太特么压抑了。 家长会前,别的人都去校门口接家长了。贺逆给言镂估分,言镂坐桌上,含一粒薄荷糖,鼻子通气能顺点儿。 看着卷子上红勾越来越多,言镂指头戳起贺逆嘴角:“学霸,你这样我害怕。” 贺逆笑一笑,扯得整张帅脸都透露诡异。 “儿子。”老爸的声音。贺逆回头看,老爸身后闪出老姐那张脸。 老姐算不上大美人,胜在风格独到,自成一派,又张扬而自信。 而老妈是个灰扑扑的人,总是一再过问烂熟于心的问题。问再多遍也不相信。自我折磨。 24. 一种不详的预感。 贺逆拿了卷子,往外走。老姐和老爸坐到了他俩的位置上。 班头开始老生常谈,关于模考、高考。 言镂撞他肩膀:“打球去。” “好。”贺逆说,卷子折叠成方块,塞校服里。 言镂摇头:“休息时间还准备写两题啊?” “就看看。”贺逆说。 言镂竖拇指,要不人是学霸呢。 贺逆定点投三分,抛物线完美,咻地进筐。言镂在篮下捡球,顺手一甩,轻而易举又得分。 俩人玩球不痛快,但贺逆那脾气,跟团队合作不搭边。言镂也就将就着跟贺逆投篮玩。 贺逆运球,晃得言镂头晕。贺逆笑:“要嫌无聊你跟他们玩去。” 另半场被班上几个疯子占领,嗷嗷喊着,比起打球更像出来发泄的。言镂:“别给我扣帽子。我什么时候嫌过你。” 哟。 贺逆:“一会儿去吃昨儿那家烤串。” “行。你说了算。”言镂说,头上球一抛,哐,砸了出来。确实太久没打球,手上没劲。 贺逆截下球,运了两下,抛回给言镂。 言镂在线上起跳:“球童。” “嗯?” “我俩上大学去了,我姐就一个人了。”言镂说。 “让她一块儿呗。”贺逆说。 “哪儿那么容易,又不是布娃娃,说一起就一起。”言镂说。 贺逆没再接话。关于未来,除了和言镂一块儿,他没有别的畅想。而言镂又是否会一直选择他,跟他一块儿,他没想过。不敢。 话题截然而止。天转阴,乌云悄然而至,遮去了阳光。很快,雨点淋了下来,在地上形成小圆点,暑气蒸腾,就像冒烟的锅。 “快跑。”球往器材室一扔,言镂拽着贺逆往围墙去。 贺逆拽回来:“走门。” 今儿没门禁,门卫大爷在门口无所事事背手而站。 不是只认识学霸那个,今天这老头儿跟言镂相熟。言镂得瑟吹口哨,大爷转身瞅他:“哟,小孩儿,又出去玩啊?” 言镂也学他背手:“改善改善伙食,一会儿给你带点。” 大爷:“不用了,你自个儿吃饱吃好。” “要的要的,没少麻烦你,这不快毕业了,你也能消停了。”言镂说。 “你小子,”大爷在言镂肩上拍一拍,不由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你刚进校那会儿才这点儿高。”大爷比划着。 “这你都记得。”言镂笑。 “嗯,长得俊,嘴甜。就是不干好事。”大爷说。 “他呢?”言镂问大爷,指着贺逆。贺逆抱臂,忍着没把他个间歇性话痨揪走。 “肯定记得啊,大学霸,你的强劲对手。老听老师还有同学把你俩相提并论呢。”大爷说。 贺逆笑一笑,脸很僵,实在忍不住,揪了言镂后领子:“走了。” 突然就感怀起来了。就连看烤串店老板都有点慈眉善目。 “捡去。”贺逆落座,摸出他那张试卷。就像见了免死金牌,言镂拿筐捡串。贺逆吃东西不挑,瘦高的个子,光吃不胖。言镂给扔了一筐各种肉。自个儿捡了把土豆片,他不爱沾荤腥味。想了想,又给自己捡了把牛肉。 得补补,听说牛肉促生雄性激素。昨晚一翻身,摸到了不得了的位置,挺蓬勃的,吓得他一激灵差点摔床下去。 贺逆抬眼看:“补气血?” 言镂抱臂点头:“是。” 老板人精,认脸那叫一个绝,串烤好了,十里飘香,多看了他俩几眼。似曾相识。跟昨儿那俩挺像。 抖擞着手指:“哦,我说呢,昨儿那俩是——” “老板——”贺逆呛了下,咳嗽起来。 “哎,要水是吧,我给你倒去。”老板麻利去了。 言镂在他背上拍着:“弱不禁风的。” 贺逆手握拳,抵在唇边,上挑的眼皮很薄,眼神掠过言镂嘴唇。 言镂:“干嘛?还不让说啊?” 贺逆摇头,又咳嗽两嗓子。言镂在他脖子上摸着,温吞的手感:“扁桃体发炎?” 贺逆说:“可能是。” “哪儿是扁桃体啊?”言镂捏他下颚,“啊,我看看。” 贺逆禁闭嘴唇,面对俯身将脸凑到面前的言镂,感到一种无奈。 抬手,摁住言镂后脑勺,托向自己,一个轻柔到几不存在的吻。 傻眼的老板放下掀到一半的帘布。 现在小孩儿挺可爱哈,俩兄弟这么相亲相爱。又站了会儿,老板把水壶放墙角,没进去。 言镂一把掀开贺逆,抹嘴唇:“操!” 贺逆把水壶捡进来,把两只杯子涮了涮,添满:“一会儿我跟我爸一块儿走,跟他说点事。” 贺逆把串撸下来,放进言镂碗里。 言镂去外边调了个蘸碟。 香菜——妈的怎么又亲。 耗油——这第几回了? 小米辣——还挺舒服的。 贺逆喊:“给我一碟醋。” 言镂一哆嗦,什么心思都没了:“嗯。” [爱心眼][撒花]当你看到这里,本人应该在上班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23-24 第9章 25-27 25. 班头:“时间不多了,学校、学生要努力,家长也要积极配合。现在学生是重点保护对象,就跟国宝一样,咱既要保证学生营养跟上,不要把身体累坏,也要保持良好沟通,疏导负面情绪,避免影响学习状态……” 老爸和老姐坐那儿,跟不认识似的。 言镂桌上的笔没一根好用的,不是坏的就是写不现。正好,老姐抱手臂靠着椅背。桌距太窄,靠墙,昏昏欲睡。手机响,言镂来短信——吃不吃烧烤。 老姐回——废话。 言镂——不吃。 老姐——吃! 言镂——女人心啊! 老姐冲手机笑,班头往她这边瞥了眼。老姐收住笑,双十合十,道歉的姿势。言镂虽不学习,但好面子。要是被班头约谈,他非发火不可。 班头继续侃侃而谈。老爸看了眼老姐,嘴角有一点笑意。 贺逆:“还给带啊?一会儿直接来不就行了。” 是哈。不跟贺逆一块儿回家,但一路难免要碰上,要是和老姐过来一趟再往回,就避开了。 不过贺逆又打断:“还是带吧,再走一趟耽误时间,一会儿我去你家写作业。” “……”言镂无话,看着学霸把卷子翻了个面。学霸就是学霸,逻辑满分,怎么都有理。不像他,除了想咆哮,别无他想。虽然觉得哪儿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就像生活埋下一枚豌豆,非要破土而出直到长出苗,他才敢确定自己的猜想。 预判不是好习惯。思虑过重也无济于事。 言镂一把抓了贺逆的卷子看。贺逆问:“动量守恒的公式记得吗?” 言镂把卷子铺平,指给贺逆:“我只会这个。将小木块在不同的接触面上拖动。” “准确点,加限定词。”贺逆说。 “将同一小木块在不同接触面上匀速拖动,观察测力计的示数变化。”言镂慢吞吞说。 “聪明,孺子可教。”贺逆笑。言镂第一次见贺逆笑成这样,眼角嘴角都弯弯的,给人一种慈爱又温柔的错觉。所以贺逆揉他脑袋,他也没顾上计较。 拎了老姐的串回校,路上言镂自个儿又吃三分之一,揉着肚子,满足但隐隐有点不舒服。 开完家长会,一堆家长挤在讲台,簇拥着班头问这问那。我家孩子哪儿有问题啊。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粗心。 老姐在楼道等,抽了半支,眼见贺逆言镂上来了,高跟鞋捻灭烟头。噔噔噔奔她的串儿去了。老爸把烟头捡了扔垃圾桶。 “终于等到你。”老姐愉快唱起来。贺逆和她打个照面,奔老爸去了。老姐感到贺逆今儿有点冷。 言镂:“我上个厕所,你教室等我。” 贺逆听了,折回把纸巾给他。又奔老爸去。几步路走得沉稳严肃。 老爸笑:“小孩儿挺深沉。” 贺逆两下收捡了书包,又给言镂把要用的资料码进书包:“走吧。” 老爸:“嗯。” 老爸没开车,车送回公司了。贺逆的自行车有后座儿,带老爸蹬出去一段路,而后停下。 “怎么了?”老爸问,“哪儿坏了?”老爸左瞅右瞅。 “没。”贺逆说。 不去看老爸木然的脸,贺逆推着自行车往前:“我有事问你。” 26. 老爸陷入沉默,贺逆几乎以为身后没人了,转过身看发现老爸摸了根烟出来,冲他笑一笑:“就一根。” 女士细烟,不是他的烟。他也没买过细烟。老妈会发现,会问起。一根烟而已,引发世纪大战,喋喋不休的追问。 得不偿失。 贺逆说:“最近妈都不知道怎么做饭。总是她一个人吃晚饭,老是做多,第二天又吃。有时候连吃好几天。” “你妈就是这样,节省,也嫌外面的不干净,不肯下馆子。”老爸手指夹着那根烟,没有点,拿着晃来晃去。 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路灯光,一径的悠然。贺逆手撑石柱,抚摸上面的雕刻,似乎是一朵莲花:“我记得小时候我们晚上出门散步,会在那边歇脚,但蚊子来得快,刚坐下两分钟就被叮一身包了。” 老爸笑:“是啊,那时候你还很皮呢,不过比起别家小孩也算懂事了。” 别家小孩。大概他想到过言镂,但刻意避开了。就像老妈一样,这么多年当他们不存在。一看就不是好人,老妈总说,好像全世界只她一个好人。 不过老妈看人挺准。贺逆笑了。的确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都有招人喜欢的本事。贺逆攥了拳头,指节在石柱上抵着,生疼:“这么多年,你是不容易,但这不是借口。” 老爸没再笑:“嗯。” 贺逆推车,慢慢踩了几圈,而后用力蹬起来。逆风而行,就像踏水逐浪。街区越来越静,就快到家了。 老爸慢慢走着。有种木然的平静,到最后也没点燃那支烟。火机找不到了。 楼下破椅子上,言镂在等。贺逆车停在他腿前:“在等我?” “没有,我透透气。”言镂说。 贺逆拍他肩:“走,上楼。” 