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非要跟夫君贴贴》 1、第 1 章 第1章 永嘉二十年,狄北屡犯边境,骠骑将军顾瞻奉命出兵退敌。 是年冬月,敌退,将军身陨。 ------------------------------ 京都百里之外的草甸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那人的身上,雪落了他满身,恍若一身缟素,单薄的身姿在风雪中越发显得憔悴,不过一|夜之间,那个昔日活泼张扬的淮安侯竟似去了半条命,看得人无不心酸落泪。 顾瞻身死的消息原本是瞒着他的,可终究也有瞒到头的一天。 灵柩归京的前一|夜,景帝亲赴淮安侯府。彼时,侯府上下热热闹闹正在准备迎接他们的将军归来,江淮锦提前准备了两大坛子他最喜欢的绍兴白。那酒烈,平常顾瞻总是管着不许他喝,这次一定要喝个尽兴才好。 可到底也没有喝成,酒坛子碎了一地,江淮锦只说了三个字。 “不可能。” 他不愿信,当夜便纵马出京,一路往北走了百里地到了这草甸坡,远远望见了护送灵柩归京的队伍,看见了队伍上挂着的顾字旗,马背上的人影晃了晃直接栽了下来。 再之后他就不往前了,站在草甸坡最高处,盯着前方的队伍一点点走近,直到棺木清晰可见,他才踉跄着奋不顾身地冲过去。 这一刻无人不动容无人不落泪,内侍扶住了同样哀恸的景帝,只听景帝低声叹了一句:“顾瞻去了,可让淮锦如何活。” 护送棺木的副将看见江淮锦奔过来,赶忙上前行礼:“侯爷节哀。” 话音才落下,江淮锦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眶通红,语气发着狠:“顾瞻呢?还不给我滚过来!” “你闹什么脾气,快点出来!”江淮锦径自略过了那尊棺木,好似完全没有看见一样,在人群里寻找:“你又闹我是不是?我听话了,你快点出来,我以后不喝酒了,我也不出去纵马,那骰子你不喜欢我就不玩,我好好读书,每天都写字,我都答应你,你不要闹了,快点出来好不好?” 一声声声嘶力竭,一声声肝肠寸断,随行的队伍纷纷给他让路,江淮锦依次辨认,没有人忽然冒出来揉着他的脑袋跟他说“别哭了,逗你玩呢”,每一个人都在跟他说节哀,他仔细辨认过了所有人,听了无数遍的节哀,就是找不到他的顾瞻。 “你们把他藏哪儿了?”江淮锦站不住,整个人软倒在地上,风雪落了他满头,江淮锦声音沙哑,带着无助:“把他还给我好不好?我们分开很久了,我很想他,快点让他出来吧。他说的我都做到了,我听话的,我有好好读书,我写了大字他还没有看,叫他出来好不好?求求你们了。” 昔日高傲娇贵的淮安侯,此刻,竟狼狈如丧家之犬般。 副将实在不忍心,上前搀扶,离近了才发现,不知何时他鬓间竟然生了白发,泪也跟着掉下来:“侯爷当心身体,将军挂念侯爷,侯爷全当安了将军九泉之下的心,也要保重自己。” “你胡说什么!”江淮锦一把将人猛地推开,眼睛红得像是在滴血:“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顾瞻,你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弄死他你信不信!”他发疯一般地抽出副将身上的匕首,不知哪儿来的劲儿,匕首抵着副将的喉咙就压了过去:“说,顾瞻人呢!” “江淮锦!”景帝带人过来,按住了情绪激动的江淮锦,试图让他冷静一点:“顾瞻他没了,他真的、真的不在了,没有人骗你,淮锦,我们冷静一点好不好?你这样,顾瞻他九泉之下如何安心?冷静一点,我们带他回家,好不好?淮锦。” “不好。”匕首掉落,江淮锦眼睛失了神,空茫的视线终究还是看向了前方的棺木,一字一语轻声呢喃:“他答应了我的,他明明答应了我,顾瞻他从不失言,他说他会回来,给我带草编的蚂蚱。我画了一幅冬日寒梅的图,他还没来得及看,我画得最好的一幅,按他教的落笔着色,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他还没看到,为什么啊,顾瞻他为什么不回来了。” 景帝一时心酸,别过眼神没有再看,那句问话在景帝听来更像是一声声的责问,没人担得起这声责问。 “侯爷,将军他没有失言。” 副将不忍看他那副样子,低头奉上了顾瞻的遗物。匣子里收着一只裹着手帕的草编蚂蚱,江淮锦认得出那是自己的手帕,顾瞻临行前抢走的,说要以慰相思。 “这蚂蚱将军编了好多个,这个最好,将军一直贴身收着。”副将的声音又低又沉,江淮锦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他只看见了草编的蚂蚱上有斑驳的血迹。 指尖轻颤着,想伸手去拿,又不敢碰触,最后轻轻落在了蚂蚱的翅膀上,半边翅膀几乎已经被血染透,江淮锦的喉咙动了动,然后紧紧闭着唇,可唇缝间还是渗出了丝丝的血迹,他强压下喉间腥甜,捏着那只染血的蚂蚱,终于看向了前方的棺木。 目光深深,然后一步步朝棺木走去,走向他的归宿。 副将听见动静抬头看,江淮锦已经让人打开了棺木,远远看着他好像冷静了许多,可不知为何,副将看着只觉得他剩下的半条命也没了,此刻只剩下行尸走肉。 恍惚间副将想起了侯爷与将军初成婚时,那时间还是一对儿冤家,京都里谁不知道无法无天的淮安侯不好招惹,世家纨绔子弟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皇帝管不住又怕真毁了唯一的小外甥无颜见九泉之下的大公主,不知从哪儿听到的谗言就给二人赐了婚,正式拜了谢酒把江淮锦托付了给骠骑将军顾瞻,希望顾瞻能给管束着,不求这小纨绔上进成才,只望他不要多惹祸患,省得这小混球哪一日犯了律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瞻是带着皇命成的婚,江淮锦身边忽然多了这么一尊大佛,自然心不甘情不愿。起初可谓是鸡飞狗跳,三五不时京都百姓就要看一回乐子,不是淮安侯赌酒被捆回去,就是顾将军脸上多了两道红印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不过大半年的光景,京都的百姓就发现昔日纨绔的淮安侯赌坊酒肆都不去了,甚至连养在家里的小戏子都着人领走,书厮的老板摇头晃脑地哼笑:“老黄历,人家江侯爷昨日都开始看论语了呢,顾将军亲自来挑的笔墨纸砚,等着看热闹的都散了吧,这一出叫佳偶天成。” 确实是佳偶天成,副将还记得第一次在将军脖子上看到一道抓出来的红痕时,将军笑着摸了摸脖子,浑然没有半点想要遮掩的意思,甚至还要炫耀:“没成家的懂什么,这是恩爱。谁家恩爱没点动静,我家淮锦只是动静大一点而已。” 他们确实恩爱,将军每次差事回来总要给侯爷带上些礼物,有时候是些零嘴点心,有时候是街边的拨浪鼓,跟哄孩子似的拿回去给侯爷献宝。他们几个副将私下里还打赌,说人家侯爷什么宝贝没见过才不稀罕这些东西,保不齐扭脸就不知道给他扔哪个犄角旮旯里,可事实却打了他们的脸。侯爷有个宝贝匣子,里面装的全是将军送的这些鸡零狗碎,有一回副将禀事时瞧见侯爷正搂着宝贝匣子坐在将军的腿上晃悠那个拨浪鼓,笑容灿烂明媚。 将军爱重侯爷,不许旁人说半点侯爷的不好,手把手教导侯爷;而侯爷也敬爱将军,愿意为了将军收敛一身跋扈骄纵的毛病,学着做一个体贴和善的爱人,本该是一对天成的佳偶,可天不遂人愿,哪成想竟今日竟会阴阳两隔。副将想到此处,不禁潸然泪下。 江淮锦只觉得周遭一片寂静,空茫的天地间只余那座棺木落在那里,他一步步走进,令人开了棺木,直到真的看见了躺在里面的,苍白无血色的顾瞻时,心口处的痛意陡然加剧,他一时控制不住咳出来,唇角有血迹溢出,又被他擦去。 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直接翻身进了棺木依偎在顾瞻身侧。雪花落下来,落到了顾瞻的脸上,安安静静贴在那里好像再给顾瞻添妆,江淮锦抬手拂掉,喃喃自语:“从前你教我的那句诗,什么天上地下枝呀鸟的,我没记住,你再教我一遍好不好?再教我一遍,这回我一定好好记着。” “顾瞻,你说你以后会永远陪我在身边,再不让我一个人。”江淮锦缓缓闭上了眼睛,握着顾瞻的手,靠在了冰冷的肩膀上,胸口处的痛意似乎在慢慢消散,江淮锦轻喃:“没关系,我这次不生你的气,但你答应我的事,不许忘!” 风雪骤起,起先众人只当淮安侯是悲痛难当,可等有人察觉到不对时,江淮锦已经没有气息,他依偎在顾瞻的身边,手心里紧紧攥着那只染了血的蚂蚱,神情是满足而安详的,好似终于找到了归宿。 景帝怆然泪下,令二人合棺而葬。那一年的冬天,风雪久吹不散,来年春日,桃花映了满山红。 ------------------------------ 永嘉十三年,淮安侯府。 “小侯爷,哎呀小侯爷万万不可呀,陛下交代了要好好闭门反省,小侯爷病才将将好些,再往外跑,若是陛下知道了,这、这可如何交代呢?” 江淮锦垂着眼眸打理衣袖,再看一眼铜镜里的人,还是他自己,又不是他自己,是熟悉的眉眼却明显嫩了好多,是十六岁的自己,是七年前还没有遇见顾瞻时的自己。 他回到了七年前,顾瞻还活着的七年前! 这是江淮锦闭上眼再睁开的第三天,三天里他整个人浑浑噩噩,恍惚中他一会儿在草甸坡一会儿又在侯府,噩梦连连,到处都是乱糟糟,所有人都在说话,可他一个字都听不清楚,高烧退了又反复,等人真正醒过来已三日后,看着侯府熟悉的旧物,竟恍如隔世一般,唯有胸口的痛意在清晰地告诉他,那些与顾瞻的过往皆是真实的。 而他,已经跟顾瞻分开太久,必须要马上见到顾瞻才行,否则这一朝黄粱梦醒他真的不知何为真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第2章 侯府的马车一路沿着神武大街往西走,马车上小厮平南小心打量着垂着眼眸翻书的小侯爷,心中实在是纳闷极了。 他们家这位小侯爷今天尤其不同,出门前衣裳都换了四五身不止,最后精挑细选穿了这件绣着竹纹的蓝色锦袍,腰身一束越发显得英俊不凡。这还不算,单是腰间的香囊都挂了两个,玉佩系的也是小侯爷最喜欢的映日荷,通身的气派还以为这是要进宫去跟陛下认错,可谁知竟然叫了马车沿着神武大街一路往西走,问也不说到底是要去哪儿。 这还都不是怪的呢,真正怪的是,这位主竟然在马车上看书!看的可不是什么小人书,是《论语》! 平南往外张望了一下,见日头还挂在东边,并没有从西边升起来,有些悻悻地放下了帘子。 他们家这位主子,什么时候知道看过书了?这位生来就是个富贵命,怎么舒坦怎么享受怎么来,像读书这种枯燥无聊的事儿,按主子的话说,那是穷酸书生为了当官才干的事儿,他一富贵闲人,犯不着为难自己个儿。 上面强压着才在崇文馆跟着混学几年,可眼看着小侯爷逐渐大了,性子越发压制不住,前几天刚在崇文馆与六皇子打了一架,手上没个轻重误伤了前来拉架的太傅,老太傅一把年纪骨头脆当场跌骨折,陛下震怒,罚了小侯爷禁闭,要他这段日子禁足在侯府不得外出。 谁也没料到,主子回来就大病了一场,高烧了几日,期间还呕过一次血,管家心急如焚也给宫里去过信,可上面大概是觉得主子这回实在是无状,并无宽恕的旨意下来,好不容易烧退了人也清醒了,就是着急忙慌要出门。 管家还以为这是要进宫去求情,便赶忙准备了马车。京都谁不知道,景帝宠爱这个小外甥,哪怕是犯了错,冷上两日变也算是惩戒过,只要小侯爷去认个错,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谁都没有把禁足这件小事往心里放,小侯爷要出门,自然也没人真的硬拦。 平南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挤走了其他几个小厮自己争先要随主子入宫,想的是只要主子入了宫道过歉,陛下怜惜主子才病过一回肯定有封赏,是个肥差。 可哪知道,那车出了侯府沿着神武大街往西走了大半个时辰都不见到地方,平南这心里也是越发没底起来,瞧了一眼还在看书的人,没忍住还是问出声:“小侯爷,咱这眼看着越走偏僻,马上就离开城中心,怕是不安全。” 江淮锦捏着书页的手指微微用力:“去溪山书院。” 溪山书院,大梁国四大书院之首,山长张百熙乃一方大儒,曾多次受荐入朝为官,可张百熙不爱官场浮华只与诗书为伴,自言性子耿直做不了官,只爱躲清闲给学子们授课,深受读书人的爱戴,大梁几届科举出身的朝官中,不少人都在溪山书院读过书。 顾瞻也读过。 江淮锦知道溪山书院还是因为顾瞻带他来过。那时候他们关系将将有了一点点的缓和,顾瞻哄着他想让他多看两本书,江淮锦不愿意,闹了好一阵子,觉得书这种东西实在没意思得很,有什么可看的,他又不用考科举做官,成天看那些之乎者有什么用,有那功夫还不如踢两局蹴鞠来得痛快。 然后当天晚上他就输给了顾瞻,顾瞻这厮不讲武德,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破书,一边可着劲儿欺负人,一边给他念诗,江淮锦听不懂,只觉得面红耳赤,没想到平日里端方君子一般的顾瞻,竟然也有如此孟浪的一面,他羞红了脸颊,顾瞻却耐着性子哄:“如何?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蹴鞠虽然痛快,但到底欠了点滋味,如今这滋味加上了是不是更添风味?淮锦可还欢喜?” 第二日便不顾江淮锦的意愿强行把人带到了这溪山书院。溪山书院已有百年历史,坐落在京郊溪山脚下,书院占地面积可不小两排古树林立,一派古朴肃穆,分内外两院,内院为学舍供异地学子食宿,外院除中堂外另外设左右两堂分科授业;顾瞻领着他一路细细看过去,给他讲了关于书院的种种,看学子们读书、讲学、辩经,阳光和煦温暖,连一向耐不住性子的江淮锦也跟着慢悠悠晃荡了一整天。 顾瞻跟他说:“诚然现下世人读书多为谋官,但读书也觉不仅仅只是为了做官,读书可以明智,可以修身养性,可以增长你的见识,拓宽你的眼界,好好读书才能更了解自己,知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而来。书读好了,以后你就可以像那些人一样跟我辩经,也不至于再吵架的时候因为吵不过气到哭鼻子,我还得哄着。” 江淮锦开始看书,当然嘴上还逞强只说着是为了在吵架的时候赢过顾瞻。 可后来,每每靠在顾瞻的膝头,听他给自己讲那些书上的诗句、讲经史里的传奇,江淮锦都听得入迷。 马车碾过石子颠簸了一下,把江淮锦从沉重的回忆里拉了回来,视线再度落到了手上的论语上,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明明这本顾瞻已经给他通读讲解过,可江淮锦自己再去看,书上的字倒是都认识,可连在一起竟是一句也读不懂。 醒来三天,他试了无数次,看不懂就是看不懂。 江淮锦默默叹了一口气,虽然顾瞻肯定还是要再教他一回的,可江淮锦惦念夫君辛苦,想着或许可以直接从先前讲过的集注讲起,这样现在的顾瞻也不会觉得他太过草包,江淮锦的形象也有待挽救一下,哪成想,竟是他贪心多求。 “平南,我瞧着可还好?” 马上就要到溪山书院,江淮锦还是很紧张的。这也算是他跟顾瞻的头一次见面,总不好再像之前那样狼狈,免得日后还要再被顾瞻取笑,他甚至还特意精心收拾了一番,端得是个世家公子的矜贵做派,定要让顾瞻一眼就看到心里去才好。 平南看着自家主子打扮得这么精致妥帖,赶忙点着头:“小侯爷风姿卓越,颇有当年大长公主的风采,现如今咱们京都第一美男子的称号,非您莫属呢!” 狗腿子的巴结话江淮锦不知道听了多少,其实并不忘心里去,别人夸太再多,都不如顾瞻多看他一眼来得实在。 只是他这会儿心中实在是太过忐忑不安,总感觉自己处处都不够妥帖,要不是已经到了书院门前,都想掉头回去再换身衣裳,也许顾瞻更喜欢他穿那身月白也说不定呢。 ------------------------------ 张百熙今晨起来就听见屋檐上喜鹊一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想着今日肯定要有喜事临门,可当外院来报,说门前有贵客来访时,张百熙的脸色当时就阴沉了下来,夫人见状还纳罕多问了一句,张百熙摇头叹息:“哪是什么贵人,那是个煞星!这淮安侯是什么人呐?三王之乱时大长公主与驸马爷为了当今陛下的正统之位战死,留下个刚满月的孩子养在陛下跟前,陛下是轻不得重不得,生生给养成了个混世魔王,平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斗蝈蝈,前几天还把崇文馆的张大人给打了,张大人现如今还卧床不起呢!夫人说说这时节他上我这书院能有什么好事?上我这儿来读书吗?” 夫人胆子小,让张百熙两句话给说得脸色也是煞白:“这、这可得罪不起呀,怎么办才好?” 张百熙摆手叹气,也是无可奈何。 这位淮安侯是得罪不起的,张百熙只能硬撑着把人领进书院,全当这位是府里待闷了上他这儿来赏赏景色,一路领着四处看,从东舍走到西舍绕过祠堂穿过校场,沿着长廊一路走到了正在授课的东侧堂,张百熙一路上只捡着好听的话说,让这小侯爷看看景儿逗逗趣儿,轻飘飘跟几句读书人的辛苦,比如五更起三更睡,背错一句诗文就要被掌教打板子书院规矩多不自在等等,想着尽快把这尊魔王请走才好落个安心。 哪成想,这位走到学舍竟然不动了。 “小侯爷,这、这只是学子们温书的地方,沉闷得很,没什么可看的,要不我领您咱上后院瞧瞧去?后院是……” 张百熙话还没说完呢,就见这位脸色一变,直接跑进去了! 张百熙一慌,立刻跟着往里,步子迈出去以后才看到里面的场景,吓得脸上血色全无,立刻叫人:“分开!快点分开他们!顾瞻!姚长青、刘书横!快点住手,学舍里打架斗殴,你们要做什么?快点都给我住手!” 可惜,山长实在斯文了一些,拉架拉得不是那么到位,周遭倒是有几个学子,但那几个人显然是跟姚、刘一伙的,瞧着是来拉架,实际上处处都在掣肘顾瞻,江淮锦心里急,他病了许多天手上又没劲儿,应付了几招就招架不住,脸上腰腹都挨了几拳,痛意闷闷的,偏就是这闷闷的痛意让江淮锦感觉到真实,他看见的顾瞻就是真实存在的顾瞻! 一时又瞧见顾瞻肩上又受了一拳,当下脸色就沉得可怕,眼梢瞥见顾瞻腰间挂着一把匕首,没等顾瞻反应直接将匕首抽了出来,捡着离他最近的一人横劈划了出去,动作十分利落,可惜就是手上无力,堪堪只划破了那人的衣裳,皮肉上竟是半点血丝也没见着,江淮锦暗自着恼。 他这一横劈,人是没伤到,但起到了一点威慑的作用,主要是他拿着匕首的眼神又阴又冷,偏偏又把顾瞻护得严严实实,对面几个人被他冷煞的眼神给惊到,竟是不敢再反抗,捂着袖子指着江淮锦身后的顾瞻狠声道:“你踹我兄弟在先,又动刀子在后,顾瞻咱们走着瞧!” 张百熙这时候才喘着气站到前面来,指着那些人:“都给我滚去找监院领罚,写检查停课!反了你们,学舍里都敢打架斗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张百熙话说到一半生生止住,连忙去看江淮锦:“哎呦,怎么弄成这样,您这、这可如何让我跟上面交代呢?这好端端的,您说您往跟前凑什么热闹,哎呦,这脸上的伤,快快快,快些叫院医来!” 江淮锦摸了摸侧脸,“嘶”了一声,然后下意识去看顾瞻,脸上多了几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跟娇意,眼里哪还有半点阴冷,一时半刻全都化了柔软乖顺,犹犹豫豫贴近顾瞻,半晌看着顾瞻的侧肩,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句:“你肩膀、还好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第3章 顾瞻这会儿人都是懵的。 他都搞不清楚这看着金尊玉贵的俊俏小郎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瞧着一身打扮得跟天下掉下来的小仙君似的,俊俏是怪俊俏,雪白着一张小脸看着身体好像还不怎么好,就这还爱凑热闹,人家打架他往里面扎什么堆? 顾瞻都不想说,本来他一脚踹过去对面那俩人就已经折了大半,他自己随便对付两拳就能干趴下他们,可着小孩儿忽然没轻没重冒出来,打架又不会,左一下右一下跟挠痒痒似的,顾瞻左右受制施展不开,生生让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猪队友给拖累了。 还肩膀呢,要没这小屁孩,他至于挨那一下吗? 顾瞻懒得搭理,但又不好太过拂了这小孩儿的面子。 说到底,他也是来帮忙的。 “多谢。”顾瞻随意道了谢,然后跟山长交代:“山长,我还有事,监院那里改日再……” 话没说完就被张百熙呵斥道:“你还有事?你有什么事?你能有什么事!你眼前最大的事就是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出来!顾瞻你几日没来书院了?我问你,刚回来你就闹事打架?谁先动的手?我看你是越来越放肆!” “对方先动的手。”旁边站着的江淮锦挪了挪步子,又是半边身体护着顾瞻的姿态,看着张百熙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我瞧见了,他们先动的手,人多势众欺负这位同窗,他只是防卫而已。我倒是想问问山长,咱们溪山书院传承百年,外面都说书院学风严谨,学子们友爱谦恭,怎么还聚众欺负人呢?有没有道理?” “这……” 张百熙一时无言,倒不是说不过这小侯爷,实在是不知道这不学无术的小侯爷什么时候还能说出这般大道理的话,听着倒不像是纨绔做派,很讲道理的样子,就是有点爱沾热闹,人家打架跟他什么关系?怎么什么热闹都凑呢? 张百熙转而问顾瞻:“我问你,他们为何动手呀?” 顾瞻:…… 顾瞻无话可说,因为是他先动的手,不,动的脚。 实在不知道这位为什么要替自己说话,听他这话里的口风确实是看见自己先踹了刘书横然后才打起来的,应该是怕山长责罚他,故意将责任推到对方身上。 想到这里,顾瞻又去打量了一下这金尊玉贵的什么侯。确实是第一次见,长这么俊要是之前见过他肯定有印象,脸颊上多了一点淤青,应该是刚才不慎被打在脸上,顾瞻轻轻皱了下眉,他这张脸实在不应该有这么碍眼的伤。 不会打架硬凑什么热闹! 江淮锦察觉到了顾瞻的视线,脸颊上的伤更是火|辣辣的疼。他现在简直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本来就是想给顾瞻留下个好印象,现在算怎么回事呢?搞得这样一身狼狈,最关键的是还伤了脸,不知道丑成什么样子,能留什么好印象?! 都怪那几个人,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混账事才惹得顾瞻动手,平白连累自己,好好的第一次见面就搞成这样,再让他碰见那伙人,肯定饶不了他们,要狠狠揍一顿给顾瞻出气才好! “他们私翻我的书册笔记。”顾瞻有些烦躁地敷衍几句,见院医急匆匆过来,赶忙对张百熙说道:“山长快让院医给这位贵客好好看看伤,别耽误了。” 说完卷着册子就要走,孰料手腕被人扯住。 江淮锦急切的伸手拉住了要走的人,温度传入掌心,江淮锦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你的肩膀也要看一下。” 顾瞻不耐烦地转过身,挣脱了江淮锦的拉扯,拧眉看着面前人,语气里有点烦躁:“说了没事,你这人怎么那么爱多管闲事?顾好你自己吧。” 顾瞻话音落下转身给山长行了个礼,人就直接走了。 江淮锦看着他走远,想追的脚步又生生停了下来。 他得控制自己!江淮锦深呼一口气,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他攥着手指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小侯爷,咱这,快让院医瞧瞧伤可好?”张百熙此刻真的是心惊肉跳,他瞧着这小侯爷的眼神,总觉得那眼神里像是有种势在必得的感觉,仿佛下一秒这书院就成小侯爷的囊中之物。 可不敢呀,怎么这小侯爷一来书院就有打架斗殴事件,莫不是他以为这里尤其好打架,所以想留在这里? “方才、方才是极其偶然的事件,溪山书院向来是以学风见长,学子们温和宽厚,像今日这等事件怕是百年才见这一回,让小侯爷见笑,此等事件必有严惩,绝不会有再有下次!” 张百熙还在绞尽脑汁想怎么才能把刚才那一幕从小侯爷的脑海中抹去,把这小魔王送走,就听这位轻飘飘扔出来一句:“山长,我欲于书院习文读书,不知山长可否安排?” 江淮锦说着话的功夫拿出一块儿手帕仔细将手中的匕首裹起来又重新收入怀中,低声嘱咐平南一句:“寻个好些的刀鞘,趁手些。” 这匕首江淮锦可不陌生,顾瞻常佩在身边的,也就晚上睡觉宽衣的时候才会取下来,日常是不离身的物件,贵重倒也不是多贵重,就是一把古匕而已,只是听顾瞻话里的口风像是多年前什么人所赠,顾瞻很爱惜。 江淮锦方才是一时情急,反应过来之后是故意拿着匕首没还,他得寻个机会跟顾瞻接触,如今匕首在他这儿,不愁顾瞻不来找他。 张百熙眼下是真的愁得不行,跟院医交换了眼神,让院医赶紧过来处理伤处,缓着语气低声说道:“小侯爷这愿意到我们书院来读书,实在是溪山书院的福气,只是咱们书院鄙薄,怕是小侯爷待不惯。且小侯爷从前在崇文馆念书,那崇文馆里自然有名师大儒讲经,咱们书院小地方,掌教们也只是略通些罢了,学识自然是万万比不上,恐耽误了小侯爷求学。” 院医擦药的动作重了一点,江淮锦拧眉忍着,半晌只听到张百熙这么一段话,不耐烦摆摆手让院医退下,抬眼看了张百熙一眼,哼了一声:“你这是不愿意收我?” “不敢不敢,小侯爷误会了,实在是书院资赋有限,比不上太师们太傅们学识渊博,掌教们恐不敢妄自给小侯爷授课。”张百熙冷汗都下来了。 这位混世小魔王可不是嘴上说说的,他要是不高兴起来,他这一把老骨头都不够拆,怕是还要再添上溪山书院百年的基业,张百熙这会儿就跟被架在火上烤没什么区别,也不知道小侯爷哪根筋不对付,怎么就找上溪山书院的麻烦? 江淮锦话没说完,但看着张百熙战战兢兢的模样,心里不大自在。 不为别的,就是单纯想起顾瞻拿着《礼记》跟他讲过,要尊师重道,对那些长辈、老臣不能放肆无状,再瞧这张百熙胡子都白了,要是让顾瞻知道他在这儿欺负一个老叟,肯定又要念叨个不停。 就刚才,顾瞻都生气了,还规规矩矩给这山长行了礼才走的,都没看自己一眼,江淮锦都瞧见了。 心里面有些不高兴,面上神色却尽量缓了一些。 “山长可知我为什么要到溪山书院来念书?”江淮锦问完也不等人家回答,自己给了答案:“崇文馆是有名师大儒,但崇文馆里也不仅仅只有名师大儒。