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过半》 第1章 第 一 回 小雪渐渐堆满了外墙顶上的砖瓦,沈妙步履沉沉,迎着风倚坐在沈宅的门槛上。 门半合着,她呆呆地望着一点一点落下的雪花,小手缩在有些短了的衣袖里不敢向外伸,冷风簌簌地往薄衣里灌,沈妙心里却盼着雪不要停。 “沈小当家,怎的又出来看雪喽。” 说话的是路过的阿婆,沈妙闻声抬头向那处笑笑,“就闲的出来看看。” “哎哟,衣衫怎穿得这样薄,要下了风寒可怎么办喲。” 阿婆瞧着她这一身单薄的,担心的话语从一旁传来,沈妙状似无事般摇摇头,“阿婆,不碍事的,我这边再看会儿雪就回屋子里头了,屋里头暖着呢。” 阿婆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她心里也明白沈家这些破事儿,当年来潮州的时候可是……唉,不说也罢。 这姑娘也是苦,她想着,又劝几句,“好闺女,今天风雪大,可是要早些进屋子里去。” “阿婆也是。” 被这么一关心,饶是沈妙再大方也是有些腼腆起来。她笑着回话的样儿让阿婆的心头又疼了疼,就这么懂事一闺女,怎么偏生摊上灾祸不断,兄长也是痴儿的家里。 “阿婆不碍事,这么多年都这样式过的,闺女你年纪小才该多当心着些。” 继而她不由分说就将手上挎着的菜篮里的白菜推到沈妙手上,劝她的途中还不忘说道几句白菜,“这菜霜打过,可甜。” 沈妙接菜的手还不如阿婆利索,错愕之余,她嘴上赶忙谢了阿婆,等到人走远了,雪还未停。 晶莹的雪花落在她半簪的发髻上,温热的体温融了雪水,透出几分寒凉来,身子骨和心里头却全是暖的,她又瞟几眼手中的白菜,嘴角微扬,无声的笑中又带了丝无奈。 阿婆这是心疼她呢。 自前些年她祖母故去后,祖父的身子就一直不太好,现下就是在靠药吊着。 从前沈家兴旺,自然是不用忧心这些。 这些年家里人丁凋敝,又灾祸横生的,从前几年她随着母亲学着管家开始,心里就对家里情况摸得门儿清。 搬来潮州城七八年,沈宅已经近六年未修缮,从还算繁华的旧饰中已经能窥探出几分破败。 祖父正当年华时,沈家曾安居在京城,是入过天子殿堂的大家,几代下来,后人无才发扬祖上的荣光,又恰逢祸患压身,自然败落得也快。 这几日沈妙总是轮番梦魇,无一例外地,她总梦见,等到这场雪停的时候,祖父人就走了,沈家早不负从前,可幼时所经历过的一切却一遍又一遍地在她心头轮放。 沈妙自小便要强,女红,琴乐不通几分,诗书策论,算术权衡倒学了不少。 这些里头,大多都是祖父教的。 她不想信,可雪一日又一日地下,祖父的病症也一直在严重,就如沈家的衰败一般,似乎势不可当。 合上外门进屋,才走没几步,就瞧见兄长沈牧欢欣地朝她跑来,面上是一派不知世事的纯真:“阿棠阿棠,祖父醒了,想寻你去。” “知晓了。”沈妙若有所思地向兄长点点头,他面上就因她的冷淡显出些委屈来,她只在心中轻叹一口气,温声哄了两句才放下东西就往里屋里走。 兄长只知道祖父是病不见好,她可不是。 祖父的病情这几日还算不错,沈妙估摸着只是祖父醒了想找人叙叙话,或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她。 屋里不算暖和,沈妙搓搓手,注意到炭盆里只是埋着几块发着烟的黑碳,瞥到旁边的炭盆,却是已经空了。 她蹑手蹑脚关上门,走到祖父床前,祖父正坐卧着,手中拿着书册,应当是醒了有段时间了。 “祖父。” 沈妙恭恭敬敬地问话,她总是有种错觉,只要她还是像从前那样,守着这些礼,念着那些事,这个家也会和从前一般,“唤阿棠可有什么要紧事?” “来了。” 祖父向她招了招手,温和的笑还是如她年少时记忆里的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笑中却一下一下地掺杂着止不住的咳嗽声,“这些日子啊,让我浑浊的脑袋清明不少,今日……忽而想起了一桩旧事没交代完……你也知道的。” 听着这话,沈妙忽而有些心悸。 他手指着屋里的一处,那儿堆放着几个错落的实心红木的箱子,沈妙以前听家里人讲过,那里边的东西好些都是过去在京城时留下的旧物,不到万不得已,必然是不能变卖的。 “阿棠,去帮我把最里头的箱子打开,拿压最底下的那卷。” 带着疑惑,沈妙走过去。 她搬开堆在上边的几个红木箱,余下最大的那个,打开后,箱子里除了一些首饰和书卷,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唯一特别的,大概就只有那一小摞书旁,还有一卷金边绸缎包着的精致红卷轴。 沈妙把东西拿起来,送到祖父的手边。 “阿棠可还记得以前在京城的光景?” 祖父眼里满是怀念,他接过卷轴,一下一下慢慢地拆着包在外头的绸缎边,“那时候有空闲就会带着你去文远侯府,都这么久了,那会老贺可都是还在呢。” 话语间仿佛回到从前。 沈妙伏在床边,循着祖父的话回想片刻,继而接过话头,“住京城的那几月,我现下只记得总去哪一家里拜访,那一家的主母可好,还送过我一个玉镯,母亲怕磕碰,当时就替我收着了,前些年懂事些了才拿与我。” 祖父听着嘴上的笑意更深,接着向她问:“那阿棠对那家的小公子可有印象?” 这时祖父手上的卷轴已全然展开,赫然入眼的‘婚书’两字让沈妙有些隐隐的不安。 “那会儿你都是小贺哥哥小贺哥哥的叫他,也不知现如今怎么样了。” 小公子? 该说的是那家的小世子吧…… 沈妙在心里哀哀地叹气,她早慧,对幼时的记忆还算深刻。 曾经在京城那些年,那时候父亲尚在,母亲常领她去府耍玩。府里人多,女眷却少,和她一起玩的拢共也就三四人。 一个静,一个闹,还有一个年岁稍长日日有课业要做的姐姐。 都是姓贺的,小侯爷沈妙哪里记得清是哪个,印象最深的便只有那两人有时嫌她是女孩不爱带她玩,她便陪着屋里年长些的姐姐读书。 后面些时候离了京,就再没来往过。 不过说起来前些年祖父刚病那会儿,那边是派人来问候过的。 “前些年那边还差人来过,想必是可好。” 沈妙嘴上回答得周到,实则也没想起,就这么看着祖父把黄卷移步到她面前,她的目光也随祖父的举动,缓缓移到黄卷之上,她的名字与别人并写在上面,“至于那位世子大人,现下印象倒是不多了。” 贺麟。 沈妙。 她的目光迟迟没有从那个与她并排的名字上移开—— “这婚约是早年定下来的,若是当年该多好……到如今祖父也不想强求……”话还未断,咳嗽声又来,“若两边都欢喜,倒也是良配。” 沈妙闻声看去,瞬间又低下眉眼,她出生时沈家本就已经慢慢败落下来,后又出了京城,十几年下来,天灾**,早已经把沈家磨得不成样子。 两姓结缘,一堂缔约,如无有误,自然当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婚约她早些年家里状况好些时曾听母亲叨过几声,也并非不知这亲事是强求来的。 这些年也就只现在祖父旧事重提,若是家里执意,就算侯府夫人这路再苦再累,沈妙也会咬牙抗下来,可下一句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可若是阿棠不喜呢,祖父相信,阿棠自个儿挑的,也是顶顶好的男儿。”说完又是一阵咳嗽声。 …… 那时她还想说什么呢? 话语梗在喉咙中,还未发出声,就听到似乎有人在唤她。 “阿棠姐姐,阿棠姐姐?再不起来该傍晚了。” 铃音般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妙在马车的软榻上醒来,陈湘湘的脸就一下子凑到她跟前,手中还端着油纸包着的桂花糕。 “来吃些点心嘛,姐姐你午间吃得好少,在马车上本就休整不好,方才你那样儿好似还梦魇了,就该多吃些。” 一股脑听完这些话,沈妙才渐渐从梦中回过魂来。 是啊,那日交代过后,祖父的身子就一再差下来,雪停的那夜便撒手去了。 