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第1章 第 1 章 “二当家!不好啦!” “东临王府世子妃指名要的布匹,被文昌伯爵府嫡长女强行买走了!” “善存堂用于义诊的药材快没了,二当家你得再拨点。” 一大群人十万火急般地冲进来。 屋中,一位女子端坐在高堂上,左手拨着算盘,右手拿着笔,神情淡定从容:“无妨无妨。” 女子道:“从江南采买物品的运船就快到了,里面有最时新的布匹,等会派人给世子妃送去。然后再将船上的药材,登记造册后,搬去善存堂应急。” “可是……”有伙计举手,**的衣袖还在往下滴水,“二当家,运船,翻了。” 女子淡定的表情有一瞬间破裂。 周围人静了静,反应过来后,争先恐后的将女子团团围住,个个上蹿下跳,眉头紧皱:“二当家,这可如何是好?” “我这个都火烧眉毛了!二当家,你得先解决我的啊!” “那我这个还人命关天呢!二当家,你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 等终于妥善解决了这些难题,已是月上中天,夜半时分。 有小丫头前来问道:“小姐,您可要传膳?” 林舒云揉着额头,有气无力道:“不必了,我不饿。时辰不早了,你们下去歇息吧。” 小丫头欢欢喜喜的告退了。 林舒云笑了笑,吹灭烛火,合手掩住账房门。 外间一片寂静,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回想着今日事宜是否还有遗漏处。 明明已经身心俱疲,大脑却因为使用过度,依旧活跃。 林舒云有些头疼,她往厢房走去,步到院中时,无意间抬头一看,脚步顿时停住了。 天边,湛蓝色的夜幕低垂,一轮满月悬挂其中,明亮清丽的月色直直倾泄下来,满地清辉。 如此美丽的月色,林舒云心神一动,脚步不受控制地折转,向西院处的高楼走去。 登上最高层,她推窗而望,满院清辉尽收眼底。 庭中一草一木,仿佛都蒙了一层轻纱般,美得如梦似幻。 林舒云微笑着,手撑着窗栏,抬头向上看去。 如银盘的明月中,浮现出一个男子身影。 那男子手持长剑,发尾高束,束发的鲜红色发带混着漆黑的发丝迎风飞舞。 竟有种说不出的危险魅惑。 林舒云撑着脸感叹。 她掌管林家产业已久,世间各色男人也算见识得多了,但看见今夜这个男人,林舒云一向麻木平静的心如同吹拂了清风般,泛起阵阵涟漪。 男人横停于月前,衣袖翻飞,动作快得几乎留下残影。 清脆的撞击声响起,几道闪着惨白色冷光的暗器被打落在地。 林舒云愣了愣,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这是……遇到了江湖上的暗杀? 天!这些人的刀剑可不长眼睛! 林舒云刚想关窗,置身事外,忽然,一道银白色的绳索从她头顶上方射出,携雷霆之势直直射向横于月前的男人。 男人挥刀向前。 绳索如毒蛇般,紧紧绞住长剑,继而,猛的往前一拉。 男人紧握长剑,与之角力,明明他立于空中,脚下无任何借力之物,但他仅仅凭手臂力量,就可与绳索那端持平,脚下一步也未移动。 巨大的力气相持下,绳索“哗啦啦”作响,不住地抖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 林舒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心中惊叹男子武功高强。 借着局面僵持,她大着胆子,探出头向上看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倒伏在她窗户的上层,手中紧拽着绳索,牙齿紧咬,后腿紧蹬。 林舒云还注意到,被老妇人紧蹬的地方显出一个明显的坑印,几乎有数米之深了。 “我的水楠木!”林舒云在心中心痛的大叫。 “砰!” 又是一声巨响。 林舒云忙调转视线看向上空,大概是两人又开始相拼内力了,银白色的绳索绷得更紧,绳节内部发出不堪重负的爆破声。 就在这时,一道幽光从男子背后急速飞来,悄无声息。 “小心背后!”林舒云大叫。 千钧一发之际,男子手中的长剑一下变成两半。 他右手剑被缚,便左手持半剑,蓄满内力,对着绳索砍了下去。 明明也不是多么激烈的动作,但偏偏,剑身落下去的刹那,石破天惊,一道绚烂至极的闪光转瞬即逝,接着,绳索哀鸣一声,陡然断裂。 脱困后,男子微微侧身,提起右剑往后刺去。 “嗤!”一声,刺中了偷袭人的胸口。 “你!”偷袭人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被洞穿的胸口,满脸怨恨之色,“卑鄙!你假意被困,就是为了引我出来偷袭!你早就算好了这一招!”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瞬间抽回手中长剑,带出一片血花,随即,他迈出长腿,一脚踢远了偷袭人。 偷袭人在空中翻滚几圈,方才撞到树干上停下,又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 “夜鬼!” 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凄厉痛喊。 如此近的距离,林舒云被这凄厉喊声震得一抖,她下意识地抬头向上看,正好与老妇人阴狠的眼神对个正着。 “嘿嘿,小丫头!你坏了我的好事,那就拿你的命来偿吧。” 阴测测的声音阴寒入骨,仿佛吐字在耳畔。 林舒云看见老妇人飞快地往下爬,“咔哒咔哒”的声响中,那道断裂的绳索向她袭面而来。 直到此时,林舒云才看清,原来那银白色的东西并不是绳索,而是人的骨锥。 而且,它的顶端还呼啸着一个灰中泛红的骷髅头,明显带着剧毒,一碰就毙命的那种。 “完了!我账目还没交代清楚呢!” 如此危急时刻,林舒云心中只浮现出这一句话。 忽然,一道黑影破窗而入,闯进她的视线。 格开骨锥绳索后,黑影一把搂住她的腰,足间轻点,带着她的身体向后飞去。 等林舒云缓过神,已是远离西楼,脚下腾空,耳边风声呼啸而过。 这是……轻功? 林舒云十分新奇。 但很快,她就感到腰间如同被烙铁一般,滚烫的温度顺着敏感的腰身扶摇而上,直直烫进她的心间。 “这……”生平第一次与男人靠得这么近,林舒云双颊红晕,紧咬下唇。 她偷偷抬眼看去,瞬间失了神。 皎洁明亮的月色照在男人好看的脸上,越发显得他清逸出尘,仿若仙人。 男人的皮肤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漆黑的剑眉凌厉,一双目若寒星的眼睛虽冷,却眼尾下垂,生生冲淡了男人眉间的冷意,竟显得有几分可爱。 林舒云不自觉地弯了弯唇。 她视线下移,瞄到了男人的嘴唇。 男人薄唇紧抿,只露出一条淡粉色长痕。 微风拂过间,林舒云见自己的发丝时不时扰过男人唇边。 哦,怪不得他要抿紧唇。 林舒云忙手忙脚乱地按压好头发,却忘了身体还在腾空中,身形瞬间往下一坠。 还没等她惊慌失措地叫出声,她就感到腰间的手一紧,两人的身体贴得更近。 “别动。” 男人终于吐出今晚的第一句话。 林舒云:“……” 她迷迷糊糊地想,面前这个男人的体温如此滚烫,声音却如此冰冷,真是奇怪。 但旖旎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老妇人与偷袭人紧随他们其后。 林舒云听见男人冷笑一声,随即,身形一停,自己被放到一棵大树上。 “扶好。” 又是一道比冰窖里的寒冰还冷的声音。 林舒云却红了耳畔,呆呆地扶住树干,一时恍惚。 等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居然站在数十米高的高空中,脚下踩着一根细细的树枝。 她顿时头晕目眩起来,腿止不住的发软。 那边,男人松开手,闪着寒光的长剑如银蛇般扫过。 又是几道暗器被击中下坠。 见此情景,林舒云暗自皱眉:“难道江湖中的暗器都不要钱的吗?能不能不要再甩了!万一甩到我这怎么办!” 但很显然,不会有人在意她的想法。 清脆的撞击声再度响起。 林舒云借着月色望去,只见男人手中的长剑挥舞,气势恢弘凌厉,以一敌二也完全不落下风。 渐渐的,那两坏人身上都挂了彩。 但不知为何,林舒云心中却涌上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先前偷袭的那个人夜鬼,他嘴角边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身影竟原地消失了。 林舒云睁大眼睛,顾不得身处高空,左顾右盼地调转视线寻找。 一无所获。 “可……可千万别跑我这边来了!” 林舒云大着胆子地往身后看,幸好幸好,空无一人。 她放下心来,重新往男人那边看去。 月光下,男人的剑又一次被老妇人的绳索紧紧缠住。 绳索越缠越紧,摩擦着剑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同样令人牙酸的,还有老妇人皱紧眉头,使出全身力气的可怕表情。 忽然,男人持剑的手一松,长剑瞬间被绳索拉走。 正拼命使劲的老妇人措不及防,被绳索的反弹力带着,身体一下倒退数米之远。 趁此时机,男人身形紧随其上,一把揪出藏在暗处的夜鬼,骨节分明的有力手指紧紧卡住夜鬼喉咙。 第2章 第 2 章 夜鬼面色涨红,双眼暴起,四肢拼命挣扎,却撼动不了男人掌力半分。 “血厉!只要你手下留情,让我们离开,煞月楼给你的酬金,我给你百倍!”老妇人抓着绳索,厉声叫喊。 男人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五指收拢。 夜鬼立时毙命。 “夜鬼!我的儿!” 老妇人凄厉大喊。 见儿子的身体软绵绵地掉在地上,老妇人满脸怨恨,手中的绳索铮铮作响。 她甩动绳索,攻势极其凌厉,数十年积累的内力被她发挥的一丝不剩。 完全是一副不顾自己性命,也要杀了对方的决绝。 林舒云的心提了起来。 犹如实质的冰冷杀气四散开来,漫天树叶被击落,纷纷扬扬间,暗处的绳索犹如银白色的密网,朝男人兜头罩来。 男人虽悬在空中,脚下却如履平地,身影如鬼魅般灵活,轻松地避开杀机,手中长剑瞬间刺入老妇人的心口。 “咳咳……”老妇人猛地吐出一口血,一双浑浊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男人,形容状似阎罗厉鬼,“血厉!你为了别人的钱买我们的命,有一天,你的命也会被别人卖钱!哈哈哈,我在下面等着你!” 说完,老妇人头一歪,生机断绝,但她那凄厉怨毒的声音却不绝于缕,令林舒云浑身一抖。 “啰嗦。” 冰冷的两个字仿佛响在耳畔,林舒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腰间一紧,被带着跳下了树枝。 “啊!”她完全没有准备,失重感让她的手四处乱挥,寻找支撑物。 凛冽风声呼啸而过,唯有面前这个男人可以依靠。 直至落到地面,林舒云仍紧紧埋头在男人胸口。 静了片刻,男人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松手。” “啊?”林舒云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抓着男人的前襟不放。 原本高束收敛的衣领被她扯的微微敞开,露出男人白皙如玉的喉结和线条分明的锁骨。 而她的脸,就正对着这些地方。 “哈哈哈,呃……抱歉。”林舒云手忙脚乱地帮男人的前襟拢好,一边尴尬地笑着道歉,一边不忘在男人的胸膛处摸了几把。 梆梆硬,怪不得能以一敌二呢。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神情更冷,黑压压的眼睫下垂,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林舒云有点怂,咬了咬唇,收敛了动作。 一片寂静中,她偷偷抬眼看向男人,哪知视线刚一放到男人脸上,立刻就被男人逮个正着。 林舒云顿时脸红了,商场上多年的历练让她决定先声夺人:“你……你看我做什么?” 男人冷冷看了她一眼,淡漠地移开了眼睛:“你既没受伤,就赶快回府吧。” 说完,男人就要转身使用轻功离开,林舒云连忙一把抱住他的衣袖:“等等,这位大侠!你该不会要我一个人走回去吧?小女子我连这是哪都不知道?如何辨明回府方向?” 男人顿了顿。 林舒云清晰地听到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回头时,他一双寒星似的眼睛第一次有了情绪。 男人剑眉紧锁,不耐烦道:“我抱着你一直往西飞的,你回去时一直往东走就行了。” “东?哪是东?”林舒云装傻,四处看了看,指着背对着月亮的方向,问道,“那是东吗?” 男人沉默了片刻。 林舒云笑了笑,还想再开口,忽然看见男人左眼下有一道细小的伤口,还泛着殷红的血迹。 “你受伤了!” 她赶紧从怀中掏出手帕,想擦擦血迹,无奈男人太高,她垫脚也够不到。 “你低一点啊!不然我够不到。”林舒云嘟嘴。 男人周身气势一厉,黑沉沉的眉眼下压,在一片昏暗中,十分有压迫感。 林舒云这才后知后觉的记起,眼前这个男人是冷血无情,轻松杀了两条人命的杀手。 她身体害怕地抖了抖,拿着帕子的手正要放下时,男人居然微微弯腰,低下了头。 林舒云:“!!!” 她咬着唇笑,用帕子轻柔地擦尽血迹,又拿出药膏抹在男人眼下的伤口处,还轻轻吹了吹。 男人白玉似的脸瞬间泛红,瞪大一双眼睛看她。 明明应该是凌厉的眼神,但偏偏男人的眼尾微微下垂,此时又正好低着头,瞪圆的眼睛让林舒云想起她养的大白猫,单纯无辜,而且貌美。 林舒云忍不住笑出声。 男人皱着眉看她好几眼,想发怒又强行忍了下去。他伸手想揉一揉伤口,却在半途中被林舒云阻止。 “别动,才刚上好药。”林舒云莞尔一笑。 男人深呼一口气:“上来!我带你飞回去!” “不要。”林舒云摇头,“我要走回去。” 男人:“……” “你给我带这来的嘛,不然此时我都已经睡了。”林舒云委委屈屈地嘟嘴,圆圆的杏眼漫上水雾。 男人握紧手中的长剑,生平第一次感到无力。 他长叹一口气,大步流星地率先往前走去。 林舒云赶忙跟上。 “喂,这位大侠,还未请教你的名字呢。” “你叫什么名字?” 在林舒云坚持不懈的追问下,男人终于冷冷吐出两个字:“陆厉。” 但很快,男人就后悔了。 因为林舒云接下来又有一连串的问题等着他。 “很好听的名字!我叫林舒云,是不是和你的名字很配?” “陆大侠,你如今几岁了?家中还有何人?现今做何营生?” “还有啊,最重要的一点,你可曾婚配了?” 男人忍无可忍,一把揽过林舒云的腰,脚下轻功用到极致,比刚才被追杀时跑得还快。 等林舒云回过神,她已回到了林府西楼,身旁空无一人,唯有月色悠悠,窗户正轻轻地晃动。 林舒云轻笑,她掏出怀中的手帕,洁白的帕子上残留着一抹血迹,犹如红梅落血,甚是美丽。 接下来的数天时光平淡如水,攸然划过,越发衬得那个月圆之夜仿若梦境。 林舒云拿起小心收藏的手帕,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身影。 “二当家。”布庄的李掌柜前来拜见,“给国舅爷嫡子的喜袍已经做好了,请您过目。” 林舒云应了一声,将手中的帕子重新藏到账册最底层,缓步走了出去。 李掌柜边展开喜袍,边道:“按二当家您的吩咐,国舅爷嫡子身量高且瘦,就要注意在肩膀处加宽加厚,并收敛腰身,同时下摆也要做的轻盈飘逸。我按照您的要求,一一进行了修制,还请您过目。” 林舒云检查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看向李掌柜,笑道:“很好!这段时间也辛苦您和布庄坊的几位老裁缝了。” “哈哈哈,二当家客气。”见喜袍定好,李掌柜松了一口气,到底忍不住倒了苦水,“不过做喜袍的这段时间,确实给我们几个老家伙折腾得够呛。国舅爷的嫡子,那可真是‘娇娇子’,说一句纨绔子弟形容他,那都是夸他了!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贵公子,就因为他姑姑做了皇后,他爹又宠他,导致他现在越发无法无天,东一个想法,西一个主意的,一个喜袍的废稿摞起来都有几层高了!” 林舒云拉着李掌柜坐下,亲自倒了一盏茶递过去:“所以说啊,还是您老人家手艺高超,无人能及!当初这单生意,整个京城无人敢接。我这要不是有您老坐镇,我也不敢接啊。” “哈哈哈。” 一番话说的李掌柜哈哈大笑,连日来的郁结之气顿时烟消云散。 “云丫头,你这张嘴真是……”李掌柜一手捧着茶盏,一手竖起大拇指。 林舒云拱手让礼。 “对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忙着喜袍的事,也一直没看你爹。”李掌柜放下茶盏,神色担忧,“大当家的身体怎么样了?” 闻言,林舒云叹了一口气,清远的眉间浮现出一丝忧愁:“我爹还是老样子,总是咳嗽,一直吃药却也不见好。而且,不知是不是药吃多了,现在他精神也不是很好了,每日渐渐嗜睡起来。” 李掌柜宽慰道:“‘是药三分毒’,一直吃药的确不是个事。赶明,我将我手上的技艺都传出去,然后,我就搬到你爹隔壁,专门找他钓鱼、下棋,他心情愉悦了,每日有事做了,病自然也就好了。” 林舒云抿唇一笑:“好!那我就先谢谢您老人家啦!” “别急着谢我……”李掌柜捋了捋胡须,笑呵呵道,“依我看呐,你爹就是闲的,才导致心事太重。云丫头,你赶快找个夫婿,生几个胖娃娃给你爹带!几个胖娃娃一缠,我看他还有时间心事重重不?” 林舒云的脸红了。 李掌柜慈爱地看着她:“几年前,你爹突患咳疾,不能理事,林家的重担就全压在你身上了。当时,谁也不看好你这个弱女子接班,却没想到,你竟把林家产业越做越大,越做越好!那些不服你的人也没话说了。” “但是,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也不能全把心思放在生意上,还是要想想婚姻大事的嘛。”李掌柜笑着捋了捋胡须。 他多年持针线,虽是男儿身,却长年累月的都在跟绣娘、买衣裳的妇人、学女工的娘子打交道,练就了一番说媒的好本领:“我瞧妙仁堂的少当家不错,人长的和善,医术也高超,与你正是合适。云丫头,你要是也看中了,我从中说和说和,包教你与他的好事能成!” 林舒云:“……” 第3章 第 3 章 旁边,李掌柜一双眼睛极亮,脚尖都踮起来了,仿佛只要林舒云一点头,他下一秒就能冲去妙仁堂提亲。 林舒云顿了顿,面色犹疑:“李叔,您说的都对。但是,这个少当家,他能接受入赘吗?” “啥?……入赘?”反应过来后,李掌柜一拍桌子,“人家是独子,怎能入赘?!” “那就不合适了。我林家产业这么大,总不能拱手让与外姓人吧。”林舒云摊了摊手,无奈。 李掌柜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圈,大声道:“自古女子才是外姓人,怎么到你这反倒反过来了?还有,男人怎能入赘?!那些入赘的男人,你瞧瞧,有一个品行高洁的吗?全是仗着姿色吃软饭的!你要是招了这种人做夫婿,那林家还不如拱手送给别人呢!” 话音一落,屋中顿时静了。 林舒云依旧笑吟吟的,如削葱般的手指闲闲地划着茶盏,但眼神却冷了下去。 李掌柜的冷汗瞬间下来了。 他失言了! 他只是个布坊掌柜,若主家不顺心,可随时将他换了,他虽有手艺,但也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去哪混饭吃? 眼前这个女子虽总是笑意盈盈的,但那只是她在生意场上的伪装色,背地里她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为了利益连自己的亲族都可以抛弃…… 怎么就这么管不住嘴! 惹到了这个煞神! 李掌柜一边在心里责骂自己,一边跪倒在地:“二当家,小的错了,小的失言,小的更不该妄加评议主家之事。小的恳求二当家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的这一次。” 林舒云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顿了顿,方才道:“呀,您老人家怎么跪下了?快请起,快请起。” 她扶着李掌柜起身,浅笑:“我哪会怪您啊。若您老人家真这么爱好说媒,我也只好忍痛割爱,成全您了。” “不!不!不!” 李掌柜连连摆手,面色都发白了,显然骇得不轻。 林舒云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掌柜一眼。 “好了。喜袍既已做好,我等会就送往国舅爷府中。”林舒云看向李掌柜,“这段时间,辛苦您和绣娘了,下去领赏吧。” “多谢二当家。”李掌柜拱手告退,直到跨出屋门,他才敢抬袖擦了擦冷汗,袖头湿润一片。 * 国舅爷府前,守卫一声厉喝:“来者何人?” 林舒云拿出一块令牌,神态不卑不亢:“官爷好,小女子乃林氏布坊的二当家,此番前来拜见,是给邱公子送喜袍的。” 守卫冷笑一声,抬眼看了看那块令牌,不出声也不退步。 林舒云看了小厮一眼。 小厮会意,边把一个小布包放到守卫手里,边谄笑道:“官爷行行好,放我们进去吧。邱公子好事将近,却还没试好喜袍,这万一出点差错,我们都担当不起啊。” 守卫悄悄掂了掂布包,才开颜笑道:“你们不必进去了,小公子不在府上。他在红袖坊,你们去那找他吧。” 说完,他挥了挥手,回到原位站定不动了。 “哎!哎!”小厮连喊了几声,见守卫都不理他,着急地回头,“二当家,这可怎么办?” 林舒云淡淡一笑:“走,去红袖坊。” “啊?”小厮惊呆,“那可是欢场啊。” “是龙虎场也得去。”林舒云坐上马车,神情冷淡,“走吧,没时间了。” 马车一路疾行到红袖坊,这座京城最大的美人乡。 还未下马,林舒云就闻到了阵阵迷人的花香。 见马车停下,立时就有女子围了上来,娇笑声能酥了人的骨头:“公子,您总算……” 结果出来的亦是一个女子。 那欢场女子呆了片刻,竖起柳眉,一甩手帕:“夫人,要捉相公还请您回家捉去!这可是寻欢乐的地方,别扰得大家都不痛快!” 林舒云步下马车,一派云淡风轻:“娘子多虑了,我是来找刘麽麽的。” 欢场女子半信半疑,上下打量了林舒云好几眼,见她相貌清丽婉约,通身气质不俗,虽衣着淡雅,但一针一线乃是极费功力的针法,且所用衣料价值千金…… 不像是来卖身的啊? 女子疑惑:“你找刘麽麽干什么?” 林舒云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女子撇了撇嘴:“你跟我来吧。” 步上二楼,女子敲开一间房门,“麽麽,有人找你。” “谁啊?” 刘麽麽打开门,一眼便看到不远处的林舒云,顿时喜笑颜开:“哎呦!这不是林氏二当家嘛!哪阵风把您吹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说着,她侧开身,让林舒云进屋。 林舒云摇了摇头:“麽麽不必客气,我来这就是想告诉您,林氏布庄的‘浮光锦’到货了,麽麽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哦,那真是太好了。”刘麽麽虽嘴上夸赞着,细细的眉毛却往上挑了挑。 她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林舒云绝不是为了此事来红袖坊,但她也不相问,只假作看不出来。 反正女人来这,除了卖身和找男人,还能干什么? 果然,林舒云抬了抬手,浅笑道:“刘麽麽,还有一件事需要您帮忙。请问国舅爷家的邱公子可在这?我来给他送喜袍,还请您通融一二。” 刘麽麽故作疑惑:“邱公子?哎呦,我一直呆在房里也没下去,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在这。况且,自从他定下亲事,都好久没看他来红袖坊了。” “要不二当家,您还是去别处找找?”刘麽麽伸手想掩上房门。 那可是国舅爷的嫡公子,何其尊贵,她可不想在邱公子正得趣儿的时候,喊他试什么劳什子的喜袍。 那不是自找罪受么! “哎,麽麽,要不这样……”林舒云拦住门,“浮光锦半价!半价我卖给你,如何?” 刘麽麽的手一顿。 一边是京城最时新的布料,一边是炙手可热的贵人,她哪边都想要,哪个都不想放弃。 正为难间,她瞄到了刚才的那个欢场女子,心中顿生一计。 “小月,你守在门口,邱公子来没来你不是知道吗?你领二当家去看看吧。”刘麽麽挥了挥手。 那女子也就是小月,愣了愣,道:“麽麽,你……” “好了别磨蹭了,人家二当家等得急呢。”刘麽麽朝林舒云一笑,“二当家,说好的,半价啊!” 还不等林舒云点头,她就已反手关上了房门。 小月气得咬牙,几度深呼吸之后,方才冷冷开口:“你跟我来吧!” 林舒云拱手:“有劳娘子了。” 旁边的小厮也要跟上,小月停下脚步,语气不善:“你可不能进。” “为何?”小厮诧异。 “那边是贵人寻欢的地方,伺候的人除了女子就是龟奴。”小月扫了小厮一眼,轻轻一笑,“你要是想进啊,自割一刀吧。” 小厮瞬间捂住了命根子。 “咳咳。”林舒云看不下去了,对小厮道,“把衣箱给我,你去外面等着吧。” “但……您毕竟是女子,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小厮有些担忧。 “没事,我送个衣服就出来。”林舒云笑笑。 小厮只好点点头,告退了。 小月轻哼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越往楼层上方走,周围布置得越华丽奢靡。 这里照亮不用烛火,而是将窗棂镂空,明亮皎洁的月色透过窗扉照进来,时不时还有混着飘渺花香的凉爽晚风轻轻吹拂,令人心旷神怡,欲罢不能。 行走间,更是三步一纱,五步一帘,且那帘子都是珠帘,用夜明珠和玛瑙宝石串成,晃动间,清脆的撞击声恍若山泉泠泠。 “既然这么有钱,干嘛还要半价买我的浮光锦!”林舒云暗暗心痛。 若时光能重来,她宁愿直接去红袖坊门口蹲守,她就不信了,那个姓邱的小子还能一辈子不出来了?! 她的浮光锦啊! 姓邱的也是,都快成亲的人了,居然还留恋于烟花柳巷! 那个尚书家的姑娘嫁他也真是倒霉。 为避免继续心痛下去,林舒云转移话题道:“小月姑娘,此番真是感谢你了。若你也想要浮光锦,我也可以半价卖给你。” 小月挑起唇角,讽刺一笑:“不必了,我买不起。况且我又不是花魁,穿得再好,也没人喜欢。” 林舒云微微侧头,看了看小月。 小月相貌不错,只是长年累月地涂抹厚厚脂粉,铅毒浸入皮肤已久,导致皮肤早就没有了少女的光泽。 明明是豆蔻之龄,整个人看起来却如同即将干枯的花朵。 林舒云暗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小月姑娘,这是林氏药坊研制的玫瑰花露丸,对女子改善容颜具有极大功效,并且,里面还添加了不少对女子有益的草药。你可以先吃着试试,要是效果你满意的话,你再从我这买也不迟。” 小月瞥了瓷瓶一眼,勾起唇冷笑,没有说话,但那嫌弃之情简直要溢出言表。 见她如此,林舒云气得直咬牙。 这玫瑰花露丸可是花费了数千株玫瑰方才能制成一颗。 一颗比金子还贵就不说了,单单这功效,令女子重返二八全然不是问题! 林氏药坊好不容易耗费无数精力研制出来,林舒云就指着这“养颜丸”风靡于上流达官贵人之间,一边为自己的林氏产业提高响度,一边赚个盆满钵满…… 这下好了,看到小月那嫌弃的表情,林舒云感到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透心凉。 “小月姑娘,你不要小瞧……” 正当林舒云准备苦口婆心时,一间房门突然打开,里面窜出一个女子。 第4章 第 4 章 林舒云与小月猝不及防,愣了愣。 那女子也愣了愣,但随即一喜,三两步蹦过来,双手紧紧搂住林舒云的手臂,软绵绵的胸部直蹭。 林舒云:“……” 她试着抽回手臂,无奈女子抱得十分之紧,她努力了半天,手臂依旧纹丝不动。 “这位姑娘。”林舒云勉强一笑,“我没有女扮男装吧?我也是个女子。” “嗯。”那女子点头,一双剪水双瞳亮晶晶地看着她。 明明是很好看的眼睛,却莫名有几分单纯的傻气。 这下,林舒云不解了:“那你还抱着我干嘛?” 那女子眨了眨眼睛,柔声道:“因为我喜欢你。” 林舒云:“!!!” “别!姑娘!我们才第一次见面!我不信一见钟情那一套!”林舒云挣扎。 女子眉头也没皱一下,手略微使力,轻松就将林舒云的挣扎压下。 然后,女子依旧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柔声道:“不信一见钟情,那娘子信日久生情吗?我相信只要我努力,娘子就会投身于我。” 一听这话,林舒云更是急得跺脚,冷汗都流下来了,偏偏这小妮子的手劲还奇大,制得她动弹不得。 她只好好言相劝:“姑娘,没用的!你我都是女子,我不好此道。” 那女子神情有些不可置信的恍惚了一下,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见林舒云毫不犹豫的重重点头,她方才嘟了嘟嘴,把手臂松开。 林舒云正甩着发麻的手臂,余光忽见女子泪盈于睫,一脸哀怨的表情,心下不忍。她一边为自己魅力之大而叹气,一边见女子为自己“心伤”而愧疚,看到手里还握着小瓷瓶,林舒云赶忙把它递了过去:“姑娘,这个玫瑰花露丸不错,对治疗女子情伤非常有效!你先吃着试试,效果你满意的话,你再来找我。” 旁边,一直袖手旁观的小月忽然抬头冷笑一声。 林舒云脸红了红。 好在那女子非常给面子,收下了瓷瓶,甚至还弯唇笑了笑。 看见那笑容,林舒云呆了呆,懊悔自己为何不是男子,白白浪费了如此绝色佳人! 正当她胡思乱想间,又是一道倩影快速移来。 倩影一见那女子,当即倒吸一口冷气。 声音之大,林舒云都要怀疑那女子不是人而是妖怪了,否则这倩影怎么如此吃惊? “呵,果真是花魁带出来的徒弟,不仅是男人,就连女人也不放过啊。”小月面带讽刺,“佩服。” 花魁瞪了小月一眼,推着女子就要进屋。 女子嘟嘴,委屈:“姐姐不是说我的魅惑就连女人也抵挡不住吗?怎么她就可以?” 说着,女子纤细的手指直指林舒云。 林舒云尴尬一笑。 花魁抽了抽嘴角,更加用力地把女子拽进屋,随手就要合上门。 女子突然从门缝中探出头,看着林舒云,晃了晃瓷瓶,扬唇笑道:“谢谢啦。” 林舒云只好道:“不谢,欢迎下次再来。” 这边门一关上,小月翻了个白眼,又迈步向前。 过了一会,“你知道刚才那个女子是谁吗?”小月突然发问。 林舒云摇头。 小月看了林舒云一眼,停下了脚步。 她撩了撩头发,冷冷一笑:“连她都不认识,看来你林家产业也不怎么样嘛。我还有客人要陪,你自己去找邱公子吧,前面左数第三间。” 说完,小月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林舒云无奈。 果然是“销金窟”,连势利都这么理直气壮又干净利落。 走到第三间,林舒云抬手轻轻扣门。 “进来。” 推开门,入眼就是一张艳红色大床。 好在床上没人。 林舒云松了一口气,又往里看了看,周围轻纱层层叠叠,好半天她才找到人影。 “邱公子,我是林氏布坊的二当家林舒云。我此番冒昧前来,一是恭祝您新婚,二是您的喜袍已经做好了,你可以试一下,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布坊立即改。” 林舒云一恭敬的说话,一边将华丽繁复的喜袍取出,递到邱从川面前。 邱从川独自一人在桌边喝酒,手边摆着四五个空坛子,人早已喝得醉醺醺的,双颊发红,呼吸粗重。 他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盯了喜袍半天,忽然一甩手,将喜袍打落在地,大喊道:“我有什么不好?!那个娘们居然还看不上我!本公子乃皇后的亲侄子!身份何等尊贵!那个臭娘们居然宁愿嫁个匹夫将军,也不愿嫁给我过富贵日子!” 没料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林舒云呆了一下。 邱从川越说越气,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脚踩到喜袍上,又接连不断地狠狠跺了几脚:“什么喜袍!难看死了!非逼我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这喜袍谁爱穿谁穿!” 林舒云看着衣服上的脚印,心在滴血。 这可是数十个老裁缝赶了好久才缝制出来的,一针一线都是心血。 竟被人如此糟蹋! 她一股气血往上涌,一把挥开邱从川,心疼地拾起喜袍。 邱从川站立不稳,被她推得摔倒在地,顿时高声咒骂起来。 林舒云拍了拍衣裳,叹了口气:“邱公子,您喝醉了。下次我再来找您试衣裳。” 说着,她转身离开,突然手臂却被紧紧拽住。 “臭娘们!打了我你就想走?!” 暴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舒云回头,就见邱从川双眼圆瞪,脖颈青筋暴起,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糟了!看来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林舒云强压下心中的害怕,莞尔一笑:“邱公子消消气。您这么俊郎不凡,玉树临风的佳公子,我心疼都来不及,怎么舍得打您呀。” 说着,她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刚才是我无意冒犯了,还请邱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次。” 邱从川盯着她不说话,暴怒的表情渐渐变得阴翳。 他上下打量着林舒云,突然勾唇一笑。 不知为何,看见邱从川笑了,林舒云竟比看见他盛怒还害怕,一股寒气直从她后背窜起。 “邱公子,我不打扰您雅兴了,这衣裳还有许多不足,我拿下去再改改……” “急什么!”邱从川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玩味,“喜袍我连试都没试,你怎么知道哪里不足?” “但……” “过来,给我宽衣!”邱从川一招手。 林舒云愣了愣,下意识拒绝:“这……邱公子,这不合适吧,这衣裳脏了。呃……您要是真想试,我喊其他姑娘跟我一起服侍您。” “别废话了!快点!否则本公子让你家衣裳从此给我滚出京城!”邱从川不耐烦地扬眉。 林舒云咬牙,心中涌起一股怒火,恨不得将喜袍兜头甩到这个纨绔子弟的脸上。 但想到自家产业,她又不得不忍耐下来。 已到如此地步,林舒云只好认下形势,故意磨磨蹭蹭地解开邱从川的衣扣。 一颗衣扣恨不得要解半盏茶的时间。 邱从川面上不耐烦,但居然没有出言催她,林舒云正心道奇怪。 忽然,她感到一股热气从下腹处升起。 腾腾热气来势汹汹,冲击着林舒云的各个部位。 不一会,林舒云就感觉脸上发烧,脑子也昏昏沉沉起来,下意识的要寻找可以降温的东西。 手忽然被握住。 一股酒气吐在耳边:“青楼的酒你也敢喝。看在你长的不错的份上,本公子便做你一夜新郎。” 什么! 林舒云瞬间意识到自己这是着道了! 但她还来不及想出对策,身体就腾空而起,被放到那张艳红色的大床上,接着身上一沉,一个嘴唇在她耳颈处到处吐息。 “邱公子!我不是那种姑娘!我只是来给你送喜袍的!”林舒云使劲挣扎。 邱从川的身体早被酒色掏空了,一时竟按不住她,顿时心头大为光火,怒喝道:“我知道你是清白人家!但本公子就喜欢玩弄你这种看着冰清玉洁,实则在魅药下情难自己的诱人模样!我告诉你,你要是将本公子伺候好了,我不要那新夫人,转而娶你也行。” “不!”林舒云挣扎。 但她身上的火实在太大了,烧得她神情不清,渐渐挣扎不像挣扎,反倒像欲拒还迎。 恍惚间,胸口“嘶啦”一声。 那声音如同利剑,穿透了林舒云昏沉的思绪。 她看清自己的情形后,大惊,当即狠狠一口咬住舌尖,哪怕唇间蔓延着血腥气也不松口,只为换取片刻清醒。 “美人,你还是乖乖……”邱从川低下**的头颅。 林舒云狠狠瞪着他,被按在头顶的手死命挣扎,终于摸到了发钗。 趁邱从川俯首在她胸口,林舒云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一把拔下发钗,找准时机就要插进面前人脖颈的跳动处。 但就在此时,一把长剑从邱从川的喉咙处探出一点银头,殷红的鲜血如血雾般喷洒了林舒云一脸。 漫天红色中,林舒云看见她朝思暮想的那个男人一身黑衣挺拔,好看的眉眼冰冷凝霜,手中长剑鲜血四溢。 他身后,一轮满月悬挂,窗扉正轻轻晃动。 第5章 第 5 章 男人凝着寒霜的眼睛冷冷看了林舒云一眼,随即手腕轻移,长剑抽出,又带出一片血雾。 场景太过血腥,林舒云瞬间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脸上一凉,悠悠转醒,睁开了眼睛。 入目便是陆厉好看的眉眼和轻放杯盏的白皙手指。 林舒云愣神一瞬,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刚才又经历了什么。 “你……” 你怎么会在此地? 但话还未说完,浓烈的血腥气直冲鼻尖,林舒云忍不住干呕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甚至邱从川还死不瞑目地躺在她旁边…… 林舒云面色煞白,干呕得双眼含泪,泪珠大颗颗地往下掉。 “既然这么伤心,我送你下去见他如何?” 一道冷得几乎可以掉渣的声音响起。 但不知为何,林舒云听到这声音简直是如听仙乐,恶心的感觉一下消退不少。 她一边摆手,一边调整呼吸:“陆公子误会了,我不是伤心,而是恶心。” 听了这话,陆厉冰冷的表情稍霁,倒了一杯酒递过去:“压一压。” 林舒云哪敢再喝这酒,脚步连连后退。 陆厉没说什么,一松手,杯盏摔落在地,“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快离开。” 他长臂一伸,紧揽住林舒云的腰,踏窗迎月飞去。 陆厉轻功飘移的速度很快,外间凉爽的晚风猎猎吹来,四周一片静谧。 林舒云被风一吹拂,一直充斥在鼻尖的血腥气消下去不少,她的恶心感也消失了。 但很快,她又感觉到不对劲了。 明明迎面吹来的是凉风,她却感觉身上越来越热。 甚至,风越大,烧的越猛烈。 “等等……慢一点……”林舒云有气无力。 陆厉闻言低头,正好看见林舒云双颊泛红,一双弯月似的眼睛含着水雾,怯生生地看着他。 霎那间,陆厉心神一动,凌空而略的身形一滞。 林舒云没想到陆厉会停这么快,身体还未适应极速后猛然静止的状态,一头撞进陆厉怀中。 好凉! 就如同快要渴死的人终于遇到甘泉一样! 林舒云将熟透的脸颊紧贴在陆厉胸膛,但还犹不过瘾,她用手又将陆厉的前襟扒开些许,直接将头埋了进去,吸取那一丝丝凉气。 陆厉看着胸前乱动的脑袋,怔愣了片刻,才恍然回神,身形下落在地。 “喂!” 陆厉将林舒云“掏”了出来,蹙眉冷问:“你怎么了?” 林舒云睁开迷迷蒙蒙,含着水雾的眼睛,思绪都快要烧没了,摇摇晃晃的视线中唯有面前人那一张殷红的薄唇分外清晰。 她盯着那张薄唇,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陆厉瞬间睁大了眼睛,手下意识的要推开林舒云。 但他的嘴唇却轻易地张开了,任由那滚烫的舌尖探进他的唇舌,燃起一片火焰。 这火势太过凶猛,一向冷清的陆厉根本招架不住,情急之下,他以手做刀,劈在林舒云的脖颈处。 林舒云顿时晕了过去。 滚烫的湿意瞬间消失,陆厉下意识地低头追寻。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顿住,冷白的耳垂染上红晕,薄唇忍不住紧抿,却将残存湿意吞咽得更加明显。 * 脖子好疼…… 头好晕…… 口好渴…… 怎么这么难受? 林舒云好半响才费力地睁开眼睛。 天边,清风明月,四周,竹声萧萧,身上,还盖着黑色的外衣。 这是哪? 这黑不溜秋的衣服又是谁的? 林舒云满脑袋问号。 她费力坐起,四处张望,一眼便望进陆厉黑沉沉的眼睛里。 四目相对间,林舒云全部想起来了,包括最后的那个吻。 “呃……我醒了。”林舒云羞赧得满面红晕,下意识的胡言乱语,“你是不是也刚醒?我已经不冷了,这是你的衣裳吧,还给你。” 说着,她拉下外衣,胸前却一凉。 林舒云低头,看见胸前衣襟被扯坏,露出一大片雪白肌肤,藕黄色的肚兜都隐约可见。 她顿时止住了声音,面色红得几乎要滴血。 就在林舒云尴尬得不知所措时,陆厉冷冷一挥手:“不必。” 他起身,漫步到林舒云面前,蹲下来,如墨般漆黑的眼睛盯着她。 那视线冷冽逼人,有如实质,压得林舒云差点喘不过气来。 但偏偏,她还要迎着这股弑人的视线,用面前人的外衣,紧紧捂住胸口。 一片寂静中,陆厉终于开口:“你怎么会在那种人的床上?” 林舒云咬了咬唇,小声强调:“我没有在他床上!我只是给他送喜袍的,是他非要……” 陆厉剑眉紧蹙,声音依旧冷得像冰窖:“若你是被迫的,那你为何会对我主动投怀送抱,还咬我舌尖?” 林舒云:“……” “这是因为……”顶着红透的脸颊,她艰难的解释,“我喝了红袖坊的酒,中了魅药。这才……情难自禁……” “情难自禁?什么意思?你是被迫还是不被迫?” 陆厉继续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林舒云顿了顿,果断换话题:“啊,还未感谢陆公子又救小女子一命。他日若陆公子有需要,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陆厉黑鸦鸦的眼睫低垂,看了林舒云一会,嘴唇挑起一个弧度,竟是笑了。 林舒云有些呆了。 她觉得像陆厉这样武功高强的杀手应该是冷清清不苟言笑的,却没想到,他竟也会笑,还笑得这么好看,简直是春风拂面,冰雪消融。 恍惚间,林舒云心跳得很快,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拽住陆厉的衣袖。 好不容易心跳和缓,林舒云道:“我虽帮不上陆公子大忙,但我家产业颇多,其中以药坊和布坊最为有名。陆公子若受伤了,尽管来林氏药坊治疗,我家大夫医术还是很高超的。” “还有……”她用余光偷偷瞄着陆厉,慢慢道,“我家布坊裁缝的技艺也很好,可为陆公子贴身做几件衣裳。若陆公子满意,日后陆公子大婚,喜服也可交由我们裁制。” 闻言,陆厉偏头,漆黑的眼睛扫了她一眼,语调虽冷冷的,却带着几分浅浅笑意:“行,若我能活到大婚的那时候,我一定找你。” 得知陆厉还未成亲,林舒云心中一喜,刚想开口问陆厉有没有入赘的想法时,林间一声哨响。 那声音忽远忽近,凄厉异常,听得人汗毛直立。 陆厉抬头看了看,眉眼重新变得冰冷严肃。 “是什么在响?”林舒云好奇。 陆厉起身,手中长剑嗡嗡震动。 他垂眸伸手:“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啊?多谢。”看着面前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林舒云毫不犹豫地覆手抓住。 指尖相贴间,林舒云明显感觉到陆厉掌中的薄茧摩擦着她的掌心。 酥酥的、麻麻的、痒痒的。 她正暗暗回味,身体瞬间腾空而起,皎洁的月光没了竹叶遮挡,直直地洒在他们身上。 迎着温柔的晚风,林舒云仰起脸,专注地看着陆厉昳丽好看的面容,唇角忍不住弯起。 生平第一次,她如此希望这条路能够再长一些。 回到林府,在陆厉将她放下前,林舒云鼓起勇气,开口相问:“我们还会再次见面吗?” 陆厉垂下眼睫,寒星般的眼睛在月色的映照下,只显出她一个人的身影。 “你最好希望不会。” 话音未落,他人影就已消失不见,带起的微风轻拂过林舒云的发丝。 * “二当家,不好啦!一伙人高马大的官差手持长刀闯进府了!” 林舒云猛然惊醒。 她撩开床帐,迭声问道:“是什么人?府中可有人受伤?我爹那边怎么样?” 侍女丹栀赶紧擦了泪,扶着林舒云起身:“小姐先别问了,您快起身和老爷先行离开吧。” “这怎么能行?” 强行按捺下心中的焦急与担忧,林舒云草草梳洗了下,披着一件披风推开门。 院中,火把重重,恍若白昼。 数十个手拿长刀,面露凶恶,身带匪气的大汉矗立其中。 但好在院中并未见血。 林舒云心跳加快,不敢停留,一路疾行到中堂,看到堂上有一身穿红衣的男子端坐在正首中,抬袖喝茶,动作一派轻松闲适。 她见状,心下直沉,暗道不好。 因为“轻松”,就代表了男子的胸有成竹。 “民女林舒云,叩见诸位大人。”林舒云站定,俯身一礼。 红衣男子喝了一口茶,方才悠悠放下茶盏,抬起头,浮手:“林姑娘不必多礼。” 声音如清泉击石。 林舒云回忆了下自己打过交道的官员,发现并无此人,斗胆问道:“诸位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呵。”红子男子轻笑,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踱到林舒云面前。 烛火下,那缓缓逼近的阴影令她心中如临大敌。 “哦,林姑娘说的对,深夜来访,的确是我们失礼。”红衣男子拱手,礼数十分周全。 见男子如此,林舒云有些惊讶,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 男子相貌极好,长眉入鬓,眉眼如画,殷红的嘴唇含笑,端得是潇洒风雅。 刹那间,林舒云还以为自己不是在阴寒参参的大堂,而是身处在一片浓郁的牡丹花下。 “林姑娘见谅,在下大理寺卿梁濯。我此番率下属前来,是想询问林姑娘一件事。”他垂下黑漆漆的纤长眼睫,盯着林舒云,“邱从川死时,你是否在场?” 第6章 第 6 章 完了! 这桩案子竟是由玉面阎罗来审! 哪怕林舒云是商人,一向谨小慎微,都听说过“梁濯”大名。 传闻他貌若好女,举止有礼,一双眼睛看人时仿佛含着春水,波光粼粼,令人见之欢喜。 但他的手段是与他相貌相反的凌厉。 诬告、做局、诱供、严刑拷打等,种种让人胆寒的手段,层出不穷。 曾经,不少人怀疑梁濯是从十八层地狱一阶阶爬上来的妖怪,甚至还偷偷作法企图收了他,但第二天,那些人的舌头就整整齐齐地摆在贡台上。 这位大理寺卿一边满意地巡视着还在滴血的舌头,一边含笑点评:“这才对了,作法怎么能少了活人祭祀呢。好了,现在你们可以开始求神佛庇佑了。” 从此,再无人敢非议梁濯身世。 想到这,林舒云打了个寒战。 落到这玉面阎罗手里,怕是难有活路了。 她慌乱了一瞬,随即又强行调整好表情,努力不让声音颤抖:“梁大人明鉴,民女当时并不在场。” “是吗?”梁濯抬手摸了摸下巴,故作疑惑,“但红袖坊给你带路的小月姑娘说,你并没有从贵客楼离开。而且,你的小厮也说,自你进了红袖坊后,就再也没出来,要不是你派人通知他,他还在那苦苦等着呢。” “那么……”梁濯垂眸,如画的眉眼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神锐利,目光如箭,“林姑娘,你是怎么回来的呢?” 林舒云沉默了。 陆厉数次救她于危难之中,她不能出卖陆厉。 周围安静了片刻,梁濯一笑:“林姑娘,既然你不能为自己证明,那说明邱从川死时,你就在现场,甚至,有可能你就是杀了邱从川的人。劳烦你移驾,跟我们走一趟吧。” “不可!”丹栀冲上来,跪拜道,“大人明鉴!我家小姐身娇体弱,又心地善良,从不敢杀生,她怎么会杀人呢?” “是啊,大人明鉴!”院中,侍女、小厮齐齐磕头求情。 林舒云眼含泪水,刚要开口,忽听院外传来脚步声。 “咳,咳。”一个满头白发的佝偻老者被人扶着走上前。 “爹,您怎么来了?您别担心,女儿无碍。”林舒云见她爹步履蹒跚的过来,慌忙过去搀扶。 林明德一把挥开她的手,断然道:“梁大人,若我女真犯下如此滔天罪行,还请您快快将她绳之于法!不必派人告诉我!” “老爷!” 下人们纷纷震住了。 林舒云也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面色瞬间惨白。 她缓了缓,才开口道:“爹,女儿没有杀人。您可以相信我,我只是给邱公子送喜袍的。” “不管你有何理由!”林明德打断她的话,厌恶又怨恨地看着她,“身为女儿家,去青楼就是不对!红袖坊那是什么地方?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去那种地方,还沾上了人命,你……!” 林明德手指着林舒云,一字一句道:“死不足惜。” 林舒云的心重重一跳,眼前发黑,半响才惊觉掌心针扎似的痛。她低头一瞧,原来是指尖刺破了皮肤,血水混着她悄悄落下的眼泪,划过掌心落到地上。 “林老爷如此深明大义,晚辈佩服。”梁濯上前一步,抬袖拱手,欣长的身形正好挡在林舒云面前,“但事情尚未查明,还请您老人家莫要信口开河,干扰断案。” “你……!”林明德瞪大眼睛,刚要训斥,一对上面前人的眼睛,顿时咽下了话语。 梁濯轻笑一声,点了点头,转身挥手:“将嫌疑案犯带走。” 林舒云刚一出府就被兜头蒙上了黑布,直到被投入大牢方才扯下。 乍一见火光,她被刺得眼中含泪,视线雾蒙蒙的。 等视线终于清晰,林舒云就见梁濯立在暗处,饶有趣味地看了她良久,殷红的嘴唇挑起。 “林姑娘,在审询开始前,本官先好心提醒你一句。”梁濯修长干净的手指一一划过可怖刑具,一双春水般的眼睛看着林舒云,缓缓弯起,“说一个谎,可是要用十个谎来圆哦。一旦圆不上,这些刑具就要落到你娇嫩的皮肤上了。那痕迹,啧啧啧,不仅难看,而且一辈子消不掉哦。” 林舒云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忍不住发抖。 “说说吧。”梁濯拿起一支袖箭,闪着寒光的箭尖对准她,勾唇浅笑,“案发时,还有谁在你身侧?” “无人。” “那你是怎么杀邱从川的?” “我没有杀他。” “那你怎么从他房间里离开的?据本寺查看,当时他正强行将你压在床上,欲行不轨之事,若你没杀他,那你是如何逃脱的?” 林舒云语塞,脑中疯狂想着对策,神情有瞬间恍惚。 “咻”,一声铮响。 利剑穿透两人距离,深入林舒云头侧墙壁,那嗡嗡震动的箭羽甚至能轻扫过她的脸颊。 “你没有在回忆。”梁濯目光流转,极为多情,手中袖箭却依旧寒光闪闪,“杀了邱从川的,究竟是谁?” 林舒云心跳如擂,喘了几口气,紧咬着唇,抬眼反问:“大人为何认定邱从川之死与我有关?我说过了,邱从川死时,我并不在场!所以,我也根本不知道是谁杀了他!” “咻”,又是一声铮响。 凌厉的箭矢擦过,钉入墙壁。 林舒云的脸颊刺痛,她明显感觉有血迹蜿蜒而下,但她忍着没有移动分毫。 “再说谎的话……”梁濯轻轻一笑,再度抬手,这次,袖箭对准的是林舒云的额头,“你就没有再开口的机会了。” 林舒云浑身颤抖,她看出眼前这个男人不似作伪,而是真的会杀了她。 但是……她不可以说出陆厉! 就当偿还救命之恩吧。 林舒云闭上了眼睛。 果然,第三声铮响传来。 但就在袖箭即将射中林舒云的额头时,梁濯身影一闪,如鬼魅般接住了箭矢。 他垂眸看着林舒云如蝴蝶般抖动的眼睫,忽然玩心兴起,俯下身,对着林舒云的眼睛吹了一口气。 林舒云猝不及防,猛然睁开眼睛,就见刚刚还数米远的梁濯此刻就站在她面前,一手拿着短箭,嘴角含笑。 两人距离之近,林舒云都能感觉到梁濯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 “你……” “你这样的美人,我可舍不得杀。”梁濯春水含情般的眼睛眨了眨,柔声浅笑,“那个杀人凶手救了你一次,我也救了你一次。那么林姑娘,你对我的防备心,是否可以稍稍放下些许?” 林舒云愣住了,不明白梁濯这是唱哪一出。 “我知道,那个人将你从恶行中解救出来,你感激他,不想连累他,甚至,你还想替他承担罪责。但是,你是女子啊,还生的这么美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你真的甘愿吗?”梁濯温柔的嗓音响在林舒云的耳畔,带着诱人的蛊惑。 他伸手,轻柔地别好林舒云有些凌乱的发丝,俯身盯着她的眼睛,轻轻道:“你这么漂亮,还手握万贯家财,不知有多少男人肯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又何必钟情于一个注定命不久矣的杀手呢?” 林舒云侧过头,躲开面前男人的靠近,冷冷道:“大人莫要看不起女人。若大人认定我是凶手,就别废话了,动手吧。” 闻言,梁濯静静看了林舒云一会,直起身子。 “既然林姑娘一心想吃罚酒,那本寺也只好成全你了。”梁濯一挥手,“来人,上刑。” 面带凶恶的官差连拖带拽,将林舒云紧紧地绑在刑架上。那粗砺的绳索光是摩擦,就将她娇嫩的皮肤磨破了皮。 但林舒云紧咬着唇,没有吭声。 绑好后,官差拿过绳鞭,正要挥到林舒云身上。 “等等。” 梁濯摊开掌心。 官差愣了愣,慌忙把鞭子恭敬地递到他手中。 “林姑娘,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肯说实话吗?”梁濯抬眼,一双眼睛倒映着暖黄的烛火,也挡不住其中的参参寒意,“当日红袖坊死的不止邱从川一人,还有一个人,也是相同的被一剑贯穿喉咙而死。林姑娘,别告诉我,你杀了邱从川之后,还能有闲心、有力气再去杀另一个人。” 林舒云惊讶。 怪不得陆厉会出现得那么巧,原来他是去杀另一个人的。 “这种一刀致命的手法,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煞月楼的惯常手法。但能将此手法用得如此干净利落,又能无声无息全身而退的,唯有煞月楼的天字一等杀手可以做到。”梁濯目光有如利箭,直直射向林舒云,厉声逼问,“说!他究竟是谁?是何模样?” 林舒云冷笑一声,声音虽小,却异常坚定:“我,不,知,道。” 梁濯眯起眼睛,一向温柔多情的桃花面,此刻凌厉肃然:“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究竟是何模样?” “那我也再说最后一遍,我不知道!”林舒云毫不胆怯的与之回望。 牢里一时寂寂。 四周官差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可置信之色。 梁濯点点头:“好!够义气!那就看是林姑娘的骨头硬,还是我手中的鞭子硬!” 说完,梁濯手臂挥舞,鞭子几乎甩出残影,重重打在林舒云身上。 刹那间,林舒云半边身子如同被刀劈开一般,钻心刺骨的痛。 生平第一次,她知道了“痛不欲生”原来不是个形容词。 第7章 第 7 章 “林姑娘还不肯说吗?” 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仿佛响在天际,林舒云眼前发黑,浑身因剧痛而颤抖,却依旧坚定地摇头。 “好!” 又是一鞭子挥下。 林舒云身体重重一抖,脑中一片尖锐嗡鸣。 她再也支撑不住,头垂了下去。 一旁的官差连忙上去探查鼻息,躬身回禀:“大人,此女无碍,只是晕过去了。