言镂伸个懒腰,跟上。 “刚才真拉肚子了?”贺逆问。 言镂:“没。” 贺逆停好车,揽着他肩上楼:“懂事。” “你俩谈好了?”言镂问。 “嗯。”贺逆应。 “统共没聊几句吧,就你俩这德性。”言镂说。 贺逆笑:“哟,这么了解我。” 言镂鸡皮疙瘩起一胳膊,一拐子杵过去,三两步上楼了。 老姐在里屋看电视,瓜子磕得脆响。他俩进屋写作业到散场,老姐一直没进来过。估计嗓子都磕冒烟了。 言镂去老姐屋里翻了两袋红枣味牛奶,拿小锅煮了,倒杯里给贺逆。 “喏,学费。”言镂道。 贺逆:“谢谢。”咕嘟咕嘟灌了,猛地困意上来,摁着眉头。 言镂:“我给你摁两下?” 贺逆:“来。” 贺逆肩膀宽而薄,一摸上去骨头硌手。肌理分明,骨肉分离似的。言镂:“怎么样?好点没?” “嗯,”贺逆皱眉,“好,多——” 眼见贺逆疼得脸都红了,言镂大笑。结果突然被贺逆反手一甩,摁倒在床。 还没反应过来,但心脏突突的。 又要被亲了。言镂想。 不知怎的,唾沫开始分泌。 而贺逆只是伸手弹他脑门,在他腰上拍一把:“我回去了,早点休息。” 贺逆走了。言镂坐起来。豆沙包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狗绳,搭着前爪,把下巴放他腿上。痒嗖嗖的。 言镂牵着豆沙包的爪:“感觉不太一样。” “之前和妹子们,都没什么感觉。” 望着台灯愣神,豆沙包的尾巴在腿上扫来扫去。 言镂抓一把胸口。痒嗖嗖的。 27. 接下来是更平静而压抑的日子。 郭英住院了。 听说状态不好。 课间班头召集大家:“来来来,祝福都写在卡片上,放学让贺逆捎过去。果篮我从班费里划,大家没意见吧?” “我也想去。” “怎么就让贺逆去啊?” 班头:“哎哟,昨儿才开了家长会,让家长都来接,到时候你们放了学就跟着家长回家。那是医院又不是电影院,去那么多人干嘛。再说人一小姑娘躺病床上,人就乐意被你们当猴看啊?” 班头讲话似乎从来如此,滴水不漏,从头到尾。机关枪似的一通扫射,扫完班上安静两个度。 贺逆收捡五花八门的卡片留言,和班费一块儿放文件袋里。 言镂没写,装死,也没人敢问他。看他最近状态恍恍惚惚,都猜他俩分手属于两败俱伤。 “言言。”后桌小声喊他。 “嗯?”言镂翘板凳,耳朵支过去。 “你——没什么。”后桌说。 贺逆坐回位置,言镂没再问。好像贺逆周围自动形成一道庄严屏幕,在他近旁的人不能乱讲话。 捏着笔,看着阅读题,言镂看上去真的在读,眼睛脑袋跟着移动。短暂的逃避。贺逆没有问,直到他把阅读题写完。 “我看看,”贺逆拿了过去,“嗯,虽然生词不认识,也不记得联系上下文,时态选择没问题了。” 只错了五个。言镂自己举着本子看:“也没那么难嘛。” 贺逆:“昨儿我圈的重点词还记得吗?” “随便考。”言镂一时得意。听到后桌噗嗤一声笑。 “放学跟我一起去吧。”贺逆说。 言镂蔫了,趴桌,脸朝下。贺逆说:“就当陪我。” 言镂烦躁:“找别人陪。” 贺逆:“就你了。我车坏了,你捎我去。” 言镂抬头:“车怎么坏了?” 贺逆:“到时候了呗。” 医院门口,言镂不肯进,坐自行车上不下来,拿着本英语单词书背。 贺逆:“人又没惹你,你怕什么?” 言镂:“谁说我怕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看看?”贺逆问。 “她住院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还非得我去看,我神医啊怎么的。”言镂把书一甩。 “对啊,别人都不如你有用,你去关心两句,说不定她心情一好明儿就出院了。”贺逆轻声细语说。 言镂:“瞎忽悠。” 贺逆:“走吧。” 贺逆走在前,言镂在后托着果篮,捻一粒枣吃。 其实是有那么点过意不去。好像挑了个不合时宜的时候分手。可人生哪有什么适合离别的时候呢。 之前分手都是一时兴起就分了。也没见有这后续啊。 不过都是为毛在一起来着?好像因为她们老凑在跟前,给他一种被在意的感觉。他喜欢被在意,可时间久了就发觉,谁在意他跟他本身有毛线关系呢。更重要的是他在意谁。 笃。撞在贺逆背上,下巴麻了,言镂搓着。 贺逆:“准备好没?” 神经!本来不紧张的,被他一问,心都提起来了。 “滚。”言镂掀开挡路的贺逆,直进病房。 [红心][星星眼][哈哈大笑][比心][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25-27 第10章 28-30 28. 门突然打开,郭英穿着病号服在床上站着,旁边那个小姑娘也戛然而止,脸上凝固着欢愉的表情。 郭英一指门外,小声而迅速说:“关门,快。” 言镂没想到是如此情景,把贺逆拉进来,把门合上。而俩姑娘已经恢复平日的做派,有一点倨傲,不容亲近。 见了贺逆,郭英笑笑的:“班头委托你来的吧?也真是的,劳烦您大驾光临。” “大家都是同学,互相关心应该的。”贺逆说。 言镂眨眼,跟木偶娃娃一样。逢年过节贺逆作为招人烦的别人家孩子就算了,在这些时候也这么光风霁月,更显得他外强中干,虚假热情下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过郭英给了台阶下:“谢谢你们了,快坐吧,别站着了。” 郭英又喊:“刘,给倒两杯水呗。” “嗯哼。” “怎么样啊?好点没?”贺逆问。 “嗯,放心,不影响高考。这点小问题。”郭英说,看了眼刘。 言镂察觉到她俩之间有点秘而不宣的秘密。 带来的果篮里有橘子,这时节还不到时候,颜色看着一般。 郭英看了眼果篮,贺逆看了眼言镂,言镂拿起橘子开始剥。 剥了一手,橘白相接,言镂去洗手,听见他们在外边笑。刘看了郭英被酸到的表情,笑了起来,再是贺逆说:“吃不了就算了,这还多呢。” 温良恭谨让的面具,他戴得好轻易。又或许,贺逆本就是这样的。如果不是麻烦的爸妈,以及麻烦的他,贺逆会是所有人都喜欢的那种人。谁会不喜欢一个总为别人着想,总是充当表率的人呢。 言镂出去,贺逆递过来橘子,三瓣而已。言镂盯着贺逆,碍于有旁的人在场还是接了。 刘:“正好你们在,我去买饭,我们一块儿吃吧。” “这个点儿了,夜宵啊。”郭英说。 “我跟你一起。”贺逆说,拿过那三瓣于言镂手中生存的橘子。言镂要起身,被贺逆摁了肩膀:“你陪会儿。” 总是这样,自作主张,安排他的去向。以为为他好。 言镂不爽,到底没动。 待病房安静下来,言镂笑一笑:“其实你没生病。” “嗯。”脱离了恋爱关系,郭英比以往要平静一些。说到底,不合适的关系让人们偏离了自己。 “还吃么?”言镂问,指了指果篮。聊做舒缓气氛的话语。 “我朋友心情不好,压力大,过来找我玩几天。”郭英说。 “那何必用这么个严重的借口?”言镂问。 “不然呢,这节骨眼,还有别的借口能抽离出几天相处时间吗?”郭英枕着手臂。 言镂笑,没再多问。 “保密哦。”郭英说。 “嗯。”言镂说。 “班长就是班长啊,什么都得管。”郭英说。 “你是说探病,还是留我跟你聊两句?”言镂问。 郭英笑:“你说他俩会不会买些贼清淡的东西回来。” 言镂:“托你的福了,能吃点健康饭菜。” 果不其然,几样淡到人晕晕欲睡的菜。吃完,收拾了,拎垃圾出门去,言镂哈欠连连,眼泪都飙出来了:“好困。” “吹吹风就清醒了。”贺逆说。 而眼前的一幕,更让言镂以为产生幻觉了。 老姐和老爸。 医院。 冷冷的叫号声:“言姿凯,到你了。” 言镂一把扯过贺逆往反方向去。 29. 贺逆也看到了,在言镂拉他之前,他有一瞬的恍惚。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惊慌失措到只能原地站立的感觉。 而言镂这一拉,将他拉回现实。 “我会处理好的。”贺逆说。 “你处理?”言镂问。 “嗯。” “你他妈以为你谁啊?这么大事儿不跟我讲,你早就知道了?”言镂问。 “相信我。”贺逆说,抓住言镂推攘的手,用力紧攥。言镂一时挣不开,只能丧气地发飙:“撒手。” 贺逆照做,言镂在他胸口戳:“你本事,你从来做事不用跟谁商量。我的想法不重要,只要按你的想法来,一切就都万事大吉,对吗?”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你好不容易有点学习的——”贺逆的话被打断。 “学习学习,贺逆,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那块料,行不通的,你看不出来吗?”言镂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贺逆说。 言镂转身走了,贺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没有跟。 终于等到老爸出来。和老姐一块儿。老姐好像身体不舒服,由老爸扶着,不过老姐一看见贺逆就挣开老爸的手,快步走开了。 老爸走近贺逆,局促的笑容。贺逆一把揪起他衣领:“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 “知道知道。”老爸脾气向来好,好像算准了贺逆不会真动手,但贺逆拎着他的手发着抖,他还是有点害怕贺逆控制不住自己。 “我答应你的会做到的。我一个一把年纪的,人姑娘也就是跟我玩玩。没谁当真的。”老爸说。 “她不当真,那你呢?”贺逆问。 “我,我是有家庭的。”老爸说。 “你还知道。”贺逆松了劲,和老爸一前一后走着。 老爸这才发觉:“你车呢?怎么没骑车啊?” “坏了。”