这里又哪是家里。 离开了,也便再也见不到了。 “不用,我不……” 话还没完,桂花糕的香气丝丝缕缕地便飘进了鼻腔,沈妙的肚子还不争气地叫了一小声。 下一瞬,她掩着嘴就笑着往陈那边再靠了靠,一手拢着她,一手捻起一块桂花糕,“还劳烦卿卿这么念着我了。” “沈姐姐这么说可就生分了,爹爹说了,我们家的生意,多亏你的参谋才能卖得这样好。” 说话间陈湘湘也倚着她,双手环抱着向她撒娇,“何况姐姐又对我这般好。” 笑一直挂在嘴边,沈妙似安抚般摸了摸她的头,“我还没谢过你们呢。” “也是多亏了东家愿意带我来京城,可有要紧事呢。”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身旁放着的布包上。 祖父故去两年后,家里她与母亲操持着也渐渐好了起来,但这婚约依旧是个烫手山芋,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几年了也没有个准话。 明年春她也及笄了,这些事情她是早便想清楚了—— 这婚约,成不了的。 且不说沈家现在看侯府就是那么遥不可攀,就说是侯府那边,能愿意自己捧在心上的人物娶一个她这样的人吗。 沈妙不信自己这么好运。 说来也巧,恰逢十月潮州这儿有认识的商队要去京城做营生,沈妙便自作主辞别了母亲和兄长,带上了曾经的婚书,寻了个安生的法子去京城。 也不止为退婚,既要保住沈家,空了的家底便得慢慢填回去,京城时兴,跟着商队来,左右安稳又能学新东西。 且来京城一趟不容易,潮州路远,又靠近敌国,新玩意儿也算不少,但到底是不如京城气派的。 她还盼着在京城能把家里余下的那些药材给卖了换些银子呢。 “这算什么事嘛?” 听了她的话,陈湘湘却高兴不起来,抱怨着与她说:“真不懂到底是什么事这般重要,我可舍不下到了京城就离了姐姐。” “原本我还盼着进了城后可以随姐姐一道转转呢。” 沈妙看一眼她,心里想的几乎是都写在了脸上。她轻笑着,没说什么,只摇摇头,百无聊赖地捏着糕点,一点一点碾碎送入口中。 又听她继续说,可言语里已经带了不少落寞:“我听爹说,京城里好玩的可多啦。” 沈妙本想一笑了之,看她这般,扶着她的发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只说她是有要事,继而又安慰她—— “况且又不是见不着了……要是事情完成得早,没准能一块儿回去呢。” 陈湘湘翘嘴应着,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才安慰完,又叽叽喳喳地与她说起再过一日他们就能到京城的事情。 这时候马车的颠簸才在她身上体现出来,微微摇晃的车厢内,沈妙扶着车壁,听着身旁一串又一串的声音传来,她内心生出没由来的烦闷感,身子上算是极不爽利,可她半忍着,就着说话声,目光又落到视线的最低处,还不时点头应和。 陈湘湘心疼地扶着,只道是幸好大概今日傍晚会经过一个茶栈,商队是准备在那里休整休整补些吃食再进城里。 他们走的官道,路上设了不少这样的茶栈子补给。 傍晚的天色沉沉,竹叶随阴风而动,沈妙蔫着被陈湘湘扶下了马车,进了茶栈喝上粗茶后人才好些。 只是天越晚风便越是大,沈妙身子本就不太爽利了,恍惚间竟好似有血的甜腥味若有若无地飘荡在周围,恶心得她直想干呕。 阴风又阵阵,竹叶在风中飒飒的声响配着远处飘来的茶香本应让人舒坦,可马车外浓烈的血腥味和周围的动静无不告诉着车上的那两人,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宋二你的命可真值钱。” “想雇这么多人来杀可得费上不少银钱。” [菜狗][菜狗][菜狗]开文啦开文啦[发财][发财][发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一 回 第2章 第 二 回 “你家兄长还真是关爱弟弟。” 贺麟才面不红心不跳地调侃完,悠悠地把玩着手里的杯盏,看向身旁的宋二,此时的马车顶是被掀得差不多了,原本宽敞温暖的马车内也是处处漏风。 彼时车里的两人却都不慌不忙。 “彼此彼此。”温润的声音从贺麟的耳畔响起,却是没有动作,“小侯爷也不差我什么。” “再说,说不准是哪个弟弟在关爱哥哥呢。”他看向贺麟露出一笑。 这是损他呢。 车内两人是风平浪静,而马车外头的刺客已经是就着剩下的人,把他们暂时围困着了,似乎只待风声一动。 贺麟听见外面的声响,辨了方位把手中攥紧的杯子往那处一抛,穿过车帘,稳稳砸在离他们最近的剑把上,刺进来的偏了一寸,也浅了一寸。 “还不动手?” 他看完剑痕,再把目光投向宋二,他这回倒是动了,只是在擦剑,“再不出手,咱们的小命可是要交代在这了。” 话语中完全没有受敌的不安,甚至沾了些幸灾乐祸。 闻言,马车中的另一人才懒散地抽起刚擦好的剑:“贺小侯爷着急什么?” “咱们命大,今天是死不了了。” 看他们势单力薄,外面仅剩的几位侍从更是谨慎,执剑护在马车周围,死死盯着半隐在周边的黑衣人不放。 在宋庭泽人下马车的那刻,几乎是所有刺客都在那一瞬冲了上来,贺麟在他随后下了马车,在他身侧执起剑,一如往常课业的对练。 一剑,宋庭泽便刺穿了冲上来那黑衣人的胸膛,血腥味瞬间扑面袭来,剑抽出的瞬间,不免血溅了他们一身,两人皆是皱眉,无瑕顾及这些,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 得先保命。 只需再撑半刻,缠斗这些事便不用他们操心了。 一伸,一刺,一挡,一挥,兵刃相接的声音急促而紧迫,冷寒的刀光让两人皆双目清明。 半刻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等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那些人上前护卫时,声响才渐渐消歇下来,这时他们身上再好的锦衣都淋成了血衣。 赶来的那几队是原本差遣在猎场附近的京吾卫,副将是他们俩见过眼熟的,剩下的事情他们会解决。 处理完周边刺客时,天色已经半黑下来,他们被簇拥着在安全处休整。 火光映照下,贺麟抖了抖身上的锦衣,瞧着一身的血迹脸色径直黑下来,直嫌弃道:“我就知道和你出来这趟遭罪!宋二你故意的吧,血全溅我身上!” 他一边皱眉上手把被溅到脸上的血擦掉,一边转头对上侧身的宋庭泽,对面也如他这般狼狈。 “怎么会。” 被称作宋二的宋庭泽此时也不顾形象地用手揩干净脸上的血迹,不慌不忙地开口辩解,“手生嘛,理解一下,贺小侯爷。” “我管你!” “我这衣服可是为了秋猎新裁的,用的今年最时兴的缎子,这你可得赔我!”贺麟拢着被血染红的毛领,颇为嫌弃地把东西扔到一边,也是处理得差不多了,他们才有闲心胡闹,“二皇子总不会这么小气吧。” 那人对着他眉毛一挑,那小眼神仿佛就在与他说‘你才小气,赔你就是’。 等周遭全处理干净了,副将才上前拜会。 这两人都是身份极高的贵人,半点闪失他都担不起,见车旁的两人身上都是血珠,这样回去多少有些骇人。 他踌躇着开口:“二殿下,附近官道那儿有个茶栈,二位是否需要……” “需要清洗休整一番再回程……” 宋庭泽目光在自己与贺麟身上来回了没几瞬就有了决断:“去,但注意不要惊扰了百姓,走官道上的都是些本分人,我们事出意外,多施些银钱下去。” 再上马车后,他从后箱里丢了件衣服给贺麟,“等会儿换上。” “好官啊,这么替百姓着想。” 贺麟没理他这句,目光虚虚落在宋庭泽身上,视线交汇一眼后他盯着他递过来用布包着的衣服,‘扑赫’一声笑着挑眉调侃。 宋二睨他一眼,也没睬他。 官兵来的声势浩荡,陈湘湘正陪着沈妙在后院里喝茶,就见一道官兵往前院处赶,嘴上喊着些“贵人驾到,闲杂人等避让”的话,驱散人群后还发了赏钱。 