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一个我看看》 第1章 第1章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玻璃窗被打得哒哒响,跟小脚老太太敲门似的,拿起拐杖一通乱敲,很没有礼貌。 但老天爷向来不讲礼貌,也道理也他︱妈不讲。 魔鬼。 何熠把脑袋闷在被子里,床头柜上的手机咿咿呀呀地唱着:“听——海哭的声音,一定不是我,至少我很冷静……” 冷静你大爷! 何熠抽出一只手,几乎是一巴掌扇在了唱歌的手机上。一接通,音乐卡在一个“听——”立刻断了,断得有些诡异,他搓了搓按接听键的食指,似乎接的不是时候。 对,他就不该接。 “哎呦我的哥啊!您总算接电话了!”许尤喊得挺大声,“我手机落您那儿了,明儿见个面带给我呗。” 某许姓不要脸铁子在电话里喊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一点儿也没有打扰人休息的愧疚。 何熠沉默片刻,比起听海哭的声音,他现在更想听听许大牌被揍哭的声音。 这人太欠了。 也就是没红过脸,动过手。 下次得找个机会试试。 “明天你过来领死吧。” “哟,我还以为你这次拿了个状元可以得瑟一个暑假呢,好歹象征性地浪几天又没人怼你,你倒忙着睡觉,我都替你放着学霸资本不用浪费叫屈……”许尤满腔愤慨地非常替他铁子感到不值,但可惜本人并不领情。 “我睡觉呢,有屁快放!” 何熠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会儿心情的确不大好,早上开始就有些低烧,半天下来又没睡踏实过。 心情不好,所以看谁都不顺眼儿,说话没怎么经过思考就往外蹦,一不留神脏字就给蹦出来了。 “没事儿?我挂了!” “哎——” 何熠狠狠地摁着小破手机的关机键,往床头柜啪的一放。许尤这个唠嗑子整得跟一个机关枪似的,哒哒哒地响个不停。 烦躁。 轰——!又是一声闷雷。 操,什么破天气? 何熠坐在床上惊得哆嗦了一下,脊背那儿已经冒了一层冷汗,血压更是蹭蹭地往上蹿,不用手摸他都感觉得出来脸在发烫。 这应激反应过头了。 平时他几乎不会感冒,更别说发烧了。这会儿在家里一通翻找也没瞅见个药盒的影子。啧,早知道趁老妈在家的时候就应该生个病什么的,摸清楚常用药放在哪里,现在哪还用得着折腾自己一个病号。 是啊,所谓学霸的求生欲在这个时候都不管事儿了,他现在就一脑子浑浑噩噩,睁眼闭眼看见的全是一堆噼里啪啦的小星星。 金灿灿的,从左到右打着旋儿晃得人头晕眼花。 按道理,许铁子知道他生病,买个药还是陪去个医院肯定都不是问题,毕竟认识快三年的人,能担些什么事儿他心里多少有点逼数。 然而面子高于一切! 脚能崴,腿能折,面子就是不能丢! 这套面子理论在他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仍然临危不乱地自我矜持着。 啧啧,多么有原则的人呐。 可惜原则不能当饭吃,唉不对,当药吃。 何熠只好弄了个冷毛巾贴在额头上,再用被子把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 几天前老爸老妈出差去了,没人管饭他只能自力更生,何熠连续吃了十几天的面疙瘩汤养生。 没油,还管饱。 第一天:面疙瘩汤。 第二天:面疙瘩汤。 第三天:…… 然而眼下,自己这么一烧,味觉给烧没了。平时再怎么靓丽的面疙瘩汤已经被他用意念逼到了小角落,一点儿吸引力都没有。 该吃什么呢?叫个外卖吧。 馄饨面,牛肉煎包,排骨年糕,面疙瘩汤?啊不。盖浇饭,盖浇面,砂锅粥,面疙瘩汤……怎么又面疙瘩汤了,吃盖浇吧,排骨盖浇饭。 其实平时他从学校回来,老妈倒是经常下厨煮个砂锅粥,有菜,有肉,有咸蛋黄,光闻一闻就觉得人生美满了。 但是绝对不能有葱! 然而老妈最爱的就是葱! 想想一碗闪着油花的粥表面均匀地漂着一把葱,何熠感觉自己就不大能坐得住椅子了,高中之前他还能说服自己这没准儿是叛逆,你来什么我就给你杠什么,等这阵子过去了就行。 但是这种癖好一直维持到现在,不是你放一点我可以给你面子装看不见的那种,而是绝对的不能忍受! 老妈有时候被他逼急了就会冲他吼:“你到底在犟什么!” 这时候他只能扯着嘴角笑笑:“没犟。” 老妈继续吼:“你哥最爱吃的就是这个一把葱的砂锅粥!你现在这个不接受那个不想要,以后走上社会可没人给你好脸色看,人总要学会接受的这个你总该知道,看看你哥……” 何熠只对老妈毫无逻辑的指责和天马行空的扯淡表示无奈,他哥人又不在这,看空气么啊看? 嘶,得拽回来,何学霸这么优秀的脑子竟然跑偏儿了。反正老爸老妈现在也不在家,他这是饿傻了非得把自己往“不爽”这条路上带。 外卖来的有些晚。 快递小哥递给他沾着小水花地盖浇饭袋子时,他注意到对方的衣服湿漉漉的,没比手里的袋子好哪儿去。 “小哥辛苦了,这雨挺大。”他客套地说了一句,脸上费了点劲儿硬是没挤出一个恰当的笑容。 不过有口热饭吃,特别是在生病的时候,还是很能让人感到幸福的。 何熠套了件长袖缩在餐桌的椅子上,放弃了之前裹着的那条被子,一勺一勺地挖着盖浇饭吃。 只剩一个鸡蛋的时候,何熠犯了选择困难症,本来没所谓的事搁脑子犯浑的时候,特别容易胡思乱想。 鸡蛋这东西吧,噎嗓子,干,还腥。 如果吃了,等会儿就要喝水,喝水可能还会呛,呛了就会喷个天女散花。 老妈说,吃东西不能浪费! 散完还得自个儿收拾,更何况他现在压根儿不想动,最好吃完就倒在床上睡饱了再起。 老妈说,你哥在家的时候从来不挑食! 我要睡觉。 管他呢? 扔了。 何熠刚心满意足地扎进被子里时,“咚咚咚”地一阵敲门声很不和谐地冒了出来。他用脚丫子想想也能知道是哪个事儿逼上门来找抽。 “熠啊!我来了!”一开门就看见许尤笑嘻嘻地冲他乐,有点傻。 “你现在来个什么劲儿?这么宝贝你的小破手机呢,我又不能把它吃了。” “哎,你家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这给你送药你还怼我。”许尤递给何熠一个小袋子,何熠瞅了一眼,是一小盒尼美舒利分散片还有几片退热贴。 “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他皱着眉问许尤。 “你刚刚电话里那声音听着就跟二胡弦往小提琴上抽似的,嘶啦嘶啦地,鼻音那么重自己没听出来啊?”许尤很自觉地往沙发上一靠。 “洗澡了没,一身臭汗往我这沙发上蹭,脏了我等会儿让你把这全舔一遍。”何熠扯了扯皱起一摊褶子的沙发皮。 趁着许尤在捣鼓手机,何熠开了一包冲剂兑水喝了,剩下的跟退热贴一块随手扔在了茶几上,啧,苦得牙有些打颤。 “说吧。”何熠从冰箱里拿了罐可乐给许尤。 “说啥?”许尤瞄了他一眼。 “你找我就给送个药呢,我是糊涂了但是没傻。”何熠坐在了对边的沙发上,捧着杯热水小口吹着气。 “咳咳,那我直说了啊。” “奏吧。”何熠朝他点点头。 许尤把可乐往茶几上一放,拽了拽衣服领子,这让何熠觉得下一秒他就要宽衣解带了。 他眯了眯眼,放在平时这只是个小到他都不会去注意的细节,现在因为发烧的关系,眼睛自发加持了滤镜功能。 视力可见的范围内的外圈儿全是马赛克。 中间的一块儿跟加了大光圈似的。 看得异常清晰。 连个小细节也没放过。 “说就说,”他盯着许尤的动作,“别发神经乱扯领子。” “啧啧啧,我又没对你动手动脚地瞎激动个什么。”许尤指着他,意味深长地说。 “是啊,我生病的时候你也没见过,”何熠突然放低声音,“我干什么都跟别人不一样,万一我把持不住……你说呢?” “靠!”许尤叫了起来,“何熠我拿你当铁子,不带你这样的啊!” “啊……”何熠顿时笑开了。 本来只是想逗逗许尤玩,这小子还当真。 “我这柚子真可爱。”何熠笑着说。 “哎咦——,”许尤搓了搓胳膊,“恶心死了,换个词儿。” “贱了吧唧的。”何熠说。 “哎这个好。”许尤对他点点头。 “有什么快说吧,刚刚扯远了。”何熠提醒他。 许尤清了清嗓子:“就是我发现我妈吧,在网上认识了一男的,就那种普通的交友网站啥的,我这不是怕她一冲动就……就被人拐跑了,你就说你帮不帮吧!” 何熠大概摸清楚是什么事儿了,“怎么帮?” 语气并不热烈,只是想听听这不让人省心的孙子能怎么折腾自己。 至于答不答应,两说呢。 “我妈跟那人约好明天上午了,西城路二环口那附近有个铜锣巷子,休闲街差不多的地儿,在那里见个面聊一聊,你就跟我一块去在那守着,好有个照应,没事儿的话半个小时就散了。”许尤这一串话听起来很诚恳。 何熠喝了口热水,哈着热气。这话逻辑严密,没毛病,十有**是真的,这小子犯不着闲的没事儿干编瞎话骗他玩。 “不帮。”他把喝完水的玻璃杯“咚”的一声放在茶几上。 “为什么?”许尤愣了愣。 “没看见我一个病号呢么,眼神真好使。” “你不已经吃药了么,再说我看你也没病得多厉害,还有精力调侃我。”许尤啧了一声。 何熠没接话,他不打算帮,一是自己的确不大乐意折腾,而且前两天闲着没事看了新闻,西城路那一片一直不太平,万一惹了些闹事的甩不掉麻烦就大了。 “我回房睡了啊,你要在这呆着随你,走之前把门关好。”何熠不想再跟他废话,头挺沉的,要好好睡一觉才行。 这么一颗优秀的脑袋,真怕一烧给烧坏了。 不划算啊不划算。 何熠一头扎进软塌塌的床垫。 整个西城区的夜晚很安静但一点儿也不寂寞,灯光不约而同地都亮了起来,偶尔有醉鬼徘徊在某个街角口晃悠着,晚归的人这会儿都匆匆地往回赶,K吧里还有人在喊着什么,听不清。 大晚上还能见着的除了闲人,要么就是摊上事儿的。 比如现在扑街的这个。 顾北的脑袋正被人摁在一个水泥的洗器池里,嘴里沾着一股恶心的腥味,鱼腥?土腥?血腥?傻傻分不清。 只感觉嘴角有东西在流。 脑子里没来由地唱了一句:我是这条街最靓的仔…… 最衰的仔才对。 摁着他脖子的那双手是他老大的,他叔今天可能是打牌赢了不少,没用鞭子抽他,改用手了。 鞭子抽得实,手打得狠。但比较一下,顾北更希望是手,毕竟打他的人自己也会疼。对方犹豫了几秒钟,他就能喘息几秒钟。 被抽了这么多年,都给抽出经验来了。 嗡嗡的耳鸣声过后听力变得异常警觉,有汽车从门前的道上急驰而过时,车轮划过水泥地时的刺耳乍响在耳边被放大了无数倍,顾北此刻只想费点劲儿爬起来。 不然耳朵会聋。 “操。”不知过了多久,背上恢复了知觉,随之而来的是火辣辣的痛感,一跳一跳的疼。 “嘶——”,准时破皮了,顾北活动了一下胳膊,从洗器池里爬了起来,脑供血似乎不太足,一时头晕得厉害。 他扶着旁边的电线杆,抬起头,眼前站了个一尺高的人,过了几秒等重影消失了后他才认出来这人是隔壁杂货店老板七八岁的儿子。 小孩的嘴里咬着个冰棍棒子,这会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手脚无措地愣在原地没动。 “看什么看,很好看么。”顾北抬手抹了一把嘴角,因为路灯坏了,光线不好,手上有没有血看不出来,要进屋借个光才行。 小孩跟个蜡像似的定在他面前,张了张嘴,“我……不,不是,是故意,意的。” “别挡路。”顾北往前走了两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小孩一直挡在屋门前,不管是不是故意的他这会儿刚被揍了一顿真的很不爽,想打人。 “对……对,不,不……”小孩似乎想道歉,可能是被他吓的,结巴变得比原来更严重了。 顾北没心思听他接着磕磕巴巴的道歉,上前推开小孩给自己辟出条道,不过竟然没有推动,那小孩自己退缩地让开了。 顾北叹了声气,废物么,连个小孩也干不过,想想又觉得是在地上趴太久了,胳膊使不上力。 这地方怎么就没一个正常人。 揍人的,被揍的,疯子,酒鬼,结巴…… 真他︱妈神奇啊。 顾北往小破屋里瞅了两眼,老大这会儿已经在屋里舒舒服服地坐着了,跟他叔挤在沙发里一块看电视呢。 俩人的表情出奇地一致,都盯着屏幕上的小品乐得眉开眼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下要搁几年前顾北揉揉眼睛会觉得自己在做梦,但现在他知道要是自己表现出一点异常,等会儿只会被收拾地更惨。 这几年他被叔抽的理由有很多种。 今儿手气差了,看见你个吃白饭的就不爽,拿起鞭子就是一顿抽。 这批货又没人要了,生意惨了,就把你抽得更惨。 常常把他抽得晕头转向。 顾北摸了摸嘴角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一股血腥味儿,真流血了还。 刚刚为什么被打来着? 不记得了。 他走进屋,叔没正眼瞧他,一边咳一边笑着说:“去把血擦干净些,皮这么薄让人瞅见了还以为是我这个当叔的不待见你这个小辈。” 对,这不叫欺负。 用他叔的话来说,这叫待见你。 顾北当然没觉得叔是关心他,大概是小品实在太好笑了,人家更愿意看电视乐。他扫了一眼餐桌那儿,地上一片飞散的玻璃渣。这才想起来为什么被打,刚刚一不小心打碎了叔的小酒杯,里面还有半杯二锅头,空气里飘着一股酒味,混着嘴角的血腥气。 太压抑了。 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走进自己狭小的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碘伏和棉花球,咬着牙抹了点在嘴角上,又背着手在后背上涂了点,“嘶——”,疼得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熟练地处理完伤口后,顾北弓着背把脸埋进了床垫。 床板不和谐地嘎吱响了一声。 是个人都觉得这样活着太他妈憋屈了。 是个人都觉得这傻小子太他妈能忍了。 可他就这么从小活到大了。 还活着啊。 真不容易。 就这种情况下他还是上学了,一个破普高。叔从来没说过为什么愿意供他上学,只不过一喝醉就开始骂骂咧咧他考了个什么破学校,考职高都比这个省钱呢,还能赚个技术活。 你小子混完高中就赶紧来店里帮忙。 懂不懂? 操︱蛋的玩意儿? 每次骂完,顾北都有点懵。 不,准确地说是迷茫。 空气中满满的都是。 还有莫名的愤怒,堵得脑门发胀。 他不想把一辈子搭在他叔的店里,他也想自己找点事儿做,但无论是辍学还是滚蛋眼下都很不现实。 这他︱妈不是能一个人浪迹天涯的时代。 认清现实后,顾北只感到浓浓的疲惫感,一种这辈子被别人握住了的无力感从神经深处蔓延到胸腔直至整个身体都陷了进去。 连后背的的疼也感觉不到了。 你是不是被打傻了顾北。 看吧,从小打到大,他总算不负众望被打傻了…… 老大是叔店里的主干,负责买卖酒的生意,只懂得怎么催人做事,吼一嗓子,抽一鞭子,底下的人没几个敢不老实。 懂点事的时候顾北就担了记账这项工作,每次他得绷着神经,小心再小心,仔细再仔细,记错个什么字换来的就是一顿收拾。 就像个没用的软柿子,让人踹一脚就能直接摊地上的那种,然后被过往的行人踩得稀巴烂,顾烂柿子就被他叔和老大东一脚西一脚地踢到这么大。 顾北傻坐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了一根烟来叼着,又从床垫底下上抽出一本毛边儿的杂志翻开,里面夹着的东西他只有闲着没人找他的时候能翻出来看看。 是张发黄的简谱。 他用手指在上面轻轻地刮着,毛毛的感觉。 前几天连着下梅雨把纸闷坏了。 唉这么不小心…… 叔这时突然进来,没敲门。 顾北一惊,反应迅速地把杂志连纸塞进了被子里,烟头差点给抖掉一段,叔的视线落在他那根烟上,不过只是看了一眼,但他还是条件反射似的把烟迅速掐灭了。 “小北,明早有批货你和大杭去催催,”叔看着他,语气不紧不缓,乍一听还挺慈祥,“好几天都没送过来。” 大杭是老大的名字,从顾北能记事起,这人就在他叔店里干了,一直以来就“大杭”地叫着,语气再亲切一点的话说成是亲儿子也不过分。 “好的,叔。” “行了,你再核核账。” “哎。”顾沉答应着。 总算开坑了哈,努力存稿中的作者跪在电脑前喝了一口咖啡说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顾北把杂志从被子里拿出来塞回床垫里时又往里推了推,弄完倒头就往小床上爬。寄人篱下这么多年了,这小房间里的东西看似陪了他很久,说白了一样也不是他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抓住些什么。 初中时有个稍微能谈得点儿来的朋友送了他一把模型手枪,金属的,细长的光泽打在上面耍起来还挺逼真。 他拿着枪没把玩几天,就被叔随便找了个理由处理掉了。 那时也不知道看着这么厉害的玩意儿,为什么在叔的脚下就硬生生断成了两截。 哭的挺伤心还。 叔一边踩,一边对他吼:“想造反啊?啊?” 造反么? 他只记得那一次被打得很惨,很疼的感觉。就跟现在背上时不时火辣辣的感觉一样,流出来的那叫眼泪,流不出来的那他妈叫心碎。 疼痛是个能在人身上留下痕迹的东西,无论是记忆还是伤疤。 这些痕迹能牵动着皮下的每一根受过伤的神经。 只是看一眼,似乎都会有感觉。 顾北躺在小床上,闭着眼用手摸了摸胳膊上的一条细疤,还挺长。 当时破皮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也这么长。 身上大大小小这么多疤。 怎么来的已经记不清了。 太多了。 记不住。 就跟小学和初中这么多课业一样,塞进去和拿出来时一样地新鲜,新鲜劲儿一过就啥也不剩。 能考上个破普高都算是……老天开眼了? 快睡吧顾北。 不要扯这些有的没的。 明早还要催货。 催货。 催货。 顾北在心里默念了十几遍催货才昏昏沉沉地有了睡意。 第二天早上何熠醒来的时候,厅里已经没人了,也不知道许尤是昨晚走的还是早上走的,他看见空的可乐罐还杵在茶几上。 似乎是退烧了,何熠捏了捏眉心,头疼减轻了不少,立刻习惯性地回想昨儿天的事,许孙子估计真找到铜锣巷子里去了。 他蹙着眉,沉思了一会。 这人做事本来就没谱。 东撞西撞地,没个人拽着他都能睁眼往火坑里头跳。 造孽呢,自己上辈子估计是给他祖宗十八代下咒了,这辈子才能摊上这么个事儿逼。 出门前,何熠特意上百度地图搜了一下到西城区的几条路线。现在九点还没到,许尤丢了命地赶估计也只能还卡在半路。 保险起见,何熠还是在上了公交之后给许事儿逼打了个电话。 “你人在哪呢?” “铜锣巷子附近呢,昨天不跟你说过了么。”电话里许尤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的小激动,不知道是不是何熠的错觉,也可能地儿偏,信号不好。 “急成这样,找对象啊。” 何熠有些隐隐的担心,这个急性子保不准会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乱子。 “哎呀,我不是担心我妈么!”许尤有点跟他急,“换你妈你不担心啊。” 这个还真不好说,何熠印象里的老妈永远都是一丝不苟的,说话相当有条理,跟事先打好了草稿似的,多大的事儿也能临危不惧。 压根儿不需要他担心什么。 再说如果有必要的话,老妈估计更愿意让他哥来担心一下。 大红人啊,走了几年了,老妈天天嘴上挂念的还是他哥。 “哎,熠啊,你怎么不说话了啊?” “喔,”何熠回过神来,“你别轻举妄动,等我过去再说。” “行吧,你快点啊!”许尤吼完就挂了。 铜锣巷子口,顾北已经在这杵了快一刻钟,某杭老大自告奋勇地进去催货,到现在还不见个人影。 老大虽说是他老大,心是向着他叔的,这会儿这么积极,顾北很容易猜到他就是想办好这事,然后好邀功。 老大没事干的时候就爱在顾北耳边叨叨,改明儿他做成了什么大事,他叔脑子一热兴许就准他自己开个分店赚钱。 钱啊!知道什么是钱吗!小子。 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 谁不知道呢,傻逼。 顾北每次听烦了就在心里腹诽,真说出来会挨揍。 他又等了一会儿,有个人从巷子里出来了,顾北定睛仔细望了望,不,是一群人? 还在跑呢。 他记得老大进去的时候没带这么多人。 几秒钟后,一个人已经冲到了他跟前,是自己人。那人从他身侧跑过去,顺便大吼一声:“跑啊!” 但顾北冷静地思索了一会儿,他不能跑。 老大是最后一个冲出来的自己人,估计是腿短,跑不快,但从他身边跑过去的时候还是带着一阵风。 真他妈现实。 逃命这事儿没谁能比过这几个贪生怕死的恶心玩意儿了。 顾北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口罩戴上 眯眼一瞧,对方已经有十几口人站在他面前,多数带着棍,有几个扛着铁耙。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巷子里没什么具有威慑力的东西,没砖,没棍,没刀…… 连他妈一个树杈子也没有,那就直接上手吧。 但是巷子里窄,容易被围攻,腹背受敌就遭大罪了,更何况现在只剩他一个人在这里,得把人引到外面去,地儿越大越好,有利于他闪躲。 顾北扭头就迅速往外跑,对方的人似是没反应过来,这小子什么情况?变卦? 人跑出去十米开外了才一大家子追出去。 胡同外对着条大荒街,空无一人,正合他意。顾北往南边的道跑,秉着能甩掉几个是几个的原则,一边跑一边大跨步似的跳,借了不少力,关键是跑得特快。 然而跑过三个巷子口的时候,一群人冷不拎丁地从前头拐了出来。 包抄么,顾沉咬了咬牙。 不管怎么说,这里地大些,好解决。 前后人马都站定的时候,先冲上来的是个持棍的黄毛,顾北朝旁边一闪,给那人直接来了个手劈,一声闷响后就倒地不动了。 啧,连声惨叫也没有,如同默片的开场白,倒得无声无息。 这种一上来就奔向他张开手臂要拥抱的,处理起来非常方便。 后边的人有些傻眼。 都不约而同畏缩地往后退了一步。 打架这种事儿,比的就是谁先沉得住气,先动手的那个往往就会吃亏。 此时不知道是哪个喽喽吼了一句:“怕什么!他只有一个人!我们这么多还怕干不过他一个!” 顾北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吼一句,干得过就干,干不明白吼再大声能有个屁用。 可能是昨天被收拾得狠了,现在看到一圈人围着他一时间竟然害怕不起来,捏紧拳头等着下一个人。 他不是个软弱无力的废物,真想收拾别人的时候他也能狠给人看。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从旁边的一个小巷子走了出来,顾北猛地撇头看过去,对方在打电话。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手插着口袋就径直朝这边晃。 他很想吼一句:喂!不想被打就别过来! 但是这么一吼就会把毛头引到那人身上去,傻子都会认为那人是帮手,锅是甩出去了,事儿也闹大了。 那人若无其事地走到了这个阵的中央,正打算接着穿过去,边上有人反应过来了就一棍子往这里挥。 半个小时之前何熠就下了公交,奈何没怎么出过远门,西城区的这片老房子又特绕,他兜了几圈也没找着许尤说的那个什么街,只好一边找一边通电话让他指路。 前面许尤还在电话里一阵乐,乐得毫不避讳,都破音了还在笑。 “哈哈哈,我说你一个学霸,怎么路也找不着,哈哈哈……路痴啊!哈哈哈……” “哼,你就乐吧,干脆改名叫许能乐算了,一点破事给你笑成这样。”何熠对某铁子表示深深地鄙视。 他找着找着就逛到一条大街上,因为忙着记许尤电话里说的路线,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些迟,莫名其妙地朝他挥回来就是一棍子。 连一大群人围着一个人也没注意到。 什么玩意儿? 棍子带着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下一秒就要落在他的左肩上,何熠听见旁边有谁说了一句:“这是哪根葱?” 哎怎么老有人提葱? 脑子里想的居然是这个。 突然一个人影蹿在了他前面挡的严严实实,紧接着就是一声很重的闷响。 前面的人影晃了晃。 挨棍子的不是自己,但何熠还是能体会到这一下子挨得不轻,是把刀的话应该已经开出一大片红花了。 对方把他往边上一推,这一推劲还挺大,何熠没站稳,退出去了好几步。但也够了,这下他离那个斗殴群有四米多远,一时半会儿那些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这。 何熠自觉地多到一棵树后观察战况,那一群人已经干起来了。替他挨棍子的那人起初被逼得很紧,几乎每个动作都是擦着混子边缘划过去的。后来上手直接夺了一个人的木棍,对着所有送上来的胳膊和腿一顿暴打。 劲儿应该不小,何熠听见场上稀稀拉拉的痛呼声,有人被打得干脆缩在地上不起了。 搁平时他绝对没有闲情雅致看人打架,只是现在这人贸然出现况且人家刚刚救自己一命,跑了总是有失面子的。 挥棍的那位哥明眼可见的也挨了不少棍子,每下打在身上都是一声闷响。但动作也没停,闪躲的速度很快,如果不是专业训练过的只能说打架这方面应该有着过人的……天赋。 手里的电话还在响:“喂!哥!听得见吗!” 呵,他刚刚把许尤抛到脑后去了,没想到这事儿逼还没挂电话呢。 “听着呢!我这有点事儿,晚点过来。” 何熠挂了电话,没听对方还在叨叨什么。 抬头一看,已经团灭了。 离他最近的瘫地上的一个人鼻血糊了一嘴,不甘心地还在蹬脚。 何熠绕过地上的人,走上前去招了招手。 “哥们儿,刚刚谢了。” 那人似乎干架干累了,两手撑着膝盖,抬起头皱着眉看他:“你怎么还没走?” “我道个谢而已,这就走。” 那人直起身,一把扯掉口罩,喘着粗气看了他一会儿,“你刚刚是找死呢么?有人打架看不出来,还往里头钻。” 啧,说话挺冲。 冲得何熠很想一巴掌拍过去。 奈何这是救命恩人,不能跟人家犯浑。 何熠的视线落在那人的衣服上,黑色的衬衫上此时全是尘土,脏得令人发指。他下意识想挪开视线,余光却瞥到了对方破了口的领子,左肩的划痕看着很新,一溜子毛边嚣张地翘着。 他眯了眯眼,一般的铁棍没有什么锋利的角,顶多把人打青一块肿着而已。那些抄家伙的准是往棍子上弄了铁钉之类的损人玩意儿。 衣服都破成这样了,里面的皮肤多少会有些惨不忍睹。 光盯着看都疼。 对方察觉到了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势,扯了扯衣服领子,估计粘着皮肤有些紧,一小片血渗了出来。 “操,老子才买的新行头,给糟蹋成这样了。”对方心疼地拉平了衣服。 何熠很想说一句,这位仁兄您的心可真大,往里按按,按小一点儿吧。 衣服能比伤势重要么。 “我送你去医院吧。” 对方抬起头张了张嘴没说话,愣了。 何熠以为他是要拒绝,又说:“你看你肩膀伤成这样,至少得缝个十七八针的,否则都长不起来。” 对方给吓得一怔,“真的?” “我骗你又没好处,我既不认识你,只是个侥幸被你救了一命的路人甲,你说对么?” 对方想了一会儿,回答:“好。不过医药费得你出。” “没问题。”何熠笑笑。 “这附近有个社区诊所,你跟我去那里就行。”对方对这片熟的很,何熠没猜错,等会儿去诊所回来可以让那人指个路,绝对比许尤要靠谱的多。 何熠跟着那人走过几个路口来到社区诊所,牌子旧是旧了点,看着到也还算正规地方,人很少,里头值班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女医生。 诊室虽小,五脏俱全,竖着的柜子里一层层的瓶瓶罐罐,撑得排面挺大。 “怎么伤的?”女医生熟门熟路地观察了一下那人的伤口。 “撞门上了。”那人没打算说实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铁的。” 何熠憋不住想笑,这人打架打得很有谱,撒谎的水平得跟许尤差不多,你家的门长着这么大獠牙啊? “那要打个破伤风了。”女医生正要在单子上记一笔。 “哎哎,不是铁的,我记错了,是木的。”那人有些急,连忙改了说辞。 “是吗。”女医生转过身到后面的柜子里拿了酒精棉花球,“小伙子,这你得可给我说实话。” “还是给他打一针吧。”何熠接话。他是真有点怕万一没打破伤风,这人犯病了最后说不定还是赖自己身上。再说刚刚那一棍子挥得急,谅他再好的眼神也没看清棍子上有没有铁锈。 说啥都比不上打一针保险。 女医生很快调来了一支破伤风药剂,往针管里打药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啊?”那人刚刚一直发呆,“顾北,北边的北。” 回答完之后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怎么了?这个不需要社保卡吧。”他问女医生,“我卡没带在身上。” 女医生笑了笑,“别紧张,我就随便跟你说说话,等会打针紧张血管不容易找。” “喔……那就好。”何熠看见顾北轻轻嘘了口气,一直到针头马上扎上去的时候还是皱着眉头,要是自己要是再不出个声,这家伙估计能把自个儿憋死。 “你怕打针?”何熠忍不住说,“还是怕花钱?” 顾北不知道自己该回什么,承认第一个就显的自己窝囊,承认第二个就显得自己死抠。 见对方不说话,何熠觉得有些好笑,“那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啊。” 是啊,从小磕的、撞的、打的,零零总总加在一起可以抵得上几千根针头了,打针的钱还不用他管。 自己在纠结个什么劲呢? 不知道诶。 女医生一针管打下去了,嘶,除了点刺痛倒也没什么其它感觉。 “这位你朋友吧,去前台把医药费付一下。” 顾北皱了皱眉。 刚认识不到几分钟怎么就成朋友了? “好的。”何熠答应着,转身出去了,处理外伤的时候顾北应该不怎么希望他一个外人在场,说不定还会很惨地嚎两句,他也不喜欢把人扒开来看,没道理而且会逼出一身鸡皮疙瘩。 “来,小伙子,把上衣脱了。”女医生笑着提醒顾北。 消毒的时候,他特意低头看了看左肩的伤口,有两道口子,粘着一层厚厚的血痂。 “这个要缝几针啊?医生。”他很小心地问。 女医生忙着给他上药,没太反应过来,“缝针?” “不用缝针啊,小伙子,你这个伤口又不深,抹点抗感染的药,再涂点伤口愈合剂就能长好了。” 顾北愣了愣,那人丫的逗他玩呢。仔细想想,前面他穿着黑衣服并不容易看出来伤口有多大,还十七八针呢,说得跟他缝过一样。可能是刚打完人,比较膨胀,一股子热血还在翻涌就没觉得哪有不对劲。 太可怕了。 唬人能唬得这么有水准。 好不容易包扎完了,女医生突然说:“哎呦小伙子,你这背上也破皮了啊。” 顾北想起来昨天让他老大给踹的一脚,“没事儿,我自己涂过药了。” 他并不想让医生注意这些东西,但凡经验足点的准能看出来这是踹出来的,那就麻烦大了。 何熠付完医药费过来的时候,顾北已经站在诊室门口等他了,人很随意地往墙上一靠,一只脚抵着墙,手揣在裤兜里,嘴里还叼了根烟,朝他就笑了笑。 有点小嚣张啊。 嘴角的自信闪闪发光,从左到右都像在挂着“我就是那个干趴一条街的仔”的微笑。 “多少钱啊?”顾北把头往他手里的单子探了探,可惜还没摸到角就给抽走了。 “一千。”何熠瞅着他的脸,“给的起么?” 顾沉傻眼了一秒,张着嘴,还是反应过来了,“又诓我呢?!” “哎哟,刚刚说十七八针的时候怎么就信了?”何熠就想耍一下他,好歹他付的钱。 “我那是没动脑子!让你带偏了!”顾沉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何熠没接话,把手里的药递过去。 顾沉接过打开袋子看了一眼,是一小盒伤口粘合剂,长这么大还没用过这么高级的玩意儿。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 顾北走到垃圾筐旁边把烟掐了。 “我请你吃饭吧。”他说。 “不。”何熠第一反应是拒绝,人生地不熟的,更何况他还要找许尤去,也不知道那缺根弦儿的傻子能蹦出什么邪门歪道的鬼注意。 搞不好还得自己给他收尸。 “吃饭就下次吧。”何熠没把话说死,“你带我去个地儿,这里我没你熟。” “行。”顾北爽快地答应了。 路上俩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何熠不习惯和不太熟的人并排走,大概是某种神奇的心里抵触,跟老妈奇葩的洁癖一样没道理。 顾北在前面大步走着,没一会儿就回头看他一眼,唰的一下老快了。要不是自己余光敏感,这种小动作何熠本来可以完全不当做一回事儿的。然而心里就是暗戳戳地不舒服,看对象么给你能成这样?一步三回头地看,这么深情款款啊。 顾北第N次回头的时候,何熠实在没忍住:“走你的行吗,小心把咱俩带阴沟里去。” “我这不是怕你跟丢么,瞎兜兜能兜到这里来,你这得是资深路痴了吧。”顾北笑了笑。 何熠啧了一声。 他把脸撇过去,没接话茬,头一次被个外人这么说,简直太丢他堂堂学霸的脸了。 我就是个路痴怎么着? 管的真多。 顾北见他不说话了,心里接着乐。这里人少地偏,岔路又多,不是本地人根本不敢蒙眼往里闯,要么就是歪打正着进来的。 概率这么小呢。 还能碰见我这个半本地人。 顾北给作者鼓了鼓掌,表示对这样炫酷的出场方式很满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第3章 第3章 “哎,朋友,认识一下呗。”何熠看着顾北放慢步子退到他旁边,一只胳膊随手往他肩上一搭,“你叫什么啊?” 何熠一低头看见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半秒后猛地一跳,立刻拉开了三尺距离,回头惊悚地盯着他,“干什么?!” 顾北手下一空,愣住了。 反应过来刚刚随意的一搭,顿时声音就蹿上去几层楼:“你他妈被害妄想症啊!我又不卸你胳膊!” 何熠朝他微微一笑:“你要敢再靠过来一下,我可以让你那里真的被缝上十七八针。”他指了指顾北的左肩膀。 顾北回敬他一个咧嘴。 笑得有点欠抽。 这人从一见面的时候唬起人来就一套套的,也不知道说话是不是一直这么狂,以前还不容易见到这么一号人物,何熠有种十分新鲜的感觉。 俩人又走了大概几分钟,从一条小巷子里转出来一转角就到了一片繁华的地带。 顾北停下来的时候还特意隔了他几尺,何熠当然不会觉得对方是被自己随口一说的缝针给吓住了,照顾他“被人碰一下就炸”的毛病而已。 毕竟这里来来往往都是人,你的胳膊不大好意思搭上来,我的腿也不好意思蹦这么起劲对吧。 何熠瞅了一眼四周,不远处有条大街的门牌上写着:来呀,约会吧! 这个搁平时许尤一嗓子吼着要他看,他只会视而不见,被吵烦了兴许还会回一句“你干脆把脸摁上面得了!” 现在不知道为什么,顾北站在他面前,他就很容易想到前面“一街倒”的优秀场面。 来呀,打架吧! 这么一想突然就有点吓人。 莫名其妙地忍不住想笑。 “到了,就这儿。”顾北指了指那个大街牌子。 顾北之前问他什么来着?他好像没回。 “何熠。”他看着顾北。 “什么?”顾北没听懂,皱着眉,“何意?” “你说何意?我都给你带到这来了!还把您请进去啊。” “我说我的名字叫何熠。”何熠捏了捏眉,“熠熠生辉的熠。” “喔……”顾北应着,这个词儿他并不熟悉,听着应该是个很好的词。 很高级的词儿。 好半天才笑着回了一句:“这种话你能别打岔说么。” 何熠往大街儿看了两眼,没说话。 顾北感觉他要走,急着说了一声:“留个电话呗吧,我还没请你吃饭呢。” 何熠心里咯噔一下,他随口一说这哥们能记得这么用心。其实要交个朋友也无所谓,许尤还是他初二时认识的,并不在一个学校,最后还侥幸上了同一所高中,现在想想都有点小神奇。 兴许现在再交个哥们,没准儿以后就上同一所大学了呢? 没准儿以后还能多条人脉呢? 没准儿能多个不一样的铁子呢? 没准儿…… 算了,哪那么多没准儿。 “行啊,”何熠从兜里掏出手机,“电话多少报一下。” “我手机没在身上。”顾北尴尬地笑了笑。“我报我的你记一下吧,有空了再找我。” “行吧。”何熠在顾沉的注视下增加了一个联系人,“备注么……,顾十八。” “顾十八?”顾北愣了,“什么意思?” “喔,”何熠点来看列表给他看,“我联系人不用真名,万一被人家抢了保险些,这样抓不着把柄。” “是啊……挺保险的。”顾北不知道该说什么,往上他能看到一堆“江十七”、“胡十六”、“宁十五”……“许柚子” 这人哪哪都很神奇,要学会见怪不怪。 “那我先走了啊,再见。”何熠给顾北打了个招呼。 走远了才发现他并不知道顾北在哪上学,不知道年龄,不知道家境,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堆的不知道,竟然还给了人电话号码,啊不对,是记了人家号码,似乎这样多了点心理安慰。 但这也太不谨慎了,他蹙了蹙眉。 何熠刚走进大街没一会儿,就听见对面有人在叫他,看过去还手舞足蹈地非常惹眼。 是许尤。 下一秒人就飞奔过来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晃着,何熠被晃得有些晕,应激反应也晃没了。只有嘴里断断续续地念着:“快……停手,祖宗……你姥爷要被你弄死了……” 许尤松开手,瞪着他:“啧,好欠的嘴,怎么没让人打死啊!” “哎孙子你别说,我刚刚差点就让人给打死。”何熠揉了揉太阳穴,笑着说。 “说得跟真的似的,一脸……你这学霸人设崩得这么着急,小心我跟老曹提个案哪天把你这学委候选人给撤了。”许尤扔给他一罐冰汽水。 “撤吧,赶紧撤,”何熠接住汽水,“你提了就省得我暑假上来再跟老曹说。” 本来他就没有这个心思当学委。 麻烦。 奋力推脱一下显示我有这个能力,我就是不想当而已。 拽吧。 何熠拧开汽水灌了两口,喉咙里沙沙地冒冷气。“你妈人在哪呢?” “在旁边那家屋里呢,看见没。”何熠顺着许尤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家很小巧的咖啡厅。 “情况怎么样了?”何熠捏着冰罐子蹭了蹭脸,凉凉的还挺舒服。 “在里面聊了快一个小时了,没出来过。”许尤朝那个方向又望了望,“哎你说会不会……” “成了?”何熠接话。 “屁。”许尤白他一眼。 “你妈这么大个人了,相个亲你还要跟着,又不是你招女婿,这么积极。”何熠把汽水罐往许尤脸上一按。 “哎呦,舒服!”许尤把脸靠了过来,“我啊就是看她单了这么久,寂寞难耐了随便找个人凑合,以后遭罪的不还是我?” 何熠低头笑了笑。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小触动,尽管许尤有时说话缺根筋儿,让人很想几个巴掌风嗖嗖地扇过来的冲动,但他能有理有据地担心他老妈,能有这种心思他都该夸一句……优秀青年? 确实优秀。 许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以某种不可言说的微妙姿势躲在他身后,一个劲儿地偷瞄咖啡厅的方向。 “我明白了,你缺的不是一根儿筋。”何熠挑了挑眉,扭头看着他。 “什么?”许尤又朝他身后躲了躲。 “筋儿不够数的,你缺的是一整个脑子。”他继续看着许尤,“这么远你妈又看不到你,躲债呢躲这么严实。” “靠!何熠!”许尤从他身后猛地一跳,“我送你个502啊!这破嘴干脆胶上得了。” “走吧。”何熠笑了笑,指指咖啡厅的对面,“那有卖小玩意儿的店,我们去那呆着能很好地观察敌情。” “好!”许尤点点头,立马就把刚刚那一茬子事儿扔了,“走走走,赶快走……” 晚上,顾北回到小破屋时,看见老大正低着头在屋里杵着。他叔喝了口茶,以一副他从没见过的表情干瞪着眼,有点瘆人。 突然间手上的茶缸子就摔在了地上,连着“砰砰”的好几声,在地上滚了个小半圈儿。 顾北躲在门外看见老大的腿明显地颤了一下。 这把火应该烧得够旺了。 他没必要再进去填把柴,容易引火上身。 顾北一言不发地推开门,看见他叔时只点了点头就朝房间那边赶。 “小北。”叔叫住了他,“今天上午怎么回事。” 顾北早料想到叔肯定会找上他,无论是装样子问个情况,还是直接训人,他都躲不掉。 但叔并没有发脾气,这就能说明已经从谁那里了解个大概,是谁的版本他押不准。 如果是老大说的,瞎编一通鬼话的什么都可以有,但不可能是上午那一大家子人说的,要是见着他叔都得绕道走。 到底要什么说才合适呢? 说那胳膊是我卸的?那腿是我踹折的?那牙是我打飞的? 谁信啊…… 顾北不着痕迹地吐了口气。 “我……没什么好说的。”他迎上叔的目光。 此时吓得不敢出声的老大突然蹦出一句:“老板,你……你看他什么德行!” “闭嘴!”他叔一拐杖打过去,老大惨烈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悲凉地嗷叫了一声。 “就说你知道的。”叔的声音依旧绷得很紧。 “今天那家人不肯交货,”这是顾北琢磨出来的,应该**不离十。“还抄家伙追着我们打,我们打不过就跑了。” 你看,打不过就跑。 反正也没人会信一大家子是被他打趴的。 说得有理有据,简直无法反驳。 非常符合在他叔眼里一个胆小怕挨打的废物能说出来的话,这小子能捡着条命回来都该是上辈子行善积德了。 叔听着轻笑了一声,老大依旧跪在地上没敢起来。一时间屋里头的人全都沉默了,随便动动都能听见衣服摩擦的沙沙声。 “算了。”叔不知什么时候点了根烟叼着,看着顾北说那样子就像在看一个无药可救的废物。 算了? 不应该一鞭子抽过来吗? 这他妈咋还放过他了。 以前无论他趟没趟这摊浑水最后一定会被拖下水,扣个莫须有的罪名在他脑袋上。 顾北憋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手指在裤子耐磨的那层布料上乱抠。 “行了,小北你回房去吧。”叔朝他摆了摆手。 “哎。”他应了一声,巴不得逃离现在这种能憋死人的地儿,飞快地闪进了小房间。 这还不如抽他一顿来的好。 好歹人还能喘气呢,都快给憋成半瘫了。 得,还是别抽了,顾北想起昨天被踹的一脚还没好全,加上今天肩膀又莫名扛了一棍子,到现在还有在烧的感觉。 命苦。 不,命硬吧。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扛……”顾沉小声哼着歌。 自己的确挺能扛事儿,但心绝对不软。 心软的人一般不会这么能打。 心软的人一般也不会这么能忍。 突然兜里的手机响了,顾北的歌声戛然而止,他瞅了一眼是未知来电。 这没什么奇怪的,介于是个小破手机,他压根儿懒得弄个联系人备注什么的,凡是打过来的全算作未知来电。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句。 “谁啊?”顾北问。 “我是何熠。”电话那头接着说。 顾北有点吃惊,这人怎么这个点打电话给他?该不会在街上瞎转转又转回巷子里迷路了吧,路痴都痴成这样了还不赶紧找人看看脑子。 “有事?”顾北问。 “就……白天你干趴那一条街的人呢?” “你他妈现在打个电话来就问这个屁事?”顾北一下子觉得自己火蹿上来了。 “我给你发信息了,你自己没看。”电话那头说得理直气壮。 由于小破手机不能同时接听电话和查看信息,顾北憋了一会,咬牙切齿地说:“行,你发了!” “所以呢?” “所以你他妈呀什么所以?”顾北吼了一嗓子。 电话那头安静了三秒。 “我警告你,顾北。”电话里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度,“给我文明儿点。”何熠实在有些难忍,连着被人往耳朵里灌了两声你他妈,感觉人格尊严受到了严重挑衅。 “行吧行吧……”顾北感觉前面被他叔莫名其妙地一夸,简直比打一顿还晕头转向,说话没来由地冲。“那些人我又没弄死,过会儿自己就能爬起来,担心个屁……不,毛线啊。” “喔……。”何熠回应。 “你还有事儿没有?”顾北追问。 “没了。” 哔——的一声,何熠把电话挂了。 顾北叹了口气,把手机往床垫里狠狠地扎了一刀,心里堵得有些难受。 今天他妈受伤的是我,不慰问一下还问他打趴的人去哪儿了? 冷血动物。 想把何熠拉倒跟前狠狠地揍一顿。 揍完再把拳头举到他眼前,你看,为了揍你揍得我手都疼。 想发泄。 但说白了没什么理由。 这会儿瞅了谁估计都想发火。 看,书读太少就有坏处了,想着找个确切的词形容一下此刻的心情都他妈找不出来。 就是有种原来期许的东西突然落空的感觉,硬生生把一腔无名火压在嗓子里无处发泄。 话说他到底期许什么呢? 屁也没有吧。 顾沉往后挪了挪身体,背抵着冰凉的墙壁,一直以来好像后背紧挨着什么就能有个依靠。 他打开那盒愈合剂捏在手里。 捏得手心都冒汗了。 把头埋进胳膊弯里蹭着。 从小到大别人只道他是个吃穿什么都寄人篱下的废物,因为这样的他人们谈起来会多些愉快,他越是活得像个废物,人们就越是念叨他怎么样可怜。这世界的人真的只会同情心泛滥,泛完还是自顾自的活。 顾北点开信息记录,未知来电给他发了一堆整齐的泡泡框。 -在? -在? -在? …… -我他妈不在! -不在! -不在! 何熠坐在书桌前,瞅了一眼顾北刚刚发来的消息,硬是没憋住,笑出了声。 哎呦这人还挺有意思。 笑得一抽一抽的很是奔放猖狂。 手一抖,笔就没握住,潇洒地弹到了书桌底下,头也不回地滚进了与墙壁的夹缝里。 “操。” 何熠弯下腰伸手去抠,费了不少劲好不容易给抠出来了,抬头的时候,后脑勺冷不拎丁地撞到了书桌。 “砰。”很立体的一声。 身后坐在他床上的许尤清了清嗓子,撞的一下估计很响,装聋作哑太难为人了,这让他这个铁子必须得说点什么找找存在感。 “咳,疼吗?” 这话不说还好,一摆在那,何熠觉得原来还有台阶可下,现在莫名其妙地前面突然升起一道八尺高的坎儿。 “不疼。”他坐正,把笔啪的往桌子上一按,回头看着盘腿坐在床上打游戏的许尤,用手嗖嗖地比划了一下,“来,我一会儿给你表演个刀削柚子,那个可比这个疼多了。” “你欠不欠,何熠!”许尤瞪着他,“天天劝你善良一点,说的都是屁呢。” 柚子是他们宿舍胡思远封给许尤的爱称,平时宿舍里大家一口一个柚子叫得很过瘾,宁海涛叫得最起劲,现在刀削柚子就显得老残忍了。 何熠合上了理综模卷,对许尤笑了笑:“我妈削了柚子,马上端上来。” 其实对于老爸老妈今天下午就飞回来,他还是有些意外。毕竟按走之前老妈掐的时间来算,无论生意谈崩还是谈妥都得在广州再呆上个五六天。 回来的有些早啊。 “咚咚。”