崇文馆里都是皇亲国戚的嫡子嫡孙,伴读从二品以上重臣家中精挑细选出来,山长可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情景?” “自然是教学相长,精心求学。” “山长错了。”江淮锦又说道:“那里面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太师太傅们对这些皇亲国戚的功课也不大上心,毕竟都是贵人,两句话说得不对,保不齐御状告到陛下那里,头上的乌纱帽掉了事小,脑袋掉了可就得不偿失,山长说对不对?” 张百熙低着头悄悄擦了把汗:“这、这就不知道了。” “那种氛围之下想的都是各自的阵营,家族的利益,哪个是认真读书的?”江淮锦笑了笑,十分亲切地上前挽住了张百熙的手臂,将人扶起来又拉近距离:“早年间我是在崇文馆混学了几年,当时年纪小也犯过些错,混了点。可现在长大了,知道从前自己多荒唐,也知道还是要多读书才能明理辨是非,想求个改过的机会,这才到咱们溪山书院来求学,山长就给我一个机会,怎么样?” 张百熙觉得胳膊上仿佛坠了千斤坠那般沉,他此时此刻也明白过来,淮安侯的主意是肯定打到了溪山书院上,至于他到底是要做什么,张百熙猜不出来,但要说他来什么改过求学,也绝无可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第4章 张百熙此刻如滚油锅一般煎熬,都怪早上碰见的破鸟,瞎叫什么,招来这么个晦气! “话虽如此,可是溪山书院规矩多,掌教们严厉,功课若是不佳可是真的会有刑罚。”张百熙试图从另一个方面来劝退:“戒尺就供在堂前,每日辰时早课,掌教便要抽查前日所授经文,凡是默不出的,都要受戒尺责罚,没有例外。” “小侯爷身份尊贵。”张百熙叹了口气,下意识擦了下额头上的虚汗:“便是小侯爷吃的这般苦,可哪个掌教敢跟小侯爷动戒尺?若是陛下知道了心疼,掌教们又受不起雷霆之怒,可若是偏私小侯爷,对其他学子又不公,溪山书院又如何立身?小侯爷,不要为难我呀。” “不用顾忌身份,当我一般学子即可。”江淮锦说了这么半天,其实已经不耐烦,言辞间也冷淡许多:“山长这么多推辞,无非怕我在这里惹事,我跟你保证不会,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山长今日允了自然好,如果山长不允,我也没办法,想来陛下应该会喜欢溪山书院的学风,愿意我到书院来长长见识?山长说呢?” 张百熙才消下去的冷汗又冒出来一层:“是,小侯爷说的是,小侯爷愿意到书院来,是学子们的福分,学子们也都盼着能与小侯爷以文会友。” 江淮锦心里烦得很,他又不傻,顾瞻花心思教了他好几年,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张百熙的意思。他只是来找个人而已,怎么就把他看得跟瘟神一样?难道他就只会惹事吗?明明他很早之前就不惹事了,连顾瞻都夸他乖。 “书院往北二十里外,有良田百亩,是侯府私产赠与书院做学田。”江淮锦闷声道:“平南,再拜山长百两金并各位掌教束脩二十两,请山长多担待些。” “我说了不惹事就是不惹事,山长再推辞就没意思了,溪山书院我必须来!” 诚然张百熙确实是不想收这个小魔王,但现在这事儿已经不是他说得算,小侯爷这般威逼利诱,再说下去恐怕要恼羞成怒,此后溪山书院怕是再无宁日,倒不如现在先哄着一些,兴许就是两日兴头,真到书院待上两日觉得没意思自己也就走了。 “小侯爷这边请,我领您看看明日授课所在。小侯爷可要在书院留宿?我可着人给小侯爷安排单人屋舍,方便小侯爷休息。对了,我那里还有套新的《朱子集注》,小侯爷尽可拿去先看着,有不懂之处尽管随时来问。”张百熙引路在前:“稍后我给小侯爷讲讲书院读书的规矩,另外小侯爷若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告诉我,我替小侯爷安置妥当,好让您静心读书。” 江淮锦:“确有一事。在崇文馆时,陛下有安排伴读,我蠢笨了些,不知山长可否安排一同窗与我方便一二?” “应该的,应该的。”别说只是要个伴读,就是要十个,张百熙也答应:“我给小侯爷挑个课业上上通读五经的。” “我看方才那人就不错,他叫顾、什么来着?” “顾瞻,叫顾瞻。”张百熙有些为难:“可他……不若我再给侯爷多选几个,侯爷好好挑挑?” “就他吧,以后让他跟着我。” ------------------------------ 柳字街淇水巷。 顾瞻沿着小巷脚步匆匆,路过巷口卖饼子的大娘处买了几个饼揣到怀里,一路沿着淇水巷往里进,七拐八拐地终于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前,随意敲了几下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稚嫩的童声。 “你找谁?家里没有人。” “我。”顾瞻应了声:“果儿开门,你顾哥。”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豆丁大的小孩儿直接扑过来抱住了顾瞻的小腿,两个眼泡红红的:“顾哥,你可算来了,果儿快饿死了!” 顾瞻掏出怀里的饼子递过去:“你哥呢?” 果儿接过来,当下撕掉一大块塞到嘴里,含糊着:“呜你(屋里)!” “慢慢吃,别噎着。”顾瞻揉了一把果儿的脑袋,进去找人。 一进院子就闻见一股子呛鼻子的辣味,顾瞻往厨屋里看了一眼,浓烟呛人可算知道为什么果儿红着眼睛要哭不哭的,他干脆后退了两步,隔着老远的距离冲着里面喊:“郑毅!快把你那火灭了,一会儿再把房子点着!” “咳咳咳。”厨屋里钻出来健硕的大汉,看模样倒是好,可惜左侧半边脸上是火烧出来的疤痕,瞧着十分可怖。郑毅眼睛也是熏得通红,脸上还有一道黑煤灰,咳嗽了几声出来扶着墙,缓了半天劲,自己也很委屈:“顾哥,真不怨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买的这个胡椒下锅就这样。哥你里屋坐着等会儿。果儿!过来,哥给你俩钱,你上街买两个菜,跑快点。” 顾瞻脸臭着:“唐子宽还没到?” “快了。账本呢?”郑毅擦了一把脸,黑灰洗掉之后,脸上的疤痕更显得狰狞。 顾瞻把从书院拿回来的账本递给郑毅,:“姓唐的以后要是再干这种蠢事,看我不削他!什么东西也敢往书院拿,真是嫌命大!” 话没说完呢,院外就传来果儿兴奋的声音:“哇,子宽哥哥你真好,有肉呢,我要吃这个,还有糖果子我也爱吃,子宽哥哥我最喜欢你了。” 郑毅听见声音笑笑:“来了,估计还带了吃的。” 顾瞻懒得搭理,摆摆手自己进屋。郑毅看他脸色就知道这是窝着火的,恐怕一会儿唐子宽没啥好果子吃,赶紧出去迎迎人,顺便给他透个口风,免得一会儿被顾哥削成肉片子。 不大会儿的功夫,外面的人都汇聚到了屋里,为首的正是唐子宽,一身锦绣华服的公子哥,头上戴的金镶玉掐丝发冠,腰上别着扇子挂着玉佩香囊,活脱脱是个纨绔公子哥打扮,看得顾瞻更来气。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 伸手捡起桌上一枚糕饼就冲唐子宽砸过去:“你知道你今天惹多大事?账本差点让姚长青那货看见,要是我晚一步,这会儿全他|妈都得去蹲大牢!” “顾哥!顾哥!我真不知道!”唐子宽赶紧过来认错,就差当下给顾瞻磕一个:“账本我一直小心藏着的,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让我娘瞧见了,她又不识字,以为是书院的课业就给我混一块儿,哪成想能给混到书院里去,真是无心之过!顾哥,我错了,真错了,再有下次,你就打我吧!” 今日对账商谈交货事宜,唐子宽在家里翻遍了都没找见上次顾瞻让他核对的账本,心里怕得要死,还是他娘看见了主动说给他收拢到书匣里,唐子宽有心去书院取回来,可偏又赶巧他爹非让他跟大哥去铺子里清货,唐子宽一个不被人待见的庶子,家里根本就没有说话的余地,他只能让人告诉顾瞻一声赶紧去书院把账本取回来。 这谁知道中间还能出岔子? “姚长青翻我东西干什么?”唐子宽很是不解:“书匣里能有什么还值当去翻?” 顾瞻懒得回他,自顾自喝茶。 “果儿,再去厨屋拿两个碗。”郑毅打发走了小孩儿,才横了唐子宽一眼:“有什么?谁不知道你那好货多,描的画的比艳香楼都精细,就你那些混书让山长知道了,你也少不了一顿。” 唐子宽自知理亏,揉了揉鼻子赶忙想转移话题,视线落在顾瞻身上,发现更要紧的事儿:“唉,顾哥你怎么只剩个鞘,你匕首呢?”本来只是想转移话题,问完以后是真的先急了起来:“不会掉哪儿了吧?还是让人偷了?” 顾瞻一摸腰间,可不就只剩个刀鞘,顿时脸色十分难看。 他是知道在书院时那人抽走了他的匕首,一直都知道!可偏后面就给忘了,匕首到了那人手里就再没还回来,他竟然也忘了要回来,当时他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有在匕首上! 注意到了那人脸上的伤,注意到了他拉自己手时颤抖的样子,可就是没注意到匕首没还! 顾瞻捏着茶杯暗恼。 郑毅也着急:“那得赶紧找找,顾哥的匕首可是宝贝,平时护得比眼珠子都紧,这怎么还掉了呢。” 唐子宽直接站起来:“快别絮叨了,赶紧找去,顾哥你一路从哪儿过来的?咱们分头找也快些!” “行了!”顾瞻不耐烦扔下茶杯:“没丢,我知道在哪儿,坐下。” “啊?”唐子宽还懵着:“没丢呀。顾哥那匕首你轻易不离身也不让人碰的,弄哪儿了?” 顾瞻有气没地撒,直接踹了唐子宽一脚:“还不都怪你!下次再不仔细些,丢了命都不知道!” “怎么又怪我,明明是你自己丢了匕首。”唐子宽小声嘟囔了一句,到底没敢反抗。 在他这里,顾哥说得都对,既然顾哥说怨他,那就怨他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第5章 对于匕首的去向,唐子宽是真好奇,可也真不敢问。那把匕首意义不同,越是意义不同的东西越是要慎重对待,它此刻既然不在顾瞻身边,那定然在更重要的地方! “说正事。”顾瞻敛了情绪,语气也郑重起来:“戌火营那边怎么说?这次要多少?” 郑毅回:“原本是订了三百,但那边说要加量,要八百。顾哥,能行吗?” 顾瞻想了想:“给!这不是长久买卖,趁他们山上正用着,抓紧才好,弄完这一批就收手,都小心些,别出了纰漏。” “去掉硝和磺,算六钱,咱能落小五百两呢!”唐子宽有些兴奋:“到时候你俩分,我不要。郑毅你能彻底把果儿赎回来,凑一凑顾哥欠聚宝楼的阎王债也能还掉,拿了这笔钱咱兄弟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 顾瞻神色也放松了一点,推着账本过去:“说的什么话。账正经该怎么算还是怎么算,按先前说好的郑毅五我三你二,等这笔结了戌火营的账,子宽你就老老实实在书院读书,考个功名不比什么强?别跟我们瞎掺和。” “就是,太危险了。”郑毅一边夹菜给果儿吃,一边附和:“你个少爷,不至于。” 唐子宽脸色不好看,赌气地拍了筷子:“至于。我就跟你俩混的,别想甩开我,没门,要不是你俩救我一命,我人都没了还什么少爷,谁家少爷跟我似的?算了,吃饭,反正别想甩开我,不可能,赖上了!” 果儿在一旁,伸出小手握住了唐子宽的,细声细语安慰:“子宽哥哥,你别哭呀,给你吃肉。顾哥,哥,你们别不要子宽哥哥好不好?不要卖掉他,也不要卖掉果儿,果儿跟子宽哥哥都很乖的。” 饭桌上一时气氛沉闷,顾瞻叹了口气,举着杯子跟唐子宽碰了一下,勉强安慰:“不是那个意思,别往心里去,喝一杯。” 郑毅也举杯碰了碰:“先把这买卖做了,钱拿到手再说!干了!” 有果儿在旁逗着,三人碰了几杯,沉闷的气氛也很快散去,划拉着账本琢磨往后的路子应该怎么走才能更好规避风险,把欠的钱都还上,往后这冒风险掉脑袋的活儿就彻底收手,再正经寻个买卖做才好。 顾瞻那里惦记着的匕首,这会儿却是在江淮锦的手里被把玩着。 这匕首江淮锦不陌生,顾瞻的贴身之物也带着顾瞻的气息,古朴的匕首拿在手里让江淮锦安了几分心,妥帖地将匕首收入皮革鞘中,江淮锦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宽色,匕首在这儿,不愁顾瞻不上门来找。 当晚握着匕首的江淮锦才终于睡个完整觉,是他重新醒过来的这些天里,第一次真正入眠。 翌日一大早,江淮锦就醒来,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很忧愁。 脸颊上那一块儿淤青虽然上了药去了些,但还是明显得很,拿手碰碰还有点隐隐约约的痛意,江淮锦暗自恼着,都怪昨天那几个不长眼的东西,也不知道做了什么错事惹得顾瞻动手,平白连累了他。 这还不算,昨日可是头一次与顾瞻相见,江淮锦就想留个好印象给顾瞻,万万不可像上一世那样,又让顾瞻瞧见他的窘迫,谁知道还是弄成这幅狼狈样,越想气性越大,等找到顾瞻以后,定要告诉顾瞻他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行! 小厮寻了脂粉来遮掩才勉强看不出脸上的伤,江淮锦重新整理衣冠把自己认真收拾一番,还特意用了现下书生们最爱冠的玉笔冠,穿了昨日后悔没穿的素色长衫,上好的云烟锦用织纹绣出来的江山烟雨纹路,穿在江淮锦的身上,竟把一个活脱脱的小纨绔装扮得似世外脱尘高山雪般,身边的小厮都看得合不拢嘴。 这主子是怎么回事?打扮得这么好看去书院读书?真是去读书吗? 江淮锦出门早,到书院时晨雾未散凉气未消,他裹着披风一路往里走,也瞧见了一些在刻苦读书的学子,江淮锦便特意放慢了脚步,目光在这些人身上扫过,他是有意在寻顾瞻的身影,觉得这些苦读的学子中一定有顾瞻才对。 一路过去发现顾瞻并不在其中时,还有些纳罕,想着顾瞻今日兴许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或者,是他手臂的伤吗? 越想越忧心,难道手臂伤得很重,以至于无法晨起读书? 江淮锦叹了口气,心中十分挂念顾瞻的情况。 顾瞻不是那等贪睡之人。从前顾瞻带他读书时,总是跟他说读书就要起早,晨间心静方能领悟前人所书之理。一日之计在于晨,要把最晦涩难懂的经文放到晨间来习读才能理解得更透彻,顾瞻还说他读书那会儿无论刮风下雨,哪怕寒冬飞雪屋檐下的冰碴子结了两尺长都不曾耽误过晨读,山长还特意表扬他为其他学子做表率呢。 这样的顾瞻,怎么可能不晨读?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他?难道真的伤得很重?要不要带医侍去看看他?可顾瞻现在都不认识他,贸然去打扰会不会不好?江淮锦一路想着一路走到了书斋外,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溪山书院仿官学也做分斋教学,按照学子们的课业优良情况分为上上斋、平中斋以及次下斋授课,上上斋熟读五经为科举做准备,历届总能出几位三甲进士;平中斋资质差一些,读三经已经很了不得,还需再努力;次下斋不言而喻,多数是初入书院将将开始习经,授课也多是一些《小学》《论语》等入门课业。 昨日山长给江淮锦安排的是上上斋,江淮锦没有推辞,虽然他还在看论语,还看不懂,但顾瞻肯定在上上斋! 可惜,江淮锦的愿望落了空。 一连三日,江淮锦每日天光未亮就赶去书院一直待到日沉时分都不曾见过顾瞻半点踪影,甚至有一次特意在书舍留到戌时,吓得张百熙都跑过来问他是否有掌教所授内容太过晦涩,若有不懂的可尽管来问,江淮锦草草打发了人,脸色却越来越差。 上上斋的掌教都是经过山长的特意提点,都明白这位小公子来头大轻易不敢招惹,是以掌教们对江淮锦都十分客气,客气到江淮锦授课时趴着睡觉也只当没看见。 人家花大价钱来只是睡个觉,睡觉又不打呼也不碍其他学子,都能忍! “江俊乂1若是身体不适,今日可早些下学,脸色不好这般不好,莫不是生了病?不若早些回府延医问药。”掌教是能忍,可这小公子的脸色瞧着又不大好,老睡案几是不是也不行? 江淮锦不是脸色差的事,一连几日都不曾见到顾瞻的身影,他整个人已经处在一个焦躁不安的情绪里,如果不是顾瞻的匕首还在他身上,江淮锦一度都要怀疑那日见到的顾瞻到底是不是真的! 匕首也抵不过他心中的躁意,浓到已经压制不住江淮锦心中的焦虑,直到昨夜,他握着匕首从噩梦中醒来差点拿匕首伤到自己,江淮锦才猛然就惊醒,他必须要见到顾瞻! 今日到书院依旧没有顾瞻的身影,江淮锦浑身冰凉,在书院里恍惚待到现在,脑子里一直在想顾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为什么一连几天都不到书院来?到底是什么事情拌住了他?很麻烦吗?顾瞻会受伤吗? 他胡思乱想,越想越害怕,离了书院当即就唤人过来,直接吩咐道:“去柳字街!” 柳字街是一条南北街纵横十里,有小巷几十条,江淮锦并不知道顾瞻少时到底住在哪,他只记得有这个名字。 当初他闹嘴馋,偏要吃那种酸酸甜甜的小圆子,顾瞻买了几家江淮锦都不满意,不是太酸太甜就是圆子不够软糯,最后顾瞻带回来的就是柳字街的小圆子,酸甜正可口圆子也十分软糯,江淮锦很喜欢缠着吃过好几回。 顾瞻见他喜欢才说:“这是从柳字街买的,你若喜欢下次就都从这里买。”彼时江淮锦还缠着问顾瞻为什么先开始不买这家,起初顾瞻并不回答,后来才说那边偏只因少时曾在那住过,吃过这家的圆子知道味道还行,才想让他试试。 再多的,江淮锦没有问过,顾瞻也故意没说。 按着抽痛的心口,江淮锦的脸色越发得差。 他生来矜贵出入富贵乡行止处无不富丽堂皇,不说熏香置垫可起码也是干净整洁,这柳字街……与他所想竟全然不同! 顾瞻竟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吗?顾瞻从来都没提过,江淮锦也从不知道,在他心里里顾瞻是君子玉,是大家族好生教养出来的继承人,是神策军的少将军,为什么顾瞻会在这里长大? 他以为的柳字街就像朱雀、玄武大街一样,不说画梁雕栋般富丽堂皇也该是严整肃穆的高门大院,怎么可能是这里?窄小的街巷逼仄的门脸,漫过来的淤泥和臭水,墙壁上斑驳着霉菌,隔夜的潲水桶立在角落里,甚至还有苍蝇飞来飞去,过路人脸上堆砌着麻木的苦意,就连空气里都是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酸涩味道。 这就是柳字街吗?是顾瞻长大的地方?可、为什么?是不是他找错了地方? “主子没找错,京都各区域划分严谨,府衙官宦等贵人住的地方多以神兽命名,譬如朱雀、玄武大街等,这、贫民苟居的地方都以贫贱草木命名,柳字街确实就是这种地方。” 柳字街确实就是这种地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第6章 江淮锦心下一片迷茫,如果柳字街就是这种地方,那他为何从未听顾瞻提起过这些过往?甚至、当初陛下赐婚时也不曾讲过,赐婚时陛下说顾瞻师从大家名门之后,让自己好好跟着顾瞻不可造次,哪家的名门之后会把少主子放到这里来教养?这又是什么规矩? 还是说,其实他记错了话?顾瞻的小圆子并不是从这什么柳字街买的?对,定然是他记错了,那么久之前的事情,顾瞻不过随口一句,他平素又贪玩不上心,记错才是正常的。 “回吧别送了,果儿你多操心点,该添置的东西都紧着果儿添置,缺钱跟我说,自家兄弟不要张不开嘴。” 江淮锦听见顾瞻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躲进了街边拐角处,望着不远处顾瞻与人说话,那是个江淮锦不认识的生面孔,可顾瞻叮嘱的语气江淮锦却熟悉,不是亲近的身边人顾瞻不会这样上心,上辈子除了自己,也就一个姓唐的能得顾瞻三分亲近,这人又是谁? 江淮锦攥紧了衣角,正纳闷呢,后面又追过来一个人,抱着个娃娃,赫然正是江淮锦上辈子熟悉的人。 唐子宽! “顾哥,你也不等等我,果儿黏人得很,快快赶紧抱回去,沉死我了。” 脸生的那人转过来好脾气地接过了唐子宽怀里抱着的娃娃,藏在角落里的江淮锦这才看见他脸上竟然有一片伤疤,瞧着十分可怖。 江淮锦受惊,下意识后退一步,踩中地上的一滩臭水,污了上好的蜀锦引得身边小厮倒吸一口气,忙蹲下要给江淮锦擦拭,江淮锦没耐烦地躲开,躲在墙角要往外看却被外面的顾瞻看了个正着! 唬得江淮锦忙缩回去,按着怦怦跳的心口惊疑未定,顾瞻看见他了吗?应该看见了吧? “顾哥?看啥呢?”唐子宽顺着顾瞻的视线也看过去,空落落的小巷什么也没有。 “没。”顾瞻收回了视线,手下意识摸到腰间,摸了一空时才想起来自己的匕首现如今已经在别人那了。 还匕首?怎么找上来的? 江淮锦不敢再去看,悄悄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听着那边的脚步声渐远才放心伸出头带着小厮循着顾瞻的脚步声跟过去。 柳字街巷角错综复杂,有些地方还违规搭建了许多的棚户草屋,延伸的屋棚阻碍视线再加上七拐八拐的小路都长得差太多,江淮锦跟了一会儿就觉得十分吃力,再等他喘口气的功夫,早就没了顾瞻的踪影,他把人跟丢了。 “怎么回事,他到底走的哪条路?”脚步声明明是在这个拐角处,可江淮锦绕过来看着面前的岔路口就犯了难,他要跟小厮分头去找:“我走左边你走右边,找到人就跟住了。” 小厮为难道:“主子,咱、咱要不还是回吧,多要紧的人等明儿叫人来找,这地方鱼龙混杂的,主子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让这腌臜人冲撞了咱们担待不起。” 江淮锦神情微冷,盯着小厮忽地笑了:“是你抢着要跟来的,不愿意回去好了。” 倏然而逝的一笑,明明是极温和的一个笑容,却无端让小厮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忙讪讪回道:“这就去找,这就去。” 盯着小厮远去的背影,江淮锦眼底浮现出一丝不耐。 淮安侯府现如今这批人还没有经过顾瞻的调|教,侯府上下欺他弱小不通俗务,府里下人差事仅着轻巧打赏多的抢着办小厮们互相倾轧,变着法哄着他这个幼主捞油水,正经差事半点做不来。从前江淮锦不懂这些,只要这些小厮们哄着他高兴,能带着他玩就行,后来顾瞻手把手教着,江淮锦才知道,原来这些人不过就是欺他无知,背地里笑他是个人傻钱多的蠢货! 小巷里路不好走,潲水积在坑坑洼洼的地上,江淮锦一路走来靴子已经被污水染脏,素色的长袍也不成样子,可他神情专注沿着小巷一条条认真瞧着,眼看就要走到最后一条小巷,也没有找到顾瞻的踪迹,脸上神情显得有些焦急。 他找到不顾瞻,为什么找不到顾瞻?顾瞻到底去哪儿了! 从再次遇见顾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跟江淮锦预想的不一样,江淮锦无法掌控这些未知,他知道自己不聪明,甚至是笨的,如果没有顾瞻在身边,他其实什么事情也做不好。 扶着生了霉菌的墙,江淮锦盯着墙面上灰黑色的斑驳痕迹,有些艰难地喘着气,心底酸涩眼眶泛红。 他是蠢是笨,可再蠢再笨到这时也该反应过来,上辈子的顾瞻没有跟他说实话! 江淮锦有些撑不住蹲下来,这个事实让他太难受。他跟顾瞻是最亲密的关系,明明他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去了解顾瞻未曾言明的过往,可江淮锦从来没有问过。当顾瞻说他在溪山书院读书而不是国子监的时候江淮锦未曾深究原因,当顾瞻说幼时曾住在柳字街时江淮锦甚至不知道柳字街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单方面享受着顾瞻给予的呵护,却未曾想过要多去了解顾瞻。 因为他做得不好,所以老天爷才夺走了顾瞻吗? 心口一阵抽痛,草甸坡的雪好像又重新落回了他身上,江淮锦觉得四肢冰凉,他撑不住眼前一阵阵发晕,手掌下意识要撑在地上,却被人拉住。 掌心温热厚重,是他熟悉的感觉。 江淮锦抬头,眼角一片通红,他就那样抬头望着顾瞻,泪痕从眼角滑落。 顾瞻看着这漂亮小仙君委屈的眼神,十分无语地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伸手给人把眼角的泪痕擦掉,然后一把将人拽起来:“迷路就蹲地上哭?找不到人不会喊?这屁大点儿的地方,你吆喝一嗓子我不就出来了?” 全然不提明明是自己故意把人绕晕的。 顾瞻早就发现身后人在跟着他,都特意放慢了脚步,谁知道这小孩儿还是跟丢了,跟丢就算了还没出息地蹲地上哭,搞得一身脏兮兮,让人实在看不过眼。 “你、你……”江淮锦还有点懵。 他是偷偷跟踪的,哪成想就被人抓了个正着,前尘的情绪还落在心底没散干净,这会儿望着顾瞻那张熟悉的脸,就十分委屈,下意识想往顾瞻怀里扑,又知道现在不应该,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可话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 情似胆怯,不敢多言。 “你来还匕首的?”顾瞻见他不说话,主动伸手:“给我吧,怎么还找上这儿来了?山长告诉你的?真是多管闲事。” 江淮锦咽了口唾沫:“你为什么不去书院?” 顾瞻闻言有些不耐烦:“去不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来替山长做说客?” 他在书院只是挂名而已,要不是张百熙多事会跟阿娘告状,顾瞻才没那闲工夫成天往书院跑,他又不求功名考科举,有那功夫不如多挣二两银子给阿娘买药。书院读书?那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才适合做的事情,顾瞻还忙着汲汲营生,那种富贵乡他是没命享受的。 “我说这位小公子,匕首抓紧还我,别等我上门找你要。”顾瞻握着拳头故意吓唬人:“到时候张百熙可护不住你,我打人疼得很,到时候就不是脸上擦点青的事儿了!” 江淮锦才不怕他,他还觉得这样的顾瞻十分稀罕呢。 “我不叫这位公子!”江淮锦下巴崩得紧,他等人问自己呢。 果然,顾瞻抱着胳膊哄小孩儿似地顺着问:“哦,那你叫什么?” “我叫江!淮!锦!”江淮锦一字一句认真把自己的名字告诉顾瞻,有样学样学着顾瞻抱胳膊:“你跟人打架,连累伤了我,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江淮锦望着顾瞻的模样有了那么点小纨绔本色:“匕首算你给我的赔偿,不给了。” “我给你赔偿?”顾瞻差点气笑,转身边走边说:“我给你什么赔偿?我跟人打架打得好好的,谁让你过来的?我还给你赔偿,我没给你两脚就不错了。” 江淮锦跟上去也很理直气壮:“你不跟人打架我能过去吗?