小人就这泼盐水弄醒她。” 说着,就另有官差提着盐水桶走来,还没举起手,只听一声“不用了。” 梁濯扔了绳鞭,神情淡淡:“再打她也不会说的。” “大人说的是。小的审讯这么多年,见过硬骨头的男人都不多,更别提这女子了。看这小娘子长的清丽貌美,柔柔弱弱的,谁想这心性竟比男人还硬。”官差摇头感叹,又凑近梁濯,低声道,“但越是这般贞洁的女子,越在乎清白。大人何不找人……?” 梁濯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本寺算是知道,我那些坏名声是怎么来的了。” “大人切莫生气,小人不敢!”官差立即跪倒在地,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梁濯慢悠悠地收回视线,投到面色白如纸张,正昏迷着的林舒云身上,勾唇一笑:“去,找崔女医给她疗伤。” “啊?小的这就去!” 官差心下纳闷,大人何时变得这般“怜香惜玉”了,但脚步却步履如飞,一刻也不敢停留。 崔珍女医很快来到,与梁濯见礼后,连忙打开医箱为林舒云上药。 “呃……看样子,此女还未出阁,疗伤中我要替她宽衣,还请各位大人回避。”崔珍抬头。 梁濯挥了挥手,官差如潮水般退下,唯独他自己未动分毫。 “梁大人?”崔珍蹙眉。 梁濯端坐在椅子上,桃花般的面容染上笑:“此女关系重大,本寺不能离开半步。崔女医不必顾及我,该怎么宽衣诊治就怎么宽衣诊治。” 崔珍:“……” 见梁濯毫无羞愧之色,崔珍愣了半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依言照做。 解开林舒云的衣裳,崔珍看了看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不禁松了一口气,拿起金疮药洒在伤口上。 “等等,用这个。” 梁濯修长莹白的手指一甩,一个小瓷瓶稳稳地立在崔珍手侧。 崔珍打开瓷瓶,闻了闻,惊讶:“这是九阳玉露膏?大人要用在她身上?” “怎么,不可以?”梁濯神情闲闲。 崔珍笑了一下,不再多问,专心给林舒云上药。 待腹部、脸上的伤口处理完毕,崔珍收拾好医箱,正要还了药膏,梁濯缓步走过来,淡淡道:“她手上还有。” 崔珍展开林舒云紧握成拳的手,见掌心赫然显出数道指甲刺破皮肤的伤痕。 但这些伤口并不深。 她不由得抬头看了梁濯一眼。 梁濯双手抱臂,站在阴影处,黑暗遮住了他精致的眉眼,看不出是何表情。 崔珍沉默着上完药,起身回禀:“大人,此女腹部的鞭伤看似鲜血淋漓,实则并不严重,未伤及到腹里。况且,您给的九阳玉露膏是上等伤药,不出三日,此女的伤口就会完好如初。” “嗯。”梁濯点头。 事已忙完,崔珍提着医箱往前走了两步,忍不住回身,却见梁濯依旧双手抱臂,垂眸看着地上的女子。 她一时心血上涌:“此女不是杀害国舅爷嫡子的凶手吗?梁大人怎么对她如此仁慈?那两道鞭伤,我看得出来,分明是您手下留情了,否则就凭此女娇弱的身体,早就一命归西了。” 梁濯闻言回头,向来含情的眼睛里一丝情绪也无,冷冷地盯着崔珍。 牢里微风渐起。 是杀气。 崔珍打了个寒战,瞬间回神。 她意识到自己嫉妒之下说了什么,顿时吓得脸上血色全无,结结巴巴道:“梁……梁大人,卑职有口无心,一时失言,还请……还请您……” “再有下次,自己找根柱子干净吧。”梁濯冷冷打断她的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下去。” “是。”崔珍忍下心中的苦涩,慌忙离开。 梁濯双手负后,垂眸静静看了林舒云一会,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那双明亮又坚定的弯月眼睛,直视着他,丝毫不退。 “呵。”梁濯轻笑,从阴影中走出。 灯火照亮他精致迤逦的眉眼,明明是艳如桃花的春水面,却无端让人有些发寒。 他蹲下身,莹白如玉的手指轻拂过林舒云唇瓣的伤口,低声一笑:“宁愿咬破嘴唇都不肯求饶吗?好心性!但你越是这样,本官反而越有兴趣。” 他凑近林舒云的耳畔,慢慢的,一字一句道:“我一定要从你口中逼出那个杀手是谁!” 林舒云似有所觉,柳叶眉微微蹙起。 梁濯垂下眼睛盯着她,轻轻一笑。 * 林舒云在剧痛中醒来,身上疼,四肢疼,头也疼,还不如先前晕了过去。 她费力坐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方才舒缓一些。 好不容易有了力气,林舒云摸了摸额头,果然,触手滚烫,身体发起了高热。 她轻轻咳嗽几声,环抱着身体,蜷缩在墙角,勉强平复着疼痛。 这牢笼长年不见天日,连窗户也没有,全靠烛火照亮,也不知时辰几何。 林舒云呆呆地望着跳跃的烛火出神,脑中思绪翻飞。 也不知道林家产业有没有受到影响? 父亲那日说的是气话吗?他会不会焦急我的处境? 还有,陆厉…… 他在何处?在干什么?有没有去林家寻过我? 得知我被抓进牢中,他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林舒云没有再想下去,暗暗叹了口气。 叹完气,林舒云无意间抬起头,正好与一道凌厉审视的视线对个正着。 是梁濯! 他……他何时在这的? 这人是鬼吗?走路都没声音的! 林舒云定了定神,有些讽刺地笑道:“梁大人,人吓人可不好玩。不过,民女倒真好奇大人的俸禄是多少,竟值得大人如此废寝忘食的审案。” 梁濯悠悠一笑,信步走近:“没多少,但姑娘家的”浮光锦”,半价算的话,本官还是能买上几匹的。” 林舒云皱眉:“您可真会开玩笑。” “开没开玩笑,姑娘心里清楚。”梁濯蹲在林舒云面前,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后,挑起她一缕头发把玩,循循道,“煞月楼是江湖第一暗杀组织,里面的人个个手上有数百条人命。能从众多冷血无情又凶狠残暴的杀手中脱颖而出,成为天字号一等杀手,你倾心护着的那个人可不简单。我劝你还是早点认清现实,以免引火烧身。” 林舒云冷笑着偏过头。 梁濯垂眸看着手中的发丝滑过,修长的手指还微微摩擦了几下,继而起身一笑:“好了,不浪费唇舌了。刚刚忠信侯府的大小姐姜玉瑶作证说,她在你给邱从川送完喜袍后,就唤你进了她的房间量衣,然后又用侯府马车送你回了林府,所以红袖坊和你的小厮才久久不见你出来。” “既然有了她给你作证,你也算洗脱了杀害邱从川的嫌疑。你可以离开了。”梁濯打开牢门,双手抱臂,斜倚在门边。 林舒云愣了愣,顿时有种山穷水尽,突然又柳暗花明之感。 她不敢停留,强撑着一口气,快步往牢外走去。 跨过门槛时,她的手腕猛得被抓住。 林舒云抬眸,就见梁濯黑鸦鸦的眼睫垂下,向来含情的春水眼此刻却如寒刃出鞘般紧盯着她。 “这么迫不及待啊?”梁濯握着她的手腕不放,表情居高临下,“我敢说,这间牢房是你呆的最安全的地方。” 林舒云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指了指身上的两道鞭伤:“这还是最安全的地方?那在梁大人心中,还有什么地方是不安全的?” 梁濯闲闲扫了眼她腹部的伤口,唇畔含笑:“这算什么,等出了大理寺,国舅爷就要布下天罗地网暗杀你了。说不定,接单的还是你那个小情人呢。” “你!”林舒云气急。 梁濯眼睛弯起,俯身凑近林舒云耳畔,嗓音低沉:“我好歹还保你一命不是。” 林舒云气得咬牙,想拉开二人距离,使劲抽手,无奈她的力气与梁濯比起来简直就是蜉蝣撼树。 “梁大人别把自己说的这么良善!若不是姜姑娘为我作证,你能放我安然离开吗?”扯不开手,她索性抬眸质问。 一见那明亮又透澈的弯月眼睛,梁濯心中又是一跳。 他咳嗽一声,顿了顿,道:“林姑娘怎么这么说?其实你我都知道姜玉瑶是作的假证,本官不也是放你离开了吗?” “……!” 林舒云大惊,脑中的弦倏然断裂。 梁濯眉眼低垂,欣赏了会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才好整以暇的一笑:“怕什么,我说你洗脱了嫌疑,你就是洗脱了嫌疑。哪怕国舅爷有疑心,他也不敢再说什么。” “不过,他看邱从川看得跟命根子一样,明上他不敢有所举动,背地里……”梁濯笑笑,终于松开了林舒云的手腕,“你好自为之吧。” 林舒云连忙后退一步,看了看梁濯,举起他塞进她手里的小瓷瓶,柳叶眉蹙起:“所以你就先赏我一个了断?” 梁濯:“……” 他低低笑了一下,春水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真切的笑意。 笑完后,梁濯率先大踏步离去。 林舒云赶忙跟上。 走出牢房,迎面便是刺眼的阳光。 第8章 第 8 章 林舒云正抬袖遮眼,忽见面前一片阴影笼罩。 梁濯停下脚步,躬身拱手,一派君子如玉的好模样:“本官还有案子要审,就不送你出大理寺了。” 说完,他抬眸,殷红的嘴唇勾起,一脸笃定:“林舒云,我们后会有期!” “不敢不敢。”林舒云侧身避过,弯唇浅笑,“梁大人,后会无期。” 梁濯眼睛眯了眯,莫名一笑,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林舒云长舒了口气。 还“后会有期”呢,她只希望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踏足这个阴气参参的地方,再遇见这个玉面阎罗! 步出大理寺,一个举止端庄的妇人迎面上来,含笑道:“妾身敢问,您可是林氏姑娘?” 林舒云凝眉,有些警惕:“您是?” “林姑娘有礼,奴婢是忠信侯府的管家王婆子。”妇人俯身行礼,笑道,“我家大小姐知道姑娘今日出来,特命奴婢相迎。” 说着,妇人指了指马车,“林姑娘,请。” 林舒云愣了愣。 这么明显的有备而来,不会是她刚出狼口,又入虎穴吧。 这还是天子脚下,皇城根上的京城吗?! “王妈妈见谅,非是我不愿,实则我一身血污……”林舒云苦笑,摇头拒绝,“我这幅模样前去侯府,怕是不合时宜。等我收拾得体,定立即前去侯府拜访。” 王妇人亦笑:“姑娘不用担心,我家小姐已备好治伤药和换洗衣物。还请您切莫再推辞。” 话已说到如此地步,林舒云只得叹了口气,登上马车。 忠信侯府刚救她出了大理寺,料想,应该也不会立即就要了她性命吧。 既来之,则安之,着急也没用。 想到这,林舒云心下稍定,继而转了转视线,打量着车厢。 刚才在外面看就觉得马车豪华,这里面果然更甚一筹。 车厢底部铺了厚厚的褥子,坐着就跟陷入棉花堆一样,而且还不闷热。 林舒云对布匹颇有研究,细细凑近一看,不禁咂舌。 褥子布料居然是用蜀锦织成的,还在上面滚了金边! 而且那一针一线的花纹图案,就连林家那些老裁缝都自愧弗如。 这么精心制作的工艺,居然是用来做褥子,还是用来铺车厢的褥子! 暴殄天物啊! 林舒云心中哀叹。既然王公贵族钱这么烧得慌,能不能照顾下她家的生意啊! “叮铃铃。” 她正胡思乱想间,马车窗扉上悬挂着的风铃清脆地响起。 “林姑娘,到了。”妇人下了马车,撩开车帘,“大小姐就在院内等您。” 林舒云点头浅笑:“有劳王妈妈了。” 妇人引着她步进一座院落。 刚一迈进,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面而来,闻之心旷神怡。 光是闻着这香气,林舒云都感觉自己身上的剧痛都缓解了几分。 她四处看了看,院内,小桥流水、假山凉亭,还有随处可见的珍花异草…… 一步一景,全是精心布置,却又处处浑然天成,令人流连不已。 这侯爷得多疼他这个宝贝闺女啊! “林姑娘,这便是……” “林舒云!” 一道娇俏的女声打断了王妇人的介绍。 林舒云抬头,见一个身影蹦蹦跳跳地撞了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见礼,胸前就被人抱了个满怀,伤口也被狠狠地压住。 瞬间,林舒云连惨叫都还没发出,就眼前一黑,疼晕了过去。 * “小姐,你这也太莽撞了。且不说林姑娘身上还有伤,再者,她到底是个贫民,你身为侯府嫡女,何等尊贵,怎么能去抱她呢?”一道严厉又不失温柔的女声缓缓响起。 林舒云睁开了眼睛。 姜玉瑶原本正含着泪花嘟嘴,委委屈屈,一见林舒云醒了,顿时一步跨到床边。 “你醒啦?”她眨眨眼,让泪水滑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舒云看得好笑,忍不住弯唇:“民女无碍,姜姑娘不必愧疚。” “哦哦,那就好。” 见林舒云要起身,小丫鬟忙把靠枕垫在她身后。 林舒云低头道谢,忽见自己身上的衣物都换了,且身子沐浴过,伤口清凉还散发着阵阵药香。 “姑娘不必忧心,伤口不会留疤。”王妇人神情慈爱,“您饿了一天吧?小厨房还热着粥,我去端来。” 放下清粥和几碟小菜,王妇人领着丫鬟退下,房间只剩林舒云和姜玉瑶二人。 “姜姑娘……” 林舒云刚开口,就见姜玉瑶来回踱步几圈,喃喃自语:“桌子离床太远了,你怎么能够得到呢?” 下一瞬,她就见姜玉瑶双手握住桌子横梁,大喝一声,沉水木桌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然后,桌子开始颤抖、移动,竟就被这么推过来了! 林舒云:“!!!” 这…… 这还是女子吗?! 林舒云当场呆愣,久久不能回神。 “好了。”见桌子抵着床脚,姜玉瑶方才卸力,拍了拍手,满意一笑,“这样吃饭才方便嘛,你也不用下床了。” 林舒云:“……” 谢谢啊。 顶着千钧之力,林舒云颤颤巍巍地拿起筷子,勉强喝完了一碗粥。 “还要吗?”姜玉瑶又帮盛了一碗。 林舒云顿了顿,实在不敢拒绝,只好点头。 一连三碗,粥终于见底了。 林舒云心中狂喜,疯狂感激王妈妈没把整锅端来。 否则,她今日就要交代在这了。 “姜姑娘。”为避免再喝粥,林舒云及时开口,“还未感谢您出言仗义,救我于水火。” “此举于我乃是再生之恩,日后若您有用得上我地方,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肃然拱手。 姜玉瑶呵呵笑:“小事小事,干嘛说得这么严肃。别说你根本就不是杀人凶手,就算你真的杀了邱从川,那也是他作恶多端的报应,死有余辜罢了。” 林舒云没想到对面人会这么说,不禁惊喜又疑惑。 惊喜侯爷之女居然对自己这么好,疑惑的也是侯爷之女为何对自己这么好? 难道因为一场人命官司,还否极泰来,撞上了大运不成? 她抬眸,细细看了姜玉瑶一眼。 面前人云鬓花摇,肤白赛雪,容颜稠丽,漂亮的简直如同书生画中的仙子。 但怎么越看越眼熟? 尤其是那一双莫名冒着几分傻气的剪水双瞳…… 竟然是她! 红袖坊遇见的那个女子! 林舒云大为吃惊,当即钻回被褥,两手紧紧捂着胸口,声音都抖了:“你……我们不可能的!就算你救了我,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姜玉瑶愣了一下,继而笑弯了腰,“哈哈哈。那可不行,你既入了我的府,就别想再出去了。” 林舒云:“……” 见林舒云脸都白了,姜玉瑶也知不好再吓她,便敛起坏笑,正色道:“开玩笑的,我不是那种人。我去红袖坊,是去找花魁学习魅惑男人的技巧的。” “啊?”林舒云张大了嘴,极其不解。 “我喜欢上一个人嘛……但他好像没有很喜欢我,只是把我当妹妹看待,我就……”姜玉瑶对对手指,神色有些委屈,“看到花魁有那么多男人喜欢,我也想学习学习,让那个人也喜欢上我。” 林舒云表面上平静地点头,甚至还拍拍姜玉瑶的手安慰两句,实则她在内心惊叹。 不是吧! 究竟是何等男人?!竟能让侯府嫡小姐前去青楼学习诱惑男人的技巧? 是我疯了,还是她疯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值得她这么舍身取“意”啊?! 代入自己,即便是为了陆厉,林舒云都觉得自己做不到如此地步。 “呃……,你这么花容月貌,还身世高贵,是哪个男人这么没眼光?这么没眼光的男人,我看,不要也罢。”林舒云从被子中钻出,半撑着身体,循循劝道。 姜玉瑶连忙摇头:“才不是呢!钧哥哥才不是这样的人。他雄才伟略、胸有沟壑又丰神俊朗、器宇轩昂,是天下第一等好的男子,谁都比不上他。” 林舒云笑了笑,见姜玉瑶一颗心都陷进去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不再相劝。 “咚咚咚。”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随后,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 “小姐,林姑娘该喝药了。”小丫鬟边说着,边扫了床边的沉水桌一眼,毫无惊讶之色。 林舒云啧啧称奇,看来侯府的人对自家大小姐的力气,真是习以为常啊。 床榻边,姜玉瑶接过她手中的药碗,爽朗挥手:“好,你下去吧,我喂她喝。” “啊?这……”小丫鬟踌躇。 “不用、不用。”林舒云连忙起身,举手双手,“我手能动,我自己喝。” 说着,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等等!烫……” 不早说!! 林舒云被烫得一哆嗦,差点吐出来,但为了避免弄脏被子,她硬生生咬紧牙关,咽了下去。 见状,小丫鬟震惊地止住了话语。 姜玉瑶也张大了嘴,反手拍向林舒云的背,满脸着急:“快吐出来啊!” 林舒云:“……” 谢谢,没被烫死,快被你拍死了。 “咳咳……”她掩唇咳嗽几声,苍白的脸色都有了红晕,“没事,我已经喝下去了。” “哦。”姜玉瑶这才收手,拿过林舒云手中的碗,递给小丫鬟。 小丫鬟上前一步,正要接过,忽然大叫:“啊!有血!” 顺着视线,林舒云低头一看,腹部露出点点猩红。 第9章 第 9 章 很快,王妈妈闻讯而来,拆开林舒云的绷带,重新上药。 动作十分之麻利,神情十分之严肃。 姜玉瑶咬着唇,缩在角落。 见状,林舒云主动缓和气氛,浅笑道:“王妈妈医术真好,您这手法比正经大夫还娴熟呢。” 王妈妈肃然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旁边,姜玉瑶探过头,也恭维道:“那是。王妈妈祖上可是有名的医术世家呢,她祖父还做过御医呢。” “这么厉害!”林舒云赞叹,“失敬、失敬。” “有王妈妈在,哪怕你腹部再添两道伤,也不成问题!”姜玉瑶一脸骄傲。 “又在胡说!”王妈妈瞪了她一眼。 姜玉瑶吐了吐舌头,十分俏皮。 林舒云忍不住笑。 “啊!那大理寺这么狠啊?你这个弱女子进去也被打成这样?”姜玉瑶看着那血迹斑斑的伤口,心疼得蹙眉。 林舒云叹气:“别提了。要不是你出言救我,我估计都不能从梁濯手上活着出来。” “梁濯?那个玉面阎罗?”姜玉瑶惊讶,继而又点点头,“也难怪。他是孤臣,一心忠君,又极善长断案,皇后娘娘看自家侄子死了,肯定会求皇上让他来审这个案子。” “他什么来路啊?官场上不是讲究以和为贵吗?他为人这么嚣张,不怕得罪人啊?”林舒云气得咬牙。 姜玉瑶摇头:“他是皇上手中的一把刀,所指之处,血流遍地。身为刀,焉能不锋利?” “说起来,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见林舒云因为上药疼得吸气,姜玉瑶索性坐在她床边,就当讲故事,转移她注意力了。 “梁家也是清流世家,他爹曾是六部之一的礼部尚书,负责每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是全天下举子的老师。梁父虽位高权重,却平易谦和,爱护人才,经常鼓励、指点落榜考生,还会拿出积蓄帮贫困举子垫路费和食宿。不光梁父,梁家人都很善良,一点也不像梁濯这么阴狠乖戾。咦,你说,梁濯会不会不是梁家人生的啊?” 林舒云:“……” 她与姜玉瑶对视。 姜玉瑶笑笑,摸了摸鼻子:“呃……扯远了。直到叶梁三十七年,隆冬,家家户户正欢庆新年时,突然有数十个落榜举子联名上书,状告礼部尚书,也就是梁父,泄漏试题,科举舞弊。此举上达天听,皇上震怒,责令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联合会审。” “三司根据举子的状告书,收押了提前知道试题的案犯试子,并将他们关进大牢严加审讯。但不论如何严刑拷打这些试子,他们都不肯指认梁父提前告诉了他们试题。甚至,这些人里面还有已经考中贡士的试子,他们拼着官名、性命不要,也要为梁父喊冤。” “此案一时陷入焦灼。”姜玉瑶顿了顿,继续道,“正当三司无可奈何时,突然有个陈姓举子出来作证,他说‘当日梁父看他有才,曾将春闱试题提前告知于他,但他对此举深以为耻,宁愿落榜也不愿受梁父恩惠。如今看梁父罪行迟迟不能大白于天下,他特意来送罪证,让梁父伏诛!” “三司连忙打开罪证,果见试题,从第一版到最终版,全部齐全。人证、物证俱在后,三司将此事报于皇上知晓,皇上大怒,直言梁父动摇国本,藐视衍公,判处梁父斩首,梁家一十八口流放岭南。隆冬时节,大雪纷飞,冰冻三尺,梁家收敛了梁父的尸身后,携老母幼子赶往岭南。一路迢迢,风餐露宿,到最后,诺大的梁家只有当时三岁的梁濯和其二房伯母、幼子活了下来。” “两年后,皇子选伴读。太子觉得梁濯机敏聪慧,竭力说服皇上让梁濯当他的伴读。太子求了好久,皇上才同意召梁濯回京。回京当晚,皇上与梁濯谈话,也不知当时年仅五岁的梁濯怎么说的,竟让皇上龙心大悦,不仅同意了让他当太子伴读,还对他宠爱有加,纵得他桀骜不驯,目中无人。这些年来,不管御史台怎么弹劾,皇上居然都不加以处罚,反而还让梁濯的官位一升再升。” 姜玉瑶说完,端起茶盏一口喝下,看向林舒云:“你说,奇怪不奇怪?” 林舒云笑笑:“皇上让他一个罪臣之子坐到如今的位置上,对他无异于有再造之恩,他当然要全心报效皇上了。既然是刀,就得桀骜不驯,目中无人。他要真和和气气,温柔敦厚的,皇上反而还厌恶他了。” “理是这个理。但是……”姜玉瑶双手托腮,歪头,“他得罪这么多人,他就没想过,万一有天失势了,那些人还不断了他的活路?” 林舒云想到梁濯那精致迤逦如牡丹花的好相貌,不禁一笑。 实在没活路了,可以去红袖坊嘛,保证比花魁还受欢迎。 “好了,姑娘的伤口处理好了。”王妈妈一边收拾药罐,一边嘱咐,“这段时间,姑娘伤口不要见水,按时上药,然后静心等伤口愈合即可。” “嗯。有劳妈妈。”林舒云点头。 整理好药箱,王妈妈强行拉起明显还想继续呆下去的姜玉瑶,踏出厢房。 姜玉瑶嘟嘴,却又不敢反抗,只好冲林舒云摆了摆手。 见她这样,林舒云失笑。 第二日,林舒云就感到伤口明显愈合了,她也能起身下地走动了。 刚用完早膳,姜玉瑶就如同风一般冲进来。 “啊!你居然能下地了?伤口愈合了吗?”姜玉瑶惊奇。 林舒云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含笑点头:“还要多亏了侯府的‘灵丹妙药’。” “可不是侯府。”姜玉瑶笑着摊开手,露出掌中的小瓷瓶,“王妈妈说,多亏了这九阳玉露膏,你才能好这么快。” 林舒云心下惊讶,垂眸看着瓷瓶良久,方才伸手拿过。 “你林家的药还真神奇。”姜玉瑶又翻出一个瓷瓶,“见九阳玉露膏效果这么好,上次你给我的玫瑰花露丸,我昨晚吃了一颗。果然,今早就连王妈妈都说我皮肤又细腻了许多。” 林舒云浅笑:“要是你喜欢,下次我再给你多送几瓶。” “嗯!” 闲话许久,姜玉瑶双手托腮,一双眼睛眨了又眨,终于忍不住问道:“舒云,杀了邱从川的究竟是谁?” 林舒云抬袖喝茶的手顿了顿,弯月似的眼睛浮现笑意:“一个面色虽冷,却数次救我于危难的人。” 午间,林舒云提出告辞。 姜玉瑶百般挽留不下,赌气不肯来送行。 王妇人无奈,握着林舒云的手叹气:“小姐就这么个倔脾气,姑娘可千万别见怪。” 林舒云唇畔带笑:“妈妈哪里话。姜姑娘为人爽朗又光风霁月,我极为佩服,怎会见怪?” 王妇人笑着点头,再度叹了一口气:“姑娘见谅,容奴婢多啰嗦几句。我们小姐自幼丧母,虽有侯爷与哥哥疼爱,但一夕之间,哥哥战死沙场,侯爷遭受丧子打击,大病一场,病好后就沉迷于修道,不问世事。如今,小姐虽为侯府之女,却也跟孤女没什么两样,长大后,闺中也无姊妹相伴说话。” “奴婢瞧得出,小姐很喜欢姑娘,还望……”王妈妈止住了话语。 林舒云弯唇续道:“妈妈放心,我与玉瑶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这往后,我肯定时常前来侯府拜见,还望妈妈千万别嫌弃。” “哈哈哈,好!好!”王妇人笑眯了眼。 见林舒云这么识趣,王妈妈越看林舒云越觉得舒心。 原本她觉得小姐屈尊救一介民女的举动不妥,但仔细一瞧,这小娘子长得清丽婉约,逢人三分笑,一双弯月眼睛就跟会说话似的,灵巧极了,听闻还是林氏的二当家,短短几年就将林氏产业起死回生,心计、手段都不输男人,更别提说话还如此好听。 这么有才的女子,或许小姐救她救对了,说不定日后能结一段善缘呢。 想到这,王妇人越发喜欢林舒云,脸上的笑意都真切了许多。 一盏茶后,林舒云回到了林府。 府中正乱作一团,各商户掌柜、要债的原料商、催发货的货主等,一大群人聚在正堂大厅,将门围得水泄不通。 “林老爷,您给个准话,我这三千两银子,你什么时候给我?”一个人边拍桌子边怒喊。 “还有我的两千白银!”另一声紧随其后。 “那浮光锦,当初林二当家可全卖给我了,我钱都付出去了。林老爷,您赶快开个取货单给我!”还有一人连纸墨都携身随带了。 人群中,林明德面如白纸,额头上的冷汗擦了又擦,袖子都湿了一片,颤颤巍巍地说不出话来。 他正焦急得眼前发黑时,忽听一道清朗如清泉的声音,隔着重重的人群清晰传来,“黄掌柜,我怎么不记得林氏欠你三千两?反而还是你倒欠林氏三千两?” 吵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鸦雀无声中,众人回头看向林舒云。 林舒云整整衣袖,落落大方地含笑对望。 第10章 第 10 章 片刻后,“呃……二当家……误会误会!”黄掌柜尴尬得直搓手,“是我记错了,哈哈哈。” “那李掌柜呢?需不需要我取账册过来,咱们好好的算一算?”林舒云挑眉。 借着人群,李掌柜用手肘兑了黄掌柜一下,拱手谄笑:“何苦劳二当家大驾,等会我回府自己算清楚后,再向您汇报。” “嗯。”林舒云点头,清亮的眼睛移向最后出声的那人,莞尔一笑,“何掌柜居然还自带了纸墨,好!浮光锦我全部八折卖给你,我这就写条子,只要何掌柜钱款一到,我立即送货到您店中。” “不……不必了,要不了这么多……”何掌柜讪笑,悄悄把纸墨收起。 林舒云停了停,视线扫过厅上的每个人,朗声道:“诸位!我知大家是关心我的安危方才来到林府,舒云感激不尽。如今,官府经审查,判我无罪,放我平安,诸位皆可放心了。只是今日实在匆忙,来不及感谢大家的关心,来日,我定一一上门感谢。当然,如若有人此番前来还有其他事宜,径可留下,我定处理。” “没有!没有!”所有人齐齐摇头。 “既然二当家无恙,我们也就放心了。”黄掌柜第一个窜出门,“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李掌柜紧跟他的步伐。 不一会,刚才还人头攒动的正堂立时空了下来,房间都亮堂了大半。 林舒云缓步走到林明德面前,屈膝一礼:“父亲,劳您操心了,女儿沉冤得雪,平安归来。” 林明德皱着眉,打量了她许久,方才淡淡开口:“起来吧。” “是。”林舒云上前一步,倒了一盏茶递过去,“爹,女儿不在这几日,您身体可好?” 林明德随手接过茶,搁在桌子上,开口便是训斥:“你还知道关心我身体?!你要真是为了我好,就赶快把你表弟叫来接管林家产业!你说你,一个女儿家,还未出阁,整天抛头露面与各种男人打交道,成何体统!如今你还惹上人命官司了,你知道那些街邻四坊怎么说你的吗?!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林舒云神色自若,垂眸,静静地听着。 “父亲,您身体不好,这些事您就别烦忧了。”她淡淡道,“林家虽姓林,却是我母亲一手建立起来的。女儿虽不才,却也绝无可能将林氏产业拱手让与外人。” “砰!” 茶盏倾覆在地,发出清脆震耳的声响。 “谁是外人?!你表弟是外人?!合着在你眼里,就连你爹我也是外人了吗?”林明德拍桌站起,白净的脸充血涨红,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林舒云,你真的越活越不成规矩了!自古女子的三纲五常,你哪点做到了?!就为那点金白腌臢物,你连自家亲人都不认了!无情无义,不择手段,爱财如命!我林明德一生渊清玉絜,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女儿?” 林舒云侧过头:“来人,将老爷扶去栖书阁歇息。” 立时几个小厮上来,一边好言相劝,一边半拖半抬地将林明德带走了。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林舒云低头,看着脚下因茶盏碎裂,而徐徐蔓延开来的茶水,虽仍冒着白雾,但终究被地板侵蚀,再无踪影。 正如她这淡薄的父女之情般,脆弱、不堪一击。 “小姐?”丹栀悄悄走过来,招呼人收拾了一地狼藉,扶着林舒云回房。 刚一关上院门,丹栀便忍不住凝眉:“老爷也太不明事理了,明明您才是他亲生女儿,他竟这么拿话伤您。当初夫人嫁给老爷时,家里一穷二白,全靠夫人医术好,女工也好,才将林氏医庄、林氏布坊慢慢开起来。夫人过世后,老爷接手,还没经营两年,就将林氏产业亏得不成样子,差点……” 丹栀顿了顿,不愿再回想当初差点被卖身抵债的可怕回忆,继续道:“幸而小姐挺身而出,不辞辛劳左右周旋,这才让林氏产业起死回生,后来还越发蒸蒸日上。老爷如今能安心读书,参加科举,次次名落孙山,还不是靠的小姐!眼下小姐好不容易脱险,老爷还说这种话!” 林舒云一笑:“好了,我爹就是读书读得迂腐了,总是把书中的大道理一字不差的用在世道中。我若与他计较,先是理字就不占几分。随他去吧。” “只是如此一来,小姐不仅没落到好不说,反而还把您的姻缘也耽误了。”丹栀咬唇,犹豫半响,道,“恕奴婢僭越,小姐您今年都十六了,寻常人家如您这个年纪,最迟的也都订好了人家,可您依旧没着没落的。时间长了,奴婢担心,这再许好人家,就更难了。” 林舒云笑了笑,毫不在意,翻开账本,快速地检阅着。 丹栀也不再劝,敛下眉眼焦急之色,安静地垂首站立。 天色擦黑,丹栀端来饭菜,轻声道:“小姐看了一天了,歇歇吃饭吧。” “嗯。这其中有些错漏,我已用红笔圈出,明日让这些商户掌柜的来与我解释。”林舒云合上账本,揉了揉眼睛,坐到桌前。 看见丹栀在收拾案桌,林舒云拉过她:“不急于一时,你也先坐下吃饭。这些日子,你定也奔波劳碌不少,脸颊都没以前水嫩了。” “真的吗?”丹栀慌忙捂脸,对镜自照,“完了完了,晌午才刚说完小姐年纪大,现在我自己倒先成‘黄脸婆’了。” 林舒云:“……” “不碍事。库房里有玫瑰花露丸,你拿几瓶用用,保准叫你容光焕发。”林舒云微笑。 丹栀忙不迭点头。她边夹菜到林舒云盘中,边道:“对了小姐,您怎么从大理寺出来的啊?” 听完林舒云的讲诉后,丹栀饭也不吃了,连忙拉着林舒云到床上,查看她的伤口,边看边心疼地落泪:“这么重的伤……小姐你怎么忍着,也不跟我说!这万一留疤,或者不能生育了,可怎么是好?!” “不会的。” “什么不会!我去叫大夫来!” 丹栀要走,林舒云拉住她:“听我把话说完,我就是大夫,我说不会就是不会。况且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丹栀也知道此事不宜声张,天人交战良久,终是坐了下来。 “案桌格子里有一个小瓷瓶。”林舒云指了指,“你拿过来,帮我敷药。” 丹栀依言照做,刚一打开瓷瓶塞子,一股清凉的药草香扑面而来。 她把药洒在林舒云的伤口上,嘴里不停默念着:“真人保佑,愿此药有奇效,让我家小姐的伤口千万不要留疤!奴婢愿三月斋戒,供奉香烛。” 林舒云闪着亮晶晶的弯月眼睛看她,目光中满是笑意。 敷完药后,丹栀擦擦手,递了一盏茶过来:“不过小姐因祸得福,能结识侯府人家,这是多么大的运气啊。” 林舒云弯唇点头:“是啊,我也没想到姜姑娘居然会出言救我,否则……” 想到梁濯艳丽的脸和凌厉的手段,她忍不住颤了颤。 “小姐?”丹栀皱眉。 林舒云压下心中异样,垂眸微笑:“过几日我挑些厚礼,送去忠信侯府拜谢。”顿了顿,她抬起眼眸,纤细白皙的食指轻轻敲着茶盏盖,莞尔一笑:“说不定借助这个机会,我们林家也能在达官贵族中闯出一条销路呢。” 丹栀望去,暖黄色的烛火下,小姐歪在床榻上,指如削葱,面若幽兰,虽因生病脸色有些苍白,但更衬得她清丽脱俗,仿若仙子。她微微笑着,明亮水润的弯月眼睛倒映着烛火,盈盈一片。 丹栀看得呆了呆,直到林舒云将视线移向她,才恍然回神。 “病了也不好好养病,还操心这些事!”丹栀一边嘟嘴,一边将被子盖在林舒云身上,“有时间,小姐您还是多想想您的姻缘大事吧。晚间我去厨房端饭菜时,老爷身边的小厮回禀说,老爷已经写信给林家表弟了。过不了几日,您那‘亲’表弟就要卷着铺盖,等着来‘接管’家业了。” “呵。”林舒云一笑,眉间泛着冷意,“那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 清脆婉转的鸟鸣声不绝于耳。 林舒云睁开眼睛,入眼便是金灿灿的明媚阳光。 她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撩开衣襟看了下腹部。 肌肤白皙如雪,丝毫看不出伤疤痕迹。 林舒云惊叹:“这么神奇!才三天啊!” 她举着小瓷瓶,翻来覆去的研究,满脸不可置信,“这里面是加了‘神仙草’吗?!见效这么迅速!不行,我得研究研究!如此神奇的药,怎么能被梁濯那阎罗一人独据?岂不是太暴殄天物?” 将九阳玉露膏交给药庄研究后,林舒云带着账房、小厮、侍女,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往林氏各店铺查阅。 “呦,二当家!哪……哪阵风将您吹来了?有失远迎。”一看到人影,李掌柜就拱手立在门槛处,虽笑容满面,但眉眼却耷拉了下来。 林舒云取下帷幔,浅笑回礼:“有劳李掌柜了。这不是昨日您关心我的病情,我也投桃报李,赶忙回谢您嘛。” 说着她一挥手,有小厮抬着几大箱箱子上来。 第11章 第 11 章 “浮光锦已经是过去式了。眼下,最时新的料子—软烟罗。”林舒云打开箱盖,拿出一匹银红色的绸缎递过去,“李掌柜,请看。” 李掌柜接过布匹,细细查看。 这布匹质地极薄,如蝉翼一般,又是银红色,要是穿在窈窕少女身上,简直就如同裁剪了天边的一抹烟霞! 李掌柜的手颤抖了,一时不能话语。 林舒云又在旁边悠悠道:“再过一个月就入夏了。天气炎热,那些贵妇人肯定满城寻找轻薄、透气,又仙逸、飘渺的衣服。若哪家能有这布料,再将它裁制成衣,那价格……还不是水涨船高,随心要?” 李掌柜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刚才还死气沉沉的“鱼目”瞬间放起了亮光。 他捧着手中的软烟罗,恨不得给林舒云跪下。 正激动间,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不过……” 李掌柜瞬间从狂喜中回神,目光炯炯地盯着林舒云:“二当家请开价!” “价格好说。我有一事想问李掌柜……”林舒云淡淡抬眸,“昨日,是谁组织你们去林府闹事的?” 李掌柜的脸“唰”的,白了。 “二当家,您想岔了,我们哪敢闹事啊?就是……就是我们账本算错了,又得知您被官差带走了,一时焦急担忧,这才……”李掌柜抬袖擦汗,语句结结巴巴。 林舒云单手撑腮:“我不听你那些解释。既然你说不出来……”,她细长的食指直指李掌柜,冷声道,“你就是组织者!” “我?误会误会!” 李掌柜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林舒云一挥手,装着“软烟罗”的箱子又要被抬走。 “且慢!且慢!”李掌柜大急,蹲下身,手臂大张地挡在箱子面前,“二当家,我说!是......是黄掌柜!” “他私下另开了一家店,经常‘偷’用林氏的布匹作他另一家店的衣裳。时间一长,他管辖的林氏店布匹虽‘卖’的多,利润却少一大截。账目亏空难填,黄掌柜又不想拿自家店的利润来填,前日得知二当家您身陷囹圄,黄掌柜仗着林老爷好说话,立刻组织我们去您府上闹事,想赖掉这笔帐。” 李掌柜擦擦汗,继续道:“见黄掌柜用这招赚了不少,很多掌柜的都眼红,尤其是何掌柜。” “但二当家明鉴,我不是!我是被他们逼的!我压根就不想去。林家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背信弃义呢?”李掌柜语气哽咽,老泪纵横。 身边,丹栀翻了个白眼。 林舒云叹口气,神色幽幽:“怪不得账目我怎么算都不对。你们都瞒着我,有什么事也不跟我说,想必是看不上我一个弱女子吧。既然这样,我也不耽误李掌柜您另谋高就了。” “别,别啊!”李掌柜“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眼神恳切,“求二当家发发慈悲,别赶我走!我都一把年纪了,离开林家,我还能去哪啊?只要二当家不嫌弃,日后我就是您的‘耳报神’,这以后各家店铺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定第一时间向您报告!让您再也不会被蒙在鼓里!” 林舒云笑了。 “小姐,您真厉害!”回到林府,丹栀竖起大拇指,满脸敬佩。 林舒云倒了两盏茶,顺手递给丹栀一杯,眉眼轻松:“也亏得他们这么一闹,否则我林家就要被这群‘蛀虫’啃食殆尽了。” 放下杯盏,她向小厮招手,“传我的话,日落前三刻,召集所有商铺掌柜来林府开会。” “是。” 日落时分,林舒云迈步进前厅。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前厅,瞬间鸦雀无声。 “诸位,今日我请大家前来,是想请大家与我一起,作证评理。”林舒云神色淡淡,视线在厅内众人中环绕一圈。 各家掌柜都抬起头,正襟危坐。唯有李掌柜两股战战,额头汗珠滑落也不自知。 “前些时日,我发现有间商铺的衣物布料与林氏布坊的用料一摸一样。经过查证,原来这间店铺的布料就是林氏的。但,问题来了,林家并未与此商铺有往来,那这商铺的大批林氏布料是从哪来的呢?”说完,林舒云一偏头,将视线定格在何掌柜的面庞上,清浅一笑,“何掌柜,您是林家的老人了,应该知道这个奇怪商铺—‘云锦坊’,是谁的吧?” 何掌柜摆手,尴尬笑道:“让二当家失望了,我虽资历老,但从没听说过啥‘云锦坊’。一概不知,一概不知,哈哈哈。” “这样啊……”林舒云点头,“但云锦坊的伙计作证说,时常看见何掌柜你前去视察呢。要不是您的店铺,您何至于这么上心?” “一派胡言!怎么就成我的店铺了?!”何掌柜重重拍桌,脸色涨红。 林舒云挑眉:“那看来是伙计冤枉您了,何掌柜一次也未去过呢。既然如此,四平,报官!” 闻言,何掌柜“噌”地站起,胳膊伸得老长:“哎!哎!去不得,去不得!” “何掌柜别急,您无辜受人栽赃,我作为掌事的,定然为您洗清冤屈,还您清白!”林舒云硬生生地压下何掌柜的手,转头催促四平,“快去。” “哎!”见小厮跟风一样跑走,何掌柜原本风轻云淡的神情瞬间消失,急得转圈跺脚,偏偏林舒云还柔声细语的安慰他,左一个“水落石出”,右一个“严惩不贷”,听得他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事到如今,再替人隐瞒,可就要见官了! 何掌柜一瞪眼,食指直直指向黄泽平,断然道:“那云锦坊是黄掌柜开的!” 众人哗然。 “你血口喷人!”黄掌柜也拍桌站起,怒目而视。 何掌柜冷冷一笑:“黄泽平,别装了,你那点手段我还不知道吗?要不是因为你做假账,偷将林氏布料白给你的云锦坊用,你能发家那么快?” “我……”黄掌柜语塞,一双鼠眼滴溜溜地转,想着对策。 何掌柜直接一锤定音:“二当家,您赶快派人去黄掌柜家中!我偶然听他说过,他的真账本就藏在他床塌下方的横梁上。” 林舒云看向管家。 管家点头,带着人匆匆离去。 见状,黄掌柜一下瘫软在地,面色煞白,嘴唇颤抖不止。 看他如此,众人心中都信了大半。 一柱香后,“来了来了!真账本找到了!” 林管家累得满头大汗,也来不及擦,连忙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蓝皮账本,递上。 林舒云略略一翻,心中怒火“腾”地窜起。 那些总是对不上的账,终于对上了。 上百匹好布料,就这样被“白送”给底下蛀虫了! 她想着这些是老人,做事有分寸,平常赚个差价,也就算了,却没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竟贪婪到如此地步! “报官!报京府衙好好地审!”林舒云断喝。 藏在门后的四平道一声“是”,话音还未落,人就已消失不见。 黄泽平一听这话,白眼一翻,竟陡然晕了过去。 旁边有人抬手将凉茶往他脸上泼。 黄泽平这才悠悠转醒,苍老浑浊的眼珠看向林舒云,泪流满脸:“二当家,看在……我为林家操劳了一辈子的份上,不要报官,求求您了。” 林舒云垂眸,看着这个从她呱呱坠地就为林家做事的老人,心中酸涩。 “是啊二当家,黄老都年逾六十了,您让他坐牢,他哪受得住啊?” “黄老只是一时迷了心窍,现在知错了,只要他把亏欠林家的钱财拿出来就好了。” “二当家,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林舒云抬手,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不必多说。黄掌柜偷盗主家财物,做假账,甚至昨日还倒打一耙,污蔑主家欠他银两……此人罪行必须报官,由官府处置!”说着林舒云抬眼,一一扫过众人,“诸位也不必再替他求情,否则,我一并当作同犯处理。” 厅内众人噤若寒蝉,再无一声。 很快,便有官差将黄掌柜带上镣铐,押送府衙了。 众人静了静,一时有些缓不过神。 良久,何掌柜上前一步,跪在林舒云面前,面色惭愧:“二当家,此事我也有错。我见黄泽平赚得家累千金,勾得我也动了贪心,这才三番五次去云锦坊。不过二当家明察,我只是有贼心没贼胆,万万没有敢做假账,偷用布料啊!” 林舒云冷冷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见她如此,何掌柜一下子慌乱起来,嘴唇张张合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斗大的汗珠顺着煞白的脸往下淌。 “你是没有开店。不过,那不是没将浮光锦骗到手么?”林舒云嗓音轻柔,弯月眼睛水光流转,“若是我昨日没有及时回来,想必此时,你的店也开上了吧。” 何掌柜腿脚发软,面如死灰。 “何掌柜,我宣布,你被革职了。”林舒云微微一笑,继续道,“现在你与林家再无关系,想开店,您可以随意了。舒云祝您商铺兴旺,生意兴隆!” 事到如今,何掌柜终于明白自己被眼前这个小丫头作了局。 她早就调查清楚黄泽平和自己的事,之所以一开始故作不知,是想看“狗咬狗”罢了。 自己行船无数,竟在这小丫头手上翻了船! 第12章 第 12 章 何掌柜越想越气,面色由白转红,双拳紧握,心中怨恨不甘。 他恶狠狠瞪了林舒云一眼,拂袖而去。 林舒云望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 “让诸位看了场好戏。” 林舒云徐徐道:“我想大家都是老人,又对林家忠心耿耿,林家也不曾亏待过大家,所以,我对大家多有信任,却不想,竟发生了如此恶行。不过,一是一,二是二,个别人的行为我不会套在诸位身上,我林舒云对大家的信任依旧不变!但我话说在前头,日后,若诸位中再有某个人错了路,贪了心,我可就不是报官那么简单了。” “我会悬赏江湖追杀令,让他有命赚,没命花!”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各家掌柜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惊恐与胆怯。 “好了,时辰不早了,厨房备好了饭菜。诸位方便的话,就跟林管家一起移步饭堂吧。”林舒云说完,福身一礼,离开了。 直至晚间,万籁俱寂,林舒云都还能听到丹栀忍笑的声音。 她拥被坐起:“就这么开心?” “不敢不敢。实在是小姐今日太让我震惊了,手段干净利落,既处置了蛀虫,又震慑了其他人。一箭双雕,小姐厉害!”丹栀双眼亮晶晶,就差没双手托腮,五体投地了。 林舒云笑笑,眉眼无奈:“既然睡不着,就陪我走走吧。我想去西楼看看月色。” 步上西楼,推窗而望,皎洁明亮的月色如轻纱般,倾泻而下。 林舒云抬头,今夜的月亮稍有残缺,不似那日一轮满月。 但也正因月亮残缺,更显得夜幕低垂,繁星似水。 她突然发现,已隔数日之久,她居然还能将与陆厉初见之时的情景,记得清晰如昨。 望着月亮发了好一会呆,林舒云猛然想起陆厉的外袍还在她这。 就在西楼。 她连忙捧出外袍,细细翻看,垂眸浅笑。 陆厉的外袍是玄黑色的,布料看不出是何材质,倒是摸着很硬,仿佛融了钢材在里面似的。 这么硬,穿着一点也不舒服。 林舒云拿过裁刀,将与肌肤接触多的领口、肩口、袖口处一一拆开,重新选了柔软的丝线缝制。 见她忽然缝起衣服,丹栀忙端了两盏烛台过来,怕她看坏眼睛。 放下烛台时,丹栀不经意间一瞥,惊讶张嘴:“小姐,你哪来的男人衣物?” 林舒云顿了顿:“路上捡的。” 丹栀:“……” “小姐莫要蒙我。真要是路上捡的,您会大半夜起来缝制?”丹栀撇嘴。 林舒云垂头浅笑,白皙的双颊泛上红晕。 见她这个样子,丹栀如何不明白自家小姐这是春心萌动了,当即蹲坐在其旁,势要打探究竟。 “此人是哪家公子?家居何处?年龄几何?可曾考过科举?现做何营生?他与小姐是怎么结识的?” 林舒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也答不出,只好默默侧过身,当作没听到。 丹栀一下急了:“小姐怎么不说话?难道这公子有什么难言之隐?” 林舒云悄悄捂住耳朵。 “你……!”丹栀无语凝噎,索性一把抢过黑衣外袍,自己翻看。 突然,她瞪大眼睛,指着外袍胸口处,不可置信道:“血!这是血!” “哪?”林舒云忙看过去,又凑近闻了闻,果然有血腥气。 她仔细回想了下,当日紧密相贴时,未发现陆厉胸口有伤啊? 那应该是邱从川的血溅上去的吧。 林舒云紧绷的心,顿时放松下来:“好了,别大惊小怪了。” “什么?!我大惊小怪?这可是血啊!”丹栀急得双眉高挑,柔软的语调都尖利起来。 林舒云拉她坐下,轻轻道:“丹栀,你从小伴我长大,我们名义上是主仆,实则就是亲姐妹。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姐姐,所以有些话,我也不想瞒你……” 明月高悬,满院清辉,轻柔的夜风伴着蝉鸣声,悠悠拂来。 林舒云将她与陆厉之间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少女心事,全部慢慢托出。 听完后,丹栀很是震惊。 良久,她道:“虽然陆公子数次救了小姐性命,但小姐也因为他受了牢狱之灾。况且见大理寺卿的举动,陆公子作为一个杀手,身份绝不简单。”丹栀看向林舒云,眉眼含着担忧:“小姐若与这样的人在一起,怕是以后都会生活在血雨腥风中,不得安宁。” 林舒云嫣然一笑:“我知道。所以,我会好好赚钱,让他退出杀手组织,金盆洗手,然后安心入赘,做我的‘夫婿’。再说,这样一个武功高、相貌好、身材也好的男人,就应该被我‘关’在林家后宅带孩子。” 丹栀:“……” 仅仅只是见了两面,就连孩子也打算好了吗? 行吧。 “既然小姐喜欢,丹栀我绝对支持!”丹栀拍胸脯,一脸豪迈,“我愿助小姐一臂之力,让小姐追夫成功!” “多谢丹栀姐姐!”林舒云拱手。 “少来!你要真想谢我,就赶快睡觉。不然陪着你熬夜缝衣服,我吃多少颗玫瑰花露丸都没用。” “你刚才还说要帮我的?”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睡觉!” 路过西楼前的苍蓝树时,二人的嬉笑打闹声惊飞了栖息在枝干上的几只灰雀。 灰雀拍打着翅膀盘旋,直至四周重新安静下来,方才落在原地,继续栖息。 * 奇怪,怎么没有鸟鸣声了? 还有,太阳怎么升那么高了? 完了! “丹栀!现在是什么时辰?”林舒云神色惊慌的一把推开房门。 “巳时了。”丹栀刚把陆厉的黑衣外袍洗了,晾在杆上晒好,闻言,回头,“怎么了?睡饿了?” “晚了晚了,我打算今日去忠信侯府拜见的呀。”林舒云懊恼。 丹栀也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不早说。”她连忙甩干手上的水,一溜烟奔去厨房端来早膳,“快快快,快吃。” 林舒云犹豫:“但我还没梳洗。” “我的大小姐,那你还站在这是……?”丹栀跺脚催促。 幸好给忠信侯府的礼物都提前备好了,林舒云匆匆忙忙用完早膳,即刻赶往侯府拜访。 侯府内,姜玉瑶早就在前厅等候,看见林舒云过来,先是重重哼了一声,不过片刻,又扭过头看她,语调幽怨:“你还知道来啊。” 林舒云笑笑,将手中的糕点放到茶桌上:“我怎敢怠慢救命恩人?诺,早上做的糕点,姜姑娘赏脸尝尝?” 姜玉瑶嘟嘴,芙蓉面上虽依旧生气,手却诚实地拿了一块糕点塞到嘴里。 刚咬了一口,她猛地抬起头质问:“你骗我!这分明是桂芳斋的梨香奶糕。” “是啊,我一早打发人买的。”林舒云点头。 “哼!我还以为你来这么晚,是在亲手给我做糕点呢。”姜玉瑶赌气地放下手。 林舒云愣了愣,咬唇笑:“是是是,我错了,下次一定亲手给你做糕点。但是,我亲手做的衣裳,你要不要试试?” “嗯?”姜玉瑶的眼睛亮了。 厢房内,姜玉瑶换好衣服,步履轻盈地走出来,急急问道:“怎么样?” 众人被震住了。 天青色的轻纱包裹着少女玲珑有致的身材,裙摆下方绣着大朵大朵的荷花,花朵边缘处还用浅红色的丝线细细勾勒一番,走动间裙摆浮动,犹如荷花绽放,美不胜收。 只是青色轻纱虽衬得人仙气飘渺,如天上仙子,但到底有些冷清。这衣裳便恰恰在胸口处缝制了一抹鹅黄色的锦缎。 正是这一点亮色,如点睛之笔,让姜玉瑶清冷仙气的同时,更添了几分灵动俏皮,引人心动。 旁边,一众丫鬟婆子都看迷了眼。 “说话呀?到底怎么样?”姜玉瑶等不及,提着裙摆转了个圈。 王嬷嬷率先回神,点头含笑:“好极!好极!小姐就跟天宫仙子一样,我等凡人只瞧上一眼就失了魂魄。” “是啊是啊,小姐就跟画中的嫦娥一样。”小丫鬟也点头惊叹。 姜玉瑶粉面泛红,有些害羞:“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林舒云挑眉弯唇,“不信我的手艺啊?” “林姑娘哪的话?小姐喜欢还来不及呢。”王嬷嬷摸了摸衣衫,不由得感叹,“好轻薄的布料!奴婢久居京城,也算见多识广了,竟看不出这是何料子?” 林舒云浅笑:“是软烟罗。我前些日子从江南寻得,想着再过几日天气就热了,穿这轻纱正是合适。” “合适合适。”王嬷嬷摸着衣衫赞不绝口,“这布料制成衣裳,看着就跟烟雾一样。到时候泛舟湖上,微风吹拂,衣袖飘动间定是仙气渺渺,随时可‘驾鹤西去’啊。” “嬷嬷说什么呢?”姜玉瑶咬唇嗔怪。 房中,笑声一片。 林舒云又打开其他衣箱:“软烟罗一共有四种颜色,除了天青色外,还有秋香色、松绿色、银红色。”她看向姜玉瑶,“颜色不同,款式也不同。玉瑶,你可以试试其他色的。” 姜玉瑶双手背于身后,轻轻摇头:“不,我只要这天清色的。” 第13章 第 13 章 林舒云愣了愣。 见状,王嬷嬷打了个哈哈:“我家小姐从小就只喜欢青色,林姑娘莫要见怪。” “自是不会。” 留了林舒云吃晚饭,王嬷嬷便领着下人退下了,让两位姑娘好好说话。 林舒云自顾自倒了一盏茶,挑眉:“只喜欢青色?我看,该不是你喜欢的人喜欢青色吧?” 姜玉瑶脸颊泛红,一双大眼睛水盈盈的:“才不是呢。他只喜欢明黄色。” “嗯?”她的声音含羞带怯的,林舒云没听清。 姜玉瑶却笑笑,拉着林舒云的手,笑道:“舒云,你做的这件衣裳我很喜欢。再过几日便是皇后生辰,我……喜欢的那个人也会出现。你帮我选几件搭配的发簪吧。” 说着,她按着林舒云坐下,然后将梳笼全部打开,又将床底的首饰箱也搬到了桌上。 林舒云已经对姜玉瑶的大力气见怪不怪,只微笑道:“你小心些,别伤到手。” “不会不会。”姜玉瑶指着面前一堆亮晶晶,各种颜色、各种样式的首饰,一挥手,“舒云,你帮我选选。要是有你喜欢的,你随便拿!” 看她这架势,仿佛送的不是金子宝石,而是破锅烂铁。 林舒云无奈扶额。 片刻后,“这个吧。”林舒云将首饰挑出来,“头面选祖母宝石点翠,正好与衣裳相配,但这样一来又有点素了,不如将头面中的耳环换成石榴色。所谓‘万叶从中一点红’,可好?” 姜玉瑶将头面戴上,揽镜自照。 镜中人云鬓花颜金步摇,美不胜收。 正如林舒云所说,清冷仙气的同时,石榴色的耳环又为她增添几分颜色,避免了仙气太过,反而寡淡的弊端。 姜玉瑶连连点点,喜不自胜。 她拉起林舒云,“那你也给自己选选。你长得这么好看,装扮起来肯定比我还引人注意。” 林舒云推辞不掉,只得收了姜玉瑶送的金丝累凤头面,和若干个黄金步摇。 她心中正暗自欢喜间,却见姜玉瑶嘟嘴:“看得出来你不喜欢这些俗物。好吧,下次我寻另外的东西送你。” 林舒云:“……”咳,清高做得有点过了。 收一收,收一收。 “玉瑶,你误会了,你送我的东西我都很喜欢。只是……”林舒云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绝无二话!” 林舒云笑笑:“玉瑶,我刚才听你说,皇后生辰到了。那宫里是不是要大办?” 姜玉瑶点头:“肯定呀。各王公贵族和三品以上的朝廷命妇,都要前往宫内拜觐祝贺。你想去吗?我可以带你去。” “不不不。”林舒云连忙摆手,“我只是一介商女,这种场合我哪有资格,还是不要拖累你了。” “我是想,玉瑶,你参加宫宴时,能不能穿着软烟罗去?我想借这个机会,向那些贵妇们推销这料子,万一她们喜欢,往后我林氏生意也算有机会打入上层了。” “小事,包在我身上。”姜玉瑶拍胸脯,“我定让那些贵妇们抢着买你家的布料!” 林舒云开心的感谢。 晚间时候,王嬷嬷在水榭的石桌上摆好晚膳。 水榭上,微风送香,帘幔轻舞,火红的云彩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上,天光一色。 这一顿饭吃得林舒云如坠梦境,感叹权势的厉害。 临别前,姜玉瑶握着林舒云的手,依依惜别,嘱咐她下次还来。 林舒云含笑点头。 回程路上,还没靠近林府,就听见前方传来剧烈的争吵声。 林舒云掀开轿帘,就见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后生正与林府门房大声争吵,几人都瞪大双眼,面红耳赤,周围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这是怎么了?”林舒云起身下轿,淡淡道。 