门响了两声。 开门是老妈的声音,“小熠,水果削好了。”说着把果盘放在了书桌上。 “来来,小许也来吃点。”老妈朝窝在床上的许尤笑了笑,说完就出去了。 “我跟你说要是柚子我就把壳扣你脑袋上……”许尤一下子从床上蹦下来,盯着桌上的一盘切成一瓣一瓣的小苹果没说话,用牙签叉了一个放进嘴里。 “不错啊,何熠。”许尤嚼得很起劲,“你老妈心真细,连苹果皮儿都给削了。” “我说你吃完就好滚了啊,大晚上的还赖别人家里。”何熠说着用牙签戳了戳底下的一片苹果吃。 “行行行,走走走。”许尤又往嘴里塞了几片苹果,“哎,你把这果盘给我呗,我抱着路上吃,改天给你送回来。” “滚啊。”何熠踢了他一脚。 某不要脸铁子最后心甘情愿地扒拉光了盘里的苹果,好不容易晃出门去了。 何熠点开他们宿舍四人外加他的班长同桌江天凯的小私群,最新的消息是昨晚他昏睡时,胡思远和宁涛吐槽学校旁的烧烤摊孜然放多了,齁死个人。 还配了图,一个焉了的小人嘴里冒着烟倒在了地上。 何熠无声地笑着点了个赞,然后发了一个表情包,是个很夸张的大嘴,旁边附了文字:苹果怪。@许柚子 胡思远立刻冒泡了。 -你好好一个柚子,吃什么苹果! 没过几分钟后面就跟了一波。 -吃什么苹果! -吃什么苹果! -吃什么苹果! 何熠乐着跟了一条。 果然许尤马上跳出来抗议。 -我他妈这辈子再也不碰苹果了,是人吗你们? 这回是江班带的头,大家跟得不亦乐乎。 -是人呐。 -是人呐。 -是人呐。 江班发完后又补了一条。 -来,明天有空的举个爪,我表哥的骑风车行开业大吉,要几个人试骑新车。 -我我我! -加我一个! 比起这帮脑子一热什么都扔的疯子,何熠保留了一丝理智。 -骑哪去? -老地方。 -行吧,我去。 -??许柚子人嘞? 宁涛在群里抛了俩大问号。 -别管他,人家是苹果怪,吃苹果去了。 胡思远飞快地接茬。 -你大爷!胡思远! -我去!我他妈就去!明天一人一辆,你看我不逮住你吊起来打! -咳咳,我先说好哈,明天换成两人一辆,防止某柚子追尾。 两人一辆么,何熠摸了摸下巴,那还缺一个人呢。脑子里突然闪过给他挡一棍时眼前晃来晃去的人影,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保持平衡没面朝大地的。 -班长,我明儿捎个人一起行吗? -外校的吧? 哟,看这么准呢,何熠笑了笑。 -对。 -行啊。 顾北悄咪咪地告诉作者,其实他也想吃苹果,只不过没人给他削。作者拍拍他的肩膀说,不要担心,很快会有人给你削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 第4章 第4章 何熠松了口气,江班没脾气这一点倒是真的好,问都没问他是谁。 是啊,跟学霸认识的能是谁呢?还能是个混混?能是个无业游民?能是个干趴一条街最靓的仔? 您瞪大眼睛瞧瞧会发现这只靓仔不仅能打,还抽烟、嘴欠、缺钱。 何熠勇往直前地拨通了顾北的电话。 “你睡了没?” “你这话问得没道理,我要是睡了现在不一样也给你揪起来了。”电话那头声音沙哑。 “我客气地问问而已。” “您现在打电话也一样客气。”电话里啧了一声。 “明天有空吗?” “我算算……下午我有事,中午就得走。怎么你想让我明天请你吃饭啊?” “在你眼里我这样缺饭么。” “那你想干嘛?” “明天上午跟我到环城西路骑一圈儿试试车子。” “骑摩托?” “挺上道啊。” “跟谁?”既然是试车子,一般都是摩托大军横扫天下,酷且装逼。顾北记得他上初一那会儿,他叔也被人请去试新车,回来后嘴乐得跟一个瓢似的,一高兴还让他晚饭时喝了两口自己珍藏的老酒。 “我几个同学。” “喔……” “我把我学校地址发你,明天早上七点在那碰头。” “行。” 何熠挂掉电话,短短几分钟他们几人的小群已经炸了好几个回合。 胡:何熠要捎人? 江:说是外校的。 许:哎呦我怎么不知道?这个渣男! 胡:突然神秘JPG. 许:TM的又不是对象,要个屁的神秘感。 宁:赌一个吧,输的请开学第一顿夜宵,谁先来? 许:男的,我猜。 江:别玩儿了你们,明天何熠追着你们挨个打。 胡:女的吧,这小子指不定看了上哪个姑娘,你们想,人本就一学霸人设,捎个姑娘嗖嗖地一过去,这事马上就成了呀! 宁:胡哥英明。 胡:去,给你家何熠准备聘礼去! 宁:一箱苹果JPG. 许:聘你大爷! 何熠笑得牙齿打颤。 -等着,我要截屏了。 胡:突然尴尬JPG. 宁:走啦走啦,大家保重。 第二天何熠赶了个早,门卫大叔一觉醒来抬头就看见个人在大门那儿杵着。 “干啥呢!放假了怎么还在这呢!”大叔对人影儿吼了一嗓子。 “叔!我们同学出去玩,在这等人!”何熠吼回去。 “玩得开心啊!” “哎!” 何熠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才六点半,抬手打了个哈欠,嘴里飘出来一股生煎味儿。 早上的大街空空荡荡,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随便跺跺脚仿佛都能听见回声,满大街的樟树全都裹着小雾气,凉飕飕的晨风吹得人很舒服。 这种舒服的感觉就很让人想睡觉。 一个字也不想说。 困。 突然一阵越来越响的轰鸣声冲破了雾气。 何熠瞪大眼睛望着远处模糊的人影,挨得近了才发现是个身穿皮夹克,顶着一个炫酷头盔,脚踏着一辆哼哧哼哧的奔达,把车往他面前转了180°再猛地一刹的摩托仔。 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我就这么拽”的气息。 大帅逼啊。 “早。”对方从车上翻身跳下来冲何熠挥了挥手,顺便把头盔摘了。 顾北? 大概是由于头盔的强烈保护,顾北的一卷头发没变成莫西干,倒是有撮毛有些突兀地冒了个尖,在风中一摆一摆的。 像棵迎风飘动的小草,何熠很想这么说。 “你的草……哦不对,毛?头发?”何熠指了一下顾北的头顶。 “翘了?”顾沉漫不经心地点了根烟叼着。“别管一会儿自己就下去了。” 现在离集合时间还有一会儿。 何熠从兜里掏出来一颗薄荷糖含着,能很好地保持清醒,特别是面对一个头顶一棵小草还能若无其事抽烟的仔。 他本来没有强迫症,然而望着那棵迎风飘动的草,莫名地就联想到老妈做葱花面时放的葱。 葱是种很脆弱的植物,一折就断了。 顾沉的头发一直飘着没折。 这是为什么呢? 大概是由于葱没有韧劲,而顾沉的头发丝儿很有韧劲。 很有韧劲。 他在脑子里重复了一遍,才发现这并没有什么意义,果然脑缺氧使人变傻。 “穿皮衣不热么你,这一看就是……人造皮革。”何熠看见顾北袖口那儿翘了个毛边。 “早上骑车过来冷,”顾北说着把领子翻下来,“挡风。” “今天本来就来试车,你这车看着也不新啊。”车牌子何熠认识,这个品牌质量还行但也算得上半个老古董了。不过这辆车保养得好,事到如今还能为它的主人如此卖力地工作。 “我下午办事儿的地离你们那儿不远,到时候把车找个地放着,试完车回来一开就走。”顾北吸了口烟,看着他。 俩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何熠发现顾北不说话沉默的时候,就有种冷冷的酷劲儿,只觉这小子是个要干大事儿的人。 虽然跟他眼下的装扮有点关系,但气场这玩意儿一般假不起来,要么你真逼,要么你装逼。 然而聊着聊着,原来满身酷劲儿的人突然回头冲你跟个二傻子似的嘿嘿一笑,瞬间就觉得之前那个打架小马达没了…… 何熠刚问完顾北上次破了的那件黑衬衫扔没扔时,后头就传来很招揍的几声大喊:“何熠——,何熠——!何熠——!” 转身一瞧。 哇。 四个人全都套着皮衣,弄了个墨镜架脑门上,头发张牙舞爪地在风中凌乱,走过来时还卷着一股小风。这种事情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有人带头的…… “你个傻逼瞎叫些什么?”何熠跑过去。 “叫你看我们呐。”江天凯把脑门上的墨镜往下一拉,“咔噔”一声完美地扣在了鼻梁骨上。 “哎呀别扯别扯……我这皮衣好不容易穿进去,一会儿让你扯掉了。”许尤拍掉何熠的手。 “我还以为皮衣哥就那边的一位呢,”何熠啧了一声,“您几位真会玩儿。” 许尤把胳膊架在他脖子后边,大手一挥,鼻孔朝天地来了一句:“怎么样,选一个?哥几个等会儿带你。” 何熠一巴掌扇开后头那只不知死活的胳膊,微笑地念了个词:“妖艳贱货。” 胡思远飞快地接茬:“妖艳是我,”手往许尤脑袋一指,“贱货唯你。” 许尤立刻跟屁股着火似的一个机灵冲过去就要抓胡思远。 “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胡思远撒丫子就跑。 “你放心!我她妈只动脚!”许尤恶狠狠地朝他吼。 剩下的人笑开了,何熠回头一瞧,顾北被他晾在了一边也没闲着,饶有兴趣地正看着这边的热闹,还冲他“咻——”地吹了一声口哨。 全世界就你最拽好吧。 然而这个逼装得还很有用。 一群人全都看了过来,才发现这儿有个跷二郎腿,嘴里叼着烟的仔正很嚣张地靠在一辆奔达上。 “你……”何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几个人已经很自觉地走过去打招呼了…… “哥们,”许尤同顾北握了握手,“幸会幸会。” 接下来的两个人轮番握了握手,只有班长抵了抵眼镜框,非常得体地说了句:“哥们你好。” 我操?这帮人…… 几个人扯东扯西了半天非要认识一下顾北,最后许尤是被江班封住嘴往后倒着拖走的。 顾北骑摩托先行一步,何熠他们几个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赶,说是路没这么宽,大家不好并排走,但是不知为什么走着走着一堆人就蹿后头去了。 是他走太快了么…… 头还没转过30°,一双手从后面卡住他的脖子,应激反应让他往前一蹦,弹跳力一流的他竟然没蹦起来,有什么拽住了他的脚,低头一看是胡思远的手。 “说!”威胁他的是胡思远的声音,“你俩怎么认识的,不说哥几个弄死你!” 宁涛一边两手拽着他脚腕,一边嬉皮笑脸地怪腔跟了一句:“对!弄死你~” 江天凯捂住嘴笑着往旁边一站:“不关我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许尤这个时候总算恢复了一丝理智,“来来来,我们先松手看看这个叛徒怎么说。” 几个人的五花大绑瞬时一松,何熠赶紧活动了一下脖子,瞪着许尤:“再卡一个试试,老子让你飞越平流层。” 大家立刻闭嘴了。 看看,这种等级的威胁就很奏效。 前提是他们都知道何熠上初二那会儿的一个大年夜,许尤溜达出来找他玩儿。两人上街瞎逛了一圈,晃回何熠家门口时,碰巧看见他那位马上就要拍屁股走人去留学的哥正把何熠的猫在手里玩得胡蹦乱跳。 畜牲呐。 是兄弟谁都忍不了,许尤正准备找些什么用来抽人,一眨眼,上一秒何熠还在他旁边杵着,跟他一样瞪大眼睛。下一秒,人不知怎么的就凑他哥面前去了,猫已经在何熠怀里缩成个团。 再一眨眼,他哥就四肢大开地躺在了三米外积水的地儿上。 见鬼了。 许尤追着他问:“别他妈说是你哥玩猫玩腻了,把猫塞你怀里,自己走进那水洼舒舒服服地躺了进去……” 何熠愉快地撸着猫,嘎嘎地笑着:“对对……” “一个成年人哪大哥,您发了哪门子神功?”许尤瞄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还没爬起来,看这一脚给他踹得…… 踹瘫了有没有。 “赶紧走了啊,再哔哔等会儿人一爬起来我就把你供出去。”何熠拉着许尤往屋里跑。 他一点儿也不担心被他踹晕的某人,踢的又不是头,再说就算告状也没人信他个成年人能被初中生踹晕,说出来只会啪啪打脸。 像他哥这么爱面子的人呢只能憋着。 介于三个人一直揪着他和顾北是打哪儿认识的问题不放,何熠干脆捡了顾北瞎说的那个版本解释了一通。 他撞铁门上了。 被我给捡着了。 这邂逅,简直完美地无懈可击。 一行人晃到江班他表哥的车店里时,顾北已经跟江老板聊上了,看见何熠时朝他招了招手。 何熠站在店门口给他回了一个。 没走两步,顾北接着招手。 何熠看着这货笑得很开心,嘴里骂了一句傻逼,又朝他挥了挥手。 不料对面接着招手…… 这脑子莫不是抽着了?何熠想起来那头盔好像不大透气,脑细胞这么闷着容易坏死。 走近了定睛一看才发现顾北指的是店门口摆着的三辆摩托。 “两辆本田CBF190X,一辆哈雷戴维森。”江天凯表哥拎着几个头盔从店里出来笑着说,“你们两人挑一辆试试。” 之前江老板忙着进口,开店装修,何熠他们几个经常挑周末骑车出去浪,打着试车的名号,最后只会玩儿不到黄昏都见不着人影。 “哥,这次手笔挺大啊。”江天凯走到一辆哈雷旁边摸了摸车盖,亮的发光。 “是啊,你们几个稳重点开,谁车掉了块漆,我就让小熠把你们踹到天上去跟月球say 个Hi。”江老板说。 挨在门边的几个人忍不住弯下腰笑得一抽一抽。 “闭嘴啊。”何熠扇了一巴掌在笑得最狂的胡思远的胳膊上。 顾沉顺手从老板手里拿了个头盔戴着,转过脸去继续笑。 何熠骂了一句:“你大爷。” 许尤一屁股坐在一辆本田上,“我说怎么要两人一辆,原来是个进口货。” 胡思远跑过来搂住许尤的脖子,“柚子柚子……我跟你一组呗,你带我。”说完很不客气地往他后背一挂,整个车身惊险地晃了两下。许尤脚一撑地,车稳住了,扭头看着他,“我是个好柚子,我不撵你下去。” 胡思远没说话,等着那个“所以”。 “所以没得商量这车你来开。”许尤说着快速下车蹿到后座,把他往前推了一把。 “为什么!”胡思远被一挤,用膝盖抵着车身。 “都说了我是个柚子,柚子不会开车。”许尤撅着嘴,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死柚子,你这脸皮够挖三个地下商场了。”胡思远回头冲他嚷。 江班被宁涛拉着上了另外一辆本田。 “啊,班长大人亲驾。”宁涛笑嘻嘻地抱着后座直跺脚,“我他妈怎么这么惶恐。” 何熠从江老板那里领了哈雷的钥匙往锁眼里一插,“你这是兴奋,不是惶恐,江班开车比你稳多了。”他朝顾北偏了偏头,“咱俩凑合?” “行。”顾北戴着头盔一个跨步上了哈雷,顺便蹬了几下启动杆,发动了车子。 一阵轰鸣声过后。 “你怎么还没上来?”顾北回头看着何熠,“胯矮?” “你……真是欠的!”何熠扣着头盔的搭扣,往顾北后背扇了一巴掌。 动作如此熟练。 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 大概是平时扇许尤扇得多了。 扇的时候还能感觉出来顾北发达的小背肌,就是不知道他玩没玩过肩摔那一招。 自己被他扇得一怔,顾北明显感觉到何熠拍的是自己后背还没消肿的那一块。 疼得他后背一紧。 这手可能开过光,一扇一个准儿。 突然一阵巨响,胡思远一踩油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后座的许尤手抓着皮衣在空中转着小圈,“哟嘿——”地叫着跑远了。 江天凯这会儿反应很快,“何熠,你们在后头慢点开,我到前面盯着胡胡还有……那三万六千块钱。”说完扬长而去,蹿过他俩身边的时候还卷起一阵风。 何熠跨上后座,刚低头扯了一下衣服,顾北就往后挪了一寸,两寸……,直到后背抵着他前胸,保持静止没动了。 “……” 虽然这种级别的接触并不足以让他起反应,但心还是习惯性地悬在了嗓子眼。 “你往前挪点,我并不瘦。”何熠勉强用手在他的前胸与顾北的后背之间撑起一小片天地,“胳膊都没位置放了!” “这车位置大,我要不挤着点你,回头车一开你人就飞了。”顾北回头冲他一笑。 笑得很微妙。 “飞?你开慢点……我操?你不是……”何熠还没说完,突然身体想被人往前一扯,整个人失去了重心前摇后晃着。 果然车子飞了。 以前自己骑摩托的时候,何熠会觉得身心十分畅快,因为方向盘是自己的,油门也是自己的,刹车也是自己的…… 现在不明所以地被安排在后座,他才充分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身不由己的恐惧。车速很快,风呼呼地直往耳朵里灌,这种情况下人只能做出下意识的举动。 比如, 手摸着什么抓什么。 抓着什么就掐什么。 这一掐,掐的就是顾北的皮夹克,何熠眯着眼防止风沙跑进去,能摸得出来应该是衣服的下摆,还有个磕死人的金属纽扣。 虽然疼,可还是得使劲拽,为了避免飞出去。 顾北感觉腰侧一紧,不用回头也知道衣服给人当缰绳拽着了。 “你他妈别拽!这么拉着几十件也让你拽没了!”顾北大吼一声。 “那你让我抓哪!裤子吗!”何熠吼回去。 “抱腰会不会?”顾北继续吼。 何熠被吼得像受到了鼓舞似的,不知哪来的勇气卯足了劲儿勒住了顾北的腰。 姿势毫无暧昧可言,看着像杀人现场,一种“你不灭了我,我就灭了你”的灭口直播。 顾北只觉得这一勒比拽衣服还要惨痛,气儿都有些喘不过来,车子险些失控。 可能还有内伤。 “你他妈对抱存在什么误解。”顾北努力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肺有没有被挤扁。 早上的大街没多少店开门,从车店到环城西路口的几公里路基本上空无一人,然而隔个几十米就冲出一辆摩托嗖的一下划过去,这场面还是相当惊险的。 顾北的车速应该比江班要快,侧过头何熠能看见他们与前面的人的距离在不断减小。 虽说不是自己开的车,优越感还是油然而生。 当然,仅限于不用自己动手的优越感。 一想到身家性命合着车把一块儿上交了,何熠的嘴角就开始下垂,勒在顾北腰上的手臂也不由得紧了紧。 感觉哪里有些奇怪。 《泰坦尼克号》里好像就是这么演的,男主角深情地勒着哦不,搂着女主角的腰,面朝大海,裹着咸味儿的海风吹得人神清气爽,然后……纵身一跃? 何熠想了一会儿觉得男女主角应该都不会想跳下去,想跳下去的人是他才对——为了降温,他捏了捏手心,能感觉出潮热的汗水。 要跳下去也行,面朝大地前来个精彩空翻吧,腿脚功夫总算能派上用场了不是? 何熠对此刻自己神乎其神还能自圆其说的逻辑推理表示迷茫。 以前追尾只能过个嘴瘾,一人一辆的时候都是江天凯在前面领路控速,适时地打击每一个有点毛头想冲速的人。 现在大家兵分三路,各自形成了小团体,之前约定俗成的规矩就不约而同地都扔了。 摩托大军最终变成了追尾大战。 在顾北的车从江班右边超过去时,何熠就有了某种高度的觉悟,手心又收紧了一些。 “我靠!何熠你慢点开!”江天凯的声音在后头吼。 何熠感觉班长是被这飞一般的车速傻眼了,“你他妈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开的了!” 江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两车之间已经拉开五米远,何熠下意识地回头看,宁涛伸出手对他比了个中指。 靠? 何熠捅了捅顾北的后背。 顾北侧过头说了什么,他没听清。 前面会有个高架桥,虽说没到早高峰这会儿应该没多少车子,但以现在这个车速开上去未免也太…… 然而顾北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何熠吼着说:“我靠你来真的!” 顾北把反光镜往后掰了一下,何熠能看见江天凯的那辆三万多的小本田成了个点儿。 车在上坡的时候稍微减了点速,大概是为了缓冲,噪音瞬时下去了。顾北回头在何熠耳边清晰地说了一句:“来,哥让你看看什么叫飞。” 顾北抓着作者的肩膀使劲晃着:老子对象呢?什么时候能有啊! 作者呛了一口说:再等等再等等! 另外:明天18:00继续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4章 第5章 第5章 何熠冷笑了一声,这个时候不是装逼,而是真心有点儿害怕。 他们可能不止会飞,还会在空中翻一圈,是以站着还是躺着的姿势着陆,这要看顾北的车技怎么样了,何熠非常希望顾北的开车能到他干架的一半逼格,不要装的,要真逼。 全指望你了,摩托仔。 平时何熠会留心看一眼高架上一览万里的晴空,整个西城区都会尽收眼底,心中还会有说不出的激动。 今天也一样激动。 激动的是想看看翻车是前滚翻还是后滚翻,虽然哪个角度下去都不太合适,何熠默不作声在脑子里先过了一遍各种防护姿势…… 要先防头。 那脸怎么办? 还是先防头吧…… 车登顶了的一刻,他和顾北都有一瞬间的失重,能清晰地感觉到屁股离了坐垫。 这算飞么?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会让人乱了手脚,顾北猛地抓紧了车把,何熠则抓紧了顾北的皮衣,小金属扣磕得手心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 “砰”的很轻一声,车轮在地面划过一道。 没有翻车。 何熠迷茫地抬头看着顾北的背影,把人归在了装逼与真逼之间的模糊灰色地带。 车飙回地面的时候,他没必要再勒着顾北,下冲的惯性使何熠的身体一直紧挨着顾北的背,粘得跟块狗皮膏药似的,这样的姿势说实在了看起来很不雅。 特别有丢他大男子气概。 何熠低头看了一眼手心,是顾北的扣子,还有个井字格,在他手心攥出了一朵小花。 地摊货吧,质量真不好,一拽还能拽下来。 他把扣子放进了口袋,隔着布料捏了捏。 顿时又觉得挺对不起人家,昨天受伤了顾北还在叨叨衣服,瞧那种心疼劲儿,一看就是个没钱的小可怜儿,现在皮衣还掉了个扣,穿出去看着都不对称了。 小可怜儿啊。 但他不能让顾北知道扣子是他拽掉的,否则小可怜儿会直接上手揍他。 会直接把他砍晕过去扔在大街上,跟那些个混混一样,过会儿他就会自己爬起来了…… 顾北带着他骑到了环城西路的路口,许尤他们已经把车停在了路牌那儿,何熠老远就看见柚子在向他招手…… 今年是怎么回事儿。 一个儿二个儿的招手招上瘾了,招财猫是吧。 “来,接着跑。”顾北车一停稳,何熠就冲过去拍了许尤的胳膊一巴掌。 “胡疯子骑得快呀,我有什么办法,”许尤嬉皮笑脸地一把摘了墨镜往衣领子上一挂,“你扇能我有什么用?” 何熠叹了口气:“你这牙咋还不焊上呢。” “不用焊,”顾北走过来笑了笑,“一拳打上去就空空如也了。” “哈哈。”许尤干笑了两声,估计还不怎么熟,不好意思接着使那把回嘴枪。 顾北下意识地摸着皮衣下摆,摸了两下就发现了不对劲儿,我操扣子呢? “扣子呢?”顾北转脸看着何熠。 “呃,”何熠愣了半秒立刻反应过来,看着顾北重复了一遍:“扣子呢?” “嗯?”顾北挑了挑眉,“问你呢?” “啊。”何熠下意识瞥了衣服口袋一眼,“估计是让风给吹掉了吧。” “听着怎么那么不可信。”顾北看了看他又低头在衣服上摸了一遍。 “黑的白的红的黄的,”突然有手机开始唱,“紫的绿的蓝的灰的………” “谁的手机?”何熠压着嗓子吼了一句。 “哎!我的我的……”胡思远一摸口袋,从车上蹦下来。 手机继续唱:“大的小的圆的扁的……” “哎呦你这什么铃声这么吓人?”许尤凑过去往胡思远肩上一拍。 “这是我妈给我换的。”胡思远挂掉骚扰电话,“听见了吧,我要是不接我妈电话,回到家屁股就会变成黑的白的红的大的小的圆的扁的,各种花色……懂没?” 许尤拍了拍他的肩,上一边乐着去了。 江班那一辆来得最晚,大老远就能听见车上的两个人在吼,你一句我一句地此起彼伏。 “你松手!”江天凯侧过头吼了一句,何熠看见他穿着件白衬衫,硬是被身后的宁涛扯成了塑形衣。 “不松!” “快松手!” “不松!” “松了!” “不!” …… 等江天凯把车靠在他们边上时,宁涛总算松了手,看着人衣服后边多出来两把的大菊花,“哎呦真不好意思啊江大班长……” “不好意思啊哈?拿出你的诚意来。”江班抽了抽嘴角拉平衣服,“等会儿咱俩换个岗。” 何熠笑着回头瞅了一眼顾北,这人正皱着眉,手指一下下敲着栏杆,感觉还在为那只扣子郁闷。 真是个可怜吧啦的穷鬼。 干架时的英勇无畏呢?神采飞扬呢? 这会儿都哪去了? 一般这种事儿你不老惦记着,说不定我还能逮着个机会把扣子还回去,你要是老搁那自己瞎琢磨,我想还也没法下手你说是吧。 何熠又隔着衣料捏了捏小金属扣,从小到大他跟哄人这个词儿就隔了一整个雅鲁藏布江,他不需要哄谁,也从没被谁哄过。 唯一一次高一时许尤跟他闹了点现在也想不起来是啥的矛盾,何熠准备了几个小时调了个冷萃咖啡让他尝尝。 这柚子对咖啡情有独钟。 “那什么,我第一次做的啊。”他端着咖啡往许尤瘫在沙发上翘着的二郎腿前一摆。“喝吐了也给我咽下去。” “下砒霜了吧你?”许尤斜眼看着他。 “是啊,连你都毒不死我还有什么用。”何熠啧了一声。 许尤乐得差点没一口咖啡喷他脸上。 何熠清了清嗓子,走过去在顾北的肩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顾北抬头看着他。 “怎么了?”何熠问,“看我干嘛?” “随便看看。”顾沉挑着眉。 “我长得很随便么?”何熠有点笑抽,这人好像就不会好好说话。 “不。”顾北笑了笑,胳膊往栏杆上随意一搭,“长得还成。” 两人沉默了五秒。 “还挺帅。”顾北说,盯着何熠的脸望得有点出神。 自打认识还没怎么仔细看过这人的长相,一直以来他没什么人可以拿来打量,暑假一开始整天在他眼前晃的最多就是老大那张胡渣和头发茬连在一起的深山老猴脸。 看一眼就很倒胃口,气都不顺了。 何熠这张脸看着就让人嘴角莫名升起一个弧度,然后就刹不住车地使劲儿上扬。 阳光在何熠的鼻梁旁打出一小片愉快的阴影,衬得脸还挺白,右眼角下有一颗小痣,看着不别扭还很舒服。 很拽的样子。 “哎,你这样子笑,我会觉得你早饭没吃饱。”何熠拿手在顾北眼前晃了晃。 “啊……没什么。”顾北回过神来揉了揉鼻子,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等会儿你试好车子还有事儿干么?” “没吧,回去吃个饭——饭就在家泡着了。”何熠打了个哈欠。 “哟,说个话还卖萌么。”顾北吐出一个烟圈看着他。“饭饭。” “萌你大爷!”何熠忍住没一巴掌拍过去,“我这是困的。” 突然响了一声喇叭,“哎!那边两位聊人生的爷,该出发了啊!”江天凯吼着说。 顾北把烟掐了,笑着对何熠晃了晃车钥匙:“你来?” “行。”何熠接过钥匙,上车踩着了油门,往嘴里塞了一颗薄荷糖。 上了公路的大直道很好开,雨后天一晴的阳光把沿路的一整片水仙花田烤得很香,有种让人想要趴上去睡一觉的冲动。 何熠悠哉地在后头开着,发动机的声音并不吵,一辆哈雷被他骑出了小电驴的感觉。 顾北自从上车后就没说话,也没跟他一样不讲理勒着人腰,何熠都想看看这人是不是睡着了还是被他掀地上去了。 不带一点儿动静的。 “哎,顾北,”何熠稍稍偏过头说,“你出个声。” “啊!”后头传来顾北的声音。 “我□□好好的啊什么!”何熠一惊。 “不是你叫我出个声的么?”顾北压着笑劲儿说。 “靠,那你换个词儿啊,”何熠乐了,“我还以为你被谁捅了。” “别乱给自己扣帽子,”顾北收住笑,“这除了我就是你。” “哎顾北,”何熠把车速压了压,“我发现你这人有时还挺逗。” “谢谢。”顾北适时地接话。“长这么大还没谁夸过我。” 他记得七八岁的时候,一次他在叔的店门口耍石子玩,看见有个老大妈在捏她孙子的脸,宠溺地说:“哎呦你这孩子真逗。” 这是他记住的第一个表扬人的词儿。 后来想在人前用一下这个新词儿来着,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对象,现在突然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顿时心里像被谁挠了一下。 没来由地愉快。 何熠挨着栏杆边骑着,顾北伸出右手,一个个探出头来的水仙花扫过手心,痒痒的。 “好玩么?”何熠从后视镜里瞄到了他的手。 “没玩过。”顾北收回手。 “顾北。”何熠把车调到三档位,偏过头问,“昨天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空气凝固了几秒。 何熠听见后头的顾北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似乎问太多了。 “你是想问是他们找我的还是我找他们的,对吧?”顾北说。 何熠咽了口口水,他的确想这么问来着。 “我打小在那一片儿混的,”他抬头看着前面人的后脑勺,又把头埋下去了 “很多时候还没弄明白的已经干上了。” 何熠注意到他没说是谁揍谁,不过想想那个架势,顾北应该不是吃亏的那一方。 “干多了呢容易招仇,所以……”顾北停住没说似乎在等他补齐。 “所以你才戴个口罩?”何熠很有眼力见地续上。 “嗯。”顾北回答,“没意外的话应该不会找过来了。” 是啊,下手还挺狠的。 顾北把头埋了下去。 算是让你们尝尝吧,棍子抽在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是什么感觉,鼻血流进嘴里是什么感觉,头朝大地吃了一嘴灰是什么感觉。 这些他从小尝到大的滋味你们真该好好感受一下。 眼眶有些发热,顾沉抬手掐了自己胳膊一把。被老大摁在地上收拾的时候你们有几个没看过,看得高兴的没上来补几脚的又有几个。 就当他泄愤好了。 反正高尚这玩意儿是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他狠狠地松了口气。 “何熠你快点儿开呗,你哥们儿都跑前面去了。”顾北抬起头说。 “好。”何熠重新调回了五档位,马达轰轰地响了起来,水仙花变成了一晃而过的白色,也闻不着香味儿了。 顾北盯着何熠的后背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尴尬,又扭头望着水仙花的方向,摇头晃脑的几个小花还挺可爱,以前骑着摩托大街小巷地拉了这么多次货就没注意到过,现在看得非常情真意切。 过了一会儿,何熠赶上了前面的两辆本田,看见胡思远的时候差点笑岔气。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许尤热得脱了皮衣,直接就袖子打了个蝴蝶结系在了胡思远的脖子上,看上去跟个小斗篷似的被风鼓着一上一下地摆。 有点傻。 但对比江天凯那辆,何熠觉得许尤那俩傻子还是让人欣慰的。 本来倒着坐就够惊悚的了,正常人忍不了两分钟估计就得蹬腿跳下去,宁涛倒是一直抱着后备箱没撒手,后背抵着江天凯。 何熠超过去时看见他同桌的脸有些狰狞,想想一个活物抵着你后背没两分钟就扭来扭去,这要么是气着了,要么是吓着了。 无论怎么着宁涛等会儿肯定要被江大班长“收拾”一顿。 想到这何熠的嘴角扬了扬。 这两年跟这帮人混一块的日子都是嘻嘻哈哈的,有时候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笑,身体已经诚实地做出了第一反应。 笑完想起来的话可能自我检讨一下为什么跟个二傻子似的。 想不起来就接着笑…… 几人绕着半个西城区骑了一圈儿,最后绕回了江老板的店,下来后车直接被人推去了车库。 “哥,你不检查一下么?”江天凯问。 “新车嘛总要拿出去磨磨的,”江天凯他哥笑笑,“再说要有什么大毛病我可以把你们几个抓过来暑假给我打工,这还不好说?” “大哥,”许尤怕了拍江老板的肩,“打工我们不敢,帮忙还是可以的哈。” 几个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何熠转头看见顾北推着奔达从车库里出来,一抬腿跨上了摩托,不带踮个脚什么的,踩油门拉档位戴头盔的动作简直一气呵成。 顾北把车开到何熠旁边,拉起玻璃罩,头盔底下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和闷在里面立体的声音,“我先走了啊。” “嗯。”何熠应了声,莫名想挥个手道别一下,胳膊抬到半空,顾北已经骑远了。 这有点傻,何熠。 他在心里咒骂自己。 你他妈在矫情个什么劲儿。 平时跟许尤几个玩的嗨了,玩完了直接拍屁股走人,反正回到家群里会接着嗨。 但他是个有礼貌的人,从小老妈严厉的家教让他说再见几乎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现在忽然认识了顾北这么个人,摸不准性子,做什么都得先考虑一下,比如这样说话会不会不见外?这样挨着会不会不合适? 再比如扇了顾北的后背那一巴掌,其实后来反应过来了也没好意思说,还郁闷了半天。 从小到大何熠把察颜观色这一项技能发挥到了极致,一个咧嘴,一声叹气,一个眼神,他都能作为判断自己应给予什么样的回应的依据。 这种技能应对老妈特别管用。 自打几年前他哥跑英国留学去了,一点小问题都会成为老妈发火的导火索,但何熠每次都能赶在老妈找他麻烦前离开她的视线,这样即使老妈没忍住发飙了,他也能确保自己尽量少受牵连。 然而顾北被他扇了一巴掌看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快,两人甚至还嘻嘻哈哈地傻笑了一路有的没的,这样子的顾北看上去非常没心没肺,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正因为这种随意,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谁会揪着他随口一说的东西不放,没谁会在他享受片刻自由的时候给他当头一棒,偶尔顾北还会应景地陪他傻笑两声,这种难得体会的快乐在何熠回家的途中是以魂归大地的方式逐渐消散的。 直到进家门前,何熠的脸上都还保持着一抹微笑。 一开门,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眼前,何熠的那抹笑容立刻凝固了。 我操…… 何彦? 尽管几年没见,他哥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时,何熠的脑电波还是第一时间给出了反应。 这人不是远在大西洋的某不列颠国的某不知名大学留学来着么,这么快就腻味了? 啊,老妈早回来跟这事儿是不是也脱不了关系呢,这么看估计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其实这倒也没什么,何熠唯一关心的是他哥回来的时间,掐指算算应该还有一年才对,这到底是为什么…… 缺钱? 逃学? 被人卖了? 还是把人卖了? 何熠的脑子里正在随意发挥着。 “啧,这么久没见你哥也不认识了么?”何彦伸手要拍他的肩。 何熠不着痕迹地弯腰脱鞋,顺势让他哥的手捞了个空。 换好拖鞋他起身盯着何彦已经收回的手,扯着嘴角说:“不会啊,你化成灰我也能把你拼回来。” 是啊,能认得出来是因为你这张脸用大西洋那岸营养丰富的土壤和海风也滋润不了,神也会说看吧丑成这样我拿什么给你变…… 明明一个妈生的,你长成这样是要给谁负罪感。 “哎哟,几年没见。”何彦挑着眉说,“我这弟弟说话还是这么有趣。” 是么,有趣? 我觉得踹你一脚会更有趣,就像几年前那样如何?来,我帮你计时,看看我这个快蠢成一条翻车鱼的哥要多久才能自个爬起来。 何熠没理他,直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路过厨房那儿看见老爸老妈正在忙活午饭,心里松了口气,一上午的好心情让他哥两秒就败完了。 这哥是不是什么妖魔转世。 再多看一眼何熠都觉得自己马上要嗝屁了。 顾北把摩托停在了街角一间叫做“满天星”的酒吧旁,进去冲里边儿一个靠在吧台上的熟悉人影招了招手,“齐老板!” 顾北小可怜儿拽着作者的领子喊道:你还我扣子!! 抱……抱歉,作者挣扎着说道,明天18:00我……我们继续哈,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5章 第6章 第6章 顾北扫了一眼,这个点酒吧里几乎没什么人。 齐然从吧台里拿了罐雪碧递给他,“生分了啊,叫哥。” 他接过雪碧拿在手里晃了晃,“谢谢然哥。” “怎么样,最近没过来,”齐然回到吧台里拿了两个玻璃杯调酒,抬头朝他笑笑,“你叔为难你了没?” 顾北鼻子突然有些发酸,他抬手碰了碰酒吧天花板上那些用绳子牵着晃来晃去的发光小球。 每次来这时齐然总会问两句他最近过得好不好之类,虽然很多时候他不说对方也能大致摸个明白自己过得不怎样。但有个人能开口问问你,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能使你产生“你正被全世界关爱着”的错觉。 这些错觉很容易让人心里一暖。 “挺好的。”顾北打开雪碧灌了一口,看着齐然在吧台上忙活。 “那就好。”齐然往调好的一杯酒上挤了两圈儿漂亮的奶花。 玻璃门那边响了两声铃铛,一个人蹿了进来,是徐向阳。 顾北每次来这基本上都能看见他,听齐然说他俩曾是高中同学,这人不上班的时候就泡在齐然的酒吧里。 徐向阳走过来往齐然的腰上很随意地搂了一把,笑嘻嘻地问:“小鬼头又来这蹭喝了啊?” “嗯。”顾北灌完最后一口雪碧,“没了。”他朝齐然晃晃空瓶。 “挺能喝啊你。”齐然指了指桌上,“呐,左边那杯你的,没什么度数。” “右边这杯我的,”徐向阳笑着用胳膊碰了碰齐然。“也没度数么?” 顾北吃了一口酒杯里冒尖儿的奶油花,看着齐然笑着瞪了徐向阳一眼。 “是啊,徐向阳小朋友。”齐然伸手在徐向阳脑袋上飞快地扒拉了一下,“这是给你的健康维C橙汁儿。” “啊。”徐向阳拿起来喝了一口。 然后两人就当他不存在似的开始傻笑。 这样的桥段顾北几乎来一次见一次,然而齐然和徐向阳始终乐此不疲地互相愉快耍着玩。 跟俩大傻子似的。 顾北低头拿吸管搅了搅奶油底下渐渐晕开的橙红色,吸了一小口,有股柠檬的香气和淡淡的甜味。 喝着很舒服。 他没仔细看过齐然是怎么调酒的,反正这种听起来很高深的玩意儿他向来只是象征性地观望一下。 “哎,小鬼头。”徐向阳叫他。 顾北有点儿想笑。 有人见过快一米八的小鬼头么? 有人见过骑摩托嗖嗖的小鬼头么? 反正他没见过。 “嗯?”顾北含着吸管问。 “中午你小然哥和向阳哥带你去吃烤肉怎么样?”徐向阳又看了齐然一眼,“小然——然?反正店里还有几个人看着。” “我请你们吧。”顾北说。 他记得之前零零总总地被他俩请了又是披萨又是火锅的,再熟的人若不主动点儿礼尚往来一下,他都觉得快混不下去了。 “你一个高中生哪来的钱啊。”齐然看着顾北说,一边朝徐向阳使了个眼神儿。 顾北刚想说点什么。 徐向阳已经从外套里掏出了钱包晃了晃,“今天我老板发工资了啊,你们赶紧给个面子让大款嘚瑟一会儿。” 说完就拉着齐然往门外外走,“小鬼头快跟上来!” 顾北把酒往吧台上一放,追了出去。 “徐大款儿,你刚刚那招儿太明显了。”齐然拿胳膊肘顶了顶徐向阳。 “是么,我怎么没感觉出来?”徐向阳把胳膊往齐然肩上一搭。 “都比不上高中那会儿了。”齐然动动肩示意他把胳膊放下去。 徐向阳啧了一声,挪着把胳膊移下去了。 等顾北跟了上来,他回头笑着说:“哎,我俩等你经济独立了请吃海鲜。” 顾北看见齐然又拿胳膊撞了一下徐向阳。 “要二三十公斤的那种啊,”徐向阳接着说,“不带计壳的。” 顾北嗯了一声。 “演过头了啊你。”齐然掐了一下徐向阳的后腰,压低声音说。 顾北看着前面俩人又开始低头在那儿乐了。 吃过午饭何熠在房间里闷着写卷子,笔握在手里一下下戳着题目。 窗台那边坐着咬苹果咔咔响的许尤。 “何熠,这题你瞅了能有五分钟。”许尤看着他的后脑勺说,“你说你脑子是不是退化了?” 准确的说,何熠根本没在想题,一直在琢磨着他哥为什么早回来那事儿。 写作业如此不专注对何学霸来说是很罕见的。 “我还要问你呢。”他转过来看着许尤,“一天天的往我家跑,你家让挖土机掘了么,你妈这会儿是不是在哪挖你呢。” “唉。”许尤叹着气说,“家里突然有男人了,被撵出来了呀。” 何熠笑着没说话。 “我靠?我刚说了个什么玩意儿……”许尤反应过来,“反正给他俩独处发展的空间吧,谈恋爱总要有人牺牲,我这是伟大的自我牺牲……” “这么说你认了?”何熠问他。 “是啊那人昨晚陪我妈吃了顿饭,看着还行。”许尤咬了一口苹果。“我就大发慈悲不干涉她老人家了。” “哎呦我这柚子还真不错。”何熠合上卷子,笑了笑,“没白长这么大。” 许尤愣了愣。 然后飞快地说了一串:“行吧你爱咋叫咋叫的我就知道我是个可怜的柚子没人疼没人爱的柚子动不动就要被削皮的柚子……” 何熠笑得浑身打颤,往床上一倒。 “柚子虽然脸皮厚点儿没人爱但柚子知道何学霸笑得如此不要形象柚子可以拿个手机拍下来挂到学校贴吧里这样迷妹都没有了……”许尤继续说。 “闭嘴吧。”何熠呛了一口笑着说。 “嘿嘿,”许尤笑了两声,“就不闭。” “说你是柚子还不高兴呢,这么厚的脸皮我是不是真该拿刀给你削削。”何熠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哎,咱俩除了削柚子,还能不能有点其他愉快的话题了?”许尤把苹果核投进了垃圾桶。 “要不,”许尤一屁股坐在何熠的床上,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咱俩来聊聊你那个小秘密?” 何熠坐起来,看着他没说话。 啧了一声。 “我看你这段时间是不是憋得挺小心的,我他妈就是能感觉出来,你也别不服气……”许尤顿了顿接着说,“别误会啊,我是你铁子才关心你的懂没?” “嗯。”何熠应了一声。 “你要不提,我感觉我能一直压着,”他把身体往后挪了挪,靠在一叠被子上,笑着说,“压个十年没准儿就压下去了。” “别吧。”许尤严肃地看着他,“压着么……容易萎。” “……啊。”何熠没忍住笑了。 萎?这个他没细想过,也不知道许尤打哪看来的,不正经是真的,有说服力也是真的。 大家都是正直青春的鲜花小草。 不能说萎就萎了是吧。 “何熠我跟你说啊,人这一辈子呢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谁还没个与众不同呢,你也不要管别人怎么说,做自己就行,明白么?”许尤拍拍他的肩。 “废话。”何熠看着他,“我还没公开出柜呢好吧,也就你……知道而已,所以你个大舌头也别出去到处乱说。” “哼我是那种人么?”许尤白了他一眼。 何熠张了张嘴要说什么。 许尤堵住他,“别别别夸……你他妈这张嘴不知道能夸出个什么吓死人的玩意儿。” 何熠撇开头笑着。 一开始许尤知道他的事儿时,他并不能押准对方的看法,但已发生的事他向来不会再做挣扎,只有走下去。 且行且看吧。 在别人眼里,他或许是个很有把握的优秀学霸,做什么事好像都很有一套,但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世上压根没有什么绝对的“有把握”。 每次遇到点什么出乎意料的事。 他都习惯让自己先冷静一秒,在“和平地用嘴讲道理”和“暴力地用脚讲道理”之间做个选择题。 结果多数情况下嘴总是占了上风,因为他并不是暴力主义的信仰者,除非……以暴制暴,连开口解释的机会也不会留人余地,就像对他哥那样。 长这么大也就失控过那一次。 “咳咳,”许尤咳嗽了两下,把何熠从冥想中拉了回来,“不过我跟你说啊你这疙瘩要是哪天真发芽开花了呢,你得第一时间告诉我啊听见没?” “知道了。”何熠笑着说,“你还真是个……好柚子!” “哎这话我爱听!”许尤一拍大腿。 徐向阳带他们去吃的七记烧烤店门面不大,装修也不大讲究,但是每份的量特别足,价格也是他们这个小工薪阶层能承担得起的。 顾北啃完最后一根烤翅,用竹签捅了捅砖墙上其中一个一直漏风的小洞。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板在装修时故意留的,用水泥糊了一叠红砖就成墙壁了,他叔家的墙好歹密不透风,泥浆刷得相当饱满,十几年来既没漏风也不漏水。 顾北扔掉竹签,把眼睛对着窗外望着。 不大不小的洞很好地隔绝了周围的一圈视线,跟个单筒望远镜似的,一眼就只能看到一个角度,但却能看到许多东西。 比如, 太阳下拖着皮箱一顿一停的脚。 胳膊下夹着菜篮,还在骂骂咧咧的嘴。 被一脚踢出隔离带还沾满泥水印的皮球。 洒水车刚刚开过的水泥路是湿的,一滩滩的还有谁的脚印。 明明是平时很容易忽略掉,却每天都在经历着的生活,现在透过一个小洞来看,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没人会知道这些人从哪里来,也不会有人想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旁观者更多的只是看着,就像他现在一样,看着你们从自己眼前走过。 静默无声的感觉渗进人的每一个毛孔,不痛不痒。 无聊啊。 而且眼睛还酸。 扒着一个洞对外面望的行为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神经病,顾北为显得自己不像个智障,看了几秒就转过了头,齐然和徐向阳两个人正在对着不知什么事笑出了声。 总算笑够了,徐向阳从椅子上爬起来去前台付了钱。 回到“满天星”的时候,酒吧里的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一屋顶的发光小球变得格外扎眼,齐然走到吧台那去招呼几个认识的朋友。 “小鬼头要留下来么?”徐向阳嘴里叼了根烟,往靠门的一张桌子旁坐下,一只手撑着脑袋笑眯眯地看向齐然的方向,“你然哥有个绝活儿你还没见过吧,晚上有夜场可以看。” “不了,”顾北冲徐向阳抱歉地笑了笑,“我叔要是知道我晚回去,你们明天就该给我收尸了。” “这么惨。”徐向阳吐了口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是啊。”顾北朝吧台的方向点点头,一挥手,“走了。” 齐然没把自己的事儿跟徐向阳说让他松了一口气,虽然在他们那一片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但有什么事就往外说未免太过矫情。 动不动有个人就要同情他一下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娘炮儿。而且,他习惯了这种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会让人觉得有私密感和安全感。 