贺逆说。 “我给你买——”老爸说。 贺逆打断:“不用,拿去修了,你陪我去取。” “好,我陪你。”老爸说,紧跟上前两步。视线中,言姿凯的身影越来越远了,他收回目光。 “哟,来了。”修车铺老板看着贺逆长大的。应该说,这片区都认识贺逆。附近就这么一所高中,谁家没个孩子,那光荣榜上的年级第一,到如今的全校第一,再到物理竞赛、长跑比赛,哪项不是被贺逆包揽的。那红榜都不够写,获奖名目多到字体都比别人小一号。校长和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就指望贺逆考名牌大学,好让教育局拨款建校,引进师资了。 “老贺,好福气啊,儿子争气,老婆也能干。”老板说。 老爸点头。已经听了太多回,只是笑一笑:“是。” 贺逆有发火的资格,但言镂自认没有。所以埋了一肚子火,见了老姐独自归来的憔悴样,只替她委屈。是不是我们没有爸妈,所以谁都可以随便来去,逗猫惹狗一样,高兴了喂点吃的,不高兴了就轻易回去自己的世界? 言镂张口,才发觉自己嗓子很哑:“坐,喝牛奶吗,我给你热。” “不用,”老姐说,“装什么好人,在医院扭头就走的,不是你吗?”老姐抬眼,眼神那么冷,又湿漉漉的,撞开言镂肩膀,回房间躺下了。 言镂感到齿寒,打了个喷嚏。 30. 贺逆没找言镂一块儿写作业。老妈做了饭,虽只做了她自己的,但拿不准,还是做多了。或许她吃得太少。贺逆盛了饭,站在厨房锅边吃。很好吃。一吃就知道够健康,比医院食堂的饭还健康。融合着妈妈多年来的生活经验。 而他是被妈妈的饭菜喂大的,和妈妈有着同一套脾胃。 老妈泡过脚已经睡下了,贺逆预备明早再洗漱。 还好老妈睡了,不然一定看得出他和老爸都神情恍惚。开着台灯,捏着笔,还是想问问清楚。 老爸说最近跑车回来,家里没人,他就开了门坐门口晒晒太阳。言姿凯路过,就聊两句,一来二往就熟了,觉得不是坏人。也没干什么出格事,得空一块儿吃个饭什么的。怕老妈发脾气才没讲。 有一回,言姿凯晕倒了,他才知道她病了。答应借钱,可她不要。都是他自作主张陪着去医院的,哪知会闹成这样。 人一小姑娘,未必肯跟我扯上干系。我只是看她没什么钱,还得供着言镂,就想着帮一把。 要说有点什么,那也是我一厢情愿。上回你跟我讲过,我就醒悟了,你妈再不是那也不该遭罪啊。 贺逆想,老爸说的都是实话。一辈子没干过坏事的人,越矩也到不了这份上。 不过老姐肯定不会跟言镂讲。 窗外开始下雨,先是清脆可数的敲击声,而后哐啷啷喧嚣起来了,整个世界都消失,只剩一盏小小台灯,以及始终没亮起的手机。 他不明白言镂在生气什么。总之不只老爸和老姐的事,似乎从这件事出发,延伸出了许许多多的事儿。 抱着本儿,贺逆敲响言镂家门。没人应。可能雨声太大,可能单纯不想鸟他。贺逆没再敲。倚靠窗台,看着外边,雨被路灯照亮,耀眼到刺目。 刷,窗帘被拉开。 言镂抱臂:“有病吧,进来。” 贺逆准备翻窗。言镂把窗户锁上了。贺逆只好走门。 言镂抱着他可爱的猫型抱枕:“你再讲一遍,谓语动词什么的,我又忘了。”拿过贺逆手里那卷卷子,拍亮灯,分明摊开的作业本上一个字没动。 “你呢,想跟我一起上大学吗,我是不是没问过你?”贺逆问。 言镂把笔一摔:“能不能不说这个。”回望老姐房间,灯拍亮了,言镂挪过去站门口,问:“怎么样?要点什么?” “热牛奶。”老姐说。 “好,我给你热,你等我两分钟。”言镂耷拉着卡通拖鞋里里外外忙活着。就像得了赏赐。 老姐终于肯跟他讲话,好累,终于松懈下来。言镂煮了一大锅,分成三杯。他和老姐的杯子是之前买牛奶送的,红白相间相当融洽。贺逆那只只是普通玻璃杯。不过也是他备给贺逆的就是了。 不过贺逆还是盯着他那只杯子:“为什么我没有?” 言镂眯眼:“怎么什么都得有你一份?” 贺逆啜一口红枣牛奶,摇头:“只是感觉你那杯比较好喝。” 言镂愣了愣,前段时间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又回来了。 [红心][紫糖][裤子][好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28-30 第11章 31-33 31. 喉咙被炎热给笼罩,豆沙包均匀起伏着,睡得安稳。言镂踢一踢豆沙包的胖肚子。说起来,这狗养得也太随便了,过得真委屈。 一是他俩上学,只能搁家让它自个儿玩,二是究竟豆沙包属于谁又该谁抚养,好像一直没个责任人。等过阵就好了,考完试,没什么能去的地方了,成天价在家窝着跟狗看电视。言镂笑,等上大学了是不是能租个房养狗啊,丢给老姐的话不知道会饿成什么样呢。租房就得攒钱了,就算大学能兼职,学费什么的老姐供得上,别的他也不能多拿。这么看,还是住校划算...... 贺逆坐那儿,仰脸看他。言镂一巴掌拍上去,这才感到自己在笑,瞬间脸烫:“你回吧,我自己翻书,也不能什么都问你。” 贺逆点头,喝了红枣牛奶,坐小沙发上摸狗,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言镂自顾自看书,好像穿进了别人的身体,一分钟都坐不住,换了好多姿势。最后站起来,终于翻到语法汇总,呆板的语言,看了几遍才懂。 贺逆见他念念有词,没注意摸狗的手劲,被狗拍了一掌。 突然,豆沙包呜呜叫着,软着腿往门口去。贺逆跟去看,豆沙包竟然吐了。 “怎么了这是?”外婆家土狗可是什么都吃,每回见都凶神恶煞活蹦乱跳。 狗也不叫,只是巴巴地望着贺逆,又原地打转,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言镂见了,说:“走,上宠物医院。” 好在贺逆那车有前框,把豆沙包堆里边,慢慢推车往医院去。走出老大一截了,言镂反应过来:“你倒是骑啊。” “万一再给颠吐了。”贺逆说。 “矫情,快骑,我给你带路,隔壁街就有宠物医院。”言镂说。 眼见言镂往前跑起来,贺逆只好跨车跟上去。 言镂平时最讨厌跑步,跑操能躲就躲,被他拎了无数回,谆谆教导着对身体好,身体是本钱,没见听进去过。今儿倒是勤快。 宠物医院门口,豆沙包被带进去检查,贺逆看言镂,言镂气喘吁吁灌水喝,跟吸氧似的,一口又一口:“吓死了,小时候那狗就是莫名其妙吐过一回,后来就不行了。” “你不说不知道哪儿去了?”贺逆说。当年他可走街串巷找了个底朝天都无济于事,消沉了好久,再见了流浪狗也不肯亲近了。害怕来不及熟悉,就已经失去。 “我埋的,不过后来我也没去上过坟,都记不得埋哪儿了。”言镂说,又灌水。 “埋哪儿了?”贺逆仍问。 言镂清清嗓子:“山里。” 爸妈要带他走那天晚上,不光有贺逆回来给他送衣服。在此之前,那狗也长途跋涉在那顶楼出现过。那时他想,兴许那狗比他看过更多的世界,感受过更多的孤独。 后来去菜场废楼找它玩,它被些个小孩弄得很狼狈,呜呜咽咽的,不知道被喂了什么,它在吐。他捡石头把那几个小孩打跑了。自己也挂了彩,眼见那狗不知躲哪儿去了,他就回家了。隔天再去那楼,找了好几圈,就在顶楼望见了那狗血汪汪的样子。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不要的拔毛的鸡,他吓一跳,呜呜地跌坐在地。 坐了很久,言镂爬起来找了个垃圾袋,拎去后山埋了。没做什么标记,只是埋了。哪儿那么多纪念呢,它连名字都没有。 32. 没想到狗药比人药都贵。要是没这钱,又该怎办呢。医生说大概出去遛的时候感染了细菌,狗跟药一块儿在车筐里挤着,言镂抬手挼它脑袋,下手很轻:“傻狗。” 就着这机会,又补了狂犬疫苗。豆沙包呜呜发着抖。贺逆屏气凝神,怕吓着它,讲话声音很轻:“别骂它,它又不知道。” 言镂吸一口气,点头。 贺逆推着车,车轮今儿一点不卡,车铺老是老,技术很到位的。还能再修修补补骑好久。要是那狗也有人缝缝补补,有人救,如今也是老狗了。又要面临衰老、疾病、死亡。 不能再想,贺逆将颤抖吞咽下去:“谢谢。” “啊?不客气。”言镂有点磕巴。 “钱算我借的,很快就还。”贺逆说。 “操,我什么时候要你还过。”言镂脾气噌就上去了,飞扬的眼角眉梢,被路边树枝晃了一下,一躲,反而扎实撞树上了。 捂着脑袋,言镂嗷一嗓子,直冲天际。 贺逆停了车,拉开言镂的手:“我看看。” “还行,没破皮,就有点红。”贺逆说,手指尖很轻抚过他额头。 贺逆竟然比他高一点了,虽然不多,不到一寸,可被贺逆这么拎着手攥着,还是感到莫名的不爽。或许源于被摆布的可能,言镂踹贺逆一脚,挣开手。 贺逆只皱了皱眼睛:“没轻没重的,傻逼。” 言镂这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控,急切之下口无遮拦了:“本来我就脑子有问题,暴力狂嘛。” 面对言镂随意的笑容,贺逆没有笑,敛着眉:“你不是。” 讨厌突如其来的严肃,笑话变了意味,分明是确凿的铁证。最好避之不提,可正因如此,才让言镂更加火大。 记不清打过多少架,好像不冲上去干一架,整个世界就会在体内爆裂开来。可释放过后,又对什么都没兴趣。讨厌世界,讨厌明天,讨厌下一秒。 甚至讨厌贺逆。 这正常吗,言镂没再就这一问题继续。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是是是,你都对,回家吧。”言镂说,转身逗狗,手有点抖,深吸一口气,吐掉。深呼吸,深呼吸,冷静。 回到家,乏得不行,豆沙包在窝里趴了两分钟就睡着了。言镂蹲在它近旁,撵人:“你倒是走啊?” 