门房上前两步,刚要低声开口,那青衣男子一拱手,抢先道:“这便是林姑父的女儿,舒云妹妹吧。吾乃林姑父的姐姐—江州林明芳的犬子,王越。” 林舒云一边含笑点头,一边打量了他几眼,这人衣衫褴褛,衣摆下方还被树枝挂花了丝,相貌也算堂堂,但一双眼睛上挑,眉眼傲慢之色具显。 果不其然,王越撇嘴,指着门房断喝:“我收到林姑父的书信,说是姑父身体不好,无心再管理林氏产业,想着我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又刚刚考取了秀才,便特意让我从江州来京城,接管林氏产业。可恨这门房狗眼看人低,见我衣衫破烂,便拿我当叫花子打发,就是不让我进府!” 门房低垂着头,偷偷擦汗。 王越眼一斜,白眼看向林舒云:“表妹也真是的,管得什么家?!一介女流,如何能镇住这些刁奴?怪不得姑父会求我过来。” 闻言,丹栀牙都咬紧了。 林舒云轻笑:“公子既口口声声唤我表妹,那我敢问,公子的身份名谍在哪?我父亲给你的书信,可否借我一观?” “当然。” 细细验过身份名谍与书信,确认是林明德亲笔书写后,林舒云侧身一步,“原来真是表哥,失敬失敬。表哥,这边请。” 王越理了理衣袖,迈着官步上台阶,路过门房时,冷冷哼了一声。 门房浑身一抖,脸色瞬间煞白。 丹栀在林舒云的示意下,落后几步,悄悄向门房安抚一笑,塞了个装着银子的荷包。 穿过院子,步进前厅。 “表哥从江州来,一路舟车劳顿,真是辛苦了。”林舒云请王越上座,抬袖替他斟茶。 王越呆了呆,才从痴醉中回神。 一路走来,分花拂柳,假山流水,哪怕夜间看不真切,这座林府也漂亮得像年画似的。 一想到这座宅子即将属于自己,王越激动得浑身发抖,双眼冒出精光。 他拿起茶盏仰头灌下,满脸激动:“不辛苦、不辛苦。我还嫌来得晚了呢。” “姑父也真是的,教你一个弱女子管家。”王越傲慢的眉眼扫了扫林舒云,可惜道,“姑父应该早点叫我过来的,否则那种刁仆,我早叫他卷铺盖滚了!表妹这么识人不清,想必掌管林家也很吃力吧?没事,现今表哥来了,你就只管在后院绣花,这生意场上的事,你尽管交给我。” 林舒云单手撑腮,挑眉一笑:“表哥果真胸怀大略,表妹佩服。” “那是。”王越豪不谦虚。 见状,周围下人垂头偷笑。 “表哥稍坐片刻,我去通知厨房准备晚膳。四平,你去知晓父亲,说江州表哥来了。”林舒云莞尔。 外间,落日西沉,明月东升。 晚膳如流水般,一道一道地端上来。 看着许久不见的肉菜,鼻尖闻着美酒香味,王越几乎控制不住眼睛,喉咙不停地咽着口水。 待菜上齐后,王越正准备动筷,忽听一阵朗笑声传来。 “贤侄,你终于来了!” 林明德被人扶着,缓步走进来,满脸笑容。 “姑父,王越有礼了。”王越念念不舍地把眼睛从饭桌上移开,躬身长楫一礼。 “坐坐坐,自家人不必客气。”林明德摆手,感叹道,“当年你母亲逝世,我见你时,你才到桌角这么高。眼下你都是七尺男儿了,时间过的真快啊。” “江州那边可好?你如今还有其他亲戚在世吗?可曾考取功名?” “……” 林明德握着王越的手不放,一个劲的回忆往昔,泪水涟涟,感人至极。 但王越毫无感动,眼睛时不时飘向饭桌,心不在焉地回答着问题。他的眉头紧锁,每说完一句话都会抿嘴,明显是不耐烦又不得不强行忍耐的模样。 林舒云看得好笑,却并不出言提醒。 终于王越坐不住了,举着酒盏道:“姑父,其言未尽,尽在酒中。我敬姑父一杯,感谢姑父还记挂着我。” 说完,他一饮而尽。 林明德也只好止住话语,喝下酒。 酒一喝下,筷子就动起来了,王越终于吃上了久违的肉菜。 席间,林明德数次想开口说话,都见王越不停歇地夹筷,想着这孩子一路走来肯定是饿坏了,不禁心疼道:“慢点慢点,不够我还叫厨房做。” 王越连连点头,看向林明德的眼睛,总算含了点真感情。 酒足饭饱后,王越懒洋洋地瘫在靠椅上,开门见山道:“姑父,你此番叫我来,我知道您什么意思。原本我是个读书人,这些金银俗物我也不感兴趣。只是我今日一来,见表妹心性柔弱,连奴仆都镇不住,不禁心生悲凉。不过,既然我是姑父侄子,又承蒙姑父挂念,便理应帮姑父排忧解难,撑起林家门面。姑父放心,明日我就去各家商铺查账,让那些小人再也不敢欺瞒姑父!” 林明德双眼含泪,连声道好。 瞧二人相见恨晚的样子,林舒云挑着筷子,笑了。 回到房间,丹栀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道:“小姐怎么一言不发?就这么由着老爷和那劳什子表哥胡来?” 林舒云一边将从姜玉瑶那得来的金钗收好,一边漫不经心道:“放心。那王越行事不知分寸,自视甚高,又贪婪至极,撑不过三天,那些掌柜就会吵着将他赶走。” 她借着铜镜看向丹栀,微微一笑:“在我爹心中,那些掌柜说话比我有分量多了,我此时又何必出头做那个恶人?” 第14章 第 14 章 丹栀原本还在生气,透过铜镜,却被自家小姐的一笑晃了神。又见小姐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不禁也放下心来:“若真是如此也好,让老爷看看这个家除了小姐谁都掌管不了,以后老爷也就能死心了。” “知我者,丹栀也。”林舒云招手,“不说这个了。姐姐快来,看看这个步摇怎么样?” 丹栀走上前,细细端详,一支赤金衔珠的牡丹花步摇在林舒云的手上轻轻晃动着,那白皙纤细的指尖仿若积雪,越发衬得红色牡丹栩栩如生,亭亭绽放。 “很好看。是姜姑娘赏的?” “不是赏的,是她送的。丹栀,你喜欢吗?”林舒云抬眸。 丹栀点头。 林舒云起身,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抬手将步摇插到她的发间。 “小姐!这……” 丹栀惊慌失措,话还未说完,就被林舒云笑着阻止了:“看,多与你相配。正值青春年华,干嘛整日那么素净,咱们这又不是尼姑庵。” 丹栀失笑。片刻后,她晃动着步摇,抬眸促笑:“看这一大堆金首饰,想必小姐今日去忠信侯府,十分满意吧?” “自然。”林舒云合掌一拍,“姜姑娘性情豁达,为人谦和,乐于助人,能与她相识,我觉得我从牢狱之中走一趟也值了。” “那为陆厉值不值呢?”丹栀突然发问。 林舒云愣了愣,垂下眼睛,又长又密的眼睫如蝴蝶般翩迁:“值。” 第二日一早,就有小厮来报,说,王公子领着人前往各林氏商铺查账去了。 林舒云闻言笑了笑,神色平静。 既然有人抢着帮她把活干了,她也乐得轻松自在。 接连几天,林舒云都前往忠信侯府,与姜玉瑶相谈甚欢。 这日晚间,她的马车刚刚驶近林氏布坊李掌柜的店面,就立刻被拦了下来。 “二当家,好歹一见。”李掌柜眼带恳求。 林舒云撩开车帘,故作不解。 在李掌柜的再三恳求下,林舒云终于步下马车。 刚一走进店铺,就见里面已经围坐了数十个掌柜,甚至连药坊的也有。 “这……?”林舒云故作惊讶。 “二当家,你可得管管我们的死活啊。”李掌柜差点老泪横流,“否则,我们就只能辞职不干了。” 林舒云浅笑:“李掌柜何出此言?别急,慢慢说。” “今日早晨,不知从哪冒出个王公子,说是您的表哥,要替您接管林家产业。我们瞧他拿着林老爷的亲笔书信,还有林府小厮陪同,便信以为真,不敢怠慢。”实则是看着这个王公子面生,以为他比林舒云好糊弄,这才将他迎进门。当然,这话李掌柜不会说出口的,只是顿了顿,看了药坊赵掌柜一眼。 赵掌柜心领神会,紧皱眉头道:“他说要看账本,我们便把账本给他看,他说要看布匹、药材,行,我们也给他看了。瞧他那信誓旦旦的样子,我们还以为他多厉害呢,谁知……” “那王公子根本就不懂生意场上的事,却还一个劲的指手画脚,干预我们的正常营业。一会说布匹不该这样摆,应该将花色好的、颜色鲜艳的摆在外头,让我们以后少进点素的,还大逆不道说什么‘当今天子正值龙虎之年,离国丧早着呢。’二当家,你听听,这是他该说的话嘛?!” “这算什么?我那药坊大夫帮人义诊时,他直接将人家病者赶出去了,直言没钱别看病,让人家等死。呵呵,看他还是个读书人,仁义志孝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还有,我那店里正忙着接待东临王府世子妃,上次她定的布匹被文昌伯爵府嫡长女抢走了,我正跟人好声好气的道歉,他倒好!直接将人赶走了!我连追三里路赔罪都没能唤世子妃回头!”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数十个掌柜围着林舒云叽叽喳喳,个个面色涨红,义愤填膺。 林舒云静静听了半响,终于没了耐性,挥了挥手。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林舒云慢慢道:“诸位今日受委屈了,舒云在此替表哥向大家道歉。只是表哥管家这事,我爱莫能助。此事全是父亲做主,我做女儿的也不好反驳,况且父亲极其看重表哥,一心想培养历练他,今日这些还不算什么,以后大家习惯就好。” “这还不算什么?再照这样下去,我们也不要开门了,直接关门大吉算了。”李掌柜难以置信。 林舒云苦笑一声,故作为难:“家父难违。表哥对生意还不太明白,诸位多担待些吧。”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赵掌柜的眼珠转了转,若有所思。 离开李掌柜的商铺时,李掌柜仍不死心,追出店外,拦住林舒云的步伐,一脸指责:“二当家怎能如此绝情的袖手旁观?你们林家将我们折腾关门了,难道对你林家有什么好处不成?” 林舒云温声解释半响,李掌柜却依旧不依不饶,定要她当场赶走王越,否则便不放林舒云的马车离开。 两人相持间,林舒云无奈叹气,正准备将话挑明时,忽见李掌柜捂着胸口后退几步,跌倒在地。 同时,一个小石头也“咕噜咕噜”的滚在地上。 “谁?!谁砸我?”李掌柜抬头四望,惊慌失措。 林舒云也抬起头,却见一角黑衣一闪而过。 她瞬间呆了。 “丹栀,将李掌柜扶起来,我还有事,你们先回府。” 话还来不及说完,林舒云便跑远了。 “小姐,你去哪?” 丹栀在身后遥遥喊道,林舒云却心跳如擂,裙摆如云般轻拂过街面。 终于,转过拐角,空无一人的小巷里,陆厉双手抱剑,靠在墙上,凌厉的剑眉微蹙,漆黑的眼睛盯着她。 林舒云猝不及防,脚步一顿,身体却没反应过来,猛的往前一扑。 失重间,一只手臂横过她的腰侧,极热的手掌紧握着她的腰,扶着她站定。 林舒云双颊泛红,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心跳剧烈,却强行忍耐着,不敢发出声音。 她抓着陆厉的手臂站定后,手指紧了紧,小声道:“多谢。” 陆厉冷冷“嗯”了一声,收回了手。 四周红墙黛瓦,暖黄色的夕阳照在面前人纤长的眼睫上,如浮了一层细碎金光。 陆厉看着林舒云一直低垂着眼睫,等了片刻,忍不住开口:“你追着我干什么?” “我……”林舒云咬唇,“我想见见你。” “见我干什么?” “我听说,大理寺的梁濯一直在追查你。他好像查出了你是煞月楼的天字号一等杀手,只是还不知道你是谁。”林舒云红着脸看了陆厉一眼,见他依旧眉目如剑的冰冷模样,心下担忧,“你日后行走江湖,要小心些。” “梁濯。”陆厉冷冷勾唇,神色不屑,“无能鼠辈,朝廷鹰犬,我还需要避讳他?” 林舒云咬了咬唇,暗悔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道:“不是不是!我……我就是提醒你一下,你不要生气。” 陆厉没有说话。 林舒云怕他真生气了,咬着唇,抬眸向上看,正好直直撞进陆厉漆黑如墨的眼睛中。 陆厉躬身,缓缓逼近,眼睛里映着的林舒云越来越清晰。 他的视线从林舒云的唇上滑过,皱眉:“你很怕我?” 林舒云垂着眼睛不敢看他,微微摇头。 陆厉看了她一会,继续道:“刚才你被人拦住了,需不需要我帮你解决他?” 语气十分平静冷冽,仿佛在说天气不错,风景很好。 林舒云猛然抬头,神色惊讶:“不必了,小事而已。” 陆厉点了点头,冷声道:“那我走了。” 他提剑刚要离开,却被一只手拉住了衣袖。 陆厉垂眸,视线从那只莹白如玉的小手,移到那张清丽婉约的脸上,直到定格在一双水润润的弯月眼睛中。 “你……能不能送我回林府,我迷路了。”林舒云的脸如同染了胭脂,艳丽得惊人。 陆厉性子虽直了些,却也不是傻子。他一眼就看出了林舒云在说胡话,转出这巷子,走到街道便可看见林府的西楼,沿着西楼方向直走就是了,何至于迷路? 况且刚才他察觉到林舒云在追他,压根就没走多远,特意寻了无人小巷等她。 但不知为何,陆厉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林舒云开心地笑了笑,眉眼弯弯。 看着面前人的笑颜,陆厉有瞬间晃神。 自那一吻后,他时常在梦中梦到一个倩影,眉眼如画,唇色殷红,肤色雪白…… 竟是与眼前人一模一样。 “你在想什么?” 一道轻柔地声音响起,陆厉猛然回神,看见林舒云眨着眼睛看他。 陆厉一向冰冷凌厉的眉眼,生平第一次露出几分慌乱之色。他咳嗽一声,抱起林舒云的腰身,脚下轻功如飞,身影如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到西楼中。 “你等下。”林舒云跳下地,匆匆跑到案桌旁,捧着一件衣服出来,“这是上次你落在我这的外袍,我已经洗干净了。还有,这衣裳好硬,穿着肯定不舒服,我将领口、袖口处改了几刀,你试试看合不合适?不合适的话,我还可以再改。” 陆厉接过外袍,神色平静无波:“多谢。” 第15章 第 15 章 见他转身要走,林舒云忙又拉住陆厉的衣袖,急道:“你试试呀,万一不合适,我当场就改了。” 陆厉顿住脚步,心头第一次涌上无力感。 他看了林舒云一眼,深吸一口气,抬手解开腰带,脱下外衣。 林舒云原本面色带笑,虽双目低垂,余光却偷偷瞄着陆厉腰身,正准备一窥春光时,忽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你……!”林舒云惊讶抬眸,正见陆厉后背衣衫处露出斑斑血迹。 那血迹殷红得刺眼。 “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怎么不早说?!”林舒云急得心跳都乱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慌忙跑下楼梯,半道又跑了上来,拽着陆厉的手,迭声道:“我房里有伤药,你随我回房。” “上药吗?嗤,这点伤不需要。”陆厉嗤笑一声,毫不在意,但手却没有抽出,任由她牵着下楼。 闻言,林舒云回头瞪了他一眼,陆厉下意识转开眼睛,心虚不敢对视。 一把推开门,林舒云将陆厉按到椅子上,“坐好。”然后她取来药瓶,点亮烛火,神情严肃地走到陆厉旁边,示意:“脱衣服。” 陆厉扬了扬眉,喉结上下滚动一圈,最终抬手,慢慢拉开素白内衫。 随着衣衫尽褪,陆厉劲瘦结实的腰腹显在林舒云眼前。 他皮肤冷白,肌肉紧绷,蕴含力量,漂亮的肩胛骨随着呼吸一浮一沉,线条笔直流畅,收敛于黑色裤腰下。 林舒云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定了定神,将视线移到他的伤口处。 一道刀伤从陆厉的肩胛骨滑过,直至尾椎才停。伤口虽不算深,但长,殷红的血流蜿蜒而下,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你……”林舒云心疼急了,想怪陆厉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但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 两人之间又没什么关系,只是她一味单相思罢了,她没有资格要求陆厉这样做。 这样想着,林舒云默默垂了眼睫,将手上的药膏用帕子抹到陆厉伤口处。 周围安静了片刻,陆厉忽而微微转头,看了林舒云一眼,道:“我前段时间去了幽州,杀了幽州敕牧。临死前,他刺我一刀,我要了他命,很划算的买卖。” 林舒云的手顿了顿:“幽州敕牧,那不是朝廷命官吗?” “是。只可惜朝廷不会选人,选了个草菅人命,勾结匈奴的草包将军。”陆厉眉眼冰锋如刀。 林舒云心下稍安:“若真是这样,你也算为民除害了。” 上完药,林舒云看着陆厉背部密密麻麻的伤痕,有些是陈年的,有些是新添的,其中有几道尤为的深。 她叹道:“干你这行,是不是一直都命悬一线?” 陆厉合上衣衫,黑沉沉的眼睫下压:“这只是意外,我没想到他这个庸官居然也会临死反扑。” 停了停,他抬头看向林舒云,又补充道:“况且这种伤一点也不致命。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舒云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将手中的药瓶放到陆厉手上:“这是九阳玉露膏,用于治伤极有功效。此药除了我们林家,别家都没有,你要是再受伤……还可以找我。” 陆厉本想拒绝,但手中药瓶温润,还带着林舒云的温度,他手指不自觉的摩擦了下,心弦如被落叶撩拨,微微颤动。 “喝茶吗?”林舒云净了手,坐在陆厉旁,抬袖倒茶,动作流畅随意,十分好看。 陆厉盯着清淡的茶汤半响,一饮而尽。 啧,又苦又涩。 无论喝多少回都不习惯,还不如直接喝白水。 “云顶茶,好喝吗?”林舒云单手撑腮,挑眉看他。 陆厉抿着唇点头。 林舒云一笑。 刹那间,陆厉突觉口中苦味尽消,自己再喝十杯也不成问题。 外间日头已经下去,一轮弦月悬挂,房内烛火被晚风吹得摇摇晃晃,倒影重重。 二人四目相对,静默片刻。 林舒云转了转茶盖,问道:“煞月楼是什么组织?看你受了这么多伤,它经常让你去杀人吗?” 陆厉淡淡道:“它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旗下高手如云,虽也算接单买命,但它杀的大部分都是罪大恶极的该死之人。” “那……话虽如此,那你也很危险啊。”林舒云咬了咬唇,偷偷看了陆厉一眼,却见他目光沉沉,慌忙又垂下眼睛。良久,她鼓起勇气,开口:“你愿不愿意,在我们林家做事?” 陆厉眉心动了动。 见他不答话,林舒云红着脸,又补上一句:“煞月楼给你的酬金,我给你三倍!” 依旧沉默。 林舒云忍不住抬眸,正见陆厉直视着她,漆黑的眼睛在烛火的照耀下,幽深如潭。 她心中一跳,刚想开口,却见陆厉剑眉微蹙,神情严厉,声音冰冷如霜:“不用酬金。你想杀谁?明日他的人头我就可放在你面前。” 林舒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你可以做我的护卫吗?”林舒云咬着唇,一向伶俐的口齿此刻居然结巴起来,“生意场上不需要动刀动枪,呃……但我是个女子嘛,行走江湖跑买卖时,需要有个人保护我,我觉得你武功挺高的。” “或者,你有什么条件,你尽管开。”林舒云大气挥手,掩下心中的忐忑。 陆厉静静抬眼,看着面前人明亮水润的大眼睛,在烛火下一闪一闪的,时不时偷偷看自己一眼。 就像柔弱无辜的小兔子,明明十分怕人,却为了一口吃的,而不得不跳上人的掌心,任由人搓揉拿捏。 陆厉唇边浮出一丝笑意,融化了他眉间的冷意。 他微笑着,正要开口,突然他的心脏传来入骨疼痛,就像凌空一箭,正中心口,并且那颤抖的箭矢还在不停的翻滚。 噬心蛊发作了。 剧痛下,陆厉五指握紧,手背青筋暴起,但他性格冷硬,忍耐力过人,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他轻声开口:“有人来了。” “嗯?”林舒云疑惑,侧耳听了听,“没有人啊。” 但身侧,已空无一人。 “陆……”林舒云下意识的轻唤,但一想到陆厉悄无声息离开,肯定是无声拒绝了她的请求,当即她心头涌上失落之色,幽幽叹了口气。 好歹说个理由,敷衍下也好啊。 昏黄的烛光下,林舒云正自怨自哀时,门被扣响了,丹栀在门外道:“小姐,你在房间里吗?老爷请您过去。” 声音带着几分喜意。 林舒云慢腾腾地开门,有气无力道:“我知道是什么事,但我不想去。” “为什么?”丹栀惊讶地张大嘴,上下看了林舒云一眼,察觉出她情绪不对,忙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关切道,“小姐,你怎么了?你从李掌柜店里出去后就不太对,到底怎么了?” 林舒云再度幽幽叹口气。 “我遇到陆厉了。” “啊?”丹栀左右张望,“人呢?” “他已经离开了。”林舒云垂头丧气,“我问他愿不愿意来做我的护卫,他就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我都还没提入赘的事呢。” 丹栀失笑,看林舒云恹恹的样子,又有些心疼:“小姐别急,慢慢来。再说,您还不熟悉陆公子的习性,就这么贸然把他招来做护卫,怕是也不合适。再观察观察再说吧。” 林舒云恹恹点头,余光看向陆厉原先的位置,忽然发现桌上一空。 “咦?”她站起身,又仔细看了看,“这原本有件黑色外袍的,怎么不见了?” “什么外袍?我进来时就没看到呀。”丹栀也跟着寻找。 “就是陆厉的那件……” 难道他带走了? 林舒云心念一转,低低笑出声。 瞧自家小姐先哭后笑的样子,丹栀无奈扶额:“好了好了,既然心情恢复了,就赶快去前厅,老爷和各家商铺掌柜还等着呢。” 迈进前厅,里面灯火通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林舒云。 林明德一见她进来,连忙站起来,白着脸,抖着声音道:“我不问生意太久,这些年都是由云儿当家,大家有什么事就跟她说吧。” 林舒云环视一圈,微微一笑:“承蒙父亲抬爱。但是从今日早上起,父亲不是定了王越表哥管家吗?大家有什么事跟他说吧。” 林明德面露苦色。 底下诸位掌柜一听这话,顿时如同被炸了锅,吵开了。 “林老爷,这可不行啊!虽说您林府是总店,我们是分店,但好歹大家合作一场,这换掌事人的大事,您总得跟我们商量商量吧。” “还商量啥?!我不同意!” “林老爷,这王公子与您究竟什么关系,你至于派这么个毛头小子来气我们吗?” …… 林舒云嘴角含笑,悠悠端起茶盏,旁观。 诸位掌柜围着林明德步步紧逼,拍着桌子,喊得脸红脖子粗。 林明德缩在椅子里,不停地拱手往后退,一双眼睛时不时哀求地看向林舒云。 而王越,早就抱头躲在案桌下,瑟瑟发抖。 惹了众怒,没胆子善后,倒当起缩头乌龟了。 林舒云眼中闪过讽刺。 第16章 第 16 章 终于,在林明德的眼睛又一次哀求地看过来后,林舒云放下了茶盏,玉手轻移,青花瓷盏“噔”一声,嗑在梨花木桌上。 明明声音不大,整个前厅却瞬间安静下来。 “父亲,看来王越表哥不太懂得业务啊。您瞧,您那边是否还有其他的侄子、外甥,让他们来接替表哥掌管林家产业,可好?”林舒云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于腹前,挑眉浅笑。 她虽笑靥如花,眸中却闪着凌凌寒光,林明德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生平第一次,他对这个女儿有了惧怕之意。 他一向不太瞧得起女人,哪怕他的妻子为他呕心沥血,日夜操劳,让他当上了林老爷,不愁衣食,专心读书,他也觉得女人怎能不甘于清贫,去抛头露面呢? 这简直违了妇道!将他林明德的面子至于何地? 妻子也就罢了,女儿也这样做!他这个做父亲的,还管不了女儿了?! 因此,他一直想收了女儿的权,哪怕他也知道女儿有经商之能,他也不许! 但是…… 此刻,看着林舒云含了讽刺笑意的眼,以及周围人要把他‘生吃活剥’的表情,林明德害怕了。 这种情形下,他的侄子躲在桌底,他的女儿却毫无惧色,淡定地坐在椅子上,只略微动作就能使众人安静下来。 这股从容不迫的气势…… 林明德垂下了头,悲哀的承认,他,斗不过自家女儿。 “父亲?”林舒云轻柔喊道。 林明德身子一抖,猛然回神,连连摆手:“不不不!你管家挺好的!我以后再也不会反驳你了。” “哦,这样啊。”林舒云莞尔一笑,看向众人,“既然父亲都这样说了,诸位也可放下心了。” 她站起身,环视众人,朗声道:“以后,林家依旧是我,林舒云管家。” “好!” 众人欢呼。 目的达到,各家掌柜也就心满意足的告辞了。 林明德这才敢抬袖擦汗,端起茶盏,喝茶压惊。 王越从桌子底下钻出,连“呸”几声:“这群欺主的奸商!” “姑父,你放心,明日我就报官,将他们全抓起来送进大牢。”他满脸愤恨之色。 林舒云掩唇笑了一声:“表哥,你怕是没有机会了,毕竟你已跟林家没关系了。” “谁说的?我可是……”王越想张嘴反驳,但眼睛一对上林舒云,心里瞬间打了个突。他避开视线,窜到林明德身边,软声道:“姑父,可是你写信要我来京城的啊!我千里迢迢过来,为了凑路费,连江州祖宅都卖了。现在我好不容易来了,你可不能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啊?” “呃……”林明德露出怜惜之色,但余光一扫到林舒云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顿时住了嘴。 “表哥,此事的确是我父亲对你不住。”林舒云垂眸看他,“我会让账房给你五十两银子,这足够表哥回江州,且安心备考了。两年后就是乡试,表妹提前祝表哥,金榜题名。” “五十两?”王越不可置信的大叫。他心底先是涌上狂喜,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但很快,他转念想到,若自己还是林府掌事,这么大的宅子,数百家商铺,都将会是自己的。 到时候别说五十两,五百两、五千两都不在话下啊! “不行!这么点钱就想将我打发了?!”王越褪下一直以来伪装的面具,阴狠勾笑,“给你两条路,要么,让我继续掌管林家产业,要么,我就去官府报官,告你们蒙骗之罪!” “蒙骗?”林明德吓住了,慌忙道,“贤侄,你……你这话就过分了,我何时蒙骗你了?” “怎么没有?”王越舔了舔唇,一脸不耐烦,“是你写信让我过来继承林家的,现在你想反悔了?我告诉你,没门!” “你……!”林明德这才知道自己引了一匹凶狠无赖的恶狼登堂入室。 这请神容易,送神难。 他没了主意,只得求救似地看向林舒云。 林舒云依旧神色淡定自若,头上戴着的步摇连晃动的痕迹都没有。她看了露出獠牙的王越一眼,挥了挥手,淡淡开口:“搜身,将老爷给他的书信搜出来,烧了。” “你敢!” “是。” 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涌上前,将愤恨咒骂的王越按倒在地,几双手将他从头到脚搜了一遍,书信、银子、甚至他利用职权刚从账房偷的银票等,全部被搜了出来。 一个小厮上前,将银票交给林舒云,然后拾起书信,放在烛火上燃了。 见状,王越挣扎着大喊:“住手!那可是证据,你一个女流之辈……” 他愤怒的话语,戛然而止。 林舒云抖了抖手中的银票,微微一笑:“表哥,看来这蒙骗之罪,你是告不成了。不过,我倒是可以告你一个偷窃之罪。” 王越像被人掐住了喉咙,颤抖着嘴唇,骇怕到极点。 林舒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调轻柔:“表哥能考中秀才,想必也是寒窗苦读数年,这一但因为偷窃进了大牢,怕是表哥从此就无缘科举之路了。真是可惜。” 她每说一句,王越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富商虽好,但士农工商,再富的商人也比不上官身啊。 况且要是进了大牢,能不能活着出来还不一定呢。 “表妹,不不不!二当家。”王越“咚咚”磕头,“小人错了!我不该妄生贪念,更不该恩将仇报。您饶我一命,我定将您的大恩大德铭记于心!若将来有一日我能登榜,我定好好报答您今日的恩情!” 王越说的情真意切,潸然泪下,林舒云却是弯唇冷笑一声。 什么报答,怕是将来不报复就算他心胸豁达了。 不过,就凭此人的品行与文采,秀才也就到头了。 林舒云隐下心中所想,面上含笑:“表哥既这样说了,大家亲戚一场,也不必闹的如此难堪。这张银票,就当我送给表哥了。” 望着递到面前的银票,王越大喜。 方才还担惊受怕,转眼不仅险境消除,还白得了大笔银子,王越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 此后林舒云再说什么,他无一不从的。 等王越握着银票从傻笑中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坐在了回江州的客船中。 * 解决完王越,林明德大病一场。 林舒云前来探望时,他面色复杂,长叹了一口气:“云儿,爹老了,还识人不清,差点给林家酿成大祸。幸好有你。此后,林家一切事宜都由你做主,爹全权赞同,爹不会再干扰你的任何决定了。” “爹说的哪的话?”林舒云一边浅笑着喂林明德吃药,一边轻声宽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事情既然已经解决,您就别胡思乱想了。安心养病才是正理。” 闻言,林明德老泪纵横,心中更是愧疚难安。 周边下人齐齐望向林舒云,目光满含敬佩与尊崇。 离开后,林舒云去账房查账。 丹栀端着茶点进来,掩上门,问出了心中的问题:“小姐怎么最后心软了?那王越眼见强夺家产不成,就心生恶计,反咬一口,并且,这泼皮无赖居然还胆大包天盗窃银票。小姐,您就应该将他扭送官府,怎么最后还反倒把银票送给他了?” 林舒云放下账册,弯月眼睛里闪着笑意:“姐姐的法子好是好,但容易鱼死网破。我将银票给他,一是可使王越满意离开,不会对林府心生怨怼。二是,万一有一日他还想对付林家,那我就可状告他偷窃银票之罪,届时送他进大牢,也不迟。” 丹栀理解了下,拍手:“小姐果然厉害,这就相当于留了王越的把柄在手上。若他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若他还敢包藏祸心,哼……” 转眼看见林舒云淡定微笑的样子,她又瞬间反应过来,语带惊讶:“莫非小姐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我当初还说您怎么任由老爷和王越胡作非为,原来是小姐早就有了打算。如今老爷深受打击,甘心放权,也不会再有其他的亲戚来抢您的位置,各家掌柜也对您唯命是从。” “小姐,厉害!丹栀佩服!”丹栀真心实意地拱手。 林舒云浅笑,刚刚张口,又听丹栀喜气洋洋道:“原先我还担心小姐性子单纯,追夫难以成功。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我这就准备喜糖去。” 说完,她一溜烟跑了,独留林舒云在风中凌乱。 * 已近春末夏初,天气渐渐炎热起来,院中百花齐放,蝴蝶翩翩,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醉人的花香。 厨房送来用落花做的糕点,配着上好的云顶茶,尝着满口生津,唇齿留香。 林舒云难得忙里偷闲,躺在树荫下,一边悠哉吃着糕点,一边闲闲地翻着戏本。 午间蝉鸣悠远,她正昏昏欲睡间,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林舒云睁眼,就见姜玉瑶通红着双眼,抿着唇,一脸哀怨地坐到她身边,然后哀哀叹气。 林舒云愣了一下,蹙眉:“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第17章 第 17 章 姜玉瑶趴在桌子上,脸蒙在手臂里,摇头不说话。 丹栀倒了一盏茶,放在姜玉瑶面前,然后向林舒云轻声道:“姜姑娘一来就说要见小姐。奴婢看她挺着急,就直接领着到您这来了。” “好,我知道了。”林舒云浅笑点头,“你先下去吧,我和玉瑶单独呆会。” “是。” 院落只剩下她们二人,林舒云递过一块糕点:“玫瑰糕,还加了薄荷叶,吃吗?” 姜玉瑶顿了会,抬起头,一把接过:“吃!” 林舒云一笑。 等姜玉瑶吃了几块糕点,心情稍微恢复了些后,林舒云敲了敲石桌,挑眉:“现在,姜姑娘,你可以讲讲你怎么了吧?” “呜呜呜。”姜玉瑶嘟嘴委屈,“我打听到,皇后这次生辰宴之所以大办,是因为她想给钧哥哥相看亲事。这次宴会,京城大半的名门贵女都会来,到时候说不准皇后娘娘就看上哪个了。而且,宫里一直有传言,说皇后看上了宁武将军府的嫡女陈明暄。这次陈姑娘也会去,万一皇后当场定下他俩的亲事……” “舒云,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我从红袖坊学的魅惑男人的技巧,不就没用了?”说到最后,姜玉瑶都快急哭了。 林舒云见状,忙安慰她:“不会的,不会的。只要你那钧哥哥也喜欢你,你就不用担心。我先问个问题,这相看亲事的事,你那钧哥哥知道吗?他怎么说的?” 姜玉瑶抹了抹眼泪,神色更加伤心:“他知道,这件事就是他派人告诉我的。可是除了这件事,他就什么也没说了。” 此话一出,与姜玉瑶的伤心相反,林舒云倒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那玉瑶你不用担心了,我看皇后的这生辰宴,成不了亲事。” “嗯?” 林舒云解释道:“若你那钧哥哥真有讨好皇后之意,愿意让皇后做主自己的亲事,那他根本不会提前告诉你这个消息。我看他之所以告诉你,就是怕皇后点亲时,你会伤心难过。他不忍心看你如此,所以提前告诉你,一来让你有个准备,不至于失态,二来,也委婉告诉你,他不会听皇后做主的。” “真的?”姜玉瑶破涕为笑,一双含泪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钧哥哥真这么想的?” 林舒云淡定微笑,继续躺回摇椅中,晃晃悠悠地点个头,深藏功与名。 “那太好了!”姜玉瑶一拍石桌,猛然站起,“舒云,你真是比我聪慧太多了,要不你陪我一起进宫吧!” “什……” 林舒云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见厚重的石桌被一掌拍裂,继而轰然倒塌。 四起的飞尘,湮灭了她未尽的话语。 “怎么了?怎么了?” “刚才是什么巨响?” “地震了吗?” 丹栀领着一大群人,手拿家伙,浩浩荡荡地跑过来。 一片狼藉中,林舒云扶额叹气。 “对不起。”姜玉瑶委屈地嘟着脸,手指绕着衣袖打圈,一脸愧疚。 林舒云安排好下人打扫,然后带着她走远几步,避免吸入过多灰尘,幽幽道:“没事,这石桌年纪大了,也该换了。就算你不拍它,它也会倒的,与你无关。” “也是。”姜玉瑶点头:“你这石桌都长青苔了,是该换了。只是可惜了那剩下的几块玫瑰薄荷糕,吃起来香香的,还清凉凉的。”她又回头望了望,遗憾叹气:“我应该吃完再拍桌的。” 林舒云:“……” “糕点好说,厨房里还有,等会我打包让你带回府。”林舒云推开房门,拉着姜玉瑶坐到案桌旁,双手撑在她肩膀上,正色道,“但是玉瑶,我不可能陪你进宫。” “为什么?皇宫很好看的,你不想见识见识吗?”姜玉瑶仰头,不解。 林舒云心中一动,又瞬间回神:“不行不行,再好看也不行!你想,我跟皇后侄子邱从川的死脱不了干系,说不定皇后此刻正恨我入骨。万一生辰宴上,她发现了我,我都怕我会被当场赐白绫。” 姜玉瑶张大了嘴,想了想,点头:“也是哦。” “可是这样一来的话,我也有个问题。”她傻乎乎地看向林舒云,“我穿着软烟罗去,万一那些夫人王妃们问起布料来源,我不就不能说是你林氏布坊的了?毕竟要避嫌嘛。” 林舒云:“……” 咳,这小妮子怎么这时候反应这么快? 一旁,姜玉瑶继续睁着圆溜溜的杏花大眼看她,十分单纯无辜。 最终,林舒云举手妥协:“好吧,好吧,我去。但先说好,我蒙面去啊,不能叫皇后看见我的真面目。” “行!舒云,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姜玉瑶开心的从椅子上跳起,一把将林舒云抱个满怀,眉眼弯弯,“我这就将你的帖子交上去,明日你就跟我一起进宫赴宴吧!” “嗯?等等,明……明日?!” 可姜玉瑶已经跑远了,动作之迅速,连玫瑰薄荷糕都忘了拿。 夜里,林舒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噩梦惊醒。 她拥着被子坐起,满头大汗。 刚才梦境中,皇后果然发现了她的身份,当即下命斩杀她,为侄子报仇。 命悬一线之际,居然是梁濯半路杀出,挑开致命一剑,满身是血地抱着她逃走了。 林舒云抬眸一望,正见梁濯牡丹花般的浓颜露出心疼,一双春水眼里含着怜惜…… 她生生被吓醒了。 “太离谱了!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林舒云柳眉紧蹙,百思不得其解,“做梦也要结合下实际吧!梁濯不要我的命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还浴血救我?” “小姐,怎么了?”听到动静,丹栀端着烛台,轻声走过来。 林舒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长吁一口气:“没事,只是我醒了。” “醒了也好。”丹栀放下烛台,撩开帘帐,唇畔含笑,“眼下是寅时,小姐也该起床梳洗打扮了。” 闻言,林舒云透过窗棂看了看天色,外间还是黑暗一片,一丝光亮也无,正是万籁俱静,熟睡的好时候。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 “小姐眼下乌青,夜里没睡好吗?”丹栀疑惑。 林舒云闭着眼睛,恹恹的:“一想到马上要进宫,但我什么规矩都不会,万一得罪了哪个贵人……简直不敢想,整个晚上我都又焦虑又害怕。” 耳边,丹栀轻笑一声,轻轻道:“小姐绝世芳华,不会有人舍得怪罪你的。” “嗯?”林舒云睁开眼睛。 铜镜中的人,玉骨冰肌,眉目如画,一双眼睛流转间,仿佛含着一汪秋水,生着无限情意,琼鼻下方,一点唇色殷红,嘴唇因为吃惊而微微张开。 望着镜子,林舒云不可置信:“丹栀,你上妆手艺何时变得这么好了?我有这么好看吗?” 丹栀骄傲的“哼”了一声:“还不是小姐平时太朴素,不让我发挥。” “好好好,我的错。”林舒云举手告饶,偷笑,“下次我再见陆厉时,定要你好好发挥。” 上完妆面,林舒云换上了软烟罗制成的流云裙,为与姜玉瑶的天青色衣裳相合,她特意选了松绿色。 这颜色在春末阳光下,应该可以隐藏在茂密的枝叶中,不会引人注意。 非常好! 林舒云转个圈,满意地点头。 丹栀也笑着欣赏:“小姐这一身出现在宫宴上,怕是会引起不少人的注目呢。” “那可不行。”林舒云低头,拿起一块浅白色面纱,系在耳后,“能进宫的人都非富即贵,我只是一介商女,还是低调点好。” 丹栀蹙眉。 她心里虽知小姐这样说也对,但当她真的看见小姐的花容月貌被遮了一半时,又难免遗憾。 “有了!”丹栀一拍掌,双眼瞬间蹦出亮光。 她一把拉过林舒云坐下,又拿出细杆毛笔,沾了淡粉色胭脂,细细在林舒云的眉间描了起来。 半柱香后,“好啦!” 林舒云再度看向铜镜,只见一朵精致的桃花钿刹时绽放在眉间,丝丝舒展的花瓣,栩栩如生。 “厉害!”林舒云冲丹栀连连竖起大拇指,震惊得无语言表。 丹栀握着笔杆,微笑。 外间,天刚蒙蒙亮,姜玉瑶的马车就停在了林府门前。 由于时间太过仓促,两人都未用早膳,林舒云便将玫瑰薄荷糕装在食盒中,提着上了车。 “快来,快……”姜玉瑶刚撩开车帘催促,就愣住了,良久,喃喃道,“舒云,你今日真好看。” 林舒云抿唇一笑。 路上,得知是丹栀上的妆,姜玉瑶正要撒娇讨要丹栀时,林舒云不慌不忙地打开了食盒,顿时满车厢都是玫瑰与薄荷的香气。 见状,姜玉瑶瞬间忘了话语,拿起一块糕点,咽了下去。她边递了一块糕点给林舒云,边含糊道:“你多吃点。宫宴上菜虽多,但根本就吃不了多少,一天下来,会很饿的。” “嗯。”林舒云浅笑接过。 糕点见底时,皇宫也到了。 下了马车,递交过文碟,验明身份,林舒云与姜玉瑶一起,缓缓走进巍峨宫殿。 第18章 第 18 章 一路上,宫墙重重,静谧无声,只闻裙摆扫过路面的“唰唰”声。 途中经过的侍女、太监见到二人,躬身行礼,垂手站立,等到二人走过,方才继续原先的活计。 林舒云看得惊奇,深感果然不愧是皇宫,就连下人的一举一动都如此端庄有规矩,她稍稍有些自惭形愧。 走了小半个时辰后,才隐隐有笑声传来。 姜玉瑶悄声道:“前面就是御花园。未开宴时,男女避嫌,女客在御花园赏花,男客在另一处的武英殿谈论。等到开宴时,大家再一起去乾清宫,宴上,大家相对而坐,就不用再避嫌了。” “还有,你不用紧张,我家世一般,不会有太多人和我们说话的。”姜玉瑶俏皮地眨了眨眼。 林舒云脚步一顿,本想安慰安慰她,却见姜玉瑶唇边含笑,神色如常,既不以此为傲,也不以此为卑。 见状,林舒云敛下话语,轻轻一笑。 御花园中,百花齐放,各色花朵迎着朝阳开得热烈。园中,随处可见蝴蝶翩翩起舞,鸟儿在枝头唧唧喳喳,一派春日正浓的景象。 二人到时,时辰还早,园中女客还不多,大部门的名门贵女还没来。 林舒云悄悄松了一口气,但气息还未完全吐匀,她手腕突然一紧,整个人被姜玉瑶拉着,不受控制地往前跑去。 “等……” “舒云,你看这一树山茶花好漂亮啊,就跟美人面一样。”姜玉瑶终于停了下来,满眼赞叹。 林舒云顺着她的视线抬头,只见一树火红色的“瀑布”倾斜而下,长长的枝头垂地,嫣红的花朵缀满花枝,恰如美人垂首。 微风拂过,枝头轻颤,花朵轻摇,又如美人含羞,惹人生怜。 见此景色,林舒云也赞叹不已:“的确美丽。” “是吧!我最喜欢山茶花了,红彤彤的,又喜庆又好看。”姜玉瑶摸了摸花朵,四处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她动作极快地摘下一朵山茶花,插在鬓边,示意道,“舒云,好看吗?” 林舒云回眸。 嫣红色的花朵越发衬得姜玉瑶肤白如雪,眉眼明亮,稠丽的容貌更加艳丽夺目。 “好看。”林舒云含笑点头,伸手替她扶正花朵。 姜玉瑶也不由得笑起来,“对了舒云,你喜欢什么花?无论什么花,皇后的御花园中都有哦。我也摘一朵,戴在你头上吧。” 林舒云犹豫了一下:“这……不合规矩吧?” “没关系的。御花园中花这么多,少几朵没事的。大不了我让钧哥哥帮我们向皇后求情。”姜玉瑶摇着林舒云的手臂,“快说快说,你喜欢什么花?” “好吧。”林舒云微微一笑,神色有些恍惚,“玉兰花。曾经我养过一只橘白猫,它性格温柔又活泼好动,还很聪明。每当西楼前的玉兰树开花时,它每天都会跳上树,勾下一朵玉兰花,衔到我枕前。” “那你岂不是每天都在玉兰花的香气中醒来?”姜玉瑶惊叹。 林舒云噙着笑点头。 姜玉瑶歪头回想,疑惑道:“那猫呢?还活着吗?我昨天去你府上,好像没有发现橘白猫哎。” 林舒云顿了顿,垂下眼睫,语气有些低落:“我娘过世后,我忙于林氏生意,忽略了它许久。等我忽然发觉时,它已经不声不响的消失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寻找,但都没找到它的踪迹。” “啊……”姜玉瑶握着林舒云的手,绞尽脑汁的安慰道,“你别伤心,猫猫这么聪明,还会爬树,肯定在外面活得悠闲又自在。” 说完,她又拍了拍胸脯,一脸骄傲:“猫猫长什么样子?我运气一向很好,说不定就碰到它了呢。到时候我给你逮回来!” 林舒云没忍住,弯唇笑了一下:“行,那就拜托姜半仙啦。我的猫叫‘方糕’,因为它头顶的橘黄色毛,形状像个摞起来的糕点,还挺好辨认的。除此之外,方糕的眼睛是像迎春花一样的明黄色,盯人的时候,圆溜溜的,暖暖的。” “嗯,我记住了!”姜玉瑶重重点头,“这事交到我身上,你就放……”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少女们清脆的嬉笑声。 二人抬头望去,只见这时园中已来了不少人,彼此互相见礼,含笑寒暄。 其中有一名身着鹅黄色百叶裙的女子,不经意间往这边看了一眼,目光中隐隐带着敌意。 林舒云的眼睛微微眯起。 姜玉瑶犹然不觉,继续四处张望,猛然伸手一指,惊喜道:“那!玉兰花在那,我们过去吧。” 玉兰树在对角侧,要想到那里,必得经过园中的人群。 姜玉瑶拉着林舒云刚刚跑到人群边,就听一个女声训斥道,“身为官职之女,跌跌撞撞成何样子?!” 随着黄衣女子的话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们二人身上。尤其是那黄衣女子,盯着姜玉瑶,面露嫌弃,眼带厌恶。 姜玉瑶见状愣了愣,小声道歉。 黄衣女子不屑冷哼,逼近一步:“幸好皇后娘娘还没来,否则你如此莽撞,撞坏了园中的花花草草,可就不是道歉就能了的了。” “我……”姜玉瑶本想否认,但一想到鬓间的山茶花,顿时心虚地抿住了唇。 见她居然如此实诚,林舒云一把将姜玉瑶推至身后,直视黄衣女子,语气铿锵,丝毫不虚:“姑娘好大的架子!别说我们根本就没有破坏花草,就算我们真的不小心冲撞了,那也是由皇后娘娘责罚,何时轮到你教训了?况且皇后娘娘一向雍容大度,若下人只是无心犯错,她定会宽戒几句,怎么会像姑娘这样咄咄逼人?!” “你……!”黄衣女子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浑身颤抖,“我只是好意提醒,你既没做,又何必上赶着自认?!” 林舒云上下打量了那女子一眼,笑了:“我竟不知,宫中何时多了一个教养嬷嬷?” 周围人掩面忍笑。 见黄衣女子处于下风,她旁边的紫衣女孩拉了拉她的衣袖,悄声劝道:“好了明暄,说不定皇后的人就在一旁盯着呢,有什么气你先忍忍,别把事闹大了。” 闻言,林舒云挑了挑眉。 原来这黄衣女子就是皇后看重的亲事对象,陈明暄。 怪不得,从她先挑衅的举动来看,料想她应该也对那什么钧哥哥有意,否则不会对玉瑶敌意这么大。 想到这,林舒云又对“钧哥哥”的印象,更差了些。 对面,陈明暄听了好友劝诫,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抹笑:“我乃宁武将军府的嫡长女陈明暄。瞧姑娘戴着面纱,甚是面生,不知姑娘家父是何人?” 糟了!忘把这事和玉瑶对一对了。 林舒云看向姜玉瑶,姜玉瑶冲她安抚性地眨眨眼,徐徐道:“她是我的表姐,姜舒云,父亲出自我爹忠信侯帐下。” “哦,原来是名不见经传啊,怪不得我们不认识了。”陈明暄和好友相视而笑,极其蔑视。 “话说,姜姑娘还以侯府自居啊?长陵一战,你哥哥因轻敌,不顾太子劝阻,带着部队精锐贪功冒进,最后果然中了戎狄埋伏,也连累太子陷入包围,命悬一线。要不是太子身边的人拼死保护,所有人全部战死疆场,护得太子平安脱险,你以为你忠信侯府的爵位还在?”陈明暄眼睑下垂,满脸讽刺与不屑。 姜玉瑶白皙的脸红了,但她紧咬着嘴唇,眼神坚定的反驳:“太子说过,我哥哥没有贪功冒进,他是忠君爱国的将军,是为了保护太子战死的英雄!” “哈哈哈。”不光陈明暄,就连周围旁观的人也笑出声。 陈明暄一边笑得捂着肚子,一边轻蔑道:“那是太子宽容说的客气话罢了,你还真当真了!要不是皇上感念你家历代忠义,又怜惜你哥哥已死,这才没降罪追究你哥哥的军事责任,否则你侯府被革职抄家都算轻的。不过,话说回来,你家唯一的继承人已死,等你爹一逝世,你侯府爵位无人可继承,这忠信侯府也就不复存在了。” “明暄,少说几句吧。看她眼泪汪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欺负她了呢。再说,这忠信侯府再过几年就不在了,人家当然要趁爵位还在的时候多提一提啊。毕竟,这以后再提,不就成缅怀旧事了?”紫衣女子假模假样地劝了几句。 林舒云回头一看,果见姜玉瑶双眼通红,盈满泪水。 她心中涌上一股怒气,直声质问:“倒不知二位姑娘于战场有何建树?评论起为国战死的将军头头是道,想必二位也曾手刃过不少戎狄吧?” 陈明暄先是愣了愣,继而骄傲之色溢于言表:“我父宁武将军,曾随护国大将军孙景澜平定过北疆大乱,立下汗马……” “行了行了,五十多年前的事就不要再拿出来提了,否则人家还说你缅怀旧事呢。”林舒云一挥手,“就说说你们自己,立下什么汗马功劳?” “我……”陈明暄的嘴唇开开合合,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第19章 第 19 章 她旁边的紫衣女子也不见原先的淡定从容,尴尬的轻咳一声:“你这话好没道理。我们女儿家身处深闺,怎么到战场建树?” “呵。”林舒云双手负在身后,淡淡道,“听二位左一句轻敌,右一句贪功冒进的,我还以为你们当时就在战场上亲身经历,故而比皇上、太子知道的还多呢。” “你……!”明明林舒云语气平淡,神色也不带半分讽刺,但陈明暄和紫衣女子就如同被迎面扇了一巴掌般,脸色涨红,尤其周围人若有若无扫过来的视线,更让她们羞耻难堪。 姜玉瑶悄悄地摇了摇林舒云的袖子,双眼亮晶晶地闪着崇拜。 林舒云大气一笑。 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正在这时,有太监高声唱道:“皇后娘娘驾到!容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齐身跪拜:“臣妇、臣女参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娘娘圣安。” “起来吧。”一道威严的女声缓缓响起。 众人起身。 林舒云借着动作,余光往来人那边扫了扫,只见皇后身着明黄色华服,面容端穆严肃,令人望之生畏。她旁边是一位美貌娇艳的女子,身着嫣红色轻纱,身姿曼妙,仪态万千,想必应是容贵妃。 后宫中最有权势的二人一来,顿时园中所有人都聚集在她们周围,欢声笑语,言笑晏晏。 陈明暄也顾不得再和姜玉瑶置气,收敛了脸上表情,含着笑意迎着皇后而去。 姜玉瑶拉着林舒云悄悄后退几步,挤出人群,寻个偏僻的地方站着。 她道:“别看皇后与容贵妃相谈甚欢,实则她们一向不和。当初皇后正处孕期,皇上纳了容贵妃进宫,对她宠爱非常,经常为了容贵妃冷落皇后。皇后为人端庄守节,看不惯容贵妃妖娆魅惑之姿,有一次出言训斥,容贵妃竟当众顶撞回来,气得皇后怀胎七月,提前早产,生下死胎,更也因此伤了身体,从此不能再有孕。皇上得知此事,也只是象征性地降了容贵妃位份,做做样子,等容贵妃生下三皇子后,立即就将她复了原位。” 林舒云恍然大悟:“那她俩不成冤家才怪了。不过,母亲斗得这么厉害,也有儿子的缘故吧?太子虽已被册立,但容贵妃所生的三皇子未必就甘心。” 姜玉瑶露出吃惊之色:“你说得很对。三皇子出生高贵,文韬武略也不差,这些年在朝中亦揽到一批支持者。太子哥哥虽比三皇子更优秀,更出众,但他毕竟……” 说到此处,姜玉瑶停住话语,悠悠叹了一口气。 林舒云手拂过她鬓边的山茶花,浅笑道:“算了,那都是贵人们该担心的事,咱们就旁观看个乐。你也别为太子担心了,有皇后为他打算呢。诺,皇后之所以想把陈明暄指给你钧哥哥,估计就是冲着她父亲手中的兵权去的,万一此事成了,也可为太子登位增加几分胜算。” 闻言,姜玉瑶的脸瞬间惨白,贝齿紧咬嘴唇,一向亮晶晶的眼睛变得漆黑一片。 林舒云看出她状态不对,顿觉自己说错了话,慌忙又道:“不是不是,我胡说的。皇后为了太子一片慈母之心,也不见得你那钧哥哥会听她摆布。兵权再好,是给太子用的,又不是给他用的。他又何必为了兵权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做那么大的牺牲?” 姜玉瑶愣愣地笑了笑,垂下眼睛,没有再说话。 见她情绪低落,林舒云又愧疚又不解,只得转移话题,故作轻松道:“对了,还没问你那钧哥哥是哪家公子呢?等会宴席上,我可得好好看看有多玉树临风,居然能让玉瑶芳心暗许。” “咦,我还没说吗?”姜玉瑶抬头,“他就是……” “玉瑶!” 不远处传来喊声,打断了姜玉瑶的话语。 陈明暄在人群中招手,清秀的脸上带着笑意,眼睛里却闪着恶意,“我们要玩斗草,你们也快来参加呀。”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投过来,二人顿时成为焦点。 林舒云与姜玉瑶对视一眼,提着裙摆,款款而上。 步到亭中,二人跪拜:“臣女参见皇后娘娘,容贵妃娘娘。” “嗯,起来吧。”皇后淡淡道。 二人起身,忽听容贵妃娇笑道:“这就是忠信侯府的玉瑶吧?哎呀,几年不见,都出落成美人了。” 她缓步走进,手执一把象牙骨扇,笑意吟吟地打量着姜玉瑶:“本宫真是越看越喜欢。不知玉瑶可有心上人?若没有的话,本宫替你做主可好?” 姜玉瑶慌乱一瞬,余光看到林舒云微不可见地摇头,她心下稍定,恭谨道:“回贵妃娘娘,臣女还未有心上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不定好夫婿人选,臣女不敢动心。” “哦?真是个知礼的女子。既然忠信侯在为你物色,本宫就不插手了。”容贵妃上挑的桃花眼中划过失望之色,但很快就被掩饰下去,她褪下腕间的白玉镯,戴到姜玉瑶手中,微笑道,“本宫一见你就极其喜欢。以后若得闲,你就来宫中找我说话,戴着这白玉镯,宫中没人敢为难你。” 姜玉瑶不知容贵妃葫芦里卖什么药,镯子被戴到手上,也不好褪下来还回去。她只得福身一礼:“臣女多谢贵妃娘娘厚爱。” 一旁林舒云眉头紧锁,暗道不好。 自容贵妃漫步过来说话后,她就清晰地看见了皇后眼中明显的戒备与不喜,尤其当容贵妃送了镯子后,皇后更是眼神瞬间凌厉,而她身侧侍立的陈明暄则唇角弯起。 中计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容贵妃之这么热情,恐怕不是真的喜爱玉瑶,而是故意做给皇后看的。 “钧哥哥”喜欢玉瑶,皇后却为他定下了陈明暄,他肯定会拒绝,皇后也肯定会问拒绝原因。万一“钧哥哥”坦白,说喜欢玉瑶,皇后不仅不会同意,反而还会对“钧哥哥”心生警惕。若“钧哥哥”对太子登位必不可少,皇后为了大局着想,必会诛杀玉瑶,以消除太子与“钧哥哥”的嫌隙。 容贵妃真是好心计,好手段!仅靠一个手镯和几句好听话,就可离间皇后势力。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想到这,林舒云垂下眼睫,挡住眼睛里翻滚的思绪。 “好了,你们玩吧,本宫和皇后娘娘看着一乐,也帮你们当个裁判。”容贵妃摇曳身姿,坐回椅子上。 陈明暄低声称是,朗声道:“大家围着亭子坐吧,答题顺序就是大家座位的顺序。此次斗草是文斗,规则就是以御花园中的花草为限,说出花草名字、来历、并赋诗一首。若有人答不出来,便是被淘汰出局,直至亭中只剩下最后一人为胜。” “这法子有趣。”容贵妃看向皇后,手中的象牙骨扇轻轻点着手心,娇笑道,“皇后娘娘,这最后胜出者,必定是个才貌双全的可人儿,咱们也赏她个奖励,可好?” 皇后神色淡淡:“允。” 陈明暄的眼睛里含着志在必得的笃定,微微一笑:“那我先做个示范。由我开始,施薇第二……” 她的手指一一划过,排好顺序,眼睛看向亭子角落的姜玉瑶与林舒云,勾唇一笑:“玉瑶是倒数第二个,舒云是最后一个。” 众人点头,示意明白。 规则说完后,亭子静了下来。 陈明暄抬头,视线定格在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花上,柔声道:“牡丹,又名芍药,花中之王,最早记录在《诗经》的《郑风·溱洧》中,‘赠之以芍药’。” 