我因为你才受的伤,你为什么不给我赔偿?” 虽然顾瞻也搞不清楚他俩都不认识,为什么江淮锦就非要跑去多管闲事,但他看着江淮锦能那么一本正经说出那样四六不沾的话,得出一个结论,这小仙君长得是好看,就是脑子有点问题。 “不还匕首你找我干什么?”顾瞻上下打量着跟过来的江淮锦,小仙君落了凡尘变得脏兮兮,让人忍不住想把他弄得再脏一点。 江淮锦敏锐地察觉到顾瞻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变化,他看过去,顾瞻却避开了他的目光,不过片刻而已,但足够了。 因为那眼神让江淮锦很安心,那是夫君看他的眼神,江淮锦懂。他安心了胆子也就大了一些,挺直了腰杆望着顾瞻十分矜持地说道:“你以后就是我的伴读,我来当然是找你回书院陪我读书的,身为我的伴读怎么不陪在我身边?你以后要每天都去书院,要每天都陪在我身边!” 岔子虽然出了一点,但不要紧,江淮锦相信很快他就能和顾瞻就能跟从前一样好,这次他也会好好疼爱顾瞻,绝不叫顾瞻受了委屈! 顾瞻这次是真的笑了,他俯身过去手背贴着江淮锦的额头碰了碰,然后嘲弄道:“这也没烧,脑子有病就回家看大夫,还我是你的伴读,你跟谁商量了?青天白日少做梦,爷们儿忙着呢,没空陪你过家家,滚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第7章 顾瞻确实忙。 他钱不凑手,给娘亲看病抓药的钱还赊着账,钱老板的利息又催得紧,连气都不敢喘哪还有闲工夫往书院跑,别说就来这么个小孩儿劝,就是张百熙自己过来,顾瞻也没个好脸色给他! 匕首没要到,顾瞻也没了耐性,绕过小巷往外走。 这次他没有刻意绕路糊弄小孩儿,但步子迈得极大,江淮锦在后头跟得十分勉强,几次都要小跑起来才能勉强跟上前面的人。 江淮锦要跟,顾瞻也懒得搭理,他可没功夫哄孩子玩。 出了柳字街往东走上一炷香就是南梧大道,穿过南梧大道往里就是小东街,所谓小东街并不是真正的街道,它实际上是个黑色交易所,做的都是台面上不允许的生意,只要有钱,就没有在小东街买不到的东西,在这里人命狗命都一样,钱到位了,人都能管狗叫祖宗。 当然这些江淮锦是完全不知道的。他正急匆匆跟着顾瞻,顾瞻步子大,好几次江淮锦都没跟住,只得小跑起来,江淮锦知道这次要是跟丢了顾瞻肯定不会再等他,所以哪怕他这会儿已经十分勉强,额头上一层虚汗也依旧要紧了牙。 “呜!”江淮锦被人撞得踉跄一下,捂着肩膀小脸疼得有点发白。 膀大腰圆的大汉横在路中间:“撞了人就要跑?像话吗?你瞧瞧你给爷撞的?” 眼看着顾瞻就要走远,江淮锦神色不耐:“让开。” “让?”膀大腰圆的壮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这小白脸一个,穿着打扮应该是哪家没出过门的小公子,是块肥肉。 “你给爷撞伤了,爷得看病,没五百两银子,这事儿解决不了!”壮汉叉腰,明晃晃地讹人,眼珠子往江淮锦腰间一转,就看见了挂在腰上的一枚并蒂芙蓉的玉佩,直接伸手就拽下来:“这玉佩也能值二两银子,赔给爷了。” 壮汉拿玉佩摸了摸,是上好的物件,拿到珍宝阁起码八百两,不仅是块儿肥肉还冒油,那就更不可能让他轻易走了!壮汉把玉佩准备往怀里一揣,故意端着脸:“爷让你撞得心肝脾肺都是疼的,你拿这么个破玩意都不够爷请大夫,爷还得抓药,还得……” “用不用把棺材一块儿置办了?”凉凉的一句话,肩膀上搭上来一只手,拍了拍大汉的肩膀,从他手中将玉佩截走,转过来是顾瞻阴恻恻的脸:“王老五,几天不见长本事了,在这欺负小孩儿呢?讹了几吊钱?够上桌吗?” “顾、顾哥呀。”被叫王老五的壮汉脸色立马变了。 往后挪了一步想从顾瞻的钳制下脱身,可顾瞻明明就只是轻飘飘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就是挪动不了半分! “顾瞻!”江淮锦面露喜色。还以为顾瞻偷偷跑掉了呢,没想到竟然会拐回来救自己,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顾瞻瞧了他一眼,语气不大好:“这么宽的路你不走,非要撞人家干什么?看给人家老五撞得心肝脾都不行了,还得给他准备棺材本,不知道用不用喊上几个哭丧的。” 江淮锦挪到顾瞻身边,抬着下巴去看顾瞻:“你走那么快,我追不上。而且,是他撞的我。” 细听,那语气分明就是委屈。 顾瞻的注意力从江淮锦身上挪开,眼神冰冷地盯着王老五:“说吧,预备要个什么棺材,哭丧的给你喊几个?” 王老五一身虚肉颤得不停,额头上也开始冒虚汗:“不知道是顾哥的人,冒犯了!是我冲撞了小兄弟,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慌忙间又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钱袋,瞧着模样都快被吓哭了:“顾哥,全在这儿了,都是今儿刚赢的,我真没说假!顾哥宽宏大量,这次是我走路不长眼睛,我给顾哥,给小兄弟赔罪!” 江淮锦在边上默默看着,得出一个结论,这人很怕顾瞻。 明明刚才还是个嚣张的恶霸,可因为顾瞻,身份好像忽然就发生了转变,恶霸竟然成了那个好像正在被欺负的人,江淮锦觉得很好笑,他也真的笑了出来。 前一世怕顾瞻的人很多,顾瞻的兵、朝堂上文官,或者王府里的下人,可大家对顾瞻的怕是又敬又怕,因为顾瞻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是大梁的战神,大家当然对他又敬又怕。 这会儿就完全不一样,这人怕顾瞻,就好像顾瞻是比他更可怕的恶霸一样。这个结论让江淮锦觉得很可笑,那可是顾瞻,最最正直不过的顾瞻,就像现在,明明他们才认识没多久,顾瞻都不了解他,都愿意为他仗义出头惩治欺负他的恶霸,可见顾瞻就是顶顶纯良的人。 “还笑。”顾瞻语气不太好:“拿上东西赶紧回家,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顾瞻没动那赌鬼的钱,只把玉佩用袖子擦擦要还给江淮锦,江淮锦却没要:“你走慢点好不好?万一一会儿我又被人撞了怎么办?” 顾瞻:“嫌弃了?” 江淮锦摇摇头:“给你留着吧,省得你老惦记那把匕首。” 既然他拿了顾瞻的匕首,那顺便给顾瞻留点他的东西也挺好,画本子上不都爱这么写,这叫交换信物! 打发了王老五却打发不走这小孩儿,顾瞻没耐性,脚下步子没停,可也没先前那么快,留了一点儿江淮锦追上来的余地,就这么不远不近容着身后的小孩儿撵着他追。 绕过街巷顾瞻走到了一家门面前,江淮锦瞧了一眼也没个门匾,不知道是做什么的。见顾瞻敲了几下门,片刻以后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隔着门缝钻出来一个人的脑袋,看见是顾瞻才放松了警惕,裂着大嘴乐呵呵傻笑:“顾哥你来了,等着你呢,快快快!” 正要开门,就又看见了顾瞻后面的江淮锦,表情立刻就又变得谨慎起来:“这谁呀?顾哥你怎么还带着人过来也不说一声呢?” 顾瞻:“没谁。” 手撑着门,扭脸撵跟了一路的江淮锦:“别挡人家门口,没事儿赶紧回家,小孩儿少在外面瞎晃,碰上牙婆子哭都没地方哭去!” 江淮锦不太懂京都怎么可能还有牙婆子,不信:“你少哄我。” 门里面的人听见直接笑了,拉开大门冲江淮锦乐呵:“哄你?牙婆子就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郎君,先哄,哄不走就上手段敲晕,送到秦风楚馆能卖上高价,达官贵人就好这一口!” 江淮锦皱眉,明显不适。 他的身份注定他与这些腌臜事离得很远,不相信京都皇帝脚下竟然还有牙婆子,顾瞻身边还有这么多他不认识的人,这人还张嘴闭嘴秦风楚馆。 江淮锦绷着一张俊俏的脸盯着顾瞻看,眼神像是控诉和不满,像是顾瞻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看得顾瞻不是那个滋味,挪开了落在江淮锦身上的视线,不知为何,竟然让这小孩儿的眼神瞧得不大自在。 这人真是奇怪得很,怎么老用那种湿漉漉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他,他顾瞻虽然在外面欠了不少钱,但也没欠到这人身上吧?真要说欠,他还拿了自己的匕首没还呢,怎么他倒是一幅来讨债的模样? “顾哥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么好玩的人?他来也学拳的?”里面的人等得不耐烦,索性彻底打开了大门:“你可快点吧,杨师傅等你好半天了,今天跑不完明天就交不上账,杨师傅那边也不好交代!” 大门一拉开,江淮锦好奇往里张望了一眼,就发现这户门面跟他想的不一样。 内里别有洞天,院子里面十分敞亮边上还立着一些木人桩和大沙袋,再往边边去还有好些个立桩,江淮锦对这些是不通,但他在校尉武场见过一样的,这就是一个藏在商铺里面的小型训练场! “还看!”顾瞻转身,把人拉过去冲外,压低声音在江淮锦耳边恐吓道:“再看就把你眼睛挖掉!想要命的赶紧走,晚了可就跑不掉了!” 这就是纯粹吓唬小孩儿。 江淮锦瑟缩了一下,不为顾瞻恐吓他的话,只因为顾瞻的距离太近,温热的气息就在他耳边,他几乎没听见顾瞻到底说了什么,但那种触感足以让江淮锦心尖发颤,这是他的顾瞻,是他熟悉的顾瞻!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江淮锦反手就握住了顾瞻的手腕,拉得紧紧的,要不是理智及时回笼,下一步他就要往顾瞻怀里蹭了,幸好他及时冷静,但场面依旧有点尴尬。 门里的人就望见那漂亮的小公子拉着他们顾哥的手腕子,站得那么近,搞得好像要非礼他们顾哥一样,虽然这个想法很奇怪,但确实很像呀!瞧瞧那嘴,再近点都能亲上去! 江淮锦连忙松开后,不大自然地退了一步,想去看看顾瞻又没勇气,别过视线望着墙角,手指下意识扯着腰间的芙蓉穗子绕圈,好半天才扯出来一个理由:“你少吓唬我,你不跟我回书院,我就跟着你,跟到你愿意跟我回书院为止,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赶不走我的!” “真是个公子哥,缺个伴读你还不会看书了。”顾瞻随口讽刺。 却见江淮锦十分认真地点了头:“缺了你,我就不会看书,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跟我回书院!” 顾瞻有些无语:“没听出我讽刺你呢?” 江淮锦真没听出来,闻言拧眉,不解地望着顾瞻,脸上有些不大开心,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顾瞻问:“你为什么讽刺我?你、你烦我跟着你?是不是?” 顾瞻:……本来是挺烦的,但怎么让他这么一说,竟然不敢承认了呢?真他娘的奇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第8章 人也撵不走,也不好留他个小公子大喇喇在门口蹲点,顾瞻干脆把人一同拉进门随手一丢,自己忙着找杨师傅去。 江淮锦看什么都新奇,四处左瞅瞅右看看,倒是刚才开门的人没走,一直跟在江淮锦左右,还是个话痨:“唉,你哪家的?怎么跟着我们顾哥?你黏着我们顾哥干嘛?你们怎么认识的?” 摸着上面印有“扬威武馆”四个字的沙袋,江淮锦反问:“你们是武馆,怎么也没个牌匾?顾瞻来做什么的?” 左平肖摸摸脑袋,乐呵呵一笑:“我套你话呢,你怎么还问我。” 江淮锦这才认真去打量面前的人,脸嫩,瞧着年纪估计比他还要小一点,就是眉眼间似乎有点熟悉的感觉,像是在哪儿见过,但江淮锦半点也想不起来。 这个想不起来让他十分懊恼。 这辈子江淮锦肯定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人,当然也不会觉得他眼熟,既然眼熟说不定是上辈子见过的,又是认识顾瞻,很有可能是上辈子在神策军里见过他,但江淮锦记不住。 这种似是又非的情况,让江淮锦觉得十分烦躁。 到现在,已经有太多的事情超出他的预料,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你们关系很好?”江淮锦又问。 左平肖愣了一下,不大明白这小公子话里的意思,但是从他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上总觉得这人不大高兴,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交代:“也不算好吧?顾哥太凶了,我们很难关系好。” 说顾瞻凶江淮锦可不答应。 “他才不凶,他是天底下最和善最温柔的人。”江淮锦不约地瞪了左平肖一眼,转身也不搭理左平肖,自己在校场转悠着,想找找顾瞻藏哪儿去了。 背地里说顾瞻的坏话,肯定不是个好人! 顾瞻从杨威那儿出来,刚到校场就看见江淮锦跟左平肖两个人一左一右守着校场的两个木人桩,左平肖假模假样在那练拳,江淮锦也不知是累了还是不高兴,小脸儿绷着也不搭理左平肖,远远看着跟两个闹矛盾的小孩儿在冷战。 差点给顾瞻看笑。 敛了神色上去拍拍江淮锦的肩膀:“行了,天色也不早,你再不回家,家里面该着急了。” 这可是个金尊玉贵的主,不都说富贵人家管得严吗?马上太阳落山天就要黑,再不回家,家里大人得急成什么样。 “送你吗?”顾瞻想起来这小孩儿好像还带着个小厮:“跟你那人呢?用不用找找?” “你要回家了吗?”江淮锦一句没答顾瞻的话,只关心自己的问题。 顾瞻知道他什么意思,刚想糊弄两句赶紧把这人哄回家他还有正经事要做,还没来得及开口呢,那边的左平肖不闲乱地掺和了一句:“他回家?小东街那烂摊子还等着他去收呢,顾哥的活儿才刚来,回的什么家。” “这里不就是小东街?”江淮锦不懂:“还要去哪里?什么活儿?” 左平肖也不打拳了,巴巴凑过来:“此东街非彼东街,你想知道,我跟你说……哎哎哎,顾哥,疼!” 左平肖捂着被顾瞻揪住的耳朵,一连声地讨饶,还不忘去跟江淮锦埋怨:“我跟你说他很凶吧,你还不相信,你看看,耳朵给我扯掉了!” 顾哥什么时候也跟温柔和善不搭边,这小公子八成眼睛有问题,还不让人说实话,就因为这刚才还生气呢!这会儿看见顾哥这么凶,总得相信了吧? “彼东街是哪条街,你要去做什么?” 顾瞻松开扯着左平肖的耳朵,上前一步拧眉看着江淮锦:“我说,你老这么……没人跟你说过你这叫多管闲事吗?你管我去哪条街做什么事?” “没人。”江淮锦驳得很干脆,瞥了顾瞻一眼,自己先往外走:“反正你别想跑,我跟定你了!” “哎,你又不认识路,自己瞎跑什么!” ------------------------------ 传说中的小东街跟江淮锦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白日里听顾瞻那样说,江淮锦还以为是什么阴煞的地方,实际真到了小东街也就是寻常的集市,甚至还更加繁华一些,街边的小商贩吆喝着叫卖,到处都是江淮锦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小吃零嘴的香气铺面而来,更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江淮锦玩心本来就重,很快就看得移不开眼,这里瞅瞅那里瞧瞧,差点就把顾瞻给跟丢了! “顾瞻,你走慢一点!”眼见着前面的人离他越来越远,江淮锦也顾不上再看,放下手里的小物价,急急地追上去一把抱住了顾瞻的胳膊,搂得紧紧的:“这里人这样多,我走丢了怎么办?” “你问我?”顾瞻想挣开,动了几下都没成功,再使劲儿把给这细皮嫩肉的小公子碰伤,举着胳膊十分无语:“走路就走路,别动手!” “我怕找不到你。”江淮锦声音低了几分,要不是俩人离得实在太近,顾瞻听力又太好,根本就听不见他到底在说什么。 在喧闹的集市里,来来往往的行人擦肩而过,江淮锦紧紧靠着顾瞻,像是刚刚离开的巢穴雏鸟,顾瞻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茫然无措,以及依赖。 不过刹那之间,原本要说的话生生吞了下去,顾瞻从旁边卖面具的小摊贩处挑了一个鬼面具挂到江淮锦脸上,挡住了那张漂亮的脸蛋,把面具的带子系好之后,顾瞻嘱咐道:“非要跟着就要听话,知道不知道?” 江淮锦摸摸脸上的面具,不知道顾瞻什么意思,但还是坚定点头:“我都听你的!” “一会儿听我指挥,不要说话,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就当自己是个哑巴,一个字都不要开口,明白了吗?” 江淮锦点头,已经非常上道开始假装自己是个小哑巴了。 看着面具里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顾瞻下意识伸手捂了一下,江淮锦的视线被遮挡,不明白顾瞻是什么意思,拍了拍顾瞻的胳膊,还在尽职尽责扮演小哑巴。 顾瞻失笑:“现在可以说话,一会儿不许吭声。” “你干嘛捂我眼睛,我都看不见了。”江淮锦嘟嘟囔囔抗议。 顾瞻:“态度倨傲些,看人的眼神要傲慢,最好就不要看,懂不懂?” “这样吗?” 懂不懂的不好说,但江淮锦很会,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稍微调整一下,江淮锦重新抬头,仰着下巴视线往别处一扫,再转过来的时候,还是那双澄澈的眼睛,可眼里的东西已经完全不同,是上位者藐视蝼蚁般的眼神,傲慢冷锐! 看得顾瞻一愣,不过只是一瞬,很快那双眼睛就又变得湿漉漉,十分可爱。顾瞻移开视线清清嗓子,一幅很忙的样子四处看了看,掩饰自己的失态:“刚才就很好,你得保持住。” “你不看我,我就能保持住。”江淮锦转过去,摸着自己脸上的面具:“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让我戴着面具藏起面孔跟你一块儿去办事情,这样我就能扮演一个大人物来吓唬别人,又怕我说错话耽误你的事儿,所以就叫我扮哑巴,对不对?放心好了,我天天对着皇、我舅舅就是这样的大人物,我从小跟他耳融目染,能凑活学三分。” 江淮锦从来没想过要瞒着顾瞻自己的身份,问题是顾瞻确实并不知情,当时在书院初见时山长也并未当面挑破,以至于现在顾瞻单纯的只认识江淮锦这个人,并不知道他就是那个能把京都闹翻天,被当今陛下捧在手心里纵容的淮安侯。 既然顾瞻自己不知情,那江淮锦干脆也就不说,就这样先培养感情,等尘埃落定时,顾瞻想反悔都不成! “你还没跟我说我们去做什么呢?” “跟着。” 很快,江淮锦就知道顾瞻准备做什么,从刚才的新鲜好玩瞬间就变成了满心的担忧。 因为顾瞻是去要黑账! 去到第一家的时候,江淮锦还没搞懂在做什么,顾瞻让他进去自己找地方坐,自己跟那店家哥俩好似地勾肩搭背聊了会天,收到账很快就离开了。到第二家的时候,店家看见他们过来明显不悦,还要关门,被顾瞻撑着门板挡住,江淮锦看得出来店家是不配合。可惜不配合也没用,顾瞻强行进了店,一顿软硬兼施把对方说得泪流满面,最后捧上店里的镇店之宝作为抵债用,顾瞻看了看有点嫌弃但还是收下。 这是第三家,场面有点难看。 满地的碎瓷器,江淮锦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顾瞻想打发江淮锦去隔壁茶馆等,江淮锦不愿意,冷着一双眼眸瞪了那店家一眼,尽职尽责地扮演自己的角色,端坐在中堂上位,不言不语的样子瞧着十分威严。 可江淮锦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瓷器店的老板姓李,举着一片锋利的瓷片抵着自己的脖子,一双眼睛赤红地瞪着顾瞻:“要钱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顾瞻,你就再跟喻老板通融通融,我才铺的货这个月根本就出不掉,货还都压在库里,喻老板的抽成下个月,下个月我一定按时交,多加三成!五成!” 顾瞻上前一步,李老板吓得后退一步,抵着脖子的瓷片又进一分,划出来一道血痕,顾瞻好像没看见,继续往前走:“李老板这话说得不实吧?你那仓库还有货吗?不是早就沿海散了?李老板的货压根就没往北边来,沿途早就高价分散出去,怎么,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那你也太小瞧喻老板。你那可是掉脑袋的买卖,喻老板不紧盯着点,怎么放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第9章 李老板继续后退,脸上的神情已经变成了恐惧,退无可退之际踩中地上的碎瓷片,脚步踉跄被顾瞻趁机夺走了手中的瓷片。 顾瞻甚至还顺手帮他抹掉了脖子上渗出来的血迹。 “李老板要寻死也不是现在。”手指上沾上的血迹被顾瞻抹在了李老板的脸上,斜斜的一长道看着十分可怖,他瞧了一眼坐在高位的江淮锦,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接着说道:“瞧见没?俞老板特意派了使者随我一并前来,今儿你这账收不回去,当着使者的面我也不好交代。李老板,也别这么大的脾气,有什么事不能好说好商量呢?听闻李老板前儿不是又新进了一批货?可见手头富裕,何必欠账不还让我为难?” “顾瞻!顾瞻!你敢动那批货试试!”李老板瞠目,反抗地撕拉着顾瞻,赤红着双眸恨得咬牙切齿,声嘶力竭地诅咒着:“顾瞻,你跟着喻老六干尽丧天良的事,动我的货你不得好死!” 李老板的咒骂声不止,顾瞻干这个也早就听习惯,根本就没当回事。谁知身边忽然窜出来一个人,冲着那李老板就一耳光扇了过去。那一巴掌光听声音就知道力道不小,顾瞻第一反应是这小公子的手也不知道扇红没有,第二反应就是赶紧去拉江淮锦。 江淮锦扇完巴掌并没有完,抬起脚就直接踹过去,他不会打架没有技巧全凭自己的蛮力发泄,又踹又踢,顾瞻差点制不住:“使者,使者!使者不要动怒,他不懂事,使者交给我来应付,使者息怒!” 本来以为是江淮锦坐不住要过来凑热闹,可当顾瞻按住人,分明感觉到了怀里人在颤抖,江淮锦不是在凑热闹,他的情绪非常不对! 顾瞻低声呵止:“够了,再打出人命怎么办?” 江淮锦的气息不稳,一只手搭在顾瞻的胳膊上,他转过身,隔着面具看着顾瞻,那双眼睛通红,眼底明显有湿润的痕迹,看得顾瞻一愣,没等开口,就听江淮锦说道:“他敢咒你,死不足惜!” 江淮锦说完,就转身出门了。 不得好死。那四个字像是冰锥一样扎进江淮锦的心里,绞得他一阵天翻地覆,饶是此刻顾瞻就在眼前,江淮锦也受不得。 草甸坡的那场雪,它没有停,一直下在江淮锦的心里。 等顾瞻收拾了李老板的后续,出来就看见江淮锦坐在台阶上,仰头望着街面来往的人群,他神情专注,可偏偏就让顾瞻从那副神情里看到了浓到化不开的哀伤。 喧闹的小东街,来往的人群,嚷嚷着的叫卖声,和一个孤独的江淮锦。 他自己坐在那里,与周遭的世界格格不入。 顾瞻想到方才。第二次了,这天下掉下来的小仙君已经第二次为他出手,如同前次一样,奋不顾身地护着他,仿佛见不得顾瞻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可他们明明只是陌路。 为什么?第一次顾瞻只是莫名其妙,觉得这人多管闲事,第二次却让顾瞻不得不去想原因。 “江淮锦。”顾瞻上前叫了一声,江淮锦闻声转过头抬起下巴望着顾瞻。 那双眼睛比刚才还红,出来以后又哭过的痕迹十分明显。顾瞻抬手摘掉了江淮锦脸上的面具,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那张俊俏的巴掌脸,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锦衣玉食一看就没受过委屈,却因为他一个莽夫在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抹眼泪。 顾瞻觉得十分荒唐,一种说不上来的烦躁卷上心头,顾瞻又把面具重新盖回去,挡住了我见犹怜的那张脸,冷了声音:“账没收完,你还继续跟吗?” 坐在地上的江淮锦开口时声音有些微的沙哑:“你是来要帮人要黑账的,对吗?” 所谓黑账,就是那些是上不得台面的账,收账人用各种手段逼迫欠账人还账,轻则动手打人重则倾家荡产,人死账不消。 “跟你有关系吗?跟着我就算了,闲事还管那么多。”顾瞻故意擦了擦已经干净的手,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破烂不堪的瓷器铺子,嘲讽道:“怎么?觉得我被人追着骂不得好死很可怜,这是心疼我还是怜悯我呢?” 江淮锦没吭声。 顾瞻又说道:“这就难受了?一看就没见过世面,这才到哪儿呢?干我们这一行的,得罪人的事情没少干,这手也不大干净,不过是让人骂两句,又不掉皮掉肉的,难道他咒骂我不得好死,我还真就不得好死了吗?笑话,要果真如此,我还来收什么账,天天在家等着银子自己送上门不舒坦?” 江淮锦急得站起来,哽咽着:“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为什么要跟这些人打交道?他们骂你,他们咒你!顾瞻,你不该这样的,你应该在书院念书,你有前程有功名,你不该、不该……” 急了半天才想起来一个词:“你不该自毁前程!” “自毁前程?”顾瞻摇头冷笑:“真是瞧得起我呀,还自毁前程,我有什么前程可毁呢?你又知道我几分?偏要跟着来看,看清楚了吗?我就是这样的人,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前程就在这里,我就是个草莽是个地皮流|氓小混混!” “打架要黑账,欺负老人孩子。”顾瞻的神色越来越冷,故意提到方才在屋内他威胁李老板的话:“后面还有更腌臜的事情,你待怎样?” 说那话的时候顾瞻就注意到江淮锦躲避的动作,纯良的小仙君听不得这种欺压“弱小”的话,江淮锦嘴上没说,但顾瞻知道江淮锦内心是极度厌恶的,偏要看看他到底能忍耐到什么时候! “怎么不愿意听了?”顾瞻捏着面具,把江淮锦躲开的视线又转回来,强迫江淮锦一定要看着他,看着他面上凶恶的表情:“小公子没出过门吧?是不是不懂人心险恶呢?巴巴自己非要跟上来,难道还以为我是什么好人?这位公子,您看错了,我能是什么善茬呢?” “怎么不敢看我了?”顾瞻手上用力,不许江淮锦躲:“想躲了?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不配跟您为伍呢?