贺逆蹲在言镂旁边:“那我回了啊。” 言镂嗯一声,感到贺逆起身,在他背上撑了下,力道之大差点把他掀翻。 他抬脸,一副兴师问罪模样。贺逆笑得开心:“晚安。” 言镂垂下头。操,晚安,好怪的词儿,什么安不安的:“嗯。” “你不跟我晚安?”贺逆问。 哎,真麻烦,言镂:“晚安晚安晚安。” 本打算在沙发上趴会儿,结果一觉到天亮,言镂浑身睡得酸疼,早读时都缓不过来。坐着不舒坦,干脆站着读。班头一进班,见了这场景,愣了两秒,才转向贺逆,点头示意。那眼神,好像巴不得把班上所有人都变成他同桌。 时间如此安静,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眼,言镂感到平静,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他很珍惜。 他没想到,这将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脑海里反复重现的场景。贺逆塞薄荷糖到他手心,他用书掩着脸,小铁盒里一半的薄荷糖倒进嘴里,天灵盖都通透了。贺逆看他的眼神却仍是笑的。从前怎么没发觉,贺逆这么爱笑。言镂转回脸,看书,脑袋轻飘飘,脑筋不集中,转啊转,又转回脸看贺逆脑袋顶。优生就是待遇好,头发长了也没人挑剔。 贺逆冥冥之中感到他的视线,转过脸来,言镂心跳快两拍,肩膀顶着墙。要不是有墙,他可能得出去跑两步。 老爸的电话是他俩去医院的路上来的。 言镂问:“怎么了?” 贺逆蹬车留下一句:“你去看郭英。” 言镂原地看他背影,不肯听从,卯了劲追上去。 33. 老远就看见家楼下围了一群人,贺逆直直骑车冲了过去,言镂感到汗毛直立。这瞬间,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压抑还是放纵?还得在这儿住呢,都住这么多年了。 当初老姐说换个好点的房子,他不该说什么算了多麻烦啊。 一时的逃避,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汪汪汪——嘈杂的人声里,豆沙包的吠叫那么彷徨,没人听懂它,也没人肯听它的。 “就是她,不要脸的东西!打第一面起,我就有不好的预感,这么多年啊,现原形了吧!不仅勾搭我老公,还有脸拿我们家钱!那钱可是留给我儿子上大学的!”老妈说。 “哎哟别这么说,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呢。” “误会?我也希望是误会,可你们看看,都看看,我老公给她转账呢!”老妈举着手机给大家看。 “误会真是误会,”老爸小声说,没脸争辩,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简直喘不上气,见了贺逆才像抢到一丝氧气,“儿子,你快帮我解释解释。” “好啊,你也知道,就我蒙在鼓里!合着就我一个被耍得团团转,全都看我笑话!”老妈拽着贺逆打,动作看似大,落在贺逆身上,他却没什么知觉。 “哎哟,你拿孩子撒什么气啊,没必要啊,孩子肯定跟你亲啊。”似乎大家都默认了老妈的控告,贺逆没讲话,怎么讲呢,打心里他不信老爸。怎么又不信了?又或许,他就愿意老妈拿他撒气,撒出来总是好的。老爸这钱给出去了,说什么就都没用了。 而且,言镂不知道老姐生病的事儿。就连他,不也旁观着,什么也没做么,反倒是老爸解了燃眉之急,这怎么算都是桩功德。 解释,又究竟解释给谁听,给谁看呢?围观的人纷纷扰扰,天旋地转的,贺逆有种淡淡的无力感。 高一分科前那本政治书,他看了很多遍。总能找到安慰。老妈几乎只看看电视剧,那里边的故事给过她安慰吗? “妈,”贺逆拉住她的手腕,“我们回家。” “回什么回,”老妈挣开他的手,“我不回正合你们的意。” 言镂一时没明白究竟怎一回事,不过心里不安的鼓声响个不停,四处张望却不见老姐的身影。他电话打给老姐,没接。 贺逆没再挽回什么,证明什么,只是拨开人群上楼去。 而这世界似乎就是排演来给他看的,一旦他离去,也就偃旗息鼓。有人自发喊了两声:“走了走了有什么可看的。” 是啊,有什么可看呢,又看得清吗? 人很快就散了,那么清净,言镂望一眼楼上,给贺逆短信——去我家待着,钥匙在门口。很多年里,都害怕贺逆的妈妈,有时他想,或许不时冒出来的厌烦情绪,不是针对贺逆,而是不被贺逆的妈妈待见。至于被待见又怎样,是否影响贺逆和他怎么相处,他没去细想。别人不重要,除了有让他不爽的本事,别的贡献一点儿看不见。 “我姐呢?”言镂问。 “谁知道那女的又上哪儿兴风作浪去了。”老妈说,到底面对言镂收敛了说辞。 而老爸这阵儿更是知道不知道,都没有话语权。 “你知不知道啊?不是好人吗不是大哥吗,啊?”老妈说,没等老爸憋出三言两语,无法忍受他在身旁,烦躁地一撞他肩膀,走开了。 “我,我不知道啊,我和她上次见就是昨天在医院。之后没讲过话。只是她在医院讲过,要去报仇。”老爸说,望一望老妈走去的方向,快两步慢两步跟了上去。 报仇?言镂琢磨着这两字,觉得可笑。 搜罗全身上下,摸到一支烟,大概是课间谁递来的。言镂刚叼在嘴里,寻不到火,就见贺逆跑了出来。哐一声巨响,那楼道门就差直上九霄了。言镂一哆嗦,烟掉了,怒视贺逆,想要就地把人扁成猪头,到底忍住了。对于风光无两的贺大学霸来说,今儿这一遭,已经够丢脸,太丢脸了。 “怎么了?”言镂问。 “姐说她去重庆一趟,给你留了——”贺逆一边说,一边展开那张纸条。言镂抢了过去。 [红心][眼镜][三花猫头][熊猫头][猫头][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31-33 第12章 34-38 34. 纸条上字儿很少,贺逆能讲的都复述了。老姐给留了钱,在抽屉里。按老姐的习惯,那大概是她身上的一半。老姐曾经说过,说好的男女平等,我有多少就给你多少,爹妈偏心你是他俩的事儿,我可不惯着。多理直气壮,言镂时常想,她给出的已经太多,多到他无力承受。可或许,老姐也需要他呢。 可这次,他做了什么?甚至都没来得及跟老姐好好聊聊,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就先发制人,选择了原谅。究竟谁又该谁又能原谅谁呢。 重庆。搜索枯肠,也没想到什么人跟重庆有关。 “去车站。”贺逆说。 “走走走。”言镂跳起来,一瞬间,那种压抑与自责烟消云散,好像所有出走都带有兴奋刺激色彩,暂时掩盖了别的一切。 “身份证。”贺逆把他扯回来。 “对对对。”言镂又无头苍蝇一样回去翻身份证。多余的东西没带,贺逆翻了几张近期的卷子带在包里。 车站窗口,问售票员要两张最快到重庆的票,交出存放在包里的两张身份证时,言镂才反应过来,竟然没问一问贺逆要不要跟他一起,要不要陪他一起。他是想要贺逆陪着的。 无论如何,贺逆在的话,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什么状况都不在话下。 “看什么?”贺逆问。 这一刻,言镂想要违逆本性,也说一句好话:“真的谢谢,你一直都在。” 贺逆盯他的脸;“这么感动?” 言镂嘴角抽搐,眼泪立马压回去:“滚。” 最近一班还有一个半小时才发车。言镂咕噜噜,肚子叫了。 贺逆突然想起来:“豆沙包呢?” “家里蹲呗,放心,吃的管够。”言镂说。他这会儿是真想吃豆沙包,家里桌上本来有的,走的时候神经兴奋什么都顾不上拿,跟要飞出地球羽化登仙了一样。 贺逆表情不怎满意。 言镂也就不爽:“难不成还带它上路啊?” 贺逆没再争。豆沙包身体不舒服刚吃了药,本也不适合长途跋涉。等以后的,总有机会一起出去看世界的。 贺逆;“走,超市看看。” 这下言镂有了理智:“里边的超市多贵啊,去那边买。” “这么持家。”贺逆说。 言镂给他一肘子:“要不是看在你得为校争光的份上,我一定把你揍死。” “别啊,揍,往死里揍。”贺逆说。 言镂笑:“你能别这么幼稚吗?” “我幼稚?”贺逆一个过肩摔,把言镂从背后抡到跟前来,“这才叫幼稚。” 言镂捂着腚:“我他妈杀了你。” 贺逆拉他起来,往超市去,接了开水,坐路边吃泡面。很香,火腿肠只应天上有,汤汁的味道也正好。月亮很圆,亮得一派清明,贺逆对着月亮拍了一张,回转摄像头,两人合照一张。当然只有言镂埋头苦吃的头顶。等言镂反应过来,抬起脸来,愤怒的表情也被收录下来。画面中贺逆笑得很开心。 35. 其实这是言镂第一次出省,贺逆应该也没出过省。却比他多知道,要带身份证,不能抽烟。从窗外风景转回脸,言镂问:“你早计划过出去吗?” 问完又觉得很白目,当然啊,不出去难不成等死吗。那样的环境,任谁都没法好好活下去吧。 于是扭头,言镂装睡,避开贺逆的眼神。贺逆的眼睛还挺大的,以前没发现,光觉得厌烦了,天天抱本破书背个破书包读读读,身边人都在讲究打扮、玩游戏,他却还是穿他那直男基础款。贺逆有什么爱好来着,想来都挺三好青年的——遛狗、看书、跑步。小时候还写日记,现在呢,写诗吗? 思绪进入莫名其妙的区域。言镂有点困了,听见前座传来的声音。 “别打你那破游戏了,看这个。”女生说。而后响起男生的笑。再而后,男生女生一块儿笑起来。挺傻逼的,言镂想,应该给他俩报个男生女生向前冲,好双双落水。 言镂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老姐的消息。不过老姐知道他要去了就行。 