顿了顿,她看向皇后,眉目低垂,唇边含笑:“闲花眼底千千种,此种人间擅最奇。国色天香人咏尽,丹心独抱更谁知。” “好!” 与陈明暄玩得好的少女们不约而同地鼓掌称赞。 就连不苟言笑,一脸肃穆的皇后也露出微微笑意。 容贵妃倒没什么大表情,只是挑眉笑了笑,幽深的桃花眼在陈明暄身上打了个转。 第二个是那紫衣女子施薇,她轻咳一声,道:“桃花,十二花种之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 姜玉瑶焦急得坐立难安:“怎么办啊舒云?要我去比武还行,要我背诗,我输定啦!” “别急别急。”林舒云安抚她,“这不是有我么。我背给你听,你赶快记住。” 姜玉瑶嫣红的嘴角紧绷,神情一丝不苟,十分认真。 林舒云看得又可爱又想笑。 如此过了几轮后,淘汰的人越来越多。 随着答题的人不断减少,答题速度也越来越快,轮到最后时,林舒云还来不及告诉姜玉瑶,就已轮到她答题了。 无奈,姜玉瑶只得摇头放弃。 时间推移,日头西斜,亭内只剩下陈明暄和林舒云还在答题。 陈明暄脸色发白,眼睛四处张看,竭尽所能地搜刮脑海中的诗句,终于磕磕绊绊地答出一轮。 而林舒云气定神闲,语调不急不缓,虽系着面纱,看不清面容,但一双明亮水润的弯月眼睛里一派悠闲之色,与陈明暄的“困兽之斗”形成鲜明对比。 林舒云缓缓道:“玉兰花,又称木兰花,性味辛、温,可入药,具有祛风、散寒、通窍、宣肺等功效。玉树莹然倚谢庭,晓来风暖吐奇馨。美人纫结同湘浦,坠露犹堪倒玉瓶。” “陈姑娘,该你了。” 第20章 第 20 章 陈明暄头痛欲裂,心跳如雷,白皙的脸颊充血泛红。 园中能说的花草差不多都说尽了,剩下没说的,全是罕见的,她连认识都不认识,何谈说出来历,咏出诗句? 但她依旧掐着手心,逼着自己想。 她不能输! 正当陈明暄绞尽脑汁时,林舒云微笑抬手,又重复一遍:“陈姑娘?该你了。” 众人视线无声的压迫过来,陈明暄咬紧嘴唇,粉拳紧握,眼睛几乎恨得要滴血。 亭子落针可闻,众人沉沉。 良久,陈明暄低下高昂的头,咬着牙,不甘道:“我,认输。” 亭子静了片刻。皇后看向林舒云,威严的脸看不出喜怒:“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戴着面纱?” 林舒云福身一礼:“回皇后娘娘,臣女是忠信侯府的表亲,姜舒云。之所以戴着面纱,是因为臣女对花粉过敏,为免引起红疹,这才戴着面纱见天颜,恳请皇后娘娘莫要见怪。” “嗯。”一听与姜玉瑶有关,皇后顿时涌上厌烦,微侧了脸,视线随之偏移,不再看她。 正当场面有些冷落时,一旁,容贵妃笑吟吟地开口:“虽戴着面纱,但依稀也能看出是个美人,又学识渊博,出口成章,本宫最欣赏你这样的人!说,既赢得了胜利,无论什么要求,本宫和皇后娘娘都会满足你。” 此话一出,满堂变色。 众人皆看向林舒云,目光羡慕又嫉妒。尤其是陈明暄,眼睛里闪着愤恨与不甘,恶狠狠地盯着林舒云,牙齿将嘴唇咬破了,染上血了也不肯停下。 林舒云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多谢皇后娘娘、容贵妃娘娘厚爱,臣女感激不尽。” 顿了顿,她垂首道:“叶梁国富民昌,海晏河清,臣女本别无所求,只是无奈刚才惊鸿一瞥,竟将贵妃娘娘您送给玉瑶的镯子记在了心间。” “哦?竟这么巧?”容贵妃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那本宫就爱莫能助了。镯子既已送给了玉瑶,这事,你得问玉瑶肯不肯割爱?” 林舒云看向姜玉瑶,浅浅一笑。 姜玉瑶丝毫没有犹豫,一把褪下镯子,塞到林舒云腕间,悄悄眨眼:“你喜爱就直说好啦,何必费这么大劲赢得比赛。背那么多诗,好累的。” 林舒云:“……” 她再一次对这个单纯、冒着傻气的小妮子,感到无奈。 “谢谢玉瑶。” 林舒云拿着镯子,莲步轻移,走到陈明暄身边,一边拾起她的手,将白玉镯子套在她手上,一边含笑道,“陈姑娘才情亦惊人,我不过是有几分运气,才勉强赢罢了。自古英雄惺惺相惜,我与陈姑娘也一见如故,彼此欣赏。这玉镯,我就借花献佛,送给你了。” 戴镯子的过程中,陈明暄一直挣扎,奈何林舒云将她的手握得极紧,使她挣脱不了。 等林舒云话说完,松了手后,陈明暄当即后退几步,一把捋下镯子,掷到地上,厉声大喊:“我才不要你的破东西!” 上好的白玉镯被摔在地上,“咔嚓”脆响,镯身裂成几瓣。 一地残渣,闪着幽幽冷光。 亭内众人连忙跪下,有胆子小的少女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陈明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冲动怨恨之下做了什么,刹时腿一软,瘫倒在地。 容贵妃望了望碎镯,又望向软倒在地的陈明暄,目光冰冷,唇角抿起。 “呵,本宫先前倒没看出,陈姑娘好大的排面!这白玉镯是皇上与本宫初次相见时,赠给本宫的。本宫随身携带它数年,珍惜不已。没想到它在陈姑娘眼里,却不值一文,是随手可扔的‘破东西’!” 说到最后,容贵妃玉手重重拍向桌面,怒不可遏。 陈明暄浑身抖如筛糠,脸白如纸,因为害怕,竟连求饶的话都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 而皇后,眉头微皱,双手交叉,不置一词。 容贵妃发完火,抚了抚鬓间,突然侧头看向皇后,状似恭谨道:“皇后娘娘,您是后宫之主,且今日又是您的生辰宴,您说,此事该如何处理为好?” 皇后撇了她一眼,眉目漠然:“陈女赌气,私毁圣物,依本宫看,罚她抄写女戒十遍,收敛性情,以儆效尤。” 容贵妃的骨扇轻敲桌面,闲闲一笑:“皇后真是大度。不过,陈姑娘的性子是急躁了些,我看这女戒,不如就让她在白云观抄吧。听着木鱼颂声,看着清香缭绕,对陈姑娘修养性情,大有益处呢。” 陈明暄一听“白云观”三字,脸色更是惨白,就连指尖都控制不住的哆嗦起来。她仰头看向皇后,心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皇后却站起身,端庄肃穆,清冷的眼睛看都没看地上的陈明暄一眼,只淡淡道:“就依贵妃所言。时辰不早了,乾清宫快开宴了,大家随本宫一同前去吧。” 闻言,陈明暄明白皇后不会再救自己,巨大的绝望向她袭来,她眼前发黑,喉咙发甜。明明日头正好,春风送暖,她却打起寒战,面如死灰。 不远处,施薇同情地望了陈明暄一眼。 白云观是京城第一大道观,除了烧香请愿,拜三清真人外,它还会接收犯了错的贵人,让他们在那反省自我,改错归正。 换句话说,一旦入了白云观,在外人眼里,就意味着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名声败坏,人品堪劣。 陈明暄,废了。 但她只是望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若无其事,脸上含笑地跟上皇后的步伐:“娘娘,风大,臣女扶着您。” 两位娘娘一离开,众人立刻如潮水般追随而去,方才还热闹喧嚣的亭子,瞬间空荡下来。 陈明暄再也强撑不住,心神俱裂下,猛得咳出一口鲜血,眼下乌黑,气若游丝。 “玉瑶,快!我扶着她,你重力拍打她的背部!”林舒云迅速吩咐。 看到情况危急,姜玉瑶也顾不得多问,抬起手,重重拍下。 掌身落到陈明暄背部时,陈明暄重重一抖,又吐出一口血。 见那血乌黑暗红,林舒云松了一口气,余光看到姜玉瑶又举起了手,她赶忙拦下:“好了,好了,淤血已经吐出了,她没事了。” 话音刚落,陈明暄悠悠转醒,胸口倒是不堵不痛了,但背部就跟泰山压顶似的,酸疼得直不起身。她缓了好一会,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双眼冰冷如刀:“你们不应该希望我死吗?!还救我干什么?!” 姜玉瑶愣了愣,十分不解:“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没有希望你死啊。” “先是抢我风头!再陷害我去白云观,毁我名声!最后再假心假意地救我!凸显你们的名声!你们这不是要我去死是什么?!我告诉你姜玉瑶,我就算死也不会放过你,我要在地底下看着你也身败名裂,与我同样的下场!”陈明暄双目赤红,清秀的脸上青筋爆出,愤恨到极致。 姜玉瑶无端被指责,气得话都说不好了,“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整句,还把自己气得眼泪汪汪。 林舒云松开扶着陈明暄的手,拉着姜玉瑶起身,冷冷撇了陈明暄一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别动不动把死挂在嘴边。受了一时挫折就想不通去寻死,你对得起含辛茹苦抚养你长大的爹娘吗?” “可是我的名声被你毁了!无人敢娶我,我成了整个叶梁的笑话!” “那又如何?”林舒云冷冷质问,“你的一生都寄托在嫁人上吗?没人娶你,你就要死?!没有夫婿,你就成了笑话?!你就那么确定你一定会嫁个如意郎君?从此相夫教子,举案齐眉,荣华一生?” “我……”陈明暄哑住了,泪珠成串掉,却无法张口反驳。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真正爱你的人,不会在意你那虚无缥缈的名声。”林舒云垂眸看她,微微一笑,“死是最容易的事,活着,才有希望。祝陈姑娘,你能找到你真正的‘如意郎君''。” 抬起眼睛,林舒云拉着姜玉瑶离开。 刚走几步,“等等!” 陈明暄缓缓回头看她们,唇角讽刺地弯起:“姜舒云,你把自己说的这么清高,最后不也是中了容贵妃的诡计?你这么聪明,不也还是被她当刀使了?皇后本属意我做她的儿媳,你却废了我,坏了皇后的计划,成全了容贵妃。你以为废了我,皇后就会同意姜玉瑶吗?哈哈哈,不可能!皇后只会更恨她、更厌恶她!” 察觉到玉瑶的指尖有点抖,林舒云握紧她的手,向她一笑。 午日的阳光透过树叶,悠悠洒进林舒云弯弯的眼睛里,明亮的闪着光。 姜玉瑶原本低落的心瞬间温暖充盈起来,满身颓气一扫而空。 “皇后若真属意你,又怎么会轻易放弃你呢?”林舒云淡淡道,“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唯有你自己能依靠。” 清冷如落泉的声音传到陈明暄的耳中,犹如冰雪罩顶,将她从愤恨、不甘、惶恐、怨恨的情绪中拉出。 刹那间,她眼前有白光划过,她正眯眼细看时,却看见了林舒云与姜玉瑶越来越远的背影,坚定有力,不疾不徐。 第21章 第 21 章 穿过曲径小道,姜玉瑶按捺不住,鼓着脸,仰着头,一脸崇拜:“舒云,你真是太厉害了!是因为你读书多吗?我觉得你说话都好有道理啊!若是我,我只会一掌打晕她,让她再也开不了口。” 林舒云失笑:“因人制宜吧。我这招只对文人有用,若是对上莽夫,那还是你这招有用。” “哈哈哈。”姜玉瑶笑出声。 行至乾清宫,里面宴会虽还未开始,但差不多已座无虚席。 丝竹之声隔着垂帘,渺渺传来,如闻仙乐。 姜玉瑶拉着林舒云弯着身,尽量不引他人注意地坐到席位上。 坐定后,林舒云用余光看了看,见身边人都在攀谈,无人注意自己,她放下心来,抬起头四处张望。 好歹第一次进宫,长长见识,以后也好打入上层内部。 乾清宫非常大,殿顶上方镂空,明媚的日光倾斜而下,照在地上,映出朵朵镂空的花朵图案,行步间,仿佛走在浮动的花朵之上。 四周精美雕栏上,系着天青色的青纱,微风拂过时,帘遮雾绕,宛若缥缈仙境。 并且,殿中的角落还摆了冰盆,明显消减了天热,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也如饮了冰水般舒适。 啧啧啧。 林舒云啧啧称奇,果然是皇宫,才五月底就用上了冰块,真是奢靡,一点也不委屈自己。 要不今年冬天我也多存点冰块,第二年开春就拿到皇宫司礼监卖? 那应该也能赚一大笔银子呢。 她正蹙眉想着大计,四处飘移的视线忽然撞进一双波光粼粼的春水眼中。 那瞬间,林舒云觉得自己不用再费大劲窖藏冰块了,干脆直接把梁濯卖进皇宫算了,反正他心冷手狠,望其一眼,就令人如身处数九隆冬,心胆相颤。 非常具有降温效果。 仗着蒙着面纱,林舒云故作无辜,睁大眼睛,装作不认识梁濯的样子,轻移开视线。 余光却看见梁濯似乎笑了一下。 她心中警铃大作,暗道不好。 果然,梁濯慢悠悠地伸出白玉般的手,拈起一颗花生米,把玩了一下,继而抬眼看了她一眼,指尖轻轻一弹。 小小的花生米如拉弓射出的箭,极速穿过人群,迎面飞来。 林舒云心下大惊,还来不及躲避,花生米就已到她眼前。 但偏偏,就在靠近她眼睫时,花生米失去力道,“啪嗒”一声,掉在案桌上,又“咕噜咕噜”地滚到她紧握的手掌旁,停了。 换做一般人,定会赞叹这等出神入境的内力功夫,但林舒云却腾的怒火中烧,恨不得把这个戏弄自己的人,戳上几刀,方才解心中之恨。 但,也只能是想想。 林舒云压着火气,咬着唇,狠狠瞪了梁濯一眼。 梁濯勾唇笑了笑。 他今日身穿绯红色官袍,上面用金丝白线绣着展翅欲飞的云燕,越发衬得他姿容绝色,艳丽的眉眼精致无匹。 在一众花白头发的王公重臣中,他年纪最轻,但偏偏又最不拘一格,长臂后曲,手肘撑地,身子侧卧,长腿半弓,一派慵懒随意之姿,与旁人的正襟危坐形成鲜明对比。 呵,年纪轻轻,又身居高位,真真是潇洒风流,也不知皇上是更看重他的容貌还是他的能力。 林舒云恨恨咬牙,阴暗猜测。 仿佛知她所想,梁濯挑眉,仰头喝下手中的酒,然后转了转铜酒樽,修长的指尖一捻,精美的酒樽立时化为粉沙,簌簌掉落。 林舒云张大了嘴,又见梁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手,乌羽似的眼睫掀起,悠悠看向她,目光含着戾气与凌厉。 一刹间,阴风贴着脖颈吹过,周围场景瞬间变换,林舒云恍惚又回到了大理寺昏暗阴森的大牢,腹部的伤口泊泊流血。 “舒云?” “舒云?”姜玉瑶拉了拉她的衣袖,蹙眉担忧,“你怎么了?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林舒云猛然回神,殿内嘈杂的交谈声灌入耳中,眼前阳光灿烂,视线明亮,再无一丝幻觉。 她动了动发麻的指尖,深吸一口,这才止住剧烈的心跳,从恐惧中挣脱出来。 “哦,我刚在想,殿内这么多的夫人、小姐,我该怎么向她们推销软烟罗。”林舒云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思绪却镇定了下来。 姜玉瑶眉眼弯弯:“我就是想找你说这个呢!方才,镇国公府的嫡长女宁霜来找我说话,夸我身上的衣裳好看,像仙子一样,还问我衣裳的布料是什么,她从来没见过。我告诉她,是软烟罗,最适合夏日穿了。然后她就问我从哪买的,还说明日就去林氏布坊买呢。” 林舒云惊喜,顺着姜玉瑶的示意像左上侧看去,只见一个玉软花柔,气质如兰的女子回望过来,轻轻颔首,抿唇微笑。 “我刚还想引荐你们认识呢,可惜你在发呆,不理我。”姜玉瑶嘟嘴,不过片刻,又笑起来,“宁姑娘出生高贵,温婉贤淑,举止端方,是京城女子的典范。若她穿了软烟罗,定会引得其他贵女争相模仿,到时,你的软烟罗就不愁卖啦。” “真的吗?”林舒云听得激动起来,双眼闪着光地看着姜玉瑶,开心地合不拢嘴,“玉瑶,你真是我的大贵人!” 姜玉瑶仰头,一脸骄傲之色,就差没双手叉腰了。 林舒云看得想笑,心中郁郁一扫而空。她转回头,又撞进梁濯的眼中。 梁濯依旧还是那个姿势,不知暗地里看了她多久。 见她望过来,视线也不回避,反而直直迎上去,丝毫没有被撞破后的尴尬。 林舒云简直要被气笑了,她拿起那颗被弹过来的花生米,按在掌心下,用力搓成粉末,再一甩手拂到地上,抬眸向梁濯示威性地看去。 出人意料的,梁濯居然弯唇笑了起来,唇红齿白,原本就稠丽的面容染上笑意,更像夏日午间开到荼靡的牡丹花,十分动人心魄。 林舒云清晰地听到了周围少女的齐齐吸气声。 短暂安静后,炸开了锅。 “哇,梁大人是在对我笑吗?叶梁第一美男子对我笑哎!” “胡说!他明明是对我笑!刚才他还一直看我这呢。” “别争了!美人笑起来这么好看,你们不赶紧欣赏,还有闲心争吵不休!” “哼,这才哪到哪?我这找我爹去大理寺提亲。他是对我笑的,你们不许跟我抢!” …… 林舒云无奈扶额,余光却瞥见姜玉瑶也双手托腮,一脸陶醉地看向梁濯。 “够了啊。”林舒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那钧哥哥还在这呢,你也不怕他吃醋。” 姜玉瑶嘟嘴:“没事,他还没来呢。”话还未说完,她偏了偏头,有了惊天大发现,杏眼圆睁,不可置信道:“舒云,他好像是对你笑的啊!你居然这么淡定,一点也不心动的吗?” 林舒云冷笑:“当然心动啊。在他的鞭子下,我就怕我心不动,一命呜呼了。” 姜玉瑶:“……” 咳,美色诱惑下,她竟忘了这事。 半柱香后,旭日居中。 乾清宫猛然安静下来,有个小太监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众人跪拜行礼:“臣等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袭明黄色的身影一晃而过。 叶梁帝大踏步登上台阶,皇后与容贵妃随后。 待三人坐定,叶梁帝浅浅抬手:“都起来吧。” “谢皇上。” “虽是皇后生宴,但宫里也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大家不必拘束,随性所致,就当作家宴。”叶梁帝看起来比皇后神色温和,带着淡淡笑意。 众人闻言,拱手称是,原本沉闷的气氛随着轻歌曼舞,缓缓流动开来。 “母后。”正上方,第二个席位上,一个身穿三爪蟒袍的青年站起来,拱手含笑,“五弟有事迟来,我这个做哥哥的就替他抢先向母后尽孝了。” 皇后的目光幽幽扫过来,冰冷如霜。 叶梁帝倒是挑了挑眉,有几分意趣:“哦?铄儿又搜罗到什么好东西献给你母后啊?” 叶铄含笑不语。 他身边的侍从端上来一方红木托盘,上面蒙着浅蓝色的苏绣帕子,看不清里面盛放的是什么东西。 叶梁帝笑了笑,对容贵妃道:“朕可没有千里眼,爱妃要不要提示朕一下?” 容贵妃掩唇娇笑:“铄儿连皇上都瞒着,臣妾就更不知了。不过,臣妾想起来了,前些日子,铄儿曾向臣妾借了宫中最会制做首饰的赵姑姑,应该就是为了今日献给皇后的生辰礼吧。” 林舒云看得恍然,原来殿中的这个青年就是容贵妃的儿子,三皇子叶铄。 容贵妃美艳多姿,风情万种,她儿子的相貌自然也不差。但正因为精致太过,明眸皓齿,反倒男生女相,透出一股女气来。象征权势地位的皇子朝服穿在他身上,极像女扮男装,全然压不住。 说来也怪,和叶铄一样,梁濯也是相貌好看到极致,但却丝毫不显女气,整个人倒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利无比,让人不敢逼视。 打住打住,林舒云垂眼,制止自己别寻晦气。 殿中,苏绣帕子一被掀开,众人齐齐屏住呼吸,继而惊叹不已。 第22章 第 22 章 林舒云好奇抬眸,险些被托盘上的东西闪瞎了眼。 一整块点翠镶珠云凤头面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闪闪发光,从四面八方都能折射出迷人的光彩。 顿时,殿内所有女人的视线都黏在头面上,不舍离开。 “一年前,儿臣暗访西域时,偶然看到一块靛蓝色宝石,立时便想到此物与母后最相配。买下它后,儿臣遍请天下工艺师精心打造,终于制成此首饰,献给母后做生辰礼,望母后喜欢。”叶铄躬身拱手,嘴角微微挑起,对殿中众人的惊叹声受用不已。 容贵妃看向皇后,故作酸涩道:“姐姐好福气,铄儿对我这个母妃都没有这么孝心呢。” “你瞧你,连自己儿子的醋都吃。”叶梁帝嗔怪道,“铄儿一向孝顺,你要什么,他还能不给啊?” 容贵妃笑得眉眼俱弯:“皇上说的是,这亲生母子心连心,哪有什么间隙的。何况在臣妾看来,铄儿始终最孝顺皇上您了。” “哈哈哈。”叶梁帝捋着胡须大笑。 皇后的手指却掐进了掌心,眼神越发冰冷。 容贵妃这个贱人!不就是嘲讽她没有亲生儿子么。 那年她身怀有孕,若不是这个贱人故意顶撞,她何至于早产,让儿子早早丧命,还从此不能再身怀有孕。 否则,她也不会害死兰贵人,抢了她刚出生的儿子,记在自己名下抚养。 终然知道不能生气,但“亲生儿子”四个字,仍然如一把匕首,直直插进皇后心肺,让她痛不欲生,眼眶发红。 三皇子退下后,各王公大臣皆呈上了自己的献礼,其中,首饰、孤本、奇珍异草居多。 轮到梁濯时,他轻轻一笑,潇潇站起,拱手道:“皇上,臣惭愧。臣俸禄微薄,遇见宝石了也买不起,故而这礼……” “朕已经够给你顶格了,你这猢狲还嫌少呢?你又没娶妻成家,这银子能花到哪去?你今日不乖乖把皇后的生辰礼拿出来,可别怪朕手下无情啊。”叶梁帝笑容满脸,心情愉悦极好。 底下的林舒云看得摇头,还说不是宠臣,皇上何时对人这么笑过?更别提还开玩笑了。 梁濯叹气,眉眼低垂,一双春水眼中却含着笑意:“皇上既如此说了,那臣这礼也非拿不可了。带上来!” 他挥手。 殿外,身披铠甲的士兵押着一个血迹斑斑,头发凌乱,看不清脸的人走进来。 那人露出的皮肤无一处好皮,赤着脚,每走一步都留下一连串的血花,可见受了何等酷刑。 血腥气之重,哪怕隔几米远,林舒云都若有若无地闻到了。 “回禀皇上。”梁濯浅笑,“这女子原本是皇后宫中的掌事宫女,因形迹可疑,神色不对,被我怀疑,特向皇后讨要带回大理寺。虽是女子,骨头倒硬,但终究受不住刑罚,承认了是戎狄二皇子派她潜伏在宫中,收集皇上与皇后的情报,送到戎狄加以分析,寻找弱点。” 闻言,皇后有些后怕:“幸好梁爱卿火眼金睛,否则本宫与皇上危矣。” 叶铄从听到“戎狄二皇子”时,眼睛里就划过了一丝异色。他看了看殿中血人,又看向梁濯,皱眉道:“梁大人还真是心狠手辣。好歹也是个女子,竟被折磨成这样,莫非梁大人一点怜香惜玉之情都没有?” “大理寺职责所在,比不得三殿下仁慈。”梁濯单手负后,居高临下,悠悠一笑,“之所以留她一条性命,无非是等她交代出,在宫中接应她的内奸是谁罢了。等她全部交代完毕,若她还侥幸存活,下官定将此细作送到三皇子府上,让您好好怜香惜玉。” “你!梁濯,你大胆!”叶铄拍案而起,女气的面容显出狰狞,令人不寒而栗。 梁濯长身玉立,与他对视,不闪不避。 叶铄被他看得心虚,片刻后,率先转过头,神情有些狼狈。 梁濯勾唇笑了笑,嘲弄道:“起码现在我还留她一条命,若是在接应她的人手里,怕是她当天就被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叶铄听了这话,总觉得梁濯查出了什么,在暗地里威胁他。尤其当众人的视线随着梁濯的动作,落到他身上时,他更有种与戎狄二皇子的交易即将暴露天下的紧张感。 惊慌之下,叶铄心跳得极快,唇舌不断舔着牙齿,黑沉的眼睛盯着殿中的那个细作,手控制不住地要抓住她! 掐死她! “铄儿!” 容贵妃的声音炸在耳际,将叶铄从恐慌中带出。 他抬头看向母妃,只见母妃难得地敛起笑,蹙眉看着他:“铄儿,我知你心软,但梁大人查案子一向雷厉风行,你插什么手?” 是了,若这细作能指认出他,梁濯早就把他捉了,何至于将她带到殿上?! 分明就是故弄玄虚,吓唬他罢了! 竟差点进了梁濯这个小人的圈套!! 叶铄脸色忽青忽白,咬牙切齿地瞪了梁濯一眼,恨恨坐下,不再理会。 梁濯挑了挑眉,微微一笑,依旧是春花秋月的随雅姿态。 但侧对着他的林舒云却看得清楚,他的眼晴中分明闪过狠辣之色,那是…… 誓不罢休。 完了,依照梁濯不折手段的凌厉性格,当时能从他手里逃出,该不是他想放长线钓大鱼吧? 若久久找不到陆厉,他会不会也把自己抓起来,施加酷刑? 想到那种下场,林舒云不禁打了个寒战,暗自决定以后随身常备一瓶毒药。 若真如此,也少受点罪。 胡思乱想间,她听到殿外太监高唱道:“太子殿下到。”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齐齐望向门外。 宫门口,一道欣长的阴影率先投射进来。 光看那阴影,就知道来人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随着来人缓步跨进殿中,上方镂空的阳光打亮了他的脸,仙姿玉质,令人见之忘俗。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那人嗓音清澈,如山中清泉悠悠流过,十分好听,“实在是路上出现了一点意外,不过幸好赶上了母后的生辰宴,望母后与父皇切莫怪罪。” 皇后神色淡淡,嘴角边浮现出一丝笑意,看不出激动之情。 林舒云心中正疑惑,上方叶梁帝捋着胡须笑道:“钧儿一向运筹帷幄,筹备万全,什么事能在你的意料之外?别是为了免于自罚三杯,胡诌的吧?” 那人浅笑,躬身拱手:“儿臣岂敢欺骗父皇。实在是缥缈峰上的云阳真人太过难求,儿臣为请他下山,耽误了不少时间。” “什么!”叶梁帝猛然站起,一脸震惊,“可是修道的云阳真人?你竟把云阳真人请下山了?” “是。” “那真人现在何处?”叶梁帝紧紧盯着那人发问。 “父皇别急,真人此次就是要进宫与父皇谈论道法,助父皇修行的。”那人语气不疾不徐,眸中含着温和的笑意,“真人应该还有三日就会进宫。我因母后生辰,便带着真人炼制的丹药先行一步。”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紫兰色的瓷瓶,呈给皇后身边的宫女,微笑道:“这是驻容丹,儿臣恭祝母后,身体康健,容颜常驻。” 高台上,叶梁帝大喜,皇后收了瓷瓶,威严的神情总算露出点真切的笑意。 旁边,容贵妃虽笑着,娇媚的眼睛却眯了起来,眼中寒光闪烁。 她大意了。 想着给皇后送礼,却忘了皇上才是最重要的人! 献了云阳真人,恐怕皇上对太子更加喜爱了。 容贵妃放在案桌下的手,悄悄握紧了。 “五弟。”叶铄嫉妒得双眼发红,斜着眼道,“不是哥哥说你,你这丹药经太医院验过没有?就这么献给母后,你是不是不把母后的安危放在眼里啊?” 那人浅笑,温和道:“三哥提醒得是。此丹药自我从真人手里取得后,便一直藏于心间,未经过他人之手。若三哥信不过,到时你可叫真人再炼制一瓶。” “我……” 叶铄还没开口,叶梁帝咳嗽一声,皱眉地看着他:“云阳真人千里迢迢过来,你还叫他为此等小事烦心。钧儿行事一向有分寸,哪像你,明明是兄长,做事还没有你弟弟周全。” 叶铄低头称是,胸口却剧烈起伏,脖颈青筋暴起。 台上,叶梁帝再关切地问了几句后,开口让那人坐下了。 那人坐下时,姿态从容淡定,只是不经意间,抬眸往这边扫了一眼,又极快收回。 速度之快,若不是林舒云一直盯着他,根本发现不了。 “玉瑶,我怎么感觉太子……”林舒云的话顿住了,因为她看见姜玉瑶粉面含羞,眼睫轻颤,贝齿咬唇也挡不住唇边的笑意。 分明一副少女见了心上人的欲语还休情态。 怎么好端端的…… 等等,钧……! 刚才皇上好像就称太子为“钧儿”吧? 叶钧…… 难道,玉瑶的心上人就是他? “钧哥哥”就是太子叶钧? 天呐,玉瑶你真是太给我惊喜了。幸好那些诽谤“钧哥哥”的话还没来及说出来,否则自己真要人头不保了。 林舒云暗自庆幸,脸上的血色都差点吓没了。 姜玉瑶戳了戳她的手肘,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林舒云:“……” 第23章 第 23 章 “咳,是这样,我有个问题。”林舒云胡乱道,“太子不是应该立嫡立长吗?怎么三皇子反而比他大?而且,你不是说皇后不能再有孕了吗?” 姜玉瑶四处看了看,凑近,小心翼翼的悄声道:“我只告诉你一人,你不许对外说哦。因为,太子不是皇后亲生的。” 林舒云:“!!!” “太子是以前宫里的一个贵人生的,后来贵人因病逝世,皇后怜他无母,就把他记在自己名下,当作中宫嫡子亲自抚养。” 姜玉瑶更加小声道。 听到这,林舒云连忙把姜玉瑶扶正,神情肃然:“我……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刚才说什么我也没听清。” 要命,这等宫内秘闻,肯定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林舒云生平第一次恨自己的敏锐力。 宴会上,歌舞升平,丝竹声伴着众人笑谈声,其乐融融。 此次宫宴,明面上虽是为了恭祝皇后生辰,实则各家也借此机会,互相相看,结成亲家。 叶梁帝与皇后也知大家心思,等日头西斜,暑热消散,晚风渐起,便结束宫宴,回宫歇息了。 他们一走,众人顿时随意了许多。 姜玉瑶托着腮,遥遥看着太子扶着皇后的手往坤宁宫离去的背影,悠悠叹气。 林舒云看得牙酸:“母后回宫,他作为太子肯定要送一送。再说,他送完皇后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至于哀怨成这样吗?” “可是他好不容易回来,我们连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呢。”姜玉瑶委屈嘟嘴。 林舒云扶额:“要不这样,反正人也四散得差不多了,咱们去坤宁宫附近等他?” “好!”姜玉瑶一拍案桌,眉开眼笑。 看她的动作,林舒云心抖了抖,幸好宫里的案桌结实,只是稍微裂了几道细缝,顽强地“立”住了。 “走吧。” 不敢再耽搁,林舒云拉着姜玉瑶离开了。 离开前,她扫了对面的梁濯一眼。 梁濯眉目低垂,鸦羽似的浓密眼睫遮住了他眼中的思绪,只看得见他高挺鼻梁下的一点殷红嘴唇,修长分明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案桌。 正当林舒云收回视线的瞬间,梁濯似有所觉,敲桌的手指停了,猛然抬眸看她。 那目光犹如利剑,携着肃杀之气,直直射向林舒云。 但不过瞬息,肃杀之气消散,他又恢复成漫不经心的闲雅姿态,多情的春水眼对着林舒云,缓缓弯起。 林舒云:“……” 可以了,别装了!笑得再好看,也藏不住你身上的血腥气。 步出殿外,姜玉瑶引着林舒云往西边的小道走去。 直至走到一方池塘前,她停住了脚步。 “咦,这是哪?坤宁宫附近好像没有池塘呀?”姜玉瑶探头,奇怪道。 林舒云顿了顿,看她,挑眉。 你问我? 姜玉瑶挠了挠头发,甜笑:“我,不太记路。” 林舒云再度无奈,就知道对这个小妮子不能抱指望。 她抬头四处看了看,池塘碧绿幽深,倒映着天边连绵的夕阳,大片大片荷叶如盘子般,平铺在水面上,随着波澜上下起伏。 可惜现在不是盛夏,看不到荷花,否则晚风送凉,荷花送香,这倒真是个赏景的好地方。 池塘不远处有一座红顶亭子,上面写着“清荷鉴水”,字迹潇洒大气,观之,令人心胸开阔。 见林舒云望向亭子,姜玉瑶自豪道:“那匾额是太子哥哥写的,很好看吧。” 林舒云点头。 姜玉瑶一笑,拉着她:“那我们到亭子里看一看。太子哥哥算无遗策,肯定不多久就会找过来的。” 刚站在外面还不觉,一进入亭子里,方才更觉阴凉舒服。 林舒云侧身,手撑在亭栏上,欣赏着水中景色。 没过多久,就有脚步声传来。 林舒云回头,就见姜玉瑶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猛地扑到来人身上:“太子哥哥!” 林舒云心一下提了起来,祈祷玉瑶知道分寸,可千万别使太大力,否则撞得太子跌坐在地…… 后果她都不敢想。 幸好叶钧身形有力,稳稳接住了姜玉瑶,垂眸含笑:“还这么活泼,一点也没瘦,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过得很舒心啊,就一点也没想我?” “怎么可能没想?你写给我的信,我都藏在床底下,每晚睡前都会再看一遍呢。”姜玉瑶拽着他的衣袖撒娇。 叶钧眉眼弯弯。 姜玉瑶嘟嘴,又补充道:“你知道我不爱背书的嘛,但你的信,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叶钧唇畔的笑意更深,扶着姜玉瑶站好,点头:“这么厉害啊,那下次我写千字文给你。” “你敢!” 叶钧悠悠挑眉。 “哎呀,都怪你打岔,瞧我忘了。”姜玉瑶拉着林舒云过来,“这是我表姐,姜舒云,人长的好看又聪明,刚才还赢了斗草游戏的冠军呢。” 叶钧拱手浅笑:“舒云姑娘,在下有礼。此次我回宫带了许多礼品,到时我会一并送往忠信侯府,望姑娘莫要嫌弃。” “怎么会呢。太子赐物,民女感激不尽。”林舒云有些惊讶,眼前人身居高位,却如此谦和,一点架子也没有,令人如沐春风,不禁心生好感。 而且,不知为何,林舒云总觉得叶钧的相貌有些熟悉,尤其是那双微微下垂的小狗眼,竟与陆厉极其相似。 不同的是,叶钧的眼眸中总含着柔和的笑意,但眼底却幽深如潭,看不透他的心思。而陆厉的眼睛虽凌厉冰冷,但实则很好看透,只是有点呆罢了。 一想到那人,林舒云的唇边就露出点点笑意。 旁边,一听到有礼品,姜玉瑶顿时眼睛更亮了,兴奋道:“太子哥哥此番带了什么?别卖关子了,快说嘛。” 叶钧点了点她的额头,撩开衣袍,坐到亭下的石椅上,慢条斯理地看了她一眼,悠悠道:“我带了什么你还不知道?你那信,话语寥寥,全是吃的了。” 姜玉瑶脸有些红,拉着林舒云的手,边坐下边瞪了叶钧一眼,“我想得毕竟不如你周全嘛。对了,你既请得动云阳真人下山,那有没有给我带丹药呀?” 叶钧摇头。 “为什么?!” 叶钧抬袖斟茶,等三杯茶分毕,方才开口:“因为那不是好东西。” “啊?”姜玉瑶疑惑,“那你还……” “玉瑶,你需要什么补品,跟我说就好了,不用吃丹药。”林舒云及时打断,靠近她,悄声道,“丹药里有朱砂,吃了对身体有毒,万万不可尝试。” “哦。”姜玉瑶似懂非懂地点头,也明白叶钧自有安排,便不再追问。 叶钧倒是抬眸看了林舒云一眼,清浅一笑:“舒云姑娘,似乎对医药十分熟悉?” 林舒云愣了愣,正不知该如何答话时,忽听一阵朗笑声传来。 “她若不熟悉,哪能替你斗败皇后为你看重的人选。” 分花拂柳,梁濯牡丹花般地容颜出现在转角处,仿佛树木成了精。 漫天晚霞下,他缓缓走来,一举一动皆是潇洒风流。 梁濯走到亭子里,拱手:“下官参见太子殿下。” 叶钧起身扶他:“沉昭不必多礼。快,请坐。” 梁濯坐到林舒云对面,挑眉弯唇:“怎么,林姑娘医术高超,却连自己的脸都医不好?” 林舒云的手一下就握紧了。 她只知道梁濯性格恶劣,还不知他喜欢专挑没开的水壶。 即便太子非皇后亲生,但明面上,也是皇后侄子的表弟。万一太子知道了她的身份,便是做做样子,起码也要把她下大狱走一遭吧。 对面,梁濯又是一眼看透她的心思,闲闲道:“行了,别遮掩了。依太子对玉瑶的关注度,早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啊?”姜玉瑶看向叶钧。 叶钧咳嗽一声,刚想解释,就见梁濯凑过来,春水眼中闪着不嫌事大的笑意:“玉瑶,你知不知道太子在你身边安插了多少人?你的所有事情,每天都会有人事无巨细的向他汇报……” “沉昭!夸张了啊。”叶钧将茶盏,重重地放到梁濯面前,警告性看了他一眼,“舒云姑娘的身份,也不知是谁特地向我写信,让我不必戒备的。” 梁濯难得呆了呆,敛起笑,坐回原位喝茶。 既然身份已被挑明,林舒云索性取下面纱,不再遮掩。 四人闲聊了一会,池塘突然传来声响,水面荡起层层波纹,有红鲤跃出水面,带起一串水花。 姜玉瑶看得有趣,拉着林舒云站在池边看鱼。 见有人来了,胖乎乎的红鲤鱼还以为有人来投食,抢着争先恐后地跃出水面,大胖鱼身落下时砸下的水花,甚至溅到了二人身上。 姜玉瑶捡了一根树枝,蹲在池边,胡乱地拨着水面,引得红鲤鱼追着玩。 林舒云看着这“小孩子”把戏,嘴角抽了抽。 但和梁濯共处一室比起来,她宁愿看鱼。 亭子里,叶钧和梁濯从各自关注的人身上收回视线。随后,叶钧按下石桌侧面的按钮,里面弹出一个小盒子。 梁濯将盒子打开,平铺在石桌上,抬眸一笑:“黑子还是白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 第24章 第 24 章 “怎么?不过半年未见,梁大人连我的习惯都忘了?”叶钧似笑非笑。 梁濯边将白子递过去,边笑:“哪能呢。毕竟,你我可是有共同目标的人。” 黑子先手。 叶钧不紧不慢地跟上几颗,淡淡道:“那林舒云我也暗地里查过,除了性格坚韧,善于经商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知……” 他目光如箭,直直看向梁濯:“你为何对她情有独钟?” 梁濯手悬在棋盘上,刚准备落子,一听这话,手一抖,棋子偏移到预定的位置之外,“啧,太子您这是故意的吧?再说,什么叫‘情有独钟’?我那是欲擒故纵,用她引煞月楼的陆厉出来罢了。” 叶钧笑着摇头:“你行事一向狠戾直接,这次居然兜起了圈子。这可不像你玉面阎罗的作风。” 梁濯垂眸看着棋盘,心底却蓦地浮现出一双明亮清澈的弯月眼睛。 等他回神,正见叶钧拈着棋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梁濯难得有些尴尬,咳嗽一声:“该谁了?” “你说呢?我拿着棋子等你了。”叶钧眼睛里露出笑意,“既然喜欢,就对人家好一些,别整天戏弄吓唬人家。等将人吓跑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梁濯敲了敲棋盘,有些烦躁:“你想哪去了?她喜欢陆厉,为了那个杀手宁愿挨鞭子都不愿说一个字。她既如此情深意重,我干嘛还要横插一脚?” “陆厉……”叶钧转了转棋子,若有所思,“据我们潜伏在煞月楼的探子回禀说,煞月楼有颠覆叶梁之意,并暗中一直在为此做准备。上至朝堂重臣,下至贩夫走卒,都有他们的影子。有些收买不了的人,就会让他们的杀手除掉。但据探子说,这个陆厉虽武功高强,是煞月楼的一等杀手,但实则为人正直,心怀浩然正气,又嫉恶如仇,堪称风骨峻峭。” “我在想……”叶钧沉思,“能不能将陆厉策反成我们的探子,助我们掌握煞月楼的动向?” 梁濯嗤笑一声,修长的手指闲闲地“吃掉”叶钧的白子:“你这话也太假了,什么为人正直、嫉恶如仇……哼,煞月楼一个谋逆组织,也能有好人?” “你瞧你,还说不喜欢林舒云。”叶钧无奈,“我不过夸了陆厉几句,你就嫉妒成这个样子。我瞧醋坊里存了三年的陈醋都没你酸。” 梁濯:“……” 对面,叶钧还捂起了鼻子,仿佛被酸到了。 见状,梁濯简直气急败坏,白皙的脸颊如染上了胭脂,红成一片。 既有生气,又有几分被人戳破心事后的羞恼。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不管陆厉如何,他也算帮了我们一个忙。”叶钧抬眸,沉声道,“我有密报,幽州敕牧被人一剑封喉。这一刀毙命的利索手法,唯有陆厉可以做到。” 梁濯掂了掂棋子,浓密纤长的眼睫下压,衬得亭子里的风声也带上了肃杀之气。他冷笑:“幽州敕牧?哼,那个无用又自大的人早该死了。” 顿了顿,他看向叶钧,缓缓道:“幽州极其关键,取之可得天下,对你夺得大位十分重要。如今这位子一空,太子可要前往?我定誓死追随!” 风声渐起,叶钧沉吟片刻,道:“此事不急,我有更好的打算。我打算,让三皇子去幽州。” “什么?!”梁濯大为惊讶。 “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叶钧徐徐道,“当年长陵一战,正是有人向戎狄泄漏了我和凌鹤准备突袭的军事情报,才让戎狄提前做好准备,将我的精锐尽入他们彀中,全军覆没。与你梁家被容贵妃陷害,满门抄斩流放一样,我也恨不得让容贵妃、三皇子等人付出代价,血债血偿。但是,我们也要清楚地看到,他们现在圣眷正浓,父皇又一心修仙,不理政事。若不是干系到父皇安危的事,父皇只会重重举起,轻轻放下,不会让他们受到应有的处罚。” 梁濯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中的血海深仇,红着眼问:“那太子打算如何?” “我让三皇子去幽州,也是想找出他的人中,是谁在与戎狄联系。再根据那人,找到长陵之战的真相,查明究竟是谁背叛了我,背叛了忠信军。”叶钧清雅的脸上温和笑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寒冷,“我要还忠信侯府、还姜凌鹤,公,道!” 梁濯亦敛起笑,神情肃然沉重。 他正要开口,池塘边忽然传来惊呼声。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林舒云拉着姜玉瑶的手,而姜玉瑶的脚抵在池边,另一只手持着树枝,不断戳着池中心的一朵荷叶。 “能不能够到呀?”林舒云使劲得脸都涨红了,因为憋着气,声音有些沙哑,“实在够不到就算了吧,你别再掉水里了。” “不行。”姜玉瑶也咬牙,“那小鱼跳荷叶上下不来了,若不把它弄下来,等荷叶上的水干了,它就会没命的。” “我一定要救它!”说着,姜玉瑶将手中的树枝伸得更远,一副拼命的架势。 叶钧看得忍笑,原先阴沉冰冷的表情一扫而过,唇角再度温柔地弯起。 而他对面,梁濯多情的春水眼闭了闭,实在没眼看,修长的食指夹/起一颗黑子,随手甩了出去。 棋子如同利箭,携着千钧之力,瞬间穿透荷叶枝梗,带起一地残枝碎叶。 红色的小鱼也被这冲击力甩上了天,随机又“吧嗒”一声,落回水面。 而两人就在池边,小鱼溅起的水花,几乎一滴也不浪费的,全淋到林舒云和姜玉瑶的头上与身上。 林舒云:“……” 姜玉瑶:“……” “谁?!刚才你们两个谁在捣乱?!”姜玉瑶提着裙子,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叶钧一刻也没迟疑,特别顺滑地伸出食指,指向“好”兄弟。 梁濯顿了顿,屈指敲了敲棋盘:“姜姑娘,咱们摆事实讲道理,不管怎样,你要救鱼,我是不是帮你救到了?算起来,你是不是要谢谢我?” “我还谢谢你?!”姜玉瑶睁大眼睛,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水迹,一脸不可置信,“你淋我一身水,我反倒还要谢谢你?!” “姜姑娘不必客气,一句谢谢就好,不用重复两遍。”梁濯慢悠悠抿了口茶,微微一笑。 “你……!”姜玉瑶气得直跺脚。 叶钧见状,忙站起来打圆场:“玉瑶,算了,沉昭也不是有意的。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了。” 姜玉瑶赌气地扭过脸,不理他。 叶钧无奈,挥了挥手让侍从去取披风,然后走到姜玉瑶身边,柔声安慰。 披风取来后,姜玉瑶与林舒云系上,然后她拉着林舒云站到石桌旁,骄傲挑眉:“梁大人,你科举高中探花,书读得多,我说不过你。这样吧,你要是斗草能赢过舒云,这事,就这么算了。” 梁濯看了林舒云一眼,慢悠悠地挑起唇角:“这不公平吧。我又不是开药房的,和林姑娘这样精通药理的人斗草,我不是稳输么。” “那你待如何?”姜玉瑶蹙眉。 梁濯笑了笑。 “不如这样……”林舒云拾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莞尔,“我和梁大人就着这盘残棋下,若输了,梁大人道歉,若我输了……” “我要你心甘情愿,帮我抓住陆厉。“梁濯抬眼,直直看向林舒云,精致迤逦的眉眼显出几分狠戾。 林舒云心跳了跳,惊讶他怎么会知道了陆厉的名字。 而梁濯依旧深深地,静静地盯着她,等着她回答。 片刻后,林舒云点头:“好,一言为定。” * 日暮西下,落日熔金,暮云四合,映照得池塘也如同着火一般。 亭中,林舒云与梁濯手执棋子,在棋盘上赤壁鏖兵,厮杀得难分难舍,不相高下。 姜玉瑶不懂棋艺,只看着梁濯不断“吃着”舒云的白子,心里十分焦急。她忍不住拉了拉叶钧的衣袖,小声哀求:“太子哥哥,再这样下去,舒云会输吗?你能不能帮帮她呀?” 叶钧趁机探出指尖,握住姜玉瑶的小手,低低一笑:“不用担心,此棋,黑子有致命缺陷,完成不了大包围。只要林姑娘不被沉昭凌厉的攻势吓到,冷静分析,终会突围而出,翻盘赢局。” 姜玉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叶钧的话,梁濯自然也听到了耳中,他不禁抬眸看了林舒云一眼。 林舒云眉目低垂,面色沉静,手执一颗白子,莹白又带点红的棋子在她指尖,更衬得她的手如柔荑,指如削葱。 看她一脸认真的样子,梁濯心头忽地燃起烈火,烧得他如坐针毡,十分不爽。 再一想到林舒云这么认真,是为了陆厉那厮,他就恨不得抬起对面人的脖颈,厉声质问她— 我哪点比陆厉差?! 你至于为了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与我作对? 陆厉那厮有什么好的?不就是运气好点,救你于危难之间嘛。 我跟他比,唯一差就差在运气,没早点与你相逢。 否则何至于轮到他救风尘?! 我压根就不会让你陷入险境! 越想越气,火越烧越旺,梁濯心中醋意翻滚,眼睛都嫉妒红了。 他重重一掌拍向桌面,青红着脸,咬牙切齿道:“行了,不用下了,我输了。” 第25章 第 25 章 “啊?”姜玉瑶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愣,继而一把抱住林舒云,笑得开怀,“舒云,你怎么这么厉害!做什么都能赢!我太佩服了!” 林舒云嫣然一笑,弯月眼睛里也闪着光:“哪里哪里。实在是梁大人先前不知为何,下错了一步棋,一步错步步错。否则,我赢不了的。” “管他呢。”姜玉瑶偏头,看向梁濯,笑嘻嘻地挑眉,“梁沉昭,现在你该心服口服的道歉了吧?” 梁濯端起茶盏,一口饮尽,心头的火方才稍稍减弱几分。 只是茶凉了之后,极苦,梁濯忍不住蹙眉。 放下茶盏,他随意拱手:“林姑娘,姜姑娘,在下多有得罪,向二位赔礼了。” “哼,这还差不多。”姜玉瑶甩着衣袖,得意洋洋。 时辰不早了,四人从荷花池往御花园走去。 刚刚走近,浓郁的花香就扑面而来。 正被叶铄堵住去路,强行说话的镇国公府嫡长女宁霜,眉头不耐烦地皱着。一看到姜玉瑶等人过来,她眼睛亮了亮,连贵女规矩也不顾了,连忙挥了挥手:“玉瑶,舒云!” “咦,霜姐姐,怎么了?”姜玉瑶走过来,有些懵懂。 宁霜握住她的手,温柔浅笑:“我哥哥曾在你兄长姜凌鹤帐下任职,他不止一次对我说过,他深深佩服姜将军的人品与才能,赞叹姜将军既有将领之才,能安邦定国,又文采斐然,才华横溢。与姜将军相比,他时常自愧弗如。” 听到有人夸她心中如英雄一般的哥哥,姜玉瑶开心得眉眼弯弯,比夸她自己还高兴。 宁霜继续道:“三年前,闻知姜将军于长陵战死,我哥悲痛欲绝,几天几夜滴水未进,不眠不休。后来,终于能接受现实后,他就主动请缨前往幽州边关,与戎狄厮杀,护卫叶梁国土,并且,他也希望有朝一日杀尽戎狄,为姜将军报仇。” 姜玉瑶眼眶泛红,杏圆似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鼻子一抽一抽的,语带哽咽:“宁将军真是有情有义,还想着为我哥报仇……我姜玉瑶平生最佩服这样的人了!” “霜姐姐。”她紧握着宁霜的手,一字一句,认真道,“若宁将军哪天回京了,你定要告诉我,这样有情有义的英雄好汉,我是一定要拜为兄弟的!” 宁霜原本温柔浅笑,闻言,笑容僵了僵:“呃……兄弟?” “兄弟”二字,对她一个名门贵女,女子典范来说,过于难以理解了。 见状,叶铄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刚想开口嘲讽,正对上叶钧含着笑意,却冰冷如霜的眼睛。 叶铄震了震,心里发虚,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 叶钧将姜玉瑶拉至身后,轻咳一声,缓缓道:“幽州苦寒,宁将军最近可好?” “哥哥很好,多谢太子挂念。只是幽州骤然失了敕牧,难免有些混乱,戎狄也趁虚而入……” 梁濯双手抱臂,眉眼敛起,稠丽地浓颜有些冷淡。他一向厌烦这种故作热情的寒暄,偏偏又走不掉,视线百无聊赖地四处闲逛,终究忍不住落在旁边人身上。 “林姑娘,我能否问个问题。”梁濯低头看她。 林舒云有些惊讶,随即不动声色道:“梁大人客气,请讲。” “那好,我就直言不讳了。”梁濯勾唇一笑,“前不久,我发现林氏药坊的新药‘九阳玉露膏’,从名字到药物成分,都与我梁家的祖传秘方,九阳玉露膏,一模一样。” 他俯身靠近,距离近到,他的春水眼里只倒映出林舒云一人的身影。 顿了顿,他又轻轻笑了笑:“林姑娘,你说,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林舒云心弦倏地绷紧,暗道不好。 完了! 都怪她贪心,现在好了,直接被梁濯这个不讲人情的阎罗逮了个现行。 而且他也发现得太快了,她压根连本都还没来得及收回。 林舒云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借口,试图蒙混过关。 旁边,梁濯也不说话,就那么闲闲地垂着眼睫,饶有兴味地盯着她,观察她慌乱的小表情,殷红的嘴唇挑起。 “呃……既然是祖传秘方,流传时间久了,难免会失密到世人手上。梁大人光风霁月,正人君子,想必应该不会拘着秘方不放,狠心不救病人,让药方生灰吧?”林舒云抬眸含笑。 清亮漂亮的眸子直直望向梁濯,仿佛真情实意的夸赞。 梁濯的心漏跳几拍,随即又“咚咚”的快速跳动,跟里面揣了个小兔子一样。 他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奇妙的感受。同时,他的手指也悄悄摩擦了下,极想摸摸林舒云因水迹干了,而迎风拂动的柔软发丝。 “嗯,林姑娘言之有理,我梁濯当然是正人君子。只是……”梁濯蹙眉,故作为难,“但我梁家祖上有训,说,这秘方唯有我梁家人才能使用。故而,我若是同意你这样擅自使用,我也愧对祖先呀。” 林舒云咬唇:“那你想怎么办?” “简单!我这有个法子,既能不违背祖训,又能让九阳玉露膏救更多的人。”梁濯噙着笑,眼睛里闪着生动的笑意,越发显得他牡丹花般的容貌魅惑动人。 哪怕林舒云心中警铃大作,也忍不住晃神了一瞬。她顿了片刻,迟疑道:“什么法子?” 梁濯悠悠一笑,轻拍双掌:“为今之计,只有林姑娘你嫁给我为妻了。如此一来,两难自解。” 林舒云:“……” 那她宁愿把九阳玉露膏还回去! 嫁给梁濯为妻? 开玩笑,那跟下地狱有什么区别?她可不想每天对着夫君,跟在阴森森的大理寺受讯一样。 不过…… 林舒云没忍住,想了想,要是梁濯肯放弃心计,放弃官位,甘心入赘的话,凭借他的好相貌,也不是不行…… 两人都各自打着算盘,互相对视间,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梁大人。” 宁霜莲步轻移,款款行来,头上戴着的绿宝石步摇未曾晃动半分,一举一动极其规矩。她从袖中拿出一张宣纸,递给梁濯,娇嫩白皙的双颊泛着红:“梁大人,听闻您幼时因在极寒的风雪间行路,造成您极其畏寒的病症。我这有一张单子,是我拜托医术世家灵鹤山庄的庄主所写,他说,寒症夏治,最合时宜,只要你按照此方服下药剂,不出三个月,寒症自会痊愈。” 叶钧、姜玉瑶、林舒云齐齐挑眉,看向梁濯。 梁濯微微一笑,拱手:“多谢宁姑娘好意。只是我不懂医药,怕是浪费了此方,也浪费了姑娘的苦心。” “没关系,我……镇国公府有擅长药理的嬷嬷,若梁公子不介意,我可以让下人煎好药,送给你。”宁霜的声音越来越小,但依旧坚定勇敢地说完了。 梁濯再度一笑,伸手接过药方,随即递给林舒云。 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林舒云呆了呆:“?” 梁濯眉眼弯起,语气温柔又多情:“怎么还愣着?你都同意嫁给我为妻了。为相公煎药这事,娘子总不好假手于人吧?” 林舒云:“!!!” 什么?! 姜玉瑶也一脸震惊,本来就圆的杏眼瞪得更圆了。 宁霜脸上的嫣红迅速褪尽,脸色苍白,血色尽失。她看了林舒云一眼,又含泪看了梁濯一眼,提着裙摆跑走了。 “哎,霜儿!等等我!” 看到心上人喜欢他人,叶铄有些女气的容貌嫉妒得柳眉倒竖,面目狰狞。他原本愤恨地瞪着梁濯,结果看到梁濯居然“不知好歹”的拒绝了宁霜的好意,不禁心下又欢欣雀跃起来。再一看到宁霜被气跑,他连忙高兴的去追。 临走前,叶铄还不忘指着梁濯放狠话:“敢惹霜儿生气,梁濯,你给我等着!” 梁濯闲闲点头,浅笑:“三皇子无军功傍身又无政绩加持,却能说出这话,下官佩服。” 周围人沉默片刻,“噗嗤”,姜玉瑶咬着嘴角,还是没忍住,一下笑出声。 叶铄脸面涨红,双拳紧握,咬牙横了梁濯一眼,转身快步离开了。 笑完后,姜玉瑶仗着有太子,又拉着林舒云来到玉兰树下,摘下一朵玉兰花戴在林舒云的鬓间,连连惊叹:“真好看。” “你戴一朵,我戴一朵。”姜玉瑶笑着拍手,眼睛亮晶晶的,“这样我们也算不虚此行啦。” 叶钧垂眸看她,情不自禁的微笑。 坐上宫门口的马车后,林舒云撩开帘子,看着梁濯,清丽的脸上虽含着笑,眼睛却冷了下来:“梁大人,我知道,您想激三皇子去幽州。但为了达到目的,利用女人,可不是什么磊落手段,尤其还是利用一个对你怀有爱慕之心的女子。须知,真心是最难得的。” “梁大人好自为之吧。”她放下轿帘,隔绝了梁濯看过来的视线。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梁濯挑了挑眉,心莫名的又快速跳了几下。 “真是个美丽又聪慧的女子。幸好玉瑶不这么聪明。”叶钧悠悠感叹完,又拍了拍如同老僧入定般的梁濯,坏笑,“我看你这追妻路,难。” 梁濯:“……” 叶钧又笑:“身为合作伙伴,你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很好。但身为兄弟,我还是劝你一句,悠着点,还真想把媳妇吓跑,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梁濯:“……” 玩笑完,叶钧敛起笑,神色肃然:“我会写信给云阳真人,让他暗示父皇,幽州敕牧非三皇子不可。同时,我在幽州的探子也会做好准备。”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叶钧与梁濯商议完正事,正准备回府,忽感觉袖子被人拉住。 他回头,正见梁濯幽幽抬眸,一字一句,认真地问:“如何讨女子欢心?” 叶钧惊了。 第26章 第 26 章 第二日,王嬷嬷就来林府,迎林舒云去忠信侯府。 “舒云!快来瞧瞧!” 刚进侯府后院,姜玉瑶就笑着招手。 她面前排列着整整齐齐的三队箱子,浩浩荡荡,首不见尾的,如同三条“长龙”般。 林舒云挑眉:“你……这是要搬府避风头?” “什么呀!钧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了,我才舍不得走呢。”姜玉瑶拿过厚度足有一沓的礼单折子,递给林舒云,唇边带着甜蜜的笑,“这些都是钧哥哥送来的礼物,指明还有舒云你的一份呢。” “啊?我?”林舒云摆手,“不行,不行。太子送给你的,我怎么能要。” 姜玉瑶把礼单折子往林舒云手里一塞,笑道:“钧哥哥特意强调了,他还要感谢你避免他被指婚呢。说起这个事,我也要感谢你呢。” 