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无情道剑修错牵红线后》 第1章 断线错线 江城临江而建，城外环绕着大片桃林，三月十五这天，桃花开了满树，花香氤氲。 晨光熹微时，沈池穿过清甜的桃花香，来到了城东桂花街上的月老庙附近。 月老庙对面，有人在摆摊。 红衣，墨发，眉眼如画。 她身后，是龙飞凤舞写着“窥天命，断姻缘”，横批“姻缘使者”的短联。 沈池顿了下脚步，走到摊位前坐下，眼前的女修看起来正百无聊赖的走神，他不急催促，安静地等着。 于是祝晴云一回神，就看到自己面前坐了个人。 此人腰间佩着把寒光凛然的长剑，面无表情地坐在她对面，瞧着一股子无情道剑修的断情绝爱味。 一点不像是会求姻缘的人。 但偏偏他坐得端正，表情认真，开口就道：“在下沈池，来此为求姻缘。” 祝晴云坐直身，看了眼沈池的面相——眉形秀长，唇珠饱满。 她暗自点头，心里已略有些成算，“沈道友求的什么缘？” “正缘。我的正缘现在身在何处？” 闻言，祝晴云不由一愣，她微微扬眉，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你未曾结过缘？这倒是怪事一桩。” 沈池不语，他眉目舒展，目光平静地与祝晴云对视。 祝晴云顿时蹙起眉来，眉主情缘，唇主情长，照理来说，对方这是早早就与正缘相逢，双宿双飞的好面相。 “道友勿动，我为你看上一看。” 见沈池点头，祝晴云眼底金光涌动，运起力量一指点在他眉心。 沈池只觉清爽的凉意自眉心弥漫开来，直入灵府。而在祝晴云眼里，人间已是另一番模样。 纵横交错的红线密密匝匝显露在她眼前，如一张罗网，笼住整个人间，她眸光所及之处，红线发出莹莹的红光。 世间万物皆有姻缘，而此刻，这些姻缘化作相交缠的红线，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未寻得姻缘的，红线盘绕在金色的梭子上，而已寻得姻缘的，红线则彼此相牵。 那么沈池的红线呢？ 他的红线与这些都不一样。 即便是月老也说不准人的红线能有多长，毕竟缘未尽则红线绵延不绝。 可沈池的红线自他眉心蔓延而上，而后戛然而止，断在了半空中。 祝晴云凝视着断开的红线，另一只手一翻，一根缠满了红线的毛笔凭空出现在她手中，她执笔携着无形的力量向断裂处点去。 如同跋涉在於阻的泥沙中，那手移动得很慢。 相触的一瞬间，巨大的吸力自笔身传来，祝晴云神情不变，任由体内力量不断流失，紧握毛笔往金梭的方向画去，却寸步难进。 僵持片刻，她面色一白，蓦地收回术法，罗网般的红线瞬间隐没，手中毛笔骨碌滚落在桌面上。 祝晴云抬眸，对上了沈池波澜不惊的眼睛，她犹豫片刻，问道：“沈道友可曾找他人算过姻缘？结果如何？” 沈池静静回视，“我这红线可还有再续之机？” 他这话说得不急不缓，看起来对自己的情况早有预料，面上也是一派平静。 祝晴云觑他神情，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这红线断的蹊跷，我暂时做不到为你续线。” “多谢，这是报酬，告辞。”沈池听罢，并未多问，将一颗流转着七彩光晕的石头放在桌上，起身走进了月老庙。 求姻缘求得这么熟练，祝晴云看得一挑眉。 她转而看向对方留下的报酬，看清了东西，她虽有些意外，却并不欣喜——那是一颗上品灵石。 普通修士一年也就赚个三五块上品灵石，还都宝贝的不行，对方却给的眼都不眨一下，很是大方。 只可惜对于她来说，这么一颗价值高昂的上品灵石，不过杯水车薪。 不过轻轻一碰，这颗灵石就化作一摊齑粉，在桌子上堆出个小小的尖。 她毫不意外，挥袖扫落粉末，脸上终于不由浮现出无奈来。 试问，还有比她更倒霉的月老吗？ 一月前，祝晴云还只是仙界逍遥度日的仙娥。 