后悔了吧?早干嘛去了呢?你说你,好人家的公子哥,非要跟我这么个小混混掺和到一块儿,该不该?嗯?” “你混蛋!”江淮锦被惹恼了,使劲儿推开顾瞻,掀掉脸上的面具直接砸到顾瞻的脸上,面具给顾瞻脸上砸出来一道红痕然后滚落到地上,江淮锦气得早就忘了先前那些哀伤的往事,看着眼前这个不成器的顾瞻,恼得不行:“不务正业,你还好意思说,地皮流|氓你很厉害是吧?小混混,小混混,我让你小混混!” 江淮锦恼得上去要踢要踹,他又不会打架,使的都是蛮力非要跟顾瞻拉扯一番,顾瞻一方面不想伤着,另一方面想多观察观察,也就顺着力道跟他闹了一阵子,给江淮锦闹得气喘吁吁,顾瞻的衣裳多了几个鞋印子,闹着闹着江淮锦就不动了。 这场景实在熟悉,只是颠倒了对象。 上辈子也是这样,顾瞻总是管着他,不许这不许那的,江淮锦烦得厉害了就要跟顾瞻闹一闹打两架,那时候顾瞻也是这样让着他,不然一个堂堂大将军,一只手就能治住他,哪能让他追着打? 现在可好,换成顾瞻不听话,江淮锦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又没有顾瞻那么有本事,除了急就剩下委屈,顾瞻怎么这么讨人厌呢! “喂,喂!我没使力气,你这人怎么还装死呢?”顾瞻拍了拍扒在他胳膊上的江淮锦,十分无奈:“快点起来,我还得要账去,没空跟你胡闹。” “不许去!”江淮锦揪着顾瞻的袖子,十分执拗:“你从此以后不许干这个,回书院念书,你这样下去万一误入歧途怎么办?” “小公子知道什么人间疾苦,出来玩玩意思意思就行了,何必这样当真?我跟你什么关系,你管我做什么?什么是歧途什么又是正道?” 顾瞻抬手就甩来了江淮锦的拉扯:“我本就在歧途,咱俩不是一个道上的人,别跟了,早点回家吧!” 说完就走,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江淮锦急着要追,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顾瞻一个转身就消失在人群里,江淮锦仔细分辨寻找都不得,顾瞻不想让他跟,江淮锦就真的追不上。 街上小贩还在吆喝,江淮锦在穿梭的人流中默默站了好大会儿,最后自己一个人默默回去瓷器店的门口,捡回了被丢掉的鬼面具,仔细将面具擦干净,才挪着步子离开小东街,离开前还回头看了一眼,没看到他想看的人,总有几分不甘心。 上辈子的顾瞻才不是这样,从前顾瞻惹他生气,从来不会让他自己走,那人就喜欢在背后默默跟着,护着他,一定要把他送回房才会忙自己的军务,先开始江淮锦不知情还生闷气,气上加气吵一次架总能闹上好几天,后来知道顾瞻总在背后默默护着,再大的气立马也就散了,晚上缠着顾瞻打一架第二天又是和和美美的小夫妻。 现在可好,顾瞻根本就不管他,真讨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第10章 淮安侯府灯火通明,管家丁山青急得不行,白日里跟着江淮锦出门的小厮跪在大堂,背上的鞭痕明显,七八个小厮惴惴不安地立着,府内上下焦灼一片。 小侯爷往日里也贪玩,晚归也是常有的事,可眼看这个马上宵禁人还没有回来,管家着实担不起这个责任! “魏将军可有消息传来?”丁青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暗自咒骂那不懂事的小厮,跟着小侯爷出门,好好地还能把人跟丢,他自己倒是囫囵吞回来了,小侯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干人的小命全都得玩完! “侯爷平素喜欢去的地方都找过,并无。”魏章脸色凝重,抱拳:“丁管家,卑职这就进宫回禀陛下,着皇城司彻查,侯爷安危非同小可,此事不可大意。” 丁青山脸色隐隐发白,背后的虚汗一层层往外冒:“是是是,还是该早回禀陛下。” 小侯爷那是陛下的心尖宠,一直养在陛下跟前,借着这次闯祸的事情才令小侯爷离宫开府,府才开了没两天,人就已经开始不着家,丁青山是真的急,万一陛下觉得是他没把小侯爷照顾好,责怪下来怎么办? “回来了,回来了!小侯爷回来了!” 守在外面的小将匆忙跑进来,喘着气跟魏章回禀:“将军,小侯爷没受伤,就是不知道去哪儿玩耽误了时间,已经归府。” 小将说完又摸摸脑袋:“那个,就是衣裳脏了一点,其他都没事。” 一行人忙赶出去迎,真看见了小侯爷本人才发现,这哪是衣服有点脏呀,晨间出门时还是漂漂亮亮的小公子,晚上回来上好的锦缎污得不成样子,脚上那双靴子也早就让脏污染得看不出来原本模样,丁青山见状,赶紧上前一叠声的“哎呦喂”,还没等他继续往下嚷嚷呢,江淮锦就瞧见了旁边黑着脸的魏章。 小脸登时心虚了好多,抱着鬼面具咽了口唾沫,走到魏章面前。询问:“魏将军这是要回宫复命呢?” 魏章抱拳:“陛下交代每日回禀府内详情,今日已经耽搁,既然侯爷已经归府,卑职这就去复命。” “等下等下!”江淮锦有点急:“你能不能不要跟陛下说我今天的事儿呀?事出有因的。将军也看见了吗,我最近都有在好好上书院念书,今天是意外。” 魏章半个反应也没有,江淮锦叹气。 他只顾着撵顾瞻,完全把家里这尊黑煞神给忘了,魏章这家伙素来铁面无私,轻易不好对付的! 魏章没回话,但那刚正不阿的眼神,让江淮锦觉得没戏。 “你跟我到书房来一趟。”江淮锦脑子一转,想到他有可以救急的法宝。 从醒过来到现在,江淮锦每天都有按照顾瞻的要求好好写大字,不多不少每天三张大字,写得好不好先不说,起码态度上是非常认真的。 他今日闯了祸,魏章将军定然要回宫告状,江淮锦先把鬼面具放到匣子里安置好,才去收拾了他最近写的大字,挑了几张自认为写得还不错的,仔细卷好拿过去交给魏章:“将军把这个拿给陛下看,陛下就知道我没有在外面生事,真的有好好学习。” “还有!”江淮锦交完功课还不忘叮嘱:“看完一定要原样拿回来,不可以给我弄坏知道吗?这东西很重要的!非常重要!” 这可是他要交给顾瞻的功课,虽然顾瞻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但江淮锦自己有在好好遵守他们的约定,等以后、等以后顾瞻回到他身边,江淮锦可是要拿这些去邀功的,可不能丢! 御书房内,梁景帝看着魏章交上来的几张大字,边摇头边笑:“他是这么跟你说的?章子倒是写了,就是不长进。朕本来想着他在家松散这些日子,舒坦够了也该回来正经念念书,崇文馆约束不住他,朕就打算给他放到太子跟前,让太子帮忙看着。这小家伙现在鬼精鬼精的,难道看出来朕打算让太子治他,提前给朕来了这么一招。” 魏章回禀:“侯爷确实每日上书院读书,不曾外出玩耍,晚间回府后也都会在书房逗留片刻写写大字后才回去歇息。” 梁景帝:“溪山书院百年书院,出了不少名师大儒,前朝还出过一位丞相两位尚书,倒是个求学的好地方,只是不知道朕家里这个顽皮精,能耐得住几日性子。你且去吧,侯府上下好生看顾,淮锦与诸皇子不同,卿多上心些。” 但魏章却没有直接退下,抱拳道:“陛下,臣进宫前侯爷交代了,侯爷的作业务必要原样带回,不可少了一张,特地嘱咐,陛下不能私下扣留。” 梁景帝摇摇头,十分无奈又无可奈何:“就几张字看给他宝贝的,拿去拿去,烦人得很!” ------------------------------ 江淮锦却是遇见了头疼的事情。 他那天跟顾瞻起了争执,之后一连几天都寻不见顾瞻的踪影,顾瞻像是故意要躲着他似的,江淮锦在柳字街堵了几次没堵到,后来才知道柳字街四通八达的小巷子不知几多,总有弯弯绕绕的小路能出去,人家想躲着他,容易得很。 其实那之后江淮锦就叫人去查了那个李老板,也知道了顾瞻在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那李老板也不是什么善茬,搭着顾瞻口中那位喻老板的人脉做些灰色生意,赖账不说平日里也没少欺邻霸里活脱脱就一个老赖,若不是顾瞻还能震慑一二,姓李的不知道要从中间私吞多少银子。 江淮锦寻了几天都不见顾瞻身影,最后干脆就堵到了那家不敢挂匾的武馆门口。 他还就不信了,顾瞻既然是从这家武馆接的黑活,肯定能等到他! 左平肖都无奈了,扒着门缝往外看看,摇头往里进,走到内堂看见躲在里面的顾瞻,重重叹了一口气:“顾哥!我的亲哥哥!您是到底怎么得罪外面那人了?三天了,整整三天,每日都来,就守在咱这门口,像话吗?别再给官府的人招来,他那样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少爷,保不齐是哪家的公子哥,真万一惹上什么麻烦,怎么跟师傅交代?顾哥,你说怎么交代?!” “你去,跟他说,让他走。”顾瞻也很不耐烦。 左平肖:“哥,第一天我就说了,你看人听吗?” 顾瞻紧紧束袖,白了左平肖一眼:“我不管,明天他要再来,这个月的账你去要!” 说完起身就从后院翻墙走了。 留下左平肖愁眉苦脸,最后还是臊眉耷眼地去跟外面那个死犟死犟的人交涉。 江淮锦被人客客气气请进来,左平肖为了证明顾瞻真的不在武馆里,领着江淮锦把武馆上上下下找了个遍,指着天赌咒发誓顾瞻真不在这:“您是贵客,我这还能瞒着不成?武馆都让翻遍了,这位小公子,真不在这,那顾瞻他天天忙着呢,怎么可能成天上我们这儿来?咱这武馆他十天半个月都不来一回的,那天就是纯凑巧。” 江淮锦素净的小脸上堆满了失望,四下打量着武馆,良久重重叹了一口气:“他生我气了,怎么办呀?” 左平肖:……您这问我呢? 左平肖不敢掺和顾瞻的私事,只想赶紧把人打发走,没成想,这位却不是好打发的,瞧着一张俊俏的小脸十分乖顺的样子,张嘴说出来的却不是人话:“你不告诉我顾瞻在哪儿也行,你们这是武馆吧?刚才你也领着我看过,我瞧着你们武馆里面有几样东西是不是违制?皇城司都少有的重甲我瞧见你们西堂屋里摆着三件,东院架子上还摆着一架连弩,哦还有那墙上还挂着一张弓,我着急找人也没看清楚,那弓也不是寻常弓吧?” 这一字一句说完,左平肖已经一身冷汗,一把攥住了江淮锦的胳膊:“兄弟!我当你是顾哥带来的自己人,才领你进来的,你……你是顾哥领进来的,你不能、” 左平肖咽了口唾沫,眼神有些散:“你不能对不起顾哥吧?” 江淮锦笑了笑:“我没有对不起他呀,我又找不到他,我怎么对得起他?你可以不用告诉我,明天我要是还找不到顾瞻……” 话音微冷,江淮锦收敛的笑意,盯着脸色发白的左平肖:“我保证,日落之前你们这武馆一定消失得干干净净!” “至于你。”江淮锦的手隔着虚空轻轻在左平肖的脖子上划了一下:“既然是顾瞻领我进的门,看在顾瞻的面子上,我保证给你留个全尸,好不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第11章 吓唬人的本事那是天生的,几句话的功夫江淮锦就得到了顾瞻第二天的行程。 这地儿江淮锦还真熟。 斗酉馆! 不仅熟,江淮锦都气笑了,前世他也爱斗鸡,他的卯日大将军别提多威风了,鸡冠又正又直颜色还炫亮,又短又粗的喙像鹰钩似的,眼睛又大又有神,那一双翅膀扑腾起来,能跃三尺高!卯日大将军在斗酉馆里战无不胜,江淮锦每次只要带着卯日大将军过去,战上一天定能拔得头筹。 可结果呢?就因为有一回斗红了眼睛,宵禁时间没回家,让顾瞻给逮到,当天晚上他就把卯日大将军给烤了!那可是江淮锦宠到心尖上的卯日大将军,连掉跟羽毛都要心疼半天的,顾瞻竟然给烤了! 还撒了西域进贡的香料,特别香,江淮锦气得一边哭一边吃掉了两个鸡腿,最后跟顾瞻又打了一架,非要顾瞻答应他许多无礼的要求,这事儿才算翻篇。 可现在呢?混蛋顾瞻,烤了他的卯日大将军也就算了,明明他自己也爱玩斗鸡的!混蛋!卯日大将军白死了! 江淮锦这次信誓旦旦是要去报仇。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挑来拣去选了一身玄色劲装,腰间一概饰物全都拿掉,只一根白玉簪子将头发束起,看着十分利落,倒像是个玉面小将军,收拾停当后自己觉得颇为满意。 这次一定要顾瞻好看! 现如今的江淮锦纨绔得很没有那么熟练,家里面并没有现成的斗鸡可以拿来去战胜顾瞻,只得临时现挑,最终江淮锦挑中了一只跟他的卯日大将军长得差不多斗鸡,毛色十分漂亮,鸡冠又正又直颜色漂亮,鸡喙粗又硬,一看就是个能斗的鸡! “给你取名叫卯日小将军,带你去给你哥报仇,斗赢了那个混蛋,你就是咱家的功臣,以后让顾瞻给你撒食喂料,看他还敢不敢那么嚣张!” 斗酉馆一层正中间是一圈围起来的栏杆,圈出来一个大的斗鸡场,外面围着一圈观看斗鸡的人群,二层是设置的包房和雅座,方便一些贵人可以在高处观看斗鸡,押注赌输赢。 这地方江淮锦前世没成婚前时常光顾,有时候他会自己带鸡下场去斗,也会在二楼押注,是个好玩的地方。成婚后就不怎么来了,没别的原因,顾瞻管他管得紧,非说这地方跟赌场没区别,不是什么好地方,还容易激起人的斗志,容易移性情。 那家伙烦人得很,连骰子都不许他玩,怎么可能让江淮锦沾上这种带有赌博性质的东西,江淮锦只能背地里偷偷跑去玩,代价就是被烤得喷香的卯日大将军! 想起这个江淮锦就来气,打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去过斗酉馆,没成想,兜兜转转一圈,竟然让他在这里抓到了顾瞻! 哼哼哼,两辈子的气一定要在今天出了才行! “好!” 人群里爆发一阵喝彩声,紧接着就传来计分官的裁判:“这局还是红毛将军胜!还有没有要斗的?红毛将军已经四连胜,还有没有要挑战红毛大将军?” 隔着人群,江淮锦就看见里面被簇拥着的顾瞻,和他手里抱着的那只红毛鸡。 那鸡一看就蔫了吧唧,鸡冠颜色也不漂亮,鸡喙也不厉害,江淮锦扭脸看看自己带来的卯日小将军,挺直了小腰板,示意身边的小厮上前报号。 “有,我家的卯日小将军要跟这位的红毛大将军斗上一斗!” 声音嘹亮,一嗓子喊出去办个斗场的人都看过来,江淮锦抬着下巴遥遥望着顾瞻,如果细看,脸上的表情分明还带着一些得意。 哼,不是躲吗?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顾瞻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江淮锦,说不头疼是假的。 他最近被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仙君搞得十分烦闷,平时夜里睡得雷打不动的顾瞻已经连续两个晚上被那枚价值不菲的芙蓉佩膈醒,半夜举着玉佩脑子里冒出来的都是那只漂亮的俊脸。 以及,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 很难忘,也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那日的争吵算是顾瞻故意为之,他搞不清楚这个江淮锦到底是什么意思,便干脆搅乱一池水,想着能把人气走最好,本来就不是一路人,非要往自己跟前凑什么凑,至于前因后果,顾瞻追究不明白,干脆不去追究。 可哪知道,这人是个死犟的性子,武馆守了几天之后,竟然追到斗酉馆。 而且看样子还来得不善。 顾瞻之前几次见到江淮锦都是打扮得像个天上下来的小仙君,衣着大多飘逸自在,翩翩公子的模样。今日就不一样,玄色束袖劲装,干净利落的绾发,背着手站在人群里,身边三五个小厮环绕,表情凌然地隔空望着顾瞻,看那模样就是来找事! 顾瞻看回去,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卯日小将军?呵,我这是红毛大将军!你这小将军都没长开呢,怎么跟我的大将军斗?别闹了,小鸡崽子还是回家再养两天,还不够塞牙缝的!” 江淮锦看着顾瞻嘚瑟的样子,暗咬牙龈:“哼,顾瞻,别的东西我是不大行,斗鸡我肯定赢你,等着输给我吧。” “输给你?”顾瞻走过来,看了看江淮锦和他的卯日小将军,想了想:“看你这信誓旦旦但的样子,应该对你的小公鸡很有信心。这样吧,我们立个赌约如何?” “什么赌约?” 顾瞻:“你的卯日小将军输了,你就给我滚蛋,以后都不能再跟着我。” “卯日小将军才不会输!”江淮锦斗志勃勃,盯着顾瞻咬牙切齿:“你想都不要想!” “怎么不敢了?怂了?”顾瞻故意激将:“玩不起就别玩了,你当这是你家呢?出来过家家?敢不敢就一句话,你要是输了,以后都不许出现在我眼前。” “顾瞻!”江淮锦一听这话,眼睛有点红。 十分委屈了。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就招顾瞻这么厌烦?非要说的话,不就是那天说错了话吗? “你真就这么烦我?连看见我都不愿意?”江淮锦唇色有些发白,细听声音还有些颤:“我那天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希望你好,不想让你做那些事情,那不是正途,我又没有怎么样,你不想听,大不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顾瞻一下子就没招了。 之前还是个漂亮的小公鸡呢,斗志昂扬得好像上来就要叨他两口,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小公鸡就垂头丧气的,连毛色都不鲜艳了,弄得顾瞻觉得自己有点不是人,欺负小孩儿是不是有点过? “那个、那你以后不许擅自跟着我,那什么,我有正经事要做的,你横不丁老跟着我干什么?正常点不行吗?”顾瞻挪开视线,揉了一把红毛大将军的脑袋,引得红毛大将军不满地叫起来,周遭观看的人群也发出不满的声音。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还斗不斗?红毛大将军是不是颓了?” “斗不斗?快点准备押注!” “就是瞎耽误什么功夫!” “喂,你还斗不斗?”顾瞻问。 江淮锦眼角的红意稍稍褪|去,此刻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顾瞻看,一字一句说道:“我跟你斗!你要是输了,以后就得听我的,乖乖跟我回书院好好念书,以后再不许沾这些三教九流的东西!” 江淮锦话音落下,抬着下巴望着顾瞻,重问了一遍:“怎么样,你斗是不斗?” “输了可不许哭。” 顾瞻卷起袖子,从布袋里抓把谷子喂给红毛大将军,摸了摸红毛大将军,低头交代:“儿子,给你爹好好斗,这把要是输了爹回家就把你炖汤喝,听到没有?” 那鸡竟然还给他回应,仰着脖子叫唤两声,瞧着很有斗志的样子,引得周遭围观的群众发出热闹的吆喝声。 江淮锦回头也有样学样交代自己的卯日小将军:“回家给你烤了吃!” 听着那边吓唬小孩儿似的语气,顾瞻的唇角不自觉轻轻上扬,意识到自己的细微表情之后,又马上板正起来,把红毛大将军投进斗场。 两只大公鸡一前一后落进斗场里,先开始谁也没有主动上前发起攻击,保持观望的态度绕着场子转了半圈,看得周遭人群都有些着急,纷纷嚷嚷着起哄,江淮锦上辈子是玩这个的老手,知道这是斗鸡正在观察对手,就跟人打架一样,得上来先看看对方是不是个软柿子,等摸清对方的底细之后,强势的那一方立刻就会发动攻击。 果然,不过片刻之后,卯日小将军就不再继续跟那只红毛鸡绕圈子,扑腾着翅膀直接过去就冲着红毛发起攻击,那卯日小将军真不愧是江淮锦亲自挑选出来的,很给小侯爷面子,从开始就压着红毛鸡斗,几次攻击之后,叨得红毛鸡羽毛都掉了好几根,俨然已经有了颓败的意思。 江淮锦见自己胜券在握,心中也十分得意。就说顾瞻玩这些不在行,他一个正经人,平日里读书练武演戏兵法还差不多,这种玩鸟斗鸡的把戏,顾瞻根本就不行,还是得赶紧把顾瞻带出正途上才好,这样想下去,不善此道的顾瞻定是要被人欺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第12章 “认输吧。你看看你那红毛鸡,背上的毛马上就要秃了,它已经没了斗志,再斗下去这鸡就废掉了,你也只能带它回去炖鸡汤喝。”江淮锦自认为自己是好心:“以后要是还想上斗场,现在就带它下场,养一段时间还能再来。” 顾瞻:“是吗?我可不这么觉得。” “你还不觉得,你知道什么。”江淮锦哼了一声。 又看了一眼斗场里,场面几乎已经是一边倒,顾瞻那只红毛鸡被打得落荒而逃,扑腾着翅膀都快飞不起来,眼看着就要被围困在角落里,那鸡看起来已经有点蔫了吧唧,说话间又被卯日小将军连续攻击,被打得俯首在地,奄奄一息。 江淮锦十分激动,下意识就扯着个顾瞻的袖子:“你看你看!我的卯日小将军马上就要赢了,你那红毛鸡根本就不行,它被打趴下了!我赢了!” 袖子被人一点也不见外地拽住,顾瞻看了看身边激动的小仙君,瞧见他脸上浮起的一丝红晕,浅浅的酒窝里藏着全是胜利在望的喜悦之情。 有那么一瞬间,顾瞻就想着要不这局就这么算了,干脆让他赢。 可转念又想到他这一场还压着十两的银子,里外里赔率算上也有七八十两,对眼前的顾瞻来说不是比小钱,倒也不必为博美人一笑下这么大的血本。 只见顾瞻抬手食指放到唇间吹了一声口哨,场内被压着打的毛红大将军像是得到指令,立刻就扑腾着翅膀扑出了卯日小将军的攻击范围,卯日小将军见它要逃,也连忙去追,可追到半路上红毛大将军忽然又一跃飞起,转身冲着卯日小将军回身就是一阵攻击,喙直冲着卯日小将军最薄弱的地方接连攻击,有几次甚至差点叨到卯日小将军的眼睛上,不过片刻,卯日小将军就被斗得一身伤,场上的局势瞬息间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哎!打它!叨它!你上呀!”江淮锦急了。 注意力完全从顾瞻身上移开,目光紧紧盯着场内的毛利小将军,挥舞着拳头给卯日小将军加油鼓劲儿,恨不得自己亲身上场去斗一场,倒是一旁的顾瞻,抱着胳膊闲闲地立在那,眼神落在江淮锦的身上,时不时因为江淮锦激动的情绪扫一眼斗场里的局势,而密切关注局势变化的江淮锦半点都没有察觉到顾瞻正在悄悄盯着他看。 饶是江淮锦在场外不停给毛利小将军加油打气,也抵不过场内那只毛红大将军的攻击,不过几轮回合之后,卯日小将军就被打得一身伤,仓皇窜逃不敢再斗,随着锣声落下这比赛最终以红毛大将军的反败为胜宣告落幕。 江淮锦气得跺脚:“不成器的东西,活该被烤了吃!” 扭脸就看看顾瞻抱着胳膊一脸得意的样子,江淮锦更气,抬脚就踩到顾瞻的靴子上,有点迁怒的意思:“你故意的!你的鸡也是故意的!哼!” “喂,还讲不讲理了?怎么叫我是故意的,我的鸡也是故意的?”顾瞻没奈何直摇头:“你那什么卯日小将军,一看就是初出茅庐,别说是跟我斗,就是场子里你随便找,能斗赢的也不多,你那小将军没经验,碰上我这老辣的大将军,落败是自然。” “它装的。”江淮锦很委屈:“明明那么能打,为什么一开始躲躲闪闪不肯正面应敌,就是故意的!” 顾瞻俯身过来,压低声音问一句:“这是斗场,为了赢故意用点计谋怎么了?” 江淮锦有点似懂非懂,如果是从前,他是完全不懂的,但得力于顾瞻从前手把手交过,纨绔小侯爷也有不是那么白薄的时候,但偏偏也没那么通透,稀里糊涂地自己又琢磨不明白便干脆问道:“那我怎么不懂?你给我讲讲你用的什么计谋。” “你倒是不耻下问。”顾瞻实在没忍住,直接笑出来:“别人输了没骂娘就算礼貌,你这输了还带上门讨教,确实好教养。” 江淮锦没理会顾瞻的话,只催促:“你快说。” 什么教养不教养的在江淮锦这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他有不懂问顾瞻是理所当然,顾瞻为他解惑是天经地义,别说这种小问题,就是那什么他不懂的时候,也都是顾瞻关起门来手把手教的,这有什么。 “每只斗鸡也像人一样,有自己的脾气秉性。”顾瞻看着那双澄澈的水灵灵的眼睛,领着江淮锦从人群里退出来,边走边解释:“刚一入场,两只斗鸡照面以后就有判断,你那只小将军一看就是年少轻狂,气势正盛,这个时候红毛大将军就是故意消耗它的精力。战到酣畅之时,再给它迎头一击,你那小将军就发蒙,这个时候,红毛大将军又几次佯装落败,追击过程中又几次突然趁机发动攻击,这就是兵书上说的诈降诈逃,气盛的小将军这时候被一只弱势的敌人攻击到要害,它不服气的同时心里面有点怯场,偏偏这个时候已经是后半场,它的体力也开始不支,自然抵不过前半场一直故意保留实力的大将军,会败是自然。” 江淮锦懂了,这是兵书上那套,可问题的关键是,那只鸡会读兵法? 顾瞻:“哦,我的红毛大将军会啊。” “就你能。” 江淮锦脸上瞧着也没了之前落败生气的样子,如果仔细听还能从这三个字里面隐隐约约听到点与有荣焉的小骄傲。 可惜这点小骄傲没撑多大会儿,从斗酉馆门口出来,顾瞻就不再与他同行,也没提先前说的话,只是客客气气表示要走另一条路,让江淮锦趁着天色还早,早些回家,免得家里人担心。 江淮锦拧眉吞吞吐吐:“你、那赌约……我……” 他想反悔!谁知道顾瞻斗鸡那么厉害,当时立赌约就是冲着顾瞻不懂这些玩物才答应的,他要早知道顾瞻用兵法训练斗鸡,江淮锦才不会跟他立那么傻的赌约呢。 “你不会是想反悔吧?”顾瞻看着他犹犹豫豫的样子,马上说道:“君子言而有信,我相信淮锦小兄弟不是那等不讲信用的无耻小人,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家吧,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十分江湖侠气地冲江淮锦抱拳,然后立马就溜掉。 留江淮锦在原地气得直跺脚,心里暗骂顾瞻真讨厌! 随行出来的几位王府小厮赶忙围上来询问:“小侯爷,咱这就回府?” “回!”江淮锦板着脸,扫了一眼被带出来的卯日小将军,指着那只衰鸡吩咐道:“交代厨房,晚上烤了,裹上荷叶撒西域进贡来的香料。” 当晚那只衰鸡就被捧上了小侯爷的餐桌,可惜小侯爷尝了一口就觉得不如那谁烤得好吃,再想到自己接连受挫,怒而在书房连写了三张大字,发泄对顾瞻的恼意,最终以一句“顾瞻大混蛋”终结今日的功课。 那厢小赢一把的顾瞻也没有回家,他拐去了武馆准备找人算账。不用想也知道,他的行踪肯定是武馆左平肖那厮泄露掉,顾瞻只让他把人打发走,结果这个左平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平白又给顾瞻添这么一桩事,这笔账肯定要跟左平肖算一算! 还没等顾瞻跟左平肖算账呢,左平肖倒是先把顾瞻的账算了,拉着七八个师兄弟,挨个数落顾瞻,什么顾哥不知道轻重,顾哥怎么能做这种没有分寸的事情,甚至还扯到顾哥就是让美色给蛊惑了,再不是他们精明能干的顾哥。 顾哥稀里糊涂,摆摆手让七嘴八舌的都安静下来:“到底怎么回事儿?说清楚。” 左平肖作为代表,很气愤:“顾哥,那个小公子是你带来的吧?你把人领来说是自己人不要紧的吧?不要紧吗?那家伙,人家那本事的,就差给咱这武馆原地掀个底掉了,顾哥!