林舒云还要再推辞,姜玉瑶已经随便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放着珠光宝气、闪闪发亮的宝石与珍珠。 她的话,顿时咽下去了。 终于看完礼单折子后,林舒云收获了数十箱的黄金、白银、字画,以及无数的奇珍异草。 自昨晚痛失镇国公嫡女单子的心,此刻终于愉悦了起来。 林舒云数着箱子,膨胀地想,什么镇国公,她都不放在眼里了!她要换种思路,把软烟罗做成男装,卖给太子! 嘿嘿,好主意! “舒云?”姜玉瑶晃了晃手。 林舒云倏地回神:“啊?” 姜玉瑶递来五张泛黄的纸张,表情有些疑惑:“这是梁大人送来的,说是梁家的祖传秘方。他要我送给你,说什么,就当赔礼道歉。” 林舒云:“……” 她接过纸张,上面的字迹峻峭挺拔,气势磅礴。 竟是五张药方单子,且张张价值千金。 就这么白送给她了? 好事太多,林舒云有种如坠梦间的不真实感。 “对了。”姜玉瑶又拿出一张帖子,“这是镇国公的宁姑娘写的拜帖。她邀请我和你,明日去林氏布坊瞧瞧软烟罗。” “真的?”林舒云一下子站起身,“我这就回去准备,恭迎你们大驾!” 带着浩浩荡荡的箱子回林府,林舒云颇有种衣锦回乡的自豪感。 将箱子里的古玩字画送到栖书阁后,据送东西的小厮回禀说,老爷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抱着字画泪流满面,痛哭流涕,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闻言,林舒云的嘴角抽了抽。 她只会对银子有这种感觉。 将东西归档至库房后,林舒云特意留下一块白玉云纹佩。 丹栀拿起看了看:“这玉触手生温,毫无半分瑕疵,且雕刻的云霞甚是逼真,又与小姐名字相合。小姐要不要用它做个压裙的玉佩?” 林舒云单手撑腮,弯唇笑:“我想把它做成剑坠。” “切,又是为陆厉做的吧。”丹栀摇头,语气酸溜溜的,“把这个白玉云纹佩系在他剑上,一方面委婉表达心思,一方面也希望他看到此物就能想起你。啧啧啧,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林舒云脸红了,羞恼道:“你急着别笑我。等以后你遇到心上人了,指不定比我还迫不及待呢。” “是是是。”丹栀放下玉佩,眼睛里闪着坏笑,“到时候拜托小姐,可千万要传授我‘追夫’的经验啊。” 林舒云:“……” 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用红锦线将玉佩穿起来后,林舒云又打了个平安结,又串了好些颗碧玉珠子点缀其中。 她举着玉佩,对着烛火看了又看,又改了改样式,直至满意了,方才一笑,熄灯安寝。 翌日,刚出朝阳,林氏布坊就忙得热火朝天。 小厮们把各式布料都抬了出来,然后把软烟罗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接着,又把各种精美款式的衣裙立起来,摆在店铺两侧。 精致的衣裙与上等的布料,吸引得行人驻足不前。 有清秀小厮上前笑道:“今日不巧,主家这店铺今日有贵客来访,不能接待各位了。承蒙各位厚爱,若各位有喜欢的衣裙或布料,就前往林氏布坊的分店,就说是从主家过来的,结账时会有折扣和礼品相送。” “是吗?” “赶快,赶快!折扣好说,礼品说不定去晚了就没了。” 听完,众人赶忙争先恐后地涌入其他店铺,生怕去晚了抢不到了。 各家林氏分店,一时客似云来。 巳时,林舒云再度检查了下店铺商品的摆放,满意点头。 “小姐,桂芳斋的糕点买来了。”丹栀一路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又出了新品,是碧玉春,搭配碧螺春茶,最好。” “嗯,辛苦啦。”林舒云递过去一盏茶,“累坏了吧?快歇歇。” “歇不了。”丹栀浅浅喝了一口,便立即放下杯盏,将碧玉春放在碟子里,与玫瑰薄荷糕并齐,“我刚看到姜姑娘上了镇国公的马车,两人正往这边走呢。” “那她们应该快到了,我去店门口迎迎她们。” “玉瑶,宁姑娘。”林舒云微笑。 宁霜下了马车,快步走过来,与她见礼,唇边含着笑:“叫宁姑娘就生分了。你叫我霜儿,我叫你舒云,可好?” 林舒云连连点头。 进了屋中,姜玉瑶环顾四周,看得啧啧称奇:“你从哪弄来的这些布料?摸着好舒服,有些我都没见过呢。” 林舒云在旁边讲解:“这是‘重莲绫’,出自四川,制成衣服穿在身上,行走间,如同水花绽放一般。布料来源嘛,叶梁各地,只要有合适的布料,我都会收过来。” 宁霜回头,嫣然一笑:“瞧这规模,舒云,你经营起来一定很不容易。” “还好。走过去了,就不算什么了。”林舒云风清云淡的浅笑,“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随便拿!今日,我做东。” 姜玉瑶眉眼弯弯:“好!那我就不客气啦,今日非把你店搬空不可。” “哈哈哈。” 待选好衣裳与布料,林舒云引着二人来到店铺后院。 后院古朴宁静,中间有颗百年老树,郁郁苍苍,挡住了盛夏午间的酷热。 三人围坐在老树下的石桌旁,吃着糕点,闲聊。 “听闻,昨日宁武将军就将嫡女陈明暄,送往白云观抄写女戒去了。”宁霜掩着唇道,“据说,抄不完不准回府呢。” “哦?皇后当时罚她抄几遍来着?”姜玉瑶想了想,回忆不起来,看向林舒云。 林舒云道:“十遍。也还好吧,再慢,三个月也会抄完的。” 宁霜轻笑:“抄女戒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她是被送到白云观抄的。” “白云观怎么了?”姜玉瑶不解。 “白云观除了烧香,还有一个用途,就是用来接受犯了错的贵人,让她们在那修身养性。”宁霜说着,不经意间看了林舒云一眼。 林舒云顿了顿,面上虽神色如常,心底却叹了一声,若宁武将军心狠,恐怕陈明暄此生都不会再回府了。 她点了点茶盏,语气低沉:“是我害了她,她本罪不至此的。” 闻言,宁霜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虚握着林舒云的手,莞尔一笑:“听你说这话,我就知你是个心善之人。我与你深交,不会错!” “你不必太为陈女担忧,更不必愧疚,她是宁武将军唯一的女儿,宁武夫人必会让将军心软,接她回府。况且,陈女性格桀骜不驯,又目下无尘,入白云观清修一段时间,对她磨练性情有好处。”宁霜微笑。 姜玉瑶咽下一块糕点,偏头:“那这样一来,她岂不是没希望嫁给太子了?” 林舒云心里“咯噔”一声,刚要出言打岔,却看宁霜了然地望了玉瑶一眼,噙着笑道:“的确没希望了。不过陈女的闺中好友,御史台大夫嫡女施薇,最近时常去后宫拜见皇后。” “啊?” “你不用担心,皇后想为太子物色的是父亲手握兵权的贵女,御史台大夫太过清贵……施薇不会成为太子妃的。” “哦。”姜玉瑶点点头,一向单纯的脑子此刻忽然聪明起来,她睁着大眼睛,直直望向宁霜。 宁霜坦然微笑:“是,皇后也曾属意过我,但我以已有心上人为由,推辞了。” 林舒云喝茶的手一顿,连茶盏也来不及放下,急忙道:“呃……我跟梁濯之间什么也没有,全是他胡说的!宁姑娘,你不要误会。” 宁霜定定看了她一会,弯唇笑了:“看来我与玉瑶一样,一旦心有所属,便都瞒不过旁人的眼睛。” 她又笑道:“我看得出你对梁大人无意,否则,我再怎么大度也不会来找你。” 林舒云松了口气,又听到,“那舒云你喜欢谁呢?” “啊?”她一口气梗在喉咙里。 宁霜单手覆在石桌上,徐徐抬眸:“我知道这有些冒昧,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我只是有些好奇。在我看来,梁大人已经是世家男儿少有的人中龙凤。他出生于清贵之家,却骤然经历亲人惨别,家世败落,但在那样孤苦伶仃的情况下,他还能发愤刻苦,高中探花,且为官后,清正廉洁,不畏强权,傲骨铮铮。我十分敬佩!” 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宁霜的手不好意思地蜷起,含羞一笑:“当然,各花入各眼。舒云,你若是有喜欢的人的话,一定也不会比梁大人差。” 林舒云笑了笑:“这我倒没比过,因为不需要,也没必要去比。” “哦?这么说来,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姜玉瑶一脸好奇,“是谁呀?” 林舒云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清丽的脸颊染上胭脂:“一个武功高强,除恶扬善,数次救我于危难的人。” 第27章 第 27 章 日暮西斜,映照着漫天粉紫的云彩。 后院摆上晚膳,凉风习习地吹来,三人说说笑笑,甚是愉悦。 分别时,三人都有些依依不舍,约定时常相聚。 从那以后,宁霜经常来林氏布坊制作衣裳,每逢有人问起,她都赞不绝口。在她的带动下,满城以穿软烟罗为时兴。 软烟罗,包括林氏布坊的其他布料,都供不应求,全部抢购一空。 林氏产业也由此打入上层阶级,成为王公贵妇人们的最爱。 * 已过六月,天气酷暑难当。 当今皇上的胞弟东临王,其夫人在京郊的景山河边摆下宴席,邀请各府名门贵女前往嬉戏、泛舟,以消暑热。 林舒云作为商女,无家势仗身,竟也收到了请帖。 她、姜玉瑶、宁霜,原本三人约好,共泛一舟承乐,谁知,就在宴席的前一天,宁霜因贪凉,多吃了几块冰糕,竟导致葵水前至,腹痛不已。 得知这个消息,林舒云忙送了活血化瘀的玫瑰精露,加在红糖水中,让她喝下。 片刻后,宁霜的冷汗止住了,嘴唇也有了些血色。她歉疚地笑了笑:“抱歉,明日的宴席我估计去不成了,你和玉瑶千万别被我搅了兴致。” “好端端地道什么歉?”林舒云嗔怪,“怎么就搅了兴致?你不能去,我和玉瑶也不去了,就在这陪着你,咱们三个说说话,也是一样的。” “是啊。我们三个在一起,光说说话也很开心啊。”姜玉瑶也跟着点头。 宁霜轻笑:“好了好了,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真不必在这陪我。”她抬眸看了姜玉瑶一眼,点了点她的鼻子,“我还想安静的多睡一会呢。” “天气炎热,夏日泛舟也别有趣味。咱们女子娱乐本就少,此次机会就更是难得。你们不必为了我,白白浪费这机会。再说,想说话,等我病好了,我请你们到我府上常住,咱们天天秉烛夜谈。”宁霜打趣。 话已说到如此地步,林舒云和姜玉瑶也没有再推辞,来到了距离京城三十公里远的景山河。 景山河,是叶梁开国皇帝亲自定下的名称,称赞此河碧波千野,支流万千,灌溉了周围的郁郁青青,养活了叶梁的数千万百姓,造就了这一方的繁华似锦。 刚下马车,树林特有的阴凉之气笼罩全身,消除了城中带来的暑热,令人身心舒畅。 再闻之花香,耳听之鸟鸣,更是让人心旷神怡,忘却烦忧。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楼香。” 听到林舒云作诗,姜玉瑶热烈鼓掌:“好!真乃千古名句!” “不过……”她四处看了看,疑惑,“蔷薇花在哪呢?” 林舒云浅笑,伸手遥遥一指。 不远处,伫立着一座二层小楼,红顶宝盖,四面悬空,依河而建,三面都爬满了雪白色的蔷薇花。 微风拂过,蔷薇花瓣簌簌而落,好似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甚有意境。 二人踏上小楼,里面已经聚集了许多贵女。 姜玉瑶拉着林舒云坐到一丛蔷薇花前,甜蜜的花香扑面而来。 二人正嬉闹闲聊间,忽觉众人一静。 只见楼外缓缓走来一个粉蓝色衣裙的少女,姿容傲气,气势凌人,头上戴着的双蝶戏花步摇大幅度地摇晃着。 她的面容渐渐清晰,也是熟人,御史台大夫嫡女施薇。 见她一来,早有少女提前起立,为她留好位子:“施姑娘,我们刚还在找你呢,谁曾想你竟来晚了。” 施薇毫不推辞地坐下,微微一笑:“皇后留我说了会话。早知你们这么想我,我应该向皇后说明情况的。” “哈哈哈,那可不敢,我们在皇后面前哪有你这么得脸?”少女们恭维。 施薇面上虽挂着笑,洁白的下巴却一直高高抬起,看人时眉眼下垂,十分高傲。 当这种目光流转,扫到林舒云身上时,就更加明显了。 施薇皱眉,仿佛看到了什么格格不入的“脏东西”,一脸嫌弃:“她不是商人之女吗?怎么有资格参加这种宴席?谁把她请来的?简直拉低了我们的规格。” 姜玉瑶眉毛一扬,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开口,林舒云手疾眼快地拉住她,摇了摇头。 东临王夫人举办的宴席,玉瑶要想成为太子妃,可不能给这位伯母留下坏印象。 施薇说完,亭楼里顿时寂静无声。 静了片刻,她旁边的少女方才结结巴巴道:“也……不能这么说。大家都是东临王夫人邀请过来的,相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就当交个朋友嘛。” “谁跟她交朋友?!”施薇翻了个白眼,“无奸不商!谁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哄得夫人看走了眼的?” 少女:“……” 众人更静了。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场面瞬间冷清下来,少女们的视线来来回回地看向林舒云与施薇。 各人面上都若有所思,不尽相同。 林舒云抬头,望向二楼的亭阁,上面一丝声响也无。 但她来时,分明看到了东临王府的马车,东临王夫人一定在楼上。 楼下这么大的说话声,林舒云不相信夫人会听不见,但她却不发一言,也不出面阻止。 这可是她办的宴席,闹得太过难堪,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难道,她的举动也代表了皇后的心思?皇后既不会让施薇做太子妃,也不会让玉瑶做太子妃? 所以,两个无关紧要的女子争吵,不值得她出面? 想到这,林舒云的眼睛眯了起来。 “要我说啊,这山鸡哪怕把自己打扮得再花枝招展,也终究变不成凤凰。”施薇掩着唇,大声嘲讽。 林舒云拉着姜玉瑶起身,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抬眸,清浅一笑:“凤凰?呵,施姑娘好志气!不过,我倒想请教施姑娘,不知您想做谁的凤凰?” “我……”施薇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顿时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小脸吓得煞白。 她不能说! 目前,叶钧的太子之位并不牢固,况且皇后也并未明示过她,要将她指为太子妃,这种场合下,她不能直接说出太子,否则便是将自己的后路断了! 况且,储君争夺异常惨烈,这种层次的斗争,哪是她一个女子能妄议的?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全家性命也搭上去。 施薇的脸雪白一片,瞳仁放大漆黑,惊慌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她无比希望能有人出声,帮她转移话题。 但她望过去,有看好戏者,有勾唇冷笑者。就连她旁边,刚才一直在恭维她的少女,一见她望过来,立刻就扭过了脸,不与她视线相接。 亭楼再次寂静下来,施薇的心也如溺水般,任凭她怎么挣扎都呼吸不到一丝空气。 “施姑娘,容我提醒你,凤凰只有一位,那就是当今皇后。” 好不容易有人出声了,施薇赶忙循声看去,却见原来是林舒云。 她唇边含着笑,眉眼淡定从容:“如今皇后还在世,没想到施姑娘已有了取而代之的心。论这点,我自然不如施姑娘。” 施薇:“……” 一旁,有低笑声传来。 施薇下意识觉得不对,却又察觉不出哪里不对,只得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别过头去,不敢再开口。 一阵风吹来,蔷薇簌簌摇动。 漫天花瓣中,林舒云福身一礼:“诸位姐妹坐坐吧,我和玉瑶回去换件衣服。” 亭阁二楼。 看着林舒云与姜玉瑶走远,二楼中的贵妇人方才收回视线。 她玉手纤纤,端起茶盏,拂了拂茶盖,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姿态优雅高贵。待放下茶盏,她摇着头,轻笑:“果然还是年轻人,受不得激,忍不了气。” 旁边跪着的嬷嬷,边斟茶,边笑道:“她们哪能和夫人相比,若非皇后……这些女子哪有见您的资格?” 贵妇人,也就是东临王夫人浅笑:“我看未必,皇后这次说不定真看走了眼。那个林舒云,机敏聪慧,落落大方,除了家世差,人挑不出差错,我甚是喜欢。还有那个姜玉瑶,当年她兄长为了保护太子战死,如此大义,你说太子能不念着她吗?” 涉及宫中大事,嬷嬷不敢开口,只是笑了笑,低下头去,安静的当个摆件。 东临王夫人叹了口气,片刻后,屈指,在梨花木桌上敲了敲。 瞬间,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 “你去告诉国舅爷,他们可以动手了。” 黑衣人点头,无声消失,未惊动一片衣角。 “唉,她们两死了,我还真舍不得。”东临王夫人揉了揉额角,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既然施薇与皇后走得近,又想做皇后,那我就帮她个忙,送她进宫吧。” 也好给皇后找找事做,省得皇后总盯着她。 东临王夫人遥遥看向不远处的景山河,微笑。 * “烦死了,每次都不能安生!舒云,要不是你刚才拉住我,我非给她点颜色看看不可!”姜玉瑶气鼓鼓的,脸都圆起来了。 林舒云失笑,摸了摸她的头:“好啦。难得出来玩,就别再想不开心的事啦。趁现在没人,我们说不定还能抢到泛舟的好位置呢。” “对哦!”姜玉瑶睁大眼睛,恍然大悟,顾不得再生气,拉着林舒云就跑到河边。 第28章 第 28 章 景山河岸边的水流清澈见底,甚至能看清底部鹅卵石上布着的青苔,河面上不时漂浮着落叶与花朵,又打着旋的慢慢流向下游。 由此观之,水速不是很快。 岸边,竖着一个粗木桩子,数十艘小船被粗绳系在桩子上,随着河水起伏,荡荡悠悠。 姜玉瑶左看看,又瞧瞧,终于选定了其中一艘,然后提着裙摆,拉着林舒云上了船。 解开揽绳,她拿起划桨,林舒云刚要伸手接,姜玉瑶一笑:“还是算了,你力气这么小,有你划和没你划……没两样。” 林舒云的手停滞在半空中,而后,悻悻收回。 竟完全不能反驳。 姜玉瑶把浆深入水下,用力一划,小舟瞬间往前窜出几米,远离岸边漂远了。 途中,树影绿阴婆娑,倒映在清幽的水面上,宛如一幅幅水墨画。画底下,水草摇动,鱼儿摆尾。 一动一静,相映成趣。 “哈哈哈,真好玩!”姜玉瑶一边用力划着浆,一边试图控制着小舟漂移的方向。 可惜,小舟四处乱窜,就是不按照她预定的方向漂。 片刻后,她果然茫然地望向林舒云,问出了那个常见的问题:“这是哪?” 林舒云笑了笑,无奈摊手:“我也不知道。” “啊?” “大约是河中心吧。” 姜玉瑶赶紧放下划桨,不敢再乱划。 到了河流中心,水面不再清澈,反而泛着幽幽的墨绿,深不见底,水流亦湍急许多,推着小船晃晃悠悠地向前。 见姜玉瑶蹙眉紧张的样子,林舒云玩心兴起,伸手探入水下,再带着水珠弹起,打湿了她的面容。 “你……!好啊!”姜玉瑶猝不及防被水珠弹个正着,反应过来后,也伸手入水,反弹向林舒云。 林舒云早有防备,从袖中拿出手帕,放在面前快速展开,挡住了袭来的水珠。 姜玉瑶:“……”目瞪口呆。 “哈哈哈。”见玉瑶呆愣住的模样,林舒云笑弯了腰,手再也支撑不住,帕子下落,边笑边道,“这就叫有备……” 话还没说完,迎面一捧水珠袭来,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哈哈哈,这就叫机不可失。”姜玉瑶拍着手大笑。 清脆如铃铛的笑声中,两人嬉笑着,互相泼水。 河水清清,水珠冰凉,泼在脸上甚是舒适。 林舒云再一次探手入水,忽然从河面的倒影中发现自己身后立着一个黑影。 还未等她回头,黑衣人就举起了长长的弯刀。 即便是倒影,也能看出那刀闪着寒光,极其锐利! “小心!” 千钧之际,姜玉瑶紧拉住林舒云的手,双脚往舟铉上用力一蹬,借助反弹,两人从舟头猛然滑行到舟尾,险险避过这一刀。 不等两人松口气,黑衣人又举刀而上,同时舟上猛的一沉,更多拿着弯刀的黑衣人如鬼魅般,悄然出现,将她们二人包围。 见状,二人心直往下沉。 “各位好汉,我和姐姐只是无意间泛舟于此。若不小心闯入了诸位的领地,还望各位好汉大人有大量,不与我们小女子计较,放我们一马。”姜玉瑶脸色苍白,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却依旧强作镇定,坚定地挡在林舒云面前。 最先出现的那个黑衣人冷哼一声,声音即便透过面罩,也能感到其中的森森寒意:“你倒是个巾帼女子,可惜……”他嗜血的眼睛看向林舒云,“交友不慎!” 话音刚落,凌厉的弯月刀锋直向林舒云的脖颈探来,只需轻轻一转,人头就会带着血珠落地。 黑衣人眯着眼晴,嘴唇勾起,势在必得。 下一瞬,一支划桨突然横冲直撞过来,拦住了他的刀。 幸而舟尾放的那只桨未动,姜玉瑶一把抓在手中,使劲往黑衣人拍去。 黑衣人丝毫不惊慌,手略微下压,弯刀擦过划桨,继续向前。与此相对的,他并不把这即将挥到面前的划桨放在眼里,打算用肉身硬接,反正一个弱女子的力量能有多大? 黑衣人淡定微笑,直到划桨挥到他的胸口。 他清晰地听见胸口传来“咔嚓”三声脆响,随即他整个人身不由己的向后飞去,足足有几米远,然后“扑通”一声,落入水面。 旁边,目睹这一切的黑衣人同伴十分震惊,挥剑的动作都停顿了片刻。 但这点优势,杯水车薪,根本扭转不了战局。 一个黑衣人双手握刀下压,划桨猝然断裂,姜玉瑶被这冲击力反噬得连连倒退,直至脚跟抵在舟铉边。 只差一步,就会跌落水中。 林舒云赶忙扶住她,上前一步,断喝道:“我看出来了,你们是想杀我。我妹妹是无辜的,只要你们放了她,我束手就擒!” 黑衣人们顿了顿,彼此对视一眼。 正在这时,刚才那个被拍飞的黑衣人,不知何时游了回来,如幽魂般趴在舟铉上,探出湿漉漉的头,嘶哑喊道:“杀!一个都不留!” 闻言,其余黑衣人们不再手软,手中的弯刀,寒光闪闪,招招锋利。 姜玉瑶勉强抵了几招,左支右绌下,一时不察,被一个黑衣人一脚踢入水中。 “玉瑶!” 林舒云扑在舟铉边大喊,手拼命探入水底,却未抓住姜玉瑶的衣袖,而她身后,一片寒凉刀锋已到达她的脖颈…… 突然,弯刀上倒映出一片翠绿树叶,如疾箭般,飞驰而来。 眨眼间,树叶逼近,直接穿透黑衣人的喉咙,带出一串血花。 黑衣人圆睁着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咽了气,僵硬的身子后仰,落入水中。 “这……”其余黑衣人面面相觑,四处张望,寻找着树叶来源。 下一瞬,一道白光如清风般拂来,挟带着凌厉杀气,所过之处鲜血连野。 所有黑衣人的脖颈动脉处都被划开一个大口子,殷红还带着泡沫的鲜血从中汹涌喷出,不过片刻,便都毙了命。 鲜血喷涌的瞬间,那道白光飞到林舒云的头上,悠悠转了个圈,对别人毙命的杀气,却温柔地替她挡掉了射来的鲜血。 林舒云缓缓抬头,正见舟尾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剑眉星目,殷红的薄唇抿起,红色的束发带混着漆黑的发丝迎风飞舞,冷白好看的脸上露出凛冽至极的杀意。 那杀意在望向她时,猛的一敛。 “陆厉。”林舒云喃喃道。 陆厉轻轻抬脚,瞬间到了她身旁,滚烫有力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臂,扶她站起,黑羽似的眼睫上下一扫,见她无恙,冷冷“嗯”了一声。 “快!救救玉瑶!她掉水里了!”林舒云从失魂中回神,立即反握住陆厉的手,哀求。 陆厉的手指瑟缩了一下,他漆黑的眼睛深深看了林舒云一眼,喉结上下滚动一圈,方才垂下眼睛,挣开她的手,一头扎进水中。 糟了,忘记问他会不会水了…… 林舒云手撑着铉,忧心如焚地望向湖面,不放过一丝动静。 幸好,他会。 不到一柱香,水面升起一股气泡。陆厉足间轻点,从水中跃出,轻巧地跳到小舟上,将肩上的姜玉瑶放下。 林舒云赶忙奔了过去,眉头紧蹙,迭声叫道:“玉瑶?” “玉瑶?” 姜玉瑶面色惨白,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林舒云耳边嗡鸣一声,只觉天旋地转,眼前漆黑,身子控制不住的向后仰。 突然,一只手撑住了她的后背。 那手掌带着灼热的温度,扶摇直上,直直烫进她的心里,驱散了她的恐慌。 陆厉皱眉看了林舒云一眼,冷冷吐字:“别急。”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两指并拢,重重点在姜玉瑶的两肋之间。 姜玉瑶重重一抖,猛地吐出一大口水,悠悠转醒。 “她没死。”陆厉的语调依旧平静无波。 林舒云喜极而泣,轻拍着姜玉瑶的背,让她吐出更多的水,又拿出手帕给她擦脸。 待剧烈咳嗽平息,姜玉瑶缓过来后,还有些蒙。她看了看林舒云,又看了看了陆厉,片刻后,倏的反应过来,一把将林舒云拉至身后,对着陆厉张开双臂,一脸视死如归:“想杀她,先杀我!” 陆厉抱着剑,垂眸看她,面无表情,星子般的眼睛里笼着寒意。 姜玉瑶颤了下。 不知为何,明明眼前只有一个人,她却感到比之前被数十个人围攻还要危险得多。 忽然,衣袖被拉了拉,林舒云在她身后道:“他就是陆厉。” 姜玉瑶回了个茫然的表情。 林舒云咬了咬唇,红着脸,小声道:“先前就是他从邱从川手下救了我,刚才我们命悬一线,也是他救了我们。” “哦。”姜玉瑶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啊。” 林舒云:“……” 一瞬间,林舒云脸红的几乎要烧起来,连耳垂都泛着热。 她捏着衣袖,抿着唇,不敢抬眼,却又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瞥向陆厉。 陆厉依旧面无表情,但原本抱在胸前的剑被放下,负于身后,姿态变得有些随意。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林舒云总觉得陆厉的嘴角,居然,向上弯了几分。 他是在笑吗? 第29章 第 29 章 林舒云一时不敢确信。 “天黑,河面上冷。我们去岸上。”说完,陆厉跳下舟铉,把剑递到林舒云手边,动作十分自然。 望着剑,林舒云愣了愣,呆呆地把剑抱在怀中,然后抬头看他,不解其意。 陆厉拉她站起,长臂揽过她的腰。 姜玉瑶见状,忙摇头:“我就不必了,我……” 陆厉另一只手直接提着姜玉瑶的后领,足间一点,踏水无痕,即便带着两个人,身型也如同飞燕,轻盈如风。 数十米的距离,不过须臾,他便稳稳地落在岸边。 一松手,姜玉瑶“噔”的一声,坐倒在地。 “兄台,你松手前,好歹也打声招呼啊。”姜玉瑶揉着屁股,抱怨。 林舒云扶她起来,忍笑:“他就是惜字如金。你没摔伤吧?” “没有没有,就是飞得正开心呢,结果下一秒就摔在地上,一时没反应过来。” 姜玉瑶生性开朗,忘得也快,没过一会,就打探起陆厉的来历,还要当场拜师学艺。 陆厉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忍耐,他从林舒云怀中拿过剑,留下一句:“我去采些果子。” 身影瞬间消失。 “哎......人呢?”姜玉瑶觉得自己只是眨了眨眼,“师傅”就不见了。 如此快的轻功,她不禁坚定了一定要拜陆厉为师的决心。 此时,天已到傍晚,夕阳西下,景山河面瑟瑟,如同铺了层碎金。 晚风渐起,从河面上徐徐吹来,带着清凉的寒意,姜玉瑶接连不断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林舒云摸了摸她的额头,蹙眉担忧:“玉瑶,你浑身都湿了,衣裳不能再穿了。我把我的衣裳换给你。” “这怎么能行?夏天穿得薄,你把衣裳换给我了,你怎么办?”姜玉瑶凑近,促狭一笑,“就算在喜爱的人面前,现在也还没到不穿衣裳的时候啊。” “姜!玉!瑶!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林舒云又羞又恼,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慌乱下背过身,以手覆面,降温。 见状,姜玉瑶一步跨到林舒云面前,举手认错:“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不过舒云,真不用换衣裳,我身体好,吹会风也没什么。要是换做你,怕是不到片刻就会伤寒的。” “但......” “没有但是。”姜玉瑶挥手,斩钉截铁,“这事没得商量。” “什么没得商量?” 陆厉长剑负于身后,一手提着两条鱼,一手兜着一布袋野果,看向林舒云,微微挑眉。 姜玉瑶偏头,惊奇:“咦,你这么冷淡的人居然也会主动出言相问?” 陆厉视线静静移向她。 姜玉瑶忽然觉得更冷了。 眼前人简直就是个行走的冰窖嘛,也不知舒云那么娇弱的身子能不能受了。 “哦,舒云看我衣裳湿了,就想把她衣裳换给我。但她把她的衣裳换给我了,她穿什么嘛?再说,我身体好,穿湿衣服没事,她可就不一定了。”姜玉瑶摆着手解释。 陆厉顿了顿,道:“我把我衣服给你穿。” 林舒云原本低着头,闻言,心中一跳。 她连忙抬头,却见陆厉正看着她,又慌忙偏过头去,心下不禁松了一口气,原来陆厉刚才的话是对她说的。 等等......什么?! 旁边,姜玉瑶也有些呆。她一会看看林舒云,一会看看陆厉,视线游移。 突然,她抿唇一笑:“陆兄这个提议好!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一来这没外人,二来事急从权,三来,也能由此看出陆兄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甚好!甚好!”姜玉瑶鼓掌。 林舒云:“......”好了,可以了。 陆厉大踏步转身:“跟我来。” 略往右边走了几步,一座小木屋出现在眼前。 “你们进去吧,我在外面等。”陆厉冷淡的嗓音说完,又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一块青石板前,将鱼放下,抽刀出鞘,只“唰唰”几下,鱼鳞漫天飞舞,露出鲜嫩的鱼身。 林舒云收回视线,推开小木屋的门。 屋内十分空荡,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再别无他物。 姜玉瑶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这要是有小贼闯入,说不定还会留下几两银子发发善心。” 林舒云也咬唇笑了笑:“先别贫嘴了。你去床边脱下湿衣,我去寻一套陆厉的衣裳。” 姜玉瑶点头。 林舒云打开衣柜,里面依旧空空荡荡,架子上的衣服不过几套,且都是玄黑色,压在底层的衣服倒是露出点白,她翻开一看,原来是里衣。 林舒云像被烫到般,手一下缩了回去。 “舒云?你选好了吗?” “哦,好了。” 她胡乱拿了一件,匆匆转身,迎面就对上姜玉瑶好奇又别有深意的目光。 “我看看。”姜玉瑶嘻嘻一笑,摊开衣裳,吃惊,“怎么选了件黑色的?” 林舒云无奈:“因为总共就没几件,还全是黑色。” “他还真节俭。”姜玉瑶看向林舒云,偷笑,“看来你的软烟罗、重莲绫又有用处啦。” “我还真希望这样呢。”林舒云浅笑垂眸,“但貌似,他好像不喜欢布料软的衣裳。” “为什么?” “因为这件外衣我改动过,将袖口与领口重新缝制了一下。结果,他摆在最上层,一次也没有穿过。”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啊!万一他是珍惜,舍不得穿,只好摆在最上层,时时观望,睹物思人呢。”姜玉瑶摇着头,语调缠绵悱恻,颇有身临其境之感。 顿了顿,她倏地拉住林舒云的手,惊讶:“等等,你刚才说......你替他改过衣裳,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你居然不告诉我?” 林舒云:“......” “好了,先换衣裳吧。” * “呀!你这都青了!” 换衣时,林舒云忽然瞥见姜玉瑶左边胸口处有一抹青色,仔细一瞧,青中还透着紫,分明是淤血了。她匆匆系好衣袖,神色担忧:“我去找找看,有没有药。” 屋中极其空荡,根本没障碍物,林舒云却还是几次差点跌倒。 实在是陆厉的外衣罩在她身上,太长了,她袖口处挽了好几道,方才露出手腕,下摆垂地几尺,简直可以算作曳地的长裙了。 提着裙摆,她找遍了屋中也没看到哪里有药瓶。 姜玉瑶在身后道:“算了,别找了。旁边这么多野草,等会出去随便拔一颗,我嚼嚼吃了就行。” 闻言,林舒云气笑了:“可别,你敢吃,我还不敢拔呢。连累你伤成这个样子,回去后,太子会不会砍我头还不一定呢。要是再给你用错了药,那我这颗头怕是真保不住了。” 姜玉瑶嘟嘴:“哪有那么严重。钧哥哥一向柔嘉维则,宽容仁慈,从来没砍过人头。再说,他......他怎么可能看到我受伤了,就发那么大的火。” “哦?要不要试试?”林舒云眨眼。 姜玉瑶想了想,摇头:“还是算了吧。这样钧哥哥不会生气,你也不会被砍头。” 林舒云摸了摸她的脸颊,神色温柔地笑了:“我家玉瑶怎么这么善良啊,你等着,我这就给你采药去。” 推开门,明亮的橘黄色火焰当即跳入眼帘。 林舒云定睛一瞧,陆厉坐在烈烈篝火旁,单腿屈起,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两支串着鱼的木枝,来回翻转。 呼吸间,鱼肉的香气扑面而来。 见她出来,陆厉转过头,橘黄色的火焰照亮了他冷白的脸。 不知是不是被火焰的热气所熏,他的脸微微泛红,一点也没有平日的清冷,看向林舒云的眼睛里闪着火光,就像盛了满天的星光。 一时间,林舒云竟被他的眼睛晃得有些失神,分不清天上与地下。 “鱼还没好,你先吃个果子。”见她呆站着不动,陆厉以为她饿了,拾起一颗果子,随手一丢。 “啊?” 林舒云慌忙上前一步,伸手去接疾驰而来的果子,却没注意到衣摆,一脚踩了上去,身形立即稳不住,向前扑去。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撞入一个滚烫有力的胸膛中。 林舒云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正对着陆厉上下滚动的喉结,她连忙移开视线,却寻不到一个落脚点。 陆厉的喉结滚动,漆黑的眼睛幽深。 因为林舒云呼出的温热气息直直拂过他的喉结,带起一片灼热。 她柔顺的发丝,穿过他的手腕。 她身上清幽如兰的香气,让他控制不住地想索取更多。 尤其看着面前的女人穿着自己的衣服,纯洁姣好的容貌,蔓上红晕的小巧耳垂,白皙修长的脖颈,还有那宽大领口下,露出的点点洁白...... 不远处的景山河突然翻起惊涛骇浪,几米高的巨浪,呼啸着,重重拍打着离岸。 但在它退去后,岸边被它压弯的清草,又颤颤巍巍的重新站起。 陆厉后退一步,双手拢住林舒云的领口,随即转身离开。 “等等!” 第30章 第 30 章 原本稳健快速的步伐,差点一个趔趄,但陆厉没回头,只冷声道:“何事?” 语调虽冷,气息却有些不稳,林舒云也羞得满脸通红,没有发现。她怯弱道:“玉瑶胸口处有淤血,我想问问陆公子,您这有没有化瘀的伤药?” “很致命?”陆厉回头看她,挑眉。 林舒云愣了愣:“啊?不致命,但是......” “不致命为什么要抹药?” “啊?”林舒云被陆厉坦然反问的神情搞蒙了。 难道......不能......吗? 安静片刻,“你有没有受伤?”陆厉忽然逼近一步,微微下垂的眼睛盯着她。 林舒云抬起手腕:“没有,就几处擦伤罢了。” 雪白的腕子上,几道嫣红的血痕蜿蜒。 陆厉眯了眯眼,被扎了似的刺痛,心中杀意翻涌,后悔自己毙命那些杀手太快,竟没让他们受到折磨。 “这是上次你给我九阳玉露膏,对愈合伤口挺有效果。”他从怀中掏出瓷瓶,塞到林舒云手中,“你赶快擦一擦。” 林舒云握着手中还带着温热体温的瓶身,有些疑惑。 不是说,不致命的伤,不需要擦药吗? 而陆厉已经重新坐回篝火旁,神情冰冷,薄唇抿起,手中串着鱼的木枝翻转得几乎能扇风。 他在懊恼自己,为何没早点发现林舒云深陷险境。 否则,她绝不会受伤! “玉瑶,这是......” 回到屋内,林舒云刚想让姜玉瑶擦药,却见她不知怎的,站在桌前,正看得津津有味。 “呀!舒云,快来,快来!”姜玉瑶眉眼弯弯地招手。 林舒云走过去,有些犹豫:“乱翻人家东西,不太好吧。” “呃……那等会我们翻完后,将东西复归原位,然后你不说,我不说,他不就不知道了。”姜玉瑶摊手,非常自洽。 林舒云:“……” “好啦,先别纠结这个了。”姜玉瑶拿起一张小纸条,“舒云,你瞧瞧,这是不是你的笔迹?” 林舒云垂首,纸条上写着“九阳玉露膏”,梅花小楷,秀丽端庄,一笔一划,她再熟悉不过。 “你再看下面。”姜玉瑶将桌面上的纸张全部摊开。 数百张宣纸,全部写满了“九阳玉露膏”五个字。 一行,一行。 铺满了整个桌面。 他为什么,要写这么多? “陆厉是不是在临摹你的字啊?”姜玉瑶点了点纸张,“不然他又不卖药,为什么要写这么多遍?” 顿了顿,她又摇头否定:“不对。陆厉的字显然未经过名家指点,所以无拘无束,锋利肆意,自成一派。既然如此,那他如今为什么要临摹你的字迹?还是女子专用的梅花小楷?哈哈哈,不行了,一想到陆厉那么冷心少情的人,居然写得一笔端正小楷,我就想笑!” 林舒云放下纸条,将桌面归拢好,拉着笑弯腰的姜玉瑶离开,蹙眉:“是有些不妥。那日太子给我的箱子里还有一本颜真卿的真迹,下次我带给他临摹。” “啊?不行!”姜玉瑶连连摆手,“钧哥哥给你的东西,你怎能随手送给别人呢?” 林舒云悠悠一笑,慢慢道:“你不说,我不说,太子不就不知道了?” 姜玉瑶:“……” “好了,不贫了。”林舒云晃了晃手中的药瓶,“这就是九阳玉露膏。你将上衣脱了,我帮你把药抹在淤血处。” “不用啦,我自己能行。”姜玉瑶一把抢过药瓶,推着林舒云到门口,“你先出去,我擦完药就去找你。” 林舒云扒着门,狐疑:“你又想搞什么名堂?” 姜玉瑶眨了眨眼,仙子般的面容极其无辜。 一见她这样,林舒云就知道不好,却敌不过她的大力气,使出浑身解数,还是被轻松推出门外。 事已至此,林舒云只得收敛神色,提着黑衣下摆,坐到篝火旁。 还未开口,面前递过来一条鱼。 “现在可以吃了。”陆厉冷冷道。 “谢谢。”林舒云接过木枝,刚咬了一口,就感到陆厉寒星般的眼睛锁定在她身上,那微微下垂的小狗眼,竟隐隐含了丝期待。 可…… 鱼是熟了,但,没味啊。 林舒云艰难咽下鱼肉,嫣然一笑:“陆公子的厨艺真好。” 陆厉立即撇过脸,拨弄两下火堆。 火焰猛烈的瞬间,照亮了他眼里的欣喜与上挑的唇角。 树影摇动,月朗星稀。 陆厉看向林舒云,皱眉:“那群杀手为什么要杀你们?” 林舒云顺势放下烤鱼,浅笑道:“我想,应该还是为了邱从川之死。国舅爷独子死了,而我却没受到任何处罚,国舅爷自然心有怨恨,千方百计的要送我下去偿命了。” “哼。”陆厉勾唇冷笑,“既然他这么想念他儿子,我就送他也一起去团圆。” “陆公子切莫冲动。”林舒云见陆厉拿剑,以为他现在就要行动,忙按住他的手,“国舅爷身居高位,身边守卫严密,万一失败,后果不堪设想。你不必为我冒如此险境。” 陆厉手没动,顿了顿,低头逼近她,一字一句道:“若我愿意呢?” “……”在他铺天盖地的视线下,林舒云简直无所遁形,好久,才结结巴巴道,“国舅爷暂时还不能动,而且,会有人替我们处理他。” 三皇子虎视眈眈。国舅爷虽狡诈凶残,但在朝堂上身居日久,人脉众多,是皇后一派的重要助力,三皇子不倒,太子不会自断臂膀,让国舅爷倒下。 但三皇子倒下后,太子势必要对皇后的一干外戚动手,那时国舅爷首当其冲。 林舒云的眼睛里闪着笃定:“现在时机未到。等再过一段时日,不用我们动手,国舅爷必会被抄家流放。” 陆厉垂眸,没动也没说话。 林舒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压在他手上,慌忙收回,脸颊又泛起红。 陆厉拿起剑,不紧不慢地削着果子。 长剑如飞,不一会,一颗玲珑剔透的果肉被递到她手中。 林舒云愣了愣,睁大眼睛,才明白过来:“你……你刚才拿剑,就是想削苹果?” 陆厉轻咳一声,点了点头。 “你……”那你刚才不早说! 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的举动,林舒云偷偷瞪了陆厉一眼,却看见他垂着眸,唇边带着笑意,不禁又羞又恼,恨恨咬了苹果一口。 嗯? 还挺甜。 “对了,陆公子怎么会在此处?”林舒云偏头,“还有小木屋,你是住在这里吗?” 陆厉戳了戳火堆,淡淡道:“我没任务时,会在此处停歇。这里人烟稀少,又树木茂盛,正适合练剑。” “练剑?我……我可以观摩吗?”林舒云鼓足勇气,低着头说完,又生怕陆厉拒绝,快速道,“要是你介意,我不看也行。” 陆厉转头看她,顿了顿,道:“这有什么介意的?我倒还想教你武功呢。” “可惜……”他纤长的眼睫一扫,“资质太差,实在不适合练武。” 冷淡的嗓音带着笑,眉眼也微微弯起。 林舒云一时被陆厉的笑冲击得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他说了什么,顿时鼓着脸,默默坐远了。 见状,陆厉又低低笑了一声。 忽然,木屋门被打开,姜玉瑶抱着湿衣裳,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一边将衣裳搭在火堆旁的树干上,一边回头,眼睛里划过疑惑:“咦?你们怎么离得那么远?衣服都穿上了,再避嫌就不用了吧?” 面红耳赤下,林舒云果断转移话题:“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小事。”姜玉瑶毫不在意地摆手,坐下后,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林舒云把另一串烤鱼递给她。 姜玉瑶接过后,立即咬了一大口,随即又猛地吐出来,苦着脸大叫:“一点味也没有,这么腥怎么吃啊!” 话音刚落,她就感到脖颈冷飕飕的,浑身汗毛直立。 姜玉瑶略微瞥眼,就见陆厉寒星般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舒云,救我!! 姜玉瑶在内心狂喊。 冷寂中,一只玉手抽掉她手中的烤串,林舒云温柔浅笑,“不爱吃鱼,就吃点野果吧,陆公子摘的还挺甜。” “嗯嗯。”姜玉瑶小鸡啄米似地点头,面露感激,“谢谢陆大侠,真甜!” 林舒云:“……”我还没将果子递给你呢。 大概是饿狠了,姜玉瑶吃着果子,没有再说话。 但她吃得速度飞快,一丢掉果壳,果然,视线就移向了陆厉,连声问道:“陆大侠武功这么高,师从何人?” “能否考虑收徒?” “或者你看我天资如何?能否仗剑闯江湖?” “还有还有,你作为杀手,杀这么多人,夜晚睡觉时会不会做噩梦啊?” 陆厉眉眼冰冷,毫无波澜道:“厮杀派。否。尚可,不能。呵。” 姜玉瑶被冻得抖了抖。她不甘心地嘟了嘟嘴,杏圆眼睛一转,计上心头。 “陆大侠,我知道,邱从川是你杀的吧。” 陆厉淡淡“嗯”了一声。 姜玉瑶一拍大腿,激动大喊:“哎呀!你可把舒云害惨了!” 陆厉翻着火堆的手一顿,停了片刻,终于第一次将正脸转向姜玉瑶,皱眉看她。 第31章 第 31 章 姜玉瑶忽略掉林舒云制止她的眼神,继续故作激动道:“你还不知道?为了这事,舒云被大理寺卿梁濯捉进狱中审问。因为她死活不肯吐露你的信息,还被那个心狠手辣的梁濯抽了好几道鞭子呢,浑身上下血淋淋的,惨不忍睹。要不是我作证说舒云在我房内,邱从川死时,她不在场,恐怕舒云就要为了你冤死在大狱中了。” “玉瑶,哪有这么严重?”林舒云羞赫地笑了笑,“陆公子,你别听玉瑶胡说……” “我哪胡说了?你下大狱,被抽鞭子,浑身都是血,哪一个不是事实?”姜玉瑶鼓着脸,气呼呼。 林舒云赶忙再递过去一个果子,小声哄她:“是是是,你说得都对。但我受这些,皆是心甘情愿,与陆公子无关,就不必在他面前说这些了吧?不然好像我携恩图报一样,不好吧?” 姜玉瑶看着她,恨铁不成钢道:“就是要这样啊!不然你受那么多委屈,他不知道,不就是白受了吗?亏你还是个商人,怎么一遇到陆厉,平日的那股聪慧劲就没了?” 林舒云张了张唇,呆住了。 “这可是我花重金,在红袖坊学到的技巧。”姜玉瑶骄傲地点着头,“只有引得男人心疼你,怜惜你,恨不得以命代偿,那才算真正抓住了这个男人的心。” “总之,听我的没错!” 林舒云:“......” 正当两人小声讨论时,忽觉四周温度急速下降,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迅速蔓延开来,令人不寒而栗。 林舒云奇怪抬头,就见陆厉抿着唇,凌厉的剑眉紧皱,漆黑的眼睛翻涌着戾气,整个人散发着肃杀之气。 “梁濯?”他冰冷吐字,随即,冷冷一笑,黑压压的眼睫垂下,挡住眼中的杀意。 见状,姜玉瑶张大了嘴,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居然看到了“冰块”也能有表情。 林舒云自然也看出了陆厉已对梁濯起了杀心,着急道:“陆公子,我虽下大狱一趟,但伤不过几天就好了,此事实在不算什么,你切莫放在心上。况且,梁濯为大理寺卿,是正三品的朝廷命官,又一直在追查你,你千万不要为了我与他起冲突。” 陆厉蓄着飓风的漆黑眼睛看向她,冷冷吐字:“你很关心他?” “啊?”林舒云眨眼。 瞬间,周围温度降得更低了,连风声都带着“呜咽”,陆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等着她的回答。 林舒云摇头,一脸莫名其妙:“你怎么会这么想?” 呼啸的风声,顿止。 陆厉淡淡转回头,火光明明灭灭地照在他冷白的脸上。 他道:“我不准任何人伤害你!” “任何伤害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林舒云震住了。 一个让她欢喜的猜测,浮上她的心头。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景山河对面亮起重重火把,呼喊声也若隐若现的传来。 陆厉耳力比她们好得多,清晰地听清了对面的喊声。他站起身,随手一挥,燃得正烈的篝火刹那间熄灭,一丝火星也不见。 姜玉瑶愣了片刻,拍掌赞叹:“陆少侠好功夫!呃......不知可否教授我一二?” 陆厉抬眼,冷冷道:“每天对着烛火,隔十米练习。等到你能一掌挥灭百盏烛火的时候,再来找我。” “呵呵。”姜玉瑶尬笑。 若真是这样,那我们再次见面,就必得是舒云与你大婚那日了。 “有人在找你们,我送你们与他们汇合。”陆厉望了一眼河对岸,回头。 林舒云起身,摸了摸挂着的衣裳,蹙眉:“但这衣裳还湿着。就这样回去,怕是会引起流言。” “他们敢?!害我们遇刺,我们不问他们的罪就算好的了,他们还敢散布谣言!”姜玉瑶捋着袖子,气愤道。 陆厉走到林舒云身边,抬手拂过湿衣。 瞬间,衣服上的水被澎湃的内力凝结成冰。 他再一拍衣裳,寒冰碎裂,碎冰渣子“唰唰”掉落。 衣裳干了。 这一招化水为冰,出神入化,姜玉瑶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倏的反应过来:“不对啊!你会这一招你不早说?省得我和舒云还互换衣裳。” 陆厉取下衣裳,递给林舒云,没有说话。 姜玉瑶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忽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莫不是,你就想让舒云穿你的衣服?” 闻言,林舒云的手抖了抖,差点没接住衣裳。 旁边,姜玉瑶摸着下巴,继续摇头感叹:“看不出来啊,陆大侠。瞧你冷心冷情,沉默寡言的冰块性子,没想到也能有这么百转千回的小心思。” 陆厉抬眸,眼神凌厉如有实质,直直射向偷笑的姜玉瑶。 姜玉瑶挑了挑眉,丝毫不怵。 若是往常,她肯定怕的,但现在,知道了陆厉喜欢舒云,而她有舒云在手,还怕个什么? 哼哼,陆大侠,要想让我帮你抱得“美人归”的话,就乖乖把武功秘籍都交出来吧。 这样想着,姜玉瑶忍着笑,故意躲在林舒云身后,再度冲陆厉挑衅性地挑眉。 陆厉的眼神几乎能杀人,但一碰到林舒云,立即软了下来。 见到此变化,姜玉瑶双手负后,满意地笑了。 陆厉闭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气,从冰窖里拿出一句:“你换衣裳吧,我在河岸边等着。”转身,大踏步离去。 回到小木屋,林舒云实在忍不住问道:“你是一点也不怕陆厉吗?” 姜玉瑶先是笑了半晌,方才摇头:“他武功那么高,手上那么多人命,怎能不怕?” “那你怎么还几次三番的招惹他?刚才他看你的眼神,我都怕他会要你血溅当场了。” “要真是这样,你是帮我还是帮陆厉?”姜玉瑶停住系扣子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林舒云。 林舒云毫不犹豫:“当然是帮你啊!男人哪有朋友重要。” “好,舒云!有你这话,值了!”姜玉瑶感动得双眼含泪。 林舒云一边帮她系扣子,一边无奈叹气:“不过话虽这样说,你我加起来也抵不过陆厉的一只手。我劝你,以后还是少招惹他,他长年与剑打交道,不太通人情,话又少,根本就说不过你。” “啧啧啧,心疼啦?”姜玉瑶揶揄一笑,拈了林舒云的一缕青丝绕了绕,“我这不是在试探陆厉的心思嘛。” “好在我试探出来啦,舒云,陆厉肯定也是喜欢你的!”姜玉瑶一脸斩钉截铁。 林舒云瞬间红了脸,背过身,偏过头,语气怯怯:“你……你又在胡说,拿我寻开心。” “哪有?!”姜玉瑶就差指天发誓,言之凿凿道,“红袖坊的花魁说,男人喜欢女人的最高境界,就是会不断退让、改变自己的原则。跟心爱的女人开心相比,原则就是个……咳。” 林舒云不知觉地回过头,细细听着。 姜玉瑶眉眼弯弯,掰着手指头道:“你瞧,我不过提了梁濯几句,他就要为你报仇,陆厉不是这么爱管闲事的人吧?这是一。还有,就像你刚才说的,我几次惹他生气,他那眼神跟刀子似的,握剑的手都泛出青筋了,但我一躲你身后,他顿时杀气全无,还自行忍耐离开,陆厉不是这么好脾气的人吧?这是二。还有三,你看那桌子上的字,若非喜欢你,他干嘛临摹你的字迹那么多遍?陆厉不是这么闲的人吧?还有四……” “好了,好了。”林舒云白皙的脸颊几乎能冒出热气,“要照你这么说,赶明我就可以挑明,要陆厉入赘我林家了。” “也不是不行。”姜玉瑶一脸肯定地点头。 林舒云心下欢喜,唇角忍不住弯了又弯,面上却故作镇定道:“红袖坊的技巧,我可不敢听,那里面的人都是寻欢作乐,逢场作戏。我劝你呀,也不要拿这个标准去套其他人。” 闻言,姜玉瑶呆住:“啊?那我岂不是白花钱,白费精力了?” 林舒云忍笑。 “不行不行,我不信!除非陆厉不喜欢你,否则我才不信堂堂花魁会骗我!那可是三千两白银啊!万万不能打水漂啊!”姜玉瑶抱着林舒云的手臂摇晃,娇俏的脸上露出撒娇,“你明天就问问陆厉,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我问他什么?”林舒云不解。 “问他喜不喜欢你啊?”姜玉瑶眨着大眼睛,理直气壮的反问。 林舒云:“......衣裳已经换好了,我们赶快出去吧。” 步出小木屋的前一瞬,林舒云的脚步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件事,“方才你为何独自抹药?” 姜玉瑶狡黠一笑。 林舒云直觉不好,刚想细问,却被姜玉瑶生生拉住,跨过了门槛。 * 夜晚,银纱般的月光倾泻而下,平铺在景山河面上。 微风拂过,河面泛起一圈一圈涟漪,如同洁白花蕊绽放。 陆厉负剑站在岸边,皎洁的月色照在他脸上,清逸出尘,孤傲一世。 他垂头,静静看着河水上涌,虽依旧面无表情,心底却不断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 直到那影子化为清晰的笑嫣,倒印在他身侧的河面。 第32章 第 32 章 陆厉蓦地回神,暗惊自己居然想得如此入神,连毫无武功的人近到他身边,都没有发觉。 这不是一个顶尖杀手该有的警觉性。 但莫名的,陆厉心里虽惊,身体却伫立不动,提不起一丝警戒。 他透过倒影,深深看了林舒云一眼,扬眉:“上船。” 姜玉瑶没二话,直接跳上了船,可林舒云因夜色昏暗,船只又在水中晃晃悠悠,她握不住稳定的物体,登不上去,一时间急得连汗都冒出来了。 见状,姜玉瑶伸出手,“拉”字还未吐声,就瞥见陆厉揽住林舒云的腰,微微停顿了几秒,方才一跃而起,轻盈地落在船上,松开了手。 为何......要停顿几秒...... 姜玉瑶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了然地笑了。 林舒云低声道谢,清丽白嫩的脸颊嫣红一片,浓密的睫毛下垂,微微颤动。 陆厉没有开口,余光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往船尾走去,只是方才揽着腰的指尖,忍不住摩擦了一下。 “陆大侠,船尾没有划桨了。只剩一根,在船头。”姜玉瑶以为陆厉要划船,忙出言提醒。 陆厉脚步未顿,径直走到船尾,转身抬眸,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眼睛,冷冷道:“坐好。” 姜玉瑶与林舒云连忙从命。 见她们坐好后,陆厉骨节分明的双手抬起,翻转画圆,耀眼的冰蓝色光芒在他指尖闪烁,破开黑暗,凌厉得让人不敢直视。 然后,他双手分开两侧,对着水面虚空一划,小船顿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 没料到速度竟如此之快,林舒云整个人都陷在姜玉瑶怀中,幸而玉瑶力气大,能牢牢握住船舷,否则二人非得再下水一次不可。 不过须臾,小船距离河中心的火把越来越近,呼喊声也越来越清晰,对面人影攒动。 眼见船只即将急速撞上寻人的大船,林舒云忍不住闭上眼睛,等待四分五裂的撞击。 但就在撞上的一瞬间,船停住了。 呼啸的风声也随之静止,一片安静中,她似乎听到陆厉轻轻笑了一声,极为愉悦。 再抬头,四周已无陆厉的影子。林舒云暗暗咬牙,故意的是吧! “这......这不是忠信侯府的姜姑娘和林氏姑娘吗?”有人激动大喊,“快!快去通知夫人,她们二人找到了!” 寻人的大船靠岸,二人被扶着,走进河岸边的蔷薇小楼。 周围灯火通明,众人面上都带着焦急与担忧之色,一见二人归来,皆松了一口气。 东临王夫人款步走来,握着姜玉瑶的手,一脸劫后生还的惊喜:“你们终于回来了。我看看,好好好,没事就好。” 她又拉着林舒云的手,上下打量一番,上挑的丹凤眼中快速划过一道思绪,含笑道:“受惊了吧?好孩子,快回去歇歇。” 