今日在月老殿前的桃花树上小憩，明日与三五好友在星君处沐浴星光痛饮佳酿。 日子过的好不快活。 好景不长，兢兢业业工作了九千余年的月老，突然提桶跑路了——他自称打仙工太累，从轮回台上一跃而下，投胎做凡人去了。 于是天帝一道玉旨，作为唯一和姻缘沾点边的狐仙，她走马上任做了新任月老。 当天，管理人间姻缘的姻缘簿就失灵了，人间姻缘大乱。 于是又一道玉旨，她被遣下凡。 嗯，下凡下的仙力耗费过半。 没人告诉过她凡间结界居然这么厚，离谱的是有正职的神仙，恢复仙力主要得靠人间愿力。 偏偏人间姻缘大乱，愿力稀薄。 以至于她不得不在人间做起姻缘使者。 勉强维系之际，又遇到沈池这么个棘手情况。 她能不能也撂挑子不干，大不了再不回仙界，只做快乐的狐狸。 祝晴云正托腮思索，就见月老庙内走出个愁容满面的女子，那女子一看到她的摊位，顿时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仙师，您可否为我算算姻缘？”女子一坐下，就攥紧了衣袖，忧心忡忡地说，“我……我前些日子与人结了缘，婚期定在了下月初一，但日子越近我越觉得，我从未曾倾心于他，却又打心底不愿退婚。” “可月老庙的仙师说，他就是我的正缘。我想知道，我和他，真的是命定的姻缘吗？” 女子生得清秀，此时纤眉微颦，颇似那捧心的西子。 祝晴云立刻坐直了，她掂量了一下剩余的仙力。 术法消耗的仙力随施展时间的长度和施展对象的修为增加而增加，眼前的女子是凡人，她应当兜得住。 做好了决定，她安抚一笑，“姑娘莫慌，待我为你看看。” 说着，她细细端详起女子的面容。 从面相上看，眼前的女子额头略宽，右眼眼睑下生了颗小痣，的确是结错姻缘的面相。 她又一指点在女子眉心，眼底金光流转间，交错的红线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 与先前的沈池不同，女子的红线毫无瑕疵，它自女子眉心延伸而出，与另一根红线相牵，两根相牵的红线上也没什么不同的气息。 可面相不会有错，月老法眼之下，红线也不会有错。 是谁，瞒过了月老的法眼？ 人间姻缘大乱定不简单，有谁越过月老，越过仙界，操纵了人间的红线。 凡夫俗子纵然修了仙，也还是凡夫俗子，凭什么能动用神仙的权柄？ 可惜现在仙力不足，亦无法向天帝上报此事。 祝晴云收了术法，沉吟片刻，扫了眼人来人往的桂花街，“不瞒姑娘说，你这红线确实有异，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女子面色一喜，立刻会意，“多谢仙师！我在城西有间客栈，仙师若没有落脚的地方，正好为仙师开间上房。” 客栈名叫缘来，坐落在桂花街西头，离得近了，可以看到最顶层屋檐下，一面随风飘扬的红色旌旗。 “我名唤林缘，这客栈便是取自我名字中的缘字。”一进客栈，林缘表情瞬间松懈许多，她仍皱着眉，却展开点笑容，“蔽舍简陋，还望仙师莫要嫌弃。” 林缘说着，引着祝晴云径直去了三楼的上房。 甫一坐下，祝晴云就直入正题，“你最近可去什么地方求问过姻缘？” “仙师所言不错，半月前，我去城西二十里外的姻缘祠求姻缘，姻缘祠的仙师叫我摇了根签，签文上写着，好事正当好。” 林缘顿了顿，继续道。 “仙师说，我的姻缘近在眼前，就在当场。当即将那签文用红线一缠，给了城西木匠。” 说着，她不由困惑地皱起眉来，“说来也怪，那木匠一拿到签文，我就浑身都不对劲起来。心像是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且莫名觉得我应该同他分外亲近才是，可我此前明明从未见过他。” 祝晴云听完，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女子的面相，“就我所看，姑娘的正缘，当在三年后，但偏偏在那之前，你已同人牵了红线。” 