咱这儿本来就不带外人进来,那不知道根底的人怎么能随便放人进来,万一出事大家脑袋都得搬家,这是顾哥你领进来的人,你亲手说他没问题,我才把人放进来的,可怎么着呢?顾哥,这真要出事,大家伙儿脑袋全都得搬家!” 顾瞻听出来点门道:“江淮锦?他怎么了?” “还他怎么了?”左平肖更生气:“咱这武馆是有些、那什么的东西,咱就干的刀尖上添血的买卖,那兄弟们总得有个护身的是不是?咱这东西,拢共就这么几样,全让那冤家看出来了。看出来还不算,当时他可说了,要是不告诉他你的下落,日落之前就让咱们武馆消失得干干净净!这能是一般人吗?啊,顾哥,你说说,这能是一般人吗?也不知道你从你哪儿招惹来的煞星,现在可好,刀就悬在脖子上,什么时候你再惹人家不高兴,咱这全武馆的人,命都捏人家手里呢!” “就是就是,顾哥,这人怎么回事?顾哥你这怎么说的,万一真出事可怎么办? “顾哥,你哄好没有?” “顾哥,你别让他真生气,真男人该低头就得低头。” 顾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第13章 七嘴八舌的一顿嚷嚷,顾瞻听得头大,也懒得搭理这些人,转身就要撤,左平肖不乐意,撵着追:“顾哥,你跑什么,你赶紧找人道歉去,好好道歉,好好哄哄,他那么紧张你,你说话肯定好使,咱这事得捂住!” “就是顾哥,你快去哄哄,好好劝劝可不能生气。” 顾瞻:“所以,人家吓唬你两句,你就把我卖了?”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左平肖骂:“再有下次,看我不削你!” 左平肖不服气:“不是,你还削我呢,顾哥你自己办事不周到,你领个外人到武馆来,惹这么大的事情,万一真要出什么事,那可……” 顾瞻不耐烦地踹了一脚过去:“他不会。都洗洗睡吧,少操那闲心。” “你怎么知道,真要出事……” 顾瞻:“真出事,我担着。” 等顾瞻走了以后,武馆几个人才七嘴八舌凑在一起小声嘀咕:“就是有事吧,铁定有事!” “不过那小公子长得是真俊俏,顾哥八成是让美色迷昏了头。” 左平肖赶人:“去去去,光好看有什么用,凶起来吓死个人,散了散了,不许瞎嚷嚷!顾哥听见收拾你们!” “切,百分百有事!” ------------------------------ 想做个君子没有那么容易,起码对江淮锦来说,非常难。 要是没有顾瞻激他的那句话,江淮锦寻思自己宁愿做个小人,也不可能放任顾瞻,可现在问题的关键顾瞻还没那么熟悉他,万一真做了小人给顾瞻留下坏印象怎么办? 撑着下巴翻着让人头昏眼花的《论语》,江淮锦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想给顾瞻留下个好印象,上辈子就没有,他想弥补一下。 上辈子江淮锦遇见顾瞻的时候已经是京都里横着走的纨绔子弟,来往都是那些个在祖荫庇护下吃喝玩乐的一群人,平时书也不读,只会挑着京都里的好地方吃吃喝玩乐。 他跟顾瞻的初遇就是在一家酒楼,顾瞻好像带人在办公差,江淮锦领着一干人包了酒楼欣赏歌舞,那时候他见顾瞻长得俊俏,又多喝了些黄汤,好死不死非要去调|戏个顾瞻,又摸人家脸又扯人家衣服,直把顾瞻惹得黑脸横刀把他挡回去,可江淮锦又不是吓唬大的,整个京都里他怕过谁?见顾瞻黑脸于是更加来劲,说了许多荒唐话,后来还酒劲儿上头吐了顾瞻一身。 哪知道后来顾瞻得胜归来,陛下直接给他们两个赐婚,竟然就成了最亲密无间的爱人。 至于酒楼里那次的荒唐事,每次提起来江淮锦就装糊涂,装失忆。其实他心里明镜一般,只是太丢人,给顾瞻留下的印象肯定很差,江淮锦不愿意再提起那段不堪的回忆,要是再有一次机会,他肯定规规矩矩,要给顾瞻留个好印象才行。 现在,他真的有了第二次的机会,才知道原来规规矩矩竟然这么难! 《论语》还在那一页,江淮锦已经有气无力爬在桌子上,他得想个主意,顾瞻只是不让他再跟着,那不跟着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脑中灵光一闪,江淮锦立刻坐直,让人把魏章叫来。 魏章看着笑意盈盈端坐在上位的小侯爷,后背就一阵发凉,心知没好事,但他也躲不掉。 “侯爷,不知道侯爷叫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可是府内的安防另有调度安排?” 这是故意点江淮锦呢,告诉这小侯爷,他皇城司下来只负责侯府安防工作,保护小侯爷的安|全才是他们的正经公务。至于其他的,比如后院搬石头养锦鲤、移花栽木装秋千、还有训猎狗养斗鸡这种活儿,他们一般是不干的。 要是让皇城司其他署衙知道他们在侯府成天就干这种事,兄弟们出去还不被笑话死? “魏将军坐,坐坐坐。”江淮锦脸上笑意更浓:“将军守卫侯府实在是辛苦,劳苦功高,快来人给将军看茶,前两日陛下才赏赐的新茶,上好的碧螺春,除了御前也就我这有,将军尝尝鲜。” 魏章后背的汗又出了一层,这哪是喝茶,上好的碧螺春对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差事,该不会是这小侯爷终于长大成人,要让他们去强抢哪家民女了吧?这要是这回事,那可得赶紧回禀陛下才行。 魏章脑子里转了七八圈,端上来的茶也不敢喝,江淮锦自己该品茶品茶,品完茶又跟魏章闲话了半日,最后终于把话题绕回来:“魏将军,我这边有个急差,别人办我不放心,还得魏将军这里帮我安排安排。” “不知侯爷有何吩咐,府内上下魏章一定为侯爷办好。”如果是府外的,咱能不能不去?养锦鲤抓蛐蛐训狗都行,可千万不要去祸害良家子! 江淮锦:“我要你帮我盯着个人,不用跟着他,这人烦人得很,不许人跟的。你只要安排一些人手,在这几个地方给我候着,他什么时候去,待了多大会儿,都做了什么,查清楚详细报我知道。” 摊开一张京都城区图,江淮锦重点圈出柳字街、扬威武馆、小东街还有斗酉馆这几个地方,跟魏章交代:“这几个地点重点把手,不许叫他发现,另外这几条街上也给我安排上人,万一他去了别的其他地方,也给我盯紧点。” 顾瞻不许他跟着,那又没说不许他守株待兔,哼! “还有,重中之重,不许让他发现!”江淮锦琢磨了一下,点着那几个地方交代:“这里你们就乔装打扮暗中行事即可,那几条大街就正常巡逻就行,官府巡街我看他能有什么意见,哼。” 江淮锦十分得意,魏章却很为难:“侯爷,巡街是五城兵马司的活儿,咱们皇城司只管禁内,这、不妥吧?兵马司那边要是碰见了,人家该说我们越权,要是告到陛下哪儿,咱们没理。” 江淮锦半点不在意:“你跟他们解释解释不就行了,又不是要抢他们的差事,你们就帮我看着人,就看那一个人就行,碍不着他们兵马司什么事儿,他们要是有意见,让他们长官来找我,多大点儿事。行了,你快去安排。” 魏章:“还不知道侯爷要盯的是什么人?这人可是得罪了侯爷?” “魏将军,没得罪我,一点儿没得罪我。”江淮锦赶紧补充交代:“这是我书院的同窗。嗯……山长说了,这人以后必然是个栋梁之材,可惜偶有困境,耽误了学业,山长爱惜人才,想让他尽快回书院专心念书以备科考,可是呢,他这人,死爱面子的,自己有困难也不说就自己死扛着,大家都是同窗,当然要帮他一把让他尽快回到书院才行。” “叫顾瞻,长得特别俊,你们可不许伤着他半点,听到没有?”江淮锦叮嘱完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紧张,找补道:“那可是咱们大梁的栋梁之材,我这是为陛下分忧。” 点着头的江淮锦没忍住自己趴在桌子上笑了。他想起了从前顾瞻也是这样看着他的,那段时间刚成婚,江淮锦还有点叛逆,不服顾瞻的管教,顾瞻不让他干什么江淮锦就偏要去干,明明也不是那么混,就那段时间,恨不得把京都的天都掀翻给顾瞻看。那时候的顾瞻也是这样,派人盯着他看着他,一日三报行程踪迹,怕他在外面惹事又怕他在外面让人欺负。 没成想,时光轮转,在顾瞻身上学到的招数最终又用回到顾瞻身上,倒也有趣。 皇宫里,梁景帝携皇后在御花园散步,听着魏章的汇报,笑得无可奈何,跟皇后说道:“梓潼瞧瞧,这小子那张嘴呀,是越来越能说。自己混玩不说,还扯什么为朕分忧的大旗,简直跟皇姐小时候一模一样,明明就是自己想去放风筝,非说要训练朕的武艺,那风筝挂树上每次都是朕爬树给她取下来的。” 皇后闻言也笑:“淮锦年幼,贪玩也正常。魏将军可着人看紧些,本宫瞧着淮锦近日倒是活泛不少,比先前在宫里时开朗许多,书读得可还好?” 魏章回:“《论语》日日都在看,每日写的大字也都禀过陛下。” 梁景帝:“朕瞧过,那字写得还是跟狗爬的一个样,亏他还能坚持。” “总看《论语》也没意思,本宫那里有一本《诗经》是前朝文人柳艾做的注解,十分有趣,待会儿魏将军给淮锦带回去。”皇后说完又看着梁景帝:“自打淮锦入了那溪山书院,倒是爱上看书,从前可没这好习惯,想来这溪山书院自有一派文风。” 梁景帝点头颇为赞同,帝后又交代魏章几句,才令魏章退下。 只说魏章这里得了陛下明示之后,立刻就安排人手把侯爷交代的那几个地方做了暗哨,另外又安排几个机灵点的兄弟伪装成兵马司开始在大街上巡逻盯人,江淮锦心里的石头落地,那边的顾瞻并不知道他虽然没有再被人黏着追,可每日的行踪照样被某个小坏蛋盯得紧紧的! 要是知道还有这么一招,只怕顾瞻要被气吐三升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第14章 日子一天天苦挨着,江淮锦也没再生别的事端,顾瞻不许他再跟,那江淮锦就踏踏实实上书院读书去,不过他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先开始倒是铆着一股劲,想着怎么样这辈子都要念出点成绩出来省得日后他跟顾瞻再成婚时让那些碎嘴子又说他配不上顾瞻。 但念书实在是个苦功夫,江淮锦有点高看了自己。 前两天他认认真真点卯,跟着众学子们晨读,每日温书念经文背诗词,有时候晚上写大字都要写到侍女过来更换蜡烛,但也只过了那么两天,第三天后,江淮锦就再也起不来。 先是错过晨读,再是错过念经文,最后上午半节课都过了,他才姗姗来迟,后半晌就更不用说,几乎都是打着瞌睡混过去。 上上斋的学子们领悟能力都很强,掌教所授的经文往往都是过一遍学子就都能记住,甚至有些本事再好一些的,人家自己都能做注解,拿起笔就能做赋。只有江淮锦,他连听都听不大懂,就是想问也无处可问,掌教们又知道他有些背景,不敢轻易开罪他,课上直接就默认他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甚至连提问都不带他。 一连几日之后,江淮锦这学上得也越发没意思起来。 晚上的大字全都换成了“顾瞻大混蛋”,足足写了厚厚一打。 书房里,江淮锦拿着顾瞻的匕首削苹果皮,这匕首十分宝贝,江淮锦只用来削苹果皮,从来不作他用,至于为什么只削苹果皮,原因也简单,因为这匕首从前的作用就是削苹果皮,顾瞻也从来不用它做别的,平时挂在腰间做个配饰,江淮锦想吃苹果的时候就拿来削皮。 “这是那位今日的行踪。”魏章递上密函。 尽管只是盯这么个人,但这事儿也是侯府里顶顶紧要的差事,往来书信全都密封处理,最后直达侯府书房,由小侯爷亲自启封,十分郑重。 江淮锦擦擦手,不大在意地问:“他今日又斗鸡去了?是输是赢?” 魏章:“不曾,今日的行程与之前不同。晨起照旧先到武馆练武,后又去一家赌坊。” “赌坊?”江淮锦拆开密信,果然见信上写了什么时辰到的赌坊,又什么时辰离开,十分详尽。 江淮锦拧眉,有些想不明白。 从最近这段时间盯梢顾瞻的行踪来看,顾瞻的活动十分规律,每日都是先到武馆混一上午,中午或者在武馆用饭,或者就跟他那两个烦人的兄弟在外面吃,下午不是小东街就是斗酉馆,再不济就是集市上走一圈,有时候武馆会派他一点活儿,押送货物之类,也都能当天往返。 赌场,顾瞻之前一直都不曾去过。 “看时间也不像是去赌博。”江淮锦仔细算过时间,又摇摇头:“顾瞻也不沾这些东西,那他到底去赌场干什么?” 江淮锦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顾瞻非常讨厌赌博,前世江淮锦爱玩,赌场也不是没去过,但顾瞻从不许他去,甚至连骰子都不许他玩,后来江淮锦闹腾得厉害,才被允许在顾瞻的看管之下,两个人晚上玩一会儿掷骰子的小游戏,这方面顾瞻一点水都不放。 按顾瞻的说法是,赌场会放大人的贪欲,欲壑难填之下,非常容易影响人的心智,尤其是像他这样脾性,万一染上赌瘾,只怕再难从那个坑里出来,这人也就废了。 赌博跟玩斗鸡还不一样,斗鸡说白了就是个玩意,但赌博的性质要严重很多,顾瞻是不会沾上这些东西,但江淮锦又不是那么确定。 心里也有点着急。按他对顾瞻的理解,顾瞻也不会去要黑账欺负人,也不会玩斗鸡,可偏偏顾瞻哪一个都做了,那万一,他也想赌博呢? 赌博影响人的心智,顾瞻万一沾上这种恶习,以后可怎么办? 江淮锦坐不住。 第二天就亲自跑去赌场盯梢,可等了一整天,顾瞻连个影子都没来,等江淮锦从赌坊出来,才有伪装成兵马司的小兵跑来汇报,说顾瞻去了瑶香阁。 “瑶!香!阁!”江淮锦这下是实打实地怒了。 瑶香阁是什么地方?江淮锦是没去过,前后两辈子他都不沾这种东西,可不代表他不懂!那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里面的女人长得漂亮不说还能歌善舞,关键是、关键是听那些人说,瑶香阁里的姑娘那方面都特别厉害,能让男人爽得□□,哪个男人没上过瑶香阁的姐儿,这辈子都白活一场! 江淮锦不屑这些地方,上辈子被人拉着走到门口,闻到油腻腻的胭脂味他都嫌,避之不及。 再加上江淮锦虽然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可关于父母鹣鲽情深的故事,他可是从小听到大,关于这人方面江淮锦一直都固执地觉得他定要在新婚之夜跟自己的王妃一块儿才行。他虽然纨绔不受约束,京都里什么好玩什么热闹都想沾一沾,看看稀罕,但从来不往这方面看哪怕一眼,小侯爷矜贵得很。 后来果真新婚之夜让大尾巴狼给吃干抹净,江淮锦虽然嘴上不服气可心里很满足。 现在想想,顾瞻该不会这么小的时候就知道上青|楼吧?怪不得新婚夜脱他衣服的手段那么熟练,搞得江淮锦半点招架之力都没有,想到这里,江淮锦的眼眶都气红了,攥着扇子的手背上青筋浮起,咬着牙恨恨地说道:“跟我走!” 瑶香阁位置在京都著名的花街,所谓花街即一整条街都是各种各样的寻|欢场所,什么暖香楼、琼台阁、含香坞名字起得香|艳,藏的女人也都如花一般,才有这个俗称叫花街。都说花街上的女人如花一般美妙,那滋味尝起来,跟家里的婆娘格外不同,男人手里有两个钱都要上花街来消遣一番,有些钱不凑手不能成美事的,也乐意花两个小钱过来喝点小酒,看看美人也是赏心悦目。 这是男人们都极力吹捧的地方,从前江淮锦身边那些个纨绔子弟也惯爱来此处玩耍,江淮锦每每拒绝还总要被调笑一番,说什么他不通此间趣味,只要吃过一次花街姑娘唇上的胭脂,那酥麻的劲儿能爽上一整天比斗蛐蛐纵马得意百倍,笑江淮锦是榆木疙瘩,此间欢愉事竟然不知道享,丢了他们京都纨绔的脸面。 江淮锦在别的地方意志没那么简单,别人喊他斗蛐蛐玩鸟儿随喊随应,都爱跟着去玩,但只这一项,江淮锦从来不碰,不管别人怎么笑闹,他都不掺和,是京都这些纨绔里独一份。 他以为顾瞻跟他一样,不会涉足这种地方,万万没想到,顾瞻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早就登过瑶香阁的门槛,也不知道究竟尝了哪位姑娘唇上的胭脂。 瑶香阁的老鸨扭着纤细的腰身一手晃着扇子,一手端着酒杯与客人调笑,一眼就看见门口进来一位十分俊俏的小郎君,那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哥,纤纤玉指推了一把身边的男人,晃着水蛇腰就走到了江淮锦身前。 “哎呦,这位小公子瞧着面生得紧,可是第一次上咱们家来?公子贵姓?是听曲儿呢还是看舞?大厅里有姑娘们新排的飞天大舞,看个热闹,小屋里呢、”老鸨说到这里用扇子掩唇轻笑了一声:“小屋里姑娘的舞姿更精妙,公子可细细品鉴。嗯?” 尾音带着上扬的音调,专勾得男人心尖发痒。 若是寻常男人,这会儿早就让她给勾得迷三道四不知道亲娘是谁,嗅着那点女人香就跟进小屋颠鸾倒凤去,可惜,这老鸨碰上的是江淮锦,揣着十分的火气,再让老鸨这么一点,顷刻间就烧成熊熊烈火! 没进来之前,江淮锦的火气是虚的。 青|楼这种地方他是只闻其名,里面到底什么样子,江淮锦没见过,其实并不多懂。此刻亲眼见到漂亮的女人带着精致的妆容,衣裳半解露出酥|胸一抹,厅里男男女女混作一团,有口对口喂酒,也有靠在一起乱摸调|情,女人红着半边腮,男人露出贪欲的目光,所见种种直接把江淮锦虚着的火气变成了实质的怒意。 顾瞻个混蛋!这种地方他也敢来,他有没有跟人口对口喂酒,有没有摸过那女人的大|腿,有没有看过人家的胸?一个个问句卷着凌冽的风裹挟了江淮锦的思绪,他脑子里现在乱糟糟,理智上想顾瞻不会这样做,顾瞻不是那样的人,可眼中所见又让他不能控制自己,脸色沉得可怕。 那老鸨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面前这位公子不像是寻|欢作乐,铁定是找麻烦来的,马上拉着江淮锦的袖子想把人往外拉:“公子怕是走错地方了吧?咱们这儿呀,倒不是公子品茶寻人的地方,公子若是与人有约,往前面那条街去,那街上茶馆香舍正是会客的地方呢。公子慢走不送哈。” “我找人。”江淮锦甩开袖子,眸子冷得像藏了刀锋,横了那老鸨一眼:“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第15章 身后几个装扮成小厮打扮的皇城司侍卫立刻上前格挡开老鸨,气氛一时间有些肃杀。老鸨在京都生意做得久,很有眼力见,见状立马就知道这位不是寻常人,怕是轻易不敢开罪,连忙要报上自己的后台:“公子找人便找人,怎好动粗?咱们这儿都是细嫩的姑娘,哪里经得起这个?姑娘受惊养上两日倒也无妨,怕就是、惊吓了部里的贵人,咱奴家可担待不起。” 侍卫一把扯过想要靠近江淮锦的老鸨,低声呵斥:“老实点,我家公子找到人,你这里自然无事,若是碍着我家公子的事,你那什么部里的贵人,也救不了你!” 在京都里论嚣张跋扈他江淮锦要是往后稍稍,就没人敢往前面站! 瑶香阁上下三层,江淮锦只在大厅扫了一眼就知道顾瞻不在这里,这会儿保不齐在哪个包厢跟姑娘亲热,他带着人径自上楼,捡着离最近的房间开始,直接一脚上去就先踹门。 青|楼里的门雕花绣样不过做个掩饰的作用,用的也不是正经结实的木料,寻常人一脚都能踹开,更不用说此刻怒火冲冲的江淮锦,一脚下去,门直接碎成几块,暴露出里面香|艳的场景,伴着女人娇媚的嗔怪,男人恼怒的暴呵,江淮锦看也不看径自扭脸离开,留下一地的狼藉,以及跟过来敢怒不敢言的老鸨。 再往后,江淮锦就没自己动脚,身边跟着的护卫十分有眼力见,这种场景怎么能脏了小侯爷的眼睛,几个护卫在前护着江淮锦,客气点就敲门,敲两声不应一律踹开,就这么挨着门一扇扇找过去,却迟迟没有找到顾瞻的踪影。 另一边的顾瞻完全不知道楼下因为他发生的喧闹,他此刻正在跟喻七爷喝茶。 “上次那瓷器店的李老板事后也是好一阵的懊恼,所欠余款也都补上。”喻老七放下手里的茶碗,叹了口气:“这事儿你办得漂亮,像那样的人,不吓唬两句,这生意就没法做。臭瘪三拿着老子的本钱,用着老子的人脉,赚着老子的钱还想占了老子的商路,只把款子追回来那是给你的面子。” “七爷君子作风,不与他一般见识。”顾瞻应着。 喻老七望着顾瞻:“你是个实在人,要我说,不如就踏实跟着我干,小东街那点生意倒是委屈你,杨馆主那边我去跟他说,你眼下缺钱,要是跟了我,那丫头的赏花钱我就给你免了,我另外给你拿钱平了你那阎王债,不好吗?” 见顾瞻不应声,喻老七又苦心劝:“你这日日跑来混去,又能捞几个钱,但是滚出来的利钱你都吃不消,跟着我有什么不好?” 顾瞻放下了看了看天色,瑶香阁马上就要上人,他不欲多留:“多谢七爷好意,只是我这性子散漫惯了,七爷场子大,我实在拘不住,七爷好意心领,我就先告辞。下个月的钱,我凑齐了再来。” “着什么急,坐会儿,一会儿叫新来的月儿给你跳个舞,月儿的舞你没看过,整个京都挑不出来比她跳得跟美的姑娘。” 这话正说着呢,急匆匆就进来一个小厮,凑在喻七爷耳边低语了几句,就见喻七爷脸色一变,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敢上我这儿闹事,什么人?” 小厮忙回:“是个年轻的公子哥,瞧着家里面兴许是有些势力。人嘛,长得非常漂亮,巴掌大的小瓜子脸削尖的下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皮肤还白,倒是比咱楼里的姑娘还要俊些。” “说是来找人的,二楼马上翻遍,就要上三楼来。”小厮有些紧张:“七爷,咱们三楼不少贵人,这万一冲撞,可怎么好?” 正说着呢,又一小厮跑上来,急得满头大汗:“上三楼了,踹了礼部王大人的门。” “什么?”喻老七立刻站起来:“王大人可受惊?” 那小厮立刻说道:“倒也不像是受惊,王大人披着衣裳,好像是在里间瞧见了外面那位公子,便匆匆忙忙躲到屏风后去,那公子前脚离开,后脚王大人衣裳都没系好,就跑了。瞧着、瞧着像是躲那公子似的。” 喻老七本来是打算过去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一听这话,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叫来手下人:“查查去,别是什么硬茬子。” 瑶香阁里乱哄哄,顾瞻不爱凑热闹,他只在听那小厮描述外面那闹时脸色稍微有一点点的变化,但又想应该不是同一个人,难道京都还不许有别的长着瓜子脸大眼睛的俊俏公子哥? 再说,那小孩儿瞧着就是个乖的,不会上青|楼来闹事。 “七爷有事要办,我就不多搅扰,这就先回了,下次再跟七爷约。” 顾瞻出了门,确实听见一阵骚乱的声音,他没怎么在意,正要下楼,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顾瞻!” 清脆、凌厉还带着怒火的呵斥。 一嗓子给顾瞻喊得差点踩空脚下的楼梯,忙扶着木扶手,冲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就看见一身锦绣的江淮锦带着一群人正怒意冲冲地朝他过来。 指指自己,又指指来人,顾瞻不大确定:“你在叫我?” 其实他也不是想问这一句,但他想问的那句此刻已经有了答案,不需要再多问。 顾瞻更想知道,这小祖宗闹这么一出,到底是为哪般? 满脸怒意的江淮锦拽着顾瞻的袖子就往下走,一路过去众人纷纷让人,根本就无人敢挡,生怕惹到这个黑煞神,顾瞻被拽着袖子,走得有些不大自在,又是无奈又是无语:“不是我说,咱俩不是说好的,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还是不是君子?” “你到底要上哪儿?好歹有个去处是不是?”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拽着我?天都黑了。” “松松手行不行?我又不会跑?” “说句话!” 出了瑶香阁的门,江淮锦就那么拽着顾瞻往前走,他步子急也不松手,没方向没目标就一直沿着大街走,顾瞻的袖子被他拽得死死的,也不是不能靠蛮力挣脱,只是顾瞻若使蛮力挣脱,那前面拽着的江淮锦必定受力要伤着,顾瞻没奈何只能由着他就这么走。 “你说你走就走吧,好歹说句话成不成?明明是你这没缘没由的又找茬,你倒还生气,这天底下真是没有讲道理的地方。”顾瞻故意慢下步子拉开距离,不再顺着江淮锦的步子:“还有,你说你刚才在人家那瑶香阁闹的,赔钱没有?听说你可踹坏了好几扇门,你要不赔这个钱,赶明儿人家要是找上我让我赔钱,我可没有。” “到底为什么?怎么弄得我好像是个负心汉似的。”顾瞻真是没招,摸不清楚头脑,就那么随口一句。 就听前面的人闷闷哼了一声:“你就是负心汉!” “我怎么就是负心……”顾瞻话没说完,眉头一皱,一步走到江淮锦的前面,抬起了江淮锦垂着的脸。 就见那张脸上湿漉漉的,漂亮的大眼镜此刻装满了泪水,不仅如此,还有些红肿。 看红肿的程度,估摸着刚拽上袖子就开始抹眼泪,不然不至于红肿成这个样子。 “你哭什么?” 顾瞻抬手要给江淮锦擦眼泪,但江淮锦别扭着闹脾气,不许他碰,扭过脸侧过身子就是不理顾瞻,自己拿袖子胡乱抹了一把,擦掉的眼泪一眨眼就又掉下来新的,顾瞻又要去擦,江淮锦又躲,俩人就这么原地转圈,可偏偏拽着顾瞻的袖子又没有松开,最后就导致顾瞻被自己的袖子裹住,闹得哭笑不得。 “行了,真是个小祖宗。”顾瞻把自己绕出来,瞧了一眼前面倒是有家茶楼,就势拽着袖子把江淮锦拉过来,然后攥住了江淮锦的手腕:“我不跑,别哭了。也不怕你那些个下人笑话,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说哭就哭。” 顾瞻把人带到茶楼包厢,给江淮锦倒了一杯茶,受袖子被拽着的不便,茶还差点倒洒出来,勉勉强强凑了一杯茶推到江淮锦跟前:“润润唇,喝口茶,掉了那么多眼泪,不喝茶怎么能行?” “还有,我真不跑,你先松手行不行?”顾瞻晃了晃衣袖:“再这么拽着,袖子就要被你拽掉。” “拽掉了更好。”江淮锦斜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松开手。 别当他不知道,从前顾瞻给他念故事的时候专门讲过,说的就是断袖之癖的由来,皇帝都能断袖,他顾瞻怎么就不能?这袖子既然早晚都要断,当然还是尽早断掉得好!江淮锦自己带着隐秘的心思,当然见不得顾瞻碰别的什么人,别说是碰,就是看一眼江淮锦都要疯,他就是受不了! 不管前世今生,顾瞻都是他的,要看也只能看他一个人!心里头那种针扎似的痛意让江淮锦气得恨不得现在就把顾瞻咬碎,混蛋! 江淮锦捏着茶杯,指尖发白:“我问你,你去青|楼做什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第16章 顾瞻听着这口气就不舒服,尤其是这小孩儿的态度,听着话的语气就是质问,顾瞻可不觉得他有什么非得回答必要。他们俩什么关系?难道就凭长得好看俊俏一点,就能随便质问他吗?当他顾瞻是什么人了? “做什么?”顾瞻轻浮地笑了一下,拎着茶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才故意说道:“做什么跟你有关系吗?你说我一个男人上青|楼做什么?总不会是喝茶吧?” 江淮锦继续质问:“你叫姑娘了?” 顾瞻不耐烦江淮锦咄咄逼人的口气:“叫不叫姑娘关你屁事?老子想叫就叫,还得跟你请示请示?