快睡倒之际,贺逆扶了他一下,言镂猛地心跳,往靠窗那侧偏去。夜很深了,夜色像墨水一样浓稠,而车窗上清晰倒影着前座两人的身影。 防不胜防啊,偷情就这么被他摄入眼底。 言镂搓了搓眼睛,状作不经意,瞄了眼贺逆。贺逆在睡。太好了,言镂伸个懒腰,拾起贺逆手里那张试卷。 理综卷,言镂的薄弱项。也不知当初脑子里进什么了,竟然选了理科。大概嫌分班要认识新人太麻烦。 以及没有贺逆当同桌的日子,实在无聊,学校生活只剩关于笑脸的伪装,摸不到可以真实下来的间隙。那将是毁灭性灾难。有时言镂想,如果没有贺逆一直在身后等他,他怎么也演不好一个纯洁友善的人的。至于又为什么那么坏,可以对所有人好,哪怕是演的,却一定要对贺逆不折不扣地作恶,言镂不清楚。 “会吗?”贺逆突然出声,不过没睁眼,给了言镂缓冲时间。等言镂把卷子翻了一面,来到他最为驾轻就熟的生物题,贺逆才凑近一点也看卷子。 距离过近,且无法闪躲,言镂感到呼吸不畅。或许有点晕车? 言镂一攘卷子:“不看了。” 贺逆:“我念题干,你仔细听。” “哦。”言镂应。 高铁进隧道,轰隆的声音封住耳朵,贺逆伸手过来,罩住他耳朵。言镂有点痒,不过没有动。贺逆的手让他感到安心。鲜活的温度,他还是第一次对于人类的肢体有一丝眷恋,希望这隧道再长一点。 这短短几分钟里,言镂想了很多,比如为什么贺逆可以亲他,他不能亲回去?不过他为什么要亲回去?报复、示威、公平,又或者单纯的得到。 言镂攥着手,在黑暗里眨眼睛。暗淡光线穿梭而过时,映亮贺逆的脸。言镂抚上那张稚气尚存,又稳重到有棱有角的脸庞。手指的颤抖出卖了他的心跳。贺逆的脸部皮肤比起言镂的手,要细腻一些,皮肤相贴的感觉,就像鲸鱼划过水波。而嘴唇的触感又全不相同。软嫩的,那么娇弱,简直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可以被尖的利齿刺破。听见贺逆细微的呼吸,甚至摁向他脖颈处用力的手骨所产生的几不可闻的动静,都在言镂脑海放大,放大,弥漫成一朵漂浮的云朵。 36. 隧道的包裹下,世界变得紧凑,午夜的冷空调让温度发冷,可以凑得再近一点,共同创造一点暖流。 在此之前,言镂只是想实践他关于公平互助的理念,可现在有点干渴。人总是高估自己,以为前方不过如此,不会掉进沼泽地,无法抽身。 当言镂攥紧座椅,感到骨骼酸软。太不争气,他很想啃人,贺逆比他想象中更紧实光洁。可那太丢人了。光是想到像动物一样,他就感到挫败。 被射进隧道的第一缕光线照耀时,言镂一把掀开了贺逆。 不舒服的状态,就像睡得正好被人强行叫起。一股要撒泼的劲,除了深呼吸和喝水,没有别的选择。 前座的一对儿起身走动,活动筋骨,或者看看夜景。有人嘀咕:“也不看场合,以为这是自己家啊。” “什么啊?” “我刚一扭头,操,简直没眼看。” “哪儿啊,我怎没看见?” “就刚走过去的那俩啊。” 言镂终于松一口气。感到贺逆在他手背拍了拍,只是拍,没有多的纠缠,在言镂收手抱臂时,贺逆也把掉落在地的卷子拾起,理理好,揣兜里。 高铁比公交平稳太多,但还是闷,呼吸不畅。贺逆问:“起来走走?” “嗯。”言镂磕到什么东西,跌了一下,贺逆扶了他一把。 以前没觉得,贺逆的手竟然比他大,能一只手环住他脖子。 穿梭过走廊,在车厢相接处站立,能看到远处星星点点的光亮。 很快,到站,有人下车。他俩被挤去角落。大家拎箱子下车,有人在门口等,一个人走向另一个人,两个人再一块儿拖着箱子挽着手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下完人,又继续前行,车里的人振作一番精神,闲聊起来。贺逆问:“回了吗?” “没有。”言镂又确认一遍,的确没有。 洗了把脸,坐回位置,贺逆找出他那有线耳机,一头给言镂。 言镂接过,里边竟是英语听力。 叮,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叮,who is the favorite one of Jim—— 言镂:“不是吧?” 贺逆:“磨耳朵,助眠。” 效果还不错,不知道叽里呱啦到第几轮,言镂终于听清favorite这词儿,一觉睡过去,再醒来天已蒙蒙亮。 外面全是山,在雾气里蒸腾,言镂看了很久。他没想过以后,像他这种人,一天一天过就好了,想多了只是白受罪。不过现在他突然想到,以后可以每周爬一次山,去山上住一晚,早上起来打打太极、练练功,再背着包回到热闹的都市。 言镂转过脸,想把这事儿跟贺逆讲,贺逆正笑意浅淡看着他。 “以后我们每周都爬山!”言镂说,有点紧张。 “好,”贺逆平静回答,好像无论言镂说什么他都会说好,“带上豆沙包,它肯定喜欢。” 广播响起:“各位乘客早上好,重庆西就快到了——” 言镂伸懒腰,叫住推早点过去的乘务员:“你好!” “要一份粥。”贺逆接话。 扫码付款,还行,能负担得起。 “你不要?”言镂问。 “我不爱吃贵又难吃的东西,”贺逆说,“你尝尝鲜就行。” 拿了粥,言镂说:“你先喝。”又立马补充:“试试毒。”他实在佩服贺逆讲话不脸红的本事。 “不,又不是情侣,为什么分一碗吃。”贺逆说。 言镂没再说一个字,默默喝粥。真很难喝,加了榨菜也无济于事。 这种难喝的感觉,在站立人来人往的重庆街头,却不知何去何从时更为明显。不可能动用公安,老姐非扒他皮不可。再说,老姐这些年干的破事不少,没道理自投罗网。 37. 早点铺里,两人点了一堆,物价还行,吃得起。以为外边的世界有多恐怖呢,实在也没翻天覆地。 不过还是得省。手头钱没多少了。 言镂开始为高铁上那一份粥检讨,一勺豆腐脑进嘴,嘀咕:“人总在做错事。” 贺逆配合地点头。昨儿被亲了,以致没睡着,到现在都没精神,不过陌生环境总给人兴奋感。周边听不懂的人声,也让人亲切。 可实在城市这么大,去哪儿找一个人呢,难道要打印照片问你见过这个人吗?那么从车站找起最方便。老姐平时穿得挺夸张,见过都会有印象才对。 “老板,附近有打印店吗?”贺逆问。 “就那儿。”蹩脚的普通话。 言镂拿着照片,笑起来:“来,拍一张发给她。” 贺逆照做:“打算什么时候用回智能机?” 言镂:“用不着。” 贺逆没再问。爱怎怎吧,也不指望上大学后言镂跟他每天视频或者发照片,反正天天能见的。 两人拿了照片分头问,老姐爱吃的宜宾燃面店、可能会去超市买湿巾纸、可能打出租去找人、又或者她也不知该何去何从所以先就近找个旅店住下......天能把人晒化,言镂已感到皮肤的灼痛,看见贺逆走来的身影。太强了,那么大太阳,竟然走得闲庭漫步一样不骄不躁,此男必成大器啊。 贺逆拿照片给他扇风,言镂拿过他手里那半瓶薄荷水,竟然是常温的,贺逆说:“慢点儿,别呛着。” 果然下一秒他就呛得咳嗽起来。贺逆搓一搓他肩膀,无意义的下意识的举动;“怎么样有情况吗?” 贺逆拿手背拂掉他下巴的水。言镂感到自皮肤往身体里渗透的凉意,硬着头皮:“没有,都说没见过。老姐回头率不高啊。” 贺逆无话,往言镂旁边一坐,言镂往边上挪了挪。太阳太大,贺逆掉了个面,晒会儿背,言镂也有样学样。找一阵下来困得不行,夏天实在什么都做不了。 望着店门口穿着汗衫吹风扇打盹儿的老头,言镂说:“跟你爷爷好像。” 贺逆的爷爷奶奶来过城里一回。家里没多的屋,爸、爷爷、贺逆睡一床,奶奶、妈妈睡一床,那阵儿家里吵得不行。由妈妈一人独唱变成多重奏。贺逆受不了,常跑到言镂家待着。 言镂却很羡慕,想跟他交换,碍于老妈不待见言镂,才作罢。 爷爷奶奶倒是喜欢言镂。那阵言镂头发半长,爷爷奶奶说这小姑娘真俊。离别时还叮嘱贺逆,好好处,这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好多人想要都遇不到的。 贺逆一直记得这话。 “嗯,”贺逆说,“是很像。” 不知道爷爷奶奶知道他依了他们看走眼的愿望,还会不会高兴。 嗡嗡,贺逆手机响,接起:“喂,爸,怎么了?” “儿子,你这是上哪儿去了?”老爸问。 “重庆,姐姐来重庆了,我和言镂过来找她。”贺逆看一眼言镂,如实说。 “哦哦,好,怎么样了?找着没?”老爸问。 “没。”贺逆说。 “哦,”老爸没多的表示,“你妈想离婚。” 一瞬间,似乎消音了。贺逆想过很多次,小时候甚至撺掇过老爸。不过没想过是出于这种情况。他是想要老爸解脱,但也舍不得老妈,不想老妈受了委屈而不得不离开。 不过这也算好的发展,对老爸老妈来说,只是一个分开的契机,不是吗? “儿子?”老爸喊了一嗓子。 “知道了。”贺逆回过神来。 38. 贺逆那手机漏音挺明显的,言镂听了个七七八八,只能问了:“真离啊?不至于吧。” 至不至于当然轮不到他评定,可是,要离了,对于他和贺逆总归是种隔阂。 说完这话,言镂喝水,不敢看贺逆了。 贺逆就长久把脸转向靠近言镂的那个方向:“跟你没关系。” 言镂一听就炸:“怎么没关系?怎么才有关系?” 贺逆:“你知道的,我只是想说,什么都不会改变我和你的关系。” 什么都不会?说得轻巧。 言镂:“那要是你勾搭我姐,或者说你出事,我姐帮你,你俩暗生情愫——” 言镂的假设被贺逆打断,贺逆一手捏了他脖子;“脑子里能不能有点正常思维?我勾搭老姐?我又不是疯了。” “你都能......你怎么就不能......”言镂转回去,“他俩要真离了,你跟谁?” “跟我自己,我已经成年了。”贺逆说。 成年了就得跟自己吗。言镂默了一两秒:“你可以跟我。”玩笑的调调,可谁也没笑。 言镂喝水,贺逆看了眼时间。 贺逆不敢冒进,他做的已经够多,偏偏越靠近,越动弹不得。好像再进一步就会爆破,气球的极限在哪,没人知道。 