林缘面上顿时浮起几分渐浓的郁色，“仙师既能看出不对，可否助我？” 祝晴云当然不会拒绝，她手掌一翻，一把小巧的银剪顿时出现在掌心。 “你闭上眼，我这就设法为你剪断那红线。” 林缘目露希冀，忙闭上眼不迭点头。 祝晴云随即咬破手指，一指点在林缘眉心，顺着蔓延的红线寻到了相牵的节点，她运起仙力，握起银剪就剪了上去。 却觉手中银剪直有千钧重。 不但如此，红线与刀刃相触之处猛然传来吸力，卷走了她附着在上面的仙力。 甚至顺着银剪要夺她体内剩余的仙力。 与她方才试图续上沈池红线的情况一模一样。 祝晴云脸色逐渐惨白起来，当机立断就要收回银剪，就见红线上金光一闪而没，吸力陡增，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仅剩的一小团仙力就这样被夺走了。 祝晴云无力地一松手，银剪当啷坠落在地，视线也莫名一矮。 仙力就是神仙立足的根源，耗尽仙力的她此刻面如金纸，浑身乏力。 她垂眼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这仙位不是白来的。 “仙师，可是成了？”听到声响，林缘急忙开口问道，她试探着睁开眼睛，神色陡然大变，腿一软，坐不稳地跌下板凳，惊呼道，“你……你怎么变成狐狸了？！” 祝晴云狐狸脸一僵，虽然这样的表情出现在狐狸脸上更像是惊讶。 她怎么就没想到，就算成了仙，她也还是狐狸，耗尽仙力同妖怪耗尽妖力般，是会现原形的。 她想开口，却只能发出呜呜的狐叫声。 紧接着，她听到破窗而入的声音。 视线沿着着白色的袍角一路往上，祝晴云看清了闯入者的脸——沈池。 对方神情全然不似求姻缘时的平静，他紧拧着眉，目光凛然，抬袖便扔出一根白色的绳子来。 那绳子一靠近祝晴云，就像沾了腥的猫，一个猛扑，将她捆了个严严实实。 是捆妖索。 祝晴云一张狐狸脸上写满了茫然，她们狐狸，什么时候人人喊打了？ 第2章 人族狐族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祝晴云只来得及发出疑惑的狐叫，就被沈池拎着后颈皮窜出了窗外。 他一个旋身，带着祝晴云走窗进了正上方四楼的房间。 祝晴云被他放在桌上，一眼瞥见床上有盘膝坐过的痕迹，原来沈池刚好就住在楼上。 她眯起狭长的狐狸眼，颇觉得来全不费功夫。 但是…… 祝晴云使力挣了挣，却被捆妖索捆得动弹不得，浑身的毛都乱了，她大惑不解地看着兀自盘膝往榻上一坐的沈池，发出疑惑地狐叫。 “你抓我做什么？这年月难道容不得姻缘使者了？” 沈池闭目调息，恍若未闻。 祝晴云白耳微微向后一贴，“你该不会是听不懂我说话吧？” 一时间房间里狐鸣声声，沈池却岿然不动，他呼吸越发平稳悠长，眼见着就要入定。 祝晴云顿时瞪圆了一双狐狸眼，她梗着脖子，目所能及地试图寻找突破口。 但是太干净了。 她能看到的除了沈池，只有他那柄被倚在床边，挂着狐狸吊坠的长剑。 她登时不服气地一呲牙，“都往剑上挂狐狸吊坠了，你抓什么狐狸？ 祝晴云叫完，都不抱什么希望地准备偃旗息鼓了，没想到沈池突然睁开眼，正对上她没来得及褪去的愤懑眼神。 “通约：人族境地，狐族止步。” 沈池对她的不忿不以为意，语调平和地解释道。 祝晴云被回应了个猝不及防，又听见他这句话，当即就是一愣，她身在仙界，竟不知狐族何时与人类闹掰了。 她立刻抓住机会问道；“这中间可是有什么误会？” 沈池看出她的惊讶不似作伪，顿了顿，道：“百年前，狐妖西岚领狐妖一族乱人族姻缘，西山居士率人族修士击溃狐妖，同狐族定下通约，人族境地，狐族止步。” 祝晴云听了，神情不由恍惚一瞬，她飞升前，狐族身为姻缘使者，与人族尚且和睦，西岚也不过是个整天叫着要做最强姻缘使者、还未化形的小狐狸。