林舒云浅笑点头道谢。 “哼,你们跑哪去了?现在才知道回来?!为了找你们,惊动了这么多人马,害得大家游玩的心思也没了,夫人也跟着忧心。”施薇挑起眉,斜睨着看向她们,冷笑,“你们两个倒是玩得尽心,却搅了大家的兴致,真是好‘教养’啊。” “你知道什么?!我们明明......” 林舒云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姜玉瑶的衣袖,截断她的话,微笑道歉:“施姑娘教训的有理。我和玉瑶见景山河的景致不错,平日处在深闺,难得一见,便一时忘了时间。连累大家为我们担忧,舒云真是过意不去。正巧,林氏药坊的玫瑰花露丸上新,明日我给诸位送几瓶,聊表歉意,望大家不要嫌弃。” 四周先是寂寂,众人面面相觑,直至东临王夫人含笑点头:“好,那我就不客气。” 小楼内,这才欢声笑语涌动。 临行前,林舒云又略略与东临王夫人客气几句,扶着她上了马车,随着“咯吱咯吱”的车轴声渐行渐远,那股意味深长的打量视线才消失不见。 回程的马车上,姜玉瑶不满地嘟嘴:“舒云,你干嘛打断我的话呀?我们明明就不是贪玩,而是遇到了刺客!却还被施薇那样说。完了,东临王夫人肯定以为我是个贪玩的人。你说,她会不会向皇后娘娘告状啊?” 林舒云玉手芊芊,倒了两杯茶,分她一杯,不紧不慢道:“不会,她躲着皇后还来不及呢。” “为什么?” 林舒云挑唇,清亮的黑眸中闪着笃定:“因为,这事她办砸了。” “我们坐船回来时,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岸边寻人的船最远只在河中心寻找,且他们驾着船四处转悠,喊声倒大,但他们身上都是干的,这说明他们从未试图下水寻找我们。退一步讲,即便他们当真笃定我们不会落水,那他们也会扩大搜索范围,来到河对岸寻找,而不是举着火把,扯着嗓子,像无头苍蝇的一样乱转。” 姜玉瑶仔细回想,蹙眉,神情严肃:“当时情景,的确奇怪。难道,东临王夫人不想找我们?” “做做样子,免得落人口实罢了。毕竟在她意料中,我们是回不来的。”看见姜玉瑶吃惊的表情,林舒云按住她,低声道,“我怀疑,这次刺杀是皇后授意东临王夫人安排的。” “什么?!” 林舒云压低声音,继续道:“施薇说的不错,我身份低微,即便有你和霜儿的面子,我也不够资格参加这次宴会,但我却接到了帖子。对这一点,我一直很疑惑。” “那万一是你的衣裳和药品很好,东临王夫人对你欣赏有加呢?”姜玉瑶眨眼,“刚才夫人上马车时,可独独让你扶着的。” “那是她看我们居然能从刺杀中活下来,觉得我们不简单罢了。”林舒云浅笑摇头,“若她真的欣赏我们,早在施薇出言讽刺我们时,她就应该下来制止的。” 姜玉瑶想了想,点头。 “若我猜的不错,应该是国舅爷对嫡子之死心怀怨恨,便求了皇后给他一个机会,想置我于死地。于是,皇后便安排东临王夫人举办宴会,邀我参加。同时,皇后猜到施薇一定会针对我们,她让东临王夫人袖手旁观,致使我和你负气离开,而国舅爷的刺客就埋伏在途中,等着我们踏入‘网中’。”林舒云笑了笑,眸中浮出冷意,“刺客杀我们时,四周无一人目证,杀完人后,再顺手将我们的尸体抛入水中,消除罪证。呵,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好手段啊。” 姜玉瑶这才后怕起来,红润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幸亏有陆厉出手相救,否则......我们真难活下来。” 林舒云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歉疚道:“玉瑶,是我连累了你。在国舅爷被除掉的这段时间,你还是别与我往来了吧。” “胡说什么呢?”姜玉瑶睁大眼睛,大义凛然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有难,我却明哲保身,那我还是人吗?这事你不用怕,等我一回府,我就告诉钧哥哥,让他好好彻查一番,若真是国舅爷胆大包天,草菅人命,钧哥哥肯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林舒云垂眸,喝了一口茶,柔声道:“国舅爷会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若太子推辞,看在此次我们毫发无伤的份上,你不要生气。毕竟太子他也有自己的难处。” “什么难处?总不能包庇罪犯吧?”姜玉瑶皱眉,摆摆手,肯定道,“钧哥哥性子虽温和,但也绝不是这样的人。” 林舒云沉默了一会,转移话题:“你的伤还疼吗?九阳玉露膏治疗外伤极好,但对化瘀还是差点。明日我送专门的化瘀药给你。” 姜玉瑶促狭一笑:“这种小事,你让下人送就好啦。你明日......不是要去问陆厉,是否愿意入赘的吗?” 林舒云手中的茶都差点洒了,大惊:“......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姜玉瑶伸出食指,摇了摇,理所当然道:“因为要报答陆大侠的救命之恩啊。舒云,你就贡献下自己吧。” “哪跟哪啊?我为何要贡献自己?” 林舒云话还没说完,马车一停,林府到了。 姜玉瑶推着林舒云下马车,她的大力气,林舒云向来反抗不了。临行前,姜玉瑶还特意撩开车帘,俏皮地眨眼挥手,“我等你的好消息!” 林舒云:“......” 夜深人静,你还可以叫得再大声一点。 * 翌日,林舒云起了个大早,配了姜玉瑶的瘀伤药后,赶忙吩咐四平送了过去。然后,她来到小厨房,亲手做了几样糕点,样式精致,软甜可口。 在做糕点的时候,四平进来道:“二当家,药已送到忠信侯府的姜姑娘手中。姜姑娘收下后,特意让小的转告您一声,说‘您今日务必要问个明白,否则就是不把她师父放在眼中’。” 林舒云撒糖的手一抖,头疼。 待做好糕点,装好盘,林舒云正细细检查时,丹栀探头看了看,唇边浮笑:“瞧小姐做得这么认真,还不让我帮忙,一看就知道这糕点是送给陆公子的吧?” 第33章 第 33 章 林舒云失笑:“就不能是送给你们吃的?亏我还给你们留了几块呢。” “不敢不敢。”丹栀走过来,将剩下的糕点也一并装入食盒里,低头偷笑,“这糕点里包含着小姐的情思。我又不是小姐的心上人,可不敢吃。” “丹栀,你也打趣我。”林舒云佯装生气,“若日后你也有了意中人,不让他过五关斩六将,急得挠头,我可是不依的。” “哈哈哈。”丹栀大笑,毫无担心之色,甚至手上还沾了面粉,点在自家小姐绯红的脸颊上。 乘着小舟,到达景山河对岸,林舒云提着食盒步下船。 岸边,郁郁松松的翠柏随风拂动,浓密的树叶替她挡住夏日午间最毒的阳光,只轻轻洒下光晕氤氲在她周围。 林舒云怀着愉悦又羞涩的心情走到小木屋旁,推开门,里面却空无一人。 “咦?” 她绕着小木屋走了一圈,环顾四周,隐隐看见不远处的一处密林似有银光闪动,凛冽的剑气携千钧之力,直逼而来。 哪怕她离密林尚且还有一大段距离,也仿若身处其境。 是陆厉在练剑吗? 虽然知道学武之人最忌讳练武时有人偷窥,但不知为何,林舒云直觉陆厉不会伤害自己,便大着胆子往密林处走去。 刚进密林时,由于枝干树叶太过繁茂,周围光线猛的一暗,林舒云只好寻着陆厉舞出的白光来辨明方向。 身处昏暗之中,她才知道这银白色的剑芒是多么耀眼夺目,凌厉不可逼视。 大约一柱香后,四周瞬间开阔,高大繁密的树木不在,灿烂热烈的阳光直直照射下来,天空碧蓝,晴空万里,周围一片寂静。 而林舒云却怔住了,眼睛里只看得到那个一身黑衣,手持长剑,好看的眉眼含霜凝雾的男人。 陆厉出剑,一招一式快速果断,干净利落,长剑在他修长有力的手中活了过来,如银蛇般爆出光芒,环绕在他周围。他墨发如云间,一串如血般鲜红的发带随着他大开大合的动作,迎风翻飞。 林舒云感到一股颤栗,从内心深处,缓缓,又迅速的,弥漫全身,久久不能回神。 依陆厉之警觉,早在林舒云下船而来时,就已发觉了她的存在,他不仅没停止练剑,反而还加大力道,故意弄出动静吸引她的注意力。见林舒云专注地看着他,陆厉一向无澜的心,倏的愉悦起来,薄唇上挑,勾起一抹笑,生生融化了眉间的冷意。 原本离结束还有一个时辰,陆厉却收剑归鞘,冷白的手指虚空一抓,随即,屈指一弹。 一个白色的东西,对准林舒云的方向,急速破空而来。 林舒云下意识的后退躲避。 后面枝干堆积,路面不平,她被绊住,身型一晃就要摔倒。 如昨日一样,她倒进了一个坚硬滚烫的胸膛中,一只胳膊紧紧揽住她的腰,烙铁般禁锢着她。 林舒云抬眸,就见陆厉垂眼看她,漆黑的眼睛里只倒映出她一个人的身影,占据了他全部视线。 这距离……未免太近了。 林舒云正脸红,忽见陆厉抬起另一只手,两指并拢间,夹着一朵洁白的玉兰花。 然后,那朵玉兰花被戴在她的右耳侧,修长白皙的手指一路往下,轻柔地穿过她的发丝。 虽戴完了花,陆厉却并不看花,只是垂眸定定看着林舒云,片刻后,眉眼微弯:“很好看。” 林舒云害羞地侧过头,哪怕擦了粉,也遮不住瞬间绯红的脸颊。 她手忙脚乱地站好,从陆厉怀中起身,咬着唇道:“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你练剑了?我......我是想给你送些糕点,感谢你对我和玉瑶的救命之恩,方才看见小木屋没人,这边又时不时闪白光,我实在好奇,就......”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偷窥你的武功!” 看见林舒云举起手,鼓着脸,认真发誓的模样,陆厉忍不住笑了。 他挽了个流畅好看的剑花,将剑覆在背上,侧身而过,留下一句带着笑意的语句:“就凭你这走几步就要摔一跤的身体,想偷窥我的武功,下辈子吧。” 林舒云:“......” 哪有?分明就是路不平!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小木屋前。 树荫重重,河风阵阵,是夏日盛暑难得的凉爽。 林舒云将食盒打开,一一将玫瑰薄荷糕,桂花糕等,还有一碗桃胶燕窝羹,放在青石板上。 她看向陆厉,含笑的唇盼露出一丝自豪:“这都是我亲手做的,虽然味道不如专门做糕点的好,但应该也不错。你尝尝看。” 陆厉点点头,也没推辞,修长的手指拿了一块糕点,往口中送去。 但还没挨到唇边,糕点就已经碎成渣渣,掉完了。 这不怪他吧?实在是没想到此物,竟然如此之软。 碰也碰不得。 陆厉顿了顿,冰冷玉面第一次出现尴尬之色。 他侧头咳嗽一声,悄悄抬眼,装作不经意扫了林舒云一眼,却见她咬唇垂眸,忍笑。 陆厉心中顿生一股火气。 这火气不是发觉被人戏耍的怒火,而是一股□□,与那日两人亲吻时,所燃起的火一模一样,烧得他浑身如炙烤。 意识到不能再想下去,陆厉薄唇紧抿,默念清心经,控制自己垂下视线,看向糕点。 碟子里的糕点嵌着玫瑰花瓣,颜色粉红,就如同那人害羞时的脸颊。 陆厉再度伸手拿起一块糕点,这次,他觉得自己几乎就没用力。 但精致甜软的糕点,依旧没在他手上撑过三秒。 陆厉:“……” 他看了看糕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面露怀疑。 难道,不是这样吃的吗? 见陆厉表情空白的样子,林舒云实在忍不住,掩唇笑了好一会,方才堪堪止住笑意。她从袖中掏出手帕递过去:“用这个垫着吧。不然,我都怕你会把这几碟糕点都喂给土地公。” 陆厉盯着帕子,有些不情愿。堂堂煞月楼第一等杀手,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有用帕子“托”着吃东西的一天。 说出去,他也不用再在江湖上混了。 但到底,鬼使神差的,陆厉接过了帕子,同时,食指没控制好力道,隔着轻纱,与林舒云的手指轻轻撞了撞。 倏的,那些名声念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糕点放在帕子上,他这次总算能吃到了。 糕点刚一入口,一股甜得发腻的感觉,炸在陆厉喉间。他凝住眉,半响,终于咽了下去,喉咙留下干涩感,见手边有汤,他忙端起一饮而尽。 是打翻糖罐子了吗?怎么汤比糕点还甜? 陆厉险些被呛到。 “怎么样?”林舒云托着腮,笑眯眯地瞥一眼空了的瓷糖碗,唇畔笑意盈盈,“你喜欢喝的话,下次我还做这个给你。” 闻言,陆厉又是咳嗽几声,“挺......”才说了一个字,他就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当年,一年没干净水喝的时候,嗓子也没哑成这样。 陆厉皱着眉,清了清嗓子,道:“挺好。”停了停,他抬眸,又补充了一句,“下次能不能,少放点糖?” 太齁了。 “啊?”林舒云惊讶,拈起一块桂花糕尝了尝,疑惑,“不甜啊。” 陆厉抿唇,与她对视。 林舒云恍然大悟:“该不会,你没吃过糖吧?” 叶梁自先先陛叶慎破除“士农工商”的偏见,大力发展商业以来,历经几代仁君治理,已经达到国库充盈,百姓富庶的地步。糖的价格虽然有些昂贵,但普通百姓咬咬牙,一年也能买得起几罐子。 陆厉武功高强,“业务娴熟”,想来酬金也高,应该不会没吃过糖吧? 林舒云看向陆厉,陆厉寒星般的眼睛有些闪躲,青石板下,浅蓝色的锦帕被他无意识地握成一个结实的小团。 见他这样,林舒云顿时明白了,随即,她也更好奇了,问道:“你以前生活在什么地方?怎么会连糖也没吃过?” “我不爱吃。”陆厉敷衍。 “胡说!那是吃腻了糖的人才能说出的话,我不信你是吃腻了。”林舒云一拍桌子,斩钉截铁,“快如实交代!” 陆厉:“......” 他叹了口气,黑压压像小扇子般的眼睫低垂,慢慢道:“我也不知自己家住何处,籍贯何方,甚至我连爹娘的样子,都未曾记住。从我有记忆起,我就呆在一个暗无天地的牢笼里,周围都是年龄和我相仿的孩子。牢笼中,大家一块玩耍,还有人教我们武功,我学的还挺快,许多孩子还拜我为大哥。”陆厉的眉眼间浮现出一丝笑,恰如冰雪消融。 他停了停,继续道:“然后,在我六岁那年,隆冬时节,突然有个黑衣男子进入牢中,背着手,向我们说道‘武功你们已经学完了,现在该你们见真招了!从今日起,黑水牢就只供应一个人的吃食,你们这群人中,谁能活到最后,谁就能走出去见爹娘。我身为过来人,劝告你们一句,切莫心慈手软!因为,心软的人只会永远在这黑水牢中做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第34章 第 34 章 接下来,牢中就真的只送来一个馒头和一碗稀粥。开始几天,大家作为伙伴还互相谦让,不打不抢,但后来...... 直到,我最好的朋友,他趁我不备,用削尖的木棍,刺入我的胸口。 他一边流泪,一边满脸恨意的告诉我,‘他很饿,他不想饿死在这里,他要出去找爹娘。论武功,我是第一,他是第二,只有我死了,他才能抢到馒头活下去。’” 听到这,林舒云忍不住捂嘴,极其震惊,更令她心惊的是,陆厉的语气与神色十分平静,仿佛讲诉的是别人的凄惨故事。 “然后呢?” “然后,我找了个角落,默默疗伤。”陆厉垂眸,说是“疗伤”,其实是在等死罢了,伤口流血化脓,浑身高烧,神智不清,又没有饭、没有药。当时的他,离死也就差一步,“每隔三天,我的手里都会有半个馒头。” “难道……是刺伤你的那个朋友给的?”林舒云凝眉,深觉生死危机下,她竟看不懂人性了。 一边是不择手段让别人去死,一边又默默救助…… 那他到底是残忍居多,还是愧疚居多? 陆厉点点头:“是他。我就靠着每三日的半个馒头,养好了伤。直到,他被人杀了。” “啊?” “他如往常一样,给了我半个馒头,往回转身时,突然有三人跃起,分别袭击他的周身大穴。他措手不及,被人一剑穿胸。带血的长剑抽出时,他转了圈,正好面对着我,直直倒了下去。他的脸快速惨白,嘴唇嗡张几下,一直盯着我的眼睛,闭上了。 即便他死了,他的胸口大洞处仍不断淌出鲜血,很快就积成一个小血洼,他紧护在胸口的半个馒头,就泡在血洼中,就像…… 一轮初升的太阳。” 这是什么奇怪比喻? 林舒云听这个故事听得想哭,再被陆厉这么一比喻,她觉得自己以后怕是不能好好直视朝阳了。 陆厉微微一笑,眼中的冰霜却更浓:“那半块血馒头被人抢来抢去,每一个得到它的人,都高兴得欣喜若狂,然后,再被下一个人夺去。所有人的情绪都随着那块血馒头而起伏,一瞬极乐,一瞬绝望。整个牢中,没有人在乎昔日的同伴、好友一一倒下,他们温热的血四溢。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看透了什么……” 说到此处,陆厉抬起眼帘,看了林舒云一眼,漆黑的眼睛犹如墨潭,不见一丝光亮。 林舒云追问:“你看透了什么?” 四周忽地起了大风,摇晃得树叶“唰唰”作响,不远处的景山河猛地掀起数米高的白浪,再迎着风,重重击打在岸边,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回声不绝的浪潮中,陆厉面色平静,语调淡淡却又暗含决绝:“我要杀光世间所有负义之人。想明白的那一刹那,我站起身,把手里的干净馒头重新放在老二手中,然后,我捡起他掉下的那支树枝,杀光了牢里的所有人。” 陆厉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昔日一起练武伙伴们的惨叫声,混着鲜红散落的鲜血,将整个牢狱染得一片血红。 那些人圆睁着眼睛,透出绝望与不甘。 直至,一切再无声响。 哪怕时隔多年,陆厉依旧将那一切记得清晰如昨,鼻尖也似乎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忽然,手中一暖。 陆厉睁眼,看见对面人柳眉蹙起,担忧地看着他,那些萦绕在他耳边的惨叫声,回荡在他脑海中的惨烈,瞬间如投石镜中,“轰”然碎裂。 林舒云声音轻柔,弯月眼睛却异常坚定:“那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这么多年。要怪,就怪煞月楼!为了培养杀人利器,竟如此心狠手辣,泯灭人性,第一关,竟逼人先从杀害同窗做起!煞月楼的人简直丧尽天良!” 陆厉愣了愣,微微下垂的小狗眼直直地盯着林舒云看,有点点星光在他眼中舒展。 林舒云招架不住他这样的目光,红了脸,又发现自己的手还覆在陆厉的手背上,当即耳朵一热,就要收回手。 陆厉右手一翻,稳稳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他薄唇弯出一个弧度,笑容疏朗,目光灼灼:“多谢林姑娘开解。此事的确是我多年的心结,如今听姑娘这么一说,我心境现已澄静多了。” “牢中再无一人后,牢门打开,我步出门,一个瘦削的黑衣人缓缓转向我。”陆厉笑容收了些,掌心却没松,继续道,“他带着黑金色面具,直至今日,我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模样。他看了我良久,扔给我一个玉佩,留下一句‘我在最高处等你’,就原地消失了。 再后来,我经历了九九八十一个牢狱,逐渐摸索出一身功法,万无一失的完成了所有任务。 等我成为煞月楼天字第一等杀手后,我再次见到了那个黑衣人。 无数顶尖高手匍匐在他面前,称他为‘楼主’,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一手创建了煞月楼的人。” 林舒云奇怪:“楼主武功很高吗?连你们顶尖杀手联合起来,也杀不了他吗?” 陆厉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前面不远处有一处果林,结满了红透的苹果,你想不想吃?” “啊?”话题跳得太快,林舒云其实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看见陆厉在浅笑,便忍不住点头。 下一瞬,手被大力握住,身型一晃,人已被抱着跃上半空。 没了树木遮挡,四周景色净收眼底。万里橙色的烟霞平铺无际,一轮落日西下,映着河水绯红一片,而天空更远处,一对大雁鸣叫一声,翅膀划过湛蓝色的晚空。 林舒云从没见过这么广阔的景象,整个人飘飘欲仙,久居樊牢的心也从俗务中释放出来。 她回头看向陆厉,眉眼弯弯,大声问出心之所向:“陆大侠,我可不可以经常来找你?” 陆厉垂眸,悠悠看着她,噙笑点头:“日后,若我无事,我会一直在此。” 等你找我。 果林很快就到了,林舒云指挥着陆厉上树,将她看中的苹果都采了下来,个个红润饱满,闻之极香。 林舒云满意地点头,嘿嘿,可以吃上苹果酪了。 在两人的玩闹中,最后一抹夕阳消失于天际,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陆厉摘完最后一个苹果,从高处跳下,林舒云又蹦到另一颗树下,招手道:“那!那好像还有一颗。” 陆厉缓步过去,拉住她的衣袖,语气冷泠,唇角却挑起:“下次再摘。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这么快?”林舒云嘟嘴,抬起头刚想耍赖,却正好撞进陆厉那双,亮如繁星的眼睛里。 陆厉身型瘦长,此刻微微躬身,垂头看她,眼神专注又温柔,一向冷峻的面容含着淡笑。 林舒云心中一跳,忙错开视线,不敢再看。 带着满载的苹果而归,林舒云吩咐四平先驾着马车回去,她则拉着陆厉的手还要再逛一逛。 “夜晚的京城很好玩的。”林舒云举着两串糖葫芦,想分给陆厉一串。 陆厉摇了摇头。 林舒云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去,又回头不死心地问道:“你到底喜欢吃什么呀?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小摊上这么多好吃的,你总得吃几样吧?你要是嫌不干净,那我们去四海酒楼?” 街上的人太多,林舒云又是在回头说话,注意力全放在后面那个神色冰冷如霜的男人身上,一时没注意,被人撞了下。 陆厉扶住她,从她手上拿过一串糖葫芦,清浅一笑:“这个不错。” 说罢,他牵起林舒云的手,避开人群,往前走去。 林舒云绯红着脸颊跟上,耳朵尖几乎冒出热气。 因为陆厉拿走的那串糖葫芦,是她咬了一块的,而且,他不是不爱吃甜的么…… 路过馄炖摊子时,林舒云的步伐略微顿了顿,陆厉随即停下,挑眉:“要两碗?” 林舒云的眼睛里笑出小星星。 “两碗馄炖,再加两个牛肉饼。” “好嘞!客官稍坐。” 不一会,热气腾腾的馄炖和牛肉饼被端了上来,香气勾得人食欲大动。 陆厉将饼递给她,提醒:“馄炖还很烫,先吃个饼。” 林舒云接过,咬了一口,美味酥脆,饼皮咔咔直掉,牛肉非常足非常嫩,入口即化。她从饼中抬头,含糊问道:“你经常来这吃吗?” “也不算经常。我完成任务后,时常已是凌晨,那时街上只有他一家店。”陆厉还想再说什么,视线扫到林舒云被热气熏红的双颊,和嫣红的嘴唇,一双弯月眼睛亮晶晶的。 陆厉嘴唇张张合合好几次,却将要说的话忘的一干二净,脑中只浮现出一张笑靥,清丽动人。 良久,“喝汤吧。”他道。 一碗馄炖下肚,林舒云的额头微微冒出热汗,正想掏出手帕擦擦,却忽然记起手帕还在陆厉那,他一直没还给自己。 她弯了弯唇角,用袖子擦了擦额头,装作无事发生。 “走吧。”陆厉付完银子,踏步过来,“你该回府了。” 林舒云敲了敲桌子:“才刚用完膳,总得走走消食吧?” 陆厉眉头轻皱,弯腰拉起她,嗓音清朗:“等你回府了,你好好走,好好消食。” 林舒云:“……” 第35章 第 35 章 连姜玉瑶的力气都挣扎不过,在陆厉手中就更别想了。 尽管再不情愿,林舒云仍被陆厉‘押’着,回到了林府。 府门前,林舒云赌气嘟嘴,迟迟不肯离开。 陆厉轻笑,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穿过她的发丝,将她鬓边的白玉兰花扶正,语气带笑:“这段时间我都会在景山河,你,随时可来。” 林舒云咬唇笑,眼睛似落了繁星,十分漂亮。 陆厉克制着自己收回手,握剑离开。 只有不看她,一向令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才不会一触奔溃。 直到看见陆厉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林舒云才捂着脸,进入府中。 而漆黑不见五指的拐角处,一点寒芒乍见,如雪般泠泠反射着月光。 陆厉的长剑紧贴着来人的脖颈,滑下一串血珠。 他浓密的眼睫抬起,露出眼睛里凌厉如刀的杀意:“你是谁?为何一直跟踪她?”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陆厉剑身一动,一剑封喉。 来人脖子中心处露出血窟窿,鲜血源源不断的从中涌出,身子软软倒在地上。 陆厉收剑入鞘,神情漠然的信步离开,眸中闪过冷光,一字一句道:“梁,濯。” * 林府前厅,灯火通明,四平、丹栀等一脸焦急地站在厅门前,个个脖子伸得老长。 林舒云看得奇怪,笑道:“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点这么多盏烛火,我又不是不认得回房的路。” 丹栀拉住林舒云的手,笑容有些勉强:“听闻小姐昨日遇刺,梁大人特来看望小姐。”说着,她手悄悄往厅内指了指,小声道:“四平说你在和......街上闲逛,我本想派人通知你,却被梁大人拦下了。他等你等了足足两个时辰,脸色有些发青,小姐,你可悠着点。” 林舒云:“......”不至于吧。 走进厅内,正见梁濯手执一本书卷,看的津津有味,而他旁边的案桌上还放着一大摞书本,显然是他已看完的。 该不会是我那些话本子吧? 林舒云按下心中疑惑,莲步轻移,福身一礼:“梁......” “馄饨好吃吗?” “啊?”林舒云震惊抬头。 烛台下,梁濯放下书卷,缓缓露出一张牡丹花面。 他今日未穿官服,仅着一件浅青色绣竹锦袍,如墨的长发束起,气质清雅如兰,是与平日威严端方截然不同的模样。在摇曳明亮的烛火照耀下,他那一双极其好看的春水眼波光粼粼,几乎能使人溺毙其中。 但林舒云却注意到梁濯的手指紧握到发白,书卷都起了折痕。 “什么书这么好看,值得梁大人深夜来访?”林舒云走上前,随手抽出一本书卷翻了翻,竟是账本。她惊讶看向梁濯,挑眉:“我林氏生意可从未逃过税负,梁大人查账可得查仔细了。” “呵!税负看不出来,倒看得出来你赚得不少,还有闲钱给男人买糖葫芦。”梁濯咬牙冷笑,将书拍到林舒云怀中,起身原地走了两步。 看他如此反常,林舒云有些莫名其妙:“还好吧,糖葫芦又不贵。难道梁大人等我这么久,就是为了看我赚多少利润的?” “我是看看你还活着没有!”梁濯猛地转身,逼近她,眼睛里跳跃着火光,“昨日你才遇刺,今日你就在街上......和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乱逛,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莫非别人都是一条命,独独你特别,有九条,是不是?” 林舒云愣住了,想后退,偏偏案桌抵着腰,让她退无可退,只能被迫让梁濯的阴影完全笼罩住自己。 片刻后,她心里莫名也燃气一股火,仰着脖子道:“梁大人既知我遇刺,不去追查幕后凶手,反倒过来指责我一个差点丧命之人,还有没有点道理?!当初邱从川死时,您多明察秋毫啊,连夜把我投入大牢严刑逼供,如今轮到我遇险,梁大人倒反过来指责我不该随意走动,给您造成麻烦。怎么?因为邱从川是国舅爷之子,他的命就珍贵,而我只是一介商女,我的命就不值钱吗?” 梁濯长眉紧锁,垂头紧盯着林舒云,但眼中闪着的光却渐渐暗淡下去。 良久,他沉声道:“国舅爷......暂时还不能查。” 林舒云弯唇,讽刺一笑。 梁濯垂眸看她,手臂撑在案桌两侧,将林舒云困在其中。 他沉下的眉眼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凌厉与决绝。 他蹙眉道:“此事的确是我有私心,我对你不住。我与容贵妃一族有血海深仇,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子。这么多年,容贵妃极得盛宠,以三皇子为首的容氏一族在朝堂上根深蒂固,党羽众多。要想搬倒容家,我必须要借助国舅爷的力量。” 林舒云抬眸看向梁濯,见他目光沉沉,脸色隐忍苍白。 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她也是第一次在梁濯那迤逦惊人的美貌下看见他隐忍痛苦的一面。 她不由怔住。 而梁濯的视线却在林舒云抬眸的那一瞬间,偏转开,多情的春水眼中闪过一抹颤抖的水光。 他原本是清贵的礼部尚书之子,却被奸人所害,一夕之间,家破人亡,骤然失所,只剩下姑母幼子。 能从那样的绝境中爬出来,站到如今这个位置,这其中付出多少代价,恐怕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每每上朝,看到仇人在朝堂上谈笑风生,指点江山,梁濯心中的仇恨就如火烧野草一般的蔓延,那烈火炙烤着他的心、他的肺,让他在血海里寝食难眠,痛不欲生。 背负着血海深仇,承载着数十条至亲性命,他每一步都是踩在别人的鲜血中上升。 为了报仇,他不择手段,放弃了仁慈,放弃了正义,一颗心早就被恨意折磨成玄铁寒冰,便是自己受再重的伤,这颗心都不会痛,何况死的是不相干的人! 可偏偏这颗心,一对上眼前人明亮水润的双眸,就是一痛。 一想到她会受伤,纵然会得罪国舅爷,纵然知道她喜欢的人不是自己,纵然她今日满心欢喜的和另一个男人闲逛!自己依旧忍不住推了所有公务,休沐一天,巴巴跑来看她。 梁濯第一次对自己感到无力,恨自己竟如此不争气。 顿了顿,梁濯收敛神情,眉眼下垂,沉沉看了林舒云一眼,然后慢慢直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他唇边勾起一抹嘲笑:“既知自己命不珍贵,还不赶紧藏好了,安生保命,反倒哪危险,就往哪凑,你脖子上长得还是不是人脑子?” 一听这话,林舒云倒吸一口气,双拳都握紧了。 “你那心上人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时时守在你身边。何况在我看来,他就是最危险的人。我劝你一句,少与他厮混,免得最后还得麻烦我来断你的被杀案。”梁濯双手抱臂,闲闲补充道。 林舒云气得浑身颤抖,差点控制不住的要把手中的书甩到他身上。 亏她刚才还有一点心疼梁濯的身世,谅解他的处境。 现在看来…… 呸! 这狗男人,压根就不值得她浪费一丁点感情! “梁大人说完了吗?”林舒云将账本重重拍在桌上,挥手,“说完了就好走不送。” 梁濯又呵呵笑了两声,一双眼睛跳着妒火,极亮。 “没完。”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手镯,对准林舒云,修长的手指不知做了什么动作,从镯子里忽然射出一道极细的丝线,如毒蛇般探来。 林舒云大惊,还来不及偏头,丝线就已经到达面前。 下一瞬,耳边一声“铮”响,丝线回弹,玉兰花在半空中炸开,碎成白色粉末,只留下余香。 “你……!”林舒云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一摸耳畔,空空如也。极具的惊惧之后是极具的愤怒,她瞪大眼睛,怒目而视:“梁濯!戏弄我很好玩吗?!是!我是个卑贱的商人,根本不配让您查我的案子!我为我刚才说的话,向你道歉!我有口无心,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 说到最后,林舒云心中委屈,忍不住红了眼眶,眼前一片模糊。她不愿意让梁濯看笑话,忙捂着脸背过身,拼命用袖子擦干眼泪。 梁濯一下慌乱起来,刚才还熊熊燃烧的妒火刹时熄灭。 他几步上前,强行扶正林舒云的身子,看见那晶莹的泪水簌簌而落,他的心仿佛被刀割了一般,泛起细密的疼痛。 那瞬间,什么陆厉、什么心有所属、什么自尊,他都不在意了。 “我没想戏弄你!真的!”梁濯神情肃然,春水眼直直逼迫地看向林舒云,一字一句,极其慎重,“我只是想护卫你安全。” 林舒云咬唇偏头,就是不看他。 梁濯幽幽叹了口气,纤长如小扇子般的眼睫下垂,掩去眼中的落寞之色。 片刻后,他将镯子平摊在掌心,右手指着镯子上一个小凸起,慢慢道:“这镯子里有机关。遇到危急时刻,你按下这个地方,镯子口处就会像方才那样,射出一道金丝线。其中,金丝线一共有十二根,皆是由天山雪蚕所吐的冰蚕丝制成,又经过特殊步骤一一处理,每根丝线堪比匕首,锋利无比。” 他把镯子戴在林舒云手腕间,指尖触到她袖口的湿润时,颤了颤。 第36章 第 36 章 “这丝线隐藏在镯子中,可出其不意,探出数米直取人头。”梁濯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眼睛却不舍得离开她半分,循循叮嘱道,“只有一点,用时小心,别伤了自己。” 林舒云对着烛火,细细瞧了瞧腕上的镯子,黄金打造,反射着幽幽冷光,镯身上还刻着栩栩如生的牡丹,雍容华贵,精美繁复,更别提里面还藏有暗器。 简直是价值连城啊! 林舒云抬眸,不可置信地看向梁濯:“你真的打算把它送给我?” 梁濯闲闲挑眉:“不然呢?已经套在你手上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还打算要回吗?”林舒云晃了晃手腕,心中忐忑。 梁濯冷笑一声,嫌弃皱眉:“如此女气的东西,我可用不着,还是你留着吧。” 林舒云舒了口气,又笑着看了看镯子,倏的,惊吓:“不对,你可不像能做赔本买卖的人。该不会这镯子里的丝线是往后射的吧?到时候刺客没死,我先死了,你不就正好能给国舅爷交差了?” 梁濯差点被气个仰倒,牡丹花面一会青,一会白,额头青筋都显出来了。他斜睨着林舒云,字字咬牙切齿:“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心机深重,攀附权贵之人?” 林舒云在心里默默点头,但明面上,顶着梁濯千钧的视线,又戴着他送的手镯,林舒云只好违心地摇头:“绝不是!梁大人清正廉洁,素有贤名,是小女子心中的包青天!” “呵。”梁濯不屑冷笑,夸得太假。 但即便知道是假话,他眉眼也舒展开来,噙着笑道:“这镯子可是鲁班大师的传人关山我所做,怎么可能会出现你担心的那些低级错误?简直是杞人忧天。” 顿了顿,他又看了林舒云一眼,似笑非笑:“哦,我忘了,你像是能把镯子戴反的人。” 林舒云:“……” “关山我?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这些年已极少再制做机关。这镯子的成色一看就是新的。”林舒云疑惑,“你怎么说服他的?” 梁濯坐回椅子上,悠悠一笑:“早年我帮他查清了一个案子,他便欠我一个人情。” “他的人情可不好欠啊,你就让他做了个镯子?”林舒云扼腕叹息。 梁濯端着茶盏,愣了愣:“不然呢?” “如果是我,我会让关大师把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于我!”林舒云一边铿锵,一边拿可惜的眼神扫视着梁濯。 梁濯嘴角抽动,“砰”一声,重重磕下茶盏,拂袖而去:“林舒云,你可真是个爱财如命,唯利是图的商人!” “梁大人,谢谢你的镯子,下次有空我专门去您府上拜谢。”林舒云甜笑摆手,目送梁濯离开,脚步却未移动半分。 跨过门栏,梁濯忽然回身,凝眉:“听闻忠信侯府的姜姑娘病了,似乎,病得还不轻。” 他看向林舒云,一双春水眼弯起:“林姑娘颇通医术,又是姜姑娘的好姐妹,明日就别再到处闲逛了,赶紧往忠信侯府瞧瞧吧。” “拆散”了有情人后,梁濯轻轻一笑,离去。 * 夜晚,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窗棂不住抖动,有些许微风透过窗棂空隙,带着床幔起起伏伏。 丹栀猛然被这细微的声音惊醒,往窗外看了一眼,外面黑沉沉的天,风“呜呜”地吹,应该是快下大雨了。 想着时辰还早,她打了个哈欠,习惯性的又往床塌望去一眼,然后准备继续睡觉。 但就在帷幔落下的刹那,她忽然看清了床上空无一人。 “小姐?”丹栀赶紧披上衣服,点亮烛火灯笼,满屋子寻人。 推开门,正见一片黑暗中,唯有小厨房里闪着点点星火,她咬着手,大着胆子地走过去。 好不容易走到厨房门口,丹栀战战兢兢地探头望去,只见林舒云背对着她,手中动作不停。 “小姐。”丹栀轻叫出声,嗔怪,“大晚上不睡觉,你在这鼓捣什么呢?” 林舒云回头,浅笑:“吵醒你啦?时辰还早,快回去睡觉。” 丹栀“呵呵”笑了两声,提着灯笼往四周一照,惊讶:“哪来的这么多苹果?!”又注意到林舒云手边也堆了许多已经削了皮的苹果,她一脸震惊:“难道小姐大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躲在这吃苹果?” 林舒云无语:“我有那么馋吗?这些苹果都是陆厉送的。” “哦,原来是陆公子送的啊。”丹栀促狭眨眼,“小姐是不馋,但对陆公子送的东西,除外。” 林舒云手一抖,苹果“咕噜噜”地滚到地上,“除什么外啊!”她柳眉竖起,凌空一指,“还有闲心开玩笑,看来你是不困了。既然如此,那就过来帮我削苹果,我打算做些苹果酪给玉瑶和宁霜送去。” “哦。”丹栀苦着脸上前干活。 削苹果有人后,林舒云转而忙别的,起锅烧水,将苹果放在蒸笼里蒸熟。 丹栀安静了没一会,忽然低笑出声。 林舒云:“?” “小姐,左右也无事,我想问你个问题。”丹栀抬头,若有所思道,“你觉得梁大人今日,哦不对,是昨日,来林府拜访是为了什么?” 林舒云一边拿筷子戳苹果,一边随口道:“不知道。他送我一个防身的镯子,然后说了一堆惹我生气的话,就走了。简直莫名其妙。” 丹栀笑着挑眉:“我看不是梁大人莫名其妙,而是小姐你看不到他对你的感情,所以觉得莫名其妙吧。” 林舒云筷子一抖,震惊回眸:“什么感情?!” “小姐,你真是当局者迷,就由我这个旁观者帮你点拨点拨吧。”丹栀放下手中苹果,掰着手指头道,“第一,你昨日遇刺,今日梁大人就主动上门慰问,看见你不在府上,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势必要见到你人不可!你想呀,他那么日理万机又桀骜不驯的人,我敢说没有谁能让他等两个时辰。” “或许他昨日正好有空呢。”林舒云摊手。 丹栀愣了愣,竖起两根手指,咬牙道:“好,就依你所说。那第二点,梁大人送你手镯,这镯子可是小姐最喜欢的黄金打造,又藏有暗器,不费一番功夫可做不出来。若梁大人对小姐无意,他何必费这个心思。” 林舒云闻言一笑:“愧疚罢了。若他真有你说的那个心思,他就会帮我讨回公道了,这才是他身为朝臣的职责。” 丹栀张了张唇,叹气:“算了,小姐你对梁大人怀有敌意,说再多,你都不会相信梁大人是真心对你好的。不过,我就奇怪了……”她拿起红彤彤的苹果看了看,又抬眸看向林舒云,疑惑,“这陆公子的魅力这么大吗?梁大人丰神俊朗,玉璋凤姿,但在小姐心里,却连陆公子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不是比不上,是不适合我。”林舒云眉眼低垂,一字一句,认真道,“我想要的,是能陪伴我一生,不在乎世俗眼光入赘,甘心与我一起将林氏产业发扬光大的相公。梁大人身负重担,要做的大事太多,他不会为我放弃,我也不会为他让步,我们之间做朋友可以,其他的,不可能。” “但陆厉不一样。”林舒云眨了眨眼睛,浓密跟小扇子似的眼睫,在她白皙清丽的脸颊上投下浅浅阴影,却挡不住那双明亮水润的眼睛里闪着的笑意,“他嫉恶如仇,又心地善良,只要能退出那破组织,翌日他就能来林府做我的夫婿。” 丹栀点了点头。 片刻的沉默后,她突然反问道:“那小姐喜欢的到底是入赘的人,还是你希望入赘的那个人?” “什么?” “小姐觉得梁大人不会为了你放弃大事,那你问过他吗?他是这么回答的吗?不然你怎么觉得梁大人是这样的人?反正依我看,梁大人看小姐的眼神带着情意与爱慕,未必就不会如小姐想的这般。”丹栀语重心长,悠悠道,“反而陆公子,从小姐的讲述中,我觉得陆公子是个性子冷硬之人,这样的人认准的事,任谁也动摇不了他。” 寂静中,蒸笼发出“噗噗”的声响,屡屡白气从蒸笼空隙中冉冉升起,一股苹果特有的甜香弥漫开来,盈满室内。 林舒云陡然回神,心绪如投入石子的水面,久久荡起涟漪。 良久,她笑了笑:“我知道,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我不强求。” * 将苹果全部蒸熟,捣碎,再加入羊奶汁,淋上桂花蜜,最后再放入糕点模具里重蒸。 等蒸笼再次打开,软白色的甜腻香气扑面而来,原本红彤彤的脆生苹果,变成了形状各式各样的金黄色苹果酪。 丹栀咽着口水,忍不住先拈了一块尝尝,一边被烫得吸气,一边点头:“好吃好吃!小姐,您从哪琢磨的这法子?就您这手艺,以后咱们也开糕点铺吧?保准能和桂芳斋打擂台。” “哈哈哈,打擂台是假,方便你吃糕点才是真吧?”林舒云点了点丹栀的额头,笑道,“辛苦你忙了一晚,放心,小姐我不会亏待你的,我等会就将苹果酪的做法单子给你。” “啊?单子?”丹栀呆住了,一脸的心痛与不可置信。 第37章 第 37 章 林舒云抿紧唇,刚想点头,但终究没忍住,笑出声:“哈哈哈,骗你的,你那份我留好了。哼,谁叫你总是寻我开心。” “冤枉,冤枉。”丹栀一扫哀怨之色,忙把属于自己那份的苹果酪装进食盒里,紧紧护住,一边不紧不慢道,“我年长你几岁,在这些事上提点你几句,也是应该的。小姐你虚心听着就行,莫要不识趣。” 林舒云:“……” 计上心头,林舒云坏笑道:“丹栀姑娘既如此懂得,那不如这样,每个月你写一册话本子给我。将道理融入故事,我会学的更快,更好呢。” 丹栀先是大吃一惊,继而苦着脸摇头,眼含秋泪:“小姐……” 林舒云不为所动,眉眼弯弯,伸出纤长白皙的食指摇了摇,着重强调:“每个月,一本哦,我等着学道理呢。” 丹栀:“……” 大意了,论算计,谁能算过小姐。 天边,鸡鸣三遍,开始泛白。 林舒云望着几排食盒,满意点头。她叫来四平:“等辰时,你将这三盒梅花状的苹果酪送往镇国公府,这四盒龙凤齐祥状的送往东宫,这三盒小猫状的送往……大理寺。然后这三盒山茶花状的,你帮我搬上马车,等会我亲自带去忠信侯府。” “是。”四平躬身。 丹栀点了点,“咦”了一声,回头:“除去您留给我们的,那还剩下三盒,是没加桂花蜜的。小姐怎么安排?” 林舒云看了看天色,乌云翻滚,隐去朝阳,今日必定是要落雨了。 看来见不到他了。 “先放冰窖吧。” * 忠信侯府前,林舒云步下马车,刚要敲门,忽听后面遥遥传来一声呼唤。 “舒云!” 她回头,正见宁霜隔着车帘向她挥手。 “霜儿,你怎么……?” 宁霜略擦了粉,但清秀娇媚的容颜仍能看出少了些血色,明明夏日,她身上还披着件羊毛毡,下马车的脚步也有些虚浮。 林舒云忙上前扶她。 她的手冰凉入骨,林舒云一惊,赶忙两指并拢,搭腕。 “脉象弦紧,寒凝血淤。霜儿,你葵水未完,生血不足,应该好好躺着休息才是,怎么现在出来了?万一受风了怎么办?”林舒云蹙眉,神情严肃,“赵妈妈,赶紧把你家小姐扶上马车带回府。” 赵妈妈亦是担忧,手中的手帕攥得极紧,看了看宁霜,叹了一口气。 宁霜浅笑:“此事不怨妈妈,是我执意要出来的。”她看向林舒云,神色担忧,“昨日我来看玉瑶,听她说,你们居然在泛舟湖上遇到了刺客。” “是。”林舒云点头安慰,“幸好有贵人相助,我们安全无事。我没告诉你,就是因为一来我们无碍,二来你身体还没好,不想你担心。” 宁霜笑了笑:“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不过这段时间,你还是要多加小心,玉瑶说,这次刺客主要针对的是你,见你无碍,幕后主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从我府上的暗卫中挑了十个,都是由我哥哥亲手培养,武功、忠心皆是一等一的,等会我将他们送到你府上,任你差遣。” 林舒云心中一股暖流划过。 进了忠信侯府内院,姜玉瑶身穿白色寝衣,头戴抹额,风风火火的光着脚就跑出来了。 “等等小姐!鞋!”王妈妈拿着绣花鞋在后面追。 姜玉瑶冲到林舒云与宁霜面前,一把抱起二人,开心大笑:“我就知道你们会来!” “你……!”宁霜一向端方,哪见过这阵仗,当即怔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犹豫良久,咬着唇道,“你不是病了吗?” 怎么还能跑这么快? 跳这么高? 力气这么大? 林舒云忍笑:“因为是在装病吧。” 姜玉瑶赶紧扶了扶抹额,掩唇咳嗽两声,故作弱声道:“我装得像吧?” 宁霜:“……” “用早膳没?我带了苹果酪,快尝一尝?”林舒云晃了晃食盒。 姜玉瑶的视线随着食盒转动,忙不迭地点头。 “嗯,好吃!”姜玉瑶嘴里塞了一个,手里还拿了一个。 而宁霜则用帕子拈起一块,小口小口地抿着,动作优雅,仪态从容,一派贵女风范。 三人闲话一阵。 宁霜放下手帕,抬眸:“对了玉瑶,我昨日见你,你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突然病了?严重吗?” 姜玉瑶毫不在乎地摆手:“你们怎么还真担心起来了,我这是装的。”她又拿起一块苹果酪,笑意盈盈,“再说,病人能有我这么好的胃口?” 宁霜被气笑了,拿玉瑶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无奈道:“你说你……好端端的,装什么病呀?人家见到病气,躲避都来不及,你反倒还迎上去。” 姜玉瑶嘟嘴撒娇:“好了好了,霜儿姐姐,我装着玩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宁霜刚想开口说话,蓦地嘴里被塞了一块苹果酪。 “你……” “消消火,消消火。”姜玉瑶甜笑。 林舒云手撑着脸颊,旁观得津津有味。她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玉瑶,你这装的不太像。既然是病了,就应该脸色苍白,眼下乌青,浑身无力,迎风咳嗽。你这光戴着抹额,却红光满面,别人一看就能识破。” “啊?”姜玉瑶大惊,“快,王妈妈,把我的珍珠粉拿出来擦上。” 对着铜镜擦粉时,姜玉瑶没忘把嘴唇也敷上。 唇色一苍白,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 只是这样一来,满碟子金灿灿,香甜甜的苹果酪就不能再张口吃了。 宁霜无可奈何地摇头,林舒云笑了好一会,竖起拇指:“可以玉瑶,厉害。” 姜玉瑶骄傲一笑。 “哎呀!玉瑶,别听舒云的。”宁霜看不下去了,挥手遣退下人,蹙眉疑惑,“你到底为什么在装病?等会还有谁来吗?” 姜玉瑶对了对手指,半响,才小声道:“是太子哥哥。” “太子?” “昨日,我和舒云在景山河遇刺,太子哥哥来看我,我就让他彻查背后指使之人和一切相关环节。没想到,太子哥哥居然对我说,此事不宜声张,不能操之过急。我就逼问他,那什么时候可以伸张正义,让罪人伏法?他也不说,只告诉我,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此事还需再等等。看他敷衍我的样子,我心中生气,就赶他离开了。……反正我们闹得挺不愉快的,太子哥哥还在府门前等了许久,我心软了正要开门时,有个黑影来到他身边,他就登上了马车,走了。”说着,姜玉瑶的声音有些委屈。 林舒云悠悠叹了口气:“前日我就说了,若太子不处理此事,你不许生气。毕竟太子也有他的难处。” “什么难处?不就是凶手是他舅舅么?”姜玉瑶一拍桌子,鼓着脸,大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即便是皇亲国戚,也断没有犯了罪还能逍遥法外的道理!” “玉瑶!话也不能这么说。太子光风霁月,持重端方,断不是包庇亲属之人,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呢?”宁霜一下捂住姜玉瑶的嘴,急得小脸煞白。 这傻孩子,大不敬的话怎么能乱说呢? 小心隔墙有耳。 姜玉瑶挣扎。 见状,林舒云放下茶盏,点了点茶桌:“玉瑶,我且先问你一句,在你心里,是个人安危重要还是家国天下重要?” “当然是家国天下啦。” “好!那如果让你为了家国天下而让步,你愿不愿意?” “自然愿意。” “既然你能如此想,又何必生太子的气呢?”林舒云循循道,“国舅爷位高权重,他既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寻刺,就证明他已准备好了替死鬼,有信心觉得此事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太子若是与之硬抗,皇上与皇后必会逼太子拿出证据,但铁证之下,国舅爷也不会束手就擒的。另一边,三皇子一派虎视眈眈,肯定趁机推波助澜。如此一来,朝堂陷入纷争,各路大臣纷纷站队,百姓也会受到波及。届时,为了个人安危误了天下,玉瑶,这是你想要的吗?” 姜玉瑶愣住了。 林舒云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有时候忍一忍,并不代表放弃。太子此时隐忍不发,是时机未到,他想纵容国舅爷更加狂傲,犯更多的错,激起更多人的愤怒。待到民愤激变,群臣弹劾,那时国舅爷才会被一网打尽,再无反扑机会,而太子也会借此收获‘仁君’与‘明君’的称号。” 四周安静片刻。 姜玉瑶垂眸,声音有些低落:“你说得有理。只是,这样一拖,又有多少像舒云你这样的人,在受苦……” 这下轮到林舒云怔住了。 良久,她缓缓道:“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为了大业,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林舒云抬眸,凝视着懵懂的姜玉瑶,语气坚定,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玉瑶,你若想做太子妃,乃至日后的皇后,就需得硬起心肠,善于斗争。太过心软的人,是走不了太远的。” 姜玉瑶咬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第38章 第 38 章 “好了,不说这个了。玉瑶心善,舒云你也别逼她了。”宁霜笑着打圆场,转移话题,“听闻救你们的那个贵人,还是舒云的心上人。说,你昨日消失一天,是不是找他去了?” “嗯?”姜玉瑶停下卸妆的手,回头,目光灼灼,“对啊,差点忘了,我那日还叫你问他愿不愿入赘呢?他怎么回答的?” 林舒云淡定的表情瞬间碎裂,手足无措地推了推茶盏:“呃……我也忘了……当时摘苹果摘得太开心了。” 姜玉瑶的目光倏地转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宁霜掩着唇笑:“到底是摘苹果开心?还是与心上人相处开心?” 林舒云抿着唇,清丽漂亮的面容染上红晕,艳丽得惊人。 宁霜看着她的样子,一时晃了神。 不同于自己的清秀之姿,只能以蕙质兰心,知书达理取胜,林舒云长得十分漂亮,乌发泼墨,肌肤赛雪,眼如秋月,唇似含脂,她就像山中独自盛开的白玉兰,清纯娇弱,在风雨下轻轻颤抖,让人忍不住怜惜,但真靠近了,才发现原来花下藏有暗刺,且枝干坚韧,能在风雨中顽强又聪明的保护自己。 如此截然相反的两面出现在她身上,怎能不让梁濯着迷? 幸好...... 幸好,她喜欢的是另一个人。 宁霜垂眸抿茶,咽下心中既酸又喜的复杂情绪。 * 三人又略坐了坐,隔着雕窗,见天边乌云翻滚得更加厉害,厚厚的云层堆积,仿佛随时都能掉下来。 “看来即将是一场暴雨。”宁霜合上茶盖,向姜玉瑶轻笑,“得知你无恙,我们也安心了。时辰不早了,我和舒云就先告辞了。” “啊?”姜玉瑶挽留,“时辰哪里不早了?还没到吃午膳的时间呢。只是乌云太厚,把阳光挡住了,才导致天色这么黑。你们再坐一会,用了饭再走嘛。” 林舒云指了指空了的碟子,促狭一笑:“就一个肚子,全装苹果了。下次再尝尝你府中大厨的手艺。” 姜玉瑶摸了摸鼓起来的小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都怪你做的太好吃了嘛。” 三人起身,刚一打开房门,屋外狂风席卷而来,吹得人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 林舒云留住姜玉瑶相送的步伐,顶着“呜呜”风声,用力大声道:“玉瑶,王妈妈送我们就可以了,外面风大,你就在屋里呆着吧。” “没事......”姜玉瑶一张口,正巧一阵猛风刮来,灌了她满嘴的风,“呸呸呸!” 她苦着脸吐沙,王妈妈忙倒了茶给她漱口。 林舒云忍了笑,拉着宁霜出门,然后反手将门掩上了。 走在出府的路上,天色昏暗,黑云压低,猎风吹动树叶“哗哗”作响,芳草奇花东摇西晃。 就在这漫天飘卷的杂物中,林舒云忽然瞥见一道明黄色身影。 那人墨发半束,步履匆匆,即便顶着烈风,隔着模糊的视线,也挡不住那人刻在骨子里的礼仪,一举一动皆是从容不迫的风度。 竟是太子。 看他身上的明黄色太子朝服,应该是听闻玉瑶病了,一议完朝政就直接过来了,哪怕烈风当头,暴雨将至,都挡不住他关切玉瑶的心。 林舒云微微惊讶。 眨眼间,那道有些熟悉的身影消失在去往内院的拐角处。 林舒云也收回视线,唇畔露出笑意,今日一观,看来要早早准备给玉瑶的贺礼啦。 与宁霜告别,登上马车,刚走了不过几步,白珠似的斗大雨点倾盆而下,“霹雳哗啦”的急促敲成一片。 幸好车中带了纸伞,但即便撑着伞,在步下马车,走回房中的这段路程中,林舒云仍然浑身被淋湿透,头发顺着脸颊滴水。 “小姐怎么淋成这样?”丹栀一瞧见林舒云惨白的脸色,不禁蹙眉心疼,忙对小丫鬟道,“快,厨房一直热着水,快将热水搬来让小姐洗洗,去去寒气。” “是!”小丫鬟一溜烟顺着廊檐跑远了。 林舒云苦笑:“想着雨大,没想到雨会下这么大,‘风如拔山怒,雨如决河倾’也不过如此了。” 丹栀望了望天色,也有些心惊胆战:“是啊,虽说夏日雨水多,但今日这雨未免也太大了。要是接连这么下上几天,怕是景山河的水都要溢出来了。” 林舒云眼帘一动,刚想开口,那边丹栀试了试水温,回头笑道:“小姐,你还傻站在那干什么?赶快脱了湿衣裳,泡澡驱寒。” “哦。” 慢慢入桶,滚烫的水漫过全身,林舒云感到冰凉的指间都在回温,舒适极了。 丹栀正用水桶往林舒云身上浇水,忽听外面传来呼喊声:“丹栀姐姐,我路上打滑,不小心把姜汤碗摔碎了,只能再煮一碗了。” “啧,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丹栀不耐凝眉,“我去看看她们。” “好。”林舒云抬眸,“也不是她们的错,是雨太大了,你别责怪她们。” “知道了。”丹栀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站起身,一脸慈母多败儿的无奈,指着林舒云叹气,“还不都是你惯得。” 