陈湘湘只见过些地方的官绅老爷,哪里见过京城里的贵人,心里好奇得紧,左张张右望望地就摩拳擦掌地想朝人打听两句。 在茶栈内屋里,贺麟骂骂咧咧地换上扔给他的衣服,直嘴宋二不厚道,就给他一身黑衣,自己倒是穿得好。 “衣服还不赔我身好的!”贺麟状似嫌弃地扯着衣缎子,朝宋二半开玩笑。 “唉,形势所迫嘛,我回宫要是穿这身可就不好了,母妃都要仔细看看我是不是被调包了。”宋庭泽此时也算穿得风流倜傥的,脸上堆笑着示意他,“何况我哪说了这身是赔你的了,也就算算利息。” “呵。”贺麟坐在一旁也懒得搭理他。 “你不出去看看?” 宋庭泽逆光站在门口问他。 “你怎么刚打完就对平民百姓这么有兴致啊。”贺麟勉强给他面子搭了句。 “哎。” “贺小侯爷是有所不知啊,这儿可是官道上的栈子,少不了天南地北的百姓。”宋庭泽又来了些兴致,随着说话把扇子折开,向他说, “我嘛,就是好奇。”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了解水势,船怎能一直平安呢?” “那倒是。” 贺麟知他话里有话,等他说完好一会儿才回上一句,起身经过他的身侧,经历了这么一档子事,用烟火气散散也好。 “不与我一道出去?”宋庭泽盯着人已经走出去的背影。 “与你一道免了。”背对着人,贺麟挥挥手,径直一个人往后院走,“我可要面儿,不想被认成你身边的小厮。” 陈湘湘前院后院跑着,不敢问那些样式穿一样看着就严肃的士兵,但尝试逮着搭话了几个从那边来的,也没知道点什么。 她也不馁,正巧又见着一人晃出茶栈里。这人孤身一人,穿的也与那些士兵不一样,看着像从那边车队里来的,但和善不少,她才敢上前去问。 “这位小哥!” 头一次被这么叫,贺麟还算平和,也还算有耐心地听着对方叽叽喳喳。 “这位小哥,我看你是随那车贵人来的……”陈湘湘又是凑近又是小声的,“你可知,这是哪位贵人?” 凑近的动作让贺麟有些不悦,他眉微微锁着,嘴角也没笑意,如玉般的面庞瞬间就变得严肃起来,不见平日的温文。 他点到即止,出声警告他们这队可是宫里来的,少打听些有的没的,不耐烦的神态是做足了,想直接断了她打听的念想。 陈湘湘可没听出来,她听见是宫里来的已经是直了眼,还追着再问了几句。 “那小哥……” 还没问出口,一旁的沈妙就拉了拉她的衣袖,微微侧身行了一礼,出声打断她,向面前的小哥道谢:“多谢小哥,我们从潮州城过来,也没见过什么贵人,小妹好奇心切,还望小哥海涵。” 这回说话的姑娘就稳重多了,贺麟打量她一眼,烟眉袅袅,未施粉黛的脸被淡色衣裙映得人毫无血色,但望向人的目光却是柔和的,只是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压抑什么。 他瞧着熟悉。 只一眼,贺麟便看出是山高路远,一路颠簸带来的疲倦,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时语气也跟着柔和不少。 “好说,好说。” “咱这儿是宫里秋猎回程的队伍,途中在这儿歇会儿罢了。” 再闲话几句,他已经是透露了不少。 这语气变化,饶是陈湘湘再迟钝,也是觉察到了区别,她微微撇了撇嘴,还是抵不过知道这队人是从天子宫里来的兴奋,小声雀跃着与沈妙说她回去找她爹一趟。 “多谢小哥。”是沈妙回的话。 只剩下两人,一男一女,沈妙倒是也没多少拘谨,就随便结了话,又坐回原先喝茶的石桌上。 黑影靠近,笼暗了周身的火光,沈妙抿着茶,未抬头便听见那人说:“姑娘不请我喝一杯?” 沈妙抬眼看他,人却是已经坐下了。 她在手边斟着茶,嘴角还微微带着些弧度,思忖着答道:“就是些茶栈子里的粗茶,若公子不嫌便请。” 就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沈妙没认真听,答了湘湘的问题后已经全然是对面人在打听,她听着,偶尔回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思绪却顺着明日以后飘远,不知道现在文远侯府怎么样了。 把心底话说出来时沈妙还有些愕然,见石桌对面的公子面上也带也惊讶之色,以为是逾矩了。 还没等她抱歉,他却答了。 回答的话笼统,说文远侯府百年辉煌,如今家里有人在朝廷当差,靠着皇家,风头无量着呢。 贺麟最开始也只想打发时间,随便听听聊聊点家常事也算把血气冲淡,只是在对方提起文远侯府时,他闻声抬头。 贺麟平等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实话说,这布衣女子一直给他些许熟悉感,尤其在她向他问到侯府时,他几乎是瞬间警觉。 也是巧,打听着打听着还能打听到自家府上了。 心里波涛,面上不显,贺麟迂回地和人周旋,想套出点什么,毕竟,文远侯府可绝对没有什么和布衣商贾有过什么关系。 ……他父亲除外。 听完那些话,沈妙悬着的心倒有些放下了,这么大一个家族,总不至于……为难她。 面前女子的从担心到放松的转变让贺麟更为警觉,他没结束话头,继续向她追问:“姑娘怎么好奇问起侯府了?你们这商队难道还是和贵人做生意的?” 沈妙闻声摇摇头,也不想把家事说给不想干的人听:“也不做什么,只是单我想问问。” 她撇开商队的事,说自己不过是跟着商队来的京城,这商队就是从潮州赶来做生意的,哪里能和贵人有什么牵扯。 贺麟还想再问,话头却被远处跑回来的陈湘湘给打断了。 “阿棠姐姐!” 远处而来的一道声音喊着,沈妙回头,站起身,自是那头更重要些,略略施了一礼当做道别,她即往商队那处走去。 阿棠? 贺麟看着两人笑笑闹闹着走远,怀疑的种子却已经种下。 他看着人消失在后院,一道更为熟悉的声音就从身后传至耳畔—— “怎么,贺小爷终于知道寻红颜知己的好处了,和别人卿卿我我都把兄弟忘后头了。” 贺麟也没大反应,顺手就肘击打了他一下,让他别胡闹。 “我想正事呢。” 被打到的人也不恼,收了扇子才注意到地下掉了东西。 宋二捡起来,认出是文远侯府的纹样,直接就递过去:“还正事,连东西掉了都不知道。” 贺麟极自然地从宋二手中把东西接过,佩玉的纹饰已经挺老了,雕工也旧,自己的佩玉已经是随之前的衣服换下去了,他看一眼便知道这佩玉不是自己掉的。 “这东西不是我的。” 话毕他忽然意识到,这是那位姑娘的东西。 莫不是…… 第3章 第 三 回 触及逆鳞,贺麟的脸色几乎瞬间阴沉下来。 他盘算了又盘算,南方来的姓沈或者盛,大约不是生意人家的,年岁看着也小他一些…… 从前南方那位倒是常去。 不怪他多想,老爷子从前的风流债府上已经有不少了。 再多几个都不奇怪。 回到马车内,宋庭泽就是有心开口也架不住贺麟没好脸色,一句两句地与他说都没起色。 这种时候,就还是以毒攻毒对这人最有效。 “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作为多年友人,宋庭泽太了解他了,先是象征性地规劝了几句,“毕竟你家老侯爷风流也不是秘密,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想作为也没用。” 又一缕晚风吹起车帘的时候,贺麟的声音随之而响起。 “这不是胡闹嘛。” 他不甚在意嫡庶,也并非介意多出几个兄弟姐妹,但打心底里,他就是极为不齿的,也……并不喜欢……后来的那些人。 幼年时不过才两位相伴,几年过去,家里人已经是翻了倍,他们闹得不管不顾,就空下侯府的脸面。 宋二知道说这事他心里不痛快,但有些事还是得直面才好,因此说话相当不客气:“我记得你家好几个庶弟庶妹不就是这么被闹进府里的。” “我以为你早习惯了呢。” 说着,宋庭泽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安慰了句,“至少世子的位子早定下了,再蹦跶他们也动不了。” 