不过几百年，竟然就这样沧海桑田了？ 祝晴云：“那西岚她，可还在人世？” 沈池:“她被囚于灵山锁妖塔，永世不得出。” 祝晴云不愿相信自己看着长大的小辈会做出这般伤天害理的事，但她尚且自身难保，此事只得留待日后一探究竟。 “呜？” 最后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放了我？ 沈池看了她一眼，手指微微一勾，调整了一下捆妖索。 祝晴云顿觉周身松快，忙抖了抖毛，就听对面的沈池淡淡道：“我们过几日就启程，你随我去一趟最近的执事堂。” 她刚抖顺的毛猛地一奓。 “为什么不能放了我？执事堂又是做什么的？” 沈池不留情道：“违反通约者，送执事堂受审，未为恶者可放归。” 听他这么一说，祝晴云整只狐狸顿时僵住了。 她急忙叫道：“那可不成。” 但沈池已经双目一闭，瞬间入定，不再理她。 祝晴云在桌案上团团转，很快发现沈池利用捆妖索限制了她的移动范围。 她无法离开桌子。 她没再做无用功，无奈地趴到桌面上，尖尖的狐狸耳朵耸拉下来——捆妖索原本困不住她，但她现在没了仙力，做不了更多事情。 窗外，日头渐渐西沉，夜色笼罩了这间不大的客房。 祝晴云半梦半醒间，看到沈池身上飘出一豆蓝色的灵光，灵光化作火焰，点燃了屋内的烛火。 光线唤醒了祝晴云的意识，她站起来，下意识看向沈池，却发现他嘴角处正往外溢出鲜血，刺目的红闯入她眼帘，她不由晃了下神。 “你这是怎么了？” 疑问下意识脱口而出，她后知后觉自己发出的已经并非是狐叫声——仙力居然恢复了一部分。 而沈池呼吸悠长又沉重，显然还未从入定中醒来。 走火入魔必定伴随心魔入侵，届时周围俱是靡靡之音，所以沈池这是身受重伤。 先前祝晴云只通过仙力消耗判断出沈池修为很高，却不想对方还身受重伤。 祝晴云若有所思地抖了抖毛，这一回，捆妖索像是感应不到她的存在，从狐身自然脱落，堆在桌面。 她跳上窗沿，回头看了一眼沈池，随即一跃而下，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客房内，沈池霍然睁开双眼，他面色平静地看着祝晴云离开的方向，抬手拭去唇边血迹。 他没有去追，转而将捆妖索召来手心，释出灵力在捆妖索上走了一圈。 随即他有些讶然地将捆妖索收回了袖中乾坤——捆妖索专缚恶妖，已不必用在祝晴云身上。 对方气息很干净，并无作恶的痕迹。 沈池下床走到窗前，抹了把窗沿，而后剑指一并一挥，一道灵力凝成的蓝色小剑自他眉心飞出，循着祝晴云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而祝晴云正在赶往城西铁匠铺的路上。 雪白的狐狸身姿矫健，在屋顶间奔跑跳跃，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蓝色的小剑也隐没了身形和气息，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城西只有一家铁匠铺，就在城墙脚下，城西铁匠就住在铁匠铺后面的木屋里。 祝晴云站在屋顶，轻轻地刨开了一块本就不稳的瓦片，铁匠正在床上酣眠，她狐眼金光闪烁，展开了术法。 红线自铁匠眉心蔓延而出，与林缘的红线在空中相牵。 她检查了一下他的红线，同样没有什么异常。 银剪并不在手，祝晴云这次也不欲直接断线，收了术法又看了眼铁匠的面相，确认这人同林缘一样都不到结缘的日子后，她轻轻推回瓦片，几个纵跃间向客栈的方向赶了回去。 她身后，蓝色小剑顿了顿，缀在她身后直到她一跃而起，进了三楼客房，方轻轻一晃，消散了。 祝晴云跳进白天那间客房时，林缘正坐在板凳上，频频扭头看向窗外，小巧的银剪被她端端正正摆在桌上。 见白狐跳进来，她慌乱一瞬，接着眼中泛起惊喜的光。 “仙师你来了！”林缘将银剪向前推了推，局促道，“白日里你被那位仙人带走时，将这银剪遗落在这里，我想着你可能会回来取，便在这里等你。” 祝晴云轻巧地跳上桌面，探爪一按，银剪就凭空消失了。 她蹲坐下来看着林缘，这回却是有些好奇了，有那条通约在，先前又素不相识，眼前的人类小姑娘如何能给自己信任？ 她于是问道：“你不怕狐族？我非你族类，你不怕我心怀不轨？” 林缘攥了攥衣袖，不敢看向祝晴云，“我自然是害怕的，毕竟曾扰乱人间姻缘的罪魁祸首就是狐族，但是所有人都看不出的问题被你看出来了。” 她略作停顿，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道：“我不愿我的姻缘被人随意涂改，所以我愿意相信仙师。况且仙师若想害我，倒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祝晴云看着林缘，抖了抖一对狐狸耳，心道眼前的人类倒是很诚实。 正因为林缘捡了银剪，又满怀期望的等待，祝晴云的仙力才能恢复稍许，她的这种期望，恰是正神愿力的来源之一。 祝晴云：“你既愿意信我，我自然愿意助你。” 林缘顿时大喜，忙起身拱手做礼：“多谢仙师！” “你该多谢你自己。”祝晴云深深看了她一眼，弹出锋利的指甲划破了自己粉色的爪垫，逼出了一滴精血。 她示意林缘靠近点，将沾血的爪垫按在了她眉心。 她要以精血再施一次术，好好看看林缘的红线。 这一次，祝晴云视野中仅余从林缘眉心蔓延出的红线。 在她的控制下，一缕若隐若现的金光自精血中分离出来，攀上了红线，那金光一路向上，最终在红线相牵处再难寸进。 祝晴云终于看出来点不一样。 正神的精血天生是邪魔外道的克星，金光虽被阻挠，却也从中迫出了一道稍纵即逝、细弱游丝的黑气。 祝晴云双目霎时一凝，漆黑的竖瞳中映射出飘摇的烛火。 她唤回金光收了术法，问道，“林姑娘可否同我说说那姻缘祠？” 林缘求之不得，自是知无不言，“人妖通约定立后，人族地界再无姻缘使者，仙人们就在各地开设了姻缘祠，姻缘祠里的仙人们，就成了新的姻缘使者。” 祝晴云：“他们都做什么？” 林缘答道：“他们每日只接待有缘人，算姻缘，牵红线，百试百灵。” 祝晴云若有所思道：“每日都能去吗？” 林缘：“倒也不是，每月有三日不能去，分别是初七，十五和二十二，据说是仙师们要休整。” “哦？”祝晴云狐狸耳朵一动，“每日何时开始待客？” 林缘：“辰时。” 祝晴云了然地点点头：“明日这个时候，你在这里等我。” “有劳仙师，相助之恩，没齿难忘。”林缘得了承诺，顿时大喜，忙不迭深鞠一躬。 她显然十分信任祝晴云，这么一会，祝晴云又感觉到仙力恢复了少许。 一个人所能提供的愿力终归有限，但总归不至于让祝晴云全然处于被动了。 祝晴云点点头权作道别，跳出窗户翻身上了四楼。 而后她前爪一扒，挂在了沈池客房的窗沿上。 因为沈池正站在窗前，堵住了她进屋的路。 “咳咳，你醒啦？”她眸光闪烁地抬起头，正对上沈池垂落的目光。 第3章 初探破法 “嗯。”沈池微微颔首，向后退开一步。 祝晴云从善如流，后腿发力跳进了客房。 她低头一看，桌子上的捆妖索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桌清淡家常菜，两小碗米饭被摆放在桌面两端，还微微冒着热气。 她顿时后知后觉，沈池没有动用捆妖索。 “你不打算送我去那执事堂了？”她收了点力道，转而跃上了最近的板凳。 “为什么回来？”沈池转过身看着她，不答反问。 他眼神认真，看起来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祝晴云疑惑地歪了下头，这是什么值得好奇的事情吗？ 