出了酒吧的门,熟悉的温热空气立刻裹了上来,顾北把皮衣脱下来系在了腰而不是脖子上,看上去比何熠的某个哥们要正常许多,为了防止被风吹掉他还很认真地打了个结。 骑到半路时,顾北腾出一只手点开了手机看了一眼,最近的消息记录只有昨天自己发给何熠的几句“我他妈不在!”,叔到现在什么也没给他发,看来下午应该没活可干。 平时只要没事儿,顾北尽量都不在他叔的小破屋里呆着,减少他叔和老大以各种形式找他麻烦的理由。虽然他叔抽人没道理可言,但能远离一切令他恐惧和心烦的源头,掉毛的扫帚,瘸腿的桌子,积灰的抹布……离开那些低头可见的角角落落的痕迹,他就可以骗骗自己活得真他妈挺好的了。 市中心附近有一个公共篮球场,从初中那会儿顾北就老在那呆着,逃个课,散个步,拉趟货最后总能晃悠到那儿去。 上学时没什么人,现在放假了也不知道…… 顾北把车靠在篮球场门口那棵樟树下的老位置,扫视了一圈场地,确定一个人都没有后,找了个有树荫的长椅枕着胳膊躺下了。 椅子一如既往地硬,有点磕背,顾北索性侧过身,闻着木板散发的气息闭了闭眼,熟悉的东西会让人觉得安心。 但这一觉他睡得并不踏实。 顾北看见自己坐在空无一人漆黑一片的酒吧里,可能是停电了,满天星的发光小球没有一个是亮着的,他下意识想吼一句齐然快去开电闸,黑暗里摸不到实物的感觉让人发慌。 顾北动了动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又干又涩的感觉真实到张嘴吸一口气就能听见风灌进喉咙里沙沙的响声。 有人吗! 声音不是从嗓子里发出去的,而是从脑子里跟回声一样扩散出去了,很悠远,黑暗里应声亮起了一丝光芒。 谁在那! 离得近了顾北看清了朝他走过来的是……何熠? 这家伙怎么在这儿? 何熠递给他一杯晃着淡淡橘色的酒,很像齐然给他调的那一种,顾北刚想开口问一句何熠你是不是偷偷跟着齐然学了调酒了啊,立刻想起来对方压根儿不认识齐然。然而还没有来得及感叹一下这个乱七八糟的梦,他就实实在在地醒了。 顾北睁开眼望着面前排开站着的几只脚,意识到自己是摔在地上摔醒的同时,赶紧站起来弯腰拍了两下裤子,没多少灰就是有点尴尬。 我靠? 前一秒刚出现在梦里的人此刻就站在你眼前是种什么感觉呢? 他定定神,扫视了一圈望着他的迷茫的脸,其中有个脚下踩着篮球,抱着胳膊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的是何熠的某个哥们,顾北认得他叫许尤。 “哎呦顾北,你怎么在这睡觉啊?”许尤用手蹭了蹭长椅,“这木板那么硬睡得肯定不舒服。” “你们怎么在这?”顾北反问他。 “打球啊。”许尤拿胳膊肘撞了撞站在一边的何熠,“你说是不是何熠?” 顾北按了按眉心叹了口气,可能才睡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他也不想解释为什么自己跟个流浪汉似的躺着篮球场的公共长椅上睡觉。 何熠盯着顾北看了几秒,冲他挑了挑眉,“你昨天跟我说下午有事儿,就是来这……睡觉?” “啊。”顾北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这人的记性怎么就这么好,好到鸡毛蒜皮的都记着,他下意识地想否定。“不是……” “行吧你想干什么继续,”何熠打断他,显然对他到底在这干嘛没兴趣,“我们不打扰你。” 那意思是叫他爱睡就睡,等会儿睡熟了就是再掉下来滚一圈我们也不会瞧你一眼的。 给足面子了吧? 许尤跟在他后面走,压低声音说:“熠啊,你这哥们牛逼啊,睡着睡着还能翻滚着从椅子上摔下来。” 何熠走到球场上的三分线外围,在空中试抛了两下球,接着双手用力投了出去,一道长长的弧线划过空中,嗖的一声擦过篮筐。 啧,球进了。 这个状态对于两个星期没碰球的他来说,可以稍稍违心地自我称赞一下。 啪啪啪,何熠在心里给自己鼓了个掌。 “好球!”许尤热烈地冲他吼,还连带原地蹦了两下。“好球啊何熠!” 傻冒啊。 这孙子装得跟自己没看过他打球似的,况且只是个空投,什么花活也没耍就叫这么起劲让何熠觉得此刻被他投出去的篮球应当深感羞愧。 对不起,主人,就这么飞出去我知道让您很没面子。 对不起,主人,我知道先跟您那位柚子的脸来个亲密接触再拥抱篮筐会更合适。 球一落地何熠立刻捞起来朝许尤扔过去,而且是等球离了手再出于礼貌地喊了一句:“接球!” 球不负众望地砸进了许尤的怀里,因为手挡在胸前也就没什么杀伤力,但造成的精神恐吓让何熠觉得相当满意。 “靠!”许尤接住球借力在地上拍了两下,才没被抵住下巴达到一飞冲天的效果,“你他妈先吱一声不会啊!” “还校队呢,真比赛了我要不拦着你是不是能被球砸七八个窟窿啊。”何熠忍着笑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兵不厌诈懂不懂?” 许尤学着他的样子站在三分线外,双手把球举过头顶,眯着眼瞄准篮筐,没听清何熠说了啥,“诈谁?” 何熠低头按了按太阳穴,按理说真到上场了球员之间的沟通更本避免不了,手势和暗号都尤为重要,然而这人一扔球就听不见话了。 “诈的就是你!”何熠压着嗓子喊了一句。 许尤身体明显一颤,一下子没控制好力度,球从手中飞了出去,何熠盯着球飞行的轨迹,越过两分线,很好……越过一分线,不错……至少能过篮筐,诶?过了? 这小子投球竟然出界了?? 小宇宙的爆发力不错呀,喊一句就能这样了,看来正规比赛时这招可以拿来试试。 意料之中,篮球没有飞得过分,砸在球场壁上弹了回来,何熠顺手接过让球在手里转了一圈。 许尤这才乐得蹦起来,“靠!老子这么强啊!”跑过去兴奋地在何熠肩膀上扇了一巴掌。 “强个鬼,你这德行什么时候改改!”何熠跟他一块乐着,顺便一巴掌扇了回去。 “啪—“的一声脆响,他和许尤两个人都愣住了,何熠注意到这孙子今天穿的是件迎风飘扬的大背心,直接扇在胳膊上连个缓冲都没有。 他余光扫到顾北的方向时,不出所料地看见了对方轻轻笑了两声。 笑个屁呢。 何熠在作者面前比划了一下:把对象给偶,不然偶把你削成面皮哦。 作者迅速退回到角落里笑了笑:你催我是没用的,稿子在那躺着呢,要不你自己上去跟它打一架。 另外:明天18:00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6章 第7章 第7章 欠啊,刚刚这么精彩的投篮没见吼两声助兴的,随便扇一巴掌倒有兴趣看了哈。 这人是不是打架有瘾…… 啧啧,没想到自己余光角度还挺大,何熠把目光重新聚焦到许尤的脸上时,柚子正沉默地瞪着他,估计使劲太没数,践踏了他俩的兄弟情。 “说话,”何熠一边努力忽视顾北看戏似的目光,一边捅了捅许尤,“扇一下就自闭了么,你这抗击打能力是不是有点伤感 。” 许尤闻声立刻跳到一旁开始猛搓胳膊,“靠靠靠!人性呢你?” “一直都没呢。”何熠咧着嘴说,这柚子本来就皮糙肉厚的,扇一下能怎么样。 俩人闹完了,何熠看向顾北躺的那张长椅,不知不觉中……竟然空了?什么时候走地他都没听见,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人,还是他跟许尤吵到顾北睡觉了? 这事儿一琢磨起来就没玩没了啊,人一打架小马达就是孤僻症吧,秉持着你不声不吭我就不问的高情商原则,何熠决定掐掉这个头。 公共篮球场的假期开放时间比平时要长一些,但是没人愿意大热天出来浪,也就没人跟他们抢位置,何熠带着许尤愉快地在场上练满了两个小时的上篮和打配合才收拾东西回家了。 放假前老曹群里发信息公开说看好他们下个月校篮比赛的表现,一中向来开学早,比赛一过就是高三,要是平时别人看不看好他无所谓,但毕竟是高三前的最后一场篮球赛,能抓一点练一点也算是对得起在校队里待的两年,对得起老曹同志整天老母鸡似的叨叨,所以许尤同学提出来练球这个要求时他就没有拒绝。 人在适当的时候理应保留一点集体荣誉感。 这,就是一个学霸的优秀操守。 跪了。 乘了八站公交到家门口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何熠掏出钥匙,望了一眼窗外星星点点亮起来的路灯,地平线上有一个很晃眼的大蛋黄,身上还有大马路上的各种尘土味,有一种初中时经常跑出去溜达到晚上才回来的错觉,兴奋而紧张,尽管他知道今天出去前给老妈报备过,而且现在他也不像初中那会儿老是挑战老妈的底线。 “玩疯了回来啦?”老妈的声音从闹哄哄的油烟机声里响起。 “没疯。”何熠小心地控制住音量回了一句,使这个对话看上去具有完整性。 进房间时他注意到隔壁老爸的书房门关着,他哥和老爸都在里面,这场父子间的促膝长谈似乎从他出门一直进行到了现在。 之前这种情况在谈他哥出国的事情时也出现过,那次俩人在书房里呆了几乎一天一夜,他哥坚持出国留学,而老爸坚持他在国内上大学,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僵着。 但结果是老爸最终同意了,何熠觉得老爸在他哥的事情上一直都能很容忍,说是被动的局面也不为过,而自己就不大有这样的机会。 从小到大自己若是犯了什么错误,老爸该怎么说还是怎么说,但毕竟没有特别出格的事儿,他就没有被老爸拉去促膝长谈的印象,连过把瘾跟自己老子呛几句的机会也没有。 想想竟然还有点莫名的……羡慕? 大概叛逆期还没过。 老妈喊了两句开饭,老爸和他哥才从书房里出来了,两人都没什么表情,挨着坐下来盯着桌上的菜都没动筷子。 “怎么了?”老妈坐下来把盘子朝他哥面前推了推,“吃菜啊。” 何熠看着他哥敷衍地夹了一块排骨堆在饭上,老妈又给夹了两大筷子菜往上一堆,“来,多吃点。”这样子他哥想扒拉一口饭应该都很困难。 这就是老妈自以为伟大而盲目的母爱,何熠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而且几近习惯了,前几年他哥刚出国那会儿,何熠有幸成为了几个月他哥的替代品,用来消化老妈那无处发泄的伟大母爱。 他没什么惊喜的感觉,甚至有些不自在和发慌,原本已经形成习惯的生活突然间因为老妈的某些举动而改变,他就不得不花时间重新去适应。 好在上了初三后老妈又恢复了以往对着他的那副严肃面容,能对着他笑出来准是那天跟她大儿子通了越洋电话。 吃过晚饭,何熠回到房间靠在窗台上,他掏出耳机,点了一首俄语歌,看着远处的大蛋黄缓缓地沉了下去,最后没入了地平线。 门外有人敲门,何熠听见了老妈的声音,“小熠?” “什么事?”他转过去时老妈已经站在面前,看着他插着的耳机明显愣了愣。 “你是不是发烧了?”老妈问,语气里满是吃惊。 “嗯?”何熠没想到老妈会这么问,他一时不明白老妈是因为自己竟然发烧了而吃惊,还是为了发烧了都没告诉她而吃惊,毕竟这种事儿对他和老妈而言都是交流盲区。 从小就没生过病,至少没有过像这次病得挺重的人,突然从老妈嘴里听见“你发烧了”四个字,何熠觉得自己神儿都有点飘。 飘得还挺厉害,对着老妈熟视无睹,神游了一会儿。 “茶几上的退热贴你买的?”老妈继续问。 “是。”何熠在心里叹了口气,为了显得自己不是一个连退烧药和退热贴都懒得买,坐实了老妈口中对待自己的生活总是那么随意的这个罪名,他只好应了一声。 “现在没事儿了吧?”老妈的目光扫过他的耳机。 “嗯。” “那行,”老妈转身要走,回头又留了一句,“你有时间多去复习复习,开学就升高三,别老听那些没用的东西。” 没用的东西? “有用”和“没用”本来就是两个很模糊的概念,我的概念又犯不着要跟你一样才是对的。 何熠默不作声地把音量调高了两格,转过去继续靠着窗台坐在了飘窗那儿,真好啊,这下什么杂音也没有了。 他点开朋友圈,向下翻着,几分钟前“那个帅你一脸的柚子”刚发了一条动态,照片上是许尤和他老妈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的合照,看上去很有一家三口的感觉,三个人都笑得非常夸张,窝在沙发上搂作一团。 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何熠无声地笑了一会儿,摸着脑门感觉自己有点傻,然后戳了小红心给帅柚子点了个赞。 整条大街已经黑透了,沿街人家的窗户里暖白色的灯光是唯一让人觉得有生机的东西,寂静的空气里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顾北骑着摩托划过未干的地面,激起一路小小的水花。 开到杂货店门前时,他停车买了一盒烟,里面有四包,自己拿一包,剩下的应该够他叔抽三天了。 “小北,最近你叔的买卖还好吧?”老板乐呵呵地把烟递给他。 “还行,比不上王叔你开这店稳当。”顾北笑笑。 他注意到玻璃柜台后面探出一个小脑袋,是王叔的儿子,估计前天晚上被他吓着了,现在都不敢抬眼看他。按理说这小孩之前也没招惹过他,连话都没怎么说过,这么想心里突然有些过意不去。 “你来,”顾北冲小孩招了招手,“我送你个东西。” “去。”王叔推了推他儿子的肩,“小北哥哥叫你。” 小孩迟疑地挪了挪步子,慢吞吞地挪到顾北的面前,仰着头望着他,个子还不到他的大腿根儿,啧,一个小不点儿。 “你叫,我?”小孩似乎努力纠正了一下口吃,说话比上次听起来连贯多了,就是看起来挺费劲儿。 “嗯。”顾北从皮衣口袋里掏出来一包哗哗响的东西塞进小孩的手里,“这是榴莲糖,能吃的。” 这糖是齐然的朋友去泰国旅游带回来的,顺便送了他两包,而且他尝过味道不错,小孩子肯定喜欢这个。 就当……哄小孩吧。 反正从小到大他既没哄过人,也没被人哄过。 小孩捏着榴莲糖,冲着顾北开心地咧着嘴,“谢谢,谢,谢谢……” “哎——”顾北不知道这小孩是又结巴了还是怎么回事儿,“谢一个就够了,用不了这么多。” 但小孩坚持说完这句话:“哥,哥哥,哥……” “下蛋啊你,”顾北笑着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我走了啊。” 老板冲顾北的背影喊了一句:“有空再来啊!” 用不着等有空,过两天他叔的烟抽完了,他还是得出来跑腿买烟,而且他自己说不定也不够,想到这里顾北有点想笑,明明不是什么好习惯,自己的烟瘾还是他叔带出来的,不大,能解个闷就行。 顾北停好车,进屋里望了一眼,叔正捧着茶缸子躺在木椅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睁开眼看着他,“回来了?” “是。”顾北点点头。 “饭吃了没?”叔喝了口茶,问他。 “吃过了。”顾北感觉中午吃的烤肉还没下去,刚刚回来的路上还买了一个牛肉煎包,能抵得上一顿晚饭。 “明天我要去趟外省谈个生意,”叔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说,“一个月后回来,店里的小本生意你就先顾着,有事儿找你老大。” 顾北愣了愣,讲真店里唯一他经手过的只有记账,叔把活儿推给他这个生意小白,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还是得应着。 “好。”顾北把烟放在茶几上,“那我先回房了叔。” 房门一关,顾北一屁股坐在床上闭了闭眼,还不怎么困,主要是今天的事儿挺多,脑子里一下子多了这么些真实鲜活的记忆,睡不着。 失眠了。 他躺下去翻出手机看着,班里有几个逼发邮件给他喊他一块儿出去玩两天,但他一直没这个心思,夜不归宿的惩罚他至今还没试过,也不想尝试。 不过叔明一早就走了,想到这顾北内心还挺愉快,他侧身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枕着胳膊望着钴蓝色玻璃窗,平时失眠了盯一会儿就能起到催眠的效果。 钴蓝色里看不见澄明的月亮,但蓝光的反而让人觉得更宁静,就像一张无声的照片,静态里很容易抓住许多想象的空间,意识就能随波逐流地漂着。 顾北盯着看了一会儿,在一片蓝色的柔和光线里迷迷瞪瞪地闭上眼。 困了啊。 自从他哥回来以后,何熠感觉出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老爸和他哥总是呆着书房里谈什么,一呆就是一个上午。 而老妈逮着他就赶他回房写作业,一中的作业量不少,离开学还有十几天,他随手翻了翻几套自批自改过的卷子,瞧瞧,超额完成的都快占一半了,到时候绝对免不了老曹的一顿狠狠的表扬,何熠对自己的学霸之魂表示了深深的膜拜。 然而再写下去实在没意思,许尤这几天都没找他,说是跟他老妈正出海度假呢,微信上发的动态何熠来来回回地看了十几遍都快能倒背如流了。 —沙滩上那只小海鸟看着真肥啊。 —来呀大海啊来呀阳光啊来呀来呀…… —凉拌小海蜇真好吃啊! …… 柚子还发了一张自拍照,平时看着一副好皮囊就是老爱犯二,何熠盯着他的上排牙齿忍不住发笑。 -牙上有菜。 这是昨天下午他评论的,柚子没回,估计是玩嗨了,玩嗨了就不理他。 啧。 何熠琢磨着下一个许尤之前推给他的游戏随便玩两把,“何学霸已经无聊到家了,否则他是绝对不会玩这种傻瓜蛋游戏的,”他小声地说道,“但是我们可以稍稍期待一下看他是否在玩傻瓜游戏上一如既往地……” 何熠找到之前许尤发他的链接,点开一看竟然是……贪吃蛇? 还取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字:贪吃蛇大作战。 一点儿也不吓人唉。 何熠趴在床上颓废地玩了半小时的傻瓜蛋游戏后,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如何用左手灵活控制蛇头方向的技巧。 “我们学霸一向都是很优秀的,而且在各种方面都有能气死人的卓越的天赋,”何熠小声地说,“玩家1号正小心地操控蛇头不被撞死,请听我们现场为您解说……” “不出意料的,他再次在团战中取得了榜首,荣获了一颗闪亮的小星星!”何熠不明白在这种傻瓜蛋游戏中频频取胜有何意义,但还是有些隐隐的激动,“听说惯用左手的人右边大脑比较发达,但我们知道玩家1号的左大脑与右大脑一样的发达……” 他翻了个身把手机对着天花板打了个哈欠,花花绿绿的游戏界面看得人眼睛酸,“……今天学霸玩儿傻瓜蛋游戏时间到此结束,广告后我们继续为您解说……”说完把手机塞回了裤兜。 没劲儿啊。 玩游戏都没劲儿了。 何熠眯着眼望着窗外烤着玻璃的阳光,天色已经开始暗沉了,但离太阳落山估计还有好一会儿,下去走走吧,总比在床上这么摊成一堆烂泥要好。 他出了房门,客厅里没人,走到门那边看见三双鞋子齐刷刷地摆在架子上,老爸老妈还有他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 开门声不小,他没道理听不见,那就只能是玩几把游戏的时候走的。 作吧何熠你就,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何熠摸了摸玻璃柜上的信封,里头还有钱,比之前厚,老妈肯定又放进去了一些,他拿了两百打算下去兜一圈找个地方解决晚饭。 楼下空气不热,时不时有阵阵小风吹来,掀得刘海会乱飘,不过还挺舒服。 何熠走出小区大门,往大马路两边望了望,对街有被诅咒了似的走到哪哪都有的沙县小吃,摊蛋饼的,拌凉皮的,就没他想吃的…… 但这个时候再回去点外卖就更没心思了。 何熠说服自己又从头扫了一遍各种吃的,目光停留在一间花店门口,他并不是突发奇想吃花什么的,而是一辆摩托很有气势地霸占了人行道,很难不让人注意,他用学霸的眼神仔细瞧了瞧,发现那是一辆…… 摩托旁边有人直接朝他看了过来,他想下意识地回避目光都显得太假。 “何熠!”那人喊了一声,然后发动摩托从对面骑过来。 对方还在摘头盔,但何熠已经认出了这辆老爷们儿车是奔达。 “你怎么在这?”何熠看着顾北停好摩托。 “办事儿。”顾北简单回答。 “上回见你也说是办事儿,”何熠冲他挑了挑眉,余光瞟着摩托车把手的塑料袋子里一捆白色小花,“挺忙啊。” “习惯了。”顾北笑了一下,停顿了几秒看着何熠,“我请你吃饭要么?” “吃什么?”何熠随口跟上去,因为晚饭还没吃就没立刻拒绝。 “应该是你没吃过的东西。”顾北想了一下说。 “挺神秘啊。”何熠摸着下巴微笑着说,“屎么。” 平时他和许尤待在一起时经常这么说话,没头没尾没逻辑,不带脑子的互相接话茬,接到最后就是一个屁,聊不下去了就你看我我看你傻乐一阵。 顾北愣了一下,平静地说:“你要是想吃,我也可以请。” “我就问问,”何熠清清嗓子不笑了,“去哪儿?” 顾北没直接回答他,“走吧上车,我带你去。”说完踩上摩托冲他拍了拍后座。 这人太自觉了……这时候要还拒绝就显得自己特别没礼貌。何熠咬咬牙跨上了后座,“你这架势是不是要把我卖了啊?” 顾北睬了油门,偏着头说:“你上都上来了,我要真想卖了你,估计你也跑不掉。” 车子开出了去十几米远,何熠发现车速一直压着,甚至比那天俩人坐一辆摩托时稳太多,也可能是前后夹击的电瓶车,毕竟这么大点的地儿,某顾姓小马达飙不起来。 风不大,何熠把脸对着顾北的后背,今天对方穿的是件低领的宽松白T恤,风沙基本被挡掉了一大半。 视线一扫而过,他的目光落在了顾北的侧颈处,停了下来。 那是……? 叶大师要出场了欧耶\(^o^)/ 明天19::00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7章 第8章 第8章 何熠以学霸之魂起誓,那儿的确有一个小花花图案的纹身,之前一直没看到是因为有领子遮着。 这纹身乍一看会有种视觉惊艳的效果,黑纹,线条很狂野,张牙舞爪的,衬得脖子白,还很……性感,以他优秀的观察力研究了一下才能断言这应该是朵小花。 至于是什么花,那得问本人去,何熠抬头盯着顾北的后脑勺。 这人身上有很多他琢磨不透的东西。 一路上何熠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性感纹身小花上了,连什么时候顾北开进了一条巷子都没注意。 这是一条复古的老街道,车轮碾过石板路时何熠能感觉出震动,磕得屁股有些疼。 但他没吭声,顾北一直开得很小心,他不想自己突然开口吓到司机,再连车带人翻地上去。 “到了。”顾北把车停在路边上锁,一边对他指了指老街中间的一个店门面。 这是一家风格迥异的店,门漆应该是用各种颜料甩上去的,色彩饱满而具有张力,胡搅蛮缠的设计风格,走的路子看上去又是一个狂野型maker。 顾北锁好车走过来,手上拎着那束花,“进来吧。” “你住这?”何熠跟上去问他。 “没。”顾北一推门,“朋友家。” 门竟然没有锁,何熠有点吃惊,这得是什么样的朋友才能心放得这么大随便让人进啊。 “你刚刚怎么不说去朋友家?”何熠问他,虽然自己并不怕生,但认识没多久的人就上人朋友家吃便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以为你带我下馆子呢。” “你很害怕么?”顾北反问他。 “……没有。”何熠叹了口气。 我不害怕,但我就是介意。 他跟了进去,室内的设计很复古,正对着门的是一扇巨大的彩砂落地窗,颜色同样十分鲜艳,上方悬着一个小小的十字架,因为背光何熠看不出来是铁的还是木的。 “那个挂那儿,”何熠指了指墙面上的一副很抽象的面具,“是要吓死谁么?” “……不知道,”顾北说,“等会儿见到人你可以自己问。” 两人穿过一条走廊,尽头是个半开放式的玻璃房,里面应该开了冷气,何熠感受到吹过来的丝丝凉风。 屋子里空无一人,四人桌上摆着几袋子菜,何熠看着顾北把小白花插在窗台上的瓷瓶里,掏出手机打电话,“我们到了,你下来吧。” “你朋友在家么?”何熠问。 “嗯,”顾北挂了电话,把袋子里的菜拿出来放进旁边的水池里冲着,“……就是不好找。” 何熠继续看着他,没明白什么意思。 “这里房间多,两层楼都有,”顾北过去泡了一壶柠檬水,“等人自己过来比我过去找省劲儿。” “哦……”何熠靠在窗台上,用手拨着叶子。 “给。”顾北给他倒了一杯柠檬水。 “谢谢。”何熠接过泯了一口,水是温的,杯底还有几颗果粒转着圈儿悬着。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个披着花绿围巾的**头女人,皮肤很白,耳朵下一对金属圈儿晃来晃去,看上去有点神经质。 咳,这……就是你朋友? 何熠转头望着顾北,启用了伟大的意念交流,可惜顾北只是看着他笑了一下没说话。 有点欠揍。 “你好,”女人走上前挥了挥花围巾,冲他礼貌地笑笑,“我叫叶暮烟,顾北的师父。” “我叫何熠。”他礼貌地回应,“是顾北的……朋友。” 这个人好像总有一大堆的秘密。 顾北靠着桌子啧了一声,“别占我便宜。” “老蹭饭的人,”叶暮烟往肩上拉了拉围巾,叉着腰,“什么时候能意思一下给我看看。” “花。”顾北指着窗台上的瓷瓶,“够意思了吧。” 叶暮烟瞪了他一眼,“切菜去。” 顾北起身晃到水池那儿把菜捞了出来滤干水,放了两根胡萝卜在菜板上,开始忙活。 何熠头一次感觉自己有点手脚无措,顾北就这么把他扔一边儿了? 厨房的事儿他帮不上什么忙,一直看着也觉得尴尬,玩手机吧那种傻瓜蛋游戏会显得自己像个智障,他叹了口气,捧着柠檬水坐进软塌塌的布沙发里,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突然胳膊碰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惊得他差点把杯子一扔。 这种触感和温度都非常熟悉,他扭头一看,没错是只……猫。 姜黄色的毛里掺了一点白,蓝色的瞳孔正盯着他,猫伸出爪子挠了挠他的裤子,很轻地唤了一声。 何熠放下柠檬水,捏了捏猫的后颈,毛很软。小家伙抻长了脖子往后仰着头,眯着眼很自觉地趴在了何熠的腿上。 要说撸猫这种事儿什么时候干都能很愉快,学霸的原则可以先扔掉,哪儿的猫谁的猫通通都不重要了,撸得快乐最重要。 何熠抬头看着顾北认真切菜的背影,叶暮烟不知何时出去了,现在就他俩呆在这个玻璃房里。 “我前面问你吃什么你还没说。”何熠提醒他。 顾北侧过身说,“你记性很好啊,一直惦记着呢。” “别打岔。”何熠啧了一声,“吃什么我肯定要问。” 顾北笑了笑。 你是有什么毛病么动不动就笑。 “冷面。”顾北说,“吃过么,叶氏独门配方。” “你会做?”何熠抓了抓猫的脑袋问他。 “会一点儿,”顾北端了个盘子放到桌上,里面装着一小半堆的胡萝卜丝儿和一半堆的黄瓜丝儿。“今天就打个下手,下锅交给叶大厨。” 不得不说顾北这一盘丝切得很整齐,何熠移开目光看向他的手,挺细长,骨骼分明,下刀应该属于快准狠的那种。 打起人来也非常的快准狠。 “刀工可以啊。”何熠说。 “过奖。”顾北笑了笑,“刨丝器很好用。” “典型的帅不过三秒。”何熠小声地说。 “你说是不是,”他挠了挠猫脖子,“猫大爷。” “别乱叫,”顾北背过去接着忙活,“这猫有名字,叫姜丝儿。” 何熠愣了一下继续,“你说是不是,姜大爷……”,顾北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儿里满满一种“你真有意思”的意味。 何熠跟他对视了一秒,低头继续撸猫。 过了一会儿,叶暮烟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透明的密封玻璃碗。 “我去煮酱汁,”她把碗放到桌上,转身去了厨房,“你俩谁来洗一下面。” 洗面?什么玩意儿?何熠作为一个生活经验不太丰富的学霸对此表示迷茫。 也许是见他没有应声,顾北洗了洗手过来抱走了碗,把面倒进了漏盆里打开水龙头冲着。 何熠动动腿要起身,姜丝儿看了他一眼,从他腿上跳开就往沙发里窝着了。 啧啧,多有眼力见的猫啊。 何熠走到水池那儿看着顾北洗面,哗啦啦地用水冲了几次才捞了出来堆在一个玻璃盘里,还留了点水没漏干。 “面搁冰箱里冻久了容易坨,”顾北解释说,“用水冲冲再加酱汁味道就容易进去。” “我没问你。”何熠看着他。 “……我知道。”顾北心里叹了口气,不想问我那你一个劲儿地盯着我洗面干什么。 “这个也是用刨丝器刨的么?”何熠指着旁边的一盘青椒丝儿问他。 “不,”顾北盯着他看,“这是我切的,要是刀刨的,第一下刨的是皮,第二下只能刨空气了。” 本来他想说你是不是傻还是眼睛不太发达,刨能刨成这个形状来么。 “我突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何熠摸着下巴说。 “要不你到沙发那坐着等吧,没几分钟了,”顾北说,“继续玩猫”几个字他没跟出来,毕竟不知道何熠听到了会是什么反应,“弄好了叫你。” “行吧。”何熠回到客厅,眼神在沙发上搜寻了一圈,竟然没看见姜大爷的窝成一团的毛。 刚坐下一抬头,旁边木架子响了一声“喵——”,上面一双蓝色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姜大爷跟他对视着,突然轻轻一跃又落到了他的腿上,埋头蹭了蹭他的裤子。 “蹦挺高啊你。”何熠挠了挠猫下巴。 叶暮烟端着一个陶瓷碗放在桌上,大老远儿香味就飘过来了,碗里的酱汁还在咕嘟嘟地冒着泡,何熠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饥肠辘辘了,他一动,姜丝儿就自己跳了下来,不需要他抱。 何熠走到餐桌那儿,叶暮烟已经摆好了碗筷。“顾北!”她喊了一声,“酱好了,把面端过来。” 顾北应了一声,一大盘面出现在桌上时,何熠感觉这个量有点惊人,简直堆成一座小山了快。 “我跟你讲过的……”叶暮烟瞪了顾北一眼,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放太多水,面会涨,放少了水,面会坨,”顾北接上,“对吧?” “……对!”叶暮烟愣了一下说。 “可我觉得涨一点没什么,坨了就真的不好吃了。”顾北一脸轻松地说。 “我看你怎么吃的完,隔夜的面更不好吃。”叶暮烟用筷子翻了翻面,努力让干湿均匀一下。 “这有什么,”顾北拿起何熠面前的碗,给他夹了两大筷子的面条,“何熠肯定饿得不行。”说完把碗递到他面前。 “谢谢。”何熠接过,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顾北这话说得没毛病,正常人的思维应该会觉得他是很会关心人照顾人的那类人,能说出“某某某饿得不行”这种话,他应该小小地感动一把才对。 “不客气。”顾北回答。 哈,哈,哈,何熠心里干巴巴地一通笑。 你好,我是饿了,可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呢?让我如此没有面子。 你好,我是饿了,所以你是要把我喂成猪么? 他拌了拌碗里的面,为显得自己没有饿到猴急的地步,特意等叶暮烟先盛了一勺酱汁再动筷子夹了拌菜,酱汁很浓,何熠能认出的有香菇碎,花生碎还有笋干之类的干货,吸水之后凝聚的香气都发散了开来。 叶暮烟拌好面就端着碗走了。 何熠抬头看着顾北,“她……你师父不在这吃么?” “叶暮烟经常这样,”顾北说,“一边工作一边吃饭。” 何熠哦了一声埋头吃面了。 吃饭的时候顾北似乎懒得说话,而他自己也没吃饭聊天的习惯,于是这顿饭吃得非常安静而和谐,谁都没耍嘴炮。 何熠承认自己的确是饿了,可能是饿过头胃口大开,顾北给他盛的那一大碗面不知不觉中竟然见底了。 “还要吗?”顾北看了看他的空碗,“我给你盛,说了请你吃饭让你饿着那该多不好。” 何熠真觉得顾北这架势是把他当做消灭这一座面山的武器,顺便把他喂成猪。 “我……不用了。”他微笑着拒绝,“姜大爷是不是还没吃饭?” “姜丝儿?”顾北愣了愣,“不用管,叶姐会定时喂它。” “哦。”何熠小口的泯着喝完面汤。 “你,”顾北问,“是不是有养猫?” “为什么这么问?”何熠没有回答他,“看我跟姜大爷很合得来么?” “招猫的人有很多,这没什么,”顾北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但不是每一个都会关心猫吃没吃饭的。” 对啊,这么明显的道理他一个学霸竟然没反应过来,是不是吃饱饭了的幸福感把脑子堵住了。 何熠干笑了两声,他平时很会分析别人,现在倒是头一次被别人分析得头头是道,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你很棒啊顾北。 棒棒的顾北把碗筷简单收拾进了水池,天色已经沉下来了,玻璃房天花板上的吊灯的光打在他身上,何熠能清晰地看见那朵纹身小花。 “你脖子后边儿那个,”他问顾北,“是纹身贴还是刺青?” “你猜。”顾北说。 “不能说么?”何熠饶有兴趣地问。 “这么想知道么?”顾北反问。 “没,”何熠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你晚上要不住这儿的话麻烦顺我回家吧,这个点不好打车。” 顾北本来想说我跟你不顺路,而且出门左拐五十米有共享单车,你扫一下就能骑回去。 但毕竟是他把人拐来吃饭的。 不顺路就不顺路吧。 “行。”他从兜里掏出车钥匙在手上转着圈儿,“走,我送你。” 两人出了玻璃房,经过走廊里的一扇扇门时,何熠问:“走了不跟你朋友说一声么?” “你很讲究这个啊?我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顾北说的一脸风轻云淡。 那是你没有礼貌,何熠看着他。 但细想起来也许叶暮烟也不讲究这个,一声不吭端起碗就走的人,一看就是洒脱惯了,这点在顾北身上他总能感觉出相似的气质。 气质这东西是能互相影响的,认识几个星期也许没什么感觉,几个月甚至几年下来也能润物细无声了。 何熠突然想开口问问顾北你是不是跟叶暮烟认识挺久了,但这个话题一说出来会显得他别有所图似的,他俩的关系也没好到可以互唠**,而且他并不能押准顾北会说什么,万一又来一句:“你猜。” 那他只能再次被噎。 回去的路上车速比来时更慢了一些,摩托车被顾北开出了老爷车的感觉。 “你这车出毛病了吧?”何熠问。 “我怕我一开快,”顾北看着后视镜,“谁知道你是不是又要勒我,面还没消化下去我肯定得吐出来。” 何熠没说话,只觉得有些丢脸,就没见过这么能记仇的人,勒他一次能记到现在。 太阳落山后,晚风变得凉快了许多,扑在脸上能感受到丝丝的凉意,刘海翻起了小波浪。何熠坐在后座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没人给他打过电话,信息栏也是空荡荡的。 之前他哥还在国外,老爸老妈又经常出差,他就老有一种被人抛弃的感觉,虽然有时许尤会过来赖上半天,但大多时候还是他一个人呆着。 如今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特别是感觉出老爸有事儿瞒着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他明白这种有意瞒着他的行为,就算死缠烂打也得不到什么结果。 所以就没问,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等着吧。 要说总会说的,该来的总会来的。 有时候他都很佩服自己怎么这么能沉得住气。 但现在不想回家的感觉却很真实,他不想又一个人陷在无声的黑暗里,房门一关又只剩他自己一个了,一想到这个他就难以接受。 顾北把摩托靠在小区的路口停着,等了一会儿后面的人竟然一直没动静。 “不下车吗你。”顾北转过头看着何熠。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想回家。 对不起,我就想找个人一块儿待着。 然而话到了嘴边却是:“要续摊儿吗?” “刚刚你是不是没吃饱?”顾北疑惑地问他。 这不能吧,毕竟那个面量摆在那里,您的消化道是有坚强,这么快又复工了。 “随便逛逛,”何熠跳下车,“当做夜宵吧,我请客,不耽误你多少时间。” “好……。”顾北给车上了保险,没拒绝何熠这个忽然兴起的念头,一半原因是看在“我请客”三个字的面儿上。其实我并没有特别缺钱,但有人请客还是很愉快的。 小区对街的夜市里已经一片灯红酒绿,各种大排档灯牌的红色与金色交织在一起,有种不真实的飘渺感觉。 何熠放慢脚步逛着,稍稍一扭头就能看见左边的顾北,真神奇……现在他对于两人并肩走似乎没了当初的抗拒感。 “吃一顿饭能迅速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么一句话。 何熠瞄了顾北一眼,一阵晚风懒懒地吹过,掀起了对方的一截儿刘海,细碎的光沿着发梢勾出来一条浅浅的金边。 出乎意料的……帅气。 这人要是不动手不耍嘴炮,搁大街上绝对是引一堆迷妹尖叫的那种酷盖儿。 可惜酷盖儿本人没有这么高的觉悟,何熠扯着嘴角笑了笑。 “你这样笑而不语的,”顾北扭头看着他,“是在给我下咒吗?” 比如这样,酷盖儿就突然变成了傻冒儿。 何熠感觉下一秒自己能爆笑,然而在人来人往的夜市大街上做这个举动很不合适,他悄悄掐了自己胳膊一把努力憋住了。 “吃棒冰吗?”何熠指着前面摆在外面的一个冰柜,成功转移了话题。 他照习惯拿了一根牛奶红枣味,顾北的手却还插在裤兜里,眼神儿从左扫到右,又从右扫到左就是没定。 “你,是不是……”何熠问。 “选择困难症?”顾北接上,“是。” 平时他没什么机会吃,一下子这么多口味的雪糕冰淇淋棒冰摊在面前,酸奶味儿,草莓味儿,绿豆冰,红豆冰的……突然间觉得十分新奇。 最后他拿了一根光明大冰砖。 何熠有点佩服,这家冰柜虽然有很多老牌子雪糕,但能挑出年代感最强的那个也真是不容易。 俩人一路嗦着冰棍一边往停车的地方走,红枣味的雪糕含在嘴里融化时,何熠顿时觉得心情上扬了不少,虽然自己来逛过不少次夜市,但有人跟你一块儿的时候感觉又完全不一样了。 因为你一扭头就会发现,有人正跟你踩着一样的水泥路,眼里闪烁着跟你一样的霓虹光芒,还都啃着冰淇淋。 这对他来说多么不可思议。 虽然许尤跟他是有事儿能互相罩着的铁子,但绝不是那种能放弃打一盘手游的时间,大晚上陪他去夜市瞎逛的人。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何熠掏出来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是老妈发的:你在哪? 何熠打了个嗝告诉作者,今天的面很好吃呀。 作者笑着说,是啊是啊,后面几章你可能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呢。 明天19:00继续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8章 第9章 第9章 “不回么?”顾北咬了一口大冰砖说。 “嗯?”何熠没明白什么意思。 “刚刚是你妈吧,”顾北停顿了一下,“这个点儿偷跑出来玩疯的某高中生要被自个儿老妈逮回家了。” “说得好像你没有似的。”何熠看了他一眼。 “我跟你不一样。”顾北勾了勾嘴。 “有什么不一样,”何熠啧了一声,“玩疯的高中生2号。” 顾北笑了笑没说话。 太多不一样了,真的,一抓一大把。 他几口吃完了雪糕,棍子随手一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走过去跨上摩托蹬了两下油门。 “我走了啊。”他看着何熠说。 “我跟你说我前面听见有人说,讲究这个干什么我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何熠压低声音,“说得可真了。” “靠。”顾北忍不住笑了,“你记性能别这么好么?好几次了都。” “不能。”何熠清了清嗓子,“我们学霸的记性必须得好,不然哪记得住这么多东西。” “学霸么,”顾北打开摩托的大灯,把车掉了个头,“真看不出来。” “废话,”何熠把雪糕棍子投进垃圾桶,“这怎么能让你看出来。” 没人规定学霸都要一个样子,这种平时随心所欲的浪里来浪里去,关键时候惊艳一把的才是他的风格。 “嗯,走了。”顾北应了一声,边踩了油门,摩托冲了出去,背影对他挥了挥手。 何熠看着摩托大灯的光消失在了拐角处才转身朝小区大门口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挺长,果然一个人就又变冷清了。 啧。 “When the lights go out and leaving you stand in the dark……\"他轻轻地哼着歌,刚刚吃了雪糕导致嗓子有点哑,最后一个高音没唱上去,改成了瞎哼哼。 进了家门,何熠看见老爸老妈正坐在客厅那儿等着他,哟,什么时候他回个家也变得如此隆重了。 “出去吃饭了?”老妈问他。 “是。”何熠敷衍地回了一句。 你们仨今天下午不说一声就走了?现在问我吃没吃饭是几个意思。 “小熠。”老爸温着声说,“你去洗个手再过来,爸爸妈妈有事儿跟你谈谈。” “好。”何熠平静地应着,往洗手间去了。 终于要说了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但就是激动,心脏在胸腔里上下左右地乱跳了能有一秒八百个回合。 一想到老爸老妈看见他一脸轻松的样子都有点吃惊,他就忍不住想笑。 真的是不了解他啊,好歹一起生活了十七年,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 何熠打开水龙头,凉凉的水滑过指缝,顺便洗了一把脸。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要是客厅里没人,他这会儿能直接趴地上笑得满地打滚。 啊,犯病了这是。 吃了一根冰棍回来就能把自己乐成这样。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从洗手间出来时他看见老妈有点不悦:“洗个手这么久。” 老爸压低声音说:“哎,你就少说两句。” 何熠坐在了老爸老妈对面的位子上,“说吧。” “是这样,”老爸调整了一下坐姿对着他,“你从小的压岁钱呢,你妈都给你存进银行留着以后你上大学用,这个你知道的,对吧?” “嗯。”何熠应着,一边揣摩老爸的下文。 “最近你哥刚回国需要筹点资金弄个项目,我和你妈的意思呢是拿这个钱先用着,回头再给你补上你看行不行,毕竟你的钱,老爸还是要尊重你的意见。” 何熠眯着眼沉思了一会,如果只是借个钱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得缺钱到什么分儿上了,要从他这里拿。 而且据说要借钱的人为什么不亲自出来借,一点诚意也没有,比起借钱,他更觉得这是一种**裸的挑衅。 “要拿可以,”他看了一眼他哥的房门,“拿多少?什么时候还?谁还?” 老妈皱了一下眉,提高了音量,“你哥问你借个钱怎么了?问得这么多?你一个学生又用不了这些钱,管好你的学习才是你现在的首要任务!” 何熠默默叹了口气,一直以来老妈什么事都能扯到学习上的神逻辑再次大显神威了,可笑的是他学习并不差,算得上相当优秀,这种空洞的指责摆在他面前只会让人觉得愤怒。 他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关节处咔的响了一声。 客厅里很安静,空气像是凝固了。 “两个选择,”他开口轻声说,“要么,借钱的详细条款给我,让我哥亲自给。要么,分文不借。” 他从小没跟老妈谈过什么条件,也不需要委屈自己求什么,但涉及自己的利益他就不可能忍气吞声。 房门响了一声,何彦从房里出来了站在面前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他判断不出来是什么,毕竟五年没见的人,任何的表情对他来说都很生。 “借?”他哥轻轻笑了笑,“如果我说的不是借,而是要呢?” “什么意思?”何熠感觉自己的声音彻底冷下来了,眯着眼盯着他哥。 “字面上的意思。”何彦看着他。“我要了你的钱,明白么?” 老爸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茶壶里的水晃了晃,从椅子上跳起来瞪着他哥:“我从小怎么教你的!出国几年教养都没了吗?这么对你弟弟说话!” 老妈想拉了一下老爸的胳膊没拉住,但何熠明白老爸不可能因为何彦说了句话就大发雷霆,这种慈父风度保持了这么久,一般失控不起来。 “爸!”何彦吼了一声,“我又没有说错!” 何熠被他哥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吓得一懵。 说错?说错什么了? 老爸也被吼得一愣,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慌,气得发紫,瞪着他哥说不出话。 “你……”老爸死盯着他哥的脸,一字一句咬着说,“不要激动!什么也不要说给我回房里去!” 不要说什么? 何熠感觉自己的处境有点莫名其妙,非常想高歌一曲叫做“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他哥的脚没有挪半步,对老爸吼:“我偏要说!” 老妈的脸刷一下白了,站起来过来推了推他,“小熠你先回房间里去……” “不准走!”何彦挡在他面前。 何熠只觉得好笑,又是叫我回去又是不让我走的,腿长在他身上,你们一个个的较什么劲。 “你说。”他推掉老妈搭在他肩上的手,跟何彦对瞪着,“我听着。” “我看谁敢说!”老爸气得直跺脚,手一挥撞倒了桌上的玻璃花瓶,有黑色裂纹的那个,还是很久之前逛宜家何熠挑的。 乖乖,转眼就碎成玻璃渣了。 好心疼。 不,肉疼。 这一声碎响不大,哗啦啦的一下子营造出了狗血家庭纷争剧的效果,何熠的脑子里忽然蹿过以下画面:揪人头发的喊得撕心裂肺,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伤害我?被揪头发的哭得肝肠寸断,你为什么要揪我头发?为什么为什么……中间调停的那个忙得满头大汗,别打别打……来来来,我有头发都给你们揪…… 场面一度难堪,接着锅碗瓢盆就耍起来了,兴致好的话手机座机吹风机可以一起上,架子椅子茶缸子也不要拒绝,打到最后伤痕累累了再一起抱头痛哭…… 当然这些画面是不会在他家客厅里出现的,老爸老妈都只是愣了一下,他哥切了一声,瞧都没瞧一眼,这对于广大观众而言应该是个令人失望的场景。 “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吧,”他哥绕过地上的玻璃渣,双手抱在胸前往墙边随意地一靠。“我……” 老爸依旧瞪着他哥,仿佛一个愤怒的休止符,让他哥每次开口前都停住了。 何彦移开目光走到茶几那儿拿起一个立着的相片,手指在上面轻轻地划着:“说真的,我从来都没想过……能有一个弟弟。” 何熠看见老妈往后酿跄了一下跌坐在椅子上,老爸不声不响地抓紧了台布。 此时他哥说的话仿佛就是一把弓箭,每说一个字,弓就往后拉开几厘,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听着,箭却始终指向他。 “突然多了个弟弟是什么感受?你混得好了,就有人夸你是榜样,你混得不行了,就有人说你没出息!哪怕你坐着不声不吭也会有人把他拿来跟你比!”何彦讥笑着,眼神扫过他,“我这个弟弟多优秀啊,从小拿的奖状不少吧,太优秀了!简直就……不像是我们家的人。” “混账!”老爸大吼一声,指着他哥,“小熠不是你弟弟能是什么人!” 何熠看见老妈脸色惨白紧闭着嘴,指甲抠着椅子边,印象里还是第一次如此失态。 “他是我弟弟没错,不过……”何彦把相片扔回茶几上,“是个半道儿领回来的弟弟。” “没有的事!”老妈突然站了起来冲过去抓住他哥的肩膀晃着,声音发颤,“你想跟你弟弟借钱就好好说,不要胡编乱造!” “胡没胡编你们比我清楚!”何彦提高声音。 老妈沉默了。 这是个可怕的沉默。 何熠低下头,看着地上的花瓶玻璃渣在吊灯暖白的光下闪闪发亮。 为什么没人说话。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胆小,没有勇气抬头去看任何一个人的眼睛,老爸的,老妈的,他哥的,他害怕从里面看到任何一丝不确定和慌张。 任何一点小小的动静都可能把他重新拖回这个可怕的现实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回过神来时他坐在了自个儿床边,衬衫上有被拽过的痕迹,右脚的拖鞋没有了,左肩膀在隐隐作痛,耳朵里在嗡嗡作响。 他闭着眼想了一会儿,还是没记起来。 大概是自我的应激保护。 保护得有点过分了。 之前他哥说过的话却没能忘掉,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了脑子里的那些沟沟壑壑上。 可恶。 这种时候记性为什么要这么好呢? 他狠狠砸了一拳床垫,竟然没有砸碎,太不痛快了,太不尽兴了。 床垫是软的。 碎个屁啊碎。 何熠尝试站了起来,好一会儿脚底才有知觉。他深吸一口气,环视了一圈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房间,从有软靠背的原木椅子到书架上一摞摞翻毛了边的辅导教材,这些曾经他随意靠过的地方碰过地东西现在都变成了一个个针毡,摸着扎手,看着刺眼。 他失去了立场。 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绝望。 他想抓些什么出气,砸什么都好,扔什么都行,毀掉一个是一个,伸出的胳膊却在半空中颤抖。 因为这样没有意义。 无论你怎么吼,吼得多大声,吼到嗓子发哑,摔门撞墙捅床砸镜子撕窗帘通通都不管用,现实就摆在那里,彻底让人窒息。 那个他喊了十几年爸妈的人就在刚刚跟他吵了一架,或许还……打了一架?吵的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动没动手也不重要了。 一时间所有的行为都失去了意义。 何熠弯着腰蹲到了地上,双手缓缓地抱住了头,胃里在翻滚着,肌肉蜷缩得厉害,他感觉顾北请他吃得那顿面估计要浪费了。 “说好要请你吃饭的让你饿着多不好。” 是挺不好的。 对不住了。 何熠笑得喘了一下,伸手捂住了胃,唉,这种时候居然还能想到这个。 来不及多等一秒,喉咙那儿咕噜响了几声,似乎已经泛上来了。 要吐。 他猛地站起来冲到洗手间,一手撑在台子上,一手掰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哗哗地打在手背上,喉咙却似乎哽住了。 快吐,何熠。 快点吐。 他在心里催自己。 吐出来就好了。 然而除了因为弯腰被压迫到一点点变闷的胸口,再也没有其他反应。 这算什么。 你他妈为什么连吐也吐不出来。 他质问自己,一拳猛地砸在水龙头上,什么东西咣当响了两声。 水声滴滴嗒嗒地穿透黑暗,穿透了每一个看得见的或是看不见的东西,在他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反射出窗边照进来的唯一光亮,一下一下地闪烁着。 多么耀眼啊。 他强行把自己的注意力摁在眼前的小水滴上。 就这么看着。 不用听不去想不要动,让时间通通静止。 要从他哥说出那句话开始静止,要从老妈一言不发的沉默开始静止,要从他摔上门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开始静止。 何熠紧紧地闭着双眼,保持不动,以静止的姿态面对一切,每一根神经都在记忆里不停搜寻着能让他有安全感的东西。 他的书包。 笔。 写过的卷子,翻过的书。 任何的一切都被他从脑子里扒了出来,胡乱塞进此时这个空空荡荡的灵魂,窗没有关紧,细碎的风声从夹缝里漏出来,温温的吹在脸上。 何熠走出洗手间,站上夜色暗沉的飘窗。 每时每刻他都感觉到肺被压住,透不过气,拼了命想要呼吸的**。 脑子里闪过的唯一一个念头。 离开这儿。 他没有给自己多想一秒的机会,一点点的犹豫不决都可能把他刚刚浮出水面呼吸的口鼻再度拖回最黑的深渊。 何熠看向旁边一个铁质结构的折叠椅,这是老妈给他挑的,样式丑爆了,不过他好歹用了两年。 他抓过来捏了捏铁架子。 心疼了一秒。 然后用力狠狠地砸向了巨大的飘窗,哗啦一声,玻璃半空的位置立刻多了一个壮丽的伤口,地板上飞散了一片玻璃渣,夜风呼呼地灌了进来,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勇敢地迈出了右腿,紧接着是左腿。 越出了窗户。 当风扑在脸上的时候,何熠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失水太久的鱼,重获了赖以呼吸的可能。 就是不知道这个时候有没有人向窗外看。 如果有的话。 那此人就能侥幸一睹某个少年的大长腿划过黑漆漆的夜空。 大长腿啊。 啧啧啧。 何熠没法在半空做更多的思考,毕竟根据他家两层楼的高度能停留的时间就只有几秒,刚跨出去他就做好了蜷缩的姿势,双手紧紧抱住了脑袋。 前一刻还是飞翔的大长腿此刻不得不弯着委屈一下。 片刻后,何熠摔在了楼前的草坪上,一声闷响,巨大的撞击险些让他喊出声来,右侧先着的地,能感受到地面的潮湿。他翻了个身躺在草坪上,避免内脏受到压迫而不能呼吸。 “这种情况下何学霸的反应还是非常迅速的,”何熠用手撑起身体,咳了一声说,“大家看到没,这一流的跳跃技能,这矫健的大长腿,这帅气的落地姿势,这……” 然而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 他只想着逃开。 逃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静静。 真的现在逃出来了,坐在漆黑的草坪上,却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 说不定还身无分文。 是么? 不一定。 他站起来摸了摸右边裤子口袋,手机是习惯性放在里面的,就是不知道落地摔了一下碎没碎。 别碎别碎千万别碎…… 走到最近的一个路灯边,他掏出手机放在光下照了照,还真他妈……碎了。 望着眼前跟开了鸡蛋花似的钢化屏,何熠觉得此刻自己大概是要崩溃。 他尝试点了一下碎掉的屏幕,还好,还能亮。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可以打个电话给许尤,让他接济一夜总不成问题,可刚点开联系人他就想起来这孙子貌似是在……度假?我操,在度假啊。 愣了几秒他才认清自己无处可去的事实。 何熠低头看了看,手机还有34%的电量,他不可能一直在原地愣着。 要往前。 所有的东西都会往前。 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他再一次点开联系人,一堆“十一,十二,十六……”的数字看得人头昏脑胀,这些以前打算虐小偷的字眼,现在虐的都是他自己。 顾十八是什么鬼? 何熠沉思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顾北的代称。 今儿全是玻璃渣啊,乖,明天就有糖吃了哈。 (作者抹了一把眼泪说道) 明天19::00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9章 第10章 第10章 星星很亮,何熠抬头望着夜空。 街角没有高楼挡着,漂亮的启明星他一眼就能看到。 十分钟前,他给顾北发了一条加上标点只有八个字的短信:帮个忙,来接我。 他没解释原因,也没说在哪,甚至连客套的话也没有,再多打一个字他都觉得异常困难。 过了几分钟,顾北给他回了两个字:等着 为什么没有标点符号。 何熠盯着发出淡淡光亮的屏幕。 真的是什么都不讲究的人。 不知在街角站了多久,何熠的脚底有些发麻,挺好的,比起之前那种轻飘飘踩不到实处的感觉,至少现在能发麻了。 还是有进步的。 远处渐渐亮起了一个刺眼的光,是一辆摩托车的大灯。 发动机轰轰的声音靠近了,何熠眯着眼看着车开到了自己的面前停下。 “你什么都没说就叫我过来,”顾北摘下头盔坐在车上看着他,“面子很大啊。” “我什么都没说你不也过来了,”何熠挪了挪还麻着的脚,“面子再大也是你给的。” “上车。”顾北拍了拍后座,“想说什么路上说。” “嗯。”何熠走过来跨上摩托,一时间发现做这个动作变得如此熟悉,竟然绊也没绊一下。 话虽这么说,上了车他就没有再开口。 要解释的东西明明有很多。 但他不能去想。 新鲜的伤疤刚刚长好,想一下又要血流不止。 哎呦何学霸现在变得这么脆弱了。 一点伤也受不起啊。 何熠咧了咧嘴,把脸埋进了黑暗。 摩托开出去了几个路口,耳边的风一直在呼呼地吹,明明自己连去哪都还没说,顾北就往前直开,他觉得有点神奇。 “你,”何熠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沙哑得有点吓人,“怎么不问我去哪?” 顾北没立刻作声,他在思考怎么样回答更妥当一些,使自己的话听上去不那么具有挑衅性。 “不问了。”顾北没回头说,“去我那儿……吧。” “你没地儿去”这话他咽了下去,要是说出来何熠八成会不认地儿直接跟他在摩托车上干一架。 也不问我为什么这个点出来。 何熠盯着顾北的后脑勺,摸不透这人在想什么。 其实他连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 许尤不在,他明明还有很多人可以叫,但原因呢?缘由呢?大晚上把人叫过来这些问题他就要一个个解释,每回想一个字连呼吸都是痛的,解释个屁。 顾北跟他认识了才没多久,使唤人麻烦人起来就没什么心里负担,不用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说白了就是……不要脸。 天啊,何学霸终于勇敢地承认了他的不要脸。 何熠叹了口气。 不要脸就不要脸吧。 什么都没了他还在乎脸这玩意儿干什么。 路上的风很大,呼呼地直往何熠的眼睛耳朵里灌,他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右手掌心里诡异的感觉,黏糊糊的,像一大团502胶。 夜太黑了,他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下只能看出掌心有深色的东西划过的痕迹。 不看了。 眼睛疼。 直到整个人被风吹得有点发麻,摩托车才停了下来,何熠抬起头看了看周围,这是一条破旧的街,半吊子的路灯灯泡挂在空中摇摇欲坠,下面堆着一摞摞砖,两边家家户户房子哪有门也看不出。 怎么进去的。 蹦吗。 何熠下了车就背靠着一根电线杆站着,他并没有多累,只是一下子经历这么多,心就悬在嗓子眼那儿,后背得挨着点儿什么才让人觉得踏实。 他看着顾北把摩托车推进了旁边的巷子,过了一会儿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哗哗响的东西。 可能是门钥匙。 顾北走到一堵墙前,双手蹲下来开始沿着墙下边摸索。 摸了能有十几秒。 你到底在摸什么,何熠望着顾北的背影感到透不过气。 世界突然变奇怪了。 前面他才从自家二楼跳下来,转眼间就站在陌生的大街上看一个少年在黑暗中用双手摸索着一堵墙。 “你……”何熠开口,是不是弱智还没说完。 顾北已经顺利地摸到了地方,他只听见咔嗒一声,顾北向上用力一拉,墙快速……缩了上去? 缩到顶了砰的一响。 啊哈。 这是个卷闸门。 破烂大街上的破烂房子哪有什么正常的门。 “进来吧。”顾北站起来对他说,一边摸到了墙上的开关,屋子里突然一下亮堂了。 “你进个家门怎么这么烦。”何熠瞅着头顶上的卷门,差点被地上的卡槽绊一跤。 “这片儿晚上不太平,小偷多。”顾北在他进来后迅速地又把门拉了下来,“不小心点明天我就该上街要饭了。” 何熠回头看了他一眼。 说得一脸认真。 “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吧。”顾北对他说,“我去烧壶开水,你喝茶还是柠檬水?” 我想喝柠檬茶。 何熠脑子里有个声音小声地在唱。 “不用这么麻烦,”他尴尬地笑了一下,僵硬地坐在了一个看似凳子的东西上,“白开水就行。” “麻烦什么,”顾北从架子上拿了电水壶,很为他着想似的说着,“你都麻烦我接你过来了,再麻烦一下,也是应该的。” 行啊。 又被噎了。 何熠转过去面朝窗户,凳子嘎吱响了一声,房子间距估计有点窄,还有一截儿帘子挡着,从这里就看不着星星了。 “你,”顾北听到嘎吱声低头看着他屁股底下,“坐的那是茶几,不是凳子。” 我靠? 什么? 何熠从茶几上一蹦而起,转头吃惊地看着顾北,“你们家这茶几很小巧精致啊。” 几个巴掌大啊? 屁股都没有坐实。 都喝得起柠檬水了,为什么就不换个大点儿的茶几。 “还行,”顾北平静地说,拿着两个搪瓷杯走过来指了指沙发,“坐那儿吧。” 沙发不大,但两个人坐还是绰绰有余的,何熠没好意思跟顾北挨着,中间有意无意地隔了两三尺。 不知道是皮沙发太软还是怎么的。 何熠刚坐实了整个人就陷了进去。 “你……”他用手撑了半天也没把自己撑起来,放弃了挣扎,“解释一下?” “这沙发之前破了个窟窿,”顾北把水递到何熠终于腾出来的手里,“我找了块皮给缝上了,还挺结实,就是弹性差了点。” “谢谢,”何熠往后挪了挪屁股,一边防止自己继续下陷,一边让自己的视线与顾北的持平,“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技能。” 顾北嗯了一声,喝了一口水没再说话,俩人捧着搪瓷缸子沉默着。 这是段令人尴尬的沉默。 何熠捏了捏杯柄,顾北应该是在等他开口,按道理大晚上的不但开车把你接回自个家了,还给你沙发坐,不但给你沙发坐,还给你水喝,给你时间冷静,直到刚刚也没揪着你问是什么事,这怎么看给他的面子都非常的大啊。 可惜没用。 这无关冷静。 而是他想不想说的问题。 如果一个结果摆在那儿,接受它承认它是一回事儿,面对它则是另外一回事儿。 挺难的。 何学霸现在学会了胆小,学会了害怕,学会了逃避,简直有愧于学霸之魂。 以前想都没想过的。 现在却是一丁点勇气也没有。 顾北一直沉默着,何熠扭头看了他一眼,头微微低着,刘海遮住了眼睛,胳膊撑在膝盖上,放在茶几上的杯子里的水还有剩。 墙上的大挂钟叮地响了一声,零点整。 挺晚的了。 “顾北,”何熠犹豫了一下叫他,“今晚我在这借个宿,明早就走。” 顾北没反应。 “我挤沙发就行。”何熠继续说,“你不用管我。” 顾北依旧没反应。 “我不重,”何熠看着对方低下去的头,往下按了按沙发垫,“不会给你坐出个窟窿来。” 顾北的脑袋晃了晃,依旧没抬头。 “你他妈……”何熠忍不住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玩儿我呢是不是……” 刚拍完后0.1秒后不到,顾北猛地一抬头,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转脸盯着何熠。“我操。” 哥们儿,头不能抬这么猛,小心闪着脖子,何熠紧张地看着顾北的颈椎,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刚刚……” “睡着了。”顾北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眼角。“怎么了?” “睁着眼睡?”何熠感觉难以置信。 “啊,”顾北坐在比他高半个头的位置上居高临下地说,“那就是走神了。” 说完煞有介事地咳了一声,不过哈欠还是没忍住。 “今晚你睡这么,沙发小应该不够你挤,你要不嫌弃去我床上将就一晚,要被子的话我再拿一套,房里有冷气可以开……”顾北说着突然停了。 他瞅着何熠手里的杯子,皱了皱眉,“你手怎么了?” “嗯?”何熠低头看了一眼,手捏过的地方有个模糊的血印,目测沿着杯壁绕了约270度,大概是前面心不在焉转杯子来着,还转出了一圈儿小红花。 他摊开手心瞧了瞧,有道小口子在往外汩汩流淌着血。 噢哟。 怎么还破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都。 “你呆着别动,”顾北依然皱着眉,“我去拿药。” “……没动。”何熠有点无语。 他尝试握了握手掌。 竟然没什么疼的感觉,这种反应已经不是迟钝,该算病态了。 之前从哪里看到过这个。 怎么说来着? 短时间内的创伤,如果没有直接损伤神经产生疼痛程度是很低的,要等炎症因子刺激局部神经,才能产生痛觉。 “看到没,”何熠咧嘴小声地说,“何学霸的记性还是一如既往地好。” “那之前在家里的事儿怎么就记不起来了呢?” “啊,因为他不想记起来呀,那么难受的事儿他为什么要记得呢?” “看来何学霸是一个很懂得保护自己的人啊。” “是的,可他还是负伤了,看他那英俊的手掌心……” “我以为你要开始嚎了,”顾北端着一盆水走过来,胳膊肘下夹着酒精棉花瓶还有小盒的药,“怎么还在碎碎念呢。” “你听见了?”何熠紧张地看着他。 “一句。”顾北边把东西搁在茶几上,边把毛巾浸在盆里泡了泡,清清嗓子说,“他那英俊的手掌心……” “靠。”何熠忍不住笑了,“你耳朵里是不是塞了助听器。” 他明明说得很小声来着。 “疼就不要忍着,”顾北勾了勾嘴,“哭吧,我听不见。” “顾北,”何熠斜眼瞅着他,“来吗,打一架?” 顾北没吱声,就你这样打完要废。 “先把血擦掉,”他用拧着毛巾,“你手伸过来。” “我自己擦,”何熠伸手要拿毛巾,“左手没断,不麻烦你。” “不。”顾北飞快地把手缩了回去,平静地说,“大晚上别折腾,我帮你处理完了好睡觉。” “我行。”何熠坚持。 “你不行。”顾北捏着毛巾,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两人互相对瞪着。 何熠感觉自己的眼睛胀得难受,要不是硬撑着,估计眼皮打架能有十几个回合了。 然而眼前这货竟然纹丝不动,不眯眼不眨眼就这么直直的盯着他。 盯得人心里发毛,一挠一挠的痒痒。 “……不争了,”他咬咬牙眼一闭,把右手伸过去,“你来。” “这就对了。”顾北点点头,熟练地把毛巾叠出了一个小小的角捏着。 对个屁。 何熠余光看着顾北捏着毛巾角在自己掌心的伤口周围一下下擦着,擦脏了就换个面继续,动作很轻,轻到他闭着眼几乎感觉不到。 尽管如此,顾北的食指还是会不小心蹭到他的手心。 人的手心是个极其敏感的地方,无论是多轻的碰触,反应永远那么诚实,何熠的手不可避免地往回抽了一下。 并且是被碰一下就往回抽一下的那种。 虽然这种小程度的接触还不至于让他起反应,但一碰就缩的非条件反射他是真的控制不了…… 切了吧。 这神经干脆切了算了。 “你发癫痫么,”顾北把毛巾浸回盆里搓了搓说,“擦一次抽一次,我毛巾上又没有刺。” 何熠勾了勾嘴,这一看就是没好好学习的渣,连非条件反射是啥都不知道。 学霸之魂适时地觉醒了。 非条件反射即是外界刺激……诶?顾北拧开了酒精瓶,与有机体反应之间……他想干什么?与生俱来的固定的联系……是要消毒么? 何熠不得不中止了他魂的表演,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北手中的那瓶消毒酒精。 “手摊平。”顾北提醒他。 何熠犹豫着摊开手掌,擦掉血迹的伤口除了有点渗出和发红,倒也没有特别惨不忍睹。 看来命还是很好的。 “来了。”顾北说。 啊? 来?来什么? 何熠还没反应过来,右手掌心一阵剧烈的疼痛逼他喊出了惨绝人寰的一声,从手心那儿沿着胳膊一路冲到脑门,穿透了天灵盖儿。 疼疼疼疼疼! 针扎似的整个手掌都在发麻。 他猛地抽回手,对着伤口小口地吹气,一股浓浓的酒精味蹿进鼻孔,爽得他眼泪差点泛上来,顾北这死玩意儿竟然直接泼酒精…… “嘶——”,何熠咬牙切齿地瞪着顾北,“要不我给你把刀直接捅吧怎么样?” “家里又没医用棉花球,我不直接倒,”顾北说,“要怎么给你消毒?” 何熠看着他。 你家为什么穷得连医用棉球也买不起。 手心一阵火辣辣的疼,何熠感觉之前没显灵的炎症因子现在全他妈给逼出来了。 “这个天热,你伤口就别捂着了,”顾北收拾着茶几上的东西说,“之前你给我买的伤口愈合剂没用完,等会儿给你。” “哦……谢谢。”何熠应了一声。 谢谢你大晚上地没让我在外流浪。 谢谢你费心费力帮我处理伤口。 虽然手法狠了点。 不过……还真得谢谢了。 “要谢的话,”顾北放好东西走过来,“不解释一下怎么受伤的么?” “大概是……撞哪儿了吧?”何熠干笑了两声。 撞成这样了竟然不记得。 记忆力可真是强大得可怕。 “撞哪儿你还是得留疤。”顾北从兜里摸出一包烟,“而且这种手心里疤一般只厚不浅,可能还会有点凸起。” “听这口气,”何熠说,“过来人经验丰富啊。” 顾北无声地笑了笑,走到阳台那儿点着烟吸了一口。 丰不丰富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这种事儿拿出来炫耀实在没什么意思。 “你去冲个澡再睡,外面灰尘大,只蹭脏了床单我也懒得洗,”他背对着何熠说,“毛巾什么的我拿好放浴室了,靠门第二间,衣服是干净的,你……将就穿吧。” 短暂的沉默。 “好……的,”何熠起身去浴室。“谢谢了。” 顾北笑着咳了一声,转过头,“何熠我发现你这一个晚上谢个不停的,我好惶恐啊怎么办。” “啊,”何熠叹了口气,“这都被你发现了。” 这突如其来的幼稚是怎么回事儿。 他其实很想扯点别的,那是因为除了谢谢,他实在找不出别的合适的话可以说。 已经十二点多了,这个点还能冲个热水澡松松一直紧绷的神经,什么都不用说何熠觉得自己相当幸福,在这个基础上,因为受伤只能靠单手举花洒的小小不愉快可以忽略不计。 何熠沉浸在幸福里约莫十分钟就出来了,毕竟在别人家不好意思费这么多水。 他擦干水抓起顾北的衣服就往身上套,土狍子的审美吧……可以体谅,何熠扯平衣服低头看了一眼。 一团黄色的图案为难地浮现在眼前。 是个乐呵呵的向日葵,眼睛都他妈笑没了…… 顾北你过来解释一下。 “我好了。”何熠从浴室里出来,僵着脖子努力侧着身从顾北旁边走过去,动作瞧着挺怪异的,但何学霸可以假装不在意这些。 “你……”顾北已经窝在沙发上灭了烟,看着他,“怎么了?走得跟鸡似的。” 何熠刚想开口,突然被噎得说不出话。 大概觉得你在骂我。 但一时又说不出你骂什么了。 “你怎么不反思一下你这是什么……”何熠顿了一下,“有趣的衣服?” “商场促销活动买的,质量挺好,我穿了两年没破呢。”顾北盯着手机抬了一下眼睛说。“你想要的话,我这里还有小猫小狗小兔子……” “不了。”何熠打断他。 小向日葵就够了。 都穷成这样了我怎么还好意思抢你衣服。 “你房间哪个?”何熠问他。“我进去等你。” 说完后他走到半路才发现哪里不大对劲儿。 对,就是“进去等你”这几个字儿。 深度解读一下,意思就会很丰富。 他回头瞄了一眼浴室的方向,顾北正哼着小曲儿进去,没什么异常。 还好还好…… 何熠摸了摸胸口,心脏还在砰砰地跳,妈呀,心里素质不行了,嘴也管不住了,智商也跟着缩水了。 啧。 何学霸应当好好反省一下自己,这样下去怎么对得起学霸之魂。 他推开顾北的房门,房间很简单,进去一眼就看清了所有的家具,桌子椅子衣柜床,还有粘在天花板角落里的古董空调。 这就没了…… 椅子是专座,换作自己应该不会高兴别人碰的。 何熠犹豫了几秒坐在了床边,屁股坐实了而没有陷下去的感觉这会儿变得十分美好。 他没有习惯性掏出手机来看,芝麻电量得存着明天要用,虽然没仔细想过怎么用,但目前有了手机就等于有了一切这个荒唐的想法是唯一能让他稍稍踏实的东西。 人适当时候骗骗自己还是很管用的。 房门响了一声。 “我拿了床被子,”顾北用脚踢上门,“晚上冷了你自己扯过来盖,愈合剂给你。” 说着扔给他一个小瓶子。 何熠接住,低下头闻了闻,被子没啥异味,想说谢谢又咽了下去。 这种客套话说一两次人家会觉得你很有礼貌,多了就有点假惺惺,他还不想表现的如此矫情。 “你平时习惯睡哪边?”何熠问。 “睡中间。”顾北回答。 尴尬JPG. 仿佛一道雷劈过头顶,何熠沉默着不知自己还能如何开口。 “你睡外边儿吧,”顾北终于心领神会,“我靠窗睡。” “行。”何熠把被子抖开,铺好后目测离床的中线还有十公分距离,他爬到头那儿屈腿伸进去,后背挨着床板开始干坐。 可能是床很软,他坐了没两秒,神志就开始迷糊了,眼皮也止不住地打架。 但顾北还没爬上床,他不能先睡,会没礼貌,也不能催,更没礼貌。 讲礼貌突然变成了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他看着顾北打开小夜灯,坐在桌子前开始翻一沓东西,时不时折上几个角。 双灯管的灯只有一个泡是亮的。 “你这灯,该换灯,灯泡了吧。”何熠问,“坏一个的没多久另一个也要坏,坏。” 他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先睡,”顾北说,“嘴张成瓢了还这么能说。” “哦。”他应了一声。 这就好办多了。 何熠把屁股往下挪着,出溜儿了下去钻进被子,他摸得出来被子是棉的,贴着身体很放松,轻飘飘的毫无压力。 舒服。 趁自己思绪涣散之前,何熠侧过身面朝着门,这样等会儿顾北爬上床无论是脸朝哪儿边睡,他都看不见,看不见就不尴尬。 从小没有跟人睡一张床的经历,形势所迫他咬了咬牙,裹紧了被子。 真挺困的了。 他最后瞟了一眼顾北灯光下暖晃晃的背影,彻底闭上了眼睛。 顾北花了点时间把这几天的账重新核了一遍,哪里缺了多了的记上一笔,等他叔回来好有个交代,还有明天要领的货要交的钱要去的地方要…… 一堆事儿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这种时候他老大就没影了。 好不容易弄完后顾北把账本一扔,小灯一关,差点习惯性往床上一倒时他想起来那上面还有个人…… 何熠已经睡着了。 他屏着气能听见床上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顾北不由得蹑手蹑脚地蹬掉鞋子拉开被子,无声无息地完成了每一个动作。 以前不知道自己潜力这么大。 跟个特工似的。 由于何熠非常绅士地给他留了一半位置,并且一直老实地侧躺着,剩下的空间依然可观。 他没敢大手大脚地蹿下去,缓慢地挪动着身体,但床板还是响了。 嘎吱嘎吱,响得很有节奏感。 不行了这床…… 才两个人你咋好意思叫成这样。 顾北刚把脑袋搁在枕头上,脖子还没放松,旁边的人突然来了个180°大翻身。 “呼”的一声。 何熠差点一拳抡在他脸上! 他本能往后挪了几寸,惊险地看见那只拳头落在了几秒前自己的头所在的位置。 “别动。”拳头的主人低低地哼了一句。 你他妈到底是谁在动? 顾北瞪着黑暗里何熠的脸,对方并没有任何回应。 过了一会儿这人又翻了回去,背对着他哼唧了两声就没动静了。 顾北松了口气,睁眼瞪着天花板,本来就容易失眠,折腾一个晚上把仅有的睡意都捣没了。 他余光盯着何熠的后脑勺。 都赖你。 今天这一章字数格外地多是为什么呢,我不会告诉你们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分章点才写到这儿的。 明天19:00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1章 何熠睁眼的第一秒,手机在叫。 不是闹钟。 是电话。 音乐已经播到了第二小节的第一句。 他一个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半边身体都被压麻了,大脑还在反应下一步的动作。 顾北的头从旁边的洗手间门缝里探出来,“我瞧着你什么时候能醒。” “我靠几点了?”何熠皱着眉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你为什么不叫我?” 电话是老妈打来的。 但他不想接。 果断挂掉之后他扫了一眼时间,才5:36。 “这才几点?你这么早叫我干什么?”何熠一边嚷一边蹬开被子。 顾北叼着牙刷指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了。 我当你是起床气不跟你计较。 何熠飞快地穿好裤子,趿着拖鞋就往洗手间走,一脚没踩稳直接撞开了门。 “咣当!”的一声,门在墙上还弹了一下。 顾北吓了一跳。 “你这个劲儿去相扑吧,”他瞅着何熠,“昨晚我差点没让你一拳砸死。” “怎么了?”何熠一脸摸不着头脑,紧张地看着他。 “唉没砸死呀是不是觉得挺可惜的,来不及灭口了,你这一大堆秘密……”顾北一连串地说着,神采飞扬,冲他挑了挑眉。 “我说梦话了?”何熠问。 操……昨晚他说什么了?睡的不是挺死的么? “哼了两句嗯嗯啊啊我没听懂的外星语,回去你可以自己再感受一下。”顾北洗了把脸出去了。 何熠站着愣了一会儿,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妈耶。 何学霸现在管不住自己的嘴了,连做梦都要说话,说什么还不记得,这嘴他妈不要算了。 他弯腰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扑了两下水,捋顺了头顶的一撮炸毛,换好衣服后何熠回房间里兜了一圈,没找着顾北,他跑到客厅,看见顾北正趴在窗台那儿。 “你借我点钱吧。”何熠思索着开口,“我需要点儿路费回去。” 对于一个已经在人家家里蹭睡一晚上的人,他现在想羞涩一把也涩不起来了。 顾北愣了愣,从兜里掏出两个钢镚儿,“给,附近有个公车站。” 递给他时的眼神里都是“生活艰辛,大家相互体谅”。 “谢了。“何熠礼貌地收下。 “不客气。“顾北笑了笑。“吃过早饭再走吧,我请你。” “这怎么好意思……”何熠为难地扯了一下嘴角,要了两块钱了,再坑你一顿早饭,对于你这样的穷鬼,他觉得自己像个打劫的。 “对面那个早点摊儿,”顾北像没听到他说话似的,指着窗外,“油条包子麻球都是五毛一个,买多了还送豆浆,早上免费供应绿豆汤……” “我不饿。”何熠说。 “绿豆汤喝完可以续杯,加冰加糖什么的可以自己选……”顾北没理他,继续说。 “我走了。”何熠咬咬牙。 转身右脚刚跨出一步,后头的人就喊了一声。 “还钱!”顾北一勾嘴角,边掰着手指边说,“摩托车油费,水费,电费,住宿费都有,精神损失费我就不要你的了……” 何熠震惊地看着他。 你这个…… 他一时半会儿竟然找不出词形容眼前这个人。 “没话说了?”顾北挑了一下眉毛,“走吧吃饭去,我快饿死了。” 他路过何熠身边的时候,顺手拉着对方脖子后边的衣领子继续走,高一个天灵盖还是有好处的。 何熠先是愣住了,被拉着酿跄了一下,蹬腿儿跑了几步发现没有用,只能被向后拖着。 不能呼吸了要。 这死玩意儿怎么臂力那么大。 “松开!”何熠艰难地扭头说。 “不松。”顾北一边拖,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松了你跑了怎么办。” “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请人吃饭的。”何熠一边维持重心一边继续挣扎。 “那你现在见到了。”顾北把他拖到门边才松了手。“我是第一个。” 何熠拉平被扯皱的衣服,看着顾北蹲下来摸索着门。 只不过白天光线要好点,没过两秒门卷闸门已经嗖嗖被推上去了。 “你这臂力就这么练上去的是吧。”何熠说。 顾北笑了笑没说话。 街对面的确有一个早点摊儿,七八张桌子的样子全坐满了,何熠估摸着这片子人起得都挺早,这大概是某种……不可言说的街区习俗。 “人真多。”他边走边感慨了一句,估计顾北不见得有这个先见之明,“你要是坚持,咱俩就跟杆子似的杵那儿吃我也没意见。” “等着。”顾北说,眼神瞄准了一个方向,突然走快了两步,趁着一桌人吃完眼疾脚快地勾住了一个板凳坐下。 腿真长啊。 一般人早劈大叉了。 “你刚刚趴窗台那儿半天,”何熠不急不慢地走到顾北对面,拉开凳子坐下,“是不是就一直盯着这个位子呢。” 顾北嗯了一声,“你吃什么?我去买。” “什么都行,”何熠说。“跟你一样也行。” 他之前没有在路边摊儿吃早饭的经历,从小生活的环境没给他这个机会,顶多就是买了带回去吃。 没多久顾北拿着一堆东西回来了。 果然是长胳膊长腿儿。 平衡能力还挺好。 两个碗,几个盘子放到桌上,何熠都没注意这人是怎么拿得下的。 “尝尝。”顾北往他面前推了推一个盘子,“这是牛肉煎包,早上卖的新鲜,晚上也卖。” 何熠应了一声,顾北就没再说话了。 他低头咬了一口煎包,咸汁儿,味道还行。 这顿早饭吃得甚是安静,两人都只顾吃,眼里只有食物跟看不见对面有人似的。 何熠端起碗喝了口豆浆,抬头看了一眼顾北。 这人闷声不响时瞅着就有点冷酷。 旁边一桌有个老大妈已经朝他们这儿望了好几眼,何熠觉得自己做咀嚼这个动作都有些不自在。 “我瞧着这两大小伙子要打起来了哟,”他听见老大妈压低声音对她老伴儿说,“吃饭搁那儿互瞪眼儿呢。” 咳,有……有么? 何熠险些一口豆浆呛出来。 “哎吃你的吧,”她老伴儿说,“人打不打关你啥事儿。” 顾北没什么反应,心无旁骛地喝完了豆浆,“不认路的话我可以送你去车站。” “谢了。”何熠低头翻出手机看。 “谢是要还是不要啊?”顾北喊了一声。 嗓门挺大。 旁边几桌的人立刻看了过来,何熠被他一喊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要!你喊什么?这豆浆上头么?要不给你个喇叭怎么样。”何熠瞪着他。 “吃完就走吧,”顾北起身,手伸向他的衣领,“不要啰哩啰嗦。” 你他妈……又要拖我是不是。 “……我自己走!”何熠拍开那只手,反应迅速地一脚跨出凳子。 顾北说的那个公车站走过去不远,一直到周围的事物都变得有点熟悉,何熠想起来这地儿他之前来过。 上回还是帮许尤老妈的约会护驾他才出了这个远门。 这会儿竟然都在别人家里过夜了。 学坏了。 堕落了。 “怎么样,要我帮跟你老妈解释一下么,”顾北靠在车站牌的柱子上挑眉看着他,“大半夜地离家出走,早上连电话都挂掉的人。” “不——”何熠第一反应是否定,然而想想,离家出走这么狗血的事儿还是在他身上发生了,“算了。” 这脸丢都丢出去了。 捞不着了。 胸口有点发闷,何熠下意识抓紧了手边的衣角,昨天晚上在家里没有吐成,面早消化掉了。 而现在刚吃过早饭,胃里可是有东西可以吐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顾北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是要站这儿目送我么?”何熠后退了两步靠在广告牌上,他不希望顾北一直呆这儿,万一真吐了,这画面想想就很劲爆。 “不送。”顾北笑笑,“昨天跑路太多我怕摩托报废,等会儿要去保养一下。” 哦。 嫌载我载多了。 何熠叹了口气,“行,你先走吧。” 他知道顾北的话里未必有这个意思,但控制不住这么想,当所有事实摆在他面前时,他却只能看到最尖锐的那层。 公交车来了,早上没什么人,何熠上车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朝窗外望了一眼想招手时,发现站牌那儿已经没人影了。 略微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爽。 不打声招呼就走了这人…… 车在加速,窗外的一切不断被抛到身后,飞快地从眼前滑过去。 何熠闭上眼睛,头靠着玻璃窗一下下晃着,车上很静,安静的空气里迷茫和无措再一次占据了意识。 他必须在眼下的一片狼藉里找到一条走得出去的路。 找到一个出口。 回到家他该怎么做,怎么说……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要说,收拾东西就走人,但不一定走得掉,也许有人会拉住他,会有吗?他希望有吗? 这些问题他无法回答。 何熠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一阵尖锐的疼穿透了手掌。 “靠。”他睁开眼才想起来那儿破了口子的。 刚结的痂一掐又有点冒血了。 何熠从裤兜里摸出那瓶愈合剂,打开后随便往伤口上滋滋喷了两下。 细小的雾气接触到伤口,马上就开始针扎一样的刺疼,一阵阵泛上来。 疼……… 愈合剂又不是止疼药。 不知道顾北用这个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他忍住了把药扔出窗外的冲动,狠狠塞回了裤兜。 脑袋搁在椅背上颠簸了没多久,车到站了。 何熠沿着熟悉的路往家走,手脚变得有些不大利索,老感觉要顺拐儿。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老妈给他打了一连串的电话,调静音了就没听见。 就算听见他也不会接。 屏蔽掉一切干扰项,他才有自己做决定的机会。 站在楼下,何熠抬头看见自己房间的那扇破窗被临时粘了个纸板挡着那个大洞。 两层不到四十级的楼梯他爬起来腿都有点哆嗦。 颤颤巍巍的跟个老太太似的。 没睡好么这是。 他一路抓着扶手才没跌地上去。 何熠下意识摸向口袋,盯着黑漆漆的防盗门沉默着,钥匙不在身上,要敲…… 这太难受了。 他握紧拳头刚想砸门,力气够的话卸了它都不是问题,落到门板上却变成轻轻一磕。 毕竟手还伤着的呢。 他捏住了自己最后这点儿理智。 几秒后门开了。 是老妈。 也许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的心微微抽了一下,老妈的脸色很不好,眼睛红肿着,嘴唇发白,头发披散着没有扎,开门的手还伸在半空中。 “小熠你……”老妈叫了他一声,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肩膀。 “对不……”何熠本能后退了一步,与老妈保持了距离。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对不起也只是个下意识的应答。 后退这个动作让老妈愣住了,伸过来的手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老爸从屋里出来了,盯着他的脸看着,似乎怕他再一声不吭跑掉。 “先……进来再说吧,”老爸扶着老妈的肩,对他点点头。 何熠没说话跟进去了。 客厅里很安静,一刹那间他有种突然闪回昨晚那个场景的错觉,地板上的玻璃渣已经扫掉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望了望自己的房门。 “小……”老妈坐在沙发上叫他。 声音很沙哑,何熠皱了皱眉。 “别说话。”他打断老妈,声音压得很低,为了不让自己控制不住而嘶吼,“什么都不要说。” 要绝对的安静。 给他空白他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任何一个明确的指令都会打乱他的节奏,干扰他的思绪。 “事实摆在那里,”何熠顿了顿冷着声音说,“原因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我回来也不是为了听你们解释。” 老爸张了张嘴,沉默地看着他。 每一个字里都浸着浓浓的距离感。 何熠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冷静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应该能撑个一时半会儿。 他在老爸老妈的注视下挪步走进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才是他回来的真正目的。 视线扫过窗户,纸板是从里面粘上的,遮住了一大片阳光,砸窗的椅子不见了。 被扔掉了吧。 这么大劲儿哪还砸不烂呢。 何熠心里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他蹲下来在一片阴影里挑拣着自己可以带走的东西,行李箱是之前住宿时用的,应该可以装下不少,他从衣柜里随便扯了四五件衣服,合着几本书还有抽屉里备用的几千块钱,杂七杂八地一起塞进了箱子里。 抬头的时候一愣,老爸正站在门边看着他,“你这是……要走?“ 何熠没吱声,任何的对话应当收拾完行李后再进行,否则他不能保证自己真的走得掉。 拉上行李箱的拉链,他站起来和老爸对视着,“是,我要走。” 老爸的手不声不响地扒住了门框,朝前走了一步。 何熠默默叹了口气。 这种无意义的挣扎这会让人觉得疲惫。 “老……”嗓子发紧,他无法面对眼前的男人脱口而出再喊出那两个字。“你让开,我要真想走,你们不一定拦得住。” 说完他回头望了一眼飘窗,再跳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但拖着个箱子就有些费事儿。 老爸似乎察觉到了他此刻某些危险的想法,语无伦次地说:“别别……要走走门,我不拦你,不逼你,好好说……不要冲动!” 何熠抓紧了行李箱的杆子,一步步迎着老爸的面走过去,经过门边的时候他看见老爸的手抽了一下,没有拦他。 这是一个很微妙的局面。 他在赌,赌老爸老妈不清楚他们这个不曾发飙过的儿子真正失控起来会是什么样。 他能感受到老爸的每一寸小心翼翼,生怕触到了他的开关。 客厅里老妈埋着头,听到他的脚步声猛地站起来看着他,视线落在他手边的行李箱上。 人在面对这种无能为力的局面时,除了眼睁睁地看着,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何熠觉得喉咙那儿有什么堵住了,十几年来没对他红过眼的老妈此刻正瞪着他说不出话。 他强烈让自己相信,人还是需要勇气的,特别是现在这种时候,作为家人一起生活这些年的感情正在一点点被消耗殆尽。 “我……走了。”他移开目光,捏着行李箱杆的手在发汗,浸着汗水的伤口在隐隐刺痛,非常难受。 这不是逃跑。 他只是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 何熠最后看了老妈一眼,拖着箱子冲出门的那一刻,他才觉得自己终于缓过来了。 只不过冲下楼梯的时候,腿抖得很厉害,几乎没有哪一脚是踩实的,飘的很。 这是太紧张了,还是太放松了? 他不希望是后者,那样他撑不了一会儿就得撅过去。 这样很没有面子。 何熠甩开步子飞奔到楼下的时候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是一楼买菜回来的张大爷,拎着菜篮子差点让他掀地上去。 “哎哟这不小何嘛,做什么跑这么快,”张大爷往后退了两步撑住门框,“当心摔跤啊。” “抱歉!”何熠下意识喊了一句,看也没看人一眼,拉着箱子就跑了。 啊。 十七年攒下的面子一下子全扔掉了。 他真的不希望别人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尽管现在自己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但有些东西无论好坏都是非常私密的,他也没有大着舌头到处说的习惯。 而眼下他得找到一个容身之所,为自己的冲动……负责。 大清早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在大街上这滋味多少还是有点孤独的,何熠翻出充电宝给手机充上电,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 温温的的晨风吹得他眼睛很干,他抬手揉了揉眼角,发现右手手心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口子瞧着有点丑陋。 “这种手心里的疤一般只厚不浅,可能还会凸起。”顾北叼着烟看着他。 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有凸起。 何熠摊开手掌,风从上面轻轻地擦过去。 很痒。 