习惯?永远不可能。 “呵。” 就算是相识多年,贺麟有时候真还能被宋庭泽的话语给气着。 这事情哪里能习惯得起来,他倒是心宽。 “若是这事儿落你头上你要嘛!”贺麟睨他一眼,想看看他这嘴还能说出什么话。 “才不要。” 二皇子回答的干脆利落,还认真数落上了,也口无遮拦,“当个侯府世子爷又不容易,照你来讲,这么多兄弟姐妹得照拂,身上又背着个不知哪里来的亲事,还得上进续着侯府的荣光——” “荣光续上了还得接着考虑是不是风头太大,这么多事。” 听他说这么多,贺麟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口气,续上他的话:“可你明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宋庭泽噤了声,又听他说道:“宋二,世间有许多事情我们是算不准的,我厌的也不是人,是事。” 沉默半晌。 宋二单手掩面,眼半闭着仰头嘴微咧着,没笑,有些烦躁地叹出一口虚气。 “我就知道你说不通。” 接着的那句声音小得贺麟得仔细听才能辨别。 “我哪是想说这些……不过只想你高兴些……” 难得他正经了一回,贺麟却没有直接回答他。 手里紧握着那块玉时,他想到那位姑娘,竟没有想象中的反感,只是……接下来的他缓缓张口道:“但宋二你是知道的,我经得起闹,我母亲可不能再受这样的刺激了。” 宋庭泽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略略呼出一口长气—— 几年前还端庄稳重的侯府夫人,上回见到时,竟能蹉跎成那样。 - 第二日。 沈妙随着商队进了京,分开时陈湘湘是好一顿哭闹,她哄了不少会,最后还是搬出‘若时间合适,就一起回程’的话才把人哄住。 她的文碟和商队的不同,进京不久后也便分了道,他们商队是去行业会馆,她先就近逛逛京城,顺带寻个地方住。 京城比潮州热闹上不少,市集里的新鲜玩意儿也更多,不过沈妙也只看看,天子脚下物价贵得很,她得紧着些花。 念及行囊里还带着药材,沈妙走了几家药房医馆,只是问完价后沈妙总是思忖着低了些,她事先便了解过价钱,但问过的这几家都不是太高,好在她也没打算一早便将事情全处理了。 走在坊市里,这些路**年似乎都不变样,反倒让她想起来文远侯府就在穿过这市集后面的府巷里。 七拐八弯地拐出去进到府巷里,远远地,沈妙就瞧见了‘文远侯府’的牌匾。 光是门头就气派得不得了,和她记忆中有些出入,应当是修缮过,映金的牌匾衬着红墙,在艳阳下明晃着她的眼。 正值正午时分,门外空停着的几架马车,比不得她坐过的那些代步的车马,在外妆点的就极好,‘贺’字也是极醒目地落在外头。 时辰还早,没一会儿府邸里就出来了些人,被些丫鬟装饰的人簇拥着,应当是府里的小姐。 沈妙站在原地,只有些痴地望着那处。 她没往前,身上还是昨日的衣裳,没怎拾掇过,没带什么东西,到底不是稚童,这么去拜访不合礼数。 府内院里。 樟树之上,贺麟半躺在树干中间。 临近初一,大姐年长,已经是换了她要带府里余下的几位女眷去北山上的昭通寺祈福。 茂密的树冠隐着他,贺麟也没兴致与那些不甚熟悉的姐姐妹妹作那什子虚礼相送,只看一眼外头阿姐惯常坐着的马车权当告别。 贺麟眼力好,府门外的大街空旷,何况只是在附近的家伙,很难不让人注意。 定睛一看,当真有缘,还是昨日曾遇见过的。 府门大街宽敞空旷,她在边上立了会也忽觉不好,只几秒腿便往回迈着走。 贺麟也极难讲清楚现在的自己想干些什么。 他本该无视的,可他却偏偏抬手呼了贴身小厮乐安过来。贺麟吩咐他去门外瞧瞧有没有什么其他人经过。 乐安自是从命往外跑。 这么一说道,动静便大了不少,府门外那边都是听到了动静。 侯府老夫人,也即是他祖母,那个装点得富丽堂皇的老太太被丫鬟半搀着走过来,慈声喊他。 “麟哥儿,家里姐妹们出趟远门,怎地不下来瞧瞧。” 贺麟嘴角微微的笑意在这句话之后便不甚挂得住,每当他抬眼看向祖母,不免就想起那个恨得在内院里闭门不出的娘。 撇过头,他回得句里行间自然都带了些怨气。 “祖母。” “您若喜欢您自个儿送送即可,也不必带上我,要我一去,我让大家都不高兴。” “这是什么话!” 老太太闻言语气重了些,面上却也只余下无奈,她知道,这孩子还在与她置气。 也不恼,等门外车马声消退,老太太才缓缓道几句与他说,“你看府里人一走,就空荡荡的。” “也好,也好。” 老太太只管自己在说。 “外头风大,进屋里来,有些事情也该与你说道说道。” 话落,人也没再看他,就被扶着往内屋去,贺麟长身玉立于院内树下,瞥见气喘吁吁跑回来的乐安。 “爷!” 乐安还没喘上口气就朝他开口,“府外头哪有人啊,我都瞧遍了。” “巷口处也没见人?”他问。 乐安寻思着方才爷定是在树顶上见着了才问的,他得紧着那处想,“爷,你要知道那位相貌衣着如何,我去坊市里给你打听打听?” 贺麟回看一眼院里,祖母已经穿过了连廊,他也随之侧身往回走,留下一句—— “之后再作打算吧。” 侯府的正厅连着回廊,不长,贺麟却走得极慢。 他嫡亲的祖母,是前代帝王的乳母,先帝亲封的诰命夫人,是从那样的境遇里杀出来的人儿,心底的狠劲儿从未消磨,只要为侯府好,再对不住别人也不惜。 这次呢? 又会是什么呢? 明天再更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三 回 第4章 第 四 回 双腿迈进了屋里,主位上的老人家已经是让丫鬟把东西拿了出来。 丫鬟托盘里呈着的只一卷金边绸缎好生包着的红卷轴。 贺麟认得,那是婚书的样式儿。 还没等他表露出不悦,祖母便发了话,话语极为郑重:“春兰,把东西呈给公子好生瞧瞧。” 贺麟没动,面色是肉眼可见的阴沉。 兰枝承盘都举酸了,世子爷也没动半分,她抬眼,也没得办法,只能求助似的望向管事嬷嬷。 兰枝是嬷嬷荷芸的老来女,府里的家生子,自小就在老太太身边的,生得好,也没吃过什么苦头,嬷嬷还指望往后她能争气些,当半个主子。 现下两个主人家这样僵持着,她是动也不敢动,心说只能让春兰先委屈委屈。 "兰枝,把东西拿过来。" 还是老太太最后发了话,不想让事情一直僵持在这。她从兰枝托着的承盘里把东西拿起来,去了外头的金绸,便一点点把卷轴展开。 “麟哥儿,就是再不愿,你也来瞧一眼,这是早十几年就定下了的。” “你与沈家女。” 说起这婚书,老太太还能想起十多年前真正把它定下的那刻,那时候沈家还在京城哩。沈老爷子的风骨她也知,教出来的孙女定不差,何况现下贺家树大招风,孙不愿儿和宫里走得又近,贵女是万不可考虑的,自然沉寂一代未必是坏事。 那孩子啊,也好。 瞧见祖母看着婚书的情态,贺麟就知今日他把话在府里撂着定免不了一片血雨腥风。 知事的年纪他才知晓这婚书系着的婚约,互不相识的两人就这么被绑在一起…… 可悲。 他未再往前半步,目光刻意避开婚书,他直直半跪下来,言语铿锵,神情坚毅—— “祖母,孙儿不愿。” 自那些事后,原本还算的上亲厚的祖孙情在刻意疏远下已经是淡了不少,贺家的老主母见过太多风浪,还以为孙儿是在闹脾气。 “未何不愿?” 老太太眼睛半眯着,摩挲着手里的婚书,脸色无甚变化,继续与她这不甚懂事的孙儿说道,“这沈家姑娘你曾见过的,也算知根知底,是个懂事的。” “算着年岁,这两年沈家姑娘也该及笄了,等你年后行冠礼,这些事情也该好生准备着,进了门正好管管你这混账作风。” 兰枝是大气也不敢出,她侍候的时间不短,知道老太太这么说话定是气着了,往常哪里会说这些带着半刺的话哩。 她往娘亲后面半躲着,只是因着好奇还时不时往上探探。 兰枝又听老太太说—— “沈姑娘料想也是个知事识大体的,你若是哪里遇见个欢喜的,添进府里便是……” “哪有那么多愿与不愿的……你点个头便是!” 她的眼睛眨了眨,偷偷又往跪着的世子那处看。 