她不假思索道：“因为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 “哪怕我们的身份立场相左？”若说刚才只是疑问，那沈池现在是真的有点好奇了。他走到祝晴云跟前蹲下身，直视着白狐漆黑却澄然的竖瞳。 祝晴云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理所当然道：“但你这不是没捆着我？我觉得你跟那些迂腐的人类不一样。” 沈池被她说的一愣，一时有些默然。 祝晴云太直截了当了，与他过往接触的很多人都不一样。 “你想怎么合作？”他问。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祝晴云想了想，问道：“你对姻缘祠有多少了解？” “西岚事后，当时的人族修士普遍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四大宗门便从故纸堆里翻出了姻缘法门，结合过往狐族所授，创立了专修姻缘道的第五大宗门灵犀宗，各地姻缘祠就是他们开设的，门下弟子出师后大多就职于此。” 沈池的声音回荡在不大的客房里，他说的简洁隐晦，祝晴云却听得出来，这些年同族们定然过得不好。 姻缘法门本就不是狐族专有，只是狐族天生通灵，修起来更快，用起来代价更小。 “那这灵犀宗岂不是一家独大，它可有什么制约？”祝晴云敏锐地发现了问题，“若非如此，那不就是你们口中的下一个狐族。” 沈池认同道：“你说的不错，所以人妖两界共设执事堂，专司姻缘使者。” 对方没多说，祝晴云也了然地没再多问，她话锋一转，“方才我同林姑娘的对话，沈道友可都听到了？”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沈池坦率道：“我方才恰在窗前，道友需要我怎么配合？” “我现在灵力有亏，暂且变不回人形，”祝晴云抖了抖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抬起前爪理了理毛，“明日辰时，你装作求姻缘的香客，带上我去一趟城西二十里外的姻缘祠。届时是非曲直，一探便知。” “好。”沈池没什么异议，很快答应下来。 事情谈妥，他起身出门，片刻后拿回来个宽口浅底的瓷碗，在祝晴云不解的目光中执筷将桌上的菜各拨了一半进去，又把其中一碗米饭倒扣上去，随后推向她。 祝晴云一愣，狐狸尾巴不由翘起个弧度来。 就见沈池稍稍低眉，露出个带着歉意的表情，“一入定便疏忽了道友饭食。” “无妨，沈道友尚未辟谷？”祝晴云将碗扒拉到眼前看了眼菜色，顺口问道。 淋了棕色酱汁鱼肉雪白细嫩的清蒸鲈鱼、色泽鲜艳香味扑鼻的鱼香肉丝、焦黄酥嫩的煎豆腐再配上一碗清口的酸辣耳丝汤。 数百年未吃过人类食物，祝晴云食指大动，当即扒着桌子享用起来。 沈池见她吃得香，顿觉桌上虽是些寻常菜式，较之平日却更香甜了些。 “我身有旧伤，用些饭可节省灵力。”他没什么犹豫地解释道，看起来并不在意自己身有旧伤的事情就这样被祝晴云知晓。 祝晴云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尾巴轻轻摇晃，没想到沈池这伤不轻，已经到了无法维持整日辟谷的地步。 他们两个人，居然凑不出来一个完整的战斗力。 她所想都写在脸上了，沈池很轻易地就看出来了，他摇摇头，否定了她的想法，“放心，足以应对明日。” 饭饱食足，沈池将碗筷送出去，回来时手里拿了个软垫，他将软垫铺在桌上，而后往床上盘膝一坐，呼吸悠长起来。 祝晴云会意地跳上软垫，没急着休息，反而盯着沈池又看了半晌，眼前这个强大却身受重伤的人类，对她倒是挺不设防。 她当然也无意浪费宝贵的仙力去伤害来之不易的盟友，而且，垫子还挺软。 她想着，在软垫上抱着蓬松的尾巴舒舒服服地蜷缩了起来。 