他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乐呵呵的大叔,笑得十分灿烂大概是因为一大早就拉了自己这单生意。 “小伙子,”司机大叔扛起他的箱子塞进了后备箱,“一个人出去旅行啊?” 旅个屁的行。 何熠没说话,拉开车门坐进了车前座。 这车的玻璃窗有点脏,从里面看就像刷了十层马赛克,他皱了皱眉,把车窗摇下来了一截。 司机发动了车子,“去哪啊小伙子?” “一中。”何熠说。 “是市一中吧?”司机笑着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真厉害。” “啊。”何熠应了一声,转过头看向窗外。 他不想再开口,装的东西太多,得让脑袋放空一会儿,不然可能会炸掉。 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他让司机停了车,司机大叔一脸敬佩的看着他一个人拖着箱子往学校方向走,感叹了一句:“现在的小孩学习真辛苦啊。” 何熠咧了咧嘴,没好意思反驳人家。 学校的大铁门在阳光下闪烁着细小的光芒,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东西是他现在唯一能找到安全感的存在。 何熠没打算翻进学校,哪哪都有监控做这个实在不合适,他望了一眼自己宿舍,离校门口还有十几米,他拐进了另一条大街。 作者坐在电脑桌前抿了一口绿豆汤说:哇,真好喝呀! 明天19:30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2章 学校附近的街上有个如家酒店,这个他之前跟许尤骑摩托出去浪时注意到过。 “一个人?”柜台的小姐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行李箱。 “对。”何熠从口袋里摸出身份证。 递过去时手有点发抖,他不希望对方会去特别注意他的年龄满没满十八岁之类的……虽然有了身份证一般问题就不大了。 何熠努力移开目光,但能感觉到柜台小姐登记的时候在盯着他的脸看。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这都让人很不自在。 他张了张嘴正打算说点什么,柜台里有人指着他小声说了一句:“哎你看那个人,帅吧?” 何熠下意识低下头,觉得思绪有点儿复杂。 他向来不怎么关注自己的外表,帅不帅也只是隔三差五被许尤挂在嘴上说说而已。 房间是五楼的单人间,有床桌子有柜子有浴室,这就够了。 何熠把行李箱往桌子底下推了推,站起来扫了一眼窗户,那儿有个小飘窗,人能站的地方比家里那个要小很多。 但他更喜欢眼前这个。 酒店的床单一如既往地干净洁白。 何熠躺下去脸对着窗,床垫很有弹性,估计是弹簧的,就是没有顾北家的那个软。 躺久了肩膀咯得有些难受。 他翻身面朝天花板,身下的弹簧响了两声。 什么破……算了。 瞪了一会儿顶上的圆形灯罩,何熠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许尤到现在什么也没给他回。 什么都没有。 他啪的一声把手机扔到一边,手机愉快地在床垫上蹦了两下,颠回了枕边,差点砸他脸上。 “操。”何熠骂了一句,把脸埋进了枕头。 真正冷静下来了,他才发觉自己很需要找个人来倾诉,虽然在顾北家呆了一夜,但他俩之间并没有到什么都可以说的程度。 顾北表现给他看的很多时候是要么闷声不吭要么就是开口气死人,一个人从小生活在那种地方,经历过的事绝对不止他看到的那些,什么破洞沙发,小了吧唧的茶几说不定只是沧海一粟。 一大堆他不知道的事儿呢。 何熠闭了闭眼,把胳膊枕在脑袋下。 “嗞——,嗞——” 醒来的时候,手机一直在震动,何熠有种直觉,胳膊不是被压麻而是被震麻的。 是死柚子来电。 “靠!何熠,”许尤在电话里吼,“你他妈的再不接咱俩能直接友尽了。” “什么?”何熠刚睡醒,脑子嗡嗡的没听懂。 “我现在在特产大卖场逛呢,”许尤飞快地说着,“你想要什么没有?我妈说有两串大贝壳链子不错但我觉得你肯定不喜欢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你要给我买礼物?”何熠打断他。 “怎么样,”许尤在电话里哈哈笑了两声,“感动吧?” “啊,好感动。”何熠按了按太阳穴。 睡一觉起来脑子里好像有一群草泥马奔腾而过,沟沟壑壑全都被踏没了快。 “你什么时候回来?”何熠皱了皱眉。 “靠我玩儿的正兴头上你给我扯这个……”,许尤啧了一声。 “什么时候回?”他重复了一遍。 “得后天下午呢。”许尤哼了一句。“你有事儿?” 没错。 的确有事儿。 还是天大的事儿。 “我把地址发你,后天下午你直接过来。”何熠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小块缺口说。 “你家在哪儿我还是知道的,毕竟去了这么多回呢是吧……”许尤愉快地说。 是我家我还告诉你干什么。 “闭嘴。”何熠轻轻叹了口气,“我这两天不在家。” “你也出来玩了?”许尤疑惑地问。 玩儿个鬼。 何熠没吭声。 “行吧我不多问,”许尤立刻改口,“有啥事儿你也别闷着,要知道我的第六感用来分析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滚吧。”何熠笑着说。 “哎柚子这就滚——”许尤拖长声音,“柚子滚远了就不回来了。” 何熠对着花花的屏幕乐了一会儿,把手机扔回床上。 酒店的午饭很难吃,他强迫自己吃掉一小盘油乎乎的炒面后,感觉嗓子再也咽不下任何东西了。 什么小蛋糕小水果除了从视觉上看勉强有点区别的食物,吃到嘴里就全自动过滤成了一种味道。 非常神奇。 何熠拿起一瓣橙子往嘴里塞,一边咔咔地嚼着一边在心里咒骂某个出去浪的柚子。 他并不是个害怕孤单的人,平时习惯性的小心能使他避免自己感受到任何负面情绪,或者下意识地忽略掉这些。 虽然眼下他很想把人拐回来说说话,但不想搅了许尤玩的兴致,能往后拖一点就是一点。 何熠同学在这方面还是很为人着想的。 吃完饭何熠回到床上继续躺尸,盯着行李箱里一摞子书翻了一会儿,竟然没找到一本是想看的…… 摸一本放一本就是这个结果。 他叹了口气望着飘窗。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看到窗户就很想跳下去。 有点想念飞的感觉。 就是这个窗有点小,挤破头也不出去,而且还是五楼呢,这一跳连未知数都不是了而是直接挂掉。 挂掉还怎么打篮球比赛呢? 痛失了一位篮球队员啊,老曹同志是不会放过他的。 何熠咧了咧嘴。 在酒店里活的两天不知白天黑夜的日子很好地麻痹了他的神经,除了吃就是睡。 他没想过老爸老妈有没有找他,反正号码已经全部拉黑。 这就够了。 他头一次体会到主宰人生的自由,想怎么做能怎么做,主动权都在他这儿。 不知什么时候被子蒙着头,何熠隐约听见手机在响。 不妙,他的手抖了抖,未接来电29个。 “选吧,”许尤磨着牙说,“头还是手机,我一定要打爆一个。” “别,”何熠忍不住笑了,“手机已经碎大花了,再打爆你赔我。” “嘿我发现您这两天过得挺带劲儿啊,敢情我这电话您现在是爱接不接是吧?”许尤哼了一声。 “你……到了?”何熠反应过来。 “早到了!”许尤吼着说,“我他妈在你楼下蹲了快俩小时了你屁也不放一个!逮着人问也没问出个屁来!” “你在我家?”何熠抓住了重点,感觉嗓子眼一沉。 “是楼下楼下啊大哥!”许尤喊着。“你他妈玩傻了是不是。” “别上去。”何熠冷着声提醒他。“我不在。” 家里还摸不清什么状况,柚子进去插一脚他根本掂量不出会有什么后果。 “我就没打算上去,”许尤没好气地说,“你没跟我说,但我能感觉出来你家里状况不大对劲,那天你说你人在外头呆着我就猜出来了,不过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 何熠突然很佩服这小子感人的洞察力。 在一块儿混久了就是不一样。 “我在学校附近的如家,”他顿了顿,“你过来再说。” 何熠挂了电话,思索着等会儿怎么开口,有些不必要的东西可以跳过,比如顾北大晚上开摩托接他的这种,又比如在顾北家待了一夜的这种,再比如吃了顾北一顿早饭的这种…… 尴尬癌要犯。 不回想一遍他都没发现自己竟变得如此厚脸皮,简直不见外。 何熠仰着脖子缓缓舒出一口气,把脑子里的各种顾北全踢了出去。 “就那儿,”叶暮烟指着木架子旁的那个窗户对顾北说,“再乱动,我一抬脚你马上就下去了信不信。” “哟,”顾北抽了抽嘴角,往后挨着椅背,“就你那点小身板能招呼住得谁。” “大个儿,”叶暮烟停下笔指着他,“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是我教的。” “哦。”顾北抠了抠运动裤的杠,不明白长成大个跟他是不是三脚猫功夫有什么关系。 不过徐向阳跟他说过,女人是种脾气大到可怕的生物,千万不能较劲,否则可能会被骂得一无是处。 “右手不要朝里拐,”叶暮烟冲他抬了抬下巴,“瞧着跟断了似的。” “你自己随便改吧,”顾北皱了一下眉,往上扶了扶眼镜框,“我忘了之前手怎么摆的了。” 他搞不懂叶暮烟把他抓来当模特怎么就这么麻烦,胳膊要那样摆,眼睛要看这里,腿不要架椅子…… 调整完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 “你现在不是顾北。”叶暮烟盯着画布说。 顾北看了她一眼。 “你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雕塑。”她继续说。 顾北哼了一声。 “雕塑就不要瞎哼哼。”叶暮烟拿着铅笔对顾北比划了一下。 “你嫁不出去的。”顾北抿着嘴说。 “底稿打完了要看看么?”叶暮烟笑了笑,放下铅笔满意地看着画布。 “不看,”顾北说,“赶紧的别废话,我脖子要断了。” 叶暮烟拿了一支细狼毫开始上色,“上次在这吃饭那小孩是你同学?” “不是。”顾北愣了一下,“提他干嘛?” “那小孩气质挺不错的,”叶暮烟笑着说,“下一个系列的画拿他当模特感觉可以。” “叶姐,”顾北看着她。 “怎么了?”叶暮烟问。 顾北清了清嗓子说,“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老巫婆,勾着脖子到处张望的那种,哪有长得俊的小孩都要拐来试试。” “滚蛋。”叶暮烟骂了一句。 顾北又坚持了约莫半小时,左胳膊已经撑不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叶暮烟非要他摆个所谓潇洒的姿势。 代价过于沉重。 “咔擦”一声,叶暮烟举着相机对着他。 “行了你可以放松点儿,”她摆摆手,“累你就到楼下沙发躺会儿去。” “能拍照啊?那你对着照片画不就好了?”顾北震惊地看着她,“还把我扣这儿,是人吗?” “照片是用来定位的,”叶暮烟走过去把打光机关了,“下次你来还得按这个pose摆。” “靠。”顾北小声地骂了一句。 “所以说画静物不费神儿啊,”叶暮烟感叹着说,把画板挂到墙上回过头看着他,“你是我画成的第一个大活人呢。” “你以前画得都是死人嘛。”顾北嘀咕着。 “你说什么?”叶暮烟微笑了一下。 “没,”顾北摘下眼镜放到台子上,眼睛酸得有些难受,“下次我不戴这死玩意儿了。” “忍一忍。”叶暮烟说,“眼睛酸得厉害回去就用热毛巾敷敷,已经给你改平光镜了。” “怪不得没模特找你,”顾北伸了个懒腰,“这都让你吓跑了吧?” “有时间就帮我问问你那个朋友,”叶暮烟瞪了他一眼,“你们这帮小孩一开学就捞不着人了。” “我尽量。”顾北点了点头,“走了啊,晚饭我就不在这吃了。” “这话说得,我是老妈子么?”叶暮烟看也没看他,“我又没备饭。” 顾北边乐边出了门。 好几天没去齐然的酒吧,他琢磨着下午或许可以去捧个场。 “来吗小鬼头,”徐向阳说,“见识一下你然哥的绝活儿。” 行啊。 顾北的嘴角扬了扬。 心情一下子好了二三十个度。 “不好,”许尤皱着眉。 “我现在心情非常他妈的不好。”他又重复了一遍。 “别念了柚子,”何熠叹气,“我头都让你念疼了。” “熠啊,”许尤认真地看着他,“我感觉这个事儿非常的难,不好办。” 何熠抬起头没说话,他明白许尤的意思。 “如果只是谁做错了什么,就有人可以理所当然地背这个锅,你懂我意思吧?”许尤小心地说,“但现在看来你爸妈没错,你也没错,何彦那个傻逼顶多就算条导火索。” 对,谁都没有错,或者这事压根儿就不能称之为一个错。 “嗯。”何熠应了一声。 他明白就算不是他哥,这个事实迟早也会以其他的形式被捅出来,是谁在哪通通不重要,后果一样,早晚而已。 “要是换我吧,也就……也就还好?”许尤抓了抓头,“哎我没法说了。” 何熠没忍住笑了起来,“算了吧你。” “你他妈别笑!”许尤有点跟他急,“都这样还笑得出来我真他妈服了你了。” “不笑难道我哭么?”何熠瞧着他。 “不准哭!”许尤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吼了一嗓子。 “哎你吓谁!”何熠被他唬得一怔。 “我这是急着了!”许尤皱着眉,“真的我现在一瞅着你就觉得特别惊悚,这人没说俩句就搁那儿傻乐,熠啊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受刺激过度……” “咒谁。”何熠抬手抽了他胳膊一巴掌。 许尤搓了搓胳膊,盯了他一会儿,“这么着吧,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逃出来?” 话问得一针见血。 “没想过,”何熠猛吸一口气,“反正待不下去。” 许尤沉默了一会儿。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他问。 “请我吃饭。”何熠毫不犹豫地说。 “哎呦你是不是就等着坑我一顿,”许尤从钱包里拿出两百塞进口袋,“饿傻了吧这两天。” “还成,”何熠说,“我就是想坑你点钱,有意见吗?” “没……没意见。”许尤张了张嘴。 他俩上外面兜了一圈,最后选中了一家还没歇锅的拉面馆。 “四点都没到呢您说您吃的是个什么饭。”许尤从竹筒里抽出一根筷子在菜单上一下下戳着。 “午饭吃过了,”何熠说,“就是晚饭。” “下午茶吧?”许尤抬头看了他一眼。 “晚饭。”何熠坚持。 “怎么这么倔……”许尤说。 “晚饭。”何熠没理他。 “得得得……我争不过你。”许尤拿筷子在菜单上嗖嗖画了个圈。 面馆叫金子拉面。 桌上的小立牌上写着:金子拉面,让您吃了有金子一样的好心情。 什么破广告,一点谱都没有。 何熠撇开头笑着。 许尤点了两碗素拉面外加一盘卤肉,这对丢了两天食欲的他来说看着就更没胃口了。 “几个意思。”何熠用筷子戳穿了一片薄如蝉翼的卤肉,看着他。 “少吃点牛羊肉吧,”许尤说,“大夏天的你这把火要是烧起来我怕你把自个烧死。” 何熠啧了一声。 “哎你手机屏打算啥时候换?看着怪别扭的。”许尤嗦了一口面条说。 “那你别看。”何熠说。 他现在不大有这个经济资本,换个屏要好几百呢,会心疼。 “熠啊,你得想好,”许尤看着他说,“一个人在外头撑不了多久的,没钱了你还是得回去是不是。” “不是。”何熠往许尤碗里扒拉了大半盘的卤肉,“闭嘴吃你的。” “我上辈子大概跟你有仇。”许尤瞪着面上堆出尖儿的卤肉说。 味蕾细胞是有脾气的。 它现在不开心了。 一直到吃完一碗面,何熠也没尝出来这是个什么味儿。 现在不比以前了,没人会管他在哪里,在干什么,哪怕是在大街上蹦哒一下午也没人会管他。 管不着。 这种突然的自由一定要找时间打发掉才不会让人发慌。 “下午有空么?”何熠沉思了一会儿问。 “干嘛,打球啊?”许尤抱着胳膊斜眼瞅着他,“你现在这样不打人都算好的了。” “不,”何熠说,“喝酒。” “哟嚯,”许尤一挑眉毛,“堕落了?萎靡了?学霸的矜持扔掉掉了?” “这种时候请不要惹我,”何熠指着他,“不然你试试看有什么后果。” “说吧你想去哪儿喝。”许尤立刻笑眯眯地说。 “你不知道么?”何熠问。 “为什么我会知道?”许尤一愣,“我就是学习差点儿意思,偶尔抽点小烟喝点小酒而已,你看我有天天泡吧么?” 是啊。 他俩突然间变成了两棵想泡酒吧却只能在风中凌乱的小草。 “走吧要不咱俩上超市买点,”许尤想了想说,“二锅头锐澳随便你挑。” “不。”何熠说。 “嘿不是你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伺候了?”许尤边走边转过脸看他。 “一直都很难伺候。”何熠抽了抽嘴角说。 他走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冲许尤喊:“上来!” “去哪?”许尤上了车皱着眉问他。 “酒吧。”何熠把手机贴到他眼皮上说。 “我□□什么时候搜的?”许尤吃惊地问。 “就冲你刚刚杵着傻愣那会儿。”何熠手撑着下巴说,“反正我没傻。” 他仔细地看过了,这个酒离这儿最近,风格也是小资情调,非常适合他们这种头一次泡吧的小白。 几分钟后车停在路口,何熠能看见酒吧就在对街,光看灯牌就是可以从茫茫烟火气中跃出来的那种。 没来错地方啊。 “满,天,星。”许尤抬头看着牌子说。 作者喝了一口咖啡:想不出文案了诶。 明天19:00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3章 “满天星?” 他拿胳膊肘撞了撞何熠,“哪有星?我怎么没看见?” “你去测个智商吧看看是不是负的,”何熠没理他。 推门进去,星星都在头顶,他抬头望着,应该是某种电子LED灯,像这样离得不近不远,伸手抓不到的距离时,看着就会有种朦胧的美感。 不过,他不近视。 眯着眼倒还是有点儿效果的。 这会儿酒吧里已经坐了几桌人了,何熠粗略扫了一眼,往吧台走过去。 “喝点儿什么?”吧台里一个正在单手晃酒杯的男人笑着对他说,杯子里荡着淡淡的金色。 “有什么推荐的么?”何熠问。 “金汤力吧。”调酒师笑着放下酒杯说。 “两杯,麻烦了。”何熠顺手拉过一个转椅坐在吧台旁,转回去正好看见许尤跟个傻子似的仰头往天花板上张望。 “你……”何熠感觉自己有点无语。“能别像个智障一样么?” “我真觉得挺新鲜的,”许尤一脸兴奋地走过来,“哎你说咱俩都没……” 何熠没等他哔哔完直接上手捂住了他的嘴,余光瞥见调酒师朝他看了一眼。 靠。 “你他妈给我正常一点儿,”他压低声音说,“再嘚啵两句人家马上把你拖出去。” 许尤点了点头,示意他把手拿开。 “两杯金汤力好了,给。”调酒师把酒推了过来。 何熠端起来闻了闻,几乎没什么酒味儿。 闻着的果香味倒还挺舒服的。 许尤直接拿起来灌了一口,“师傅手艺不错呀!” 何熠刚准备喝,差点让他说得一口呛出来。 “闭嘴吧。”他叹了口气。 “喜欢就好。”调酒师礼貌地对许尤笑了笑。 何熠闻声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这个笑眯眯的调酒师,手上的动作很快,兑酒加冰一气呵成,几乎没有停顿。 很优秀的一位老手。 “味道不错,就觉得这个喝着没劲儿,”许尤指着酒单说,“要不咱俩试试别的吧?血腥玛丽?自由古巴……” 何熠打断他,“冷静点,咱俩就是来过个瘾,喝高了没人扛你。” “败兴这个技能你爆点了吧。”许尤斜了他一眼。 何熠想了一下。 柚子今刚下的飞机,没怎么吭气就陪他来又是吃饭又是泡吧的。 这个铁子当得算是相当称职了。 自己要还败兴就有点儿说不过去。 他清了清嗓子说:“想喝你就点个什么tea的也行。” “来!”许尤朝吧台里一招手。 吧台里已经换了个人,是个年轻的小哥。 “您好,”小哥走过来,“要点什么?” “两杯蓝莓茶。”许尤搓了搓手飞快地说。 “好的,您稍等。”小哥收走了之前的两个空杯。 等酒的这段时间何熠并不无聊,酒吧里的广播一直放着歌,是他没听过的调子。 没词儿,起起落落的还很好听。 说不出什么感觉。 这种静谧的气氛里任何一种有情绪点的东西都很容易引起共鸣。 而且情绪点是可拿捏的。 你想的是什么,听到的就可能是什么。 比如现在这歌他听着就有点伤感。 而许尤就不一样了,咧着嘴打了个隔喝得还挺嗨皮。 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这回他总算有了点切身体会。 “我们不一样。” 何熠在脑海里小声唱了一句。 蓝莓茶没加冰,里头插了根吸管,整个玻璃杯泛着通透的红光让人移不开眼。 许尤吸了一大口,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何熠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靠,”许尤小声说,“你自己喝一口吧。” 何熠拿吸管沾了点放进嘴里尝了尝,还行。 挺甜的。 他喝了一口,温温的,咽下去的时候就有点不大对劲了,烧嗓子。 从喉咙一直烧进胃里,跟吞了个小火苗似的。 然后眼眶就开始发热,耳朵也开始发烫。 非常想流泪。 妈的。 不是要哭吧。 他眯着眼看见许尤低着头瞪着一个地方不出声。 嘿,没比他好哪儿去。 等到缓过来时脑袋却有点晕乎乎了,像被人招呼了一棒槌,左摇右晃的没个准儿。 而且还学会了傻笑,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笑,但能感觉嘴角一直是扬着的,有没有露牙齿就难说了。 别笑,何熠,他掐了自己一把。 嘿嘿。 还在笑。 神经了这是。 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他用胳膊肘撑着台子,由于腿不听使唤,在底下够了半天才够到地方搁脚。 操。 他有点郁闷。 许尤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走吧何熠,再……再晚点咱俩就该躺这儿了嗝——” “滚。”何熠下意识推掉许尤的手,指着他,“能……能耐了你,敢对着我的脸打嗝。” 许尤哼了一声,嘴里在嘟囔什么他没听懂。 转过头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一个人正站在他边上。 诶不。 是的确有一个人正站他边上。 “哥们儿,”何熠看向那人,“事儿,有吗?你?” 哟。 怎么醉了之后的语言表达变得如此糟糕了。 “你怎么在这儿?”那人问。 声音听着有点儿熟悉。 何熠盯着看了一会儿,在一堆乱七八糟的重影里努力辨认了一下对方的脸。 竟然是顾北。 幻觉。 他掐了自己一把。 “何熠。”对方提高分贝叫了他一声,“听得见吗?聋了?” 何熠皱了皱眉。 这下就不是幻觉了,除了柚子没几个人会这么跟他说话。 聋个鬼! 什么叫听不见了! 喝了点酒而已,听还是能听得见的! “没聋!”何熠一挥胳膊,喊了一句,音量把自个都震得一哆嗦。 “你喝酒了?”顾北问,伸手把台子上剩下的半杯蓝莓茶端过来闻了闻。 “嗯哼。”何熠撑着下巴口齿不清地说,“茶——” “蓝莓茶。”许尤接上,把他没说完的补整齐了。 何熠转过头对着许尤嘿嘿笑了两声。 那意思就是瞧瞧咱俩多年老铁。 这默契啊。 啧。 许尤点点头,一边抠着玻璃杯壁上的雕花一边傻笑,不知道因为高兴才抠,还是抠了就高兴。 “傻了吧。”何熠看着他笑着说,伸腿踢了一他椅子一脚。 许尤继续笑。 “这儿倒了两个。”顾北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嗯? 何熠想站起来,蹬了一脚椅子,发现转过了头,可惜右脚已经落地了,为了保持平衡他急忙将左腿从搁脚的地方抽出来。 然而搁脚的地方是有卡槽的,使劲拔了两次仍旧没把脚拔出来的何熠眉头一紧,第三次用力过猛,右脚一下子没撑住。 “咚!”他的膝盖狠狠地磕在了地上。 这一拜跟祭天似的,非常虔诚。 双手处于应激反应猛地抓住了前面人的肩膀。 “哎!”顾北被他拽得吓一跳,“你怎么回事儿……” 何熠手扶在顾北的肩膀上,抬头没吱声,站稳了之后才觉得相当丢脸。 半醉半醒是最难堪的,说话之前要先过一遍大脑,还不如直接喝高了说啥都可以当成胡话。 一直以来很多东西他都不愿意去琢磨太深。你越是费神儿去想,琢磨出来的结果就多一种可能。 这些可能性一层层地压上来最后只会变成一座翻不过去的山。 “哟,才一会儿怎么喝成这样了?”有一个人说。 何熠没听出来这是谁,但看了衣服似乎是刚刚那个调酒师。 好酒。 劲儿非常猛啊。 他看见许尤对着调酒师竖了个大拇指。 “我刚来就这样了,”顾北说,“然哥,要不我把这俩人弄走吧,耽误你生意不合适。” “你们认识啊?”叫然哥的调酒师有点吃惊。 “嗯。”顾北说,“认识。” 何熠皱了皱眉。 见过这么多次面了就算个认识?就这么吝啬一句朋友么?您那儿朋友的门槛真高。 那不好意思了。 我不认识你。 他冷笑了一声。 但因为人是醉的,这声音听着就有点喘,像得了重度感冒。 “怎么了?”顾北注意到他,“要吐?” 吐你大爷个吐。 何熠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哎等等,我找个地方,”顾北朝四周望了望说,“你要吐哪儿?” 何熠盯着他,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场了,用手指了指他身上。 气人永远那么地让人乐此不疲。 顾北抽了一下嘴角,“然哥,这俩人喝抽疯了。”他指着何熠。“我先把他俩弄回去。” “我送送你们吧,两个人太多了不方便。”然哥说。 “没事儿,不麻烦。”顾北说。 这阵子酒吧生意很好,他不希望老板因为一点儿破事就被他拉出去跑一趟。 “走吗?”顾北看着何熠,“我送你。” 这个主动是何熠没有料想到的。 行为比较迷。 “哦。”他眯了眯眼。 “叫上那边的那个。”顾北斜眼瞅着不知什么时候趴在台子上的许尤。 何熠过去拍了柚子两巴掌,他一点也不奇怪顾北没记住名字,俩人就见了一次面,记住了才不正常。 “靠!”许尤握紧拳头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谁!谁偷袭我?” 你他妈的快闭嘴吧。 “死柚子,没人偷袭你。”何熠叹气。 以后绝对不能带这厮出来喝酒,弄不好能一拳把他砸死。 “走了。”他拽着许尤的胳膊跟在顾北后面。 顾北出门前回头给门边的齐然打了个招呼。 “诶,”徐向阳从旁边的一个小桌子走过来,“你有没有觉得这小子跟以前比不大一样了?” “嗯,”齐然笑着点点头,“至少我还没见过他对谁那么上心过。” “刚见那会儿吧,这小鬼天天冷着一张脸,现在倒是有点人情味儿了。”徐向阳摸着下巴说。 “最近工作累吗?”齐然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怎么看着都有点瘦了。” “帅吗?”徐向阳反过来抓住他的手。 “那还是非常帅的。”齐然笑了笑。 “怎么办,我现在二十好几了,”徐向阳跟他一块笑着,“再过个几年糙得你下不去口夸了那多难过。” “那咱就夸点儿别的呗,”齐然朝他一挑眉毛,“哟,这哥们儿腹肌很棒啊,肱二头肌还发达,大腿肌也非常有……” “滚!”徐向阳乐了,“我发现这几年你真的是越来越……” “越来越什么?”齐然笑眯眯地问。 “越来越不要脸。”徐向阳清了清嗓子说,“齐然我跟你说真的,你以前那个矜持的小样儿在我这儿已经覆灭了。” “哎……”齐然乐得停不下来。 临近傍晚,夜色压了下来,大街上格外冷清。 顾北有点烦躁。 他为什么要管何熠呢? 这么大个人就不能自己回去么? 硬要说为什么,他只能勉强说服自己是看不惯明明不会喝酒的人还喝成这副德行。 要是没看见就算了。 摊他眼前了就不能不管。 何熠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走着,身后挂着大半个许尤,死柚子不胜酒力又醉过去了。 他不知道顾北要带他去哪儿,却莫名地信任,从小到大能让他这样的人并不多。 他不了解顾北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时候觉得这人在抽疯,有时候觉得他小可怜儿,有时候又觉得这人说得比谁都真,却老干出一些令人费解的事。 挺复杂的一个人。 他瞅着顾北的后脑勺。 顾北带他走到酒吧附近的一个丁字路口,有个公共停车场,好几辆出租车挨着熄了火,司机估计都在打盹儿。 “哎,”顾北敲了敲其中一辆车的车窗,“师傅。” “小伙子,搭车啊?”师傅摇下车窗问。 “嗯。”顾北示意何熠上车。 何熠点点头,费劲把许尤塞进后座才上了车。 “去哪儿?”师傅问。 “等下我看看,”何熠掏出手机打算找到之前的那个导航软件。 然而身体一放松,酒精的效果就上来了,他盯着屏幕上花花的一排小图标盯了半天,愣是没找到导航在哪儿。 靠。 司机师傅在等他。 总不能一个个点开来看,这不合适。 何熠咽了咽口水,瞄了一眼后头的顾北,短暂犹豫之后把手机递了过去。 “帮个忙。”他说。 “干嘛?”顾北接过手机,尽管碎了屏,看起来也比他的要高级得多。 “……找一下导航在哪儿。”何熠压低声音说。 “哦。”顾北应了一声低头开始找,过了几秒抬头看着他,“我不认识,怎么找?” 何熠愣住了。 他知道顾北家条件不咋样,但穷不会影响人的智商,对于在某些事情上总能出其不意表现出智障天赋的顾北,他感到震惊。 “看字,底下有字。”何熠艰难地说。 他没去看司机师傅的表情。 顾北是不是智障他不知道,不过此刻他俩在人家司机眼里应该等同于智障了。 一个找不到导航。 一个不认识导航。 简直是……比废物还废物。 过了约莫几十秒,顾北把手机递了回来,指了指其中的一个小图标,是导航没错了。 “谢谢。”何熠咧了咧嘴。 “不客气。”顾北说,把胳膊枕在脑袋后,别过头看着窗外。 车发动了,何熠从后视镜里看见许尤的脑袋一直靠在车窗上左摇右晃,就是没晃醒。 一个急转弯,这人干脆直接往左一倒,砸在顾北身上。 “哎!”顾北吓一跳,猛地一抬腿把人胡乱推了回去,“何熠。” 何熠回过头看着他。 有点儿想发笑。 撇开许尤是他铁子的事,他其实还挺好奇顾北会怎么应对一个已经厥过去的醉鬼。 “叫你哥们儿正常点。”顾北指着许尤说。“再发癫我就上脚踹。” “那你踹吧。”何熠说。 顾北的眼里只闪过一丝诧异,接着毫不留情地把许尤的脑袋按在车窗上,“咚”的一声。 司机赶紧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 何熠呛了一口,顾北这个暴躁的举动让他都顾不上吃惊为什么许尤在这种撞击力度下仍然没被磕醒。 “这就行了。”顾北说。 何熠对他这种脑沟沟里插满桔梗草的思维方式感到不解。不过人是老实了,直到车停也没再往顾北那儿倒一次。 何熠付了车钱,抓着许尤的领子把人半拖半拽地拉下车。 “要搭把手么?”顾北站在一旁看着他。“你手还伤着吧?” “不用。”何熠用手抵着许尤的脑袋,防止磕在自己的肩膀上,心里突然有点感动,“那啥,没什么事我就先上去了。” 顾北注意到这后边是个如家酒店,“好。” 估计何熠是要回酒店住,不知为什么现在离家出走变得越来越时髦了,这人在他家住了一夜不管够,还跑出来到酒店住。 这种大把撒钱的行为他也许一辈子也理解不了。 “哎,”他叫住正把人往台阶上拖的何熠,“你等会儿要不泡点柠檬水,可以解酒。” “哦,谢谢。”何熠回头撑了一下扶手说。 真的,你要有空扯闲话为什么不来帮我一把。 他好不容易拽着许尤爬上酒店台阶,回头一看,顾北已经跑掉了。 你大爷。 他对着空荡荡的大街骂了一句。 “我管你是看在你是我铁子的份上,”何熠扛着许尤往电梯里的地毯上一丢,“铭记这一刻吧死柚子。” 到了五楼他吸足一口气接着扛起许尤,掏出门卡一扫就赶紧往房间里挤。 一个男人扛着另一个醉酒的男人进了一间单人房,这样雷人的画面要是被人瞧见后果就精彩了。 许尤被他扔到地板上哼哼了两声。 “醒醒,柚子。”何熠晃了晃他的胳膊。 许尤没反应。 “你就死着吧。”他最多把人拖着靠在床边,实在不想动了。 房间窗户外边儿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外折腾了半个下午,何熠感觉自己一口气都不太喘得上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议。 被子在床上团成一团儿,上面有不少压出来的褶子,他没叫客房服务来收拾,因为不习惯别人动他的东西。 真神奇。 人在疲惫的时候居然能迸发出这么强的忍耐力。 潜能真他妈伟大啊。 他瞅着被子团,最后选择窝在小沙发上过一夜。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何熠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一睁眼,一个黑影正在眼前几米处的地方晃。 鬼! “啊!”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叫什么你!”说话的是许尤,“大半夜的鬼哭狼嚎想招魂啊。” “靠。”何熠转开桌上的小台灯,“你开个灯会死么?” “我他妈就想静悄悄地走,谁知道你会醒啊。”许尤皱着眉。 何熠捅了捅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大晚上的你走个毛,有病?” “我老妈前面给我发微信了,几十大板等着伺候我,再不回去你信不信她能把我拆了。”许尤瞪着发昏的眼睛说。 “那你快滚。”何熠哑着嗓子说,“到家说一声。” “哎好,”许尤点点头,“滚了滚了。” 人一走,好不容易屯起来的睡意这下全捣腾没了,何熠只觉得郁闷无比。 人生中第一次失眠。 失得非常彻底。 后半夜就没怎么合过眼,各种东西都在脑子里翻腾,碎开花的手机,碎开花的窗户,碎开花的玻璃瓶…… 真不明白还有什么是能不碎的。 有那么一瞬甚至闪过了何彦那张不怎么令人愉快的脸。 意识半眯半醒地挣扎到了早上。 这一觉睡得实在辛苦。 何熠抓过手机,点开了联系人又退了出去,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划了好几下才清醒了一点儿。 脑海里的记忆连着昨天的事儿一块清晰了起来。 比如,在哪喝的酒,喝成啥样了,怎么回来的,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动作之类…… 在反应过来是顾北把他俩送回去的时候,何熠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羞耻俩字怎么写了。 明天19:00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4章 要么不喝,要么就该喝多点儿。 忘得一干二净了就不会有那么多顾忌。 可惜人一旦得到满足就容易膨胀,昨天跑出去吃的那顿饭成功浇灭了他对酒店内任何食物的**。 何熠到附近的一个早点摊买了两张油饼,一边掏出手机打算问问许尤的情况。 -怎么样,拆成渣渣了么? -没,困成渣渣了 -那您接着睡 -睡个屁,我妈把我撵院子里锄草去了 -要我帮忙? -千万别,你来我估计院子里的草得全让你拔秃噜皮 何熠笑咬了一大口油饼,差点噎着。 -你今天有空再过来一趟吧 -做甚 -陪我一块做模卷 -您自个做吧,我去锄草 话虽这么说,何熠干掉去年本市的一套理综模卷后,酒店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不是说不来么。”何熠给许尤开了门。 “来看看你死没死呢,”许尤踱着步进来,像盯着一朵奇葩一样盯着他,“没想到快活得跟神仙似的。” “我们学霸的世界你不懂,”何熠折起卷子压在笔下,“别勉强自己。” “知道么,”许尤瞪着他,“做人请不要欠成这个样子。” “在我这儿,这不叫欠,”何熠扬了扬嘴角,“叫天赋。” “行吧你继续你的天赋,我走了。”许尤愣了一秒,转身要走。 “唉,”何熠笑着拉住他,“还让不让人说了……” “我跟你说吧你这个样子也就我不打人,换谁谁马上撩袖子跟你干。”许尤叹了口气。 何熠笑了笑。 也许这么跟许尤闹着总比一个人呆着要好。 闹哄哄的时候脑子才不会去理会那些压在心里的东西,如果他想,他可以暂时切掉这部分注意力。 “咱先说好,”许尤掰着手指头,“要是喝酒你就找别人去,昨儿喝成那样我真是怕了,咋回来的我都不记得……” “不喝酒了。”何熠打断他。 本来就是奔着图个新鲜去。 醉成一摊烂柿子就不怎么好玩了。 “那你把我叫来干嘛?”许尤看着他,“咱俩互相瞪眼玩儿呢?” “礼物给我。”何熠朝许尤伸出了一只手。 “什么礼物我不知道。”许尤推掉他的手。 “给不给,不给我就不要了,”何熠走到床边潇洒地躺了下去,“一会儿你自个找个地再伤感去吧。” “给给给……”许尤慢吞吞地从随身背的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扔到他身上,“我真他妈奇了怪了你这种人我是怎么忍到现在没痛下杀手的……” “送的什么?”何熠接过掂了掂盒子,很轻。 “别期待,不是什么大礼,”许尤说,“那儿的东西我看得上眼的也就这个了。” 何熠打开小盒子,黑色卡槽里塞着一支钢笔,深蓝色的漆,光泽很亮,金属杆上似乎刻了一行小字,他把笔抠出来对着阳光下照了照:学霸之魂 几个字闪闪发光的非常耀眼。 “人家还卖这个啊?”他指着金属杆儿看着许尤,有点不可思议。 “脑子呢!这是我找人刻的,”许尤抱着胳膊说,“不然你以为就那种随便地摊货能买的有什么意思,送人就得送点不一样的对吧。” “太招摇了,”何熠把笔塞回盒子里,“我用不了这个。” “不用你就收着呗等几十年以后回过头来看看,哟当年一铁子送我这一玩意,瞧瞧当初咱俩关系多铁啊……”许尤仰天长叹。 “好,”何熠躺着床上笑了笑,起身走过去搂了搂许尤,“谢谢。” “唉客气什么,”许尤回拍了怕他的背,“跟我还说谢谢。” “真的,谢谢。”何熠看着他。 许尤撇开头啧了一声。 “哎对了,老曹昨天发消息给我说这两天有空把班里几个揪出来练练球,本来是找你的结果你没理他……”许尤说。 “是么。”何熠把钢笔盒子收进行李箱,“我觉得我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打球。” “也是,”许尤摸了摸下巴,“要不跟老曹说说缓几天吧。” “行。”何熠点头,“你去说。” “为什么?”许尤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是有老曹微信吗?” “没有为什么,我不想说。”何熠松了口气,走过去扒在阳台那儿,“你有什么异议么?” “没,我就是觉得吧,有什么事儿别拖也别躲,久了后烂在那儿你碰都不会想去碰,”许尤走过去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开口都费劲。” “我没躲。”何熠盯着楼下一个摊煎饼的小车说。 他只是暂时不想去理这件事。 彻彻底底的排斥这件事,并没有觉得害怕。 很多时候,他会下意识地把某个自己难以接受的事情排除在考虑范围内,直接“扔了”。 没有理由,没有为什么,他不需要去想这些为什么,也不是世上所有事情都有为什么。 “我太他妈了解你了。”许尤说,“什么躲没躲的都是屁话。” “你还是滚吧,”何熠没看他,“我脑子抽了叫你过来。” “唉,”许尤叹着气扶着旁边的衣柜门,“我怎么还没被你气死……” “你不是被我气死的,”何熠笑着说,“你是死于话多。” 顾北把腿搁在栏杆上晃悠着,这段时间由于叶暮烟要找他当模特,三天两头就得被叫过去。 刚开始还客气一下。 -今天上午有空没? -我在,你直接过来吧 -我的模特呢? -来不来? -过来 …… 现在是招呼也不打了,让他估着时间自己去,有时候来早了,叶暮烟去送画稿,他没事儿干的时候就在楼顶的阳台闲晃。 楼下的门锁响了一声,顾北晃下楼,看见叶暮烟胳膊下正夹着几卷画稿进门。 “这批画稿定了啊,“她说,“今天就先停工一天,我要找找下个系列的灵感……” “那就没我事儿了?”顾北问。 “怎么可能,”叶暮烟抱着一摞画稿扔在茶几上,“上回让你问问那个小孩的事儿怎么样了?” “还没提,”顾北说,“又没有刀抵脖子,当模特这种事你叫我怎么开口,再说你这个系列不还没画完么,急什么。” “小孩,”叶暮烟指着他,“我是靠这个吃饭的,又不能跟你似的靠谁混吃混喝。” 我哪有。 顾北没吱声。 他叔的生意现在都还是他顾着呢,自给自足地活着有什么问题么。 叶暮烟从架子取了吉他往身上一挂,“我要开始了,要听你就别出声。” “不用上次那个什么鼓吗?”顾北问。 “架子鼓啊?”叶暮烟说,“这次不要那个,我换吉他试试。” 顾北有点好奇,叶暮烟找灵感的方式一直很独特,上回他经过这儿的时候看见她正闭着眼拿着两根小棒槌在门口敲鼓,敲出来了什么玩意他没听懂,噼里啪啦敲了一会就噌地回去打稿了。 挺令人费解的。 艺术家的身体里估计都有点疯子的细胞。 一段和弦弹完,顾北小声地说:“音太重了吧,震耳朵,你还是升个key比较好。” “哟小孩懂真多,”叶暮烟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边给吉他调音。 “以前看你弹那么多次了,这还记不住显得我像个白痴么。”顾北摸了摸裤兜,掏了根烟出来。 “死小孩,滚厨房抽去,”叶暮烟冲他抬了抬下巴,“都十七八岁的人了怎么就一点不也学好……” “行。”顾北笑着朝她摆了摆手去了厨房。 小玻璃房里有空调打着,很凉快。 顾北叼着烟趴在窗台旁,捏了捏插在瓶子里的铃兰花,掏出手机盯着屏幕犹豫了一下,拨通了何熠的号码。 “是我,”他说,“顾北。” “哦。”何熠应了一声。 “这几天你有事忙么?”顾北说,一边思索着怎么说比较没有求人的感觉。 “我一个学生有什么可忙的,”电话里何熠说,“又不跟你似的三天两头办事儿。” “那行,”顾北说,“你帮我个忙。” 何熠愣住了。 突然间无言以对。 他想过顾北突然打电话过来肯定有事让他帮忙,但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自觉毫无顾忌地直接说了出来。 特别是在顾北对他的定义仅限于“认识”俩字时,这种行为就让人思绪复杂。 “什么忙?”何熠皱着眉问。 “就当个模特,”顾北说,“站那儿让人画点画的那种。” “什么?”何熠觉得自己耳朵堵着了没听清,“人体模特?果模吗?” 顾北沉默了几秒。 学霸的脑回路都如此彪悍吗。 “你想多了,”他说,“就是普通模特,不过果不果的我不能保证,这要看叶姐怎么说了。” “上次在你那儿吃饭的那个朋友么?”何熠问。 “嗯,”顾北说,“我就传个话,不强迫你。” 何熠扯了一下嘴角,“别说得好像你能把我怎么样似的。” “给个准儿,来不来。”顾北说,“要钱的话工资可以面议。” “来。”何熠飞快地说。 现在凡是和钱有关的东西对他而言都有巨大的吸引力。 说是钻钱眼儿里去了一点也不为过。 “什么时候?”他补了一句。 “明天有空你就可以来,”顾北回答,“随时欢迎。” “行,我考虑一下。”何熠说。 顾北一边叹气一边挂掉了电话,弄半天竟然只是个敷衍一样的考虑,就没见过牌大成这样的人。 “你怎么看,”何熠拿手指一下下敲着桌子,看向许尤。 “你问我?”许尤啃了一口煎饼,指着自己,“好玩吗?每次明明有答案了再来问我一下,意义在哪里……” “唉,”何熠笑着咬了一口煎饼馅儿,“你就是太了解我了。” “行吧给你个面子,来听着我用第六感给你分析一下哈,”许尤把饼咽下去说,“一呢,你已经说了你可能有空,再拒绝人就显得没礼貌,二呢,最近吧你的确挺缺钱的,有个赚钱的机会放过了不是你风格。” “可以,”何熠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三呢……”许尤继续说。 “没有三。”何熠收回手,打断他。 “三呢,”许尤没停,“你对顾北那个小子可能有那么点想法……” “闭嘴,我对他有个鬼的想法,”他没等许尤说完瞪了过去,“我现在他妈只有揍你的想法。” “行行……”许尤住了嘴,“我就随口一说,反正你到时候要是真有点苗头,我肯定能看出来。” “随便你。”何熠咧了咧嘴。 许尤看不看得出来对他来说本来就无所谓,倒是这么久没提的事儿突然翻上来,大脑有点避之不及。 说实话,把某些想法跟顾北联系起来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硬要问有没有,该不该有,有多少…… 他就犯难了。 对于未知情况下任何定论都很不负责任,这种时候但凡有点心理暗示都可能干扰到他的想法。 “唉,”他抬头看了一眼许尤小声地说,“你怎么就不提点儿好的东西。” “怎么样,”顾北抽完一根烟回到小客厅,看见叶暮烟正闭着眼扫弦,神神叨叨的样子,“灵感发没发?” “哟你能不能出个声再过来!吓死人,”叶暮烟猛地睁开眼说,“没想几个,能用上哪个后面再看吧。” “你找模特会付工钱么?”他突然开口问。 “干嘛这么问?”叶暮烟放下吉他盯了他一会儿,“你……缺钱花?” 顾北差点脱口而出“不是我”,否则就他叶姐那个脑子绝对能想到是何熠。 他猜到了何熠缺钱,但还是下意识选择帮对方守住这个小秘密。 越是关系不密切的人,他就越没有嚼舌根的想法,说得多了,提得多了,有些关系就会被迫拉近。 “……是。”他硬着头皮说,感觉叶暮烟的眼睛盯得他后背发麻。 “真缺啊?”叶暮烟又问了一遍。 “是啊。”顾北感觉自己的声音听着越来越飘。 “五百够么。”叶暮烟从钱包里掏了几张红灿灿的票子卷成了个小卷儿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用不了这些,太多了。”顾北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拿着!”叶暮烟瞪着他,把小卷儿往他手里一塞,“一小屁孩比老太太还啰嗦。” 这样一来他就只好收着了。 “谢谢姐,”顾北把钱塞进兜里,“对了,明天何熠可能会来,你要不有空先把材料什么的准备一下。” “瞧瞧这什么效率,”叶暮烟笑了笑,“不给钱不办事儿是吧。” “下次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顾北抽了抽嘴角,“我做人太难了。” “去,把我二楼桌上的笔记本拿下来。”