屁大点小孩儿闲事管得倒宽。” “你!”江淮锦望着顾瞻,强忍眼泪,一时气恼抬手就泼了顾瞻一身水。 “你混蛋!” 顾瞻真的、真的就没见过这样式儿的。 站起来转身抹掉脸上的茶水,深深呼了一口气,咬着牙咽下冒上来的火气,这小孩不仅人莫名其妙,连脾气都发得莫名其妙,顾瞻攥着拳头又重重放下,回身指着江淮锦:“我跟你说,你今天要是不能给我一个解释,江淮锦,我他|妈以后都……” 狠话放到一半,顾瞻气生生又半茬被截断。 不为别的,刚才还端着茶杯泼人气势汹汹的小公子,这会儿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地在哭,而且还哭得很委屈,好像顾瞻做了多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顾瞻放下手指攥紧拳头,咬着牙没奈何:“不是,你泼我一身水,你委屈个什么劲儿?你还哭,你都哭一路了,到底多大的事?总不至于为我上个青|楼就哭成这样吧?你又不是我媳妇儿又不是我娘,我就上个青|楼怎么了?” “顾瞻,你再敢去叫姑娘,我就打断你的腿!”江淮锦抬头,眼睛红彤彤充血一般,狠话说得极重:“把你关起来,看你还敢不敢再去!” “来来来,咱俩掰扯掰扯这事儿,我早就想跟你说道说道,今天正好。”顾瞻重新坐回去,掰着手指头跟江淮锦数: “这位公子,我跟你咱俩其实不熟,你能懂吗?第一回书院里你就搅和我的事,还非拿走我传家的匕首不还,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第二回你偷偷摸摸跟踪我,在小东街你又跟着瞎掺和,要不是你掺和那账我当天就收齐,不至于又多耽误几天功夫。斗酉馆那回我都不稀得说你,吓唬左平肖的事儿干得不地道不用我说吧?加上这回,你拆了瑶香阁几扇门,闹了多大的动静,这笔账最后要算到谁身上?祖宗,拢共咱俩见过几次?” 江淮锦脸上泪痕未干,听着顾瞻的一字一句,脸上全是懵懂的神色,他不理解也不懂,但有一点,他明白过来,明白以后脸色更是白得吓人。 “你讨厌我。”轻轻的四个字,从江淮锦的口中说出来,坠得心口发麻。 这个认知一下子打得江淮锦发蒙。 于他而言,这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事情,顾瞻永远都不会讨厌他,顾瞻宠他爱他呵护他,不管江淮锦闯多大的祸,闹多大的事情,顾瞻总是轻笑着不甚在意地把人拥到怀里亲亲蹭蹭,江淮锦仗着顾瞻的宠爱可以肆意妄为。 他还停留在从前,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在这里在现在,顾瞻还不是那个无限纵容他的顾瞻,他们之间不是亲密无间的关系,甚至,对现在的顾瞻来说,他就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一个陌生人,做这样的事情,确实十分令人生厌。 下意识咬着嘴唇,江淮锦的眼神多了些迷茫和无助。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与顾瞻的相处从来都没有从陌生人开始,他真正与顾瞻的相处全都是成婚之后,新婚之夜他们就做了最亲密的事情,顾瞻的疼爱纵容已经刻在江淮锦的骨子里,他享受这些习惯这些,自然而然又生出许多对顾瞻的占有欲。 从来没有考虑到如果是寻常的普通关系,到底应该怎么跟顾瞻相处。 他这样待顾瞻,若是放到从前他们是夫妻也无可厚非,可现在,就像顾瞻说的那样他们其实不熟。 不熟的关系却做着这些逾矩的事情,怪不得顾瞻要生气。 “我不是故意要干涉你,我只是、只是……”江淮锦迟迟无法给自己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话堵在心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很想告诉顾瞻,不是这样的,想告诉顾瞻关于他们从前的种种,他不是胡搅蛮缠故意要惹顾瞻,可心里也明白,他行事确实荒谬。 望着顾瞻,江淮锦眼眶通红:“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的。” “也不要讨厌我。” 要不是顾瞻耳力还不错,最后这句话真就让他混弄过去,呜呜哝哝吐出来几个字,真的很难听清楚。 顾瞻没找到干净的手帕,最后从自己里衣上撕掉半截,又让店小二端来一盆干净的清水,洗干净以后递给江淮锦,这回语气温和许多:“擦擦脸,没讨厌你。别哭了,这眼睛肿的回去让爹娘看见该多心疼。” 江淮锦接过来,才回顾瞻:“我没爹娘。” 小孩儿的话轻飘飘的,顾瞻却立马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怎么能给人家欺负成这样,实在是太混,太不是人了! “那个,对不起,我不知道。”顾瞻一听这话也很不自在,想找补,也不知道怎么找补,这时候怎么说都不太合适,再说就是给人伤口上撒盐,更不合适,纠结半天终于让他找到一个合适的:“我没去叫姑娘,去瑶香阁是因为欠了喻七爷的账,还钱去的,跟你想的不是一茬事。” 江淮锦不哭了,脸擦到一半也顾不上,忙追着问:“真的没有叫姑娘?” “真没有。”顾瞻也算服气,重新给小公子添上茶水:“怎么不信?还是说你想检查检查?” 他是顺嘴往外溜,话落下看着江淮锦的眼神,立马正色道:“想都不要想!说没叫就是没叫,信不信都没叫,就这么回事。赶紧收拾回家去,什么地方你也敢跟着去,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江淮锦破涕而笑:“我信你,你说没叫就没叫,没叫就好。既然没叫,那我也不生你的气,我跟你道歉了,你也不要跟我生气好不好?咱俩还好好的,就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你说说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也不羞。” 江淮锦才不在意这些,他哭就是因为太难过了,自己夫君上青|楼找姑娘这种事情,搁谁身上能受得住?江淮锦又让顾瞻惯得没样,受这样大的委屈,他掉眼泪也应该的,再说,也不是自己非要哭,情绪上来根本就控制不住。 而且,江淮锦才不会觉得在顾瞻面前哭有什么羞不羞。他以前性子别扭,心里面有事儿不爱跟顾瞻说,顾瞻弄疼他都不吭声的,自己死咬着牙关就是不说,还是顾瞻一点点哄着引导着,江淮锦的性子才慢慢在顾瞻面前放开,敢哭敢笑敢胡闹,这才哪到哪,要论害羞以后还不知道多少事要害羞呢,一件件哪数得过来? “送你回家?” “不回!”江淮锦下意识又想拽顾瞻的袖子,但想想顾瞻刚才说的话,生生控制住自己,临时找了个理由:“我饿了,你能带我去吃好吃的吗?” 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江淮锦念了好多天,心里也挂念得很,刚碰面又闹那么一场,连话都没有正经说上两句,他才舍不得就这么放顾瞻走。 “臊子面吃不吃?” “吃!”江淮锦兴高采烈。 顾瞻摇头:“真是个小孩儿脸,哭哭笑笑的。先说好,吃饱了就回家,不许再惹事。” “我才没有惹事呢。”江淮锦紧紧跟在顾瞻身边:“你要是老老实实不乱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我怎么会去惹事?你要是愿意跟我回书院念书,我就天天待在书院里,哪儿也不去,保准乖得很。” 有顾瞻带路,江淮锦根本就不担心去什么地方,大街穿小巷最后一通绕路竟然又回到了柳字街,江淮锦觉得十分诧异,四处瞧瞧望望,怪不得那些个侍卫盯梢的时候总有疏漏,原来这巷子里面竟然还藏了这么多的小路。 想罢又觉得顾瞻真的很厉害,这么绕的小路他都能记得熟,怪不得朝中总有人吹捧说顾将军行军十分了得,别人领兵月余才能过的路线,而顾瞻只要花一般的时间就可以。 “顾瞻,咱们去哪儿吃臊子面?我真的饿了。” 如果刚才还只是说辞,现在走了几步路之后的江淮锦确实走不动道儿了。他今天一天就只顾着盯顾瞻,情绪消耗太多,这会儿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再慢上两步,就得饿晕在路上。 “前面就是。” 顾瞻领着又走了一段路,最后停到一户人家前,门口还挂着两只红色的小灯笼,门板上的年画有些泛旧,江淮锦看看门,又看看顾瞻,眨眨眼睛心里面好像有个隐约的答案,又不太确定,直到顾瞻伸手推开门,冲里面喊道:“娘,我回来了。家里的臊子还有吗?带了同窗回来,我煮两碗面吃。” “瞻儿回来了?” 只见从堂屋里走出来一个约五十来岁的妇人,发上裹着布巾,一身粗布的衣裳洗得发白,身形瘦弱,从屋里出来就扶着门框,还咳嗽了两声,见到江淮锦时露出一点笑容来:“瞻儿的同窗吧?这个俊,怎么从前没带家里来过?还没吃饭吧?娘去给你们做。” “娘,您歇着。”顾瞻见江淮锦立在门边没动,一直望着他娘瞧,便介绍:“这是我娘,进来吧,不是说饿,我娘做的臊子味道一绝,你有口福,一般人我可不带他来吃。” 江淮锦迈出去的步子有些犹豫,望着门前的妇人下意识就跟着顾瞻喊了一声娘。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第17章 他从来没有见过顾瞻的双亲。成亲之前陛下倒是提过一嘴,好像是说顾瞻的双亲均是战死沙场,顾瞻的身世是跟他一样的,他们的父母都死在了保家卫国上,成婚后不许他欺负顾瞻。 可现在看,分明又不是那么回事。 “这傻孩子,跟着子宽、郑毅他们叫月姨就行。”月娘跟着笑笑,过来挽着江淮锦的胳膊:“孩子,你叫什么?长得这个俊俏,爹娘真是好福气。” “娘!”顾瞻一听又是这话,赶紧岔开道:“这是江淮锦,娘你叫他淮锦就行。刚才说饿呢,我寻思外面也没什么好吃的,就带他来尝尝娘做的臊子。” “您歇着,我自己弄。” 江淮锦看也不看顾瞻,只拉着月娘的手:“我才不跟唐子宽他们叫呢。我看您就面善,长得跟我娘一模一样,不然我叫干娘好不好?干娘,干娘,我今儿不知道要上家里来,也没带什么礼,这个给您先收着,就当是我的认亲礼,以后您就是我娘!” 江淮锦说着就拽下身上挂着的几个玉挂坠,什么金葫芦玉铃铛全都塞到月娘手里:“娘您别嫌弃,我明儿让人送礼来。” 顾瞻看他得意的样子,抬手扶额,深深叹了一口气,伸手拽住江淮锦的衣领子,把人从月娘身边拽开:“我说你,行了啊。” 江淮锦挣扎:“你干嘛?你不许我管着你,你干嘛要管我?我与干娘一见如故不行吗?这是我跟干娘的事情,你不许干涉,干娘都同意,是吧干娘?” 说完又怕月娘不答应,赶紧装出一副可怜向:“我从小就没有娘,一看到您就跟看到我亲娘一样可亲。干娘,你看顾瞻他欺负我,快管管他。” 月娘看着他俩人闹,抿唇一笑:“那干娘可就应下了。这个乖这么俊的孩子,自己找到家里来,哪有不认的道理?瞻儿,你往后可不许欺负你弟弟。” 平白无故给自己招来一个狗屁的弟弟,顾瞻真是腮帮子咬得疼,他这儿还没提意见呢,江淮锦先不乐意起来:“干娘,我才不要给他当弟弟。他烦人得很,我只认娘不认哥哥,咱们各论各的。” “你还嫌弃上?”顾瞻气笑了:“咱俩到底谁烦人?” “你你你,就是你。”江淮锦一点也不心虚,挽着月娘十分亲昵:“干娘,咱们说话,不理他。” 笑话。江淮锦可是打算要跟顾瞻做夫妻的,怎么能认成哥哥,以后还怎么把顾瞻拐回家? 至于认干娘的事,江淮锦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顾瞻的娘亲就是他的娘亲,上辈子他都没机会跟顾瞻拜过双亲,如今见着了,哪有不认的道理? 江淮锦牵着月娘回屋,屋里光线昏暗,饶是点了灯依旧昏惨惨的感觉,空气里还弥漫着酸涩的药味,像是气味久不流通无法疏散,经年积累所致。 月娘又咳嗽了几声,江淮锦慌给她倒了茶水过来,又细细打量屋内的陈设,素色的纱帐,床上被褥陈旧,家具摆设也只有简单的桌椅板凳,环境十分简陋,江淮锦的眉心也越皱越紧。 关于顾瞻眼下的处境,江淮锦已经知道一些,也明白从前顾瞻定然隐瞒了一些过往,关于这些旧日的经历都是顾瞻没有提过,真看到了眼里,江淮锦心里那种难受的劲儿又涌上来。 “娘,您身体还好?经常咳嗽吗?都吃的什么药?看的哪位大夫?大夫怎么说?” 顾瞻立在窗外,静静听着里面江淮锦细声软语跟月娘说话,抬着头往天上看,他所能见的也只有院子上的那一点天空,伸手就能挡住,而屋里的人,锦衣华服一派天然富贵,顾瞻甚至都不去深究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这样的人,为什么偏要与他这不堪的三流小混混搅和到一处? 那样一个金尊玉贵的小人,跟这个院子格格不入。可偏偏,偏偏江淮锦他就是能融入进来,不嫌弃这狭小腌臜的屋子,还主动要与月娘攀亲,半点也没有顾瞻想要看到的嫌弃之色,反而还因为顾瞻把他带到家里来,自觉拉近了俩人的关系,更显得活泼可爱些。 屋内时不时传来三两声的笑语,多是江淮锦都哄着月娘高兴,顾瞻听了一会儿才去厨屋给某个刚才还喊着饿这会儿早就忘干净的人准备一碗臊子面。 顾瞻亲自下厨煮好两碗面,又另外给月娘准备一碗好消化的羹汤,一半端上桌的还有几个家常腌制的咸菜,以及月娘每日三顿都要喝的汤药。 江淮锦献殷勤想去帮忙端汤药,上辈子他未曾见过月娘,也没有机会做好儿婿给侍奉汤药,现在倒是可以弥补一二。 白嫩|嫩的手指伸过去就要端,被某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江淮锦瞪着大眼睛控诉顾瞻:“你干什么?” 顾瞻:“你干什么?” 江淮锦很无辜:“我给干娘端药,你拦我干什么?” 江淮锦甩了一下手腕,挣脱顾瞻的桎梏还要去端,那碗药已经被顾瞻端走,顺手往江淮锦手里塞了一叠咸菜,干巴巴说道:“你端这个。” “我要给干娘端药,你抢我的活儿,我的孝心你也要抢。顾瞻你不会是吃醋吧?”江淮锦不怎么情愿地接过那碟子咸菜,嘟囔两句见顾瞻没搭理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脸上瞬间就多了一点甜滋滋的笑意,两步撵上顾瞻,凑在顾瞻身边小声念叨:“喂,你该不会是怕汤药太烫,怕伤到我,所以才不让我碰?问你呢,是不是?” 肯定问不出来答案,顾瞻都没理他,跟没听见一样。 江淮锦心里美滋滋:“一定是,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肯定是,我就知道。” 不怪江淮锦一下子没想起来,这事儿其实还挺久远。应该是他们感情刚刚和缓些,有一回顾瞻在京郊军区忙拉练好几日,又加上下了一场大雨碰上倒寒,等顾瞻再回来,人就病了高烧不退。江淮锦那段时间乖顺不少,顾瞻病得起不来,他作为身边人应该体贴地给顾瞻侍奉汤药。 江淮锦端着滚烫的药碗喂了还没几口,就被顾瞻发现他被烫红的手指头,心疼得不行。打那以后这种事情顾瞻从来没有再让他碰过,江淮锦那双手养得比姑娘还精心,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以至于冷不丁那一下,江淮锦自己都没想起来。 不管发生再多的改变,顾瞻也依旧如此,真好。 “你吃。”心里美滋滋的江淮锦主动给顾瞻夹了小咸菜,很是殷勤。 这是他的小习惯,以前每次顾瞻做了什么让他高兴的时候,江淮锦总是会投桃报李。主动给顾瞻夹菜,主动给顾瞻研磨,主动给顾瞻做任何事情,这是他从顾瞻身上学到的相处之道,你来我往二人生活才能更和谐。 月娘瞧见,也是轻轻一笑:“淮锦你也吃,家里粗茶淡饭,不要嫌弃。” “干娘也吃。”江淮锦赶忙又给月娘夹菜,夹完菜才闷头咬着面条一口口吃,话是不再多说,只是耳朵尖透着隐隐的红,顾瞻扫了一眼,见他确实没嫌弃是真的爱吃,也就没再管他,筷子挑面自顾自吃自己的,等顾瞻都吃完了,再去看,江淮锦吭哧吭哧吃了半天,那碗面还剩大半碗。 月娘已经早早吃过先歇着去了,顾瞻又盯着江淮锦看了一会儿,见他确实是一口一口在吃,可面就是不见减少,皱眉:“吃不下就算了,送你回去。” 江淮锦嘴里塞着面,唇角还沾着酱,他吃着东西不方便跟顾瞻说话,就只顾着腮帮子瞪顾瞻,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那口面咽下去,喝了口茶就开始控制顾瞻:“你一点也不诚心,请人吃饭都不让人吃完,我还没吃饱呢。” “是吗?”顾瞻淡淡地反问一句:“我看你已经不想吃了,算了吧。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哪里吃得惯这些,吃不下就不用勉强自己。” 江淮锦气急:“顾瞻!你就这么巴不得赶紧把我赶走是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吃不下?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我就爱吃。” 说着说着就急了。这是江淮锦第一次吃顾瞻给他做的饭,从前顾瞻也宠他,要什么都没有说敷衍他的,可府上大厨房小厨房,还有陛下赏赐的御厨,江淮锦吃什么喝什么统统都有专人照料,根本就轮不上顾瞻操心,那时候的江淮锦也从来没想过可以让顾瞻下厨给他弄吃的,最多也就是缠着顾瞻去外面给他买一点小零嘴。 现在好不容易吃到顾瞻亲手做的面,江淮锦心里是又满足又幸福,细细吃慢慢品,非要把这个味道记住不可,但顾瞻就是这么烦人,真讨厌! “吃吃吃,我看你要吃到天亮。”顾瞻瞧着那碗面,哼声道:“坨成一团你也爱吃,就爱吃坨掉的面。” 江淮锦搅着有点坨的面,抿着唇嘴硬:“你管,坨了也爱吃。” 说完就还非要继续吃,顾瞻实在看不下去,伸手过去把碗给他端走,不让他再继续吃,江淮锦不乐意:“喂,我没吃饱呢。” 顾瞻跟没听见一样,江淮锦最终反抗无效,只能放弃。好吧,他其实也吃饱了,饭量本来就没多大,顾瞻又特别实在,煮了一大碗面,就江淮锦那点饭量,能吃掉一小半已经很撑,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上顾瞻做的饭。 “顾瞻,你为什么要带我到你家里来呀?你不是很烦我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第18章 “我什么时候说过很烦你?” 顾瞻回身,不解地瞧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江淮锦:“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江淮锦:“反正你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瞻让了一步:“进来。” 顾家不大三间屋子,顾瞻的这间是最小光线最昏暗,如果说月娘那间屋子还有一点惨淡淡的光,那到了顾瞻这里就是黑压压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江淮锦立在原地等着顾瞻点灯,微弱的烛光亮起来后,他才看清楚,小屋子里只放了一张单人的木板床,很窄,可能根本就放不下顾瞻这么大的个子,夜里翻身都要小心些,说不定会掉下来。 除掉一张床就是一个木头箱子,箱子上面放着装蜡烛的陶瓷碗和几本书,算是顾瞻的书桌,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东西。 整个房间连下脚都不方便,更不用说待客用的椅子,江淮锦扫了一圈,直接坐到了顾瞻的床上,坐完以后才仰着下巴问:“我坐这儿可以吧?” 那态度,听着是问顾瞻呢,实际上要是多了解他一点,就知道他这动作行为,就是直接在宣誓主权。 别管顾瞻在什么地方,占地百亩的将军府也好,眼下转不开身子的小黑屋也罢,只要是顾瞻的地方,他就是半个主人,就可以坐顾瞻的床! 顾瞻俯身过去,盯着江淮锦的眼睛看,把江淮锦看得十分不自在,到底还是先移开视线,可也没推开顾瞻,只是梗着脖子强撑着底气:“你干嘛?” 虽然他是对顾瞻有很多不可见人的小心思,也很想顾瞻。但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他们还不是明媒正娶的关系呢,而且顾瞻也没有说过对他有什么意思,靠这么近做什么?如果、如果一会儿顾瞻万一真的想做点什么,他如果太顺着,是不是不好? 就在江淮锦很认真思考的时候,没瞧见顾瞻眼里的笑意。 顾瞻伸手越过江淮锦,从他身后的枕头下面摸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江淮锦。 这个小盒子可以说是整个屋子里最精致的东西,江淮锦看看盒子又看看顾瞻,不解:“这是什么?为什么要给我?” “物归原主。” 江淮锦打开一看,果然是那枚他非要硬塞给顾瞻的缠枝并蒂芙蓉佩,江淮锦捏着玉佩,看看顾瞻,冷不丁开口:“顾瞻,你别想让我把匕首还给你,这辈子都别想!” 顾瞻帮他把盒子盖上,拽着江淮锦的胳膊把人拽起来:“东西拿上,送你回家。” “要送吗?还是你让人来接?” 根本就不搭理江淮锦那话,江淮锦捏着盒子的手指发白:“我认真的,我不可能还给你,你就是把玉佩给我,我也不会还给你!” “行,不还就不还。”顾瞻无奈道:“我也没说找你要是不是?你只要不给我熔了,爱拿就拿着。” “那你什么意思?”江淮锦轻咬着唇,有点委屈。 在他看来,顾瞻这个行为就是要跟他划清楚界限。之前还说了那样的话,现在又要把玉佩还给他,就是想划清楚接线不想跟江淮锦有牵扯。 江淮锦搞不清楚,一方面他觉得顾瞻都已经把他带到家里来,那就是说明顾瞻是愿意跟他来往的,只要江淮锦自己稍微控制一下,不要再像之前那样没有分寸没有界限,像个正常人一样还是可以跟顾瞻来往的。 可现在江淮锦就不确定。 “小祖宗,你知道这玉佩多少钱?” 顾瞻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上好的和田羊脂白玉,市面上得作价两万!这还是人家故意压低价钱,你这玉佩正经起码得五万,祖宗,你随手就扔给我,你觉得合适吗?” 江淮锦不懂:“因为它值五万,所以你不能收,要还给我?” 顾瞻:“你觉得我能收吗?” “能呀。”江淮锦煞有介事:“我给你的你都能收。” 别说区区五万,就是五十五百五千万两,要是顾瞻愿意现在就跟他回去成亲,江淮锦愿意倾尽侯府家产,要什么都能给,可惜顾瞻不乐意。 真是太遗憾了。 “不能收,你好好带回去。”顾瞻态度很坚决。 江淮锦捏着盒子想了一下,望着顾瞻睁着他的大眼睛说瞎话:“这是假的,它不值那么多,是我在小摊上五个铜板买的。” 顾瞻:…… 盒子重新被江淮锦塞回枕头下面,江淮锦的态度也很坚决:“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顾瞻,你别想!”本来只是随手给顾瞻的小玩意,现在可不一样,在江淮锦心里,这块玉佩现在就是他送给顾瞻的定情信物! 顾瞻很头疼:“你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也不想,我想的你又不答应。”江淮锦绕过顾瞻:“走呀,不是要送我回去?再不走兵马司巡逻过来,咱俩都得被抓去吃牢饭。” “如果我答应跟你回书院呢?” 江淮锦脚步一顿,将信将疑扭脸转过来盯着顾瞻看,不大相信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回书院,给你当伴读。”顾瞻抱着胳膊,语气淡淡:“这就是你想的吗?” “当真,君子说话要算话,顾瞻你不能诓我,说了要去就一定要去!”江淮锦很兴奋,他没想到顾瞻竟然能松口,本来以为任重道远还要折腾不知道到什么时候,谁能想到顾瞻竟然能这么轻易就松口:“你真的答应跟我回书院?不是哄我的?” “你果真只想让我回去给你当伴读?”顾瞻眉心微蹙,审视着江淮锦,终于问道:“为什么?江淮锦,你的原因呢?为什么这个人非我不可?” 顾瞻就那么直勾勾盯着江淮锦,这次他一定要一个答案,绝不会再叫江淮锦糊弄过去。 他问得也非常直接,直接点出这段时间一直盘桓在他心头的疑惑:“书院为什么帮我?为什么这个人就非得是我,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入了你的眼?让你这般、不达目的不罢休?” 江淮锦不吭声了。 如果顾瞻一定要问的话,江淮锦是不介意告诉顾瞻,不管顾瞻信不信,只要顾瞻问他就一定会说!因为是顾瞻,所以江淮锦一定会说,就算说了顾瞻不信也无妨,可问题是,他根本就说不出口!好像上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同时也给下了禁咒,一个字他也吐不出来。 “因为你是顾瞻。”江淮锦眼眶有点红:“我只能说因为你是顾瞻,这就是答案。” “还是不能说吗?”顾瞻苦笑:“我以为,这回怎么着你都会告诉我了,没想到还是不能讲,看来这件事一定是一个很大的秘密。算了,既然不能讲,那我就不问,总归,你这样的人,也不会是来害我的,对不对?” “你别生气,我……”江淮锦挺着急,可几次想试着开口,可就是不能,不仅不能反而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憋得他通红,甚至像是要窒息。 “呼吸,呼吸。”顾瞻见他着急,赶紧拍着他的后背,让江淮锦缓过劲儿才说:“没生气,你别着急,真没生气,弄得好像我在欺负你这小孩一样,我不追究了。” 说着自己又笑起来,很是爽朗:“又能有多大的事呢?不能说就不说,等你能说的时候再告诉我也行。” “那你答应我的还算数吗?”江淮锦又怯怯地问道,生怕刚才顾瞻只是糊弄他。 “算,当然算。”顾瞻顺手把江淮锦的衣袖拉平展:“往后就是你的伴读,怎么不算,我要是书念得不好,还请公子手下留情,轻点骂。” 这时的顾瞻还以为江淮锦是个才情很高的小公子,毕竟他这么爱读书,又三天两头撵着自己去书院,一定是个高才,等了解到实情以后的顾瞻恨不得回来扇自己两巴掌,怎么能轻点,必须狠狠教育才行! “嗯!”江淮锦高兴起来,连脚步都是轻快的。 伴着轻快的脚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侯府所在的朱雀大街,顾瞻却不再往前送,江淮锦还在兴奋地跟顾瞻说自己练的大字,邀功才邀到一半就见顾瞻不走了催促道:“怎么不走了?还没到呢。” 