翌日，卯正二刻。 薄薄的日光透过窗棂打进缘来客栈四楼客房，为沈池垂落在床沿的衣摆和桌上的祝晴云渡上一层橘黄色的暖光。 融融热意将祝晴云从睡梦中唤醒，她四肢舒展，长长伸了个懒腰，一双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缝。 她轻盈地跳下桌子，抬头正对上沈池清明的目光。 “出发吧。”沈池下了床，蹲下身探出手，祝晴云便顺着他的手攀上了肩头。 从江城西门一路向西，桃林愈发浓密，空气中弥漫着桃花的幽香，而姻缘祠就坐落在桃林深处的桃花岭半山腰。 辰时一刻，一人一狐等在了姻缘祠前。 由于他们这个组合太吸睛，祝晴云干脆变成巴掌大小，扒在沈池胸口，缩到了他衣襟里。 此刻，沈池衣襟处悄悄弹出一对尖尖的耳朵，那耳朵小幅度地抖了抖，随后一双狐狸眼小心翼翼地冒了出来。 见无人注意到自己，祝晴云小爪子扒在沈池衣襟上，打量起了眼前的姻缘祠。 但她先看到的不是姻缘祠本身，而是等在姻缘祠外的人。 山门外的平地上挤满了人，他们低垂着头，紧闭着双眼，双手握拳扣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地诵着含混不清的经文。仔细听来像是什么姻缘法门。 祝晴云耳朵微动，听到身后仍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人愈来愈多，却无人越山门半步。 她转而看向姻缘祠，同寻常道观形制类似，中央的空门两侧，刻着“算天算地算福祸，算姻算缘算无常。”横梁上刻横批“道法自然。” 山门均不设门，透过门洞，祝晴云看到影壁上赫然是姻缘神形象的浮雕，浮雕上的姻缘神身处祥云之中，祂繁复官袍加身，手握姻缘笔，面庞非男非女。 此地林木繁茂，阳光不入，浮雕便被笼在阴影之中，衬得祂石质的面庞上笑容奇诡。 祝晴云狐眼登时一凛，她抬头看向沈池，就见对方也是面色凝重，拧眉盯着那邪异的神像。 “你先前可见过这场面？”她狐嘴几难察觉地翕动几下，传音问道。 沈池没有挪开视线，缓缓道：“我离开师门后一路西行求问姻缘，期间抓了些摆摊骗人的假姻缘使者，却从未去过各处姻缘祠。” “这么说,你的师门同灵犀宗有什么关系？”祝晴云立刻反应过来，虽是问句，但她语气肯定。 沈池哑然地看了眼扒在衣襟的白狐，“你猜得不错，家中长辈在我临行前已托灵犀宗的各位长辈为我算过姻缘，只算出解法在西方，我便一路西行至此。” 祝晴云顿觉恍然，难怪这人抓她时出现的这么及时，合着经历过不少，早就有所怀疑。 二人交谈间，影壁后拐出一男一女两个人类修士来，他们穿着白色的衣袍，衣袍外罩着红色的纱衣，各自手捧一卷卷轴站定在台阶上。 这是择出有缘人了。 祝晴云与沈池对视一眼，飞快缩回了衣襟。 沈池随人群一道低下头，垂在身侧的右手食指虚虚一圈，为衣襟里的祝晴云圈出面小小的镜子，为她投射姻缘祠的场景。 桃花岭山脚处设有八角亭，亭中摆有姻缘册，求姻缘者需在登山前写上姓名和生辰八字，以便姻缘使者择出有缘人，有缘者方可入姻缘祠求缘。 “照例，男子站在我这一列，女子站到她那一列。”男修扫视了眼在场人群，冷声道，“不可拥挤，不可喧哗，更不可擅闯。” 打他二人一出来，人群便寂静无声，男修话落，更是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放轻了呼吸。 男修满意地点点头，卷轴一展，高声念诵起来。 “沈迟年，白瑞，苏瑾……” 沈池走上前，站到了男修跟前。 男修口中的沈迟年便是沈池，他在八角亭里写了正确的八字，却用了假名。 因为祝晴云说，他的八字一定能被选上，但叫他不必用真名。 “刘月，陈雨……夏禾。” 待到女修也念完名单，男修目露冷意，警告道：“使者大人火眼金睛，也别想着造假，否则，小心你们的姻缘。” “跟我们来！” 