林舒云趴在木桶沿上笑。 “我去熬姜汤,你先一个人洗着,衣裳在屏风后的案桌上,小心别滑倒了。”丹栀喋喋叮嘱完,方才合上门,离开了。 泠泠的水声中,热气徐徐上升,弥漫开的白雾犹如薄薄的轻纱,四处飘散,驱散了一室的寒冷。 慢慢的,水面波动渐渐平稳下来,林舒云泡的浑身发软,便抬起手撑着桶沿想要起身。 这时,右侧的窗户被轻轻叩响。 外间还下着大雨,林舒云以为是房门被叩响,探头道:“门没锁,直接进来吧。” 隔着山水屏风,一个人影推门进来,下一刻,“哐当”一声,房门被重重、大力地关上。 林舒云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看向那人影,蹙眉:“怎么门关这么响?是风太大了吗?算了,我衣裳在案桌,你拿给我。” 那人影停在案桌前,久久不动。 林舒云正觉奇怪,蓦地注意到来人投射在屏风上的身形十分高挑,宽肩窄腰,且腰间还挂着一道长长黑影。 那是......剑! 林舒云瞬间意识到此人绝非婢女,而是刺客,当即慌乱之下惊叫出声:“来人......!” 话还没说完,她就感到手腕被猛地一拉,身体腾空而起,水花四溅,下一瞬,白色寝衣兜头罩下。 “唔!” 等她手忙脚乱地套好衣裳,眼前已空无一人,她慌忙绕过屏风而出,却没想到,正好对上一双目若寒星的眼睛。 是陆厉。 林舒云完全没料到他会在此,顿时呆愣住了。 而陆厉也一脸怔愣。 方才,他刚拉起了林舒云就闪身到屏风后,没有多看一眼,却没想到她居然下一刻就钻出来了。 两人之间,薄薄的白雾散去,露出林舒云清丽红晕的脸颊,她弯月眼睛圆睁,含着湿润润的水意,嫣红的嘴唇因为惊讶微微张开,隐约可窥见里面更加嫣红的唇舌,再往下,是被她紧紧捂住的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沾着水珠的洁白衣衫紧贴在她身上,显出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和堆玉赛雪的无暇肌肤。 陆厉似被烫了视线,慌忙背过身,动作之大,腰间的长剑甚至“咣当”一声,怼上了沉水木桌。 林舒云:“……” “见谅,我……我只是顺路……告辞。”陆厉极速说完,身影一晃,人已到了窗前。 他手一挥,窗户自开,随即他一脚踏上窗棂,就要纵身一跃。 “陆厉你等等!” 陆厉动作蓦地一停,回头到半途,又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止住,转了回去。 林舒云本是看他要走,才着急之下喊出那句话,等反应过来后,顿时满脸羞红。 她跑到衣柜前随手拿了一件衣服,躲到屏风后,声音弱弱的,如绷紧的琴弦,在细细颤抖,“你先等等,我换个衣服。” 陆厉背对着屏风,独自看向漫天砸落的大雨,明明已经尽力不去在意,耳边却仍能听到那人换衣裳时,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不知怎的,那声音越细微,他就控制不住的越意动。 以前执行刺杀任务时,也撞见过不少香艳场景,甚至以美貌和柔情冠绝叶梁的花魁苏小小,也曾寸衣不沾地躺在他眼前,只求一次恩欢,他却全都视若无睹,呼吸都没乱了一份,手中长剑利刃出鞘,精准透颈。 哪像刚才,竟然撞上了案桌。 陆厉纤长的眼睫垂下,周身一股凌厉的气势下压。 他逼迫自己清醒。 杀手是最不应该动情的。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果然,下一瞬,那道柔柔的,软软的声音传来,“雨就那么好看吗?” 陆厉顿了顿,关上窗,回身。 林舒云换了一件鹅黄色的对襟长裙,头发半挽,有些凌乱,几许发丝垂在她脸侧,越发显得她娇俏可人,一张素净小脸跟猫似的,还没他巴掌大。 陆厉移开视线,手却背在身后,暗暗摩擦了一下。 第39章 第 39 章 “陆公子,请。”林舒云走到案桌前,抬袖倒了两盏茶,“这是前几日新摘的茉莉,用来泡茶,理气开郁,最好不过。” 陆厉端起茶盏,刚一掀开茶盖,浓烈的花香扑面而来。 等再度放下茶盏,那股一直萦绕在鼻尖,若有若无的女子体香,已再也闻不到了。 他心底有些失落,还不如喝又苦又涩的树叶茶呢。 “陆公子,对不住,我先前不知是你。”林舒云的眼睫仍湿漉漉的,面上强装镇定,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不过,陆公子冒雨前来我这,是有什么要事吗?” 陆厉静了会,道:“昨日你说今日要来找我,但今日雨下得太大,我怕你路上不安全,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林舒云愣了愣。 此时,天边忽然一亮,让她看清了陆厉眼中藏着的别样情绪,继而又是一道惊雷炸起,如她瞬间顿悟的心境,欣喜如潮水般,涌上她的心头。 “只是时机好像来得不凑巧。”陆厉偏过头,一抹红晕悄悄蔓延在他冷白的耳后。 林舒云咬唇,羞涩一笑:“不,只要你出现,什么时机对我来说,都刚刚好。” 外间大雨倾盆,室内缓缓流淌着茉莉花香,潮湿的香气附着在空气中的每一处。 陆厉蹲在房梁之上,垂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 “太辣了!丹栀,你究竟加了多少块生姜,才熬出这一碗浓汤?”林舒云放下碗,连连摆手。 丹栀是抱着汤盅过来的,一边又添了一碗,一边点头道,“小姐你身体弱,不多喝点姜汤去去寒,万一伤寒了怎么办?” “那也不必这么多吧?!”林舒云探头往盅里望了望,被惊到了,“这五碗都有了吧?我晚上又不过岗。” “哈哈哈,你要真有武松那体格,我也不让你喝了。”丹栀催促,“快喝。” 林舒云仰着头,又硬灌了一碗。 丹栀拿过碗,还要再添,林舒云小脸皱巴巴地看着她。 “不行,装得再可怜也没用。”奈何丹栀心肠非常硬。 林舒云叹气,正认命间,忽然“咔嚓”几声脆响,面前的白瓷汤盅骤然碎裂成几块,里面的棕色汤汁随之一荡,全数倾泼在地。 “小姐小心!”丹栀下意识地护在林舒云身前,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惊叫道,“哎呀,这可是最结实的汤盅,怎么忽然碎了?小姐你没烫到吧?” 林舒云摇头,趁着丹栀专心研究瓷盅,她悄悄抬头,朝房梁上看去。 陆厉半靠着梁脊,眼睫低垂,脸上的神情是漠然与无聊,腰间的长剑被他取了下来,在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唰唰”地转着圈,十分流畅。 难道不是他? 林舒云还没想完,就见陆厉停下动作,看了她一眼,然后从怀中拿出一颗小石子,上下一抛。 与此同时,“咦?哪来的小石子?”丹栀疑惑。 “好了丹栀,别研究了,说不定这汤盅比你我年纪都大,也是该碎的年纪了。呃……不知怎的,喝了姜汤后,我突然特别困,特别想睡觉,你也歇歇,不用再来了。好走不送。” 一口气说完后,林舒云“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呼,下来吧。”她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陆厉轻巧跃下,落到她身边,冷峻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看不出,你也有无可奈何的一天。” 林舒云尴尬:“……呵呵,偶尔。” 漫天的雨声中,两人四目相对,静默片刻,林舒云突然想起一事:“上次我在小木屋中看见你重复写了好多遍‘九阳玉露膏’,是在练字吗?” 陆厉顿了顿,唇角有些不自在地抿起:“算是吧。” 其实是每每想她到不能自抑时,只有一遍遍摹拟她的字迹,心才能静下来。 否则,就会被无望的思念之火,吞噬殆尽。 闻言,林舒云莞尔一笑,有些羞涩和惭愧:“我的字迹不算好,只是勉强一观罢了。你若拿我的字迹来练习,怕是会误了你。我这边有颜真卿的真迹……”她走到书桌旁,拿出早已用布包好的书,拆开后,露出里面龙飞凤舞,笔劲雄厚的“颜真卿贴”四个大字。 她招手。 陆厉迈步过去,低头:“嗯?” “你先临摹下颜鲁公的字迹,看看是否适合自己。”林舒云道。 “现在?”陆厉挑眉,思念的人都在眼前了,他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练字? 见他不动,林舒云抬眸,一双弯月眼睛清澈见底,静静地看着他。 陆厉顿时想也没想,点头道“好”。 林舒云浅笑,让出位置,站在侧方,磨墨。 书桌后是梨花木做的书架,架口又高又深,占地极大。且书桌与书架之间留的空隙也不算太宽,过一人有余,过两人就挤了。 林舒云站在书桌右侧,一手挽袖,一手磨墨,十分专心,没注意到此事。 陆厉略微停了停,眸中划过一抹深色。 然后,他抿住唇,装作没发现过道太窄,走到林舒云身后,放轻呼吸,慢慢擦过。 烛火下,两人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缓缓重叠,颜色加深。 随着发丝被拂动,林舒云感觉到后背传来炽热的体温,她磨墨的手一顿,后知后觉的才意识到过道太窄。 她连忙收敛腰腹,侧身退出。 慌乱间,一只滚烫又略带薄茧的手抓住她的手腕,止住她的动作。 “不用了。”陆厉声音冷淡。 “什么?” 什么不用了?林舒云不解抬头。 陆厉却抿住唇,没有再开口。他低头,直直地盯着林舒云,寒星般的眼睛里跳着幽深如火的光。 林舒云毫无准备的被这“火”燎了一下,刹时粉面含晕,急忙垂首,无处安放的视线又扫过两人交握的指尖。她微微挣了挣手,却感觉手腕被抓得更紧。 正无措时,她又听陆厉道:“我能过去。” 那散发着寒意的声音,就响在她耳边。 下一刻,林舒云就感觉陆厉的臂膀环绕着她,火热坚硬的胸膛一寸一寸擦过她的脊背,最中间的那刻,她甚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抱在怀中。 林舒云面红耳赤,小巧的耳垂红得几乎能滴血。 陆厉放轻亦放缓动作,如有实质的目光一一扫过面前人全身,从那垂落的细软发丝,到隐约可见的清丽脸颊,再到那细细颤抖的粉红指尖。 陆厉心跳猛然加剧,他只觉面前人软得不可思议,就像白面馒头做成,且那股幽香的,令人沉醉的味道,又萦绕在他鼻尖,比那劳什子白花好闻多了。 他克制着自己,浅浅呼吸一口她的气息。 书桌上,漆黑的墨潭轻轻晃动,映出两人都不平静的心境。 “写什么?”陆厉铺平宣纸,偏头相问。 林舒云咬着唇,小声道:“呃……从第一页《多宝塔碑》开始吧。” 陆厉点点头,提笔刚要蘸墨,倏地抬眼瞧她,剑眉微蹙,下垂的小狗眼却弯出弧度,唇角微扬:“再咬就出血了。” 林舒云懵懂抬头。 陆厉伸出左手,如火焰般落在她唇间,轻轻把她下唇从贝齿间解放出来。 望着那殷红犹带水迹的娇嫩唇瓣,陆厉目光一瞬幽深,喉结上下滚动,半响,才慢慢收回手。 旁边,林舒云愣神了好一会,直到听见陆厉翻过一页,方被惊醒。 她垂头,看向宣纸。 纸上的字迹挺拔秀美,气势雄伟,又因为是楷体,更显出一股正气与庄重。 他的字,是于险境中追求平正。 字如其人,是不是也说明,陆厉虽是杀手,但其实,他并不认可这个身份,他更想追求的是光明磊落,清正浩然的理想? 林舒云觉得自己果真没看错人。 她眨了眨眼睛,笑道:“陆公子笔力很好,很适合颜体。”顿了顿,她又笑着抬眼,打趣,“你第一次写就这么好,若是再多练几年,也可成为一代大师了。” 陆厉翻了翻手,有些惊奇。 他的手只拿惯了剑,杀惯了人,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还能握笔练字。 他看向林舒云,扬眉,故作不信:“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林舒云摊平他的手,指给他看,“你的手骨节分明,指尖纤细修长,手腕因常年练剑也强劲有力,这样的手,不做书法大家简直可惜。” 陆厉眼帘低垂,凝着她一脸认真的讲解,不语。 林舒云又感叹了几下,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下意识把手收回。 陆厉极快地合住掌心,牢牢包裹住她的小手。 掌心中的手软得几乎不可思议,又有些微凉,陆厉既想加紧力道,又怕弄疼了她。 从来干脆利索的封喉剑,居然也有陷入两难的时候。 而林舒云已经完全傻了,呆呆地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又看了看面前的男人。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硬生生从陆厉冷峻的脸上,看出了温柔的笑意。 恰如春风徐来,冰雪消融。 “但还有几点需要注意,颜真卿喜欢粗墨,所以你要把毛笔完全浸在墨水中,这样写出的字会更加饱满大气......” 林舒云白皙的手指点在宣纸上,发出“沙沙”的清脆声响,她垂着头,声音亦如山泉击石,缓缓流淌。 陆厉执着笔,静静听着,面上神情虽专注,眼角余光却一直瞥向身边人,唇角勾出一抹极其柔和的弧度。 若是煞月楼的其他杀手看见他如此模样,定会捂胸长叹。 当年面临生死考核时,也没见你如此“认真”啊! 第40章 第 40 章 天色渐晚,烛火映照在屏风上的剪影深深。 林舒云莞尔:“陆公子已经练一个半时辰了,歇歇吧。屋内光线也暗了,再练下去,对眼睛不好。” 陆厉边搁下笔,边道:“雨停了。” “嗯?”林舒云刚想推窗,陆厉手一挥,雕栏木窗无风自开,露出外面湛蓝澄澈如宝石的天空。 果真是雨过天晴。 林舒云走到窗前望了望,回头,“雨后空气最为清新,景色也别有一番韵味,你想不想去西楼上看一看?” 陆厉低声一笑,漫不经心道:“西楼看来看去,不还是你府中的那些景致。” 听他这么说,林舒云咬唇,眉眼低垂,泄气。 陆厉又低低一笑,长腿几步迈到她身边,低头看她:“你想不想去景山河?雨后的河边,夜晚会出现很多萤火虫。” “萤火虫?”林舒云蹙眉,“会咬人吗?” 陆厉顿了顿,道:“会发光。” 闻言,林舒云眉眼弯弯地点头。 身体被抱着,从高空略过小厨房时,林舒云忽然想起冰窖里还冻着苹果酪,忙指了指下方:“你先放我下去,我还有东西没拿。” “什么东西?”陆厉一瞬落地,扶她站好,平静道,“我去拿。” “也行。” 林舒云也没推辞,打开冰窖大门,告诉他食盒的位置,然后就看着陆厉的黑衣消失在冒着茫茫白气的地下入口处,她则站在一旁等候。 正当她抱臂等待时,忽听一道脚步声从小厨房门口传来。 “哎,小姐?您怎么在这?”厨房门帘被掀开,丹栀走进来,臂弯还挎着菜篮,一脸惊奇地看着林舒云,“你不是在睡觉吗?” 林舒云顿了顿,脑中飞快地想着借口。 她还没想出来,丹栀又恍然大悟:“哦!小姐是饿了吧?” “大厨房的菜还没做好,小姐且等等。”丹栀放下菜篮转身,余光扫到了大开着门的冰窖,奇怪道,“谁把这门打开了?对了,小姐你不是饿了吗?冰窖里还有咱们上午做的苹果酪,我去拿出来,您先垫一口。” “等等丹栀!”林舒云大张双臂,拦在门口。 “小姐?” “我不饿,只有……呃……有点热。”林舒云结结巴巴道,“对,刚下完雨,太热了。” 丹栀:“?” 为了逼真,林舒云还特意擦了擦额头,可惜袖口半分湿迹也没有。 更不巧的是,小厨房窗口,一股清风徐徐吹来,带着雨后特有的凉爽。 背靠着冰窖,林舒云感觉自己都快战栗了。 “不对!小姐你骗我。是谁在冰窖里?”丹栀一眼洞穿林舒云的心虚模样,侧身一转,就要冲进冰窖里一探究竟。 忽然,丝丝冰寒的白气中,一个黑影一闪,陆厉手提食盒出现了。 丹栀当场愣在原地。 面前的男人剑眉星目,容颜俊美,漆黑的眼睫微垂,目光携着千钧的寒气与锐利,直直射下来,令人胆颤心惊。且他又一身黑衣,身型挺拔,整个人就如同一块冻了千年的玄冰,冷洌刺骨。 在他面前,丹栀只觉数九寒冬也不过如此了。 无需再猜,此人必是陆厉。 “啊,遇见就是缘分!我介绍一下。”林舒云尬笑道,“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丹栀。这是,呃,我跟你提过的救命恩人,陆厉陆大侠。” 陆厉冷冷颔首。 而丹栀仍在呆愣,回不过神。 林舒云忙道:“姐姐,你累了就回去休息,晚上我还有事,就不回府用膳了啊。” “走走走。”她拉着陆厉离开。 于是,丹栀就看见,陆厉一手抱起自家小姐的腰,冷厉的眉眼居然浮现出温柔,然后,“嗖“一下,原地消失。 丹栀扶着额头,失神望向远方。 什么叫见色忘姐? 这就叫见色忘姐啊! * “啊嚏。”半空中,林舒云连打了几个喷嚏。 陆厉低头:“冷了?” 林舒云揉了揉鼻子,眼睛里闪着坏笑:“没事,就是我姐姐一定在说我坏话。” “为何?” “因为她会生气我居然不打招呼的就跟你跑出来。” 陆厉心尖一颤,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再也压制不住。 他抱着林舒云的手臂紧了紧。 良久,林舒云忽然听见陆厉冰冷如霜的声音,混着风,吹到她耳朵里。 “等我拿到……解药,我定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前半句,林舒云没太听清。 陆厉垂头,深深看她一眼,又抬起头,上挑的嘴角却再也平复不下来。 “到了。” 一落地,林舒云就迫不及待地跑进景山河的草丛中。 但草丛中,各式各样的虫子都见识到了,就是没见到会发光的。 她看向陆厉。 陆厉挑眉:“你跑早了,天完全黑下来之后才会有萤火虫。” “好吧。”林舒云悻悻而归。 倾盆大雨消除了暑热,又正好在河边,河风徐徐吹来,甚是凉爽。 天空一望无际,碧蓝如洗,一轮红日半悬挂在宽阔的河面上,映照着河水如撒了碎金般,波光粼粼。 林舒云正欣赏着夏日雨后的傍晚,视线中突地出现一块苹果酪。 她转头,就跌进一双寒星似的眼睛里。 不同以往,那一向冰冷凌厉的眼睛,此刻倒映着她的笑靥。 “陆公子……” “我叫陆厉。” 猝不及防,林舒云张着嘴,卡壳了一会,才诺诺道:“啊,陆……陆厉,我想问,你是不是不喜欢穿柔软些的衣裳?” 陆厉疑惑抬眸。 “我上次在你衣柜中,发现你将我缝制过的衣裳放在最底层。我想,你是不是……不喜欢?”林舒云有些懊悔,捏紧指尖,低头道歉,“对不起啊,我不应该随便改你的衣服。” “为何要道歉?”陆厉出言打断,盯着她,语调缓缓,“我放在底层,不是不喜欢,而是……” 因为他在意的东西,到最后,基本都留不住。 只有悄悄藏在角落,无人发现,他才能拥有、留念的时间更长一些。 “而是什么?”林舒云的心提了起来。 陆厉顿了顿,一口将整个苹果酪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修身玉立地站起:“而是一件衣服,还报答不了救命之恩。” 林舒云:“……” “等等!”她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陆厉停住脚步,回眸。 夕阳下,他纤长浓密的眼睫低垂,薄唇抿起,明明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但偏偏,低头的眉眼又实在柔和。 他凝视着林舒云,静静等她说出那个,他想回答的问题。 “那该怎么报答救命之恩呢?” 虽然陆厉自己也不知到底该怎么回答,但此时,四周漫天景色全无,他眼中只能看到那个抱膝坐在地上,笑意盈盈看着他的女子,耳边传来“咚咚”的,急促心跳声。 一如他第一次在西楼看见她时,那么清晰。 “那个……玉瑶在小木屋中,给你留了什么吗?”林舒云好奇眨眼。 风声静止,四周景色又重新映入眼帘。 陆厉顿了顿,冷冷一笑,声音更是寒气逼人:“真这么关心,你直接问她吧。” 说完,他大踏步走到河边,解开水囊灌水。 望着他的背影,林舒云有些莫名其妙,不想说就不说嘛,怎么还生气了? “喝不喝?”灌完水后,陆厉将水囊递到林舒云面前。 林舒云瞄了一眼,偏过头,没有说话。 陆厉无奈地叹口气,缓缓道:“我从小以剑为生,未曾念过很多书,也没有上过学堂。” “惭愧,我看不懂你那朋友所留下的诗句。所以,你若真想知道的话,可以问问她什么意思。”陆厉回忆起书桌上的字句,皱眉,困惑地念道,“练字不如练人。 只有到达心意相通,情投意合之态,临摹字迹方才能做到以假乱真。 当然,也有快速之法,那就是,早日阴阳交合,水乳交融,此法大成!” 林舒云:“……” 她被震撼在当场,手都抖起来了。 姜玉瑶,你平日看的都是什么小话本! 不能仗着有太子撑腰,你就这么肆无忌惮啊! 女孩子家,还是要矜持一点啊! *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影影绰绰的枝头后,一轮弯月从夜幕中露出。 随着蝉鸣、蛙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四周倏地,冒出一点一点的闪闪亮光。 这些亮光瞬如流星般飞速划过,转眼又急停在花朵上,莹莹微光将寻常花朵照出别样风采。 看着这如梦似幻的一幕,林舒云几乎屏住了呼吸。 “陆厉你看,真的好像星星!”她拉住身边男人的衣袖,尽管激动,但还是克制着小声道,“我们就像被繁星包围了。” 陆厉含笑点头,视线却半分也没有移向“星星。” 在他看来,不就是一群屁股会发光的小虫子嘛,为何她会笑得这么开心?! 他要是挥起封喉剑,剑光清晖能照亮半边景山河,又岂是这群小虫子能比的。 陆厉这般想着,目光却牢牢定格在面前人的脸上,一丝一毫她的笑容,他都不想错过。 忽然,有几只萤火虫围绕着林舒云飞过,点亮了她眉间的笑意,清丽的面容如蒙了一层轻纱,圣洁得好像仙子。 她伸出一只手,那几只萤火虫瞬间四散开,她周围的亮光也蓦地熄灭。 几个呼吸后,黑暗中,有一个非常小的微光慢慢靠近,远没有其他萤火虫的亮光强。 它上上下下、跌跌撞撞的执着飞来,绕着林舒云的指尖转了好几个圈,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落在了她掌心中。 第41章 第 41 章 林舒云张大了嘴,抬眼看向陆厉,惊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陆厉微微一笑。 林舒云就这样平摊着手,一动也不敢动的静静站着,掌中的小萤火虫休息了一会,尾巴后的光时亮时不亮。 它有点恹恹的。 林舒云心中一动,向陆厉示意看向地上的食盒。 陆厉弯腰,取出一块苹果酪,掰了一小半,轻轻放在她的掌心。 小萤火虫站起身,有点怕,想逃跑,但陆厉手速太快,它还没反应过来,香香甜甜的糕点就放在了它眼前。 它犹豫一会,最终“哒哒哒”地奔到糕点前,大快朵颐。 林舒云星星眼地看它,陆厉则含笑看她。 小萤火虫吃饱后,立即生龙活虎起来,游走在林舒云掌心,酥酥麻麻的痒。 然后,它震动翅膀,晃晃悠悠地起飞,绕着林舒云和陆厉周身好几圈,不是停在她发梢,就是停在他剑尖。 流连了好一会,小萤火虫才念念不舍地飞远了。 两人静了会,陆厉浅浅道:“还以为你会把那个小虫子留下来。” 林舒云拍掉手上的糕点屑,弯月眼睛闪闪的,仿佛揉碎了星辰。 她认真道:“我养不活它,强留下来,只会害了它。将它放归于自然,它能活,我也能时常来看看。” 陆厉笑了笑,神情舒和。 林舒云望着四周环绕的萤火虫,轻轻道:“生意场上,最讲究顺势而为。我刚掌管产业时,曾有几次不信命,因一己之私,强行逆势而为......无一例外,都输得血本无归。” 她眼睫垂下,似乎在回忆。 良久,她抬眸,嫣红的唇畔扬起一抹笑:“自那以后我就得出一个道理,人,千万不能强求。” 陆厉心下震动,漆黑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林舒云。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面前清丽的女子一袭鹅黄色衣衫,站在盈盈萤光中,回眸向他看来,好看的眉眼间,顾盼生辉。 陆厉深深望着这一幕。 此生再未能忘怀。 回府的路上,林舒云有些心虚,路过上次的馄饨摊时,将摊子上还未卖完的牛肉饼全部买了下来。 陆厉疑惑看她,付完银子,挑眉:“你能吃得完?” 林舒云叹口气,抚着胸口道:“狭隘了。这可不是饼,而是转移话题和堵嘴的利器。” “它?”陆厉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牛肉饼,又看了看自己的封喉剑,莫名笑了一下。 “舒云。” 林府前,陆厉轻唤出声。 林舒云回头,见陆厉手持长剑,修身玉立地站着,一向凌厉锐利的眼神在月光下,竟显得温柔万分。 “怎么了?”林舒云问道。 陆厉缓步走过来,俯身在她耳畔,轻轻道:“我很好养。” 什么? 林舒云一愣,再抬眼,已寻不到陆厉踪迹。 一路捉摸着这话回到房间,里面漆黑一片,林舒云不禁松了口气,还好丹栀没有丧心病狂到在房间里堵着她。 “吱呀”一声,门开了又关上。 她把牛肉饼放到案桌上,正准备寻来火石点上。 忽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小姐还知道回来?” 林舒云:“!!!” 她大惊,慌忙把火石擦亮,正见丹栀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双目幽深如古井,哀怨地盯着她。 特别有惊悚效果。 “你......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姐和男人出去,深更半夜还不回来,我要能睡着那才见鬼了。”丹栀继续幽幽道。 林舒云:“......” “姐姐最好了。”她蹭过去,抱着丹栀的手臂摇,“我知道姐姐这么晚不睡是在担忧我,除了姐姐,谁还会这么关心我呀。这不我带了牛肉饼,还热着呢,姐姐快尝尝。” “哼。”丹栀冷笑,曲指轻轻敲了敲林舒云的额头,“少来。” 林舒云抓住她的指尖,顺杆上的甜笑:“我这不平安回来了嘛,姐姐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生气会长皱纹的,到时候就算吃多少玫瑰玉露丸也不会修复如初的。” 丹栀先是慌张地摸了摸脸,随即又沉下脸:“长皱纹就长皱纹,我一个下人又不靠脸吃饭,怕什么?!你别转移话题!说,傍晚和陆厉去哪了?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林舒云坐回椅子上,抬袖倒茶,眉眼弯弯:“我们去景山河看萤火虫,真的会发光呀,跟星星一样......” 丹栀安静地听着,也不打断。 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色,她清楚地看见林舒云弯月眼睛里闪着光,脸上的神情害羞带笑。 竟已倾心至此了吗? 丹栀垂眸,默默叹了口气。 而此时的陆厉,站在月色下,望着那片萤火虫群,久久出神。 忽然,他猛然侧身,一点寒芒擦过他胸口急速划过。 下一瞬,一个高大苍白的人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持剑刺来,一招一式,要人性命,狠辣无比。 陆厉封喉剑出鞘,与之对抗,泠泠剑身反射着银白月光,洒下一片清辉。 二人皆是顶尖高手,武功门路又出自同派,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争斗中,二人逐渐靠近萤火虫飞舞的草丛边。 对着茂盛草丛,神秘人正要挥剑横扫,让草叶碎屑携着杀气如钢针般射来。 陆厉见状,一把扔下剑,闪身到神秘人身侧,右手拍向他心口,左手压下他已经抬起的剑尖。 神秘人一惊,急忙翻身,避开心口这一掌,手中的锋利长剑也随之后退,在陆厉掌心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静止后,二人相对无言。 陆厉从怀中拿出手帕,草草包扎下伤口,躬身拱手:“楼主。” 神秘人一袭青黑色长袍,从头到脚隐藏在长袍的黑影中,脸上带着黑色青獠铁面,唯一可见的只有那双几乎要滴血的赤红双眸,宛如地狱恶鬼。 他盯着陆厉看了良久,缓缓开口:“不过是一场比试,至于血厉你以命相博吗?” 陆厉瞥了一眼还在四处乱飞的萤火虫,垂下眼睫:“对杀手来说,不存在比试。每一次出剑,都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神秘人,也就是煞月楼楼主玄苍抚掌大笑:“好!本尊果然没看错你!” 他迈进一步,四周移形换影,人已来到小木屋门前的石桌旁坐下。 陆厉心下暗惊,楼主的武功又精进了。他再度看了眼免受剑势波及的草丛,和里面翩翩起舞的萤火虫,冷洌如霜的眉眼柔软了一瞬,回过身时,又恢复成冰冷模样。 玄苍伸出手倒茶,手背上露出的皮肤坑坑洼洼,是被烈火焚烧过后的惨状。他抬眼:“原先本尊还担心景山河风光秀丽,会腐蚀你的心志,让你乐不思蜀,没想到你的性子依旧这么烈。” “楼主教诲,血厉绝不敢忘。” “呵。”玄苍冷笑,“不敢忘就好。当年你爹不顾你娘身怀有孕,执意追杀你娘。你娘生下你后,一边照顾你,一边躲避仇家,最终不敌,死在那些人剑下。我来晚一步,只来得及救下你。” 玄苍赤红的双眸,别有深意地略过陆厉手上的锦帕。他嘶哑的声音透过面具,阴冷得令人胆寒:“我救下你后,把你投放在黑水牢中,磨练你的心志,让你与同龄孩童厮杀。最终,你一步、一步地走到我面前。陆厉,你从没让我失望过,希望以后也不会。” 陆厉垂眸拱手:“多谢楼主教导与厚爱,血厉定会手刃仇敌,报杀母之仇。” “你娘一片真心被辜负,光是杀了你爹,岂不是太便宜他了!他最看重什么,我偏毁了他什么!”即便带着铁面,也能看出玄苍的脸在扭曲,顿了顿,他一碰杯盏,“站着干什么?你与本尊之间无需多礼。” “是。”陆厉坐下。 “煞月楼的密线来报,说,朝廷一直在追查你的身份和行踪。”玄苍道。 陆厉点头,并不在意。 玄苍紧盯着陆厉,血红的目光有一丝探究:“虽说朝廷视煞月楼为心头大患,多年来一直暗中观察,但苦于没有证据,一时也无从下手。你倒好,于红袖坊杀了国舅爷嫡子,倒真是给他们送上了枕头,他们当然会死咬着你不放。” 陆厉眸光一厉,冷冷道:“楼主放心,我自会让那些鹰犬有去无回。” “嗯。不过,你一向不是爱管闲事之人......”玄苍阴寒的目光从陆厉脸上,移到锦帕上,凝声道,“是为了这手帕的主人?” 陆厉刚想开口,玄苍手一扬,锦帕倏地凌空飞起,在半空中剧烈抖动,仿佛有双无形的手要将它撕裂。 见状,陆厉皱眉,毫不犹豫地伸手,穿过玄苍制出的内力结界,握住那方帕子,护着它安然下落。 浅蓝色的锦帕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而陆厉手心中的伤口因抵抗内力,裂得更深,鲜红血液顺着他指尖留下,一滴一滴地砸在石桌上,绽出血花。 还好,帕子没脏。 玄苍双手抱起,冷冷看着陆厉,嘲讽轻笑:“你真是遗传了你娘痴情的性子。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体内的噬心蛊可容不得你沉溺于情爱。若你胆敢忘记楼内职责,得不到本尊的解药,那每三个月就会发作一次的噬心痛,呵呵,你不会想体验第二次的。” 陆厉低头,冷峻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玄苍还想再训诫几句,瞥见陆厉时,竟恍了下神。 第42章 第 42 章 真像啊,这孩子的倔强模样和祈娘一模一样,都是低着头不说话,看似服从,实则心底半步也不肯退让。 也许是思及曾经最爱的女子,玄苍早就阴狠毒辣的心蓦地冒出一丝柔软。他微微叹息:“我和你娘......唉,虽然你一直叫我楼主,但其实我一直把你当做义子看待,我也不愿逼你如此,只是这杀祈儿之仇,不得不报!等有朝一日,煞月楼推翻了这昏庸的叶梁朝廷,我会给你噬心蛊的解药,让你和心上人双宿双飞。”再不负祈儿遗言。 闻言,陆厉抬头,有些震惊,漆黑的眼中闪着点点亮光:“血厉,多谢楼主!” “哼,先别急着激动。本尊今日来找你,可不是为了说这些情情爱爱的无关小事。”玄苍惨红扭曲的食指点了点桌面,沉声道,“我要你去合菱杀一个人。” “谁?” “武林盟主,纪渊。” * 月上中天,万籁俱静,所有的人皆沉入梦乡。 梁府内,梁濯猛地睁眼,从玉枕下飞快拿出一把匕首,横于脖颈上方。 下一瞬,“铛!”一声,细微火花四溅。 匕首挡住了一道瞄准他喉咙的冰冷剑尖。 封喉! 梁濯春水眼眯起,匕首一翻,连脖颈也不顾,直直持着匕首往刺客胸口刺去。 刺客侧身避过,闪着雪光的剑尖再度下压。 梁濯见匕首不中,急忙屈腿前踹。 正当剑尖划过他脖子,留下一道伤口,还待加深时,他挟着内劲的脚踹到刺客执剑的右手上。 刺客右手似乎有伤,受这一记重脚,闷哼一声,剑尖倾斜开来。 趁此时机,梁濯一拍床榻,瞬间跃起落到地面。 “陆厉。”他一字一句咬牙,“终于得见你的真面目了。” 二人相对而站,虽彼此未动,实则内力早已在无声对抗。 屋内空气紧绷如即将断裂的弦,一呼一吸都带着凛冽杀气。 门窗在剧压下,“砰”的大开,皎洁月光洒进,在二人身后拉下浓重的阴影。 陆厉依旧一身黑衣,脸上的神情如万年玄冰般冷漠,一双漆黑的眼睛灼灼发亮。 竟连面巾也未戴?! 就这么有信心吗? 梁濯绷紧身体,面上却一派悠闲之色。他看了眼陆厉不断渗血的右手,挑唇一笑:“哦?受伤了还来刺杀我?真是勇气可嘉啊!” 陆厉神色不动,冷冷盯着梁濯,举起封喉剑对准他。 似是月影一晃,封喉剑凌厉的出现在梁濯喉间。 梁濯并不后退,只微微矮身,逼近陆厉,手中泛着幽幽蓝光的匕首刺向陆厉右手。 匕首有毒,见血毙命。 竟是拼着自己死,也要让陆厉留下命。 危急时刻,陆厉抬起左手,对梁濯胸口处拍出一掌。 梁濯身体被内力冲击着后退,重重撞上床柱,方才停下。他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随即抬袖楷去,勾唇挑起狠戾的笑:“如果不是受伤,你那一剑就会贯穿我的喉咙了。哈哈哈,可惜我不是正人君子,既然你有弱点,就别怪我趁虚而入了!” “各处影卫听命。” 随着梁濯一声令下,房檐纷纷落下黑影,足有数十个之多。 “此人武功极高,我等恐不是对手。但他右手有伤,你们只要牵制住他,待我趁机将幽蓝刺入他伤口处,哼,任他武功再高,也会立即毒发毙命。” 陆厉毫无惧色。右手掌心的伤口崩裂,有鲜红的血珠顺着他的手腕滑下,一滴一滴坠在地面。 他逼视梁濯,冷冷开口:“邱从川是我杀的。你不该伤她。” “我伤她?她是这么跟你说的?她让你来取我的命?”梁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迭声发问,甚至气血翻涌下,捂着胸口又吐出一口血。 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方才给她送完保命的镯子,她就等不及地派情夫来杀自己! 林舒云,你也不用你那脑子想想,若不将你拿入大牢审讯,再带着伤出来让国舅爷解气,那么,你的尸体第二日就会出现在菜市场的街头! 这个又蠢又坏的女人! 梁濯狠狠咬牙,气得脑仁跳着疼,迤逦精致的牡丹面一阵扭曲。 早知道早晨她送的那劳什子苹果酪,自己就应该看也不看,全部丢出去喂狗!偏偏自己还欣喜若狂地带回府! 梁濯简直气得发狂。 “梁大人?”领头的影卫低声唤了一句。 梁濯猛然回神,一挥手,厉声道:“上!务必将此人的命给我留下!” “是!” 屋中顿时混乱一片,剑击声此起彼伏。 数十个影卫配合默契,一队正面袭击,一队后面偷袭,分工明确,天衣无缝。 陆厉手持封喉剑抵挡,剑身如银蛇般环绕在他周围,清辉耀人。他出招及快,身影轻飘如风,硬是在密网中杀出一条血路。 不断有影卫受伤,被迫退避,密网的口子被陆厉越撕越大。 眼见陆厉就要脱困,梁濯持着匕首迎了上去。 他武功不敌陆厉,但胜在人多,每每陆厉剑尖即将划过他身上时,都会有影卫上前帮忙,让他险之又险的堪堪避开。 一时拿不下陆厉,梁濯也并不着急,反正人的体力有限,只要拖长时间到陆厉体力不支,他自能解决掉这个“心头大患”。 混战中,梁濯余光忽然瞥见一个影卫受了一记重击,身影向后退去,撞向席榻。 那有……! 梁濯一惊,身体于大脑之前行动,眨眼间来到受伤影卫后面,接住了他。 影卫脸色苍白:“卑职多谢大人相救。” 梁濯点了点头,垂眸扫了一眼席榻上的食盒,见之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怒火中烧。 不就是几块破糕点,自己至于这么宝贝吗? 糟蹋了就糟蹋了! “大人小心!” 梁濯倏地听到耳边一声大喊,然后他的胳膊被拉住,用力向旁侧倒去。不过须臾,一道凌厉带着血迹的薄剑擦过他的胸前。 封喉剑扑了个空,又继续往前递送,如刀削豆腐般,一剑插入食盒。 剑上携有蓬勃剑气,木制食盒支撑不住,“砰”的一声,猛然炸开,里面小猫状的苹果酪,散落一地。 封喉剑原本在空中流畅地挽了个剑花,下一秒,即将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过来。 但,剑停住了。 陆厉持剑顿在原地,垂眸看着地上金黄色的苹果酪,目光沉沉,薄唇紧抿。 她做的糕点,为何会出现在这? 梁濯见状,大喜,拈起一块苹果酪,眉眼盈盈地笑:“她叫你来杀我,却没坦命我与她之间的关系吧。” “这糕点可是林舒云亲手为我做的,知道我喜欢小猫,她特意做成这个模样,天刚亮就送到我手中了。”梁濯睁着眼睛说瞎话,心里又酸痛又畅快,反正只要不让陆厉好过,他怎么着都行,“我们之间可是互送过定情信物的,郎有情妾有意,只待明年开春,我就会迎她入门,做我梁濯的正堂娘子。只是最近我遇到些棘手事,稍稍冷落她些许,她这才耐不住寂寞找上你,明知道我身为正三品官员,府内有影卫保护,她还叫你白费功夫的来刺杀我,显然是为了报复我,引起我的注意。” 陆厉盯着苹果酪的视线,缓缓移到挑唇微笑的梁濯脸上。 “哦对了!”梁濯甚至还打了个响指,挑眉笑道,“又或许,她知道我一直在追查你的下落,便故意设下圈套,让你在本寺这自投罗网呢。” 陆厉冷冷听着,脸上的神情冰冷得吓人。他抬眼,漆黑的眼睛如同打翻的墨潭,寻不到一丝光亮,握剑的手背隐隐露出青筋。他厉声质问:“你们既如此情投意合,为何你还要误会她杀了邱从川?对她刑讯逼供?!” 梁濯一笑:“情趣。” “情趣?!”陆厉跟着默念一遍,心神剧痛,身型不受控制的后退一步。 这种恍若无依,受人蒙骗的感觉,他自从黑水牢的那一战后,再未感受到了。 如今,这种感觉袭来,更甚往昔! 天旋地转,心在胸口处“咚咚”狂跳,陆厉强撑着再度质问:“官字两张口,谎话张嘴就来!我不信你!” 梁濯面上故作轻松,实则银牙都要咬碎了。他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苹果酪,春水眼里含着脉脉情意:“就凭这个。这糕点的味道,你应该熟悉吧?她,亲!手!为我做的!” 带着杀气的内力袭面而来,“砰!”一声,梁濯手中的苹果酪被炸开,湮灭成暖黄色的粉末,四散着下坠。 那纷纷扬扬的样子,就和那日他们一起摘苹果时,夕阳穿过密林,投射下的暖黄色光线一样。 粉末消失,陆厉身影早已不见。 “属下去追。” “不必。”梁濯挥手,视线看向屋外的一地月光,缓缓勾唇,“杀人要诛心。” * 漆黑静谧的小巷,一道刺耳的剑尖擦过地面石板声,令人惊颤。 陆厉面无表情,一步一步的慢慢走出,冷戾的眉眼下压,薄唇抿紧成一条直线,周身气流扭曲,飓风狂起,内力控制不住的翻涌。 当然,他也没想控制,因为他的脑中嗡鸣不止。 第43章 第 43 章 一边是梁濯的话在他脑中一遍一遍地,近乎自虐般不断响起,如同一柄携着森森寒意的利剑,直直插入他胸口,剖开血淋淋的心脏。一边是那人巧笑倩兮的清丽面容,极好看的弯月眼睛笑盈盈地看着他,嫣红的唇微微张开,露出里面小小的洁白贝齿,引诱人入胜。 陆厉思绪胶乱如麻,头痛欲裂,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但依旧在想,依旧在痛。 他冷峻的脸上隐隐浮现出青纹,清瘦的手背用力到泛白,原本不再流血的伤口又开始一滴一滴地流血,顺着锋利的剑身滑过,留下一道干涸之后又不断湿润的血痕。 在这即将内力失控,走火入魔的关头,忽然,一阵清风迎面吹来。 他怀中的锦帕探出一角,跟随微风起伏,掠过他泛着寒意的眉间,悠悠落到地面。 皎洁的月光如水般铺成,浅蓝色的帕子瑟瑟在“水中”。 陆厉垂眸盯着看了良久,蓦地回神,原来自己恍然间已走到了巷子的尽头,零星的街边灯火,在眼角余光处轻轻晃动。 而对面,就是林府高耸的西楼。 陆厉又走出几步,弯腰捡起手帕。月光照在他脸上,青纹快速消失,内力不再失控翻涌。 他握紧手帕,看向西楼,即便里面有可能已布下“天罗地网”,他也要去问个明白。 轻车熟路地推开窗户,陆厉悄无声息地立在林舒云的床边。 眼前人的睡容恬静,呼吸轻缓,锦缎似的墨发四散在身后,黑发红颜,衬得她如仙子般纯净。 陆厉静静地看着,直至天光破晓。 期间他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因为林舒云睁开眼睛,惊讶地看向他时,陆厉发现自己竟一句质问的话也问不出来。 “陆......陆厉?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林舒云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陆厉,刚睡醒的大脑有点懵。 见她要起身,陆厉伸手按住她:“还早。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林舒云眨了眨眼睛,将脸蒙在被子里,偷偷笑了:“我想吃桂坊斋的油果子,刚炸出来的可香了,里面内馅还撒有茉莉花呢。” 一听又是与糕点有关,陆厉顿了一下,看她:“能不能换个?” “啊?”林舒云虽不解,但还是点头道,“那我吃馄饨吧,就我们摘苹果那晚吃的那家。” 陆厉将封喉剑放在床头,身影一跃,从窗棂中消失。 看着紧闭的房门,林舒云无奈。 将窗户当成门,是杀手的习惯吗? 不过半柱香,屋内一动。 林舒云闻声,放下梳子回头,正见陆厉左右手都提着油纸包,缓步走进来。 看他的样子,林舒云咬唇笑:“早知你买这么多,应该让你跨个菜筐出去的。” 陆厉:“......” 他咳嗽一声,一一把油纸包摆在桌子上,打开。 油炸的香气刹时盈满整个房间。 林舒云探头一看,震惊了:“买了馄饨和牛肉饼,怎么还买了油果子?不是说换一个吗?” “因为你喜欢。”陆厉神色淡淡。 林舒云唇畔含笑,刚想再打趣几句,忽见一个油纸包的表侧有几道浅浅的红痕,似乎是血迹。 她戳了戳,抬眸看向陆厉:“这儿怎么会有血?” 陆厉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藏起右手,面无表情地摇头。 林舒云本能地觉得不对,走近他。 陆厉往后退了一步。 林舒云睁大眼睛:“你绝对有事在瞒我!搞不好这血就是你的吧?你受伤了吗?” 陆厉眉眼有些慌乱,但依旧冷冷道:“没有。” “没有?”林舒云眯眼,“那你手伸出来,我给你把脉。” 陆厉一秒也没有犹豫地伸出左手。 瘦削的五指骨节分明,带着一层薄茧,掌心白皙有力。 林舒云状似无意地摸了摸,抬眸:“另一只手。” 陆厉躲闪视线:“馄饨要凉了,快吃吧。” “我就是喜欢吃凉的馄饨。你别转移话题,快,右手。”林舒云不依不饶。 陆厉脸有些泛红,半天才慢慢摊开右手。 “呀!你怎么......!”看到那结痂了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林舒云忍不住心疼,她急忙拿来药膏,慌乱中,衣袖甚至还扫掉了梳妆台上的首饰。 “怎么伤口这么深?你也不跟我说。”林舒云一边小心翼翼地涂抹药膏,一边看到那几乎深可见骨的剑伤,心疼的埋怨。 身体早已习惯了疼痛,受比这更严重的伤也是经常的事,陆厉不以为意。 但这是第二次,林舒云为他心疼,为他抹药。 是第二次。 陆厉在心底又默默重复了一遍。 他专注地看着林舒云,看她小扇子般的眼睫低垂,挡住了那双清澈水润的弯月眼睛,视线往下,只隐约可见白嫩下巴间的一点嫣红,手指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先是涂抹药膏,然后再洒上药粉,最后探头靠近,轻轻吹气。 温热的气息徐徐拂过伤口,带起一阵酥痒。 柔软唇上的那点嫣红也被看得更加清晰。 陆厉垂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林舒云,神色是他自己都未发现的专注与温柔。 随着浅白色的药粉将狰狞的伤口盖住,林舒云终于松了口气:“伤口虽深,但我这药效极好,不出三天就会痊愈。”她拈着药瓶,刚要递给陆厉,忽然心生一计,弯唇笑了:“但我这药对用量要求极为苛刻,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利于伤口恢复。不如这样,接下来,你连续三天都来我这抹药吧。” 顿了顿,林舒云想着陆厉受伤了还来回奔波,何况还是为了她随口编出的谎话,不觉心虚,改口道:“算了,还是我去找你吧。” 陆厉虽冷淡不爱说话,但并不是傻。他一眼识破了林舒云的心虚,却也依旧心甘情愿地点头:“好。” 净了手,再坐回饭桌旁,馄饨的温度刚刚好。 林舒云不让陆厉再忙活,她给陆厉盛了一碗馄饨,随后又将油纸包都摆在他面前。 “吃吧。” 陆厉顺手递给她一个黄灿灿,还撒着雪白芝麻的油果子。 油炸又带着茉莉清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林舒云眉眼弯弯地接过。 待她放下筷子,陆厉瞬间收回一直看她的视线,道:“我要去江南合菱,需要一段时间之后才能回来。你……”他看了林舒云一眼,随即微微偏过头,“不必担心,我很快就回。” “合菱?”林舒云惊讶,“京城距那地方少说也有一个月的路程。这么远,你去那干什么?” 陆厉原本不想答,但见林舒云忧心忡忡地凝视着自己,嘴比大脑快:“楼主派我去合菱,暗杀武林盟主纪渊。” 林舒云眉头锁得更紧:“武林盟主?那他岂不是武功很高?” 陆厉轻轻笑了笑,神情冷洌又坦然。 “你那什么破组织,你还没清闲几天,就又叫你以身犯险!你那楼主若真厉害,怎么不自己亲自去?!”林舒云越想越气,越想越担忧,一掌拍向桌面,抬眸,斩钉截铁道,“我跟你一起去!” 饶是陆厉面瘫,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一脸震惊之色。 “这如何能行?”反应过来后,陆厉剑眉蹙起,语气也有些严厉,“江湖之中刀光剑影重重,明枪暗箭难防,你没有武功傍身,贸然涉险其中,平安脱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不允许你这样做!” “你……”林舒云下意识的想反驳,抬眼,却撞进陆厉沉下来的眼睛中,那里面没有疾言厉色,只独独倒映出她一人身影,装满关切。 他是真的设身处地为她考量。 林舒云心间又甜又软,双手撑脸,做最后的挣扎:“可是我还要给你手上的伤口抹药呢。那药粉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只有我才行的。” 闻言,陆厉唇边浮笑,偏头,静静看着她半晌,挑眉:“哦?” 林舒云脸红了,尴尬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出发?” “即刻。” “这么快?!” 林舒云赶忙打开药箱、衣柜,将整个厢房翻得乱七八糟。 期间陆厉数次提出帮忙,都被林舒云以“女子闺房之中,衣物重重,胭脂首饰数不胜数,你没有穿过,也没有戴过,贸然接手,顺利找到东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为借口,拒绝了。 对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一招,陆厉无奈叹气。 心上人还挺记仇,且报仇速度还十分之迅速。 终于收拾出一个大包袱,林舒云擦了擦汗,回身笑道:“这里面有药品、衣裳、银票、身份文碟等。万一你暗杀失败,被人发现,可千万别傻乎乎的直接说出了你杀手身份,好歹用假身份迷惑他们一阵子呢。等他们放松戒备,你再趁机逃脱。” 对杀手来说,任务失败,丧命是唯一的下场。但陆厉一边顺着点头,一边走到林舒云身边,扫了一眼大包袱,道:“舒云言之有理。但能否把包袱里,你的衣裳,稍稍减掉些许,毕竟我刺杀时,用不上男扮女装。” 林舒云:“……” 第44章 第 44 章 “就算减掉了还是很多啊。而且,剩下的这些东西都必不可少,不能再减了。”林舒云摊手,故作无奈,“你手受伤了,不能提重物。看来,只能我陪你一起去了。天意如此啊!” 陆厉瞥了眼林舒云压不下的嘴角,微笑摇头。 “好吧。”林舒云也没再坚持,将药品重新用小包袱装起来,递给陆厉,幽幽道,“这个,你总要带着吧。” 陆厉一笑,接过。 “还有这个。”林舒云从袖中拿出一块白玉云纹佩,然后拿起锋利的封喉剑,将玉佩仔细地系在剑柄上,红着脸道,“云纹佩有‘平安’之意,信不信的,你先系着吧。” 陆厉垂眸,看着轻轻晃动的玉佩。 光影的照射下,玉佩上雕刻的云雾几乎腾空而起。 云…… 舒云…… 这才是真正的定情信物! 陆厉倏地抬眼,一向冷如玄冰的眉眼,漾出清晰舒朗的笑意。他凝视着林舒云,缓缓接过剑,久久不曾放下,也不曾移开目光。 四目相对间,日光流转。 “等下你是不是就要走了?”林舒云看了看饭桌上的油纸包,继而看向陆厉,语带不舍,“你今日来这么早,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件事的吗?” 闻言,陆厉黑压压的眼睫一颤,提着包袱的掌心倏然握紧。但他晃动了下封喉剑,感到剑柄处传来的轻轻摇动,一起一伏间,悠悠晃荡到了他心里,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只要她有那么一丝喜欢自己,一切,都不再重要。 暖黄色的朝阳照亮了陆厉的脸,他掀起眼帘,微微一笑:“是。” * 自陆厉走后,林舒云变得有些无所事事,往常去景山河的时间都空出来了。 她埋头进公务里,可进来林氏产业发展得顺风顺水,简直可以称得上财源广进,也没多少公务能耗费她的精力,帮她排解思念。 林舒云步出书房,又晃悠进小厨房。 丹栀看到她就叹气:“小姐,你能不能消停会,越是我忙,你越晃得我头疼。” “咦?你在做什么?我能帮忙吗?”林舒云探头。 丹栀正在和面,一刻也不犹豫道:“不必。” “唉,好吧。那我只能看你写的小话本打发时间……哦,不对,是学道理了。”林舒云看向丹栀,眨眼,摊开掌心,“一月一本的话本子呢?” 丹栀:“……” 算你狠! “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节了。”丹栀道,“中秋节要吃月饼,桂芳斋的月饼虽然好吃,但终究不是自家做的,没团圆味道。反正时间还早,我先预备着,不做多,一人分一个总是可以的。” “中秋?团圆?”林舒云低声呢喃,怅然若失。 “又来又来!陆厉不才走了三天么。”丹栀扶额,“不然小姐你还是出去散散心吧,总闷在府里,人容易胡思乱想。” 主要是打扰我做事啊。 丹栀目光炯炯。 林舒云想了想,点头:“也好。我这就给玉瑶和霜儿下帖子。” 午憩后,林舒云来到忠信侯府。 翠绿的藤架下,凉风习习。 姜玉瑶坐在石桌旁,招手:“舒云快来,冰镇过的碧玉糕,吃起来可解暑了。” 林舒云含笑接过,尝了尝:“果真好吃,冰凉又解腻。是桂坊斋的新品?” 姜玉瑶的杏圆眼睛里盈满笑意,白嫩的脸颊如同染上胭脂,害羞道:“是钧哥哥带来的。” 林舒云了然一笑,打趣她:“哦,原来是秘不外传啊。那吃了有什么条件没?比如得做他新娘子之类的?” “你......!”姜玉瑶羞红了脸,一掌拍在石桌上。 侯府的石桌显然比林府的做工好多了,不过在姜玉瑶含羞带怒的手劲下,虽顽强地立住了,表面也裂开了几道细纹。 林舒云一边笑着告饶,一边又抓紧塞了两块碧玉糕。 趁还没掉地上,多吃几块。 两人玩闹了会,姜玉瑶忽然看了看四周,奇道:“都过半刻钟了,霜姐姐怎么还没来?” 林舒云拍了拍额头:“啊,我忘告诉你了。霜儿回帖说,她有要事耽搁,近日不能与我们一起了。” “什么要事?”姜玉瑶好奇,“需要我们帮忙吗?” 林舒云摇头:“霜儿回帖里也没说明,我也不知何事......” 正谈话间,王妈妈轻步过来,俯身道:“小姐,太子来了。” 一阵微风吹过,葡萄藤叶轻轻抖动,叶钧一身蓝白色锦袍,手持折扇,玉白面容噙着笑,缓步行来。 “你怎么过来了?”姜玉瑶惊奇。 林舒云忙站起行礼。 王妈妈拽着姜玉瑶的领子,将她拎起来,与自己一起行礼:“参见太子。” 叶钧浮手:“大家不必多礼,我今日微服私访,与各位无异。”他语调虽温和,不紧不慢,脚下步子却行快几步,扶起姜玉瑶,对她微微一笑。 见太子对自家小姐亲切,王妈妈心里跟喝了蜜一样,但她又怕人多眼杂,惹出风言风语,忙奉好茶后,领了下人告退。 院中只剩下他们三人,姜玉瑶单手托腮,斜睨叶钧:“不是说让我好好‘反省’吗?我还没反省完,你怎么就来了?” 叶钧并不生气,只轻轻用折扇敲了敲她的头,浅笑:“怕是再给你三倍时间,你都不一定能反省明白。我怎么舍得那么长时间不见你?” “哼!”姜玉瑶耳畔红了,白皙的手指捋了捋发丝,掩饰红透的耳朵,垂首道,“你就会甜言蜜语地哄我。” 顿了片刻,她小声道:“幽州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皇上派的是三皇子叶烁。幽州地理位置极为关键,是太祖夺取天下的扼要,对你登上大位十分重要,但皇上居然定的是叶烁,不是你。”姜玉瑶面上露出几分紧张之色,语气也有些急促:“钧哥哥,你现在处境很危险。你不用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我装病都是骗你的,你快多想想你自己,想想对策让皇上改变主意。” 叶钧慢悠悠地摇了摇折扇,清雅的眉眼浮现出温和的笑意。他垂眸道:“玉瑶,你不用为我担忧,此事,我不过暂避锋芒,另有打算罢了。” “什么打算?” “天机不可泄露。” “哼。”姜玉瑶赌气的一把偏过头。 叶钧轻笑两声,摇着折扇给她扇风,柔声说笑了几句。 见姜玉瑶依旧扭过头不肯看他,叶钧用折扇点了点石桌,悄声道:“近来京城有些不太平,你们夜晚最好少加走动,安寝时也要吩咐人守好夜,关好门窗。” 姜玉瑶“唰”地扭过头,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怎么了?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钧摇着折扇,抿着唇,一脸高深莫测的不说话。 “快说嘛!钧哥哥最好了,快告诉我!”姜玉瑶抓着他的袖子撒娇。 