贺世子皮相是一等一的好,有时剑目星眉冷冷地看着,她也会落得脸红,就连这么跪着,身板都是直挺挺的,她没读过什么书,说不来什么样,但就是好看。 在老夫人这儿她常听她批世子不着调,说常在老夫人院里走动的三四公子好,可春兰却打心底里觉得世子厉害。 外头的人都说世子是京城盛名的儿郎,哪能有老夫人说得那般不堪! 方才还直视着祖母的眼,贺麟眉目又低垂下来,怎么也记不清他们何时曾见过了。 大抵是都是不记事的时候了。 “孙儿以为,黄口小儿时的情谊又怎算得真,那时也不算是真记了事,只因些祖上的情谊,便要我娶!” “有婚书又如何,我不愿的事便是永远也不愿!” “孙儿斗胆问一句,您是否真当我贺麟是您的孙儿!” “你!你……” 这回便不是嬷嬷与兰枝也能看得出老太太怒了,“你这个——混账东西!” 说着,手边的茶盏都砸了出去。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贺麟没有躲,杯盏直直地砸在他的前额。 平静地眼眸对上祖母震怒的眼,他站起身来,也不停留。 他半扶着被砸中的前额,嘴唇动了动:“那孙儿就不再碍着祖母的眼了。” 语罢,他长袖半甩,阔步踏过了出屋的门槛,留下一句—— “这事情就当是我蹉跎了沈姑娘,沈家那边,我自会赔罪!” 望着世子离去的背影,老夫人那边已经是气到发抖,站起身来又坐下,她阿嫲在一旁小声叙着什么。兰枝听不清,可着实望着门槛看得有些呆了,她不明白,老太太给的安排,应当是好事吧? 世子怎么就不愿意呢? 步履未停,一路直至府门,贺麟才吩咐乐安把自己惯常骑的马牵来。 站岗在外的护卫几人见世子来,纷纷是更站直了些,他一眼望去,目光停留在府门旁贺家的纹案上。 不止这事,现在母亲尚在病中,他还得想法子拖延那个叫做“阿棠”的姑娘找过来。 不难。 他几乎瞬间下来决断。 未等护卫几人与世子招呼,就见世子踏出府门,听他冷冷甩下一句:“未有我的吩咐,府内不许放任何闲杂人等进来。” 俯身一跃上了马,贺麟反倒是一身轻松,身上的那点疼算的了什么。 乐安远望着策马扬鞭的世子爷,心道这几日,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一声嘶鸣过后,马蹄声骤然而响,沈妙这时候还在人少些的东市上,马疾跑之快是着着实实在人群里挤了一把。 她看着少年扬长而去的背影,嘴上不免抱怨了几句。 面前的摊主听了她的话,转而就接上了,问她是不是刚来京城,东市这边人少,又紧着府巷,总归有些贵人这般,没扰到生意就不打紧的。 沈妙还挺熟悉这些平日生意场里的寒暄,熟练地就表现出感兴趣,问出一句摊主知不知这位是谁,只是摊主到底也不知什么。 不过他又接着说,府巷里住着不少富贵人家,豢马的不少,那马不错,不是贺家的便是崔家魏家的。 那几家有几个少爷爱骑马。 一旁卖香囊的女摊主又插了句嘴,说老余别只知道卖这什子挂饰乱给人说。 那马不分明就是贺家世子爷的,这都过来好几回了。 那话说着反倒让沈妙心上有些沉重,匆忙道了声谢,走在街道上,她也未曾想过竟然会真给她碰着了。 她拍拍衣服上的灰,只想着今日真不是个拜访贺府的好日子。 怕是大半都出了门。 恭王府。 宋庭泽望着面前的不速之客,眼里反倒生出几丝好奇来:“怎么,你大姐才刚去出发去山寺祈福,你怎么就跑我这儿来了?” “看你这样,也不像家里呆不住。” 他闲坐着,手指百无聊赖地敲着桌问贺麟,“你家老侯爷咱们不是还特意想办法给调走了,怎的还能出事?” 听着宋二在身旁贫嘴,贺麟虽是先给他一记眼刀,但心里也着实好受不少。这婚约压了他十多个年头,总算……总算是真正说出来了。 “我要退婚了。” “那我是该说恭喜?” 宋二思索良久,他也记不得,“是你与那什子姑娘来着……本王记得这婚事你家里人倒挺喜欢。” “可别说。” 贺麟自嘲似的笑了笑,他哪里能明白沈家是给家里长辈倒了什么**的汤药,一个个地可劲儿说那姑娘好,他拍拍宋二,挑眉示意他,“你赔我那衣服我不要了,府里让我住几天。” “好好好!”宋庭泽也不客气,大笑道:“那我可占大便宜了!” “你住几日便换近百银!” “瞧你这高兴样儿。”贺麟随口接一句。 “不然过两日我做东,要个明月楼的包厢替你庆祝庆祝!”宋二看贺麟眉目半垂着,似在思索着什么。 “随你。” - 隔日。 在客栈里好好拾掇了自己的东西后,沈妙才晚觉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少了,只是她也忆不起是哪日掉了,这几日舟车劳顿,跑的地方多,怕是找不太回,只是可惜了侯府的玉牌。 她只递了话去商队那边,让那里人帮着找找,若那里也寻不到,怕是就没了。 还好是这几日沈妙也不着急,这些日子在喝茶的时候打听了两句,才知道这边月初不少人都去附近山上寺庙里祈福。 也不是估摸着,她那日去侯府瞧一眼时就见人走不少了,现在去叨扰也不好……不如等过些日子,她安顿好了自己,贺家那边人也全乎些,才好商量事。 虽说就算没了玉牌,她还有婚书,拜访的事情应当不难。但她打心底里其实不想太声张婚约的事,盼着能快快解决了,最好也别影响名声什么的,她还没打算婚约退完就走。 好在是她住的客栈位置还不错,来的第一两日沈妙就和店家混熟了,常借他们厨房用。店家苏婶子见她做事也利索,还问她要不要来做。 沈妙本就打算着在解决完婚约的事以后在京城呆上一阵瞧瞧,满口就答应着,还省些。 恰逢今日苏婶子让她陪去附近隔壁热闹些的坊市里裁两身衣服,沈妙跟着就去了,她还挺好奇,这边和家那处有什么不一样。 布料是一匹一匹地撂着,布匹店的在给苏婶子说今年的新料,沈妙来回转着看布料有何不同,就听见店外不远处出了什么事。 她蹙着眉,听到几道似女声的叫唤,也没多想,就往声音那处跑。 布匹店附近是些卖小玩意的地儿,价钱都不算是便宜的,前几日沈妙来时周围还有卖这两月制好的新茶的,这回人聚着,茶商倒是快跑没了,只余下地上被人踏碎的些许茶渣。 她从人群里挤进去,眉微蹙着往里看,就见一个面貌如花的女子倒地哭诉,女子面前还有一人,衣着华丽,周身还跟着几个护卫,他们跟前还有块碎了的木牌。 小贺这个时候叫嚣得声音越响,后面……[菜狗][菜狗][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四 回 第5章 第 五 回 文远侯府。 府外的暖阳倾泻下来,府内的屋里,香炉的戏烟袅袅升往高处,一点也没带走正厅里的寒。 兰枝和母亲侍候在一旁,照常斟茶,半晌兰枝才敢偷偷往老夫人那边瞄。 自世子踏门而出后已经半刻过去了,老夫人的气似乎半消。 可下一瞬却是让她出去了,只留下老夫人最亲近的人。 兰枝行了礼,再抬头望见老夫人时,却蓦地发觉似乎什么与往常不一样了。 平日里那么威风,那么雷厉风行的大家长,现在看好像也只是一个寻常的老妇。 错觉吧。 - 再一日的明月楼上,宋庭泽是好酒好菜都要了来招待贺麟,就为了庆祝他几近脱离苦海。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可这事情要是开了头后,后边再难也简单了。 他们要的是临街的包厢,伴着京城的车水马龙吃着明月楼的好菜本是件妙事,可菜还没上全乎,街道上的阵阵喧闹传来便让宋庭泽很是不悦。 设宴的好日子发生这遭事,再如何想都有些碍眼。 临窗往下瞧,却只见一姑娘似是被人欺负狠了,手撑着地上哭诉些什么,四周围了一圈人,她前面还有位衣着艳丽的小公子。 “这不是太史令家的小儿子嘛。”贺麟也往下瞧,就听见宋庭泽继续说,那个周遭被几个护卫围着的那小孩,他还真知道,年前见何大人时他们算打过照面。 “咱先瞧着,让阿肆下去打听打听。”宋庭泽倒也不是见不得这些事,只是他人还有些光明磊落在,立马就让人下去了。 却在这僵持之时,有个女子挤进去,扶起倒地哭诉的妹子就在那儿讨公道。 