贺逆问:“老姐回了没?” 已日薄西山,再没音信,他俩得在露宿街头和租个小旅店间选一个。 没在外住过,可也没心思感受。 “没有啊,”言镂说着,看了眼手机,“卧槽回了。” 言镂一蹦而起,这辈子还没因谁的消息这么兴奋过。大概现下这处境太需要老姐的出现,来打破奇怪的氛围。 可恶的人:解决了,我玩两天就回,你俩先回学校 言镂回:不,等你一起 可恶的人:在哪?我过来 言镂回:车站 猛地,肚子饿了。言镂把手机一揣:“吃饭去。” “姐还有多久到?”贺逆问。 “管她呢,先吃。”言镂展露这两天来最轻松的笑。 找了家旋转小火锅,不划算,不过言镂没吃过,在门口望一眼就走不动道了。 言镂歇着,贺逆调蘸水去。香油、香菜、耗油、小米辣、醋,简单的配方调制不简单的味道。再看一眼旁边的小姑娘,碗里那鲜红剁椒能把胃烧穿。 小姑娘很快接收到贺逆的意思,问:“你和你朋友不是本地人吧?” “嗯。”贺逆应,脸上浮现礼貌的笑。 “哦哦,需要推荐吗,我可以给你们做导游哦,反正这两天我也闲得没事干。”小姑娘道。 贺逆回身看了眼,正对上挪开视线的言镂,回小姑娘:“不用谢谢,我们自己摸索吧。” “嗯嗯,要加个联系方式吗,有需要再跟我联系吧。”小姑娘道。 “好啊。”贺逆道。 贺逆坐回去,言镂那脸阴晴不定,好半天了,鸡胸肉烫好了,贺逆挑给他,言镂没话,贼斯文地吃下去。 贺逆看他,欲言又止,也没话。 嗡嗡,手机响。贺逆拿起一看,那小姑娘发来的:哈喽,我叫张粒,你和你朋友吵架了? 贺逆抬眼一望,张粒和另一小姑娘坐靠门口的位置,齐齐朝他招手。贺逆抬了抬手,感到旁边如有千钧重的视线。 好困 各位晚安[红心][发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34-38 第13章 39-42 而当贺逆看向言镂,发现他没有看他,只是从旋转的菜碟往外拿菜,把自己那小小的汤锅塞满了。 望着汤锅,直到听见咕噜噜的沸腾声,言镂都没讲话。看上去没什么情绪。老姐电话来了,东找西找,贺逆先他一步找到他的手机。 言镂拿了往门口去,回身指了指电话。贺逆没聋,当然知道电话响。他俩何曾这么客套过。 “喂?” “你俩哪儿呢?”老姐问,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风尘仆仆。好像自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么多天,头次听见老姐的声音,言镂笑了:“旋转小火锅,旁边是家正新鸡排,你知道吗?” “我知道个屁,我在出租车这儿。”老姐说。 言镂灌了几口风:“知道了,我来找你,你别动。” “快点儿的。”老姐说。 正新鸡排旁边是家超市。言镂进去买了包烟,最便宜的一种,火机也现买,最朴素的一块钱一个的。叼着烟去找老姐,遥遥就看见了,人流里穿得最五颜六色的那个。 “遛弯呢,还抽上了。”老姐说着,摸他兜,顺了一支叼上,言镂递火。 有人要上车,他俩退到边上,静静抽完这一支。 “难抽。味儿太冲了。”老姐说。 言镂笑,没接话。感到庆幸,他还笑得出来。刚在火锅店里,都以为自己面瘫了,什么表情也使不出。那感觉就像手脚不是自己的。 “怎么样啊?”言镂问。 “就那样呗。”老姐说。 “找到人了?”言镂问。 “没有,也没指望找到人,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老姐说。 言镂又一通笑。老姐这人过得也挺莫名其妙的。好像他们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活着就算本事了,要能碰上什么正经人过上正儿八经的日子,自己都觉得怪。还是更适合有一搭没一搭地过。 “笑屁。”老姐踹他一脚,“饿了,吃饭。” 回到店,言镂本在煮的那锅早就好了,贺逆给他把电停了。 “吃吧,我再要一锅。”言镂说。 “哟,难得啊,你俩不粘一块儿也能吃进饭啊?”老姐跟贺逆打了个招呼,贺逆起身又坐下。 “废话。”言镂说。 贺逆没动筷,该问不该问的,他都没立场。好在老姐发话:“吃饭吃饭,吃饭要紧,开动。”老姐又朝老板喊:“要两瓶啤的,一瓶白的。” 言镂:“有病吧你。” 老姐:“那你别喝。”扭头,老姐揽了贺逆:“你陪姐姐喝吗?” 贺逆点头,笑得浅淡,好像最贴心的冬日阳光。言镂哼了一声:“两个半吊子。” 出门在外总得有个人把门,既然老姐和贺逆干上了,言镂就抱着豆奶喝了。 这边火锅是挺辣的,锅底也香,老姐才吃一轮,就废了一包纸巾擤鼻涕。或许也有眼泪的成分。 言镂怀疑老姐这辈子一出生就穿高跟了,穿了高跟就必定得留长发、穿紧身裙。老姐额前的刘海都被汗濡湿了,言镂拿耳机线给她绑头发,还扎了个蝴蝶结。 老姐让给她拍照看看丑不丑。言镂无语照做。照片里有贺逆半张脸,在蝴蝶结边上,显得秀气又低迷。红扑扑的脸颊,脖子也红成一片,贺逆被蚊子叮了,轻轻一挠,却留一道红痕。 言镂扯住贺逆乱抓的手,纸巾沾了一盖子白酒,擦一擦贺逆脖子脸颊:“怎么样?” 贺逆吸一吸鼻子:“嗯。”声线颤抖着,嗡嗡的,晕在暖热的空气里,言镂错愕地想,这是哭了? 40. 老姐吃得火热,贺逆也继续吃,言镂举着手机,把三个人都框进画面,经典的剪刀手,他是主角,那俩不露脸的当然只是配角咯。 贺逆平时只喝一口啤酒,声称喝多了有损脑神经发育,今儿却一气灌了一瓶。那俩姑娘吃完离开,站门口跟贺逆挥手,贺逆也挥手,双手齐舞着,跟欢送大明星似的。俩姑娘忍俊不禁,乐呵呵走了。 老姐说:“哟,走哪儿都有小迷妹啊。” 贺逆摇摇头,没话。言镂收回探究等待的眼神。 “就没个喜欢的?你们班好看的妹子也多啊。”老姐问。 言镂没动,聆听着。 “有。”贺逆说。 老姐笑:“这才对嘛,吓死了,以为你被言镂耽误得没空谈呢。” 言镂没反驳,感觉就这话题再多一个字儿的讨论,都能把一切翻个底朝天,只把筷子一撂:“快吃,我困了。” 老姐打个酒嗝,扑了言镂一鼻子。 就近订了两个房间,老姐一个,他和贺逆挤挤。两男的,又不是没挤过,能省则省。给老姐擦脸卸妆,言镂熟练把卸妆油在掌心搓热然后在老姐脸上搓开。老姐穿一天高跟,不泡脚明天指定走不动道,言镂接了热水,让她泡着。翻了翻包,果然,充电器、化妆品外,面膜也没落下。给老姐敷上,计时十五分钟,言镂趁间歇回屋一趟,看看贺逆洗漱好没。 房卡在他身上,拎着两片面膜进房间,第一眼却没找见贺逆。 言镂喊了声:“嘿!” 突然,被一拐子拖翻在地,言镂喊:“我我我!” 贺逆松了劲,言镂翻身要打,却见贺逆仰面安祥躺那儿了。 就这酒量还自卫呢。言镂戳一戳贺逆脸颊肉。没小时候肉乎了,脸皮薄薄一层,揪起扯扯扯,贺逆皱眉挥了挥手,言镂躲开。 “说,贺逆大笨蛋。”言镂手指在贺逆胸口指指点点。 这回,贺逆逮住了。 言镂笑,不想动了。酒店地板还挺干净,比家里水泥地好多了。要是有地毯就更好了,睡地上就行。 计时结束,言镂从贺逆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又往老姐那儿去。擦脸、擦脚,拿被子一盖,关灯。再回来,发现贺逆翻了个面,往前蹿了一截儿。大概想往床上去,爬两步又懒得动了。 言镂靠着门欣赏了几秒钟这幅图景。酒果然好东西,能让平日凛然不可侵犯的贺逆同学,跟条虫一样趴着。 “来,毛毛虫,上床睡。”言镂拖着贺逆往起站,贺逆还有知觉还算配合。不过太沉了,把贺逆往床上一扔,言镂自己也砸了上去。 轰的一声,床挪了几厘米。言镂屏气凝神,还好,隔音还行。没有隔壁的叫骂,只有贺逆不太舒服的嘀咕。 言镂听了会儿,没听懂,大概是物理公式。给贺逆脱了鞋袜,发现贺逆穿了两只不一样的袜子。 男的就别金贵了吧,不过言镂还是给贺逆擦了把脸、脱了上衣,让他睡得舒服点。 确实挺好看的,刀削斧凿的脸,浓的眉毛,血色充足的嘴唇。月色下,就像一塑冰雕,让人怀疑是否还暖热。言镂手指去探贺逆鼻息,却被贺逆拉住手,抱在怀里。 41. 言镂没有多余的想法,不过床头灯下贺逆睡得很可爱,炸毛的样子少见,值得拍一张。他老年机没拍照功能,那只能拿贺逆手机拍咯。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贺逆手机密码他知道的。他生日。 无聊的、没什么新意的、幼稚的纪念方式,言镂腹诽。 微信有消息,反正拍了照要微信发送给自己的,那点开微信也难免。 哟,加上还聊得挺欢快嘛。 -没吵架 -啧啧啧 -哎走了走了,你朋友们在都没法找你聊天,有缘再见咯(八卦一下,你更喜欢姐姐还是弟弟?) -弟弟 -噢噢噢噢!我就知道 -请问,要怎么哄人 -这个嘛......一哭二倒三死拽不放 这都什么跟什么。言镂瞄了眼呼吸匀称脸颊飞红的贺逆。这货在哄他?这货装的? “影帝。”言镂小声喊。 贺逆没动静。 不管了,拍照,发送,闭灯睡觉。 不过灯一闭,手机被贺逆一刨,哐当掉地上了。言镂吓得一抖,黑暗中全部感官被抹掉也被放大,贺逆的呼吸扑过来,热乎的。 “水。”贺逆支吾了一声。 “哦,好。”言镂半撑起身,够过床头免费的矿泉水,再□□地单手拧开。月光还算亮,能看清贺逆脸在哪,不至于泼他一脸。 不过还是很麻烦。 言镂挣了两下,正声道:“撒手。” 没成想贺逆还挺听话,立马撒开了。那他刚才那费劲八叉的算什么...... 膝盖撑着贺逆,再一手掐着贺逆下巴,咕嘟咕嘟半瓶水下去了,贺逆呛了一下,言镂才好笑地拿开矿泉水瓶:“傻了吧唧的。” 