叶暮烟指了指他。 顾北哑口无言,想了一下说:“好。” 在酒店连着住了这么些天,何熠第一次醒得很早,一半因为不知哪来的鸡叫。 可以抓来做小鸡炖蘑菇。 会很香。 他闭着眼笑了笑。 一半因为脑子里在琢磨着当模特的事儿。 实际上琢磨的意义不大,想了一宿他竟没找到不去的理由,倒是去的理由琢磨出了一堆:给人当模特画画这种新鲜感不是想有就有,而且最近非常闲,还能赚钱…… 关键是赚钱! 何熠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摸着手机的碎屏给顾北发了个消息:我九点去你那儿。 离家出走的孩子真可怜,小鸡炖蘑菇都没得吃╮( ̄▽ ̄)╭(怪稿子,别怪我) 明天19:00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5章 顾北的家在哪,对现在的何熠而言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 他在之前的车站下了车,抖了抖肩上的背包,很轻,包里除了手机和充电宝基本就没什么了。 但背着会让人有安全感。 何熠看了眼手表,九点没到,来得稍微早了点。 他不打算放慢步子,顾北肯定早睡醒了,上回他就是这么被人一大早揪起来的,怎么可能忘记。 何熠站在铁皮卷帘门的面前,门当然是关着的,他犹豫了一下,学着顾北的样子蹲下来抓着门底下的卡槽。 然后,往上用力一拉。 诶? 没拉动。 被锁了。 他松开手,忍住直接上手锤门的冲动,拨了顾北的电话。 一段嘀声过后。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靠!”何熠骂着,“一大早关个破手机啊!” 他踢了铁门一脚,压着嗓子吼了一声:“顾北!是我,开门!” 一阵风刮过,门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大街上还回荡着他踹门的声响。 何熠有点恼火。 他接着吼了两嗓子,才听见门里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响。 过一会儿门向上被拉开了。 何熠刚想开口骂您大白天锁个鬼的门,突然间愣住了,话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 顾北正杵在他面前。 □□! 光溜溜的一个人! 没衣服没裤子没鞋…… 哦,内裤好像还是有的。 他松了口气,对于眼睛所看到的,大脑已经作出了最直观的反应。 多棒的腹肌啊! 啊去你大爷的! 顾北一脸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向下挑了挑,仿佛他才是不着片缕的那一个。 何熠没敢用手推顾北进去,干脆伸手抓着卷帘门往下一拉,拉到了底。 “砰!”的一响巨响。 “我操!”顾北在里头吼着,“你他妈发什么疯!我脚快被你压断了!” 压到脚了? 这个他真没注意,但眼下的境况并不适合道歉。 “你把衣服穿好!”他隔门对顾北吼。 门里边暂时没了动静,何熠估摸着顾北应该是穿衣服去了。 脑子里却闪现着刚刚顾北光溜溜的画面。 虽然前后不到四五秒,但毕竟只隔了几尺距离,他仍然看清了对方身上的疤痕。 有很多。 非常多。 胸前的一条最明显。 跟受了鞭刑似的。 他觉得把这样的身体跟顾北那张脸联系起来实在有些困难,如果这人不准备告诉他的话,这将又是一个未解之谜。 过了几分钟,门噌的一下再次被拉了上去。 顾北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 何熠仔细观察了一番,如果不是这次套上了衣服裤子之类,他甚至怀疑顾北压根儿站着没动过。 “你看到我发的消息没?”他问。 “看了。”顾北说,“忘了。” “鱼的记忆啊。”他按了按太阳穴,“赶紧吃点脑白金补补吧。” 第一次看见有人回答“忘了”的这么坦然,这么理所当然。 简直了。 顾北给他让出条道,“进来吗?” “你刚……光着个身体算怎么回事儿?”何熠一边跨过地上的凹槽一边问他。 “刚起床。”顾北说。 “不是……你睡就睡脱衣服干嘛,果睡啊?”何熠感到非常不解。 就算你果吧,出门见人不该先套个衣服么,一副啥也不穿的姿态接见客人,这该有个什么心态才能做出来…… “没果。”顾北回头看了他一眼,回头盯着他的某个部位。 啊,是有内裤的。 何熠僵硬地点了点头。 “你先上沙发上坐着吧,我还没洗漱。”顾北说完闪进了卫生间。 从他眼前一晃就没影了,灵活得跟只兔子似的,连门把手他都没见的摸一下,仿佛穿墙而过。 少侠好轻功! 何熠坐沙发前记得先用手按了按哪里有洞,有些坑卡进去一次,不能卡进去第二次。 顾北飞快地刷了个牙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沾着水。 “我早饭还没吃,”他说,“要一起吃点么。” “谢谢,不用。”何熠说。 这几天早饭他吃的都很少,没什么胃口。 顾北打了个电话,“我要两份生煎,对……原味的,送到小卖部旁边这家……嗯。” “你不出去吃吗?”何熠问。 “不想动。”顾北把手机塞回裤兜,懒懒地往旁边的摇椅上一靠。 气氛有些过于安静,一时间小破屋里只有摇椅发出的嘎吱声。 “你来是想说当模特的事儿对吧。”顾北的声音跟摇椅一样,晃来晃去的。 “是啊。”何熠应了一声。 他估计顾北后面是不是还要说点什么,但这人一反常态地闭嘴了。 两人有话没话地扯了两三句。 何熠就这么尬坐着。 “生煎!您要的生煎来了!”一个人的声音在门外吼。 顾北起身晃过去开门,拎回来两袋子生煎,香气愉快地飘了满屋子。 “刚出锅,老板还加送了两个荠菜的,”顾北拆开塑料盒说,“一起吃点儿?” “我真不吃。”何熠重复了一遍。 “那你看我吃。”顾北掰开一次性筷子夹起一个生煎。 “你很喜欢这样么。”何熠猛地吸了口气,感觉自己已经气不起来了。 “我哪样?”顾北嚼着生煎问,“让你吃你又不吃。” 这根本不是吃不吃的问题,他发现顾北老跟他待不在一个频道上,说的严重了,就是脑子不大正常。 顾北在何熠的注视下干掉了三个生煎,抹了抹嘴看着他,“饿你就吃,我不拦着。” “我出去等你。”何熠忍住想骂娘的冲动,抓起背包站起来朝门边走。 “好。”顾北没抬头继续啃了一小口生煎。 “你是不是就等我这一句?”何熠回头看着他。 “没。”顾北口齿不清地说。 真的。 人要是活着,什么都可能碰到。 漫长十七年的人生中,何熠第一次尝到了等人的痛苦。 等一个住在小破烂房子里的脑子有坑的大帅逼吃完他的精致早点。 实在令人难受。 十多分钟过后,顾北拉开门出来了。 “叶暮烟的工作室离这儿不远,咱俩走过去就行。”他蹲下来锁门。 何熠看着他在那转了半天钥匙才拔出来。 “钥匙口不行了,下次得弄点机油擦擦。”顾北抹掉了碎铁屑说。 何熠忍不住问:“你开个锁这么烦,钥匙忘带了怎么办?” “没有,”顾北立刻说,“我没忘带过。” “我是说如果……”何熠问。 “没,有,如,果。”顾北坚持。 叶暮烟的工作室只跟顾北家挨了三个街道,走过去撑死一刻钟,但这人走得飞快,一路上沉默不语,走得气势汹汹。 何熠努力迈开腿才不至于被他甩下。 旁人看来这架势就有点可怕,一人疯狂地走,一人疯狂地追,也许逮到某个人烟寥寥的巷子就会将其干掉…… 两人没走几分钟就到了。 工作室的门关着,与平时没什么差别。 顾北正要推门进去,何熠叫住了他:“等等!” “怎么了?”顾北不解地问。 “你先打个电话。”何熠说。 “叶姐一般不出去,不需要打电话。”顾北说。 其实吧,我不是这个意思。 何熠头一次没法解释清自己想表达的意思,他肯定不能说我前面瞅见你果着给老子开门,万一你叶姐也……显然这样的惯性思维很那啥,但保险一点总没错,毕竟大姑娘和大小伙子不是一个事儿。 “还是打一个吧。”何熠厚着脸皮继续提这个不讲道理的要求,“之前你也没提前通知过人家。” “我……行吧。”顾北翻开小破手机。 电话嘟了三声。 “来太早了点,现在没活儿给您干……”叶暮烟的声音有点不耐烦。 “何熠跟我一块来了。”顾北打断她。 “那个帅小孩儿?”叶暮烟问。 “嗯。”顾北应着。 说了几句挂掉了电话。 “进来吧,叶姐要准备点东西,让我们先上一楼客厅坐着等会儿。”他说。 店里面的灯光依旧少得可怜,一个巴掌大的吊灯在头顶奋力摇曳着。 何熠跨入客厅的第一脚就踩到了哗哗响的东西。 “靠!”他条件反射地收回脚。 “大惊小怪什么。”顾北波澜不惊地打开壁灯,仿佛对这种画面已经习以为常了。 何熠这才看清了脚边的东西——一本杂志四脚大开地躺在地上,他伸手去捡,刚摸到角立刻飞速地收回了手。 上面竟然有个女人的大腿照! 一晃晃的白花花的大腿! 这他妈…… “你触电呢。”顾北捡起被扔飞的杂志,拍了拍上面的灰。 何熠震惊地看着他。 “怎么了?”顾北把地上其它摊着的杂志一个个捡起来扔回红木茶几上,“别说你没看过这种东西。” “我对这种玩意儿没兴趣。”何熠压着嗓子说。 “哦?”顾北摸了摸下巴,“是太胖了么?” “不是。”何熠说。 “那就是太瘦了?”顾北继续问。 “都不是。”何熠闭了闭眼,咬着牙说,“你闭嘴吧,我听你说话费劲儿,想打人。” 顾北没作声,去厨房倒了两杯柠檬水过来,递给了他一杯。 “我没醉。”何熠看见柠檬水的第一秒说。 “想多了,”顾北说,“我就是给你倒杯水而已。” “啊,谢谢。”何熠接过。 最近不知是怎么了。 大脑给出的反应总是出乎意料的惊喜呢。 楼上还没什么动静,顾北往沙发里一靠,随手捞起一本杂志翻着。 何熠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干坐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傻。 “那个很好看么?”他忍不住问,因为顾北一直没啥表情,要不就是又在走神…… “台子上有,你自己拿。”顾北没抬头。 拿屁。 我他妈什么时候说要看了? 何熠突然有点恼火。 楼梯那儿响起一阵脚步声,他只好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扭头看向楼梯上的人。 叶暮烟右手扛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手提袋,左手拎着黑漆漆的相机包走过来。 “你俩来得忒早了。”她把箱子推到门边。 “啊。”何熠应了一声。 真不早了。 都快十点了怎么能算早。 叶暮烟上下打量着他,“气质不错,很合适啊。” “谢叶……姐,”何熠说。 “哎你这小孩真会客气,不像某人……”叶暮烟斜眼瞅了一眼顾北。 顾某人继续坐在沙发上晃腿,没什么反应。 “叶姐,咳……这个,”何熠不知道怎么样开口才显得自己不那么……那么财迷,对,就是财迷! 这方面他几乎没有经验,因为他从来不会让自己出于需要掌握这类技能的处境。 两秒钟后他果断冲顾北使了个眼色,这种话由认识久的人来说比较容易令人接受。 然而顾北只是抬了抬眼,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低头继续晃腿。 笑你大爷笑! 个靠不住的玩意儿! 还笑! “当模特能……算工钱么?”何熠硬着头皮以大白话的形式说了出来。 声音非常的小。 都不知道有没有蚂蚁唱歌的响声大。 顾北噗地笑出了声,何熠突然明白这货刚刚使劲埋着脸是他妈在憋笑! 叶暮烟愣了一下笑着说:“你想要当然没问题,但得等成品卖出去后我才有钱把工资汇过去。” “哦,那真谢谢了。”何熠赶紧说。 “你俩今天没什么事儿吧?”叶暮烟看了看顾北。 “暂时没有。”顾北打了个哈欠。 “我也……没有。”何熠说。 的确是没有,一下瞎编他也编不出什么。 “那好,”叶暮烟满意地点点头,“辛苦你俩跟我出去一天取个景。” “拍他又不拍我,”顾北把杂志扔到一边挑了挑眉,“为什么我也要去?” “哪来那么多废话,劳烦打个下手难死您了是不是。”叶暮烟翻了个白眼给他。 顾北笑了笑:“难。” “目的地离这儿不远,城外的一个旧河滩,咱们开车过去一小时能到。”叶暮烟说。 “行吧。”何熠应声。 他俩站在工作室门口等着叶暮烟把车开过来,顾北点了根烟叼着靠在电线杆上,盯着地上的一个小水坑不说话。 “你跟叶姐是不是认识挺久了?”何熠问,“我就随便问问。” 顾北抬头盯了他两秒后说:“四五年了吧,我来这儿的那会儿她刚大学毕业。” 何熠嗯了一声,琢磨着下一句应该扯两句你俩怎么认识的…… 突然响起两声喇叭声,叶暮烟把车停在门口冲他们喊:“上车吧!” 副驾驶座上放着手提袋,何熠只能跟顾北挤在后座,而且中间还隔着一个折叠画架,这样一来能活动的空间就非常有限了。 他一边小心地把包搁在腿上,又不能磕到木架子,好不容易调整完坐姿,扭头看向顾北,这人已经抱着胳膊没动了。 睡……睡着了? “等会儿要上一小段高速,你俩要是困了可以先眯会儿。”叶暮烟看了看反光镜说。 “嗯。”何熠说。 睡肯定是睡不着了,这辆车不知道是什么牌儿,发动机很卖力,停下来时还自带按摩系统,颠得人起鸡皮疙瘩。 他翻出手机,随便点开一个小图标,退了出去,接着又点开一个,再退出去…… 真他妈无聊啊。 “好玩吗?”顾北的声音突然响起。 “哎!”何熠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你不是在睡觉么!” “醒了啊,看你在这儿玩半天了没看懂在玩什么。”顾北指了指他的手机说。 “……没玩什么。”何熠关掉手机往包里一塞。 “无聊的话要看看么。”顾北从车门旁边抽出一本杂志递到他面前。 哟,怎么哪儿都有这玩意儿。 “不用。”何熠说。 “上高速了啊,今天路况真不错……”叶暮烟愉快地说。 “你这小破车还是悠着点开吧别颠了没几里路就抛锚了。”顾北说。 “抛了你就给老娘下车推!”叶暮烟打着方向盘说。 “不怕,”顾北说着看了他一眼,“反正有人跟我一块儿。” 啧啧。 真没见过如此自觉的人。 何熠咧了咧嘴。 车下了高速,窗外是一片葱葱的农田,青草的香气从窗缝里呼呼地漏进来,让人莫名有种出来郊游的愉快和放松。 “到了啊。”叶暮烟说,缓缓把车停在了一片石子滩上,“顾北!从后边儿拿把伞给我。” “哦。” 顾北一边挡着画架,一边用手往挡风玻璃下够着,后边两把伞里面都有黑胶涂层,但外边儿的颜色就他妈非常让人匪夷所思…… 一把黄叽叽的! 和一把绿油油的! 这让人怎么选…… 顾北挣扎了一会儿把那顶绿油油的伞扔进了叶暮烟的手提袋里。 刚下车,太阳光立刻烤得人热乎乎的,何熠把包举起来勉强挡住脸。 顾北“砰”的一声撑开伞,冲何熠偏了偏头:“要一起打么?” “没别的款吗?”何熠皱了皱眉,顾北站他跟前就跟头顶盛开一大朵向日葵似的。 “要么那款。”顾北的下巴朝叶暮烟的方向抬了抬。 何熠顺着方向望过去,叶暮烟正单手打着一把青葱的小绿伞转圈儿。 “我……算了,”何熠指了指他,“你跟我一块打吧。” 顾北移了两步凑过来,挪了一半伞到他头顶。 说实话,何熠长这么大没正儿八经跟人共撑一把伞过,这种突然有人凑近,一块挤在伞下暖热的空气里,莫名有点让人说不出来的感觉。 顾北的呼吸声离他很近,他稍稍转过头就能看见细碎的光在顾北的轮廓边儿炸出来的星星点点。 还挺……好看。 “三呢,你对顾北有那么点想法。”许尤挑了挑眉。 天气好热呀,明天就该到水里凉快一下了。 明19:30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6章 哎! 何熠打了一个哆嗦。 哪儿来的那么多想法! “你俩快跟上来!”叶暮烟冲他俩喊。 河上有一座蜿蜒的小石桥,刚够两个人挤着并排走。 “你先走。”何熠说。 “哦。”顾北侧着脸看着他,“为什么?” “太挤,我怕等会儿咱俩有一个栽河里去。”何熠瞄着脚下的路说。 “好。”顾北非常利落地抽走伞,甩开步子走了。 何熠只觉得眼前顿时一片金光灿烂,连路也看不清了,下意识伸手往旁边扶了一下结果捞了个空,他忘了这儿并没有栏杆…… 过了几秒,顾北已经跑出老远了,仿佛脚底生风。 何熠小声骂了一句。 桥上的风大了些,温温的往脸上扑,吹得人有些发昏,头晕脑胀。 他埋着头往前赶,时不时抬两眼看看顾北,看看这人是不是走在前面的道上,还是翻河里去了…… 河岸很宽,走到一半,何熠第八次从地上的影子看见自个儿的头顶一撮毛,被风一吹很嚣张地在空中一摇一摆,忍无可忍地叹了口气。 他为什么要大热天的在外头浪呢? 待酒店里至少有空调可以吹…… 河上有一座木头的小凉亭,何熠小心地踩着木板,嘎吱嘎吱的跟快断了似的,生怕哪一脚直接踩水里凉快了。 “你俩先坐旁边等会儿,”叶暮烟翻着相机包说。 顾北正把身体对着亭子外,坐在栏杆上一下下晃着腿。 “你烟瘾真不小啊,”何熠跨过栏杆和顾北一样坐着,“老这么抽好么。” 顾北拿着烟扭头笑了笑:“还行吧,习惯了。” “有些事儿习惯了就没什么了……”顾北声音很轻,轻到他几乎没听见后面在说什么。 “嗯?”何熠看着他。 “你头上有片树叶,”顾北指了指他头顶,“赶紧摘了吧,否则一会儿毛毛虫瞅见了往你头上跳……” “什么?”何熠张了张嘴,下意识伸手抓了抓头发,还真有! 放在手心里瞧了瞧。 啧。 就一片小了吧唧的枯叶而已。 “机子搭好了,你俩过来吧!”叶暮烟把摄像机对着河岸架好,冲他俩吼。 这会儿太阳小了点,但河面上的风挺大,凉飕飕的吹进人的毛孔里,让何熠觉得自己仿佛泡进了一缸清凉油。 “来,小孩儿,”叶暮烟指了指何熠,“你往后移个驾。” 何熠挪了挪步子,背对着河岸杵着,身上的T恤被风吹得凉透透,但不冷,很舒服。 他抬头看着叶暮烟把镜头对着他没动,约莫过了五秒他清了清嗓子说:“行了…….吗?” “效果非常好啊!”叶暮烟用手对着他比了个框,“状态真不错。” 是吗。 何熠抽了抽嘴角。 “眼神不要看我这儿就更好了,”叶暮烟接着说,“你随便找个方向看,自然点儿就行。” “噢。”何熠应了一声。 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此刻除了他和叶暮烟之外,唯一还在蹦蹦跳跳的活物——顾北正一手扶着凉亭的柱子站在栏杆上。 然后是咔擦的一声两声三声……叶暮烟按下一连串快门。 “哎呦这几张很有感觉嘛,”叶暮烟盯着相机说。 何熠走过去往显示屏上瞧了两眼,莫名觉得自个儿有点傻。 所谓仰望天空的忧郁四十五度角此刻竟然被他做到了! 还是对着一个杵在栏杆上的大长腿做的! 大长腿的背影连看也没看他! 叶暮烟正在重新调焦,顾北突然回过头看着他笑了笑,“你是在膜拜我的背影吗?” “没,”何熠靠在柱子上说,“我在想你站那儿什么时候摔下去。” “急什么,”顾北从栏杆上跳下来,“要是掉下去我就拉你一块儿。” 何熠没说话。 “怎么,”顾北顿了顿说,“你不会游泳?” “我们学霸有什么是不会的?”何熠挑眉,“别说游泳,下河捉鱼捉大虾都不是问题。” 顾北嘿嘿地笑了笑:“真厉害。” “来来来,小孩你站这儿。”叶暮烟冲何熠挥挥手,指了指石桥挨着边的一块地方,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何熠目测了一下,依桥面的凹凸程度来看,只要他没有作死瞎晃,掉下去的可能性还是微乎其微的。 “下巴抬起来点儿!”叶暮烟眯着眼说,“看着脸拉得老长了。” “怎么了,丑么?”何熠蹙着眉。 “不丑。”顾北靠在柱子上对着他比了个框,“只是臭而已。” 何熠面对着一晃一晃闪瞎人眼的镜头奋力挤出一个微笑。 来,顾北,你过来,我保证不…… “哟,这张真挺不错!”叶暮烟笑着冲何熠招手,“过来瞧瞧。” 何熠向前挪了一小步后没动了,“叶姐,咱们继续吧,拍完好收工。”头顶的太阳这会儿晒得他有点飘飘欲仙。 “……行!”叶暮烟熟练地对好焦,“你把手臂张开,对着河面,对!就是这样!” 何熠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简直无法言喻,这样一个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有点神经的动作,他不知道如何做才能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愚蠢。 “咳。”旁边的顾北轻咳了一声。 “你怎么了?”何熠扭头瞪着他。 “嗓子有痰。“顾北说。 何熠愣了愣转过头,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想笑就笑吧,我怕等会儿你把自个儿憋死。” 顾北清清嗓子,“我不笑了,你肩膀放松点儿,绷得那么紧,完事儿再拿根绳子一捆马上就是个标准的十字架。” “什么鬼……”何熠没忍住笑了,调整了一下姿势,“这样呢?” “现在不像耶稣了,”顾北摸了摸下巴,“像只鹅。” 碍于叶暮烟在场,何熠忍住没爆粗口,“咱俩还是打一架吧。” “我话没说完呢,”顾北笑笑,“让你放松又没让你抻脖子,平时怎么站就怎么站呗,还是……你怕掉下去?” 呵,怕多少是有一点怕的,毕竟脚后跟抵着的就是河。 “我怕你大爷。”何熠小声地说,闭了闭眼张开手臂又往后靠了一点。 回头一看波光粼粼的河面正在朝他招手。 说真的。 能感觉到重心不停地向后跑,这种体会让人相当恐惧,何熠透过眼缝看见叶暮烟的相机快门连响了好几下。 闪光灯亮着,什么都是白晃晃的一片。 “好了!……”他似乎听见了叶暮烟这么一喊,准备一步跨回安全的桥中央时,右脚突然向后措手不及地滑出了半步距离。 轻轻“噌”的一声。 只剩一个脚尖勾住了桥边! 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 一时间何熠的大脑里蹿过了无数画面,他是以一把大刀的姿态劈开水面,还是纵挺如一根筷子直直捅下去,甚至跟个猿猴似的用手扒住石板……无论是哪种结果他只希望脸上不要出现狰狞的表情。 咳。 何熠同学。 请保持住作为一个自由落体的物体最后的高雅! 何熠睁开紧闭的眼,然而几乎是一瞬间的事,顾北的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眼前。 奇怪。 一秒钟不到的时间。 这人“咻”地就飞过来了。 仿佛没有长脚,跟长了双小翅膀似的。 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往前一拽。 何熠张了张嘴,他想说这种情况下拉腿要比拽胳膊管用。 当然,如此敏捷而智慧的反射弧他并不期望顾北会有,任何的瞪眼暗示在这货看来只有六个大字:要掉了,快拉我! 哈哈!你看,我拉到你了怎么样。 可惜,没拉住。 阳光肆无忌惮的横扫过他和顾北的脸,风往衣颈里灌得人脊背一凉。 何熠低头看着顾北抓住他的那只手,这人震惊中似乎皱着眉张嘴说了句什么。 也许是“靠。” 也许是别的。 他努力屏住一口气。 片刻后,一声“噗通”响彻天际。 水流从四面八方灌进衣服里,气泡正从鼻子里咕噜咕噜地往外跑,何熠飞快地想了想口袋里应该没什么贵重的东西。 手机呢?手机哪儿去了? 哦!放包里了。 他的心往下沉了沉,一时间外界的声音都变得十分遥远。 挺奇妙的这种感觉,像一条鱼,一点点地将肺中的空气排尽。 他试着用脚够了够水底,一边蹬着不让自己往下沉,刚要探出头时,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托住了他的腰。 肢体的触碰让他一惊,不顾形象地失声叫了一声,差点又翻下去。 “是我!”顾北的声音响起。 “啊!你干什么!”何熠在水里转了半圈儿回头瞪着顾北。 河水把他俩的全身浸了个透湿,强烈的阳光和水痕顺着顾北的轮廓蜿蜒而下,画面的清晰感让何熠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似乎因为水流的冲击而变得异常敏感,能感觉到气泡飞速滑过两人接触的缝隙。 很痒。 顾北的手仍然托着他的腰没放,“我看你下边晃半天了不上来,以为你厥过去了。” “我他妈……才刚上来又让你吓回去!”何熠借着水尽可能让自己浮着。 “先上去再说。”顾北笑笑松了手。 何熠跟他后面一块划着水,扒着石桥边爬了上去。 “哎哟你俩真是够了,一个下去了,拉人的还能跟着一块下去了,平衡能力加起来还没我瘸腿的老姑妈强……”叶暮烟一边叨叨一边从大包里拽出两条毛巾扔过来。 “你怎么还带这玩意儿呢?”顾北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 “谢谢叶姐。”何熠接住毛巾说。 “都赶紧给我擦干了!”叶暮烟小心地把相机放回包里,“一个二个的小屁孩出来折腾一趟回家就感冒了我怕你们家里人给我下咒……” 何熠拧着毛巾,笑了笑,他都不记得老妈什么时候因为这种小事皱过眉。 还下咒呢。 真不知道这该是种什么样的体会。 “何熠,”顾北叫了他一声,嘴角勾起的一抹浅笑,“你真会游泳么?刚刚在河里怎么划得跟大猩猩戏水似的。” “没过瘾么你?要不咱俩再跳下去玩会儿?”何熠抬眼看着他。 “改天吧。”顾北笑了笑,潇洒地抬手一把脱掉了T恤,往肩上一搭。 紧绷的肌肉和匀称的身材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要说心里没点蠢蠢欲动的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何熠动了动喉结,有意识地转过去,低头盯着自己鞋子上沾着的一根水草。 太没道理了。 这种时候起他妈什么个鬼反应呢? “脱吗?”顾北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操? 何熠紧张得喉头一紧,猛地抬头看着顾北。 嘴瓢? 这他妈说的什么玩意儿? “不脱吗?”顾北继续说,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衣服都湿成这样了粘糊糊的不难受啊?” “你脱你的不用管我。”何熠打断他,袖口正往下滴滴嗒嗒地滴着水,他用毛巾使劲捏了捏。 “哦,”顾北突然凑过来往他身边一挨,“是没腹肌么?” 何熠愣了一下,挑着眉和顾北对视着,“我又不跟你似的老把自己扒光了跟人面前显摆。” “我什么时候老显摆了?”顾北被他气笑了,“……不讲道理。” “哦?是么,也不知道我今天早上在门外见着的果体是谁?”何熠勾了勾嘴角看着他,“唉呀大概是某个跟你长着一张脸的家伙……” “靠。”顾北没憋住转过头笑了。 这一笑,俩人之间的尴尬劲儿不知不觉中就没了,何熠趁着顾北转过去的功夫,利落地脱下T恤,在空中使劲抖了抖。 “你先拧两下吧,”顾北说,“水尽往我身上抖,还没干多少呢又让你浇一遍。” “啊,抱歉。”何熠不好意思地换了个方向继续抖。 差不多干的时候他用手搓了搓,回头一看顾北正头顶着衣服坐在桥边。 从脊背上他仍能清晰地看见那几道疤。 也不知道这人究竟经历过什么。 从头到脚一个个小谜团。 顾北从来没跟他提过这些,他也不一定非要把人家的小秘密扒得一干二净。 很多时候,朋友间少干涉一点儿,关系就能长久一些,至少是现在,他希望自己能尽量和顾北呆在一起能保持愉快的心情。 也许是因为这货是这段时间除了许尤以外跟他混在一起最久的人。 也许是因为看着毛毛糙糙的人却时常能做出些惊掉他下巴的举动的新鲜感。 比如经常性耍帅飙车撩衣服打架装逼,偶尔看看美女大腿杂志睡睡公共篮球场玩玩水仙花,再者半果着给人开门…… 这要是旁人一看。 那得是多么金灿灿的一朵小奇葩啊! “你偷看我。”顾北突然开口。 “哪有。”何熠立刻反应过来,迅速移开目光。 “没有?”顾北转过脸来瞧着他。 我偷看你个鬼。 背上那么大的疤不遮着,看两眼还不许人看了? “你总跟人打架么?”何熠沉默了一会儿问。 “干嘛问这个?”顾北转过脸看着他。 “回答我,我先问的。”何熠说。 “哦,”顾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猜。” “我记得你打架的样子。”何熠说。 顾北不动声色地把头顶的衣服拽下来披在了身上。 “就咱俩第一次见面那会儿。”何熠继续说。 顾北很轻地哼了一声,要不是这人皱了皱眉,何熠差点以为他压根儿没开口。 “会的还挺多,什么肘击横踢直拳勾拳……,说没练过我还真不信。”何熠一边掰着手指头数着说。 “唉学霸记性真好啊。”顾北捏了个小石子往河里随手一扔,听不出是什么语气,一连串地说着,“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什么……” “打住!”何熠有点哭笑不得,“我有你说的这样么?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顾北拍了拍裤子,从桥边爬起来跟何熠面对面站着,看着他的眼睛清了清嗓子说,“夸你呗,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学霸。” 停顿了一会儿他说,“你看这个,够真诚么?” “废话,”何熠啧了一声,“你见过几个学霸啊,这就最了?” “不多,”顾北笑了笑,“就你一个。” “到时候你来吧,”何熠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学校校篮比赛。” “我去做什么?”顾北不解地看着他。 “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我的厉害。”何熠冲他抬了抬下巴。 “好,”顾北一勾嘴角,“我等着。” 由于他俩意外落水,差不多晒干衣服,叶暮烟就在凉亭那儿朝他们吼:“走啦!回去啦!那边两个小孩听见了没?” “平时她都这么说话么?”何熠看了看顾北。 “怎么了?”顾北说。 “一口一个小孩,”何熠皱了皱眉,“我的名字就这么难记?” “不全是,”顾北笑了笑,“你俩一共没见过几面,得亏是你长得还行,不然哪记得住?” “哦,”何熠一边收拾着包问,“那你之前大街上群殴时推开我来着,是不是就因为我长得还行?” 顾北愣了愣。 这个人的脑瓜似乎一直有一种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达到的神逻辑。 “想多了你,”顾北说,“我当时光想着这人挡我道了,不推开难不成扛着你一块打么。” “靠。”何熠咧了咧嘴角。 回去的路上,阳光被云层冲淡了许多,叶暮烟的小轿车在空旷的高速公路上飞快驰骋着,车内打了点冷气,呼呼的气流声使气氛有点惬意而微妙。 何熠余光看见顾北抱着胳膊歪着头靠在车窗上将近半小时了,没动过。 一如既往地秒睡。 睡神。 好奇怪。 脖子就不会落枕么。 看人睡觉的最好处大概就是——看得久了,你会觉得要是自己不眯一会儿挺没道理的。 何熠闭着眼,往后愉快地靠了靠。 虽然说不清为什么。 但心里却有一种几天以来,所有泡在酒店里的时间撂在一起也不能相比的踏实。 好想游泳啊!作者吸了一口冰可乐说道。 明天给19:00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7章 叶暮烟把他俩送到了顾北家的小巷子口放下后就跑了,经过一个路边摊的时候,顾北还下车买了点绿豆糕。 “尝尝,”顾北递了一个塑料盒到他面前,“这附近除了生煎,味道还行的就这个了。” 要是以前,一盘点心摆在何熠眼前,无论什么口味儿他碰都不会碰。 有一年何彦生日的时候,老妈突发奇想做了个枣糕,虽然诚心感人,可味道苦得他只想流泪。 现在想想甚至有点酸得难受。 何熠皱了皱眉。 看着眼前的小绿糕,拒绝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 “啊。”他拿了一小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要是许尤拿个糕往他面前一放,他可以直接来句“滚。” 可顾北就不一样了。 他咬了一口,不苦,甜的,出乎预料地好吃。 这人知道了自己那么多的秘密,一想到那天晚上脑子抽了叫顾北过来江湖救急,他的思绪突然就有些复杂。 “一会儿你怎么回去?”顾北咬了一口绿豆糕问。“我送你要吗?” “不了,”何熠说,“我乘车吧。”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顾北家的小破门前,顾北刚要开门,何熠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很晚轻的猫叫。 “我操?”他愣了愣。 刚转身,猫就往他身上扑,还嚣张地把脸埋在了他的鞋上。 “喵——”又是一声叫唤。 何熠抬头看着顾北。 “看我做什么?”顾北笑了笑,“叫你呢。” “啧,别以为我不记得,”何熠把脚一抽,猫下巴一下子磕到了水泥路上,两秒后瞪大了眼睛抬头望着他,“这明明是姜丝儿。” “嗯,神奇吧?”顾北打开门,“这猫自从来过我这儿一回后,三天两头就过来兜一圈。” “它就在门外呆着么?”何熠进门挨着墙边看了看蹲坐在原地的猫。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拉着个小脸瞪着他。 “有吃的才进来,”顾北从柜子里抽出两条毛巾说,“你要是想玩自己去捉。” “我没病。”何熠说。 “你要不要冲个澡再走?”顾北问,毕竟前面刚刚掉河里去,水草和泥土的气味还在他俩的周围芬芳着呢。 何熠愣了愣。 “不想洗的话随你。”顾北补充说。 但似乎这么一来就有些嫌弃的味道。 唉。 说个屁说。 这人爱洗不洗又不干他事儿。 “我还是去冲个澡吧。”何熠揪着自个领子闻了闻,一股奇特的味道令人作呕。 “哦行,”顾北点了一下头,“卫生间里头有毛巾,就上次你用的那个。” 何熠看起来似乎没他想得那么多,这让顾北为自己刚刚的想法松了口气。 不然,说不定会让何熠笑掉大牙。 这些敏感的小心思也许在别人看来很没道理,但在长期跟他叔斗智斗勇的情况下,他已经习惯于小心谨慎地考虑一切。 别的不说,在顾北破破烂烂的土房子里还能冲个热水澡,这一点让何熠觉得甚是欣慰。 洗完刚一开门,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就直往他腿上蹭。 “啧,这年头猫都学会自投罗网了。”他弯下腰捏了捏猫耳朵。 “这猫粘你。”顾北靠在沙发里喝了一口水,望着某学霸玩猫的小动作,他微笑着小声地说了一句:“吸猫怪。” “说什么呢?”何熠扭头看着顾北。 “你真帅。”顾北说。 “听着这么不可信。”何熠挑了一下眉。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顾北问。 “你总这样么?”何熠起身叹了口气,“把我气跑就没人跟你说话了是吧?” “不是,”顾北转过去笑了好一会儿,“我等会儿要去拉货,没人看家。” “行吧,我走了。”何熠从茶几上拎起包。 茶几嘎吱地晃了晃,都成这样了还没报废,奇迹啊。 “哎等等,”顾北在他刚要出去时叫住了他,“你那个校篮比赛什么时候?” “下个月月初。”何熠说。 “万一我有事儿,”顾北想了一会儿,用脚蹭了蹭猫下巴说,“就让姜丝儿去。” 回到酒店,许尤的来电掐准了何熠的屁股挨着床垫的那一刻,响了起来。 “你这两天是不是闲得厉害?”何熠说。 许尤在电话里连啧了好几声,“靠?我现在没事儿就不能给您打电话了?” “有事没?”何熠打断了他的牢骚。 “哎,还真有。”许尤清清嗓子:“你妈来问我要人了,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何熠说。 “那我怎么办?”许尤说。 “随便吧。”何熠蹬掉了鞋子往床上一躺。 “好。”许尤飞快地说。 何熠无声地笑了笑,凡是一口他咬定了的事,许柚子从没干涉过,反正这人有各种办法能把他老妈糊弄过去。 大街上七月的风温温地扑面而来,路边的梧桐树叶飒飒地响着,顾北骑着摩托,风吹得他有些两眼发昏,跟煮面条时冒着的热气似的。 经过“满天星”的时候里头有灯亮着,他把车停在了路边。 去坐会儿吧。 等他叔回来连见缝插针的机会都不见得有。 推开门酒吧里似乎没什么人,唯一亮着的是吧台后面的那盏小壁灯。 “熬了七年总算熬出头了啊……”吧台后面响起说话声。 顾北听出这是徐向阳的声音。 “是啊,想当年你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齐然说。 啊,看来这两人都在。 “如今呢?”徐向阳笑着问。 齐然的声音很低:“帅啊。” 顾北默默乐了一会儿,没想到平时看着他然哥挺严肃的一个人,在徐向阳面前能放得很开。 他没出声,饶有兴趣地想听听这两人的悄悄话。 “齐然啊,”徐向阳的声音更低了,“我发现你这样真挺……” 后面说什么顾北没听清。 但齐然紧随小声地骂了一句:“滚啊。” “靠……”俩人笑得都很小声。 突然没了声音。 顾北估摸着悄悄话说完了,走到吧台那儿却停住了。 壁灯下的两个人靠得很近,连一根筷子也塞不下。 在干嘛呢? 他试探地出了个声:“然哥?” 眼前的两人突然以光速分开了,徐向阳一手撑着身旁的台子,齐然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小北来啦?” 虽然眨眼睛的功夫,顾北确信自己看见了一幕:齐然和徐向阳刚刚在……在亲嘴儿! 有点神奇。 第一次亲眼瞧见人家亲嘴。 顾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你们?”他咽了咽口水。 “呃……”齐然迟疑地看了看徐向阳的方向。 “小鬼,”徐向阳抢先开口,“刚才你都看见了?” 顾北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过了几秒钟,他听见对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然哥的脸也一直埋在黑暗里,看不出在想什么。 “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感觉吧?”齐然小声地问。 有吗? 顾北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没这么飞快地转过,之前的画面一帧帧地翻过去,包括紧紧贴在一起的两张嘴儿。 除了有些吃惊以外倒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感觉。 “没……”顾北说。 “那就好。”齐然扯出了一个笑,“替你然哥保个密呗?” “嗯。”顾北下意识地应着。 反正他本来也没什么可以说话的人。 距离校篮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除了偶尔到楼下逛一逛,大部分时间何熠都闷在房间里,把随身带着的书基本啃了个遍。 老曹知道了说不定会感动得落泪。 学霸不仅超前做完了作业还自觉拓展阅读…… 酒店客服这几天倒是非常勤快,换床单的大妈敲门第一句总是:“来喽小伙子!” 第三回看见许尤来这儿时,他惊讶地发现这货已经跟那大妈快混成一辈的了。 “下回你别来,”何熠指着他,“直接认人家做姥姥得了。” 许尤啧了一声,“最近脾气见长啊,一天天地老跟我抬杠。” “我没感觉出来。”何熠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个橘子。 “废话,你要能有感觉我他妈才不认识你了。”许尤从包里翻出一个盒子,“给,孝敬您的。” “哟,什么东西?”何熠颠了颠盒子,还挺有分量。 “耳机啊,你可别给摇坏了……”许尤说,“上几回见你就没看见你那宝贝耳机,落家里了吧?” 的确。 他都没想起来再去弄个新的,柚子倒直接送了过来,还是蓝牙款。 啧啧。 要不是这种时候,平时他还真感觉不出来许尤是个细心的好孩子。 “别说谢谢啊,我这人最烦谢来谢去,矫情。”许尤上来一句打断了他的含情脉脉。 “我懂。”何熠笑了笑,塞了瓣橘子到嘴里。 “还有,我得给你提个醒,”许尤顿了一会说,“你那个事儿死拖不是法子,早点解决对你和你家里那几位都好……” 何熠没说话。 拖不拖的结果其实一样,这一点他潜意识里已默认了。 只是好看和难看的差别而已。 至于难看会到什么地步,这是他不愿意去触及的一个想法。 现在是许尤。 也许下一个就会是老曹。 再下一个就可能是江班他们。 老爸老妈会找到他身边所有但凡跟他有一丁点关系的人,说服他回去。 搁别人家里这会儿估计早就上报失踪人口了。 而他至今还能住在酒店的小房间里,没谁满世界找他只能说明一个事实:老爸老妈有足够的把握让他回去。 这才是最可怕和令人难以接受的。 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折腾也折腾过了,再被抓回去只会让他觉得一切过程皆是屁。 “……其实我觉得吧还是头发长点儿的好,看着舒服,可惜她给剪了,唉现在瞅一眼整跟我姥姥那头发似的……”许尤一脸悲伤地说。 “啊?”何熠压根儿没注意他在说什么。 “你大概是不会懂的。”许尤边摇摇头,边掰着手指数着,“我这人呢在这个年纪就是这么庸俗,看人就看脸头发胸屁股……” “的确庸俗。”何熠点头。 “靠?你怎地不安慰我一下?”许尤哀怨的看着他,“我爱情的萌芽还没自由生长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不用,”何熠微笑着说,“等杀够一千次你就是情圣,齐天大情圣。” “操,那我还不如遁入空门呢。”许尤乐了。 自打他叔去外地浪后,顾北一大半的精力都花在了啤酒生意上。 三天两头把自己埋在“今天进多少,明天出多少”的一堆破问题里。 用他叔的话说就是“你上学校里学的那些个玩意儿派用场啦!” 派个鬼用场。 是个人不都会算么。 顾北叼着一支笔窝在沙发里算账,“雪花二十箱,青岛还有三十箱,百威……” “嗞—嗞—”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还是个未知来电。 “喂?”他接通电话。 “是我是我啊北哥!“电话那头的人很热情。 顾北皱了皱眉,单凭声音他认不出,但就这一句“北哥”,他**成能猜出来是哪个逼。 “蒋鸣?”他问。 “是哎,”电话里的人毕恭毕敬地应着,“北哥,小的有个事儿跟您说,班上几个兄弟明儿要去市区新开的酒吧玩,您想去的话我给留个座……” “不去。”顾北翻着账本说。 “真不去啊?”蒋鸣问,“漂亮妹子不少呢还管吃管喝……” “撑不死你别回来。”顾北打断他。 “得嘞得嘞,小的告退。”蒋鸣说完立刻挂掉了电话。 顾北啧了一声。 上高中以来,班上大多数人对他总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敢跟他说话的人加起来一个手的指头也掰不满。 “十步之内,无生人近之”——这话还是从蒋鸣八卦一堆女生那儿听来的精辟陈词,加上时不时脸上嘴角的各种伤,很容易使人产生一种“他总是跟□□干架”的错觉。 不管他是踩人的那个,还是被踩的那个。 “总之能干架就是很厉害,”蒋鸣两手一摊说,“你随便问问咱班哪个女生,她们都这么看你。” “有病。”顾北冷笑一声。 “唉,你看我就没这样好的艳福……”蒋鸣指着自己。 顾北扯了扯嘴角。 什么是小破普高的校园文化呢? 看看他们学校女生的表现大概就能一目了然。 男生打球,女生尖叫:“哇!快看球!飞了飞了!” 男生打架,女生继续尖叫:“呀!快看人!飞了飞了!” 大家都挺奇怪的。 顾北从没打算融入这种奇特的氛围圈儿,他不是这样的人,也没必要同这些人搞好关系,他身后那个巷子里的小破屋让他意识到他终与他们有着不一样的路。 一年后,他与班上的这些人就会彻底分道扬镳。 也许再过个两三年,他连他们的名字和样子也不会记得。 就跟这些年他叔身边换来换去的小喽喽一样,他记不清自己看过多少张相似的脸和场景,有些待了几个月,有些只有几天。 没有多大区别。 日渐清凉的晚风吹尽了夏天的最后一丝聒噪,何熠把那本《中国文学史导论》往枕头下一塞,翻了个身继续听电话里的许尤喳喳地说个没完。 “哎别挂别挂!明天篮球……”许尤在电话里喊。 “八百遍了,孙子。”何熠打了个哈欠,“你爷爷我记性还没差成老年痴呆那样。” “你记得就行,“许尤说,“哎对了熠啊,最近你状态是不是还没调整好?昨天集训漏了有两个三分球吧?” “还说,要不是你跟个狒狒一样在那瞎嚷嚷,我能手抖么?”何熠懒懒地往后一靠。 当人有了某个盼头之后,你就会发现日子跟踩上了四轮汽车似的跑得那叫一个飞快啊。 何熠他们的那个凉了十多天的小私群今晚终于沸腾了。 江天凯先冒了个泡:兄弟们!明天比赛一定要全力以赴!! 宁涛:班班冷静,咱这个群一共就一个校队外加个替补。 胡思远:班班去大群里喊吧,我代表兄弟们支持你。 许尤:控诉你们鄙视替补啊! 何熠笑着发了一句:附议。 柚子最近练球的确发了狠劲儿,摆出了一种选不上正牌也要拿出努力选上正牌的气势,从惯性出界进化成了惯性砸板,不过如果只是班级荣誉还不至于有此力量…… “说说,最近又看上谁了?”何熠问。 “上谁?”许尤咳了一声问,“我敢上谁?” “你当我智障呢?”何熠啧了一声。 “你就是太了解我了,搁你这儿我他妈啥也藏不住。”许尤叹气。 何熠一下子乐得停不下来,“行吧……不问了,给我这柚子留个面。” 明天19:00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8章 18 第二天早上天气格外地好,宾馆附近的鸡也特别有精神,咯咯咯地五点多就卯足了劲儿开始叫。 这就不大美妙了。 更可气的是柚子现在正晃着二郎腿坐在房间的小沙发上看着他:“快点啊,老曹说了让我亲自护送你这员大将……” “滚!一个小破比赛急个屁急,几个人追着个破球投个破篮,他妈的连个觉也睡不好,信不信等会儿我见人就往脸上甩球……”何熠压根不想听他说什么,骂骂咧咧地一边扒拉衣服一边往厕所走。 当然这种起床气很快就会消散的,擦干脸上的水从厕所出来时,他的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愉悦:“头场我们对(4)班,他们技术low,咱们稳拿两分胜算就很大啊。” “你省着点儿力用,我看老曹的意思是拿你压轴,下场全靠你的三分呢。”