那碎了的木牌是官府发给那些商贩的许可,这边卖的茶叶,便是个木质的茶牌。 沈妙进去后先注意的是倒地的美人儿,后才是那踩碎了茶牌的少爷。 那个不知道什么大户人家的少爷仗着自己的身份就不认,自己把茶牌抢过来玩,摔碎了摔裂了硬是把黑的说成白的,还把事情推至了卖茶的姑娘身上。 声势还在继续闹大,但周围的人反倒是少了,不少人怕牵扯出什么事端,看两眼也就走没了。 沈妙是这时候上前的,她看了大半,也没作太多思考,倏地一下就挡过去了。 “你这人怎地还不讲理!” “我也不知你们这儿到底出来何事,但茶牌在你脚底下踩着!” “若是不小心的,怎么能闹成这样!” “这儿是天子脚下的坊市!”沈妙知道自己现在挺身而出有些太虎了,可她就是不愿别人家赖以生计的东西这么被人毁掉。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茶牌她是知道,陈家卖过一段时间茶叶,她办得不方便,要补更不方便,更遑论这茶牌还牵扯上可能是权贵的人。 若是没人替这姑娘说话,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就得生生把亏给吃下来! 不行! 贺麟认出来这说话的姑娘,这几日除那祖母重提的婚事外,最困扰他的莫过于下头说话的姑娘了。 她的说话声是喊的,声音传到他们这儿还有点余音。 贺麟听明白了大半,这姑娘还挺正,与宋二算一类人。 只可惜…… “这姑娘的话说得倒还不错。”宋庭泽望着远处流露出赞许,可片刻后又叹气,“可这也太莽了,那可是太史令家的小儿子。” “那个家伙我知道,他啊,可最护犊子。” “怎么,你不帮了?” 贺麟盯着那姑娘看,他得承认,之前见她时下意识以为她是那种柔柔弱弱的性子是他狭隘了。 这样的人,似乎和他那些从外面闹进府里的弟弟妹妹不一样。 下一瞬,他瞟到宋庭泽腰间的玉牌。 他既已打算把人拦下来,也就没什么可顾虑的。 查这些个东西多费劲,不如自己去接触几分。 就当……他的一点点弥补吧。 希望她有不同吧。 “那不行,要是不帮忙,那小姑娘怕是没招。” 宋庭泽也是回了句,他也不是不知道,看一眼事情就知道这规模不大,在坊市里再闹几声就没水花了,等过些日子,哭都没地哭,“一看这姑娘就不是当地的,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过我倒不讨厌。” “今日让咱们遇上,也算她们运气好。” 宋庭泽说着就招来了随身的另一个小厮,正想说给她们撑腰去,本以为身边的家伙会劝他点不要多管闲事之类的,却一反常态地,听见贺麟开口—— “腰牌借我。” 说着还向他伸出手来,“我去。” 若她真不与那些人一样,或许时间合适后,自能回归文远侯府。 宋庭泽多看了他一眼,又瞟向事件的中心。 贺麟可不是那么同情心泛滥的家伙。 对面趾高气昂的虽不占理,气势倒是足足的,为首的那小公子红着脸扯嗓子回骂她多管闲事,见她不算眼熟,衣着不显,已然料定不是权贵。 争不过又如何,不过是平民百姓,随便吓唬吓唬,就会跪地求饶了。 他招呼了身后的人,说着就要动起手来。 周围的人已经不算太多,婶子一回头见沈妙不在了也出来寻,抬头就见了这边的慌乱,在里头的人被半挡着,身上的纹样像沈妙今日身上的。 她担心地就往那处寻。 挤进去见里面人真是沈妙,看对面人高马大的一群,婶子也是慌了神。 这小姑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正护着那被欺负了的,好心是好心,可要真是惹上人退下可就难了。 还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拉人,婶子忽然就被挤到了一边。 到现在想动手的时候,人已经是不多,周围的气氛甚至都有些压抑。 贺麟下来时,见到的正是这幅画面。 "且慢。" 他面透冷色,截开人群,手执腰牌,高声道:“诸位静一静,恭王在上边歇息,此处喧嚣异常,特命我来问一句,各位因何事在此争执!” 声音有些许耳熟,沈妙侧身往后瞧,那人竟是与她曾有一面之缘的…… 原是恭王爷的人啊。 她下意识往附近最好的酒楼上边看了眼,没看到什么,只是心里记下了,恭王是谁就不重要了,现在的她可触不到什么权贵。 清泠的声音还在继续—— “若有什么要紧事,王爷也可代为定夺。” 他的几句话说完,事情解决得很快。 方才寸步不让的家伙,听到更有权势的人似是想管,也怕了,骂骂咧咧地扯了两句维护面子,丢在地上几块银两便就匆匆逃似的走了。 见倒地的卖茶姑娘还有些怔忪,她利索地把银两捡起来,堆在那姑娘的怀里,才结束动作,就听到方才她跟着的大婶说话:“棠姐儿,这回可算是你运气好。” 说着婶子还拍了拍她身上沾的灰,看人散得差不多,就也想拉她赶紧离开。 交身而过的瞬间,沈妙的目光并未随身体的移动向前,反而在这刻站定,用郑重的语气与这位公子道了声''多谢''。 "姑娘下回可得小心些。" 那声''多谢''贺麟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姑娘未免太虎,净惹事上身。 气息停滞了一瞬,这回反倒是婶子顺着话就说下去,说那位公子说的是,以后要不嫌弃可以来城南的酒家,别的什么大事办不到,添几个菜请一顿还是做得到的。 城南? 那边的坊市更乱些,平常也不会有达官贵人涉足。 贺麟刚想张口回绝,忽觉这是个打探底细的好时机,要是真让小厮什么的去打听,也不知什么日子才能晓得些有用的。 听着被婶子说中数落的姑娘似乎还小声嗔着嚷着哪有,贺麟也只随意地回应,说得空了便去,人几乎散光了,顶上的人还等着,他也该回去了。 身后的声音三三两两地传来—— "阿棠,你往后可得悠着些,今天碰上贵人是走运。明日后日呢?哪会次次都遇上,这般心大,可是会吃亏的。" "苏婶我懂的……"沈妙应声不算大,也没再与婶子争。 她知道婶子是好心,若这事放在个平常人身上,该是天塌了。 可沈妙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的。 她不是完全在乱来,至少现在,她还是文远侯府世子的未婚妻,祖上也有过功勋,便是最坏的情况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情。 说不准婚约还会退得快些。 反倒是平民百姓更遭殃些。 "不会有事的。"沈妙怕身旁的人还不放心,又补了一句,"婶子我有分寸的。" 后边的话已然听不清了,可就着前几句,有心之人自然会有别的想法。手里握着筹码的人必然是不会慌的。 看来是有必要去瞧瞧。 只是城南那边的坊市更乱些,平常也不会有达官贵人涉足。 这是个打探底细的好机会。 一路顺遂回到明月楼的雅座,就见宋庭泽不正经地举着酒杯调侃:“不是说要面子不当我的随从吗?” “怎么为了个姑娘就上赶着了?” “我远看也看不着什么啊,难不成美得跟天仙似的?” 一连三个发问让贺麟冷静下来,方才许是太冲动了。 "不是。" 声如玉翠击石,带着淡淡的不耐。 身旁的人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他哪能不清楚贺麟。 这家伙啊,小时候就鬼灵精,在外面装得一副翩翩公子、光风霁月的样儿,其实内里蔫坏。 也不算太坏,真性情吧。 宋庭泽自顾自想着,给对面又灌下一杯酒。 管他呢,今日,尽兴便是。 踏出门槛的瞬间,她听见老夫人叫唤娘亲的声音,没敢再回头。 远远地传来一句—— “荷芸,难道我错了吗……” 兰枝的脚步更加快了些。 第6章 第 六 回 在客栈帮忙的几日里,也没见那人来过,沈妙垂下眼,预估着那人是不会见了。 毕竟这边也不算达官贵人常逛的坊市,他人又是跟着大人物,估计也瞧不上吧。 