言镂也口渴,灌了两口,再抬眼,发现贺逆把裤子扒了,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扯住贺逆的手:“你干嘛?” “热。”贺逆理所当然的。 “别别别,空调空调,我给你开。”言镂跳起来,找了一圈,火速把空调开了。不过没开过空调,不知怎的那风是热的。 “操,是不是坏了啊。”言镂纳闷。贺逆朝他伸手:“我来。” “不。”言镂不依。 贺逆没多话,又扯裤子。言镂喊了一嗓子:“好了好了,制冷了,没坏。”贺逆住了手。 脑子都吓飞了,躺在自己那张床上,言镂搂着胳膊睡不着,冻的。 言镂拿被子裹住自己,突然,被子被扯开,贺逆钻了进来,一股寒意裹挟而来。 言镂回过身看了眼贺逆,贺逆拉过他胳膊,抱住。 就这样吧,不折腾了。 言镂说:“睡吧。” 贺逆:“晚安。”睁着他醉意清浅的大眼睛。 也不知打哪儿学的,这么斯文,这么岁月静好。 言镂眨眼:“晚安晚安。” 42. 老姐搁浅了游玩重庆的计划,伙着他俩踏上回程的高铁。 一路风景倒退,言镂挺舍不得。第一次出省,就这么潦草收场。 “就该你自己回!”言镂怪贺逆。 老姐在贺逆出声之前,给了言镂一巴掌。贺逆今儿心情也不怎好,明眼人都看得出,不敢问而已。 贺逆手机响,跨过言镂,去过道接。 言镂和老姐大眼瞪小眼:“真服你了,就八小时高铁还分离焦虑,非得换过来坐。” 老姐扬一扬眉毛以示回应。 “这事儿就这么了了?”言镂问。 老姐笑:“还能怎么着,都是成年人,不能为一件事把整个生活都耽误吧,又不是什么有钱人。” “我们会有钱的。”言镂说。 “没钱也死不了。”老姐说。 “嗯。”言镂往贺逆那边看,贺逆回来了。 老姐撕了零食,一人一片肉干,挺香的。贺逆没什么表情,和言镂对望还能挤出笑容。言镂摊手掌:“手机。” “不要。”贺逆说,在他手上拍一下。 老姐挪开眼神,叼着肉干起身,在走廊走着。什么时候俩小孩长大了,有自己的语言了,她杵那儿显得特多余。 言镂不依不挠,贺逆提醒他:“讲电话,又不是发微信,看不到的。” “哦,”言镂顿了顿,贺逆还是把手机放进他手心,他这才想到托词,“谁要看了,神经,我拍照。” 风景流逝流逝,错过就没有了。他可能再也不会来这里,看这一片山山水水。盎然的绿意,错落涂抹,就像苹果派一样,有清甜滋味。 言镂抬眼看了一圈,确定老姐在那头跟人聊天,飞快点了镜头翻转,猛地屏幕上出现自己和贺逆扭曲的脸,还是吓一跳。尴里尬气把胳膊伸直了:“别他妈看我,我脸上有画啊,看镜头。” 贺逆照做,冲镜头比耶。 言镂熟练把照片发送给自己。他在置顶的位置。虽然他俩几乎不聊微信。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言镂还是点进了贺逆和他爹的对话框。没有多余的文字,几分钟的语音通话,昨儿一通,刚才一通。 贺逆说:“离了。今天去办的。” “哦。”言镂手抖了抖。高铁进隧道,轰鸣声充斥耳膜,又嗖地飞出。好像从旧的曾经,来到了新的如今。 言镂看窗外。只有这种时候他确信自己是疯子,不然为什么他会这么难过,比贺逆还难过。 回到家,已是傍晚,晚霞出奇漂亮,老头老太拎菜包牵着放学的孙儿。水果摊上,石榴番茄桃子,满满当当颜色鲜艳。那摊贩卖了很多年水果,言镂刚搬来,也就是小学那会儿他们就在卖水果,如今还在。或许因为时常见着面,好像这些年水果摊老板没变,还是那张苹果肌饱满的脸庞。 言镂挑了几个石榴。老姐的便宜榨汁机终于要派上用场。 “去看眼豆沙包?”言镂问。 贺逆住了脚步,摸钥匙:“你们回吧,我一会儿过来。” “哎,就两步路,你俩在这儿苦大仇深生离死别的。”老姐说。言镂迈大步,超过老姐率先进屋。 门锁不灵光,得抬着点才拧得开。轰,门开了,一股灰尘味儿扑面而来。他就离了两天,竟然就不习惯这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了。 屋子空了点儿,老妈的衣服鞋,别的没带走什么。老妈这些年没怎么置办日用品,不买无用东西的家规,一直践行着。 贺逆搂了搂胳臂。夕阳落下去了,屋里泛着冷意。 老爸也不知上哪儿去了,跑车或者在哪儿喝茶打牌。老爸好像不到点不会回这家,必须履行在外奔波的要务,直到该上床歇息。 贺逆坐床上,拍开台灯,揉一把脸,静坐着。 [哈哈大笑][墨镜][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39-42 第14章 第 14 章 从黄昏到四周没了光亮,只剩台灯那亮到刺眼的白炽。有人拍门,力度强硬,砰砰砰的频率刺激头皮。 开门,连人带狗,言镂和豆沙包飞了进来。 准确说,狗的莽撞,顺应了言镂的莽撞:“操,你半身瘫痪啊,门都快碎了,你才开,挪这两步够你半条命是吧,不知道的以为你们家公园那么大呢——” 贺逆笑:“没完了你还。” 言镂拽着热情似火的豆沙包:“去找个地儿吃饭吧?” “嗯,”贺逆挼完狗头,起身在言镂身上揩两把狗毛,这毛也太糙了,跟村里土狗差不多,“是不是得补点营养啊?” “不至于,掉点毛而已,”言镂揪着贺逆那短袖,“先顾好你自己吧。” “我怎么了?”贺逆说。 “我不是说衣服。”言镂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 “嗯,”贺逆找了件短袖换,言镂背过身。 “老姐不吃?”贺逆问。 松开狗绳,任豆沙包独自狂奔,言镂摁亮他那老年机:“大姐,几点了,人早吃了睡觉了。” 十点,这就十点了。竟然一坐,几小时过去了,有这时间闲坐,都够复盘整个高中的数学知识点了。 言镂从兜里摸出一个水杯,mini版,巴掌大,一看就是老姐买的。 “石榴汁。”言镂说。 “我怎么喝?”贺逆问。 “长到十八了,还不会拿嘴喝水啊?”言镂问。 贺逆笑,他发觉近来笑的次数明显上升,人在这种抑郁寡欢的状态下反而更善于作乐,又或许他对言镂的好感被近日的挫折榨出更多:“这老姐买给你的杯子?” 这么萌,还HelloKitty的。 “我自己买的。”言镂大声嚷嚷,楼道都要掉墙灰。 “哦。”贺逆点头。 “你再笑我把你推下去。”言镂抱臂,居高临下的气派。 贺逆喝一口:“谢谢。” 神经吧啦的。言镂无言以对,他讨厌话里藏话,又感慨人类必须如此小心翼翼,至少在现下这一刻,只能借助一些莫须有的话头,来表示感谢。 酸汤米线加煎蛋,搭配冰镇酸梅汁,店里暖光融融的,贺逆今儿话少得可怜。反倒是言镂,跟豆沙包掰扯,把世界充斥得很吵闹。 回校,冲刺阶段,学校晚饭没有变化,吃了三年的清汤面以及面粉很厚一层的鸡腿。 贺逆对食物不怎挑,不过言镂叭叭个不停,嫌弃没法吃。老年机给校外炒菜店发短信,两菜一汤,取了来在体育器材室外边吃。 老爸又几天没着家了,贺逆昨儿给老妈去了个电话问怎么样了,老妈强硬的语气说“很好,离了你们父子俩,好得不得了”。 贺逆没再给老妈电话,最后这么些天,他什么都不再搭理了。虽然不知道高考了又能怎么样,但至少,不能留在这里。 放了学,还是一块儿写作业。言镂数学模考上了一百,老姐拍一拍贺逆肩膀:“你小子以后去干教培吧,那不得月入百万,好多有钱人求着你给上课。” 贺逆点头,看向言镂,说:“还可以更好,高考比这简单。” 言镂勉强笑一笑。他上了一百,贺逆只是最后一道大题扣了几分。不能多想,脑子里一想事就烦,言镂摊开理综卷复查。查漏补缺温故知新,的确是最快的提分方法。 44 言镂讨厌一切强加的压力,很早他就意识到,他比正常班里同学差点什么。不用多思索也就接受了这一事实,没有人为他引路,没有人会援助他所有小心思,所以干脆戒断这一切。干脆放弃什么理想、成功,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没差,都没关系。 可是这些时日来,在贺逆的陪伴下,他隐隐生出一点点的期待。而这种苗头是脆弱的,受不了任何风吹草动。 言镂握着笔,呆坐。不过很快他就脱离这自怜自哀。 该紧张的不是他,是贺大学霸。 不过贺逆倒表现得挺镇定。 说不定只是装得好,实际早崩溃八百遍了。 贺逆拿着本作文素材书在看。其实早滚瓜烂熟了,哪个故事在前哪个事例在后,都一清二楚。 “哎别看了,早点回去睡,把东西准备准备。”言镂在书皮上一弹。 明儿就考了,终于要考了。既焦虑又兴奋。 “我再坐会儿。”贺逆说。 言镂不再催。贺逆在他也能踏实点儿。 破旧老房子有一点好处,偏僻,能听见夏季独有的蝉虫鸣叫声音。蛐蛐蛐,蛐蛐蛐—— 老姐过来看了眼,递上红枣牛奶。有些感慨,学生时代很久远了,青春期鸡毛蒜皮的小事,对她来说都如同惊雷,小心翼翼在学校待了太久,实在不适应那种要和所有人共进退的处境。什么共进退,不是只有她努力在爬,别人都有人递水有人送上毛巾吗。 不过,都过去了,现在这样就好。 十一点半,贺逆回去睡觉。 老爸还是没回。好像少了老妈的家,他更不爱回了。人还真是折腾,怎么都嫌不够。只在抢到一丁点,尝到一丁点甜头时,想象那后面有整片的世外桃源。 洗漱,往床上一躺,摸手机定闹钟,看到言镂发来的消息。 -晚安,好梦 贺逆笑了笑,回了个爱你的表情包。 言镂扔了手机,捂头,又把被子拉下来。都忘了从什么时候起,有的这习惯。好像自贺逆成留守小孩后,他就担负起了这一莫须有的职责。 多好的小孩,总得有人呵护关怀吧,那作为多年好基友,责无旁贷也。 清早,贺逆是被言镂的砸门声吵醒的。 贺逆顶着一头乱毛开门,言镂进来清点他的准考证、铅笔、尺子、橡皮、身份证。 