他说完，同女修一道领着沈池等人绕过影壁，侯在了姻缘祠殿宇前的中轴线两侧。 “拢共十人。”沈池扫了一眼，传音给祝晴云。 祝晴云不急回复，先透过镜子看了一眼殿宇。 这殿宇一眼看去倒没什么异常，只除了屋顶的脊刹中，那执剪含笑而卧的姻缘神。 它殿门洞开，又未点灯，一眼看不清内里。 “沈道友，我灵力不足，恐力有不逮，待会需要你配合我施个法术。” 沈池应道：“好。” “你就是沈迟年？”男修扫了眼沈池，“进去吧，使者大人在等你了。” 沈池佯作惶恐，低头目光冷静地看着地面，嘴里惶然道：“多谢仙师，多谢仙师。” 他吐出口浊气，像个敬畏的普通人一样，一脚虚一脚实地踩进了殿宇。 殿宇内里黢黑一片，常人难以视物，沈池跟祝晴云自然没有这个烦恼。 沈池却装作看不清的样子，试试探探地往里走。 直到更深处的黑暗里猝然响起人声，“沈迟年，生于甲午年庚辰月丙申日庚申时。” 沈池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里、带着白色面具的人。 “正是。”他恭敬行礼，“小人想求大人赐一段良缘。” 姻缘使者几乎是立刻道：“自然可以，你上前来，摇一签。” 烛火倏地亮了起来，照亮了姻缘使者和他身前放着签筒的矮桌。 沈池依言靠近，抖着手摇了根签。 泛着光泽的深木色签文“啪”得一声掉落在桌面上，滑到姻缘使者面前。 “是上上签，你的姻缘稍后就来，站到我身后。”姻缘使者随意看了一眼，将签文缠上红线递给沈池，招呼不打探手就是一抓。 沈池忙卸掉抵抗，顺着力道被抓到了对方身后，他翻过签文，确实是上上签。 “多谢仙师！”他像是惊讶于对方的神乎其技，慢半拍连连道谢。 “这地方果真有鬼，你红线分明断了，他却说你的姻缘稍后就来。”祝晴云透过镜子看完了全程，此刻话音里透着股冷意，“咱们暂且静观其变，看看他是如何牵红线的。” 沈池微不可察地一点头，同意了祝晴云的提议。 随后殿外的九人挨个进来摇了签，巧合的是，他们所有人俱是上上签。 姻缘使者频频出手，将这些人抓向自己身后。 他似乎刻意分了组，另一男一女相对而立。 “诸位俱是今日的有缘人，均能在此地寻得正缘。”姻缘使者穿梭在十人里。 他拿过随意一名女子的签文，将之塞给随意一名男子，如是五次，接着缓声道：“诸位且看仔细了，拿着你们签文的人，就是你们的正缘。” “沈道友，借你双眼一用。”当其时，祝晴云一爪按在沈池胸口，沈池整个人松懈下来，任由一股清凉的力量顺着胸口在丹田环绕一圈，携起他的灵力顺着经脉攀上了双眼。 他双目一凉，眨眼间，眼前已是大变摸样。 罗网般的红线显露在他眼前。 但他既既顾不得关注那悬空的金梭，也顾不得关注自己的红线。 他抿起唇，看着眼前八人的红线缓缓延长，又在无形之手的牵引下成对相牵。 但这几人的红线在相牵时，分明就彼此排斥，它们是被强行牵起来的。 “沈道友，出剑！”祝晴云低喝。 “嗡！” 沈池剑指一挥，细不可闻的铮鸣声响起，他眉心钻出柄透明的小剑来。 “浩然剑气可破煞，斩！” 祝晴云话落，沈池剑随心动，斩向最近的红线。 金鸣之声回荡在两人识海，沈池的剑被挡住了。 “沈道友，再斩。” 祝晴云一双狐狸眼金光熠熠，催动仙力裹上了沈池的小剑。 在两人的共同操纵下，小剑再一次斩向红线相牵处。 细微地崩断声传来，红线裂开了一个小口。 祝晴云咬咬牙，逼出滴精血来，同沈池一道将小剑向下狠狠一压。 剑气激荡开来，小剑迟缓但坚定移动，接连斩断了四根相牵的红线。 这一切无声且瞬息，在场众人均未察觉。姻缘使者照旧在千恩万谢声里送走了众人。 祝晴云却狐耳一竖，立马察觉出不对来。 “我们破了他的法，他怎会一点反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