隔日得闲,只是蒙蒙的雨丝飘落在沈妙住的院外,她打开窗,见雨不大,还是打算着出门。 打把伞便出去了,沈妙难得自己逛上一逛,她就去了更外围,人也更多些。 走在人流里,她手里捏着简单的路图,时不时还停下看看。 怎料路过一个茶馆时,肩上就被人拍了一下。 沈妙下意识以为是调皮的陈湘湘,毕竟小商队会在茶馆附近也不稀奇,可身后的声音却不大熟悉。 “嗳。” 她应声回头,发现竟是前些日子的那位卖茶姑娘。 “好巧。”她笑着沈妙跟着也嘴角弯弯。 “是啊,方才我见人看着眼熟,果真是你。”卖茶姑娘欢快地回她一句,发尾迎着微风飘飘然,就见她温温柔柔又有些俏皮的话,“还没谢过你哩。” “我叫易雪芽。” 杏圆的眼望过去,不动声色地扫她几眼,沈妙带笑温声向她点了点头,也报上了姓名,接着就被少女热情地邀去附近的茶馆坐坐。 还没开口推辞,人就已经被拉了过去。 请她坐下后,易雪芽给她倒了壶茶,脸上的神情微变,有些不好意思地提起了之前的事。 “前些天我第一回卖茶,讨了叔父的茶牌挂身上,可是惹出事情来了。” “往常倒也不会哭得一句话也讲不出,可那家伙硬挑事,骂得实在不好听。” “那天的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见少女还在讲这事,沈妙微微地歪头有些疑惑,不过并不要紧,最后只是略过这些,抿过一口茶后轻声告诉她:“易姑娘,你谢过了。” 这话一出反让易雪芽笑出声,柔柔的笑挂在脸颊:“这怎么算谢的。” “我再与你倒几杯,也不用这么生疏地称呼我,叫我雪芽便是。” 再聊几句后就闲扯了别的,几回下来,沈妙才终于解开方才的疑惑,易姑娘从前常在茶山上,去年双亲全部亡故后才被接过来到这边。 这小茶馆,正是她叔父的,来的这几个月,她都在这端盘子倒茶,好不容易才要到闲差事,可是没得干了。 一字一句地,让沈妙生出了莫名的亲近感。 “那茶牌可让我挨了好一顿骂。”易雪芽还是一副柔柔地神态,话却通透,顺嘴还骂了两句当天为难她的家伙,“不过可是长记性了,哭了两回才记住。” “咱们平民小百姓的,骂两句过嘴瘾也是好的。” 聊的几乎都是些家事,只是快两刻过去,虽是时间还早,沈妙却莫名担心,她今日出来还是为了药材的事,奔波事小,误时为大。 本想提出之后有空再与她闲话,结果药材的事情一提出来,转机也是跟着来了。 雪芽认识几个药商,也略知道一下药材的价钱。看了她带来的药以后眼睛都亮了,告诉她几种药材里有一种京城这里少,种它的地方有涝害,今年拿来得不多,应当能比往年卖得高。 不过他们人在的离这边有些远,得赶紧。 等理完这些事已经到了傍晚。 沈妙已经是松了口大气,如果她前些天没有冲动,想必后续也不会这么顺利。 没做错的。 回去客栈的夜静静地,雨还在下,黑压压的云层积在上头,雨越发大了。 客栈的楼下灯火明亮,她才收着伞走进里面去,就听苏婶子叫她:“阿棠!那天帮忙的官老爷来了,去厨房里帮着把菜端出来!” 苏婶子是一概不论,在王爷身边当差的,哪不能叫个官爷了。 今日雨夜,在楼下吃菜的人并不多,沈妙进厨房赶着把菜端来这桌时,是她第一回这般认真地打量男子的脸。 她有些发愣。 薄唇轻扬,鼻梁高挺,双目狭长却似眼含秋水,如墨的青丝束于冠中,只是鬓角略微有些凌乱,他正坐着,玄色带着暗纹的黑袍自然地垂下,雅致的玉佩在腰间随意缀着…… 往常她只甚至没仔细瞧过自家兄长,还在潮州的时候,倒还常有人夸他们兄妹俊。 直至此时她的脸才倏地红了大片,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后,下一瞬就转过头去。 觉察到她的目光后,贺麟方才还有些冷的面庞也倏地暖下来,嘴角带着微微的弧度,嘴半张着开口是问她叫什么。 自己被直勾勾地盯着时,沈妙才知道有多恼人。 脸颊的红痕半退不退,大脑里面一片空白,脸热连带着嘴上的话也零碎:“沈……沈……” ——“菜都齐了啊!” 苏婶子见菜齐了也过来了,还喊了阿棠一声,边擦着手边使眼色与她讲,“阿棠,咱们这可得好好道个谢。” 话被打断了沈妙反而一下子愣住了,听着苏婶子一字一句的直点头。 “沈阿棠吗?” 贺麟把这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随手掐了个假名过去糊弄,“也别叫我什么官老爷了,不过是一个当差的,叫我青葙便是。” 他的声音很好听,念她的名字的时候是,说自己名字的时候也是。 青葙,青葙。 青葙子是种药材,苦,微寒,归肝经。 想到这,沈妙不自觉地笑了笑。” 苏婶子应得比谁都勤,自觉是东家,热情得给招呼着,不让场子冷下来。 --- 一连几日,世子都没有回府里过。 乐安可都急死了,老夫人那里的人一天天的一遍遍地来过问,可真是上边不急下边急。 他却也没法子,只得应付着,顺道再拍个马屁给公子打听打听那日他说的家伙。 兰枝总听不见世子回来的消息,心有些慌。前两天出去采买,也没听人说过。 就这么心惶惶到晚上,清亮的银辉撒在窗棂时她竟见自己娘亲找到她屋里来。 她娘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照往常般给她梳头。 兰枝被娘给自己拢着头发,像伺候主子一般,一把一把给梳顺,又给她抹上发油后,头顶上才传来几句提点声—— “兰枝啊,你可知道前几日老夫人留我说了些什么。” 兰枝不敢猜,娘亲以前老拿些事情吓她,知道太多可是要掉脑袋的。 她细想了这几日的事,除了世子未归也没什么要紧事,可娘亲既然这么说了,若是和她无甚相关,也不会到她耳朵里。 “可是老夫人提了我的事?” “不算太笨。”荷芸难得露出了点满意的神情。 她说话间,在发间的手气力更重了些,兰枝哼哼唧唧地叫疼,听见娘亲接着说,“你也大了,总不能一直在老夫人这里。” “娘可磨了许久,才让老夫人有把你调到别处的机会。” “可公子不是和老夫人……” 话还没说完,就听娘又说:“老夫人也不想与公子再生嫌隙了,自是调不了近身。” “那……是要我去哪儿?” 说到她自己的事,兰枝才更用心了几分。 她哪里能不明白,她爹是府里的厨子,她娘是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又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现下就指望着她能翻身当个主子。 “你过些日子去厨房锻炼一阵。” 荷芸说罢也叹口气,兰枝自小便不算太灵光,行事上还有些木,“干这事儿是有些委屈你了,但你可得记住,以后公子才算府里的主心骨,让你爹给你安排,去给府里那两位公子送,先混个脸熟,再想法子调。” 兰枝点点头,这活计不难,最难的反倒是先听完娘亲的唠叨。 “你也算老夫人看着长大的,再怎么样,老夫人在一日,我们也不会如何。” “世子不一样,这样也好,没什么旧情可念的。” 兰枝没再出声,手指烦躁地搓着衣角,目光一直落在远处的窗棂上,她知道世子好,可她说的好和娘亲说的好似乎不一样。 额头被轻点了下,接着又是一句。 “你以后啊,可得机灵着些。” 屋外的雨还在下,奇异的心思如雨丝般,轻轻飘进了沈妙的内心。 桌上的气氛很是欢快,她能注意到,青葙也偶尔会时不时看向她,等他们的目光想接时,他又会倏地移开。 思绪随着风徐徐飘远,沈妙想,是还有什么要紧事吗? 继而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玄衣上,衣角处似乎是湿透了,水还淌着。 青葙(xiang) 周末的话就一更啦[菜狗] 大家周末愉快[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六 回 第7章 第 七 回 自出生以来,宫里宫外大大小小的宴会贺麟是早已参加了个遍,上边的弯弯绕绕就算是看,他也看会了。 