豆沙包也一个劲扑腾,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贺逆靠门刷牙,眼睛都睁不开,一看时间,离闹钟响还有半小时。 言镂拧一把热毛巾,甩到贺逆脸上:“醒醒!” 贺逆含糊答应着,伸脚把门关上,从后搂住蚂蚱一样的言镂。言镂挣了两秒钟就不动了。 贺逆说:“马上,马上就好。” 言镂拍一拍贺逆的手。 老姐给打了车,一路畅通无阻,有种旗开得胜的错觉。平日奄奄一息的司机师傅也振作精神:“加油加油!” “嗯。”言镂应。 “谢谢叔。”贺逆说。 45 进了考场,反倒不紧张了,气定神闲的,胸有成竹的。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竹,反正就不怎么紧张,至多比月考时精神一点。 题不难,教育局没想让大家止步高中。言镂拉通大致看了看题,都挺常规,能做。中途看了几次钟,时间把控没问题,他自己做题时也知道没啥阻碍,作文也给了平常的命题——《生命中最敬重的人》。这可太好水字数了。东拉西扯的,就写满了。 言镂撂笔,按他的答题习惯,是一个选择都不改的了。改来改去最费心力。 不过贺逆这个点还没出考场,他不想出去等。 阅读篇目还挺有意思,言镂闲闲又看了一遍,有点困了,过了兴奋那阵儿了,才出考场。 考场外边不让逗留,他绕着贺逆那考场转了一圈,出了校门,在树下坐着。天儿还行,有树荫的地方不怎热。遥遥的,就看见橘猫摇尾巴,挪近了,瞪着圆圆眼睛,好像时间都静止了。言镂去旁边超市买了小鱼干喂它。 五香小鱼干,零添加原生态,他自己也叼一根。 确实香,又买了两袋。贺逆出校门,径直朝他走来,言镂两袋都扔给贺逆,贺逆一把兜住了。 贺逆:“走,吃饭,边走边说。” 这架势应该答得挺顺。言镂伸个懒腰,跟猫拜拜,一副嘚瑟欠扁的样。 本着清淡饮食、营养滋补的原则,点了条清蒸鱼、土豆丝,再来两碗香菇滑鸡粥。 贺逆付的现金,老爸给留的饭钱。找零了一叠零钱,有硬币,贺逆把硬币包在十块钱里边叠成个三角:“送你。” “有病。”言镂捏着,嫌弃地揣进兜里。 贺逆会的手工挺多的,不像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做什么成什么,所以才要生在这样的家庭,来彰显他的逆袭吧。 考场上,时间缓慢划过,再清醒感到脚踏实地,却已经考完出来了。 考点这学校操场挺新的,颜色鲜艳,言镂拿贺逆手机拍照:“面瘫男,笑不出来好歹比个耶吧。” 贺逆顺从地竖起左手,又竖起右手:“够吗?” “这样。”言镂在头顶比划一对兔耳朵。 贺逆照做,手指弯一弯,满分俏皮,表情仍旧冷酷。 身后传来喧嚣。 “考完咯!解放咯!” 挤出候鸟般着急等待的家长堆,言镂问:“想好暑假干嘛了?” “先睡一觉,”贺逆笑,眼下的乌青挺明显,“然后去我妈那边看看吧。” “噢。”言镂点头。 “挺远的,到镇上后,得找个摩的进山。巴士开不进去。”贺逆说。 言镂又点头:“你妈把工作辞了?” “她之前就托我舅舅帮忙留意新工作了,没事儿,正好休息一段时间,她自有打算的。”贺逆说,很平静的语调,言镂却听出安慰的全部用意。 “嗯。”言镂没再多问。 晚上吃什么或许是个更好的话题,但他做不到,只好让静默填充这时刻。 “你想一起去吗?”贺逆问。 言镂挠一下脸,犹豫地:“有房间给我住吗?” “陪我住呗,给我壮胆。”贺逆说。 言镂挑眉:“行吧。” 46 说睡一觉,回了家,贺逆就躺下了。时值夏季的下午,暑热被挡在门外,空调是今年刚装的,不过大家都不怎么用,似乎约定俗成只睡前开俩小时。 心静自然凉,今儿就算有四十度,贺逆也能睡着。猛地放松,别的人看不出,只有他自己知道。 手机关了静音,一觉睡醒,脑袋很沉,身体很重,似乎久不发作的腱鞘炎和颈椎病都溜了出来。 贺逆小心动作着。他这屋暗着,而外边那屋亮着灯,老爸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老妈在时,能跟老爸同一阵线,像老板手下同仇敌忾的员工,一旦家里没老妈了,他俩又各自为营,互不影响了。 老爸在吃饭,凉菜铺的塑料袋摆在桌上,筷子寂静无声拣一块,一边吃一边看手机。老妈在的话,肯定要骂的。 老爸察觉到他的注视,明显吓一跳,才笑一笑:“醒了儿子,饿了吧,来一块儿吃点。” 贺逆摇头,想说晚饭吃得很饱,到底没说什么。老爸看上去也太凄凉了。 “陪我吃点儿呗。”老爸又笑说。 贺逆拿了碗筷来,本来不用拿碗的,但单拿双筷子,太少太单调了。 门缝被风吹得更开阔了些,贺逆瞄了眼,言镂在门口。 贺逆喊一声:“请进。” 言镂吓一哆嗦,支开门,笑一笑:“叔,你刚回吧。”却站在门口没往里进。他不知贺逆是脑子睡没了还是高考完就把脑子丢了,非让他搁这儿尴尬。 贺逆起身:“你坐这儿,我再拿双筷子去。” 言镂只好点头。想坐下,又不想跟他叔一块儿尬坐,粘着贺逆后背跟去拿碗筷:“你有病吧?我就来看看你醒没,问下你什么时候下乡我好收拾东西,你非给我拉来吃什么饭啊我坐那儿根本吃不下,你爸那笑容跟下毒了一样。” 言镂回头看了眼他叔,他叔又笑一笑。毛骨悚然啊,有啥可笑的。 言镂扯着贺逆袖子:“你爸没事吧?” “挺好的,”老爸买了猪蹄,感觉不新鲜了,得调个蘸水抢救一下,贺逆扭头问,“多醋还是多辣?” “醋。”言镂说。 跟贺家父子吃饭,完美贴合食不言的古训,言镂有点儿喘不上气。 尤其当他叔说:“小言,以后多上家来玩儿,叔欢迎你。” 言镂眨眼,笑:“好,好的叔叔。” 贺逆呛了下,自己拍着胸口灌水喝。 “我和你姐姐——”他叔又说。 “知道知道,我明白我相信你们。”言镂赶紧说,他完全不想跟他叔讨论这事儿。 “那就好那就好。”他叔说。 半杯不知哪天剩的水不够喝,贺逆进里屋找水壶,却空荡荡一滴水都没有。没法,现烧吧。 他叔说:“哎哟,没水的话喝点啤的也行啊,都是大娃儿了,考试也考完了,没得事,来来来。” 贺逆没有阻挡老爸一反常态的热情,找了俩杯子出来。 “来来来,祝你俩前程似锦,越来越好,以后就要独当一面了。”老爸说完,灌下一整杯啤酒。 言镂看一眼贺逆。贺逆小声说:“就让他喝吧。”老妈管得严,啤酒一瓶要分两顿喝的。 47 渐渐地,言镂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自在了。这个房间里本该还有另两个女人。可她们如今既不能同时出现,也不能单独出现在这屋子。 距离上次喝酒没多久,贺逆却感到时间被拉长,时间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告一段落。被压抑于考试之下的,才是他真正的人生。 这个他什么都不敢要求的家,这个他还没去触碰就散架的家。 是不是世界上有很多的家庭,都似是而非,还是只有他们家,他们这样的孩子,要紧张地活下去,从小就不得放松? 哭不出来,连哭的情绪都拿不出,只是感到不舒服。 贺逆出门透口气,楼道灯没亮,刺眼的屏幕光线逼迫眼球,眼泪砸到手机上,屏幕上妈妈两个字被泪水放大,流溢着五彩的光芒。 手有点抖,这个点儿老妈早睡了,贺逆没有拨过去。 言镂一把抢过手机,摁了拨打。 贺逆皱了眉头,微弱光线里,他的泪水让言镂触目心惊。 嘟嘟嘟—— 贺逆清清嗓子:“妈。” “嗯?什么事儿?这么晚了。”老妈的声音听上去是被吵醒的,语气里却没有责怪,似乎距离和时间真的有神效,把两个冷言冷语的人都磨软了。 不想惹老妈不耐烦,贺逆赶紧把事儿直说了:“我想来看看你,过去住几天。” “想来就来呗,”老妈说,打了个哈欠,“怎么样?考试发挥没问题吧?” 关于成绩老妈从小到大都很少过问。记忆中,老妈对于他拿满分还是60都无话可说,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没所谓。 “嗯,”贺逆看了眼门口逗豆沙包的言镂,踏实了,放软了语气,“放心。” 贺逆挫一挫眉毛:“我跟言镂一块儿过来,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老妈说,不过也没再多说。大抵还是觉得有点膈应吧。 “嗯,我知道路怎么走,明天就来,妈你休息吧。”贺逆说。 “哎好,明天逢场,快到了跟我讲一声,我接你们。”老妈说。 “好。” 豆沙包突然很兴奋往边上一蹦,言镂就知道贺逆过来了。 “你还挺招狗喜欢。”言镂说。 “是么。”贺逆看他一眼,赶在言镂发火前说,“明天去,你收拾收拾吧,我们一早就出发,能赶上集市。” “噢。”言镂没下过乡。集市?那种摆摊卖农产品的集市?那是不是得备点零钱啊? “我们要住山里还是镇上啊?”言镂这才问一嘴。 “山里呗,你嫌弃啊?”贺逆问。 “不是,”言镂撇清,“你怎么老给我扣帽子?显得你特可怜我特险恶是吧?” 贺逆瘪一瘪嘴,眼里泪水好像没干透,那表情给言镂看得有点不是滋味。言镂问:“你妈那边肯让我去?” “嗯。”贺逆笑一笑,“还挺好说话的。人总会成长啊。” 言镂也忍不住笑了。豆沙包哈哧吐着舌头,看上去也很愉快。 “哎你说能带狗吗?”言镂问,“它也哪儿都没去过呢,狗生本来就短还就跟着我俩在这小地方溜达。” “带呗,你这么舍不得这么富有爱心的话。”贺逆伸手指逗着豆沙包。豆沙包一扑一扑蹦跳着,身上有猫的属性。 言镂无言以对,感觉这话哪儿说不上来的不对劲。怎么像是他无理取闹被包容了。学霸就是学霸啊,给他整得云里雾里的。 [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