离着侯府还有一段时间,江淮锦还不想这么就跟顾瞻分开,他还有好多话都没有顾瞻说,折腾这么多时日,都没机会好好说上两句话,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顾瞻笑笑:“这里很安|全,前面应该有人来接你,我就不送了。” “可是……”江淮锦不怎么情愿。 顾瞻:“可是你还有很多秘密没说,确定现在就要告诉我吗?” “没有秘密。”江淮锦有点心虚,好像让顾瞻提醒他才意识到要是真让顾瞻送到家里,那顾瞻不就知道他淮安侯的身份了?还怎么低调点跟顾瞻相处?这可不是江淮锦的初衷。 “朱雀大街上住的人家非富即贵。”顾瞻顺着朱雀大街往东遥望:“每往前多走一步,我就能多排除掉一户,江公子,京都里姓江的权贵应该没有几家?经得起我陪你走几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第19章 江淮锦着急解释:“我怕你因为门第对我有成见。” 上辈子江淮锦纨绔之名在外,虽然没人当着他的面说不好听的话,但总有人背地里说他糟蹋了顾瞻这么个人物,江淮锦听到这些话心里面自然难过。这辈子虽然名声还没那么糟糕,但也没那么好,他在宫里混账这么多年哪是想改就能立刻改掉? 现在的顾瞻既然还不知道他那些黑历史,江淮锦就想能多藏会儿也好,省得给顾瞻留下不好的印象,他已经很努力了,万万不可再让这些坏名声耽误了他追求顾瞻的大计! 顾瞻:“你家中财帛万贯富可一方。” “嗯。”江淮锦声音弱弱的:“有点小钱。” 顾瞻又问:“朝中有人做官?” “我舅舅。”江淮锦咽了口唾沫。 顾瞻想到瑶香阁那位礼部逃跑的王大人,点点头:“想到了。跟着舅舅生活?” “从前是。”江淮锦怕顾瞻再问下去露馅赶紧撒娇卖乖:“我现在自己住,舅舅朝中事情太忙,我那几个表兄弟又很霸道,我跟他们玩不到一处,我每日读书写字从不乱来,真的。” “顾瞻,你明天,一定一定会去书院的对吗?”临分别江淮锦再三跟顾瞻确认,得到顾瞻的保证以后才依依不舍地转身。 顾瞻望了一会儿他的背影,遥遥看见兵马司巡逻的一群士兵走过来,才从小路折返。 ------------------------------ 翌日江淮锦起个大早,或者说,前一晚上他激动得没怎么睡着,握着顾瞻的匕首傻乐了半夜,第二天早上盯着两个乌黑的黑眼圈唉声叹气,最后还是小厮平南找小厨房要了两个煮鸡蛋滚了好半天才略微消消肿,不过那双眼睛一看就是没睡好。 “这件太俗不好看,换一件。”可还有另一件是让江淮锦为难,衣裳挑了好几件,没有一件是江淮锦满意的,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件鸦青色福禄团纹的锦袍,外罩月白纱衣,用的是白玉笔发冠,又把腰间挂的几个玉佩香囊全部摘下,只拿了一柄前朝书画大家山水画扇子,对着琉璃穿衣镜照了又照:“平南,这身行吗?” 平南十分纳闷,今儿也不是头一回上书院,怎么又跟第一回去似的?光这身打扮就花了小半个时辰,行不行的不好说,都容他这么折腾下去,晨读怕是赶不上,便委婉提醒:“主子这身好看,俊俏得很,显得主子英姿挺拔。咱这就叫车夫?离着书院还有点路。” “对对对,不能耽误了。” 这可是的第一天跟顾瞻做同窗,迟到多不好,得给顾瞻留下一个勤学苦读的好印象。 江淮锦到的时候上上斋里晨读的学子已经来了大半,他到得不算早,四下一看并不见顾瞻的身影,便也回到自己的位置装模作样拿出论语还是认真地读,说是认真地读,可眼神总外门口瞄,后又陆陆续续进来几位同窗,可惜还是不见顾瞻的身影。 直到晨读结束,掌教进来请诸位学子问教,都不见顾瞻的身影。 江淮锦的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冷,“腾”地一下直接站起来就走,掌教见他忽然起身,还以为他有什么疑问:“江同学稍后,待这位同学释疑后才论到你。” 江淮锦理都不理,直接走了。 他今日为了顾瞻不仅衣着用心装扮,甚至就连书箱里都多装了两本压根看不明白的史记和中庸,为的就是拿给顾瞻看看,谁知道顾瞻竟然说话不算话,明明昨晚答应了他要来的,可今日还是不见人影。 江淮锦气势汹汹,浑身冷气冲得周围学子恨不得离他八丈远,山长张百熙刚忙完杂事回来,远远就看见那小侯爷一身煞气,瞧着像是出了不得的大事,张百熙一慌赶紧冲江淮锦疾步走过去,把人拦下来:“小、江同学,你这急匆匆是上哪儿去?怎么不在书斋跟掌教念书?” 江淮锦有气没处撒,迁怒张百熙:“顾瞻为什么不来?明明说好给我的好伴读,为什么不来?!” 张百熙挺无语,顾瞻不来又不是一天两天的,这都多长时间了现在才想起来发火。 而且,谁说顾瞻没来?人家顾瞻今天早就到了,张百熙刚才就是去训斥那臭小子才回来,合着这位还不知道呢。 “来了的,顾瞻来了。”张百熙赶紧压低声音:“小侯爷莫急,顾瞻那臭小子今日一早就来了,那混小子几日不来书院,身为院长怎么能不责罚,我刚罚完他,小侯爷放心,我定然好好教训他,绝不叫小侯爷受委屈。” “顾瞻来了。”江淮锦一喜,身上的煞气顷刻间散个干净,可又不解:“可我怎么没见他?” 张百熙一拍脑门终于起来:“那个、江同学你在上上斋,顾瞻他、他成日不学无术,学业上又三天打鱼两天筛网,上上斋他肯定进不来,所以没有见到他。” 江淮锦明白过来,拧眉:“他在哪儿?平中斋?” “次下斋。”张百熙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后面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给小侯爷安排个伴读,结果这个伴读还是个次下斋,这事儿要说起来,怕也没比欺君之罪好到哪里去,可关键这伴读是人家自己选出来的,要怪就怪他这个山长没尽早安排好,早点给顾瞻调到上上斋也就没眼前这事了。 江淮锦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一听这话立马就明白过来:“次下在哪儿?今日起我挪到次下,这样总没有问题吧?” “这、小侯爷您挪到次下,是不是不太合适?” 人家怎么说也是皇家书院出身,崇文馆里名师大儒授课,怎么就到他这儿混到一个次下斋,万一让陛下知道追究一个怠慢的责任,张百熙觉得自己担不起。 “合适。”江淮锦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他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自己清楚。 就是不清楚怎么顾瞻竟然会沦落到次下斋,当初还说什么自己成绩优异很得掌教青眼,现在看来这话里怕是也多少有些虚夸的成分。不过江淮锦也不在意,即便顾瞻眼下在次下斋,那来日也必定是上上斋,金榜题名自有一番大作为。 只是这个大作为,却万万不可再像上辈子那样了。 “对了,你刚才说罚他,你罚他什么了?”江淮锦气消以后又望着张百熙,不怎么满意:“他不过家中有事耽误了两天课程而已,训诫一下他记得就好,怎么可以罚。圣人有云、圣人说了,要用宽容的心对待诸位学子,你对他宽容一点。” 张百熙:……我对他还不够宽容吗? 次下斋与上上斋中间还隔着一个中平斋,江淮锦一路找过去,能明显感觉到读书的氛围不太一样。 像上上斋大家都很刻苦很努力,每个人都很自觉自己拿着书本认真苦读,完全不用掌教看管约束,到了中平斋就略差些,有些学子在读书,有些起得太早在补觉还有一些可能饿了在吃东西,总之大家也是各忙各的,互不耽误。 这次下斋就是完全另外一番场景。 热热闹闹恍若一个斗鸡场,江淮锦走到门口差点被一本书砸到,吓了他一跳。 里面乱糟糟一团,有三五个聚在一起不知争抢些什么,还有几个正在拿个藤球传来丢去,江淮锦甚至看到一个角落里还有人围在一起斗蛐蛐。这场面他一点儿也不陌生,这跟崇文馆那些混日子的纨绔们有什么区别? 哦,可能有区别,纨绔们玩的蛐蛐更金贵。 江淮锦一下子也没找到顾瞻,往里走了两步身边立刻就围上来一个人,嬉皮笑脸凑过来:“哎呦,这位俊乂哪里来的?起开起开,新来的吧?上哥哥这儿来坐,哥哥这儿位置好。” 江淮锦拧眉用一根手指头把人推开,嗅着对方身上浓郁的脂粉气,差点伸手捂鼻子:“你离我远一点,我闻不惯你身上的味儿。” “哎呦,还挺挑剔。” “王清,看清楚什么人了吗你就往前凑,当心人家跟你动刀子。”又插过来一个人,江淮锦看着这人不坏好意的眼神,更是厌烦,他不认识这个人吧?干什么要来他麻烦? 还有顾瞻呢?顾瞻到底躲在什么地方? “刘书横。”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江淮锦顺着声音去看,才看见顾瞻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他那一圈也围了好几个人,还有江淮锦熟悉的那个讨人厌的唐子宽也在,凑在一堆儿不知道正说什么。 那个叫刘书横的人听见顾瞻的警告,白了江淮锦一眼,哼了一声,拽着那个脂粉气的男人撤开,撇着嘴呵了一声:“惹不起我们还躲不起吗?告诉你王清,这人你可得罪不起,狠角色。” 江淮锦走到顾瞻的位置,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唐子宽身上,他盯着唐子宽看了一会儿,然后指指顾瞻隔壁的书桌问唐子宽:“这是你的位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第20章 唐子宽不明所以点了点头。不晓得这位俊俏的公子来干嘛?他跟顾哥正在聊最近的生意,忽然就见顾哥望着那边,还警告了过去招惹人的王清,他们顾哥可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怎么忽然管这闲事? “我坐这,你再找地方吧。”江淮锦随手从顾瞻的桌子上拿了一本书扔过去,宣告这个位置从此就是他的了。 甚至,他用的还是顾瞻的书,他自己新带来的那一摞还扔在上上斋无人问津。 唐子宽看看江淮锦,又看看书桌,最后看向顾瞻:“顾哥,你得给评个理吧?” “那你就再找个地方坐。”顾瞻随口敷衍了唐子宽一句,才看向江淮锦:“这都什么时辰才来,眼睛下面还这么黑,昨夜没睡好?” 唐子宽一听这话,凑过来问:“认识?熟人?” 江淮锦见唐子宽凑得近,离顾瞻就那么一点距离,再近点都能亲顾瞻脸上,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下来,伸手把唐子宽拉开,重新做了一回自我介绍:“江淮锦。顾瞻是我伴读。” 唐子宽嘴角抽了抽:“呵,没见过这么介绍的,还顾哥是你伴读,怎么着你还是我顾哥的主子不成?哼,什么人呀。” 江淮锦素来跟唐子宽就不对付。上辈子就不对付,唐子宽这人算是顾瞻的亲信,打小一起长大,军队里给顾瞻当个狗头军师,非常崇拜顾瞻,对江淮锦跟顾瞻成婚这件事意见很大,总觉得是江淮锦仗着皇权逼迫顾瞻,觉得以顾瞻的本事,肯定能娶上更好的老婆,不说琴棋书画样样俱全,起码温婉和顺漂亮能生孩子,生两个! 这话是唐子宽亲自当着江淮锦的面说的,句句都戳江淮锦的心窝子。他就是个纨绔只会吃喝玩乐,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也不知道什么叫温婉和顺,最重要的是,他也不能生孩子,还生两个呢,江淮锦一个都生不了。 为着这件事,江淮锦憋了满肚子的委屈,当天就在顾瞻怀里哭得不成样子,还“体贴”大度地说如果顾瞻想,可以纳妾,他不反对。 实则说这话的时候,嘴唇都咬出了血。 顾瞻肯定没答应,抱着人哄了大半夜,最后查出来是唐子宽说的这话,直接对唐子宽动了军棍。具体怎么打的江淮锦不得而知,反正后面大半年唐子宽都没出现在他眼前,再后来,唐子宽对他也是敢怒不敢言,话说不再乱说,但对江淮锦依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没个好脸子。 果然他就跟唐子宽不对付,不管什么时候,永远不可能对付。 不过,江淮锦不怵唐子宽,因为江淮锦知道顾瞻向着他。 唐子宽上下把人一打量,哼了一声:“知道了,就你吓唬的左平肖吧?怎么着仗着自己家里有点本事,纠缠我们顾哥到书院来了?我还就告诉你,惦记顾哥的人多了去,聚宝楼的钱老板惦记顾哥可不是一天两天,成事了吗?咱顾瞻就不是那种人!” “钱老板?他是谁?”江淮锦一听立马不乐意,冷着一张脸逼问唐子宽:“他凭什么惦记顾瞻。” 说这话的语气,好像随时要带人去弄死那个什么狗屁的钱老板。 顾瞻眼看着这话题要跑偏,踹了唐子宽一脚,拧眉斥责:“胡说什么玩意儿,坐下念你的书,斗大的字不识两个,就会满嘴扯胡话。” “你也是,坐下。”话音一转又说江淮锦:“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不是说来书院念书?再闹下去直接吃饭得了,还念什么书。” 江淮锦抿着唇过去坐下,看行为倒也还算听话,但等唐子宽离开以后,他立马就凑到顾瞻身边,直勾勾盯着顾瞻追问:“钱老板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做什么的?他、他惦记你怎么都不,你怎么能让他惦记你!” 说着都还有点生气,瞅着顾瞻的眼神也变得凶巴巴。 顾瞻伸手把他的脸转回去,没奈何道:“我欠他钱,他惦记我很正常。还有,钱老板今年五十八,上个月孙子刚满周岁。” “哦。五十八了。”江淮锦转回去,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控制半天最后拿书挡住脸,最后终于还是趴在书桌上自己低着头偷偷笑了好一会儿,隔壁的顾瞻看了看他,摇摇头叹气。 这小孩儿真的、真的很容易让人没办法。 那边江淮锦高兴完了才重新找到重点,又偷偷摸摸转过来,见顾瞻在看书不搭理他,直接动手戳了戳顾瞻:“你怎么欠他钱?欠多少?” “一点。”顾瞻不想理他,眼睛也没抬,继续看自己的书。 江淮锦不甘心:“一点又是多少?到底是多少?还有那个聚宝楼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欠他钱?顾瞻,你说呀。” 顾瞻按下手里的书,看着江淮锦:“不是在念《论语吗》?把学而给我背诵一遍。” “你怎么这样。”江淮锦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不是很情愿。 顾瞻非常铁面无私:“我是伴读,督促你念书是应该的,还是说你想换个伴读?快点,抓紧背,不要磨磨蹭蹭。” “背背背。” 这么严厉的顾瞻又有点让江淮锦重拾往日噩梦,但没办法,这回这是他自找的。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子曰:君子不重则、不怒,君子居无安,君子……” 顾瞻越往下听脸色越黑,最后只盯着江淮锦看,看得江淮锦自己都背不下去,慢慢地就把头低下去,但又不太甘心,悄悄抬眼再看看顾瞻,像犯了错的小动物,想求饶又怕被责罚。 “江俊乂,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俊乂。”顾瞻都气笑了,点点桌子上那本论语:“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好好念书?合着念了这么久,连开篇的论语都背不下来,你念的什么书?我还真当你是个高才,天天惦记着上书院,惦记着学习,惦记着念书,原来是这么念的呀。” “你别说了。”江淮锦十分不好意思,让顾瞻两句话说得浑身臊得慌,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书念得不好,也不完全是他的错,江淮锦知道自己念书差,前世全靠顾瞻盯着看着,他才认真念了几本书,这回全都忘个干净还得重头学起,江淮锦也很难过,他难道不想在顾瞻面前好好表现吗?他也很想,就那开篇的论语,他已经自己私底下念过很多遍,可就是记不住又有什么办法? 后面的唐子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摸过来,落井下石:“怪不得要找顾哥当伴读,这水平还不如果儿呢,果儿都会背了。” 江淮锦被唐子宽落井下石,更显得委屈,但也只是瞪了唐子宽一眼,没跟他对呛。 反倒是顾瞻,驳了唐子宽的风凉话:“你背得好,下次策论自己写,别来找我。” 一句话成功让唐子宽哑火,也不再看这边的热闹,自己找别的同学玩闹。 他顾哥,变了! 次下斋这里的学风不是很好,掌教们也都习惯这些混子每日来书院不过混天而已,哪个会正经读书,是以也多懈怠,掌教到课以后讲了两首诗经就自己打瞌睡去,下面的学子也没有正经听课,该怎么玩还是怎么玩,甚至有些直接跑出去。 要说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顾瞻。 江淮锦肯定是没有在认真听课,首先他就听不明白,其次心也不在那上面。光顾着盯顾瞻看,人家顾瞻虽然前阵子不怎么来书院,但人只要来了,就会认真跟着读书,非常专注,江淮锦看过他认真的模样,这会儿撑着下巴盯着顾瞻看,越看越满意。 等顾瞻温习完自己的功课,就看见他旁边这人一点进展也没有,只能叹气。 他既然答应给江淮锦当伴读就不会敷衍他,于是伴读的第一天,顾瞻就把江淮锦的底子摸了个一清二楚,这位小公子就是个花架子,腹内真的没什么墨水。 “顾瞻,你别这么皱眉,我会好好念书的。”江淮锦觉得这都不是问题,之前不会不代表他以后不会,而且这事儿他很有经验,有顾瞻带着,这些都不在话下,要是顾瞻肯上心,明年带他考个科举都不成问题。 “还好,也没有特别差,起码不用从三字经开始背。” 江淮锦:“那那你给我布置功课,我一定好好听话。” 顾瞻想了想:“掌教已经讲到诗经三百篇,我看你不如就一边跟着掌教读诗经,一边先把论语补一补,如何?” “啊?”江淮锦嘟嘟囔囔:“不行吧。我资质愚笨,你先给我讲论语好不好?”至于掌教什么的,江淮锦根本不想听,讲得让人昏昏欲睡,哪里有顾瞻有意思。 “不行!”顾瞻一点也不惯着他:“每旬书院会有一次考核,考核的内容就是掌教所授,再有几天就是下次旬考,你不跟着掌教,准备交白卷吗?” 不等江淮锦说话,顾瞻自己先说道:“我跟你可丢不起这个人。” 江淮锦见大势已去,再挣扎也没意义,小脑筋一转立马说道:“那每日掌教下课后,你要给我补习当日的内容,什么时候我会了,什么时候才算。” “你不能让我一个人弄这些,我哪里弄得好,你是我伴读嘛,你得陪着我才行。”江淮锦也很乖:“我保证,只要你好好待我,我绝对不会教你失望,区区旬考不在话下。” 顾瞻看着他说大话,有些想笑:“你最好如此,到时候可不要哭。” “我哪有经常哭,就哭了那一次。”江淮锦听见顾瞻揶揄他,也是很不好意思:“还不都是因为你,你不招惹我,我才不会哭,我也是个堂堂男子汉,难道不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吗?”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顾瞻脸上的笑容稍有收敛,所以那日青楼上,他是真到了伤心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第 21 章 第21章 书院时光悠扬,江淮锦可算过上几天舒心日子。 每日里也不贪睡只想着早早起床赶到书院去见顾瞻,他爱极了这种每天只要醒过来就能马上看到顾瞻的日子,每天最舍不得地就是下了学要跟顾瞻分开的时候,可只要一想到第二天睡醒就可以继续见到顾瞻,连梦境都变得香甜。 顾瞻在书院的时候又不太一样。 他好像变成了江淮锦最最熟悉的那个顾瞻,知书达理又翩翩君子,会耐着性子一字一句给他讲不懂的诗文,周身的戾气全都收敛起来,好像之前那种凶神恶煞的样子统统不存在,之前外面那点混不吝的小混混样子全都收拾得一干二净。 江淮锦撑着下巴想,顾瞻就该是这样,专心读书的顾瞻真的很好看。 掌教在上面讲诗经,什么抱布贸丝江淮锦一句也没听进去,从撑着下巴偷偷盯着顾瞻瞧,最后变成趴在桌子上光明正大盯着顾瞻看,反正顾瞻专心致志听掌教讲经,才不会注意他在干什么。 江淮锦看得大胆又放肆,那一双眼睛恨不得把眼前的顾瞻重新描摹在心里画上一遍,然后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以后,正想得入迷,视线忽然被遮挡。 顾瞻不知何时已经看见他在出神完全没有专心听课,便把手上的书盖到了江淮锦的脸上,挡住江淮锦炽热的眼神,对他说:“背一遍。” “什么呀。”江淮锦把书拿开,正好就是掌教所讲的卫风中的那篇氓,什么抱布贸丝之类的,顿时小眼神就变成控诉:“你让我背这个?” 顾瞻用眼神肯定了江淮锦的疑问:“背。” “你都还没有给我讲过,怎么背?”江淮锦控诉更大声:“这是掌教才刚讲完的,你现在就让我背,怎么可能!” 顾瞻:“你听听这话合理吗?你也知道掌教已经讲完。既然掌教已经讲完,为什么你不能背?” 江淮锦当然有理:“因为你还没有给我讲呀,我当然不能背。” “为什么明明掌教已经讲过一遍,讲得也很明白,你就偏要我再讲一遍,是什么道理?” 江淮锦自有道理:“掌教是讲给你听的,你是讲给我听的,你都没有给我讲过,我当然背不出来。我可以背昨天讲过的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背这个好不好?或者我自己默一遍?” 大概是不想惹顾瞻生气,江淮锦的语气很有点讨好的意思:“我有在好好学,绝对没有松懈。昨天那谁玩蛐蛐我都没去看,很专心呢。” 顾瞻知道他的专心。这个专心只在顾瞻盯着的时候,就好像他读书写字全都是为了顾瞻一样,这一点上让顾瞻十分不能理解。 明明是他自己偏要主动求学,还拉着顾瞻给他做伴读,实际上学问可以说一窍不通,好似他坐在这里也只是为了盯着顾瞻读书而已。 “掌教在课上讲的时候你不听,发呆神游,但凡你认真听两句也不至于非要我再讲第二遍。”顾瞻语气凉凉,听着像是谴责江淮锦不认真:“为什么上课不好好听?乱看什么?” “哪有乱看。”江淮锦应得很小声。 “掌教迂腐,课讲得也很难听懂,念来念去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听不明白。”江淮锦抬眼看看顾瞻,又低下头:“就卖个布你呀我的,听起来很没意思。” 江淮锦也有点明白顾瞻的意思,怕顾瞻觉得他是故意折腾人,赶紧急着替自己解释:“我不是故意不听课,我就是听不明白。你给我讲我才能听明白,他们讲的我都听不明白,听不明白就没耐心听,就不想听了。” 顾瞻叹了一口气:“你哪里是听不明白才没耐心,你是没耐心才听不明白。” 江淮锦这下不吭声了,低着头的样子看起来有点不太开心,顾瞻想想好像也没说什么太重的话,这孩子就是玩心重,也可以说他的心思其实就没有在读书上面,哪个认真读书的人是这样来读书的? 与其说他是来书院读书,倒不如说他是无聊到书院来找人玩。 “还想我给你当伴读吗?” “你要反悔?!”江淮锦恼了,瞪着顾瞻:“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好了的事情不能反悔,君子言而有信!” “不反悔。”顾瞻自有安排:“但你得听话。” “我听了的。”江淮锦小声嘟嘟囔囔:“你哪句话我没有听,都听了。” 恨不得把顾瞻的话贴脑门上,这还不叫听话,那什么才叫听话? “我让你背,你就得背。”顾瞻催促道:“快点背。” “你!你根本就不讲道理!”江淮锦气得把书砸回去,落到顾瞻怀里,他很生气:“你都没有给我讲就要背,就是欺负人,我背不出来,一个字也不会。” “不会就抄、这篇、还有这篇、这两篇。”顾瞻刷刷刷把书页一翻,直接把这几天掌教所讲的内容全部翻出来,都是江淮锦上课开小差时的内容,顾瞻一半挑拣出来,给做了标记,然后把书重新还给江淮锦:“算上今天,一共五篇诗经。每篇回去抄写三十遍,背会了我明天检查。” 江淮锦倒吸一口气,下意识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瞻:“你要干嘛?” 顾瞻微笑:“下次再让我抓到你开小差不好好上课,可就不是三十遍那么简单。江俊乂,伴读是你自己找的,听我的话也是你自己答应下来,怎么现在想反悔?” “想反悔也行,那你以后可不许再……”顾瞻话没说完,就被江淮锦抢断:“谁要反悔,你想都不要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反悔!” “嗯,那就好。”顾瞻激将法奏效,自己施施然起身:“好好抄,好好写,明天我来检查。先走了。” “喂。”江淮锦拽住顾瞻的袖子不许他走,凶巴巴的语气里还有点哼哼唧唧的黏人在里面:“你干什么去?你不陪我吗?” 顾瞻抖了抖袖子没抖开,无奈道:“书院今日大扫除,各院到点就关门,今天陪不了,赶紧回家自己抄。” “那你去干嘛?”江淮锦还在追着问。 顾瞻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提醒:“我可告诉你,明天我布置的功课要是没有完成,我可要罚你。” 江淮锦:“可是你的顺序都不对。你没好好讲过我都不懂,怎么背?” 以前顾瞻给他讲课都是先讲,一遍又一遍地讲,讲到江淮锦听懂听明白以后,才手把手带着他写,那才是江淮锦熟悉喜欢的方式。现在顾瞻又冷又硬还非常严格,都没有好好讲过就知道让他背背背,江淮锦觉得他连什么意思都没搞懂,怎么背呀。 还罚,罚什么罚,顾瞻以前只会夸他做得好,只给奖励,只有他罚顾瞻睡书房的份儿! “没听过吗?书读百遍其义自见。”顾瞻忍着笑,扯开了江淮锦拉着他袖子的手:“行了,我这还有正经事,明天要是没完成,看我怎么罚你。” 好不容易扯出自己的袖子,顾瞻脚底抹油立刻就溜掉,江淮锦气哼哼收拾自己的书本,拿一本扔一本,扔得差不多的时候忽然往后看,果然一直静悄悄没出声的唐子宽也没了人影。 哼,一想到顾瞻带着唐子宽不带他,江淮锦心里面又十分不服气。 可不服气也没办法,他现在还不能跟唐子宽直接挣,而且江淮锦又不是真傻,看顾瞻故意给他留这些抄写就知道,就是故意不想让他跟着,烦人得很! ------------------------------ 另一边,唐子宽早就溜掉,跟郑毅碰面之后俩人一块去了小东街等顾瞻。 一旁的果儿手里抱着饼啃得东一块西一块,唐子宽在逗着果儿玩,郑毅站在门口的位置等着顾瞻,左等右等都不见顾瞻过来,便有些着急,过去踢踢唐子宽:“怎么回事?顾哥今儿怎么晚这么多?喻老板这事儿他不来,谁拿主意?” “来,没说不来。”唐子宽不怎么在意,捏着饼子逗果儿:“再等会儿吧,让人黏着呢,走不开。我估计再有一会儿应该能到。” “黏顾哥?谁呀?”果儿也很好奇。 “哼,看着就是个纨绔。”唐子宽撇了撇嘴:“还装模作样跟着顾哥上什么学念什么书,我看掌教上课的时候他睡的比我都香。还回回都要拉着顾哥给开小灶,谁知道打什么主意,要不是仗着长一张小白脸不扛揍,我早揍他了!” “你要揍谁?”顾瞻听着话音进来,警告地瞧了唐子宽一眼:“少给我惹事。” 唐子宽拍拍果儿的脑袋,笑嘻嘻过来:“我能揍谁,我这不是给果儿讲故事,哄孩子玩呢。” “顾哥,你可算来了。”郑毅对二人说道:“快进来说。” 唐子宽点点头:“顾哥,喻老板这事还是得你拿主意。” 顾瞻抬头看了看两位兄弟,半晌后才说道:“私制火炮是把脑袋栓裤腰带上的生意,还是要小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第 22 章 第22章 “私制火炮不是小事,咱们现在是有戌火营那边的生意做,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顾瞻看过以后对二人说道:“喻老板的意思很明显,他想从我们这里走火炮,这事儿,咱们得商量商量。除掉戌火营那边的供应,他再要,应下来,咱们这摊生意一时半会儿怕不好收。” 唐子宽看了看郑毅,直接说道:“顾哥,你也太瞻前顾后。咱就弄点火炮而已,虽然上面是说严严禁私制火炮,可你看看上面禁盐,人家李老板兜售私盐赚得盆满钵满,老张私售茶叶家里小老婆都娶三个了,至于军械类就更不用说,外面不少人都在搞军械库的刀剑出来卖。” “而且,喻老板上面有人,那可是朝中大官,上面不管不究,咱们就是小鱼小虾。”唐子宽又说道:“谁不为点银子?就说那戌火营,朝中没给他们批银子吗?人家扭脸找了咱,里外里戌火营那边能落下多少?” “哥,咱现在是缺钱的时候,先把钱搞到手什么都好说。”唐子宽叹了一口气:“月姨的药里用的人参那是什么价?日日供着手里没钱能行?还有钱老板那里,我听说他又给你找麻烦?混蛋玩意,无耻的小人!还有果儿那边的,欠了那么些时候,今年肯定得还上。我知道哥你是不想冒险,火炮的生意你想收了,但咱还能做什么?咱得弄钱!” 郑毅见状也点了点头:“喻老板有喻老板的打算,那是他们的事,这生意到了咱手上,钱跟白送一样,顾哥为啥不要?” 见顾瞻沉默良久不说话,郑毅便索性直接说道:“知道顾哥担心什么,不妨事。别说我家历代本来就是干这个,这是祖传的手艺,到我这辈没道理丢掉,能用这个手艺挣钱那是好事,就是真不干了,让我闲着荒废手艺我也觉得对不起祖宗。” 说到这里郑毅有些苦涩:“我也想着手艺有个大用处,可眼下这处境咱能活着就是不容易的事,何必琢磨那么多?” “对。”唐子宽跟着郑毅点头:“且说万一真让朝廷查到,咱们敞亮一收拾,一把火炸个干干净净他们凭什么拿咱们?就郑毅这手艺,跟那些官货一点区别都没有,正经说起来现在那些个官货还是从郑家人手里传下来的呢。” 郑毅补充道:“区别还是有的。我留了后手,从咱这出去的东西,那卷层里面我都做了点小标记,除了我没人认得出来。” 顾瞻叹了一口气,苦笑:“想过点安生日子,可真难。” “要是能干安生日子,谁乐意天天把脑袋栓裤腰带上?”唐子宽摸摸果儿的脑袋:“可要是没了这个行当的银子,顾哥,咱这几个人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是呀,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顾瞻其实没得选,逼到这里没有办法,来钱的路子他不是没混过,赌坊斗馆三教九流的人结实了一大堆,可实际上能到手里的银子也不过寥寥,别说还债就是娘亲每日里的药钱都凑不够数。 更不用说还有果儿。 低头看了看小丫头懵懂的样子,顾瞻叹了口气。 果儿幼年被人贩子拐卖,郑毅一路上追查妹妹的踪迹到京都,可惜遍寻不见踪迹。月娘与郑毅算是半个同乡,又恰巧都在柳字街租赁房子,顾瞻忙着的时候郑毅就会帮忙照顾月娘,有一次冬天半夜下大雪,顾瞻在外做工没回来,月娘高烧吐血还是郑毅拖着伤腿奔波半夜找的大夫又拿出家中所有积蓄付的诊金药钱,才救得月娘一条命。 顾瞻既欠了郑毅一条命记着这份恩情,自那以后对郑毅的事情比对自己的还要上心些,俩人兜兜转转寻遍京都四下里的坊间最后终于在一家花坊找到了被卖做小丫鬟的果儿。 要赎人也简单,老鸨要八千两银子的赏花钱,说是难得碰见这么俊俏的苗子,以后是要往花魁上栽培,现如今正跟着师傅学本事,再过个三两年等到了能接客的年纪莫说八千就是一万也不赎,姑娘开了苞,多的是一掷千金的主子! 他们俩身上所有的铜板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两银子,这里面还有月娘每日拿药的钱。 人必须得赎,可拿什么赎? 可老鸨那里死不松口,八千两的赏花钱一个铜板都不能少,否则就别再踏这个门! 那段时间郑毅煎熬,恨不得半夜提刀过去砍了老鸨再带果儿逃得远远的,事情要真能这么简单就办了,郑毅不介意背上一条人命。 他拎着刀门都没出就被顾瞻拦下,果儿的卖身契怎么办?难道往后就背着人命带着妹妹做个逃犯?像个阴沟里的老鼠躲藏一辈子? 郑毅抱头痛哭,问顾瞻:“你说那我怎么办?” 顾瞻通红的眼睛,拍了拍郑毅的肩膀说:“我会想办法。” 顾瞻也真的没让郑毅失望,他常在外混,认识的三教九流人多,左右牵线打听真让他认识了个人。 那人就是后来的喻老七喻老板。喻老板听了顾瞻的话,愿意做个中间人说和担保让那老鸨提前送果儿回来,可老鸨要的八千两赏花钱一个字儿都不能少。 不过看在他们兄妹确实情深,手里也真没几个钱,再卖喻老板一个面子,老鸨愿意分期收这笔钱,不过得算上利息。 这笔钱就得他们自己凑。 那段时间,顾瞻白天跟着武馆接生意,半下午到酒馆里做卖酒的店小二,晚上就在赌坊里陪着摇骰子做荷官,郑毅也一样到处找活计,俩人没白天没晚上地干,可赚的钱远远不够花销。本来赁的两间屋子退掉一间,月娘带着果儿住一间,顾瞻跟郑毅两个挤在一起,可再如何节衣缩食也没有用。 果儿的卖身契还压着,老鸨的银子一日都不能拖欠;月娘的药更不能停,药用的人参当归哪个都不便宜。就这么熬着撑着,眼看着第二天就到了还老鸨银子的时候,手上的钱还没有凑齐,郑毅急得恨不得去抢钱庄,顾瞻却带着钱回来了。 来得及时,是救命的钱。郑毅欣喜,欣喜之后追问顾瞻才知道,那是顾瞻从赌坊里借的阎王债! 一本万利!远远比老鸨当初的八分利高得多! 可当下俩人都说不出来任何话,连救命的钱都没有,还要如何? 拿着从赌坊借来的阎王债还掉老鸨的赏花钱,除下月娘的药钱,里外里竟然还剩下二两银子。 郑毅拿着二两银子买了一壶烈酒,带着顾瞻去郊区喝了一晚上的酒,然后告诉了顾瞻他有来钱的路子。 “干吧,一本万利的买卖。”郑毅望着幽深的天,苦笑:“祖上传下来的手艺,能行。” 顾瞻没有多问,他们已经走投无论,如果郑毅不提做这个,顾瞻可能也要铤而走险干点别的买卖。这样拆东墙补西墙日子是过不下去,总有一天墙会塌陷,把他们活埋在废墟里,活活压死! “就这么说定了。”郑毅笑笑:“也幸亏有这点手艺,好歹也能派上用场,没断在我手上,以后九泉之下也能给我老爹交代了。” “干!” 一壶烈酒喝了个干净,第二天俩人就分头行动。 郑毅有手艺懂材料工艺,顾瞻找路子。这货是一本万利,可也得有人能收。起先只是小打小闹卖一些私人的窑,山上的猎户,顾瞻觉得这样不行,就借着武馆在外行走的机会,跟戌火营的一个班头认识,那班头有点人脉,喝了顾瞻几顿酒自觉承了顾瞻的人情,竟然还真就把顾瞻给引荐上去,一来二去他们的销路才算稳定下来。 生意做到现在,其实已经赚了不少钱。郑毅带着果儿重新赁了新屋,还另外置办了这么一间小铺子,月娘的药钱都有,那赏花钱也凑得差不多,再还上千把两就够了,也就剩下赌坊里的阎王债,利滚利滚着,不过利滚大了顾瞻就到赌坊里混一手,捞上一笔给他填上。聚宝楼的钱老板知道他是个人才,并不十分逼迫,还想借着这钱把顾瞻拽回去给他帮衬,他当初借钱给顾瞻就是做个人才,想永久把顾瞻留下来,也没想到前脚借了钱后脚顾瞻就撒手不干,气得钱老板没少给顾瞻找麻烦。 顾瞻其实有点想收手,想了完这些以后正经做个买卖,踏实过日子,也省得月娘跟果儿跟着提心吊胆受累。 “得有个章程。”顾瞻想了想:“外面货架上摆上些烟花炮竹花架子灯笼这些,咱们的生意只能悄悄做,且往后只做熟人的生意,戌火营那边得慢慢断了,喻老板既然开了口,我们不能拒绝,但有一点说明白,要控制用量。” “郑毅,你记住了,往后从咱们这里出去的火炮,硝的用量得减,不能再像之前那么猛。”顾瞻神色严峻,想了想又说道:“另外多注意市面上流通的火硝火炮,警醒些。” 听明白顾瞻话里的意思,唐子宽倒是纳闷多问了一句:“不过,这喻老板要这些火炮做什么?难道他也要去炸山开石?” “管那么多!”顾瞻拍了唐子宽的脑袋一下:“今天下学跑那么快,留的课业你知道是什么吗?回去好好给我写!别成天瞎跑着玩。” 唐子宽:……又关我什么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第 23 章 第23章 “打起来了,快点快点,看热闹去。” “新来的那个?怪横的,他带头闹事也就算了,竟然还纵容家仆行凶,这山长知道了能饶他?当咱们溪山书院是什么地方,来这儿撒泼。” “就是,我看就算是不退学,也得关惩戒院。” 顾瞻来的路上就听见不少人吵吵嚷嚷,本来没当回事,听着听着脸色就沉下来,脚下步子越来越快,等他快步走到门口,就看见外面静悄悄围了一堆人趴在窗户看往里看。 挤过人群进去,才看见书斋里面是什么场景。 乱糟糟一片。书页横飞,案几倒得乱七八糟,地上趴着几个人,顾瞻没看清楚是谁,他就注意到江淮锦冷着一张脸立在一旁,身上的锦袍沾了些墨汁,好好的衣裳被墨汁染脏一大片。 顾瞻拧眉过去,拉过江淮锦上下看一遍,问:“怎么回事?他们跟你动手?身上呢?” 江淮锦带着气,没吭声只往地上看了一眼。 角落里散着一个匣子,单瞧匣子的样式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匣子散开里面的东西洒落一地,有些精致小巧的点心吃食,做得很漂亮,哪怕落在地上沾了墨也能看出来玲珑剔透的水晶饺子出炉前一定非常鲜美。 “给我带的?”顾瞻一眼就看出来名堂。 又看了看被撂爬在地上的人,没想到竟然还是熟人,正是那日与他起过争执的姚长青与刘书横等人。 顾瞻揉了一把江淮锦的肩膀,也没说什么。走过去把散落在地上的精致小点心都收拾起来,连带着精美的食盒匣子也一并收好,叫给江淮锦带来的小厮,才过去走到那二人跟前。 蹲下来一看,差点笑出声。 看不出来被打出什么伤,就是呲牙咧嘴的样子一看就是被闷着揍过,顾瞻是个行家,伸手在暗处压了两下,果然见二人瞪着眼睛疼得喘不上气,顾瞻才站起来。 还行,没吃亏。 躺在地上的刘书横淬了口唾沫,阴阳怪气:“什么玩意儿,碰一下怎么了?多金贵,有种给我等着!” 挨着的姚长青也不甘示弱:“妈的,就你个崽子会叫人是吧?散了学再说!” 顾瞻冷眼过去:“散学你要怎样?带人堵他?有种试试。” 这边吵吵嚷嚷还没完,那边就已经有人悄悄通知山长。张百熙一听又是次下斋那边在闹事,带着戒尺直接领着惩戒院监院气势汹汹就赶了过来,众学子见山长带人过来都做鸟兽飞散,生怕被牵连上受罚。 等张百熙进来一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溪山书院事情其实不多,管理起来也省心,最让人操心的其实就是这次下斋! 秉圣人之教诲当有教无类,所以张百熙一直觉得哪怕是再不上进的学生也要有求学的资格,所以他一向对次下斋这些学生多加包容,譬如顾瞻这种,他也不是不上心学业,只是外因耽搁而已,像顾瞻这种情况次下斋还有许多,张百熙也总包容他们。 可,接二连三在书院打架滋事,还怎么包容?!更不用说这次竟然还牵连到淮安侯! “顾瞻!”张百熙一进来就不问青红皂白,只看见顾瞻蹲在那,地上躺着两个人,气得只拿戒尺要抽顾瞻:“又是你!你又在书院闹事,我看这次不严惩你是不会长教训!你给我……” 话还没说完,戒尺就被人拦下,江淮锦冷着一双眼看着山长,低声道:“跟他没关系,是我。” 江淮锦这里拦着山长不许惩戒顾瞻,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的唐子宽连忙拽着顾瞻要走:“山长,这回可真跟顾哥没关系,顾哥来得晚可啥都没赶上,要是知道这里打架闹事,我们躲着走。” 话说完就想拉顾瞻走,顾瞻目光一瞥就看见那小孩儿绷着一张脸死命盯着唐子宽,像是想要再来跟唐子宽干一架的意思,甩开袖子把唐子宽推搡到一边没理。 张百熙不明就里,但他见过上一次顾瞻跟这几个人起冲突,而且情况就跟现在一模一样,还是人家淮安侯给挡住的,也不知道顾瞻到底哪里入了侯爷的眼睛,竟然如此袒护。 “顾瞻!”张百熙自己心里料定,这次是没打算轻轻放过,绷着脸严肃地呵斥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在书院闹事,这次一定要严惩,现在就跟监院去领罚!” “我闹事,山长要罚就罚我,顾瞻才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山长不信可以向人求证。”江淮锦一听这话,立马不乐意:“山长不要平白牵连无辜人。” 张百熙不信,举着戒尺指向顾瞻:“他无辜?” “无辜!”江淮锦四下略看了看,看热闹的人早就已经溜干净,现场也只有挨打的刘、姚等人可以佐证,江淮锦直接命令道:“跟山长说,这件事跟顾瞻没关系。” “呸,山长,就是他们俩!”姚长青嘴角还青着,一嚷嚷疼得呲牙咧嘴,指着他们一阵咧咧:“山长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呀,这俩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我们什么也没有干,就是跟着新来的说两句话,谁知道他就翻脸不认人,上来就纵容家仆行凶,山长,一定要严惩!必须严惩!书院是读书的圣地,要是纵容这种行为,学生还如何能安心读书!” 张百熙:…… 这些人平素什么德行张百熙心里都有数,再加上淮安侯到溪山书院这许多天也没有主动惹过事,这次忽然动怒其中必然有隐情。 还没等张百熙说话,就听顾瞻直接问:“什么也没有干?他身上的墨怎么回事?地上的糕点怎么回事?欺生你们还有理了是不是?说他纵仆行凶,倘若他没带两个家仆、” 顾瞻话到这里顿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看那俩人的眼神越发冷,朝山长行了一礼后沉声说道:“还请山长公断!” “顾哥!”一旁的唐子宽有点着急,扯了扯顾瞻没扯动,堆着笑脸冲山长:“山长,您该公断就公断,就是吧,今天这事儿真跟顾哥没关系,他就仗义,见不得新来的让人欺负。您看要不我们先走?” 张百熙看看顾瞻,又看看四下里的“战况”,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心里面已经有个大概的推测,这事儿不能轻易就这么断,两边肯定都不能轻容,背手拿着戒尺走姚、张二人跟前讯问:“江同学今日上课,带了一匣子贵重糕点,你二人借故上前挑衅,进而激化矛盾,掀翻了糕点泼墨于他,江同学不忿遂喊来家仆将你二人打伤,是不是?” 地上的两个人还在辩解:“山长,我们可没有挑衅,绝对没有挑衅!大家都是同窗,吃他两块糕点怎么了,大不了还他。” 张百熙点点头,又问江淮锦:“他们二人动了你的糕点,你纵仆,是否有错?” 江淮锦别过脸,就差把那俩人活该挨打写脸上:“但凭山长处置!” 张百熙听着这话,悄悄咽了一口唾沫。要知道这位可不是个善茬,崇文馆的张大人骨折还没好呢,可见着陛下对他有什么惩戒?现在凭他一个小小的书院山长处置? 咳!该处置还是得处置,书院若无法纪,还怎么约束众位学子?成日里打打闹闹都把书院搅和成集市,往后还在怎么报效朝廷?! “你们几人书院闹事生非,按惩戒院纪律罚停课五日,惩戒院关禁闭三日,劳动两日!”张百熙摆出山长的威严:“再有下次,加倍严惩!” “王监院,带他们受罚。” 王监院一脸络腮胡子,粗布短打的装扮,瞧着应该是个武出身,伸手就把地上的俩人提溜起来,瞧了江淮锦一眼,吩咐道:“跟我走。” 江淮锦抻了抻衣摆,抬步跟上,才走了一步扭脸看后面的顾瞻,拧眉:“你干什么?” 顾瞻:“快点,监院走远了。” “我受罚你不用,你回去。”江淮锦不悦:“跟你没关系。” 顾瞻瞧着他白生生的一张小脸,从今儿见着就不大高兴,伸手给他搓了一把,自顾往前走:“快点走吧,早上没吃饭饿着呢。惩戒院的馒头咸菜虽然没有你那精致的小点心可口,到底还算管饱,再不走咸菜都没了。” “顾瞻,说了跟你没关系,你不许去!”江淮锦急着追上去拉扯顾瞻,没两下就被顾瞻按住,揽着他的肩膀一块儿走,顾瞻叹了口气,在江淮锦耳边低语道:“有关系,那俩孙子指定得报复,我得去探探情况,以防万一。” 江淮锦一顿,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半晌才低语道:“我连累你了吗?对不起。” 软软的糯糯的道歉,听得顾瞻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重重拍了拍小孩儿的后背:“胡说什么,要连累也是我连累你。这俩货跟我一直不对付,故意找你茬,所以你说跟我有关系没?咱俩这是栓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阴着半天脸的江淮锦终于露出来一点笑意,罚就罚吧,反正他跟顾瞻栓一起的,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第 24 章 第24章 能跟顾瞻一块儿受罚对江淮锦来说实在是个很新奇的体验。 毕竟从前只有顾瞻单方面“罚”他,那会儿的顾瞻特别品性高洁以至于江淮锦都不敢还嘴,只能乖乖领罚。 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跟在监院的后面,江淮锦拽拽顾瞻的袖子,压低声音问:“山长是要关我们禁闭?怎么关呀?锁在一个小黑屋子里面吗?都关一起还是一人一间屋子关?” 顾瞻伸了伸胳膊,想把袖子拽回来,没能成功,只有由着江淮锦拽,跟他解释:“不算。说是关禁闭,其实就是放到惩戒院里面罚抄戒律,没抄完就不许出门,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江淮锦的重点还在房间:“我不要自己关,我们关一起好不好?”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顾瞻回:“你当这是在你家呢?还让你挑挑拣拣?等会儿看监院怎么安排。” 王监提溜着那俩人走在前面,一时半会儿也没管跟在后面的二人,等把刘、姚二人扔进禁闭室才转过来看了看跟在后面的俩人,板着一张严肃冷硬的脸说道:“跟我过来。” 顾瞻领着江淮锦乖乖跟着走,走着走着就发现不太对劲。 惩戒院顾瞻不是没来过,尤其是刚进书院那两年,没少惹是生非挨罚就是家常便饭,他怎么就不知道惩戒院后院还有其他的禁闭室? 等王监院推开屋子,顾瞻往里一看,然后回身看了看还满头雾水的江淮锦,心里面已经猜得明明白白。 这小公子又富又贵的身份山长知道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真的惩罚他?不过当时那种场景下不做做面子无法跟学子们交代,才特特交代了王监院把人送到这里来的。 “这就是禁闭室吗?”江淮锦绕过顾瞻走进来看了看,勉强算是满意地点了头:“行吧,都关禁闭了还能怎么办呢?我要在这里抄戒律?这个桌子能用吗?” 王监院见他似乎还不太满意,掩唇咳嗽一声,把山长交代的话重复一遍:“山长说了,书院是读书修心的地方,你在书院闹事扰乱纪律,罚禁闭三日,三日之类将书院戒律抄五十遍才可以出禁闭。笔墨都有,饭点我会来送饭,不许再闹事!” “我又不是故意要闹事。”江淮锦小声嘟囔一句,然后一把拉住顾瞻的袖子,跟监院说道:“他跟我关一起,我不能自己关着。” 王监院懒得搭理,扭脸直接走了。 等人走了以后,顾瞻才倒了一杯水递给江淮锦:“沾了你的光,这应该不是关禁闭的地方。” 江淮锦没太懂:“那这是什么地方?” 顾瞻瞧了瞧装饰,不少名人居士隐居时爱用的物品,墙上还挂着前朝大师的名画,笔墨砚台都是上等品,应该是备着的客房,只是客房为什么备在惩戒院的后院他就不知道原因了。 “你管什么地方,抓紧时间抄你的戒律吧。” 顾瞻喝茶吃点心,半点没有被关禁闭的自觉,江淮锦听话的步子迈了一半又收了回来,一把夺过顾瞻手上的点心,扔回盘子里:“你不许吃。” “我为什么不许吃?”顾瞻都气笑了:“又不是我跟人打架,我还不能吃东西吗?”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江淮锦也坐回去,直接端起顾瞻的茶杯就喝。 顾瞻瞧见他的动作,手指动了动,最后握成拳头藏在袖子里,继续面带微笑地看着江淮锦:“还没同当吗?我这不是陪你关禁闭来了?” 不等江淮锦反驳,顾瞻马上又说道:“而且,你刚才还不乐意我来,这会儿又说什么同当?变脸是不是有点快?” 江淮锦:“那不一样,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刚才江淮锦是怕牵连到顾瞻,现在江淮锦觉得顾瞻应该替他罚抄,这才是夫夫之道! “现在如何?”顾瞻重新拿了一个新的杯子,给自己倒满。 江淮锦见顾瞻根本不接自己的话,有点沉不住气,直接说道:“你是我的伴读,你不要忘了。” “没忘。这不是正伴着呢。” 江淮锦见顾瞻还是不上道,还慢慢悠悠品茶,干脆又把他的茶杯夺走:“不许喝了,我不要抄写那个什么戒律,你帮我写。” “那不行,我的五十遍戒律还不知道怎么写呢,再写你的五十遍,我得写一百遍。”顾瞻故意夸张道:“别说三天,再给我三天我也写不完。” “谁说写一百遍了。”江淮锦有点着急:“山长只罚我写五十遍,又没有罚你。我们只要写够五十遍就可以。” “哦,那你就好好写,正好练练你的字。” “顾瞻!”江淮锦急得过去推搡他:“我才不要写这个,你帮我写。” “不就是个戒律,有什么不能写的?”顾瞻不懂。 “因为……”江淮锦正要开口,忽地顿住,继续而脸颊通红,直接背过去哼了一声:“反正你写,我不写。” 戒律没什么不能写的,江淮锦也不是没有被罚过。前世他混不吝爱玩闹,尤其跟顾瞻新成婚的时候,没少折腾顾瞻,有时候闹得实在有些过,被宫里的皇帝舅舅知道就罚他抄戒律,陛下罚得重江淮锦抄得头疼,每日点灯熬夜地写,被顾瞻那厮知道以后,好一顿嘲笑。 气得江淮锦没忍住跟他在书房打了一架,在顾瞻的脖子上面咬出来好几个牙印,打那以后顾瞻就给了他承诺,凡是江淮锦的惩罚他顾瞻都担着,往后再不会让他来抄这些东西,才算哄得江淮锦消气。 不管时光如何流转,顾瞻的承诺从来不会食言。 所以,就得顾瞻写! “那、那大不了就你写戒律,我可以默写论语还有你新给我讲的诗经。”江淮锦想了想还是决定让步一点,他不能在顾瞻面前表现得太蛮横:“总比抄戒律有用吧?好不好?” 撒娇一向管用。江淮锦趴在桌子上偷偷去瞄板着脸抄写戒律的顾瞻,实在没忍住自己低头笑了起来,却不成想让顾瞻抓了个正着,给了他一个警告:“一会儿我检查要是错一个字,一个字十遍!” “嗯嗯嗯,好好写呢。”江淮锦的嘴角上扬。 真好,他喜欢这种可以跟顾瞻在一个桌子上写东西的感觉,当然,如果顾瞻可以抱着他的话,那就更好了,不过不着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着急吃不了热豆腐。 抄写对顾瞻来说并不费什么功夫,为难人的是晚上的就寝。 本来以为山长已经给他特殊照顾,并不会真的就实打实关这小公子的禁闭,多半夜深以后就放人归家,不然人家那个当官的舅舅问起来,也不好交代不是?顾瞻是这样以为的,可真实情况却并非如此。 “睡觉了,你怎么不上|床?”江淮锦已经宽衣,只着里面单薄的素色锦衣,趴在床上盯着顾瞻看:“不写了,明天再写,实在写不完就算了,我去跟山长说。” 顾瞻没抬头:“你先睡。” “我等你。” 顾瞻攥紧了手上的笔,墨汁滴下来弄脏了他刚写的字,压着声音又重复一遍:“你快点睡。” “说了等你。”江淮锦半点不在意,自己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杂记仰躺回去:“快点来给我讲这个吧,这个好有意思,好像是一本游记,你说真的有地方会有这种长得像鹿又像马的东西吗?还有这个巫蛊是什么呀?人中了巫蛊会死吗?哎呦,好疼!” 碎碎念忽然被惊呼声打断,顾瞻扔了笔大步过来,见江淮锦捂着脑袋一脸痛色,拧眉:“怎么回事儿?磕着头了?我看看。” “发冠上的这个东西扎我。”江淮锦扯了扯发冠上的玉笔,扯了两下没扯动,反而扯乱了头发。 顾瞻拿开他的手,过去帮忙拆发冠:“睡觉知道脱衣服怎么不知道取掉这玩意儿。” 江淮锦嘟囔着:“你写写就不管我,我在等你呀。” “好了。”拆掉发冠理顺了头发,顾瞻正要起身,就被江淮锦一把拉住:“睡觉了,你还干什么去?吹蜡烛,我好困。” 顾瞻深呼一口气:“这床太小,你自己睡,我打地铺就行。” “打地铺?”江淮锦眨了眨眼睛,像是没理解顾瞻,但又好像有点理解,半晌才磕磕巴巴地说道:“可、可是地上凉,你不能睡地上。我们挨着睡没关系的。” 话说这样说的,可说话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乃至最后自己都不敢再去看顾瞻,耳垂也隐隐约约透着粉意。 虽说,可顾瞻又不一样,江淮锦往里面挪了挪给顾瞻腾位置:“上来睡吧,不要冻着万一生病怎么办?” 顾瞻转身,就看见江淮锦乖乖缩在靠墙的位置,抿着嘴唇视线也不敢跟他对上,紧张得那么明显,脸上的粉|嫩藏都藏不住,顾瞻盯着看了一瞬,直接欺身过去,压住辈子按住了江淮锦的手腕,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在江淮锦耳边低声道:“可床这样小,我夜里睡相又不好,万一压到你怎么办?” 热意扑面而来,全是顾瞻的气息,江淮锦整个人好像被顾瞻裹在怀里,他的呼吸有点急促,心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好像下一刻就要跳出来,跳到顾瞻怀里去,江淮锦想伸手按住它,可他的手腕被顾瞻按住,动弹不得。 “看,你都热出汗了。”顾瞻的手指在江淮锦鬓角轻轻拂过,语气轻到好似漫不经心:“这样怎么能一起睡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