这种普通人家的小宴更不用说,里面几乎没什么利益关系。 他甚至不用细想,一眼望去都能猜得出桌上的几人大概在想什么。 一边应承着,他一边又小心圆滑地,不留痕迹地打探城南最近发生过的事,除却这些事,他手里还在桌下摩挲着那日在城外宋二给捡回来的玉佩。 桌上的话事他们只略聊些平常,贺麟再瞧一眼玉佩,下一瞬双眼瞟到玉佩的主人时,她恰巧也看过来。 他的手缓缓停住了。 迅速移开目光后,像是被人抓了包,贺麟的呼吸略略急了些,而手上更是用大了点力道攥着玉佩。 剩下想知道的其他事他已在桌上问了,至于其他的,贺麟已决意用这东西试试她。 一直到散场,苏婶打发着小二收拾碗筷,特意让沈妙去帮人家拿伞过来。 她人活了恁多年,做这么多年生意,这点弯绕还能识不清。 沈妙回来时,桌子上的碗筷已经被收拾下去了,桌子还没有擦,人却都下去了,就连之前逮着人聊的苏婶子也不在了。 有些疑惑表露在脸上,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慢慢把伞递过去后,再道了声谢。 她其实不太信真是恭王好心,多半是扰了他们吃饭的兴致,派个人下来问问。 高的地方在久了,难免看不见底下的东西。 不过说的可真是好,他的话一压,随口就没事了。 桌上的人都借口离开得差不多,贺麟不难想这样的巧合是如何来的。 以前很多人这样为他行过方便,只是他未曾想过,现下只是装作王爷身边的小侍,竟然还能得到这样的殊荣。 贺麟的眉头浅皱了皱。 这怎么可能! “沈姑娘。”他压下心底的不悦,轻声地叫住她,手已经预备着拿出玉佩。 “嗯?”沈妙不太能猜出这人想做什么。 “还记得之前城外的一遇吗?”他接过伞,向沈妙露出伪装出的温文的笑,“喝茶那次。” 沈妙点点头,对上他的笑脸时,她总有种奇妙的违和,总感觉,这个人似乎不该是这样的。 “我捡到了个玉佩,似乎是那日从你身上掉的。”说着,贺麟拿出早已被掌心捂热的玉佩。 他余光又瞟到这物件,后来贺麟还特意叫人看了,这玉佩,是真无疑。 但不得不说,这玉佩纹样特别老,更像是他祖母那年的人才爱的款式,雕工也不时兴,还算精致,不过确确实实是十多年前的老货,早不值什么钱了。 “真……真是我的玉佩……” 脸上的欣喜盖都盖不住,很多日她都没从别处听到消息,沈妙几乎是抱着这东西丢定了的心思。 毕竟丢的是块水头好雕工纹样也好的玉佩,卖也能卖上价钱。 要被捡后卖了找不回,沈妙也是无话可说。 只是……大抵会伤心难过罢了…… 沈妙轻轻地从贺麟的手掌中接过,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她的手紧张地抖了一下,下一瞬她又握紧玉佩,虚悬在胸口,长长地松了口气。 温度慢慢地从玉佩上传递到她手中,不知为何,沈妙脸微微热,甚至觉察到几缕心安。 “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往常她脸上淡淡的笑此时都转为了真诚的感谢,“我还以为这玉佩是回不来了。” 直至此时,沈妙才真正放下全部戒心。 最初只是猜测,可看她这般重视,贺麟心中的警铃一下子响了。 府里那些哥姐弟妹,认回来时,人手一个十几年前府里做的用来彰显身份的小玩意儿。 只是贺麟还不死心,他是恨的牙痒痒,那老头这么多年都送回来四五个了,竟然还有。 觉察到气氛差不多,他继续旁敲侧击地开口问她:“是这玉佩很重要吗?看着已经是很老的样式了。” “嗯……很重要的。”自从玉佩回来了以后,她手就一直紧攥着。 想到这玉佩的过往,沈妙嘴角微微扬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它,“是从前一个很重要的人给我的。” 这块玉佩真的是很旧很旧了。 它原先是在祖父那里的,但却很比那场飘渺的婚约更早就到了她手里。 在她七八岁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婚约,还不知道什么是婚约的时候,这块玉佩就已经在她手上了。 一直一直带着。 上面还有她磕到的痕迹。 祖父故去了,她从那么远的地方跋涉过来,就是为了了却这桩旧事。 错的事,该结束了。 很重要的人吗? 这种人,无非就是父亲、母亲这类亲人。 贺麟的心一下子沉下来,真正完全确认时,除了失望,大约还有惋惜和愧疚吧。 这些事他还是从母亲身边的丫鬟那里听说的—— 他母亲是大家闺秀。那时的父亲玉树临风,母亲,是喜欢父亲的,门当户对的婚姻缔结得很容易, 在婚后父亲装作恩爱了几年,中间还纳了几房妾室后……在他出生后的十多年间,不少人闹回府里来。 后面的事情贺麟便太清楚了。 母亲疯了。 可偏偏侯府的名声差了,那人的仕途却好,一路平步青云…… 直到被他作弄得外派出去。 他的母亲不能再受这些刺激了。 祖母喜欢孩儿他一直都知道,好些家伙都是得了祖母的恩典才准回府里的。 需得不让他们知道。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那女人又重复了一遍这话,她越看那玉佩,眼里越闪泪光,灯辉映着,看得贺麟心中越发烦躁。 用不着。 他心想。 你要不来便最好了。 方才的温文已然不见,贺麟半冷着脸摇头,忽而又在意识到事情未结束后变为眉眼舒展:“那往后遇见了,你就与我打个招呼吧。” 说着,他的双眼又看向别处,故意不往人在的那边瞧。 雨丝绵绵,心绪不宁。 没等人反应,贺麟就快步地撑伞离开了,不留给身后的姑娘一句回答的时间。 - 回到恭王府已经是深夜。 不想是宋二今日还未入睡,见他是终于回来了,当即就质问他到底去哪儿了! 应付完那边还得应付这边,贺麟知道宋二是好糊弄,就想着他之前的说法,随意地选了一个胡诌:“和漂亮姑娘约会去了。” “啧。”宋二脸上嫌弃地表情盖也盖不住,“你这话我才不信,明明你对那些姑娘比我对姑娘还不感兴趣。” 宋庭泽手拍在桌上似审问状:“速速从实招来,今天夜里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又上哪儿给人添堵去了!” 贺麟刚想回话,下一句又噼里啪啦地打下来。 “你这都不告诉我!太不够义气了!” “咱们是多好的兄弟啊,你可是从小就和我约定好将来要辅佐我……” 贺麟手快地拿桌上的糕点糊住了宋二的嘴。 “咳咳咳……”宋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被呛得咳嗽。 虽说四周的人早被屏退了,可保不齐隔墙有耳。 “你可消停些,这种事哪里能乱说!” “坐下!” 贺麟难得比宋庭泽还严肃。 宋二也是自知理亏,灰溜溜地就坐下了,不过嘴里还小声嚷嚷着:“怎么你比我还像府里的主人……” 半晌。 “我与你说个事儿。” 是贺麟开口,他想到今日被行的方便,方才舒展的眉头又微微一皱,今日发现的事也不算与这毫无关系。 “今日我去了城南。” 贺麟一边观察着宋二的表情一边与他说,“跟着庆王的手下。” 宋二的脸色忽而有些怪,就和那日他替了小厮下去申冤一般怪。 “他叫人去那作甚?难不成……真有鬼?” “不好说。”贺麟忽然叹口气,“也没发现什么东西,但预估着和你们几个兄弟是脱不了干系。” “你是说……”宋二又想到这些日子在谋划的事,忽而耳目清明。 “对。”贺麟点到即止,“此事还与太史令何大人有关。” 宋庭泽的面色更凝重了些,且不说前些日子遇见他小儿子在街上欺负平民百姓的事,这太史令何大人,可是他三弟太子的人。 [彩虹屁]接上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七 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