叶钧扫了眼被握紧的袖子,趁势又往姜玉瑶那坐近了些,剑眉扬起,满脸受用的微笑。 一直旁观的林舒云喝了口茶,无奈摇头。 就玉瑶这单纯的性子,在叶钧的腹黑面前,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啊。说他俩一个小白兔,一个大狐狸,林舒云都觉得还低估了他俩之间的差距。 很快,姜玉瑶抓着的袖子,变成了叶钧的手。 叶钧反手握住柔荑,方才开口道:“昨夜,沉昭于府上遇刺,差点被一剑封喉。幸好他警觉性高,即使睡着也瞬间惊醒,堪堪避开这一剑。” “啊?”姜玉瑶震惊地张大嘴。 林舒云刚要放下茶盏,听闻“一剑封喉”四个字,手一下没端稳,茶盏磕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杯中碧绿的茶水也随之剧烈的波动。 “舒云,怎么了?没烫着吧?”姜玉瑶回身关心。 林舒云摇头,掩了心中的慌乱,莞尔一笑:“没事,只是有些意外罢了,谁这么大胆子,竟敢行刺朝廷命官。”她抬眸,看向叶钧,却忽然发现叶钧正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眼睛里充满探究之色。 林舒云定了定神,尽量若无其事道:“不知梁大人可有受伤?行刺之人可否被抓住?” “哦?为何是抓住?而不是当场毙命呢?”叶钧看似随意一问,实则眼神锐利如箭,直直射向林舒云。 林舒云一愣,恍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忙勉强笑了笑:“啊……是,太子言之有理,是民女主观臆断了。” “干嘛这么凶?”姜玉瑶抽回手,推了推叶钧,神色不满,“又不是舒云安排人去行刺的,你干嘛一副审讯犯人的语气。” 叶钧看了林舒云一眼,又看向姜玉瑶,挑眉:“若是呢?” “那也不行!我这是忠信侯府。太子要审案子,麻烦移步大理寺或刑部,可别在我这逞威风。”姜玉瑶气呼呼地鼓着脸。 叶钧正不紧不慢晃着的折扇,停了。他无奈地叹口气:“林姑娘,得罪了。沉昭那边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是隐约听闻,似乎伤得不轻。”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幽幽道:“沉昭多年孤身一人,唯一的亲人还远在岭南之外,他这受伤了,身边也没个人照顾,他自己也不会照顾自己,虽握有一大堆药方,但又变不成药粉,洒不到他伤口上。唉,只能靠他自己硬捱了。” 林舒云:“……” 就知道不应该收梁濯的药方,原来在这等着自己呢。 第45章 第 45 章 但事关陆厉,林舒云只得硬着头皮道:“太子不必着急,民女略通些医术,能否毛遂自荐照顾梁大人?” “什么?你要照顾那个阎……呃,濯。”姜玉瑶十分惊讶,伸手探了探林舒云的额头,蹙眉,“也没发烧啊,但人怎么开始说胡话了呢?” 林舒云:“……” 叶钧拉下姜玉瑶的手,抬眸,向林舒云拱手,唇边含着清雅的笑:“那就有劳林姑娘了。” * 站在大理寺府衙前,林舒云再度深深叹了口气,方才迈步进去。 若是可以,她是真的不想进入这个阴气森森,跟人间“地狱”没任何差别的地方。 “林姑娘,卑职已通知了梁大人您的来访。梁大人正在审讯犯人,命我领您在此稍坐片刻。”自称王少卿的官员噙笑拱手。 他领着林舒云穿过明镜高悬的公堂,伸手推开侧后方的一个小门,里面乍然是一个简约的小书房。 王少卿指着西边的一个木椅,浮手:“林姑娘请,茶水点心皆已奉上,若您觉得不合口味或有什么要求,尽管唤卑职。卑职就在公堂外办公。” “官爷客气。”林舒云屈膝行礼,心里有些惊讶此人为何对自己如此殷勤。 莫非,是梁濯授意? 但这也没必要吧。 难道,梁濯是想先礼后兵?警告她等会交代“罪行”时,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舒云蹙眉思索,却摸不到头绪,反正对梁濯,她总是有种无力感,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就像刚才她去梁府,却连大门都没进去,就被门房一句“大人在大理寺处理公务,小的这就派人与您一起去大理寺寻大人。”半推半迫的,来到这。 林舒云止住思绪,喝了口茶。 茶香清正,如闻兰香,茶水清爽,醇厚绵长。 她晃了晃杯盏,里面松针似的碧绿茶叶起起伏伏。 竟是徽州进贡的君山茶!千金难买一斤。 梁濯这么有权势吗?! 林舒云顿觉手里的茶盏千斤重,坠得她手腕疼。 事到如今,她只能默默希望,太子口中那个“一剑封喉”行刺梁濯的刺客,千万不要是陆厉。 否则,凭梁濯睚眦必报的狠戾性格,定会不折手段地报这一剑之仇,甚至有可能会通过挟持自己,逼陆厉就范。 但偏偏,她这个“人质”还是自己送上门的。 林舒云放下茶盏,换了个坐姿,因为突然感到如坐针毡。 正当她焦急地想着托词时,门外突然传来官靴踏地的铿锵声。 林舒云连忙站起,唇畔含笑,准备行礼。 反正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形势逼人,头低点就低点了。 角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梁濯一身红色官服迈步进来,语气严厉非常:“告诉那个姓容的!他要再不交代出同伙是谁……呵!他不是宁愿受刑罚,也要做铁骨铮铮的男人吗?本寺偏要阉了他,让他做女人!将他丢到军妓里,让他用完前面用后面!” 王少卿书生气的面容呆住,嘴唇连同指尖都在颤抖,不知该接什么话。 梁濯随即一记眼风狠狠扫来,眉梢挑起:“怎么还在这杵着?莫非你也想当女人?” “不不不!下官这就去警告那人!”王少卿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梁濯冷哼一声,甩袖坐下,喝了一口茶后,方才看向林舒云,眉头皱得“川”字活灵活现:“你怎么在这?” 林舒云:“……” 明知故问,不是你让人把我领到这的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梁濯向后靠在椅背上,春水眼闲闲抬起,嘴角微勾,“林掌事这大忙人今日抽空来我这陋室,所为何事啊?” 林舒云一听梁濯阴阳怪气的说话,就忍不住生气。她捏紧指尖,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正事要紧,缓了缓后,抬头,望向梁濯。 恰好,梁濯正垂眸吹茶,姿态闲散,大红官袍垂落在地,脖颈上围着一层雪白的纱布,挡住了他的喉结。本来就精致如牡丹花般的稠颜,在红与白的衬托下,越发模糊了男女界限,活脱脱就像一个修炼千年化形成人的妖精。 林舒云及时拉回视线,着重观察了下梁濯脖颈处的纱布,见上方没有血迹,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应该是伤得不重。 没人能从陆厉剑下逃出。 看来昨晚行刺之人,不是陆厉。 想到这,林舒云顿生一股底气,浅笑道:“听闻梁大人受伤了,民女特意前来为梁大人送药。” “呵。”梁濯扔回茶盏,嗤笑一声,“送药是假,看我死没死才是真吧。” 林舒云愣了愣。 梁濯抬眼,目光凛冽如刀,“唰唰”出鞘:“怎么不反驳?难道看我没死,你很失望?” 林舒云十分莫名其妙:“我失望什么?大人遇刺又不是我策划的,我有什么好失望的。” 梁濯唇边冷笑更甚,指着林舒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那个小情人!你那小情人口口声声说,他因为本寺将你抓入牢中审讯,他要为你向本寺报仇!” “真看不出来啊林舒云,你这等平平无奇的模样,居然也能有人为你孤身犯险?!说,你到底怎么迷惑他的?你是不是已经......”梁濯指着林舒云的手如风吹落叶般抖动,赤红着双目,恨恨地盯着她,胸腔里的心就像下了煎锅,“噼里啪啦”的前后面煎着。 听闻“小情人”三个字,林舒云先是心虚了下,待反应过来对面人在说什么“龌龊”话后,她猛然拍案而起:“梁濯!你少污蔑人!我和陆厉之间清清白白!天地可鉴,我从未让他向你报仇。或许是你自己为官不正,断案不公,惹了仇家刺杀你,你就想栽赃到陆厉身上!” “本寺栽赃他?!”梁濯眯起春水眼,冷笑连连。 正当林舒云以为他要大发雷霆,怒不可遏时,奇异般的,他愤恨怨毒的面容居然消失了。 梁濯再度靠在椅背上,抬眸看向她,修长的食指屈起,重重敲了敲茶桌,入鬓的浓眉挑起:“还愣在那干什么?不是说给我送药吗?” 林舒云:“……” 她咬了下唇,忍了火气,翻出药瓶递过去。 梁濯瞥了一眼,指了指脖颈,讽刺勾唇:“你要本寺自己给自己擦药?” 林舒云:“……岂敢。” 她拔掉药塞,拆掉梁濯脖子上的纱布,白瓷般的脖颈慢慢露出鲜红长痕,极薄,亦极深。 明显是被非常锋利的剑器所划。 林舒云暗暗心惊,刚想把药粉洒到手帕上,梁濯蹙眉,一脸嫌弃:“这帕子多少年没洗了?都泛黄了,还没你手白,那还不如你直接上手抹药呢。” 林舒云:“……”这帕子就是浅黄色的好吗?! 她闭了闭眼,微微喘口气,忍,然后用手沾了药粉,慢慢又轻轻地抹到梁濯脖子上的伤口处。 梁濯张了张唇,刚想嘲讽“力道这么轻,没吃饭吗?”,一抬眼,正见面前人漆黑浓密,根根上挑的眼睫,细腻的脸颊,红润的唇,神情专注又温柔。 因为靠得近,他甚至能呼吸到林舒云身上淡淡的体香。 身体不受控制地热起来,甚至那地方也起了难堪的反应,梁濯急忙不自然地换坐姿。 “别动。”林舒云按住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仅仅那一眼,简直以心脏为核心,引爆了梁濯全身,烈火蔓延。 偏偏林舒云的手指微凉,药粉也清凉,整个抹药过程就像雪花落在他脖间。 梁濯的喉结上下滑动,强制将视线从林舒云的脸上移开,紧抿着唇,克制着自己一动不动,但耳畔不断蔓延的红晕暴露了他汹涌的内心。 对此,林舒云一无所觉。 她只是有点奇怪,明明她动作已经很轻了,梁濯的喉结还一直动来动去。并且,他喉结上还有一颗小红痣,他喉结越是滚动,那红痣就越显眼,如同白雪落红梅,十分惑人心神。 半盏茶后,林舒云直起身,莞尔一笑:“好了。” 梁濯下意识的要摸一摸伤口,手抬在半空中时,一只微凉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说了,别动!”林舒云瞪他。 梁濯挑了下眉,然后突然笑了起来,多情的春水眼弯起,眉目舒和,是极为真切的笑意。 饶是林舒云对他无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美人含笑晃了晃神。 梁濯反手握住她的手,带着落下,看她两个手腕都空空荡荡,不禁问道:“我给你的镯子你怎么没戴?” 林舒云暗讽:“我来梁大人这,还需要带暗器防身?” 梁濯点头,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也是。” 林舒云无语地叹了口气,也懒得再争辩,低头收拾药瓶:“一天三次,按时擦药,少食辛辣,伤口很快就会愈合。”而后,她把药瓶递给梁濯。 梁濯原本正单手托腮,津津有味地看她忙活,听闻此话后,瞥了眼药瓶,不可置信道:“这就完了?” “不然呢?” “好歹你也给我煎幅药啊!”梁濯边拍桌子,边痛心疾首的控诉,架势仿佛红杏出墙的娘子从此再也不要他了一样,“这可是你小情人划的!我是为你受的伤,林舒云,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林舒云:“……”为何……这话听起来,这么怪? 第46章 第 46 章 但毕竟理亏,她只得认命点头:“好的梁大人。” “哼,心不甘情不愿的,一提你那小情人你就愿意了。”梁濯心里嫉妒得“咕噜咕噜”地冒酸水,眼睛都红了,盯着林舒云咬牙切齿的质问,“那姓陆的就这么好?!” 我哪点比不上他?! 林舒云顿了顿,蹙眉:“……别总是小情人、小情人的叫,多难听。有失梁大人您的身份。” 梁濯:“……” 他一拍茶桌:“我乐意!” 林舒云被他的“无赖”气笑了,干脆也双手一摊:“好好好,随你。但我估计大理寺没地方能让我煎药,不如我回府煎药,然后再给您送过来。” “那多麻烦。”梁濯拽住她的手,特别理所当然道,“你直接去我府上煎不就好了。” “什么......?” 话还没说完,梁濯已经拽着她出门了。 * 梁府厨房,下人皆已被提前遣退,里面空无一人。 梁濯倚在门边,悠悠挑眉:“喏,药材都准备好了,煎吧。” 林舒云看了眼已经准备好的药材,十分精准,多一分,少一分,药效都不能发挥到极致。她不禁沉默了下,无语扶额:“既然大人医术如此精湛,何不亲自动手煎药?” “因为本寺公务繁忙。”梁濯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一挥手,炉火“轰”一声,熊熊燃起,“煎吧。” 林舒云咬唇暗忖,没时间煎药,倒有时间监督,呵。 小心我真的下毒! 将黑漆漆的药汁端到梁濯面前,林舒云催促:“快喝。” 梁濯垂眸看了眼,皱眉:“你是不是没筛药渣?我怎么看到上面还漂浮着‘三七’的叶子。” 林舒云点头,理直气壮:“哦,忘了。” 梁濯:“……” 他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低头盯着林舒云,俯身慢慢逼近。 噬人的气势中,林舒云下意识的后退,梁濯一把攥住她的手,往前一拉,林舒云被迫撞入他怀中,腰也被他另一只手紧紧箍着,动弹不得。 “你……” “林舒云,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林舒云慌乱抬头,正好撞进梁濯晦暗的春水眼中。那双好看的眼睛一向含着波光粼粼的情意,令人不自觉深陷其中,但此刻,那双眼睛却幽深漆黑,如墨潭被打翻,不见一丝光亮,唯有自己清晰的倒影。 明明是盛怒的模样,却为何有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林舒云本能地错开视线,蹙眉不解,余光中,发现梁濯黑压压的眼睫垂下,挡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绪。 他低头,贴近林舒云的唇畔,吐气如兰的冷笑:“得知陆厉给你报仇的时候,你心里很开心吧?呵,没想到我梁濯这样的人,居然有一天也会成为别人感情的垫脚石,真是‘好’啊!” 林舒云凝眉瞪他:“那你待如何?” “不如何。”梁濯盯着她,勾唇微笑,意有所指,“我这块‘垫脚石’可不好踩。” 四周,忽然冷风乍起,透骨含凉。 林舒云心中警铃大作,刚想警告梁濯别乱来,忽觉手腕一松,下一瞬,她被风吹到唇边的发丝被人绕至耳后。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感到梁濯的手,轻轻摩擦了下她的嘴唇,既如羽毛轻扫,又如火星烙烫。 再抬头看见梁濯幽暗难明的眼睛,一直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以及两人“亲密”的姿势...... 林舒云心中惊讶非常,似乎明白了什么。 莫非...... 莫非这个“玉面阎罗”竟然喜欢自己?! “!!!”林舒云被这猜测震得魂飞千里,久久不能回神。 对面,梁濯垂眸,看了林舒云良久,见她呆愣愣地发着呆,清亮水润的弯月眼睛虽然看着他,却更像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他合上眼睑,轻轻叹息,慢慢,慢慢地松开了手,放她自由。 “光煎碗药可不行。”梁濯的春水眼缓缓弯起,殷红的薄唇也上挑,明明是摄人心魄的迤逦笑容,却无端透出一股极致的酸楚。他顿了顿,道:“起码你要给我做碗面。” “啊?” * 炉子里的火被重新点燃。 案台上,林舒云叹了口气,死命般的揉着手里的面团,幻想它是梁濯。 哼,如今他落到她手里,搓拿揉扁,全看她开心,以报被欺压之仇。 她正揉得开心,一道凉凉地声音插进来:“你这是在揉面呢?还是在洗衣服?” 林舒云一愣,迅速收敛脸上的笑容,神色肃然:“你懂什么!就得这样揉,面吃起来才劲道。” 梁濯冷笑地瞥了她一眼,挤开她:“歪理。一看你就不会做饭。” 被人瞧不起,林舒云好强的自尊心立即就要反驳,但张了张唇,她咽下去了。 嘿嘿,不用自己做饭,多好。 梁濯立在案台边擀面,大红官袖挽起,浓眉下倾,身高腿长,白皙修长的手指翻飞,随着用劲,手背上淡青色的经脉微微凸起,动作十分之麻利。 果然人长得好看,就连擀面都像在弹琴。 林舒云捧着一杯茶,啧啧感叹。 将面切成条状后,梁濯回头看她,咬牙:“眼下倒成我做饭,你在一边看着了?” “哪能啊,我这不是在旁观学习嘛。”林舒云淡定莞尔。 梁濯再度冷笑,伸出食指沾了一点面粉,抹在林舒云的脸颊上,垂眸讽刺:“不亲手做,再看一百遍都学不会。过来,下面。” “下面?”林舒云弯腰探头,案板下空空如也,她疑惑抬眸,“下面什么也没有啊。......难道你是想我蹲在你下面学?!” 梁濯:“......”他凝着林舒云,双目含着怒火,牡丹花般的面容鲜活极了。 林舒云丝毫不惧,将脸上的面粉擦掉,状似不经意地抹到梁濯的官袍上,咬唇忍笑:“开个玩笑嘛。” “咕嘟、咕嘟”,水开了,林舒云将面条一摞摞地放在锅里,没一会,勾人的香味就飘出来了。 与此同时,梁濯又洗了些蔬菜,磕了两个鸡蛋放进去。 热气腾腾的白雾散开后,露出里面青白相间的面条与青菜,和两个卧在一起的橙黄鸡蛋。 林舒云看得直咽口水,搓着筷子等待。 梁濯又简单放了些盐,盛了两碗,端到院中的石桌旁,蹙眉看她:“你还站在那干什么?” “哦哦,来了。” 坐下后,林舒云挑了一筷子面条,入口爽滑,唇齿留香,最简单的食材,最顶级的味道。 她眼睛瞬间亮了,惊讶地望向梁濯:“你不是读书人吗?做饭手艺还这么好?” “谁告诉你读书人就不会做饭了?”梁濯挑眉,“我会的多着呢。” 林舒云抿着唇,上下看了他一眼,内心复杂难平。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根本想象不到梁濯会做饭,而且还是穿着官服做给她吃。 皇上都没有这种待遇吧? “是……在岭南学的吗?”林舒云小声问道。 梁濯春水眼眯起,深深看她,露出整齐的牙齿,阴阴一笑:“原来你知道。” “啊,这个……” 没等她辩解完,梁濯挥手,语调悠悠:“是在岭南。关于我的那些传闻,想必你也听得七七八八了。放心,我梁濯既不是阎罗,也不是恶鬼,不会吃了你。” 停了停,他蓦地抬眸,盯着林舒云,好看的眼睛里蕴有璀璨的光。他勾着唇,一字一句,目不转睛道:“所以,你不必躲着我。” 林舒云愣了愣,心漏跳一拍。她招架不住这深情的目光,下意识地侧过头,偏转视线。 梁濯明白了她的闪躲,眼底的光倏然熄灭,黑寂一片。 静了片刻,他垂眸,笑了一下。 “三岁那年,我爹遭容贵妃陷害科举舞弊,被判处当场处斩,我梁家一十八口虽侥幸逃过一命,但也要被没收财产,流放岭南。岭南路远,又正值隆冬,祖母、母亲在路上相继冻死,二伯父因为想讨得一口热汤,受尽白眼与侮辱,他是读书人,最清高不过,勉强撑得到岭南边界,就忍受不了自杀了。等真正到达岭南时,就还剩下二伯母、堂弟,和我了。 岭南潮热,蚁虫甚多。安顿下来后,二伯母为了我们兄弟两个能吃顿肉,经常上山采摘菌菇,换以卖钱。每次,她都会被蚊虫叮咬得全身红点,为止痒,只能挠到出血。便是未出嫁前,她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可为了养活我和堂弟,短短几年,她就苍老得面目全非。 可我却只能看着,什么也帮不了她!”梁濯猛地一掌拍向桌面,锋利的眉眼中含着戾气与恨意。 “幸好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两年。两年后,太子开蒙要选伴读,多亏太子力荐我当他的伴读,这才让我有了重回京城的机会,让我有了向那些人报仇的机会!借助太子的帮助,我发愤读书,学医,练武。终于,我考中探花,得到皇上的宠爱,站到如今这个位置。我发誓,我一定要查明当年的真相,要那些害我梁家无辜蒙冤的仇人,悔不当初!” 嘶哑低沉的语调,包含了太多太多的痛苦与仇恨。 第47章 第 47 章 林舒云沉默地看向梁濯,他依旧垂眸,乌羽似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瞧得见挺拔的鼻梁和下方的一点嫣红薄唇。尽管看不清他的表情,林舒云也知道他此刻内心定是愤恨到了极致。 恨容贵妃陷害。 恨皇上包庇。 恨自己太过弱小,不仅不能手刃仇人,反而还要与仇人虚与委蛇。 “唉……”她轻叹一声。 梁濯纤长的眼睫颤了颤,如蝴蝶展翅般抬起,露出下面一双泛红的春水眼。 林舒云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孔子有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心术不正的人,就应该要受到惩罚。你忍辱负重为亲人报仇,不仅没做错,反而还应该被写成话本子,登台唱到全叶梁都知晓。再说,眼下不能手刃仇人,又不代表以后不行,越是登高,越容易跌重。他们这样作恶多端的人,说不定不用你出手,老天爷就先看不下去,帮你出手教训了。” 慷慨的陈词后,四周一片寂静,就连蝉鸣声也不可闻。 梁濯呆呆地看着林舒云,表情是难得的空白。 一直以来,他都浸在无边的仇恨与痛苦中,每每心境不稳时,都会梦到那一天,他醒来,看见母亲青白的脸,乌紫的唇,枯萎的发丝散乱,带着死人独有的冰冷与僵硬。 而他能活下来,全因母亲当了仅有的几件发饰,只为给他买件棉衣御寒。 还有二伯母的皱纹和白发,堂弟瘸了的腿…… 这血海深仇,他独自一人背负了太多,也隐忍了太久。本以为已心硬如铁,不惧流言蜚语,平静接受生前身后都被人指责的结局,却没想到竟有人理解他、肯定他,甚至还为他义愤填膺。 被烈火焚烧的心,忽然吹进了一股清风,带着玉兰花的幽香,破除了他的怖境。 “呵。”梁濯挑唇,状似毫不在意道,“还以为你要劝我宽容大度。” 林舒云嫣然一笑:“不然你以为我林氏产业都是被白送的?” “哈哈哈。”梁濯的神情再也绷不住,大笑起来,是真正的眉眼弯弯,牡丹带笑。 “不过我可不像那些小人,我为人虽狠厉了点,但都是对凶恶之徒。我敢保证,凡经过我手的案子,从未有一件是冤假错案。”梁濯自信微笑,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扫了林舒云一眼,屈指敲了敲石桌,神色傲然的强调,“本寺处事极有原则,绝不会为了所谓的酬金,不分善恶取人性命。” 林舒云:“......” “不夸张地讲,本寺也可‘谬赞’一句文武双全吧?既能科举考中探花,又能打败天下第一等杀手,而且还身怀医术密宝。林姑娘,你说,眼睛不瞎的人,都会认为本寺比那干见不得人勾当的杀手,强多了吧?”梁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凝眉,抿唇,一脸百思不得其解。 林舒云:“......够了。” 原本她还心虚陆厉刺伤了梁濯,但现在,心虚就像被吃干净的面条,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恨恨咬牙,明明早就知道梁濯嘴上功夫厉害,得理不饶人,她干嘛还来瞧他,这不是送上门来自取其辱嘛! “梁大人光风霁月,岂是我们平民百姓可比的?”林舒云咬牙说完,拍桌站起,“药凉了,大人快喝了吧。若无事,民女先告退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眼角余光都没扫到对面人身上。 但还没走几步,就听闻轻柔含笑的山泉嗓音,缓缓流淌过来:“啧,果真是大小姐,吃了别人做的饭,都不知道要主动洗碗的吗?” 林舒云猛地旋身,就见梁濯拿起筷子敲了敲碗,侧目过来,微微一笑。 “你府中的下人呢?”林舒云悄悄握拳。 “哦,因为有人洗碗了,所以我就让他们下去休息了。”梁濯小扇子般的眼睫眨了眨,非常自然有理。 林舒云气笑了:“既然梁大人考虑得这么‘周到’,那您自己洗吧。” 梁濯挑了下眉,然后摊开白皙清瘦的手指,悠悠道:“今日是我生辰,让寿星洗碗,林姑娘忍心吗?” 我有什么不忍心的?又不是要上刀山下火海,不就洗个碗嘛,还到了要受良心谴责的地步?! 林舒云在心底冷笑,然后就看见梁濯凝向她,极其好看的春水眼波光粼粼地弯起,白玉似的手朝向她,晃了晃,脸上的神情魅惑又无辜。 微风拂起,花影摇动。 她,败了。 林舒云认命的把碗端去厨房水槽。 “哗啦啦”的水声中,梁濯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手上端着先前那碗药汁,殷红的唇畔上挑,眉梢眼角笑意盈盈,心情甚好。 林舒云洗着碗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梁濯也不在意,含笑喝了一口药汁,“咳咳!林舒云你想噎死我吗?!” “表面有药渣也就算了,药汁里也有!”梁濯咳了半晌,好不容易喘过气,从嘴里掏出一块大壳子,递到林舒云面前,气势汹汹的大叫,“这就是你熬的好药?” 林舒云看了眼药渣,又看了眼被呛得满眼闪着泪花的梁濯,“噗哧”一声,笑弯了腰。 梁濯:“……” “林、舒、云!”他咬牙切齿。 “好好好,我的错。”林舒云掐着大腿止住笑,嘟嘴,“想也知道嘛,不会做饭的人,自然也不会煎药。你把药倒了吧。” 梁濯“哼”了一声,仰头,抬袖。 然后林舒云就见漆黑如墨,还带着不明浮沉物的药汁,全部灌进了梁濯嘴里。 “你……”她被震撼在当场。 “咳咳,没被你整死真是我命大。”梁濯重重放下碗,冰冷吐字,“这个碗也要洗。” 林舒云:“……你狠。“ * 梁府占地不大,出了厨房往左拐,经过一座简约的临水长廊,尽头便是朱红色的府门。 “这么快就要走?”梁濯在前引路,本来一直沉默,拐上长廊时,突然头也没回地问了一句。 他没回头,林舒云也不知他脸上是何表情,只听闻语气淡淡,料想事情不大,便轻轻“嗯”了一声。 梁濯挑眉,冷笑:“怎么?急着见你那小情人啊。你们闹矛盾了?” “没有啊。” “没有?”梁濯步子没停稳就蓦地回身,春水眼圆睁,紧盯着她,难以置信道:“你们没有闹矛盾?!” 林舒云茫然地看向他,莫名其妙。 梁濯眉头拧得更紧,纤长的眼睫铺天盖地地垂下,在上挑的眼型旁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抬手捶了捶额头,来回踱了几步,十分困惑:“怎么可能呢?” “难道昨晚行刺过后,陆厉就没再找过你?”他忽的一步跨到林舒云面前,发问。 林舒云蹙眉:“今早他还找过我,买了早膳,说他要去……不是,梁濯,你到底怎么了?吃错药见效这么快?” 梁濯目光炯炯,急急追问:“那他有没有问你,什么定情信物之类的事?” 迎着梁濯期翼的眼睛,林舒云缓缓摇头。 梁濯猛的后退一步,牡丹花面煞白,一副遭受重大打击的模样。 “陆厉竟然……这么沉得住气?!”他喃喃自语,表情失魂落魄。 林舒云再度茫然,刚想问问梁濯在发什么神经,忽见梁濯目光一下回正,钉到她身上,双手牢牢扣住她的肩,面色严肃,语气沉重,活脱脱像在哀悼:“我说我怎么一直争不过陆厉,原来陆厉这厮,心机如此深沉,如此耐得住气,如此善于伪装!这么一个虚伪小人,本寺堂堂正正一君子,如何能争得过!” 他昨晚都挑拨离间到那种地步了,是个男人都忍受不了吧?偏偏陆厉这厮可以,竟然还能装作无事发生,给林舒云买早膳!!如此心机,如此隐忍,陆厉这厮,实在可恨!! 啧,陆厉不去喜欢王八真是可惜了! 林舒云见梁濯脸色忽青忽白忽红,牙齿咬得“咯咯”响,眼中还跳着怒火,不禁苦笑:“是是是,梁大人文武双全,又品性高洁,我等小人望尘莫及。那能否请梁君子稍稍松手,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梁濯望了望手,又重新望向林舒云,凝眉摇头,神色沉痛肃然:“不行。对付小人,要比小人更小人。从今日起,一日不抓到陆厉,我梁濯就得委屈自己做一日小人。所以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在我这行不通。” 林舒云:“……” 她被梁濯的厚颜无耻深深震惊了。 无语过后,她再也忍耐不住,抬手,重重一掌拍到梁濯胸前:“你给我滚远点!” “咳咳咳。”梁濯捂着胸口退了一步,皱眉,装模作样的咳嗽,哀怨抬眸,“下手这么重,我脖子上的伤还没好呢。” 林舒云冷哼一声,提步跨过。 长廊尽头,栽种着几颗玉兰树。 时值盛夏,树木茂盛,郁郁青青的枝叶中,点缀着连绵不断的玉兰花,仰头望去,还以为枝干绿叶上覆了一层薄霜。 走到这,林舒云的脚步略微停了停。 忽然,一朵洁白的玉兰花,打着旋地擦过她发间落下。 然后,“喵~”,一声娇娇的猫叫从头顶传来。 第48章 第 48 章 林舒云下意识地抬头向上看,只见傲立舒展的花朵后,一只头“顶”糕点的橘白猫正蹲坐在粗壮的枝干上,尾巴一甩一甩的,爪子不停地拨拉着花朵,直至花朵不堪其扰,再一次地打着旋的下落。 “小方糕!”林舒云大声呼叫。 橘猫被吓得背部绒毛一颤,圆溜溜的明黄色眼睛低头看了林舒云一眼,随即脚底生风的快速跑走了。 “哎!”林舒云一边追赶,一边大叫,“我是娘亲!方糕你别走啊!” 橘猫充耳不闻,胖硕的身子灵活的在林间穿来穿去,将底下的林舒云逗得气喘吁吁,步履蹒跚。 眼见橘猫跳上长廊屋顶,就要“逃之夭夭”,林舒云赶忙追了过去,却忘记长廊口处有台阶。 她一脚踢了上去,脚步停了,身子却依旧往前扑,重心一下不稳,脸离地面越来越近。 林舒云下意识地伸长手臂,偏过脸,闭上眼睛。 下一瞬,手被拉住,五指紧扣,腰也被人圈住,往回一带,整个人瞬间落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中。 “咚咚咚”的心跳声中,她被人牢牢按在怀里,鼻端传来冷冽幽幽的雪松香,微微凸起又柔软的丝绣烙着她的脸,林舒云睁眼,果然,入目一片红。 “多谢梁大人。”她话音未落,便挣扎着离开,谁料梁濯不仅不松手,反倒锢得更紧。 林舒云抬眼,却见梁濯正垂眸凝她,眼中墨浪翻涌,晦暗难明,但深处却燃着簇光,亮得惊人。 被那样深邃复杂的目光注视着,林舒云心头一惊,一股颤栗顺着被紧锢的腰间,扶摇直上,如毒蛇吐息般,滑进她心里。 “梁濯……” “呵,叫你总盯着别的东西看!这不,走路也能平地摔,真是笨死了。”梁濯眉头皱起,一脸嫌弃,在松开手之后,还抖了抖手臂,上下瞄了林舒云一眼,“不会做饭还长得这么胖。” “你……”刚才是谁松手之前,还偷偷抱我一下的?林舒云气得跺脚。 梁濯勾了勾唇,仰头,对着西南方向打了个响指:“大胖猫,出来。” 刹时,一个黑影从西南处窜出,速度快到留下一抹残影,“噔”一声,跳到了梁濯伸出的手臂上。 “轻点,爪子收收,别把本寺官服勾坏了。还有,你是不是又偷吃鸡了?怎么又变重了?”梁濯将猫抱在怀中,掂了掂,蹙眉,非常真实的嫌弃。 橘猫后腿狂蹬,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芒,证明那些鸡没白吃。 “啧。”梁濯强行按住它,一抬眼,看见林舒云泫然欲泣的泪眼,愣了,“呃……本寺和此橘猫的感情,竟让你如此感动?” 而林舒云看着橘猫头顶的那块糕点花纹,欣喜若狂,她终于把失踪的猫找回来了! “方糕,娘亲抱抱。”林舒云摊开手。 梁濯将猫递过去,提醒道:“小心点,这猫性子烈,爪子也尖,你注意别受……咦?!” 刚才还倔强得如同一头驴,挣扎得跟条鱼似的胖猫,一到林舒云怀中,立刻变得乖巧如鹌鹑,除了粉红鼻头微微抽动,就连尾巴也不像抽人似地一下一下拍打了。 林舒云温柔浅笑,纤细的手指慢慢梳着猫毛,动作熟练又轻柔:“五年前,我府中养了一只猫,但因家中遭变,我无暇顾及它,导致猫猫跑丢。这五年,我遍寻无果,没想到竟在你府中找到了它。” 林舒云抬眸,唇畔含笑,水润的弯月眼睛露出恳求之色:“梁大人,能否请你把方糕给我?” 梁濯静了一会,负手而立,决绝道:“不。” “呃……”林舒云上前一步,努力争取,“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但方糕对我实在很重要。或者,梁大人,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的,我绝不推辞。” “很重要?”梁濯垂眸扫了橘猫一眼,心里的嫉妒对象又加了一位。 哼!赖在他府里,大吃大喝,还会给自己额外加餐的大胖猫,有什么好! 林舒云点头,又捏了捏猫猫柔软的爪垫,笑得分外甜。 梁濯眼神幽深一瞬,片刻后方才收回视线,伸手挠了挠橘猫的下巴,冷傲道:“好歹我也养了大胖猫几年,怎么舍得说给你就给你?除非……”你嫁给我。 他有意顿了顿,林舒云原本含笑看他,等他接下来的话,但渐渐她像是反应了过来,清丽的脸颊慢慢褪去血色,目光躲闪,贝齿将下唇咬得一片惨白。 刹那间,梁濯像被一箭穿了心,钝痛顺着血脉流向四肢,密密麻麻,无一幸免。 “呵,想什么呢!就你这样的样貌与身材……切。”梁濯摇头无语,负在背后的五指却深深掐入掌心,方才能装得若无其事。 “我脖子的伤还没好,你就来我府上,给我连煎几天药吧。”他道。 闻言,林舒云松了口气,含笑点头。 跨出梁府大门时,梁濯突然喊住她。 林舒云回头,见梁濯双手抱臂,颀长的身子倚在门前,波光粼粼的春水眼微微眯起,看人时更显得深邃多情,令人脸红。 他盯着她,挑唇,语调闲闲:“林舒云,你还欠我一个生辰礼。” 啊,是,吃了人家的长寿面,是应该要回礼。林舒云道:“那我明日补给你。” “不,我要亲自收取。”说完,梁濯再度深深看了林舒云一眼,随即转身,摆摆手走了。 直至坐在马车里,林舒云都觉得梁濯这话简直是莫名其妙。 送礼难道不应该是自愿的吗? 梁府内,梁濯步到厨房,逮住正在偷吃鸡肉的橘白猫,凝视着它的眼睛,咬牙切齿:“就因为你,本寺在她心中的排名又降了一位!本来她就够痴情的了,心也没多大,这再加个你,本寺真乃立锥之地都没有了!” 橘猫无辜睁着眼,“喵喵”叫了一声。 梁濯抖了抖它,老父亲般叮嘱:“我瞧你比陆厉那厮长得眉清目秀多了。大胖猫,你要争气,和爹一起联手,将陆厉从你娘心中除掉!” 这次,橘猫没“喵”了。 梁濯晃了晃它,不满道:“快‘喵’啊,就说你听到了。否则我就把鸡肉全部藏起来,让你再也吃不到!” 橘猫耳朵一颤,终于拖长音调“喵”了一声。 梁濯笑起来,好看的眉眼喜气洋洋,志得意满,仿佛计划已经成功。 他抬头,正对上叶钧复杂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傻子。 梁濯的笑容僵在脸上。 “咳。你怎么来了?”他松开手,橘猫一刻也不停留,箭矢般奔向鸡肉。 叶钧从窗户外翻进来,看了看梁濯,又看了看将脸埋在饭盆狂吃的橘猫,神色凝重:“怎么你见了林舒云后,反倒疯得更厉害了。看来,下次得请云阳真人给你驱邪了。” 梁濯:“……” 不用主人引路,叶钧就轻车熟路的穿过回廊,走进梁濯的卧房。 梁濯唤了热茶,合上门,奇怪道:“你怎么知道她来了?” 叶钧悠悠一笑,手中骨扇“唰”地展开,自豪道:“因为是我让她来的。我告诉她,你受伤了,这不,她就来瞧你来了。” 说完,叶钧合上折扇,凑近梁濯,敲了敲他的肩膀,谦虚含笑:“你我兄弟一场,不用谢。” 梁濯面上不在意,唇角却悄悄弯了弯,傲然道:“如此说来,我在她心里还是有点份量的。” “那倒没有。”叶钧立即坐了回去,真诚道,“她原本和玉瑶在快乐地吃碧玉糕,我说你遇刺受伤,她无动于衷,直到我说你是因为差点被一剑封喉而受伤,她瞬间慌了,手中的茶盏都倾覆了。” 一剑封喉!一听又是为了陆厉! 梁濯拍桌怒了一下,然后没辙了。 见向来骄傲凌厉的好友,对此貌似已经习以为常,叶钧眼底震了一下,默了好一会,方才开口:“其实林舒云来看你,说明心中还是有你的,只不过……可能没宁霜多罢了。听闻,宁姑娘今日一早就给你送了药,你为了避她,都躲到大理寺去了?” 梁濯抿了口茶,垂眸,淡淡道:“我于她无意,就不接受她的好心了。” 叶钧摇着折扇感叹:“世间情爱总是如此错综复杂,往往得到的不是自己所求的,难。哎,我说沉昭……”他看向梁濯,神情疑惑,“那宁姑娘有什么不好?家世高贵,容貌姣好,才华横溢,是京中贵女的典范。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梁濯叩了叩茶盏,碧绿的茶水微微晃动,一圈一圈荡开,恰如那人唇边清浅的笑意。 早在第一次相见,那双明亮水润的弯月眼睛就印在了他眼底,直至后来,倔强的、使坏的、忍笑的……,她在他心里扎了根,再也移除不去。 “太子也应该感同深受才对。”梁濯回望叶钧,勾唇,“镇国公府位高权重,还握有兵权,对您登位大有益处。为何您还依旧选择玉瑶姑娘?” 叶钧抚掌大笑:“哈哈哈,我那是两情相悦,和你单相思不一样。” 梁濯:“……” 他单手按压茶盏成粉末,目眦欲裂道:“来人!送客!” 第49章 第 49 章 “别别别!开个玩笑。”将人惹得发疯,叶钧却依旧还是那副清雅如谪仙的好模样。他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宣纸,轻轻放在桌上,挑眉示意:“喏,送你的生辰礼。” “什么?”梁濯皱眉,“幽州的军报?” “非也非也,是幻警剂。” “......啥玩意?”一瞬间,梁濯以为叶钧才是中邪了。 “没见识了吧?”叶钧悠悠道,“前段时间,我顺道去了趟西域,从那巫医手中带回了这个方子。” “你还去了西域?你去那巫蛊神秘之地干什么?!你是太子,那地方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万一……”梁濯后怕。 叶钧一笑:“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嘛。一直听闻西域富庶,有许多不同于叶梁的特产,我实地考察一番,确实如此。我打算将来与西域王室联系,开辟商路,让叶梁与西域互通有无。”说完,他不忘低声叮嘱,“我去西域这事,别让玉瑶知道啊。” 梁濯无奈叹气。 人都回来了,再说什么也是无用的了。虽然早知叶钧心怀大计,雄才伟略,却没想到他竟能置安危于不顾。 此人心机有,胆量也有,是天生的帝王!叶梁必会在他手中再次强盛。 届时商路再一开通,梁濯几乎都能想到林舒云眉开眼笑的神情。 呵,怎么又想到她身上了!梁濯咳嗽一声,点了点薄如蝉翼的宣纸,肃然道:“说正事。” 叶钧放下茶盏,徐徐道:“这幻警剂,是专门用来对付宁肯死也不肯吐露秘密的‘硬骨头’。只要按照这方子上的药材抓药,熬成药汁,给受讯之人灌下去,不用加刑,受讯的人自己便将心底隐藏最深的秘密,如实说出来了。” “这么神?”梁濯半信半疑。 叶钧摇着手中的折扇,高深莫测的微笑。 梁濯夺过他扇子,扔在桌上,眉梢忍不住跳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卖关子。幽州敕牧一死,戎狄当即来犯,就跟死的是他亲人一样,一天也没耽误。三皇子主动请缨前往幽州,你安排云阳真人也卜卦为吉,让皇上将三军兵符交给他,派他去幽州驱敌。据探子来报,现在,三皇子,你的老对手叶铄已到达幽州,正点兵遣将,准备大展身手呢。” 叶钧清雅的眉眼淡定从容,唇边含着温和的笑意,玉指端起茶盏,茶面不见一丝涟漪。他浅笑道:“老子曾言‘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我为叶铄铺的这盘棋,他这才走到哪。沉昭,要沉得住气。” 顿了顿,叶钧抬眸:“今日你在大理寺审讯,可问出什么?” “没有。那容浔十八般刑罚都受遍了,就是不肯开口,若不是我有意留他一口气,他早就没命了。”梁濯按了按眉心,神色凝重又无可奈何,“此人身上一定有关键!临行前,叶铄指名要让容浔一同随军。当时我就觉得不对,此人先前只是容氏一个毫无地位的庶子,自长陵之战后,突然崭露头角,十分得叶铄看重。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于是,我设法将容浔掳至大理寺牢房。果然,即便叶铄已身在幽州,背地里却留了心腹在京城,一直寻找容浔的下落。” “嗯,我想也是这样。既然此人不畏刑罚,那不如换种方法。”叶钧将宣纸推到梁濯面前,微微一笑,“试试这个吧。” 梁濯终于打开纸张,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你确定这什么……剂,有用?这里面大半的药,连我都只听过没见过,更不用说旁人了。再说,时间紧迫,等我找齐药材不得猴年马月去了。” “好说好说。”叶钧摆手,淡定噙笑,“药材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梁濯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瞪大了春水眼:“林舒云?” 叶钧拍了拍他的肩,拾起折扇,慢悠悠地晃着,慢悠悠地笑:“所以我说,这是给你的生辰礼嘛。” “既解决了麻烦事,又给你和林姑娘制造了相处机会,可谓一箭双雕。甚好!甚好!”叶钧笑得见眉不见眼,临走时,还不忘道一句,“别太感谢我啊。” 梁濯:“……” 交友不慎啊! 谁能想到叶钧长得跟清逸出尘的谪仙一样,心却这么黑! 将人卖了,还让人帮他数钱! 这种人还做什么皇帝啊,直接跟林舒云抢生意算了! * 翌日,梁濯特地换了一身浅绿色绣竹锦袍,端坐在大堂上,抿茶,虚位以待。 林舒云进来时,被他一派清幽贵公子的作派晃了晃神,正想开口打趣“梁大人如此用心打扮,准备与哪家小女郎幽会啊?” 话还没出口,就见梁濯浓密如小扇子般的眼睑挑起,多情的春水眼凝着她,凉凉一笑:“哟,本寺茶都喝完三巡了,林大掌事才终于来了。想必您这大忙人抽空来我这鄙府,推了不少生意吧?” 林舒云已经对他这副不阴不阳的语气见怪不怪了,就当没听见,自顾自地把手中的食盒放到桌上,端出里面的药汁,递到梁濯面前:“喝吧。” 梁濯扫了一眼,撇过头:“不是你亲手熬的,不喝。” “嘿你!”林舒云刚修炼的心如止水的境界,瞬间迸裂,她颤抖着手,压着火气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我亲手熬的?别废话了,快喝!” “碗里连药渣也没有,清澈如水,你手艺能进步的这么快?”梁濯扬眉,眼中露出如炬精光,断案如神。 林舒云沉默了。她实在没想到梁濯的癖好居然如此……不寻常,喝药非要混着药渣喝,嫌昨日被呛得不够厉害是吧。 她无奈道:“那你待如何?我再重新熬一碗?” 梁濯轻轻“哼”了一声,大发善心的开口:“不必了”,然后屈尊降贵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林舒云拿回空碗,松了口气,低头行礼:“那民女告退。” “等等!” 刚走几步,梁濯冷冽如清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回回都走这么快,本寺这到底是有豺狼,还是有虎豹?你怕成这样?” 林舒云回眸:“梁大人还有何吩咐?” “啧,把你身子转过来再跟本寺说话。”梁濯不满。 林舒云只好缩回脚,回正身体。 见对面人嘟嘴咬牙的小模样,梁濯抿唇笑了一下,随即低头咳嗽一声,面上恢复成漫不经心的神情。他潇潇站起,踱步逼近,递过去一张泛黄的宣纸。 “什么?” “幻警剂。” “......啊?”林舒云面露茫然。 梁濯唇角勾起,用一种用心良苦的语气,循循“教导”道:“听不懂吧?所以说,以后你少和只知打杀的恶徒厮混,要多和本寺这样的博学之士相处、学习。知道吗?” 林舒云:“......” 得知了幻警剂的作用后,林舒云大为震惊:“世间真有此奇药?若真能见效,我也非要去趟西域不可了。” 闻言,梁濯顿了顿,修长的指尖点了点宣纸,泼冷水:“就你这小身板?呵,没我引路,你怕是连叶梁边境也摸不到。算了,与你废话这些干什么,你先把这药材找齐了再说。” 林舒云展开,看了一会,远山眉越看越紧,直至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梁濯。 触及她的目光,梁濯悠悠点头。 林舒云咽了口口水,视死如归道:“好!刀山火海,我与梁大人走一遭!” “但在此之前,我想先去看看牢中的那个人。”她抬眸。 梁濯一愣,微笑:“好。” * 大理寺的牢狱依旧昏暗阴湿,即便眼下正是正午,这里却连一丝阳光也照不进来。 幸好每隔几步都有壁上的烛火引路,否则搭配着犯人偶尔的呻吟声、求饶声,真会恍然如进地狱冥府。 林舒云跟在梁濯身后,提着裙摆,小心翼翼。余光中,她恍惚看见梁濯瞥了她一眼,然后放慢脚步。 路过当初被鞭打的那个牢房时,林舒云下意识的一抖,往昔记忆重现在脑海中,鼻尖似乎再次闻到浓郁不散的血腥气。 忽然,手被握住。 “怎么这么冰?”一道担忧的声音响起,下一瞬,“咔哒”一声,火折子被擦亮,梁濯牡丹花般的容颜出现在眼前,他俯身靠近,凝眉,“你脸色好苍白,是不是不舒服?我们先离开这里。” 林舒云笑了笑,摇头:“没事。我只是,想起了我在这牢中时的情景。” 梁濯怔住,映着烛火的漆黑瞳孔重重颤抖一下,嘴唇抿紧成一道锋利薄线。 良久的寂静中,他垂眸,低声道:“对不起。” 林舒云惊讶看向梁濯,他小扇子般的眼睫下垂,在稠丽的眉目间打下一片微微晃动的阴影,隐藏了其中的神情。 但他握着她的手,微微抖动,泄漏了他的不安。 林舒云莞尔:“梁大人职责在身,我都明白。只望日后,梁大人莫要再故意‘为难’我,那我就烧高香了。” 梁濯春水眼一抬,张嘴想要反讽,最终,又咬唇咽了下去。 他转身,握着林舒云的手没松,冷冷开口:“本寺那不叫‘为难’,叫‘好心相帮’。你这榆木脑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林舒云:“……呵呵。” 第50章 第 50 章 七拐八拐,走到最后一间牢房还不算,还得转动其中一座烛台,“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响后,一面墙壁缓缓打开,才最终露出隐蔽的牢房。 “这么神秘!”林舒云踮起脚往里瞧,双眼亮晶晶地闪着好奇的光,“这人犯什么事了?武功很高吗?你把他关得一层又一层的,即便他上天遁地也难逃啊。” 梁濯率先走进去。 正当林舒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梁濯低沉的声音传来:“害死了一位灼如日华的少年将军。” 刚走进牢房,就闻到一股血腥气。越往里走,血腥越浓,几乎有如实质,凝在人的肩头。 梁濯手一扬,火折子如飞驰急箭,穿过壁上烛台,点燃一盏盏烛火。 四周的黑暗瞬间驱散,独留中间那个跪倒在地的人。 闻到血腥气时,林舒云就已料到此人伤得不轻,待真正走近,她不禁捂住嘴。 眼前人遍体鳞伤,处处都是深可见骨的伤痕,森白的骨头下,红嫩的肌肉裂开,一股又一股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的从中流出,在他身下摊成一张红毯。 林舒云从来不知道人竟还能受这么重的刑罚,流这么多的血。 ......他还活着吗? 那个人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也随之垂下,覆盖了他的面容。他跪倒在地,双手、双脚被铁链束缚,向后拉扯,这还不算完,他的肩胛骨被弯钩刺穿,露出尖凌一角,随着他微弱的呼吸,上下浮沉。 “这......”林舒云怀着万般惊恐与疑惑,看向梁濯。 梁濯神情极其冰冷,对那人惨状无动于衷。 他走到那人身前,用脚踢了踢弯钩。 那人闷哼一声,肩胛骨剧烈抖动,带得铁链也随之“哗哗”作响。 林舒云看得都不禁抖了抖,摩擦了下胳膊,那血人竟能忍住大喊大叫,生生受了...... 此人意志竟如此坚韧! 他究竟是谁? 梁濯拂开那人脸上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张比女子还娇媚的脸,冷笑:“容浔,你还是不肯说出,究竟是谁向戎狄泄露了太子长陵之战的军报吗?” 容浔回望,明眸皓齿,微微一笑,姣若好女,然后,一丝血迹从他唇中,缓缓留下。 “他要咬舌自尽!”林舒云大喊。 梁濯五指紧握,容浔的下巴“咔哒”一声,无力了。 “算了,他不会说的。”林舒云的视线从四周还带着血迹的刑器中扫过,又落到容浔弯起的眼睛上,心下微沉。 梁濯直起身,乖戾地盯着底下的这个人,看见他唇边竟还含着笑意,控制不住的怒火更甚。 但这人不怕痛、不畏死,十八般刑罚都受过了,就是不肯说一个字,更别提吐出实情了。 一向狠厉决绝的梁濯,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林舒云轻叹一声,知道叶钧为何要拿出幻警剂了。 长陵之战,叶钧原本计划要偷袭的军报被泄露给戎狄,导致戎狄早有准备,布下天罗地网,势必要将他们一干人等一网打尽。 叶钧带领军队前进时,突然遭遇猛烈攻势,措手不及,差点身死,全靠身边侍卫和姜凌鹤所率的忠信军精锐拼死顽战,才撕开一道生路口子。但那道口子,也只堪他一人挤过,其余人,全部壮烈牺牲。 事关兄友性命,叶钧势必要问出真相,讨回公道! 林舒云走到容浔身前,垂眸看他,平静道:“在你心中,这个秘密,一定比你自身性命还重要。除了你自己心甘情愿,否则谁都没办法逼你说出这个秘密。” 容浔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总是弯起的眼睛,冷了下来。他黑如濯石的眼珠,阴冷地盯着林舒云,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林舒云迎着他恶毒的目光,嫣然一笑:“抱歉,我也有想守护的东西呢。” “好了,给他治伤吧。伤势太重,我怕他撑不过去。”林舒云淡淡道。 梁濯点头。 林舒云又伸手,想探探容浔的脉搏,半路,手被握住。 “他还不配你亲自诊治。”梁濯冷冷说完,回头,“把崔女医请过来。” 立在牢房外的黑衣人,无声消失。 片刻后,门外出现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裙,肩挎药箱的女子。 她快步进来,躬身拱手:“卑职参见梁大人。” 梁濯微笑颔首:“崔医官不必多礼。此番叫你前来,是麻烦你治疗这个人,不论你用何手段,都务必要保住此人性命!” 崔珍扫了一眼地上的血人,未见丝毫震惊,只淡淡拱手应“是”。 不知是否是林舒云的错觉,她总觉得崔珍的视线,在抬头间,若有若无的从她脸上滑过。 崔珍医术也很高,给容浔把完脉后,道:“大人,此人伤得不轻,失血也过多,但卑职有把握,可留得此人性命。” “嗯。”梁濯颔首。 崔珍将肩上的药箱放到地上,打开后露出里面一排排银针与药瓶,皆排列得十分整齐。药瓶上还用小黄纸贴上了名字,分门别类,一目了然。 这等细致程度,林舒云惊叹。 看崔珍一人既要扎针,又要撒药粉,忙不过来,林舒云挽起衣袖,也上前帮忙。 崔珍看了林舒云一眼,蹙眉,语调带霜:“多谢姑娘心善,但我这人古板,不喜人帮倒忙。姑娘若不通医术,还不如不帮。” 林舒云双颊有些发热,颤颤地收回手。 刚要起身,一只手按住她的肩,梁濯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崔医官也太严苛了。就算是帮倒忙,多一个人担责也是好的嘛。何况,林姑娘的医术也不差,不会拖你后腿的。” “大人说的是。”崔珍头也没抬,不冷不热道。 林舒云心大,也没察觉出其中的蹊跷,见崔珍没再拒绝,且她一人实在忙不过来,便也帮着一起诊治。 先取银针刺穴止血,然后再将容浔伤口处洒上药粉,最后喂他服下一粒药丸。 期间,容浔挣扎得很厉害,撒药时,娇媚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铁链“哗啦啦”地抖动。 怕是他受刑时,都没抗拒成这个样子。 为省事,梁濯直接一掌拍晕了他。 完毕后,林舒云站起身,一边抬袖擦汗,一边苦笑:“此人一心寻死……崔医官要费心了。” 崔珍低头收拾药箱,并未接话。 将容浔安置好后,三人离开大狱。 刚走出来,就见王少卿手捧一张纸,面色焦急,满头大汗,伸长脖子地等在门口。 “哎呀!大人总算出来了。”王少卿如见救星,三步并作一步地跨过来,拉着梁濯,低声道,“三皇子亲笔书信,点名向咱们要人了!” “哦?”梁濯挑眉,闲闲一笑,“这个废物终于反应过来了。” “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王少卿急得跳脚,“三皇子说,我们要交不出人,他就叫方格子的暗卫来搜!到时候,定让大理寺吃不了兜着走。” 方格子,一支仅听命于皇帝一人的暗卫团,里面的人个个是绝顶高手,身怀绝技,互相配合,从来没有他们完成不了的任务,取不了的人命。 闻风丧胆。 王少卿骇怕到极点,却见自家大人依旧云淡风轻,唇畔还挂着笑意。 如此淡定,令他佩服。 “居然都要出动方格子了,看来叶铄是真急了。”梁濯看向林舒云,“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林舒云不由面色凝重地点头。 “不过也不急。”梁濯摸着下巴,思索片刻,笑了笑,“走,带着这封亲笔信,我们进宫,向皇上‘喊冤’去。” 众人:“……” 冤? 梁濯换上官服进宫去了,林舒云本想直接离开准备药材,却忽然听闻崔珍道:“林姑娘留步。” 林舒云惊讶回身。 在狱中见崔珍对自己冷漠如霜,还以为她不想理睬自己,没想到她会主动相唤。 崔珍指了指院下石桌,点头:“我想耽误林姑娘一点时间,不知可以吗?” “当然,崔医官客气。” 崔珍似乎对大理寺极为熟悉,也极有威信,吩咐人送来茶水、糕点后,便遣散下人,整个院中独留她们二人。 眼下正是日暮黄昏,万里烟霞布满天际,云层翻滚如浪,美似一幅画卷。 崔珍喝着茶,并不说话,林舒云吃着糕点,不自觉地望着云霞出神。 陆厉已经走两天了,不知走到哪了?距离合菱还远不远?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他说要暗杀武林盟主纪渊,那是谁啊? 盟主,听起来武功就很高,杀他,陆厉肯定不会很容易。 我要是会武功就好了,起码能望个风…… “林姑娘。”崔珍终于放下茶盏,开口,“其实我一直好奇一个问题,为何你不帮梁大人捉拿杀害国舅爷之子的凶手呢?” “其实,你明明知道是谁杀的。不是吗?”她抬眸,目光凛冽如刀。 林舒云愣了一下,刚想敷衍过去,崔珍一笑:“你不必担心,我不是那种留耳目的小人。这里就只有我们二人,我只是……想确定一个答案而已。” 林舒云凝眉,拿捏不准此话含义,不禁盯着崔珍瞧了半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