许尤晃了晃腿。 两人路上啃了几个包子,走到校门口时老远就看见老曹已经等着了。 “怎么样?状态还好吧?早饭吃了没?”老曹笑呵呵地拍了拍何熠的肩膀问。 “never better. ”何熠飞快地说。 老曹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笑了:“你小子,一过来就给我拽英文啊。” 简单唠了两句后,何熠他们来到候场区待着,他察觉到许尤一直瞪着他的后脑勺没说话。 “你他妈想说什么?”何熠开口。 “一会儿场上你别犯病。”许尤压低声音。 “你皮痒了是不是?说人话。”何熠胳膊肘往后捅了捅许尤的膝盖。 “学霸病,”许尤指着他,“我求你别等会儿打了半场蹦出来一句啥watch the ball,咱们这些渣渣听不懂。” “不至于好么。”何熠偏开头笑了。 比赛八点半开始,秉承了传统,这天依旧是学校开放日,家长和老师们陆续入场后,观众席上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广播站的大喇叭也辛勤地工作着。 何熠感觉耳边有一辆百吨的火车哼哧哼哧地驶过。 “嘿!”一声招呼伴随着一个巴掌准确地落在了何熠的肩膀上。 “我操?”他跳起来转过身一看,是江班他们几个。 “给,球员的福利。”江天凯把一个满当当的塑料袋往他眼前一递。 “兄弟几个专门给你挑的啊。”胡思远勾住江班的脖子往前一凑说。 何熠笑了笑接过。 一块混这么久果然没白混。 买的什么呢? 一罐红牛,两罐红牛,三罐……七八罐的红牛和一大包士力架! “喂猪呢你们?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啊。”他把一大袋沉甸甸的东西扔到旁边的座位上。 几个人齐刷刷地表示吃不完也全归他了。 体委跑去跟老曹商量了一下战术,回来后把参赛的几个人叫到一块儿:“第一场咱们跟(4)班打,不用急,先试试水。” “报告!”一个男生举手问,“队长,人怎么排?” “第一仗,”体委指了指前边那个穿大黄背心的男生,“郭健,还有你们后面几个来打。” “何熠你是二号位,”体委有些激动,“等前半场对方累垮,下半场只要不犯规你就上去使劲干他们!” “嗯。”何熠点头。 “前锋中锋全都给我往死里拦!能用脚的不要用手,能用撞就通通不要让!”体委喊道。 还有十分钟。 比赛正式开始进入倒计时阶段。 何熠皱了皱眉,他想起来好几天前有个企图拿猫抵债的家伙扬言要看他厉害来着…… 人呢? 这会儿了连猫也没见着。 以他学霸的逻辑来看,这人来不来对他比赛没啥影响,可是要不来他就没法证明自个儿的厉害,总不能说:咳,上次比赛没看着,这回换一个哥让你见识一下…… 何熠盯着校门口的方向抿着嘴不说话。 “找啥呢?”许尤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一只猫。”何熠头也懒得转。 “……”许尤张了张嘴。 “也可能是一个人。”他又说。 “……我他妈最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许尤嘀咕了一句没再管他。 突然观众席上响起惊呼声,接着奇迹般地开出了一条小道,片刻后一只猫踩着小爪屁颠屁颠地走到了他跟前! 是姜丝儿! 何熠的心里突然像被谁挠了一下,嘴角莫名上扬了起来。 “哎呦我去!”许尤从位子上跳起来,“哪儿来的小东西啊?” 猫没理他,直接抓着裤子蹿上了何熠的腿,一气呵成简直比三步上篮还顺溜。 “这年头流浪猫都成精了呵。”许尤咳了一声。 “是啊,”何熠咧了咧嘴,“还会飞檐走壁呢。” “来,飞一个给爷瞧瞧。”许尤居高临下地看着猫。 猫叫了一声。 “这叫的啥?”许尤皱着眉。 “飞你大爷。”何熠说。 “您猫语几级了啊?”许尤鄙夷地看着他。 “不多,刚好十级。”何熠笑了笑。 又是两声“喵”,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小东西在叫什么。 看台底下有个戴黑色兜帽的少年正迈着大长腿,一步两级地飞奔过来。 几秒后。 帽子下顾北熟悉的脸落在他眼前,微微喘着气,刘海被风撩起,额角有几滴汗珠淌下,嘴角挂着一丝不失礼貌的微笑。 何熠的大脑有过一瞬的空白,他怎么也没想到顾北会以这样的方式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周围不断发酵的微妙气氛不允许他继续保持沉默。 快说点什么,他想。 随便什么都可以。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何熠咽了咽口水。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顾北笑了笑,坐在了旁边的空位上。 “它怎么也来了?”何熠捏了下猫耳朵。 “叶大师最近忙画没空管它,我顺带出来遛遛呗。”顾北漫不经心地晃着脚尖。 一段沉默。 场上的声音很嘈杂,刚好掩盖掉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尴尬。 实际上觉得尴尬的只有何熠自己一个,顾北一直望着场上吵气氛的拉拉队,偶尔转过头看他两眼,很快地一扫而过,就像看大街上迎面走来的任何一个人一样,坐在他身边的人是谁都没什么不同。 姜大爷一会在他腿上扒两下,一会又在顾北腿上蹬两下,玩得不亦乐乎,最后挤在了他俩的中间没动了。 何熠轻轻叹了口气。 “你是哪个?”顾北突然扭过头问。 “什么哪个?”何熠一愣。 “就是干什么的?”顾北想了想说。 “哦,我是后卫。”何熠说。 顾北点了点头,习惯性伸手到衣兜里准备拿什么。 何熠的手比嘴更快一步做出反应,迅速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别抽烟。” 顾北愣了愣,接着不慌不忙地换左手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玩意儿。 不是烟,是根棒棒糖。 我操…… “你……”何熠一下喉头发紧。 “抽棒棒糖也不行么?”顾北说着单手剥开糖纸往嘴里一放,眯着的眼里闪过若有若无的一丝戏谑。 行啊,怎么不行。 何熠的手仍抓着顾北的胳膊,有些不知所措,似乎错过了最佳时机后无论哪一秒松手都注定了尴尬。 顾北一如既往地没什么反应。 突然一声哨响:“集合!所有人集合!” 何熠条件反射地一站,立刻松了手说:“那什么,我上场了啊。” “嗯,你去吧。”顾北往后一靠,腿往旁边挤了挤猫,“我和姜丝儿就在这看了。” 何熠点头,转身正踩了一级楼梯,顾北突然叫住了他:“诶等等,要给你加油么?” “……随便吧。” 顾北微不可见地上扬了一下嘴角:“好啊。” 太阳不大,还有丝丝的凉风,场上两队人马“你瞪我我瞪你”地对峙着,不约而同瞟着裁判手里的那颗球。 球向上垂直飞出了! 何熠蹬地起跳,和球几乎以同样的速度离地,伸手刚捞到球就往前冲,风吹开他的衣角,露出一段迷人的腰线。 观众席上一阵尖叫。 “快看!” “啊!好帅!” …… 何熠侧身擦过一个敌方的前锋,脚稳稳地踩在三分线一分米外,看准篮筐一抛。 “噌——”,一段优美的弧线在空中拉开。 稳了。 “三分!”裁判大声喊道。 “好样的!”人群里的老曹忍不住赞叹。 “干得漂亮!”观众席上的柚子高兴得直拍手跺脚。 何熠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顾北正含着棒棒糖,隔了几百个座位的距离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嘿嘿。 他没看错。 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愉快,跟微风拂过燥热的皮肤一样。 那叫一个凉丝丝啊。 漏洞百出的(4)班防守在他们的猛攻之下溃不成军,三分球简直便宜到随地可捡。 何熠轻松地打完首战,最终以28:3的战绩大大领先。 “说实话,你没喝兴奋剂吧?”许尤从席上跑下来扔给他一瓶水,“怎么一上来就把人虐得那么惨?” “这就惨了?你个叛徒。”何熠拧开水,斜了他一眼。 “叛什么徒,我是怕你等会儿体力耗完累成狗。”许尤说。 “不可能。”何熠哼了一声,把水瓶扔了回去。 “替补!替补在哪?”队长在喊人。 “这儿!”许尤挥了挥手。 “下一场你是前锋。”队长指着场上的一块位置对许尤说。 “好好打。”何熠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 “别抽疯。” “靠,还能不能说点中听的了?”许尤挑起半边眉毛。 “拿下这局我请你吃烧烤。”何熠改口。 “这还……诶不对,您最近貌似这个闲钱吧?” “猜对了,就是说出来让你开心一下。”何熠点头。 “嘿!上场了!说你呢,八班的那个!”裁判吹哨指着他们。 “给我喊加油啊听见没?”许尤回头冲看台上的江班那一溜子人喊道。 几个人立马七手八脚地举起来了一面旗子,上面迎风飘荡着几个鲜艳的大字:柚子加油!柚子最牛! “啧啧我怎么就没这等待遇?”何熠跑回几个人那儿盯着旗子说。 “渣渣才需要鼓励,天才请自己努力。”胡思远抬了一下眼。 “太抬举我了。”何熠撇了撇嘴。 “不仗义不兄弟,”宁涛举个单反对着场上眯着眼说,“等我拍下柚子碾压他们……嘿哟,这哪来的市井之徒啊?” 场上突然蹿出了几个陌生的面孔,五大三粗的占了俩,一个黄毛,一个锡纸烫…… “砸场子的吧这是。”胡思远咕哝了一句。 “是外援,”江班发言说,“早传出来说有个班拉外援了。” “不是门卫大叔什么人都放进来啊?”宁涛皱着眉。 “那你去找裁判谈谈呗,”何熠拉开一罐红牛喝了一口,“看看一哭二闹三上吊有没有用。” “校领导都在呢,他们不敢乱来。”江班抵了一下眼镜。 “我看,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胡思远压低声音说。 “杀人灭口?”宁涛问。 “灭你个头!”胡思远一个巴掌扇过他头顶。 “你也想拉外援?”何熠开口,一语破的。 胡思远满意地笑了笑。 “找到人了?” 胡思远点头。 “旁边那个大帅逼是不?”何熠眼神瞄了瞄顾北。 胡思远继续点头。 “那你还是另辟蹊径吧。”何熠冷笑。 胡思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为什么?” 宁涛瞅准时机一巴掌扇了回去,“这不明摆着人家不会打球么还问为什么。” 大家观战了几分钟。 不知为何,实力悬殊的比赛往往更加有看头。 除去其他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何熠他们几个全都屏着声息。 虽说是外援,全队配合却非常默契,几个回合下来比分已经略显劣势,一方步步逼近,一方节节败退。 惨啊。 “要完要完……”宁涛念念有词。 何熠没说话。 “唉可惜了这才二轮……”左前方有个何熠班上的男生说。 挫败感提前在周围不动声色地蔓延开来。 气氛降到了冰点。 “我去救场。”何熠突然站起来。 “别冲动!你后边还有对手。”江班拉住他。 何熠咬紧了牙关。 比赛的前两局作用一半是暖场,一半是挣士气,但是输掉其中的任何一局对他们来说都会是一击重创。 怎么办怎么办…… “你们缺人是么?”顾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三个人的后面。 一阵沉默。 大家都转过脸看着他。 “我上去换那个菜鸡怎么样?”顾北试探地问。 “好。”宁涛想都没想说。 “等等,你说谁是菜鸡?”江班问。 “戴帽子的那个是叫前锋吧?三分钟一个三分没进,只会跟无头苍蝇一样在场上东晃西晃。” 江班憋住笑:“会打球吗?” “不会。” “那你会什么?” “砸东西特别准。” “……” 场上的许尤向裁判示意比赛暂停,气喘吁吁地跑回席上是正好跟跑下去的顾北打了个照面。 “我去替那个菜鸡。”他说。 “什么?”许尤没懂。 沟通完戴帽子的男生很快被遣返,场上的顾北抓着球颠了两下,很有气势的样子。 “他砸什么特别准?”江班问。 何熠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可准了。 他记得第一次见顾北,这人的手就跟开过光的利器似的,劈一个倒一个的那种。 介于新手的加入,场上的火药味莫名浓烈了起来。 有个黄毛隔空喊话:“喂!新来的,玩过球没啊?” 顾北没理他。 对方身后一群人开始龇牙咧嘴地笑。 神经病吧。 顾北的眼神暗了暗。 裁判示意比赛开始,球由顾北一方先出,对方的防守相当严密,直上直下会有很大被抓的风险。 顾北抱着球跑了大半个场子,身后依然有两个人紧追不舍。 “他在干嘛?”胡思远和江班异口同声问。 “不清楚。”何熠眯了眯眼。 顾北跑到篮筐的西北角,等身后的人离了约有半米时突然一个举球。 身后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向上一跃打算封盖。 一秒,这就够了。 顾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两个跨步移到了西南侧。 “是假动作!”何熠一拍腿。 动作干脆利落,完成得还相当……帅气,这效果要没个三四年的经验绝对做不出来。 “两分!”裁判喊。 “我就说他肯定会玩球的嘛!”宁涛边乐边跺脚。 比赛接近尾声,然而顾北会的伎俩似乎只有一个,对手看明白了就变着法死缠着他不放。 “该死。”他骂了一句。 包围圈不断缩小,赛况陷入了焦灼,观众席上大家的心情却一点儿也不比场上的人轻松,何熠皱着眉,抓紧了衣角。 顾北闷声运球,不知不觉地将球带到了三分线附近,他扫了一圈面前的几个彪形大汉,单手托起球,十分挑衅性地勾了勾右手的食指:“过来么。”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刚说什么?” “这是什么新型战术?” “不知道啊。” “……” 趁这几秒,顾北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一个漂亮的三分。 裁判吹了哨,比赛宣布结束。 对面的那个锡纸头朝地上啐了一口,愤怒地揪住旁边一个人的领子骂:“蠢货!你他妈愣个屁愣!” 那人“我……”了半天没“我”出来。 顾北以多出一分的成绩险胜,何熠觉得自己的心情比起惊喜更能说是……复杂? “你那招跟哪儿学的?”他问。 “我在球场呆着的时候又不是成天睡觉,你说呢?”顾北顺手从旁边拿了一罐开了罐的饮料一饮而尽。 “呃那是我刚喝过的。”何熠看着他手里的空罐子迟疑地说。 顾北明显地愣了一秒,手里的罐子一时不知是放下还是继续捏着。 “我已经喝了。” 明天19:00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19章 “嗯。”何熠木讷地应了一声。 “你介意也没用了是吧。” “啊。” 后面几场是其他班的对决,何熠他们几个人这会儿都稍稍放松了些,周围仍然吵吵嚷嚷的,嘈杂声里很难分辨哪些是欢呼哪些是嘶吼。 “你等会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吧。”何熠盯着顾北后脑勺,目光向下一扫就是那朵纹身小花。 “怎么了,”顾北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在密谋什么?” “不是我,是隔壁班外援的那几个,前面比完赛就盯着你了。” “哦,”顾北点点头,“知道。” “不是,您能别这个态度么?” “那你说我该什么态度?” “啊?”何熠愣了愣,没想到这人会反问。 “跟个老头一样瑟瑟发抖还是学小孩哭个没完?等天警察叔叔来救我么?我哪儿来的本事儿控制他们蠢成猪的大脑?挤一挤的水分都他妈能拿来做泡胶了还想收拾我?” 何熠被他这一通行云流水般的话顿时堵得哑口无言。 不得不承认。 乍一看智商有些欠缺的某人竟然说起话句句在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顾北抠了抠牛仔裤的一个小破洞,“来就来呗,大不了干一架。” “你的认知里是不是只有打架呢?就没有想过那种……文明一点的方式?” 顾北张了张嘴似乎很想说什么,但最后吐出来只有三个字:“你不懂。” 结束这场有些尴尬的对话的契机是下一场球赛的开始。 几场下来,终于冲到了最后一轮,所有人都大汗淋漓地在场上跑着。 “歇会儿吧你,我去跟队长说换个人。”许尤拍了拍他的肩膀。 何熠咧嘴:“不,最后一场了,再怎么说也得挣个第一回来啊,不然不是我风格。” “偶像包袱还挺重。” “你懂个屁。”何熠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笑了笑。 “是是是……我懂个屁。” 按理说能上决赛的都是身经百战的人,可由于体力的流失,从运球开始个个都跟喝了几斤五粮液似的,拉拉拉扯扯地分不清谁的胳膊谁的腿。 “哎哎干嘛呢你们!”裁判第五次喊了停,“造反啊?打架啊?” 双方各判了罚球一次。 离比赛结束不到十分钟,分差却小的可怕,何熠非常清楚只要丢掉一个三分,都将造成巨大的威胁。 他举着篮球的手臂不禁有些发抖,仿佛捧着一个82-2军用手榴弹。 他踮了踮脚,平时投三分压根儿不屑于起跳。 但现在这种远距离式的投篮他没法全赌在自己的一双手上。 随着蹬腿起跳的动作,球离手,在空着嗖的一声划过。 进吧进吧会进的吧…… 几秒后,球在篮筐上戏剧性地逛了两圈下去了。 场内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何熠舒了口气。 接下来是对方罚球,也许是出于保守,选了两分一投即中。 很好,分差又拉开一点了,何熠勾了勾嘴角。 接下来只要熬到结束不让对方拿分。 “何熠!去守西南角!”队长朝他吼。 “靠,你说出来干什么!”何熠飞速冲到西南角。 对方离得最近的一个人倒也不傻,听见后紧追了过来。 关键是没球,那还追他追得那么起劲儿? 何熠瞄了一眼东南角,对方四五个人全砸在一起,不妙,后边却还有一个更难缠的家伙。 使诈两次假动作都没让他糊弄过去。 见鬼了。 “你他妈到底让不让?!”何熠忍无可忍地爆出一句。 没想到如此粗暴的态度达成了惊人的效果,对方直接让他给骂懵了。 “实在罕见!我们可以看到这位………”现场的播报员声情并茂地解读道。 比赛结束,何熠一队毫无悬念地赢了。 老曹第一时间赶来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除了喜悦而发颤的胡须,就差高兴得老泪纵横了。 “赢归赢,该说的话咱不能免……”老曹清清嗓子。 周围响起一片哀嚎声。 “这一呢要肯定大家假期里的勤学苦练啊互帮互助啊……” “瞧瞧这口才,能把打球说得那么神圣的只有咱老曹了吧?”许尤捂住嘴小声说。 何熠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是啊。 “说得好!”江班带头第一个鼓掌。 “二呢这规矩不能破,下次拉外援你们要记得上报啊。” “老曹,没下次啦!”人群里一个男生喊。 大家都沉默了。 的确。 没下次了。 这一喊,何熠才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一样了,仿佛有什么正在离他远去。 明明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事,却只有在一个特定的节点才能认清的事实,比如升入高三,意味着很多东西。 可以是一段新的开始。 会有新的经历,遇到新的人,比如——顾北,他抬起头正好迎上对方的目光。 人生的未知还真是充满趣味啊。 何熠在人群的簇拥中挤到了观众席上的顾北旁边。 对方立刻递过来一个明朗的笑容。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别有意味。 “我赢了你不高兴么?” “高兴啊怎么不高兴,”顾北指了指对面,“现在你也被人盯上了,感觉如何?” “爽啊。”何熠笑眯了眼。 “是么,那咱俩还挺像的。”顾北翘了翘脚尖。 这个小动作很容易让何熠联想到他手劈人时游刃有余的感觉。 “卡拉OK走一个吗哥?”许尤一手架着江班长的脖子,一手撑着宁涛的肩膀冲何熠喊,宛若一个身残志坚的好少年,同时嚷嚷的还有身后好几个,打完球大家都有点亢奋。 “不。”何熠果断拒绝。 “这位仁兄呢?”许尤转向顾北。 “不。”顾北眼都没抬。 “唉你俩可真没劲儿……”许尤接着招呼其他人去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也开始收拾东西。 “你等会儿怎么回去?”何熠把外套打了个结系在腰间。 “开车。”顾北晃了晃钥匙。 “这不是摩托钥匙吧?”何熠问。 “是小电驴,”顾北顺手拎起那一大袋吃的,“我帮你?” “不,真不用,就打个球而已我还没残到这个地步。”何熠把袋子扯了过来。 “最好是。”顾北笑了一下,松了手。 他俩一个拎包一个推车晃到校门口时,那儿正挤着浩浩荡荡的散场队伍。 何熠扫了一眼人群,却不偏不倚看见了一个人! 他怔住了。 是老妈! 他不是没想过,以老妈的性格,绝对有可能在学校开放日这天逮他。 一时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想法,但眼下最便捷的办法只有……他看向了顾北头顶不知何时戴上的黑色鸭舌帽。 “有事?”顾北察觉到那道不简单的目光。 “借一下。”话脱口而出的同时,何熠伸手把帽子顺了过来,往自己头上一压。 “你……”顾北吃惊地张了张嘴。 “等等。”何熠抓住了他的手腕,“十点钟方向有人。” “谁?” “……” “不能说?” “我妈。”何熠摆出口型。 “靠,你们学霸都闲出病来了是么?乐此不疲地玩这种啊?”顾北毫不掩饰地笑了。 “没玩。”何熠瞪了他一眼,帽沿压得更低了,余光警惕地观察了一下老妈的位置。 顾北顺着他的角度看到了一个穿着浅色开襟衫的中年妇女,眯着眼突然靠到何熠耳边,勾起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叫声哥。” “你是不是没吃药。”何熠有点咬牙切齿。 “你说呢?”顾北说完看了一眼他头顶的帽子。 “你大爷……”何熠突然明白了这个一脸坏笑的人的意思,“你丫的满五岁了么顾北?” “没满啊,”顾北耸耸肩看着他,“你到底叫不叫?” “这么想当大哥是么?” “是。” “你就差我这一个小弟是么?” “是。”顾北继续点头。 何熠郁闷地叹了口气,要是许尤这么跟他玩,早就被他按地上打了,可面对顾北……他不会有动手这种想法。 打不过吧还是。 毕竟学霸的自信没法在跟一个打架小马达正面刚硬碰硬时发扬光大。 两人扎在人堆里一前一后地缓慢移动着,眼看离老妈的距离近在咫尺,何熠的一颗心险些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越是这种时候看你就越觉得会四目相对,何熠强忍着没抬头,只能盯着地上,根据脚来判断前面有没有人。 然而有了鸭舌帽的加持,视线又被挡掉一大截,三番两次地用额头撞到前面人的后背时,何熠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别找了,地上没钱。”顾北忽然来了一句,“还老撞到人,多不好。” “你……”何熠一个字咬掉了一半,老妈对他的声音太熟悉了。 要忍。 不能吼。 “行吧,只要你别说话,我一会儿请你吃饭。” “要石锅饭。” “……没问题” “牛肉的。” “闭嘴吧你,要双份都行。” 俩人一路挤出了人群,碍于躲避老妈的目的,何熠走得很急,总是边走边踩别人的脚,只好不停地小声说:“抱歉抱歉……” 顾北努力憋着笑,推车跟在后面。 过了两个路口果真有一家缩在角落里的石锅饭店。 “你,”何熠回头斜着后头悠哉推车的人,“算好了坑我一把是吗?” “没有,我随便扯的。”顾北笑笑,“真的。” 何熠前脚刚踏进店门,胳膊突然被拉住:“我突然不想吃这家了,换个别的吧。” 顾北说完半拉半拽地帮他掉了个头。 “什么鬼?”何熠忍着没上去一巴掌,“我跟你说……” 话到一半,他察觉出了气氛不对。 “嘘——”顾北用蚊子叫的音量在他耳边嗡嗡地说,“小声点,后面有打球的那几个货。” 见鬼了。 何熠嘴角一抽。 心里骂了无数遍草后冲他摆出口型:“跑?” 顾北正准备开口,两人身后响起了一嗓子粗狂的喊声:“喂!门边那两个!说你们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 “跑!”顾北喊。 下一秒,他推开车,拉住何熠的手腕往前一拽就开跑了。 这个下意识的举动让何熠有些吃惊,在没有想明白顾北是嫌他跑太慢还是觉得两个人手拉手跑很浪漫之前,腿就迈诚实地了出去。 风从耳边呼呼地过,何熠努力迈大步子跟上右前方的人。 顾北的飞奔速度比他想象中更快,模糊的色彩从两旁的余光处向身后划去,尾随他们的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何熠默数着他们飞奔过的路口数。 一个,两个,三个…… 这不是顾北家的方向,离叶暮烟那儿也有十万八千里。 车还在原地呢,不可能就这么跑下去…… “去哪?”他喊。 顾北偏过头喊:“扔了!” “什么?” “把你手头的东西扔了!” 何熠低头看了一眼手里颠来颠去的零食袋,眼一闭心一横松了手。 身后传来一堆落地的哗哗声。 好心疼。 再怎么说里面还有一大包没吃完的士力架呢…… “站住!” “别跑!” 后面依旧是穷追不舍的二货们。 可恶。 从这条路至少得往北三四个路口才能碰到繁华的地区,就凭刚刚打完球赛这点破体力,两个半路口都招架不住。 何熠使劲反手抓住了顾北的手腕。 “干嘛?”顾北回头。 “我跑不动了!” 顾北又跑了几秒,突然拉他闪进了旁边最近的一个路口。 “等等等等!……”何熠一个急刹差点崴到脚,伸手撑了前面的电线杆才没趴地上去。 “嘘!这边走。”顾北没让他喊完,立刻捂住了他的嘴,一边把人倒拖进了身后的门店面里。 几个身影从他们眼前嗖嗖地过去了。 “有病吧你!”何熠掰开那只手。 “等你喊完把他们都招来我才真的有病。”顾北又警惕地往外望了望。 两人稍稍冷静了一下。 “还觉得爽吗?”顾北冲他抬了抬下巴。 “爽个鬼,这下你车没了。”何熠喘着气地往墙上一靠,“是不是要赔人家钱啊?” “不一定,等会儿回去路上碰碰运气呗。”顾北摸了摸口袋里的车钥匙。 “你想干嘛?”何熠扶着墙站起来。 “来都来了,”顾北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张票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正好买个菜再走。” 这个门店的隔壁就是菜场,快中午了也就没什么人,但是两个身高一米八几的大个往那一杵,还是非常扎眼的。 “你自己做饭啊?”何熠看见顾北掂了掂一根青萝卜。 “是啊,要不,”顾北换了个洋葱掐了一下,转向他,“你来?” “呃,可以蹭饭的话我考虑一下。” “你是特别喜欢蹭饭,”顾北示意他捧好那根待宰的萝卜,笑了笑,“还是特别喜欢蹭我的饭?” “小伙子!新鲜的活鱼要不要哇?回家煲汤好喝的哟!”不远处一个鱼摊的大娘冲他们吆喝。 “会杀鱼吗?”顾北问。 “解刨过。”何熠如实说。 “我是问你怎么杀。” “哦,用刀把鱼拍晕,再注入2.5毫克安……” “走吧,不买了。” 一刻钟后两人拎着一袋萝卜和土豆,几根茄子,还有一包剁成小块的猪肉走出了菜场。 接近下午一点的太阳很毒,顾北瞟了一眼后头何熠头戴的那顶帽子,这人好像特别会顺东西,这不,马上又要顺走他一顿饭了。 “猫呢?”何熠突然问。 “什么猫?”顾北回头看着他,“哦,姜丝儿么,这会儿应该回叶暮烟那找吃的了吧。” 叶大师每次外出前会给姜丝儿小宝贝提前准备好猫粮,这家伙随便找个洞钻回家就能有饭吃了,想到这顾北觉得自己活得还没有一只猫舒服。 “你刚把车扔哪儿了?”何熠往四周看了一圈。 “离这儿大概有两个路口,旁边好像有个什么小吃。”顾北指了指南边的那条路。 “废话,这附近全是小吃”何熠顺着这条街望过去能有七八个门店。 “边走边找看看吧。”顾北说。 两人顶着大太阳沿着一串的包子铺烧烤店大排档仔细搜寻着,几分钟后何熠的目光停留在一家发廊的玻璃门上,“等等!顾北,你看那辆像不像?……” 自己做饭可香了。 作者努力码字中……,好的明天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0章 20 “错不了。” 顾北松了口气,他那辆小电驴的车前灯跟别的车可不一样,“走吧,咱们去要车。” “两位,洗头还是剪头啊?”一位小哥见来了客人立马招呼。 “门口这车谁的?”顾北冲那小哥抬了抬下巴。 “这……您稍等,我去问问我们老板。”小哥赶忙跑回了店里。 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嘴里叼着烟的那张大饼脸一看到顾北立刻就眉开眼笑了:“哟,这顾北吧,多久没来啦?最近发了不少小财吧?” “哪儿发得了啊李老板,”顾北察觉到老板打量何熠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往前移了一小步,把人挡了个严实,“我叔天天管我要账呢。” “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中年男人的目光稍微暗了暗,依旧笑盈盈地冲着顾北。 “是这样,门口那车——”顾北的眼神往门那边扫了一下。 “嘿,那车我瞅着像我侄子的就给拖进来了,这死小子天天在外头瞎转悠,轮到我这个当长辈的就得给他收拾。”中年男人似是吐苦水一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说气不气?” “气,肯定气。”顾北笑着应了一句,“哎,您不知道我叔吧,最近撞上财神爷了,刚买了辆小电驴呢。” “哟,那生意还真不错呀。”老板吸了口烟。 跟您亲侄子这辆简直一模一样,顾北觉得自己这句话马上要脱口而出了。 再等等。 他捏紧了拳头。 不能急。 “这不,刚刚问我叔借了车出来买个菜么,”顾北继续说,“回来看就没找着车。” 店老板脸上堆笑着的肥肉突然一松,嘴吓得直哆嗦:“哎呦呦!这车是顾老大的嘛?真不好意思啊!早说嘛,我该给你们赔个不是。” “拿车。”顾北的脸色冷了下来。 “哎好好好……”店老板立马跑过去把车推了出来。 顾北推着车走到街上后,何熠实在没忍住:“你认识那个大脸渣?” “大脸渣?”顾北迷茫地看着他。 “就是那个店老板!”何熠急忙改口。 “见过一两次面吧,”顾北把几袋子菜放进了前面的篮子里,“怎么了?”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又要用拳头解决问题呢。”何熠舒了口气,“然后再被人盯上,接着跑路是吧。” “啊,对付这种大脸渣用不着拳头,”顾北笑着回头给了他一个眼神,“你还是太嫩了,弟弟。” “再嫩也没你嫩,”何熠指了指车前灯,“上面那哆啦A梦你贴的吧?还好这口呢小朋友。” “靠我说要把你捆了卖了你是不是也信啊?”顾北笑出了声。 “信,”何熠扯了扯领子,“我快热死了,不用给我来一棒子了,你直接捆吧。” “上车。”顾北憋着笑说。 两人骑了十几分钟小电驴,篮子里的菜顺道儿吹了一阵热风。 “这萝卜再浇点水都能发芽了。”何熠拎着一袋热乎乎的菜。 “进来吧。”顾北熟练地拉开卷帘门。 何熠扫了一眼屋里,一段时间没来破破烂烂的似乎没什么变化。 “你把猪肉拿出来找个碗放着。”顾北按了一下灯开关,没反应,“操,又跳闸了。” “这么黑你让我怎么找碗啊?”何熠凭感觉把牛肉放在了一个类似于台子的地方。 他在原地站了十几秒后灯突然亮了。 “你家换灯泡了?”何熠察觉光线比以前明亮了许多,等他转过身却愣住了。 “我操,那上面的灯罩呢?” “坏了。”顾北把其余几袋子菜拎去了厨房,顺便拎回来一壶水,“怎么样,是不是比以前还亮很多?换灯泡的钱正好也省了。” “那您怎么不干脆点个蜡烛得了,还省电。”何熠啧了一声。 “一根蜡烛几分钟就烧没了,不划算。”顾北递给他一杯水。 何熠闻了闻:“菊花茶吗?” “我还肥皂水呢,喝吗。”顾北笑着冲他摇了摇水壶,“问题真多。” 何熠识趣地闭了嘴。 他打开手机,班群里有老曹发的几张他们打球时的照片,划到有一张时他顿了顿,一件黑色卫衣的主人逆着光向空中迈出了一大步,右手抓着球扣向篮筐。 帅气逼人,只可惜,没拍到脸。 他看了一眼厨房油烟机轰隆隆的方向,以彩信的格式把照片发给了顾北的那台小破手机,为表示友好还特意在后面跟上了一个小笑脸。 五分钟后顾北给他回了一个:拍得不错。 何熠:你到底有没有在专心做饭? 顾北:闲就来帮我打下手 何熠:忙呢。 顾北:那你再等半小时吃饭吧 几分钟后厨房的侧门被人噌地一声拉开了。 “这是什么?”何熠的脑袋探了过来。 “糖醋小排,”顾北拿筷子拌了拌碗里腌着的猪肉,“等会儿再炒个茄子和土豆丝儿。” 门突然“咚”地响了两下,又嘎吱一声没响了。 何熠看了顾北一眼。 这是开门的声音。 “靠你家是不是进小偷了?” “你——”顾北还没有说完,旁边这人已经没影了。 健步如飞啊。 十几秒钟后。 “没看到人,”何熠跑回来紧张地说,“见鬼了。” “能看到才活见鬼了。”顾北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何熠皱着眉问。 “是姜丝儿回来了呗。”顾北把切好的一小摞茄子片移到菜板上。 “怎么会……哦,它是不是闻着肉味儿了?”何熠摸着下巴说。 “是啊,馋吧,”顾北的语气很轻快,“你不也是么。” 一副你就是闻着味才来厨房的样子。 是。 我是馋。 但突然被人挑明了说出来,这让何熠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想吃凉粉吗?”顾北笑着问他,“隔这儿两条街,打个电话一会儿就能到。” “想。”何熠咬了咬牙。 回到客厅,他发现姜大爷正蹲在沙发上以仰视的姿势望着他。 屁股刚挨着沙发垫,猫就蹿到了他怀里。 “你倒是自觉得很。”何熠捏着猫脑袋上的一撮毛小声地说。 “诶,要不我把你卖了吧?” 猫抬头看着他。 “反正你粘我。” 猫用爪子在他腿上踩了两脚。 “这个来钱贼快,一次四五百呢。” 猫在他怀里翻身打了个滚,继续看着他。 “血赚不亏啊!” 门突然被扣响了:“外卖!有人吗!” “来了!”何熠起身,姜丝儿先他一步跳了下来。 “这个凉粉的量挺多啊。”他把外卖放到桌上,“诶?怎么有三份?” “小的那份是给姜丝儿的,”顾北端着菜走过来,一脸认真地说,“你别跟它抢。” “哎……”何熠笑了。 表情很愉快。 “吃饭,瞎抽什么风。”顾北递了双筷子给他。 “我就是没想到你这么宝贝这猫呢。”何熠接过筷子。 顾北冲猫喊了一声:“姜丝儿!” 猫跑过来用鼻子嗅了嗅碗里的凉粉。 然后愉快地舔了起来。 “那我还给你买凉粉了呢,”顾北回过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我不宝贝你吗?” 咳。 你大爷! 宝贝你大爷! 何熠猛呛了一口。 半天才把喉咙里的土豆丝顺下去。 缓过来的时差点把眼泪憋出来。 “你……”他灌了一口水,话没说完。 一边冲顾北使了个自以为很有杀伤力的眼色。 你丫找抽。 “快点吃,”顾北收住笑,指了指猫的碗,“你看猫吃得比你都快。” 何熠毫不客气地连夹了两块排骨。 “哎上次那个活儿我什么时候续上啊?”他突然想起来。 “再等等吧,”顾北扒拉了一口饭,“叶姐之前的那个单元还没画完呢。” “那你最近在忙什么?” “订货,拉货,码货这些呗,”顾北盛了一碗萝卜汤,“惨吧。” “够惨。” 何熠的视线扫过窗边帘子底下摞着的几箱啤酒。 “不过下午我暂时没货,”顾北看了姜丝儿一眼,把猫抱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你那张画叶姐弄一半了,想去看看么?” 空气中的安静持续了三秒。 “你看过了?”何熠问。 顾北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不是疑问。 这是一个**裸的反问。 板上钉钉且被人当场逮住的那种。 “嗯,看过了。”他咽了口口水,一边判断何熠脸上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好看吗?”何熠继续问。 顾北再次语塞。 这话问得有点儿哲学的东西。 你他妈问的是人还是画? 然而面前的人在使劲扒拉饭,完全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十几秒后,当何熠再次抬头看他时,顾北给出了一个有理有据且不容置疑的回答。 “不记得了。” “上回让你买脑白金没买吧,你这记性还管账呢,损失了啥是不是都算你头上啊小健忘。” “饭也堵不上你嘴么话唠子。”顾北把菜盘往他面前推。 “走吧,去看画。”何熠笑着抹了一下嘴。 叶大师的店面一如既往地潇洒。 大下午客人没几个。 别的东西倒是生机勃勃。 顾北看见门口伫立着排成一排金灿灿的勾着脖子的向日葵,叹了口气。 他打开墙上冷气的开关。 “诶,上回的那个十字架呢?”何熠注意到落地窗上悬着的玩意儿换成了一个牛头。 “不知道,”顾北领着他上楼,“我又不是天天来。” 叶大师的工作室在最里面那间,连门也是流光溢彩的那一款。 “这个风格有点赛博朋克的感觉啊。”何熠的语气里耐不住兴奋。 “什么朋?”顾北一脸摸不着头脑。 “哎说了你也不知道,”何熠的目光落在窗台上一排大小不同的鼓上,“这是什么?” “金杯鼓,”顾北拿了一个小的放在手里掂了掂,“非洲鼓的一种,还有布加拉帮、可番老哥。” “谁老哥?”何熠问。 “唉,说了你也不知道。”顾北把鼓往台子上一放,转身走了。 何熠愣了两秒憋不住笑了:“别的记不住,记仇倒挺牛逼。” “所以啊,”顾北回头停下来,“别让我逮到你什么,否则……” “否则什么?”何熠看着他。 “否则我会记你一辈子。” 叶大师的画在一层帘子的后面,透进阳光的隔间里摆着各种工具,何熠甚至还看到了两把长得跟拖把似的大刷子。 这能用来干什么? 刷墙? “我上回来看的时候上色已经过半了,”顾北一边拉开帘子说,“嫌味儿大的你就往后站站。” 帘子拉开了。 一缕光线折过墙边的玻璃正好落在画上。 头发的边缘染着淡淡的金色,光线沿着发丝的走向逐渐蜿蜒开来,少年的上衣被风吹得鼓起,整个身体向后倾斜着,衣下是隐约可见肌肉线条。 何熠的目光移向下面那片依稀可见影子的湖水。 这是他落水前的那一秒! “怎么样?”顾北在一旁扎好帘子,看他很久都没出声,“有没有觉得很惊喜?” “简直太惊喜了。”何熠愣了一会儿,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画中人的右眼角下甚至还微妙地点了一个痣。 “长这么大还没人给我画过像,”他有点激动,“这个叶大师是不是拍下来了?” “嗯,抓拍的。”顾北跟他一起看着画。 “那你呢?”何熠突然想起来,“你怎么没在画里?我记得当时你拉了我一把啊。” “就知道你要问,”顾北笑着转身拉开另一半帘子,“反应有点慢啊学霸。” 这是一样大小的另外一幅画。 画中的少年身体前倾着向空中伸出了一只手,大长腿正好离开了地面,逆光的侧脸在天空的衬托下有着硬朗的轮廓。 “评价评价啊学霸,”顾北打破安静,“是不是被我帅傻眼了。” “这两幅画是……”何熠的目光接到另一边。 “是一对儿。”顾北替他说完了。 靠。 是一对儿啊。 叶大师这样的脑回路是何熠怎样都没有想到的。 感觉有点奇妙。 他和顾北有一天竟然以这种方式成为了一对儿。 “等完工的话至少得再有两三个月。”顾北把帘子拉上。 “回头你把照片洗给我吧。”何熠说。 “我……” “那天拍的我全都要。” “……” “到时候我把钱给你。” “好。” “你听~海哭的声音~”何熠的手机突然开始唱。 完蛋。 昨天用完闹钟忘调静音了。 这破手机还越唱越大。 他急忙接通电话:“喂?” “喂!熠啊,我刚到酒店,你房间不让人进了!”电话那头是许尤的声音。 “怎么回事?”何熠皱起眉。 “大堂的人说什么查住客登记表的查到你这儿了,要退房!”许尤的喊声越来越大。 何熠能听见旁边还有几个人在吵架。 “怎么了?”顾北看着他。 “我有急事。”何熠咬着牙。 “多急?” “就现在。” “走,我送你。” 请大家记住这对儿画哟! 今天更晚了⊙▽⊙,明…明天继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1章 何熠一下车几乎是飞奔到的酒店门口。 “柚子柚子柚子!”他连喊了三声,到处搜寻许尤的身影。 “这儿呢!别喊。”许尤的脑袋从大堂一楼回廊的墙后探出来。 “我东西呢?” “这帮孙子没动,只说赶紧把人找来。”许尤压低声音,一拉把他也拉到了墙后,“不是你当时怎么住进来的啊?” 刚刚何熠喊的那几下已经把周围人的目光招来了。 “就给看了身份证。” “十八啊何熠!”许尤急得直抓头发,“你满十八了没?” “没。” 何熠愣住了。 这几天浪得太嗨。 嗨完他都差点忘了当初是怎么住进的酒店。 “你呢?”他问。 “我比你还小俩月呢!”许尤忍住没弹他脑门,“没屁用。” “江班他们几个问了没?”何熠继续问。 “问了,”许尤咽了咽口水,“我说实话,你别伤心。” “准奏。”何熠不耐烦挥了挥手。 “嘿你这老毛病——”许尤瞪了他一眼,“懒得跟你杠,名单我从江班那拷了一份,咱班爷们儿堆里你排老二,校篮队里你还是老大。” “靠我这么老呢?”何熠有点吃惊。 “除了第一,没人比你活得更久了。”许尤两手一摊。 “第一是谁?”何熠盯着他。 “老曹。”许尤没出声,摆出了口型。 何熠痛快地往柚子肩上甩了两巴掌。 “行这事儿你自个整去吧,我不管了。”许尤转身要走,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怎么在这儿?” 顾北扯下黑色连衣帽,冲这边的两人招了招手。 呃……这个。 说来话长。 何熠赶在顾北走过来前迎了上去,“你进来干嘛?” “看……”他想说看你出什么事儿了,结果话到嘴边变成了:“看热闹。” “没热闹,”何熠抓着他的肩膀帮他掉了个头,“你赶紧走吧。” “别着急赶啊,要是我能帮你忙呢?”顾北被推着走边回头说。 “无偿?” “你帮我码货。” “不去。” “外快我来跑。” “不去。” “工资日结。” “好。” 人不能跟钱过不去,这是何熠自力更生的这半个多月悟出的道理,他立刻转身把人往回拉。 “财迷啊。”顾北盯着何熠的后脑勺感叹了一句。 何熠咬了咬牙:“骂谁呢?” “财迷好啊,”顾北张开胳膊伸了个懒腰,回头冲他一咧嘴,“我也财迷。” 等两人走到墙后时,许尤正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你自个儿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还把别人叫过来搅和什么啊?” “帮忙。”何熠看了顾北一眼。 “他出啥事儿了你知道吗?”柚子转向顾北。 “他不知道。”何熠手撑着墙叹气说。 “能猜到,”顾北压低声音,“身份证年龄不够吧,没法住酒店。” 何熠胳膊一软,手差点没撑住墙。 这人的眼睛可能装了X光,扫一下能窥见他脑子里在想什么的那种。 “猜对了。”柚子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你们等会儿吧,”顾北看了看时间,“我出去打个电话。” “你这哥们有点意思啊。”许尤盯着门口打电话的顾北的身影说。 “什么意思?”何熠眉毛一挑。 “你看,”许尤收回目光,“你既没说找他帮什么忙,他凭什么就答应你了?” “因为有利可图。”何熠迟了迟说。 “什么利?”许尤神经一绷看着他,“我怎么不知道?” “就……”何熠突然闭了嘴。 “快说!”许尤咬着不放。 “不。”何熠抿着嘴。 “跟我玩小秘密是吧?”柚子不满地伸手就要去勒他脖子。 “你知道的太多了。”何熠拍掉那只手。 柚子瞪了他好一会儿。 “你个渣男!”许尤走的时候骂了他一句。 “怎么了?”顾北进来正好看到某个柚子骂骂咧咧地走过去。 “没事儿。”何熠抱歉地笑了笑。 “我刚去叫了个人,再过几分钟应该能到。”顾北掏出一根棒棒糖含着。 “哦。”何熠应了一声。 他打开手机翻了翻消息栏。 老妈今天上午是没逮着他的…… 吁。 空荡荡的消息界面表明他暂时没走漏风声。 “嗞——” 一声震动响了。 何熠下意识去摸自己的手机,“你的?” 顾北接通电话:“喂?” “北哥啊!是我!”电话里的人很热情,“您在哪儿呢?” “找着酒店了没,从兴华路南边的那个门进。” 没一会儿功夫,何熠看见门边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身影。 “这儿。”顾北伸出一只手往外招了招。 “北——”男生留着一款小平头,笔直地往顾北面前一站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打住,”顾北开口,“办正事。” “哦哦对对对!”男生用肥肿的手在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恭敬地递到顾北面前。 “上酒吧乐呢?”顾北接过卡,瞥见男生脸上的两道印彩。 “对对对。”男生笑着应道。 “那就赶紧去续着,”顾北拍拍他的肩,“卡晚上拿货时还你。” “好嘞。”男生小跑着走了。 “呐,”顾北把身份证递给何熠,“拿这个去开房。” 蒋鸣。 何熠看着身份证上的两个字陷入了几秒的沉思。 只花了十分钟。 顾北当着他的面张口就搞到了一张身份证。 “别看了,”对方含着棒棒糖说,“不是假证,我哥们儿前两月刚满的十八。” “我没说这假证,”何熠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觉得吧。” “觉得什么?”顾北咔咔地咬着糖。 “觉得你挺牛逼。”何熠晃了晃卡。 “这我知道,”顾北勾起嘴角,“你去前台办手续吧,我在这儿等你。” “等我干什么?”何熠刚迈出一步就回头停住了。 “码货啊。” “麻烦记得给钱。” “记着呢。” 何熠办好手续回来了。 “我回房间看看有没有少东西,”他把身份证还给顾北,“你下边等我会儿。” 值钱的都随身带了。 何熠一路噔噔噔地踩回房间。 压箱底的那一信封的百元大钞可是连着他的身家性命的……包、衣服、书都在。 摸到信封的那一秒,何熠的心才从嗓子眼落下来了。 “财迷啊。”顾北的脸从他的脑子里一晃而过。 “诶?这是什么?”何熠从之前穿过的一条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个小硬物。 一……一个金属纽扣? 靠。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 何熠盯了两秒,抓起扣子塞进了上衣口袋。 “东西没少吧?”顾北问。 “没。” 而且还有意外的收获,一颗小扣子从何熠的脑海里蹦跶着过去了。 “等会儿我们先去酒厂,在那边把货装完,顺道开货车回去。”顾北安排说。 “下午三点多了都,”何熠打个哈欠看了眼手机,“装完货回酒店估计没饭了吧。” “弄完我带你下馆子。”顾北说。 “破费了。”何熠愣了一秒。 “这有什么,”顾北掏出车钥匙轻松地晃着,“从你日薪里扣两成不就行了。” “说我财迷,”何熠拿胳膊肘戳了他一下,“你这抠门的本事好像一点没比我少啊?” “承让。”顾北笑了笑。 吹了十几分钟的风,何熠坐着的大摩托驶进了酒厂大门。 “这门也太破了。” 大门上深红色的铁皮几乎脱落了一大半,吸一口就是铁锈的味道,坑坑洼洼的横梁让何熠觉得下一秒它就会塌掉。 “再破你又不住这儿。”顾北锁好车走过来。 何熠看见门边钉了块木板竖着几个大字:徳順酒廠 连做招牌的钱都省了,特别衬这个一抠到底的感觉。 “好复古。”何熠愣了愣。 “有品位。”顾北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往里走有一间不大的土胚房,门上依旧粉着大字:中转站。 何熠一看差点笑咳出来。 “要不你在外面呆着吧,我先进去点货。”顾北拍了拍他的肩。 “拿货,”他冲里面台子里坐着的一个老头喊了一声,“五十箱青啤。” 老头抬了一下眼皮:“那边,自个儿拿。” 顾北说着扛了两箱:“先把货搬出来,一会儿我们去拿货车。” “真扛啊?”何熠往门里头望了一眼。 “不然我叫你来干什么,”顾北指了指那边的树下,“把货放那儿就行。” “这你得加钱吧,这么多货。 ”何熠瞅着那成堆的啤酒箱。 “你试试。”顾北回头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搬了十几个回合总算点完了货。 “下次你要是招短工直接去58上挂个牌子吧。”何熠靠在一摞啤酒箱上气喘吁吁地说。 “不了,还是找你比较快。”顾北同样手撑在箱子上笑着说。 “你这样坑我有意思么?” “有人主动不好么,就当你还我个人情。” 何熠皱着眉,为什么我总是欠你东西? 顾北掏出钥匙:“车在仓库后边,我去拿。” 何熠打开手机默默叹了一口气,17:46本来应该是他宅在酒店里的时侯,现在却为了还个人情不得不帮一个抠门精办事。 过了一会儿,顾北把车开了过来,两人装完货累得往靠椅上一倒。 “走吧,吃饭去。”顾北启动车子。 两人坐着一辆轰轰响的小货车开上了大马路,日落时淡淡的余晖透过车窗照进来,跟着车身一摇一晃的。 顾北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打开了车载电台,沙沙的电台声时响时弱,“正在播放的是晚间节目……” “你跟我奶奶是一辈的吧?”何熠抱着胳膊转过头看着他。 顾北笑了笑没说话。 货车驶到西城区时,高架两旁的路灯已经不知不觉亮起来了,这里没有多少高楼大厦挡着,夜色和夕阳的那条分界线正不断向西边延申过去。 何熠头靠着车窗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感觉脑袋一侧像是磕到了什么硬物,猛地一疼。 “操,我没流口水吧。”他赶紧对着车窗照了照。 顾北余光瞥了一眼时间:“您一共才睡了不到十分钟。” “还有多久到啊?”何熠打了个哈欠。 “我从高速走的,过了下个出口就到。”顾北耸了耸肩。 何熠长叹了一口气:“累啊。” 顾北看了他一眼。 “困啊。”何熠继续念。 顾北清了一下嗓子。 “还饿。”何熠拖长了最后一个音。 顾北抽了抽嘴角:“你什么毛病?” “饿病。” “别嚷了,”顾北拍拍他的肩,“出口下去两百米就是小吃一条街。” “你请客。”何熠挤出一句。 “凭什么?”顾北眉毛一挑。 “我买单。”何熠阴着脸继续说。 “哦,”顾北笑了笑,“那家砂锅饭挺实在的,不用担心被坑好么。” 发动机轰隆隆地响了一会儿,几分钟后停在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大街旁边。 “就那儿。”顾北指着中间的一家招牌。 “嘿我发现你这请客的地方还真是别具风格啊?”何熠扭头看着他。 “你备好钱就行,”顾北拉开半边店门,“我不想吃霸王餐啊。” “你就抠吧。”何熠拉着脸怼了他一句。 店老板是个五十几岁的大叔,往肩上一甩毛巾笑呵呵地冲他俩喊:“二位吃点什么啊?” “哟,小顾又来啦。”大叔冲顾北点点头。 “有推荐的没?”何熠对着菜单看了一圈没啥特别的感觉,似乎已经很久没在外边的餐馆吃饭了。 “腊味的还不错,照烧鸡的还可以,其它的我还没试过,加辣你可以跟老板讲。”顾北指着菜单说。 “那就腊味的吧,不要葱,少加蒜,加点辣,多点油。”何熠摸着下巴说。 “上回去叶大师那儿吃饭,咋不见你有这么多忌口呢。”顾北接了一句。 “不一样,下馆子吃饭反正是麻烦人家师傅,说忌口有什么不对么?” “对……很对。”顾北咽了一口口水。 看来何学霸还挺有分寸,不想麻烦人的时候就将就着过,能麻烦的时候也绝不含糊。 “一会儿吃完饭我就把工资结给你,你先回去吧。”顾北边翻账本边说。 “为什么?”何熠愣了愣。 “不然一会你跟我回去卸完货后肯定又想蹭我的车,”顾北笑了笑,“我不想费那个油钱。” 何熠捏了捏拳头,每次以为这人能说出什么好话的时候,总给他一种想打人的冲动。 “砂锅饭来喽!”老板吆喝了一声。 何熠盯着刚上桌的砂锅,盖子掀开的那一刻,心里却跟这蒸汽似热腾腾的,比起疲惫,更多的是心安。 “我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顾北用筷子拌着饭说。 “嗯?”何熠看了他一眼。 “就是折腾一天累了还能围个热锅吃顿热饭啊。”顾北笑着说。 “那你不会过腻么,三天两头就往外跑。”何熠埋头嚼着腊肉。 顾北勾着嘴角没说话。 腻什么。 以前是一个人。 现在不是有个伴儿了么。 大学生活太苦逼了⊙▽⊙,我拖更了,我该打,下一章不定时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2章 22 夜一深,天气嗖嗖地就凉下来了。 何熠回到酒店,进门把包往椅背上一甩,翻出手机看了一眼,临开学的这两天他们小私群时不时就有消息蹦出来,也是他的作业被轮流绑架的时候。 大抵的交流如下: 柚子:要数学的举个爪? 宁涛:我我我! 胡卜卜:有英语模卷否? 柚子:没抄完呢 江大班:你们几个! 宁涛:班班一起来呀 江大班:冒火的小人JPG. 柚子:完了完了,班长大人又要开始哔哔了 三秒钟后。 群里出现了一条通告:江大班已被禁言。 嘿。 何熠忍不住乐出了声。 顺便在群里敲了一条消息: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作业还回来啊? 柚子:别急嘛,明儿用完就还你哈。 其实何熠一点也不着急拿回他的作业,比起这个,他现在得维持一个良好的作息规律,以防某个无良老板时不时招呼他这个临时小工一声:何熠,来干活。 自己什么时候突然变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呢? 这么没有体面的感觉。 “怎么了,”顾北递了一箱货给他,“闷闷不乐的。” “你要拉的货很多吗?”何熠拉着脸说,“天天都叫我。” “是挺多的。”顾北点头。 “算了,”何熠叹了口气,“你要不还是去58上找一个吧,再说我马上也要开学了,到时候估计也没时间做这些。” “你帮我,其实也是在帮你自己,”顾北转身过去搬另一箱货,“你不是缺钱么,趁这个机会多赚点也不亏啊。” “说得好像你不用上学似的。”何熠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嗯,”顾北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上不上学的确没什么两样。” “什么?”何熠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顾北笑着顿了一下,“跟你不一样。” “是么。” 两人把货存进仓库后,顾北去拿车了。 “今天怎么不是小面包?”何熠看见他开着一辆摩托出来的时候多少觉得有点意外。 “那车太老了,滤清器也该换了,正好拿去保养一下。”顾北解释。 “噢。”何熠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怎么了,”顾北说,“摩托车坐不惯吗?” “倒也不是。” 不过每次你骑得跟个疯子似的,坐在疯子后面的人多少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那行,”顾北冲他招了招后座,“上来吧。” “今天晚上去吃什么?”何熠说着掏出了口罩戴上。 “火锅怎么样。”顾北踩了踩油门。 “那我今天的工资岂不是又要被扣掉一大半啊?”何熠跨了上来。 “不用好么,”顾北笑了,“那家店老板我认识,咱俩AA的话就跟沙县小吃差不远了。” 何熠勾了勾嘴角。 这种感觉是明知自己要被人坑了,但还感到挺高兴的。 “菜单给你,想吃什么自己点,”顾北说,“别客气。” “说得好像我可以白嫖似的。” “手打牛肉丸挺不错,你可以试试。”顾北没继续跟他抬杠。 “哦。”何熠抬头看了他一眼。 “嗞——” “你点吧,我出去接个电话。”顾北起身。 几秒钟后,何熠突然想起了什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那颗小扣子,盯着对面椅背上挂着的那件外套,并以最快的速度把扣子塞进了那件外套的口袋里。 不巧,顾北一进门就看见了他坐下的那一幕。 “干什么呢?”顾北拉开椅子。 “点,点单呢。”何熠下意识躲开了目光。 “是吗,”顾北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我还以为……” “什么啊?” “你在给我下毒。”顾北咧嘴。 “呵,”何熠忍不住看了一眼他的外套,“怎么可能。” “哦?”顾北顺着他的目光瞥向自己的椅背,“我的外套好像有些与众不同。” “怎么不同了?”何熠心虚地接上话,“我觉得挺时尚的啊。” “啧啧,半天就点了两筐生菜,”顾北看了一眼菜单,“这么想减肥啊学霸。” 何熠选择保持沉默。 一会儿锅端上来了后,桌子上冒起了腾腾热气。 “要米饭吗?”顾北问。 “吃火锅呢吃什么米饭,”何熠塞了一口牛肉卷,“饱了就不划算了。” “熬夜学习伤头发,你这个级别的学霸不多吃点米饭很容易秃顶。”顾北说着给他盛了一碗。 “靠,”何熠看着他,“诅咒谁呢。” “快吃,”顾北打断他,“等会儿说饱了又吃不下了。” 讲真何熠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火锅了,老妈是个养生观念很重的人,什么上火伤身的东西一概不准吃。 热气突然烧得他脸有些发烫,他咬了一口牛肉丸,抬头正好对上顾北的目光。 “你是我见过第一个吃火锅还要吃米饭的人。” “你是我见过第一个吃火锅还这么多话的人。” “够吃吗?”顾北又夹了一筷子炸豆皮,“不够的话,我再叫人上盆米饭。” “呵,”何熠让他整乐了,“我还以为你有多阔。” “不阔,”顾北说,“就是抠而已。” 吃完回到酒店,一开门何熠就闻到了一股橘子的味道。 不对劲。 一开灯,一张字条躺在了他的床上。 上面写着:大妈已经把你的床单已经换过了哦,橘子是我带的,不用谢。 何熠笑着拿起纸条。 哟,这背面还有字呢。 写着:你这个渣男 死柚子,走之前还不忘骂他一句。 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 短信显示是顾北。 发来的是个笑脸。 -碰见了什么好事? -你猜 何熠的手抖了一下。 -我刚刚掏衣服口袋,掏出了一个小扣子 -是么 -是啊,丢了这么久,没想到吃顿火锅的功夫它就回来了 犹豫了几秒,何熠戳了两下屏幕。 -运气真好 后天开学就能回宿舍了,他把手机丢到床上,飞快地冲了个澡,开始清点行李箱里的物件。 不比往年,突然没有这么多大包小包的东西可以带,轻松一点儿倒也挺好。 他窝回床上,随手拿了一个橘子,剥一片皮就往垃圾桶里扔一片。 “三分。” “很好,又是三分!”他边扔边说。 “嗞——”手机震动了一声。 是柚子发来的:在干嘛? -无聊 -你是不是又在自己跟自己玩啊? -滚 -哎,说正事,第二册地理书你还有没?复习课要用 -有,在家,您自己去跑一趟吧,熟门熟路了 -废话,那是你家,你人又不在,我去干啥子 -该干啥干啥 -膈应! -哦,那再见 -害,我就没想能指望你,无聊你就翻一下枕头下面吧,有我给你准备的惊喜 -好,谢了 何熠往后挪了几寸,伸手一捞,哟,是几本杂志。 内容就…… -不清楚您好哪口,各种款我都挑了一点,包您尽兴 -尽兴你大爷! 何熠瞟着那几张图。 切。 还模特呢,这腿看着还没顾北的腿长。 他把杂志扔飞到桌子上,对着天花板躺尸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从包里翻出了一个牛皮信封,里面装着的是顾北之前给他的照片。 “你还洗出来了啊?” “给,”顾北冲他笑笑,“只有能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最实在。” 这些照片中有些角度很是特别,比如那张他顶着大太阳低头过桥的,因为逆光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人影来。 “怎么还整出了个远景,这只能看出来是个人吧?”何熠端详着照片,“糊弄谁呢?” “没事,我拍的,”顾北很满意地点点头,“我知道是你就行。” 何熠趴在床上一张张翻着,已经很多年没人给他洗过这玩意了,数码相片纸粗糙的真实触感摸着让人有种莫名的心安。 比手机相册里的那些像素块要真实得多。 “别笑了何熠。”许尤抱着胳膊。 “我有在笑吗?”何熠抬起头。 “从半小时前我进门到现在,你嘴角就没下来过,”许尤翻了个白眼,仰头嘬完了最后一滴可乐,“开学这么高兴你是傻了吧……” “滚蛋。”何熠啧了一声,顺手把照片往枕头底下一塞。 讲真,顾北今天码完货,一进门就看到他叔在屋子里佝着背一边踱步一边抽烟,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叔好。”顾北冲他叔点了一下头,捏紧了手里的账本。 看来,人总是要告别独居生活的快乐的。 “小北,”叔吸着烟,“我不在的这些天生意怎么样啊?” “都还行,没什么问题,”顾北偷偷望了一眼茶几上的烟盒。 不是平时托他去买的那种“红杉树”,而是一般逢年过节送人的“中华烟”。 “那就好,”叔撑着拐杖悠悠地走着,“什么事都得慢慢上手,回头我跟大杭说让他多帮衬你些。” “谢谢叔。”顾北恰如其分地鞠了一躬。 回到房间,他在床上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又从裤兜里掏出小破手机。 按键上的字符掉得差不多了。 他打电话基本凭着肌肉记忆去判断哪个按键在什么位置。 好几次转账给何熠工资的时候,他都察觉到对方一种隐隐的鄙夷目光。 “还用现金啊,”何熠捏着牛皮纸信封晃了晃,“你干脆给我包个红包得了,多喜庆。” “怎么了,”顾北一勾嘴角,“我觉得相当真诚啊。” “真诚?”何熠挑眉。 “让你好好感受一下数钱的快乐,”顾北眉眼含笑,“不好么?” 快乐啥啊快乐。 何熠尴尬地一咧嘴,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骂自己财迷。 眼下这么一瞅,这小破手机的确是不大方便。 顾北点开通讯录里何熠的那一栏。 -周末有空吗? -有,打工的话没有。 顾北愣了一秒,嘿这人还真是有趣。 -不打工,陪我去买个新手机 他继续发了一条。 -我不会挑,跟你一款的就行 -是,陛下 顾北看到消息闭着眼笑了笑。 九月上来的头一天,万里晴空。 何熠穿过一片沙沙作响的树荫,啧啧,天气真不错。 知了很愉快地叫着,这个夏天也就还剩一星半点儿的余温了。 广播里嘶啦嘶啦的声音和闹哄哄的人群拉出了一首和谐但不怎么悦耳的交响曲。 何熠皱着眉拐进教室时,几张熟悉的脸都已经落座并且齐齐地望着他仿佛姗姗来迟的身影。 “哟,都到挺早的啊,吃错药了这是?” 何熠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座位,桌子上整齐摆放着一沓卷子,目测应该是他的暑假作业,失踪了这么些天总算回到了他手里。 他放下包,收好作业,不露齿地笑着掏出手机在群里打了三个字:摸底考 柚子:!!!真实了,我慌了! 江班:我没什么好慌的。 宁涛:瞧瞧,您这说的是人话吗? …… 何熠看了几条就把手机扔一边了,努力憋住一个哈欠。 一大早居然眼皮开始打架了,连着好些天被顾北压榨当苦力,放以前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 “醒醒!何熠,醒醒!”何熠的桌子突然被摇得晃了起来,整个人也被晃得一激灵。 一抬头,许尤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什么毛病。” “别睡了,我刚听老曹讲,开学仪式要派几个优秀代表上去喊个话什么的。”许尤着急忙慌地说。 “哦,”何熠伸了个懒腰,“所以?” “所以,你不打算准备一下啊?”许尤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何熠抱着胳膊,“我可没说我要去。” “嘿,去年期末考实验班姓周的那位活招牌让你砸了个稀巴烂呢,你怎么不记得。” “姓周?”何熠连头也没抬,“不认识。” “得,一会儿老曹该来找你了,”许尤摆摆手,“你搁这跟我较劲也没屁用。” 何熠陷入了沉思。 喊话这种事挺让人为难的,都是些几百年老掉牙的东西又没人爱听,他也一向不会让自己陷入尬尴的境地。 所以他抬头察觉到老曹的目光时,干脆直接起身朝教室后门走去。 “跑什么。”老曹走快了两步堵到他面前。 “没跑成。”何熠耸耸肩。 “不就让你上去喊个话么,”老曹笑着说,“你难道还怕这个?” “激将法对我没用。”何熠扯着嘴角说。 “你就稍微准备准备嘛,说什么都行。”老曹说着拍了拍他的肩后就走了。 何熠叹了口气。 这老头,锅甩得比谁都快。 半小时后,何熠低着头插着兜扎堆在操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大上午强烈的阳光把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 许尤的脑袋从队伍后面探出来:“一会儿你打算说啥?” 何熠掏出一张折起来的小纸条冲他挥了挥;“来,看这儿。” “哟,稿子都写好了?”许尤竖了个大拇指给他。 “让我们有请上一学年最……”广播开始喊。 何熠微笑着扯了扯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朝主席台走去,一路上被许多女同学热切的目光注视着。 青春期的爱情还真是个令人着迷的东西。 不过这些…… “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何熠小声地念了一句。 他上台接过话筒的前一秒,都还没确定自己要说些什么。 底下都是一些他认不太清的脸。 该说些什么呢? “今天我站在这儿,”何熠笑了笑,“纯属是个意外。” 台下悉悉索索的响起一些声音。 他用力捏了捏话筒。 “不过,我的确有些心里话想借此宣布一下,”何熠小心把握着语速,以达到一种庄重而非玩笑的效果,“我不会告诉大家我有没有对象,但从今天起,我将单方面宣布退出本校的表白墙。” 在下大学牲给大家跪下了,不会弃坑的哈,下次不定时更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22章 第23章 第23章 23 世界突然安静了。 一。 二。 …… 何熠内心在默数着。 从他话音刚落,已经过去了整整四秒。 迎面而来的刺眼阳光让他无法看清台下的人是什么表情,耳边只有风呼呼吹过的声音。 这些话脱口而出的时候,他有百分百的把握这绝对不会带来什么灾难性的影响,但在冷场的一瞬间,他还是咽了咽口水。 “好!”台下突然有谁吼了一句,热烈地鼓起了掌。 “说得好!”又有人喊道。 接着掌声就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 有种戏子被人捧场的错觉。 风度。 何熠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词儿:要保持风度。 他努力扯着嘴角,保持微笑。 “你这是有预谋吗?”课间,许尤把他拉出教室。 “没,”何熠随手翻着一本高考词汇,“想到什么就直说了。” “不对,”许尤挑着眉,“你那张稿子呢?” “哦,”何熠翻了一页,“那是小卖部的发票。” “你可真行。”许尤憋出一句。 “谢谢夸奖。”何熠抬了一下头。 “不过,”许尤摸着下巴,“我的第六感……” “打住,”何熠啪的一声合上书,“别分析我。” “别啊我都酝酿好了。”许尤一脸为难地看着他。 “那就都给倒了吧。”何熠说着伸了个懒腰。 “我现在特想给你一巴掌,你看可以吗?”许尤咬着牙。 “你觉得呢?”何熠笑了笑。 上课铃响。 老曹揣着政治课本不紧不慢地走进教室,习惯性清了两下嗓子。 “咳咳,照例我先讲几句啊。”他推了推眼镜,目光从前扫到后。 “别讲了吧,老曹。”有人举手发言,“分秒必争啊。” “是啊,都高三了,分秒必争。”有人附和。 “呵呵,”老曹笑着示意他们安静,“分秒必争是肯定的,弯道超车也差不了这点思想教育的时间。” “唉——” 底下一片唉声叹气的声音。 “干什么,都干什么,”老曹敲了两下黑板,“你们都是年轻人、祖国的花朵,要有干劲!” “噗。”有人小声地笑了笑。 何熠的余光下意识地扫到许尤他们几个。 果然。 胡思远已经趴下了。 不止。 他稍稍转过头,后排支棱起来的人就没几个。 同一个教室里和他们天各一方的江大班已经火冒三丈了。 “你们谁去把他揪起来。”他用口型对何熠说。 许尤转头笑着摆出口型:别吵,祖国的花朵正在睡觉。 一分钟后。 “砰。” 一个纸团沿着一根饱满的抛物线精准地砸在了他的背上。 “我操,谁啊。” 他小声地骂了一句,捡起来打开一瞧,写着江班皱巴巴的几个字:睡尼玛的觉!-你骂人还专门写个纸条扔过来是吧?学霸都这么讲究的吗? 何熠低头看了一眼手机,这是柚子刚刚发的。 他飞快地点了几下手机:一棍子打死一船人?滚。 -我错了 许尤秒回。 何熠勾着嘴角目光转向讲台,突然有点儿同情老曹,这位老干部正讲在兴头上:“脚踏实地,才能脱颖而出……” 可台下有些人的头低下去就没抬起来过。 他前排那位从上课抖腿都到现在的,还一直抖得很有节奏感,何熠隐隐觉得他的桌子也在跟着一起抖。 他蹙着眉伸脚撞了一下前桌。 那人回过头来哼了一声,停了没几分钟又继续抖。 几个回合之后,他叹了口气。 跟傻逼较什么劲。 熬到下课,老曹前脚刚走,许尤就蹿过来趴到了何熠的课桌上。 “中午吃啥?” 他还没开口,江班走过来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萝卜拌面!” “太素了吧。”许尤拖长声音。 “萝卜炒肉!”江班又喊了一句。 许尤转向何熠:“扯啥玩意儿?” “废什么话,”何熠嘿嘿笑了笑,“走,去食堂。” 学校食堂的大门里飘出了各种香味。 “酱鸭,鱼香茄子,酸辣粉……”何熠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掰着指头说。 “附加技能挺多啊,”许尤转过来看了他一眼,“开外挂了吧?” “嘿你别说,”何熠睁开眼,“我还真挺想念咱们学校的食堂。” 这种又一头扎进了熟悉的事物里,满眼都是走过的路、见过的人、去过的地方,耳边是路过的风,连吸一口空气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味儿,使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仍然维持在一个坚不可破的平衡点上。 “咱试试那个不?”许尤指了指2号窗口,“豆花,刚开的新鲜玩意儿。” “行,你弄两碗,”何熠说,“我占座去。” “得嘞。” 许尤端着两碗豆花刚往何熠旁边坐下,周围莫名就有人围过来了。 “干啥啊干啥啊。”他抬头看着江班和宁涛架着某个还在挣扎的胡萝卜往他俩面前一杵。 “搞武装起义么,”何熠坐着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水,看着面前的人说,“准备批斗谁?” 许尤立刻跑过来捂他的嘴:“政治课学傻了吧,社会主义时期,你这是反动。” “说吧。”何熠扒开许尤的那只手。 “上课不应该睡觉,是不是啊萝卜?”江班松开胡思远,拍了拍他的左肩。 “还欠着一顿夜宵呢,是不是?”宁涛说着拍了拍他的右肩。 “是是是……”胡思远点着头。 “就这周六请吧,正好摸底考完。”许尤说,“给你网开一面。” “不行。”何熠突然说。 周末估计顾北会把他拉去干活,吃不到夜宵就不划算了。 “为什么?” “听不见听不见,”何熠吃了一口豆花,“周五下了课直接请吧。” “平时真看不出来,”许尤咳了两声,“你那么缺饭是吧,连周末都扛不到了。” “闭嘴,吃饭。” “哎不你让我闭嘴,我怎么吃饭?” “那就回教室做题,桌上有给你准备的一套理综模卷,”何熠几口吃完了豆花,“做完也没事儿,哥这多的是,管够。” 许尤愣了愣,狠狠扒拉了两口饭。 “我吃还不成吗,提它什么卷子,多伤感情!” 午间铃一打,大家陆续回到座位上趴下午休。 这种时候还竖着的脑袋只剩做题的了。 何熠趴在桌上闭目养神,桌肚里的手机震动了一声,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后勾嘴笑了笑。 甚至还有幸睡着了一小会儿。 睁开眼的那刻只觉得心情很好。 “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梦里捡着宝了吧。”许尤的声音响起。 何熠愉快地伸了个懒腰。 “是赶上发工资了?” “猜对了。”何熠竖起大拇指给他。 “容易,”许尤边说边翻出物理书,“小测拿满分有什么值得你高兴的,要这样你成天乐早乐呵傻了。” 物理老师进了教室把书往讲台上一扔,转身拿起粉笔开始写题目:“大家上回小测的试卷拿出来,准备评讲。” 许尤开始翻箱倒柜地捞卷子,往学霸空空的桌子上一瞄:“怎么你卷子也没了?” “我满分,解法也都会,用不着听,自习比较有用。”何熠小声说着迅速拿出词汇本开始看。 “真狗啊你!”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夸你什么?” “夸我可爱。”何熠面无表情地翻了一页词汇本。 “咦,恶心,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晚饭,何熠啃了一大口鸡腿,乐滋滋地看着手机上到账的那笔工资。 “这清汤寡水的你们怎么吃得下,”许尤不满地用筷子戳着掉渣的鸡排,看了一眼对面的人,“还笑得出来就尼玛离谱。” 手机响了一声,是顾北。 -钱到账了么? -嗯,下一单活什么时候? -我也开学了,等等过两天吧 -也对。 -挺急嘛,你是想挣钱想疯了,还是 -还是什么? -还是想见我想疯了? -滚 何熠狠狠地戳了一下屏幕。 接着激动地连戳了十几下:滚滚滚滚滚 “跟谁聊啊?”许尤塞了一口炒饭嚼着,“好大的杀气。” “看来还是卷子太少……” “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升了高三之后最大的区别是晚自习结束一回到宿舍,原本打游戏的声音全没了,安静得惊人,何熠看到弯腰奋笔疾书的室友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三个人都把脸扎在书堆里,看都没看他。 “都,都在忙呢?” 他对床的徐梓诚仰天嚎了一句:“物理六张卷子啊!” “可不是么,”宁涛打了个哈欠,“干完怎么着也得三更半夜了。” “今天疯的是物理老师,明儿就换化学老师,一周七天轮着来呗。” “你看何熠,没准儿已经写完了……” 这种紧张的气氛让他很想找个地方出去待着松口气,比如操场。 多好,闭着眼,吹吹风,枕着胳膊躺在石板凳上分分钟就可以睡迷糊过去。 “你这样会着凉的。” 何熠忽然想起一次老妈看见他没盖被子睡觉时说过这么一句。 他深呼一口气,坐起来拍拍校服上的灰。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嗞地震动了一声。 -在? -在呢。 -我正好在你们学校附近,想吃夜宵么? -想 何熠的手甚至做出了比大脑更快的反应,兴奋到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打。 -那你出来吧,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等你。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等你”两个字时,何熠的心情格外美好,有种含了一颗薄荷糖再灌了一大口冰水的凉爽。 走到门卫室旁边时,里面的灯还亮着。 何熠的心砰砰直跳,不是因为马上要见到顾某人,而是害怕门卫大叔突然伸出的手可能会把他拦下。 “咋走得那么晚。”门卫念叨了一句。 万幸,以为他是外宿的。 “你不应该很兴奋吗?”顾北从树下的阴影里迎面朝他走过来。 “你第一天认识我么。”何熠大老远就看见了他的摩托车。 “就因为不是,”顾北插好钥匙,“我才觉得吧……” “觉得什么?”何熠跨上车。 “你有点儿克制的意思。” “呵,笑话,我用得着克制吗?” “哦?是么。” “废话真多,一会儿去吃什么?”何熠换了话题。 “火锅。” 横穿南北的高架之上,路灯微微闪烁着,扬起的微尘里,顾北的小摩托正沿着夜色升起的方向疾驰而去。 “你发财了?” “没,有人请客,白吃不要钱。” “骗我玩儿呢。” “废话真多。”顾北偏过头勾了勾嘴角。 九月初头的晚风渐凉,何熠兜紧了衣服领子才不至于喝了一路风。 火锅店藏在一个商业街的小巷子里,滚滚的热气从半开的窗户漏出来,特有的香味立刻勾得何熠咽了咽了口水。 顾北熟练地停好车:“你晚饭没吃?” “吃了,”何熠一脚踏进店里,“等于没吃。” 这会儿他突然特别赞同许尤说的话,就食堂那清汤寡水的怎么能吃得下。 “想吃什么直接去后厨里自己挑。”顾北指了指,“靠窗那边是给我们留好的座。” “在哪儿?”何熠等不及了,“后厨?” “走廊尽头就是。” “行。” 顾北去柜台定锅底时顺便要了两罐可乐,回座的时候发现何熠人没回来。 “还没点完?” 何熠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篮子:“那是什么?” “黄喉。”顾北看着他。 “哦。” “不会吧,学霸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顾北似笑非笑着说。 “黄喉,”何熠立刻掏出手机念着一段小字,“是猪、牛等家畜的支气管……” “你至于么,”顾北张了张嘴,“不过也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补回来的对吧。” “说谁?”何熠皱着眉。 “还说不是,”顾北掰着指头数给他听,“上回我切青椒丝问我是不是刨丝器刨的,洗面也不会,还把我家的茶几当板凳……” 突然被数落得一无是处,何熠刚想说什么一下子被生生憋了回去。 “不会可以学。”他说。 “那你要学的可多了去了,”顾北笑着点了两筐菜,“是吧学霸。” “彼此彼此,渣渣。”何熠也不甘示弱。 虽然是怼人,但这却是回归学校生活后,何熠头一次发觉这样活着也不错的瞬间。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顾北的脸在火锅的热气里若隐若现。 “说呗。” “要是当时在那个巷子里你没碰到我,”顾北说,“你会怎么样啊?” 会怎么样? 这也是一个何熠一直没有问自己的问题。 “大概会继续做一个整天被作业狂轰乱炸的高三生吧。” “现在难道不是吗?” “现在是在被作业狂轰乱炸完后还能跟某人坐在一起骑骑摩托,吃吃火锅。” “这么看来我还是有点用的。” 是啊。 那样子就好比他平静如水的生活突然被一艘舰艇划开轩然大波,同时身后还溅起无数的小水花。又好比十七年的人生第一次探出海面的呼吸,渐渐揭开了生活的另一角。 他拿起可乐罐:“碰一个。” “好。” 大学牲命苦,还活着呢就不错了,我努力更,⊙▽⊙,真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23章 第24章 第24章 24 “快啊。” “你催鬼啊!” 何熠的双手正在努力去扒学校围墙的一条边儿,身后还一个不知死活的玩意儿在催。 这条路之前他没走过,不过柚子有两回溜出去买夜宵走的就是这儿。 “伟大的鲁迅先生说过:路是人走出来的。”许尤一脸得瑟地把烧烤往他面前一放。 路? 走出来的? 去他大爷的这压根儿就没有路! “靠!”他对着墙骂了一句。 晚风很轻,月光零星地落在灌木丛里,夜深人静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偶尔汽车掠过的风声和蝉鸣,这样的夜晚他却在摸黑翻自个学校的墙。 惨了吧唧的。 “你球不打得挺好吗,怎么翻个墙就跟残废一样?”顾北憋着笑。 “闭嘴吧。”何熠还在努力伸长胳膊去扒围墙的边。 “我记得谁好像说过,”顾北打了个哈欠,“我们学霸没什么是不会的。” “我不记得。” “我帮你?” 何熠深吸一口气:“我自己来。” “你看你,瞎费劲儿,”顾北靠在了一旁的电线杆上抱着胳膊看着他挣扎,“我帮你既省时又省力,不挺划算的么。” 何熠的脸陷在黑暗里,沉默了几秒。 挺意外的,原本他只是习惯了一个人做事,比起费劲去解决麻烦,他通常尽力避免让自己陷入麻烦,现在却不得不依靠一个谁,这种感觉说实在有点奇妙。 “你靠谱么?”何熠瞅着他。 “靠一靠不就知道了?”顾北反问,他把手交叉抵在膝盖前,“来吧。” “好吧。” 何熠借着力两三下翻到了围墙上,“我操。” “有落脚的地方没?”顾北在下面问。 “还行,有摞砖。” 一声落地的闷响后。 “何熠?”顾北隔着墙喊了一声。 “在,”何熠压低声音,“别喊,一会儿把人招过来。” “那行,我走了啊。”顾北拍了怕手上的灰。 “哎等等。” “嗯?” “那什么,”何熠清清嗓子,“回头请你吃饭。” “哦,”顾北应道,“不用谢。” “什么不用谢,我又没说谢谢!”何熠提高声音。 “我什么都没听到,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靠你这样真不怕被人打吗?”何熠被他气笑了。 “怎么会,”顾北一脸坦然,“再说,也没人打得过我。” 月亮已经移到了天空的西南角,成了深邃的夜空里唯一被照亮的角落。 何熠扯了扯校服,晚风吹得人很凉快,他刚打开宿舍的房门就看见几张桌子的小灯都亮着。 “我以为你们都睡了呢。” “还早,”灯下一个趴着的身影支棱起来打着哈欠说,“才过凌晨啊。” “话说你哪儿浪去了?”宁涛把头从上铺探出来。 “干饭。”何熠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往椅子上一靠。 爽。 “毛病,”宁涛揉着眼睛边说边躺下了,“三更半夜干哪门子饭。” “夜宵。”何熠扬了扬嘴角。 顾北把车停在后院,店里的灯已经熄了,他叼了根烟靠在屋前的栏杆上望着头顶的星星忽明忽暗,街灯把漆黑的巷子开出了一条路,以往这种时候他还在拉货。 现在不一样了。 挺不错的。 他能从何熠身上看到生活的另一种可能,与他截然不同的那种可能。 像是把他眼前的黑暗划开了一道口子。 大概是因为活得不够美好,所以人总是会向往那种美好的存在,哪怕是靠近一点点,就会有温暖的感觉。 手机响了,是一条消息:北哥,模卷做哪一套来着? 顾北皱着眉点了几下手机:别问我 -完了完了我不知道抄哪一套 -那就全抄吧 顾北掐灭了烟,叹了口气。 -我抄完发你? -不用 他关掉了手机。 有句话怎么说? “也许在某一刻,除了你自己,谁也不是你的同类。” 不过顾北觉得人未必需要同类,这从来不是抄多少或写多少套卷子的区别,有时候人总得面对一些现实,那是远比压在他肩上更真实的分量。 “嘀嘀嘀——” 有谁的闹钟忽然开始叫。 何熠几乎是从它响的第二声从床上一坐而起,紧接着就脱口而出:“我靠?” 对角的床上的人也醒了:“哎我操。” “这闹铃怎么弄得跟炸弹倒计时一样?”何熠下床抓了抓头发。 “起——起不来。”有人打着哈欠唱了一句高音。 “滚,”宁涛冲他喊,“你半夜打排位起得来就他妈见鬼了。” “就算不打,我也起不来。” 数学老师刚进教室“啪”地把卷子往讲台上一甩。 何熠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突然有种可以立马刷完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干劲。 “两套卷子,”数学老师看看手表,“两节课够了,下课交。” 比骂和吼更管用的就是这招,嘿说什么都比不上直接甩卷子痛快。 何熠沉下心开始奋笔疾书,握着笔的时候他只看得见眼前的卷子。 大上午的阳光从窗户倾泻进来,照到身上有点发烫,何熠的手心有些出汗,少年逆光的身影被阳光勾勒出金色的轮廓,笔下未干的墨水在闪着细小的光辉。 “我没了!”从教室出来后,许尤看到他迎面的一句话就是这个。 “哦。”何熠灌了一口水。 “我没了!!”许尤重复了一遍。 “还行,”何熠拍拍他的肩,“不错,有思想觉悟了至少。” “靠!”许尤指着他,感觉也骂不出来什么。 “何熠,”一个同学跑过来说,“老曹找你。” “退下吧退下吧。”许尤冲何熠摆摆手转身准备进教室。 “找抽是么。”何熠骂了一句。 进了办公室何熠看见老曹正埋头在一堆卷子里皱着眉批阅什么。 “哟,人来了。”老曹支起眼镜抬头看着他。 “先说好,”何熠为难地笑了笑,“要是上次那种活我就不干了。” “呵呵是好事,”老曹把椅子转向他,顺便给他拉来了另一张椅子,“来来来你坐这。” “不坐,”何熠瞅了一眼椅子,“惶恐。” “怕什么,”老曹笑着朝他推了一把椅子,“牢固着呢,又不会坐塌。” 何熠有些僵硬地坐了下来,这老头的葫芦里好像有卖药,笑得怪瘆人的。 “老师知道你是个好苗子。”老曹笑得非常慈祥。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咳咳,”老曹停顿了一下,“不管是学习还是个人生活方面,要是有困难,我希望你都能随时来找我,别什么都自己扛着。” “好,谢谢老曹,”何熠点头,“饭卡没钱了,老曹中午请我吃饭吧。” 一时间老曹没反应过来,看着面前比他高半个头的少年愣了几秒。 “你,”他摘下老花镜凑近瞅了何熠,“中午想吃什么?” “哈哈我靠!哈哈哈!”许尤笑得非常放肆,整个宿舍的楼道里全是回声,此起彼伏。 “傻逼,笑屁呢。”何熠回头看着他。 “不行不行这事儿我一会儿得当面跟江班他们唠唠,你可真行,白白坑了老曹一顿饭。”许尤说罢飞快地蹿回了宿舍。 “明儿的夜宵地点定好了啊,定位发群里了。”宁涛摊在宿舍的椅子上喊了一句。 “好嘞。”何熠洗好澡擦着头发说。 “为什么?”这是这么多年顾北第一次当着他叔的面问这样的话。 “怎么?”叔用的拐杖在水泥地上磨出咔咔的声音,“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是,我不是质问您,”顾北的语气立刻缓了下来,“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我这些年忙前忙后就是为这个事,办成了还愁过不了好日子?”叔朝地上啐了一口,用拐杖指着他,“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不是白养的,别给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明白。”顾北低下头。 叔踱着步到他面前,龇着一排黄牙:“敢坏老子的事,我就弄死你。” “不会。”顾北不留痕迹地倒吸了一口气。 对于从小被恐吓到大的人,顾北不觉得有任何一丝的害怕。 不过他从来没有反抗过任何他叔下过的命令,从他八岁那年玩的金属手|枪断在了他叔的脚下,他就明白了自己没有反抗的资本。 顾北的选择从他一脚踏进这个屋里的那天开始,就只剩这么多了。 “想滚?你滚得了?离开这,离了我,你他妈屁也不是!”叔每次喝醉就边戳着他的胸膛边嚷着这些话。 屁也不是。 回了屋,顾北闭眼一头倒在黑暗中的床垫上。 背上的伤口似乎已经痊愈,除了有点痒也没什么感觉了。 时间在黑暗里的流逝是更为具象的存在,像厨房喧响着一只水龙头,像眼前突然倾倒的一只打开盖子的汾酒瓶。 他翻身把头埋进了枕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哎我操讲哪儿了?讲哪儿了?”许尤抹了一把脸,疯狂地翻着课本哗哗响。 “有病啊?”同桌被他这动静吵得起身骂道,“不午睡就出去。” 何熠看着柚子木讷的表情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课间。 “我好蠢。”许尤说。 “挺有自知之明。”何熠没看他,边写边应道。 “你可够了。” “说,”他转着笔抬头看了一眼许尤,“昨晚是不是打野去了?” “没!”许尤有些急,“真没!我靠整一晚上解析几何没整明白,倒是整出俩大黑眼圈,我还打特么什么野啊!” “嗯,这话我信。” 夕阳给整个宿舍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辉,开水壶在咕嘟嘟地冒泡,头顶的风扇在呼呼打转,何熠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笔盖,往后靠了靠椅背。 宿舍的几个人在陆续打包完行李了。 “怎么突然打算留校了?”宁涛疑惑地问。 “对啊,我也想问来着。”徐梓诚附和。 “学习。”何熠收拾着书包,冲舍友们嘿嘿笑了笑。 就在不久之前,也许是两三个月,何熠每周末回到那个住了十几年的家,还能期待一下老妈亲自下厨的砂锅粥。 满满一大碗,很烫,有菜、肉、还有咸蛋黄和一把葱。 奇怪,记性还挺好的。 这种习惯了几年的存在,哪怕是不怎么令人愉快的东西,突然一下子被从生活中抽离,仍然会有莫名的失落。 “可你看起来不怎么失落。”许尤跟他并排走着。 “太久没削你,胆儿肥了是吗。”何熠咬着牙。 “是的,”许尤点头,“要不你来我家,收留你我这点善心还是够的。” “我考虑考虑。”何熠看着手机上的定位说。 “还来劲儿了你。” 定位的是个湘菜馆,走到夜宵摊的时候,夜色刚刚降下来,路灯的光以一种蔓延的姿态正在把周围的事物慢慢点亮。 地平线上还保留的最后那点余辉,何熠的视线飞快地搜寻几个熟悉的身影。 “这儿!”店里的胡思远冲他俩招了招手。 “我以为就吃个大排档啥的,咋还整一个馆子出来了,可以啊萝卜。”许尤上前拍拍胡思远。 “都没吃晚饭吧你俩?”胡思远递过来菜单,“就等着这顿夜宵是吧。” “嘿嘿还是你懂。” 何熠接过菜单:“破费了。” 江班和宁涛过了一个钟头也过来了。 “几位喝点什么?”服务员拿着个小本子过来询问。 “两件可乐,”江班说,他看看几个人,“够吗你们?” “够了够了。”许尤等不及地搓搓手。 “怎么干卷子不见你这样积极呢?”何熠用筷子捅破塑料纸,“还是干饭带劲儿是吧柚子。” “废话那能一样么。”许尤说着灌了一大口可乐。 等街边树上的霓虹灯在模糊的暗色里也变得虚焦起来,马路牙子上的汽笛声变得微弱难以捕捉,何熠才发觉人走得差不多了,柚子几分钟前也刚走。 嘿嘿见鬼了又不是酒。 还挺上头。 他收拾好东西,踏出了店门。 不是走向回家的那条路,而是回学校的方向。 江班在群里敲了一条消息:到家的各位都说一下啊。 “跟老妈子一样,”记得柚子有次跟他吐槽,“是吧。” “啊。”何熠点头。 其实。 至少要是哪天不小心跌到什么坑里,后背的这些朋友会是他觉得很靠谱的存在,是那种永远都会拉你一把的人。 他拐进学校大门前的那条林荫道,却大老远看见路灯底下有个逆光的身影。 隔了个二三十米他没认出来,走近了他才发觉这个轮廓非常熟悉。 不,不可能。 怎么会。 他感到心在怦怦跳。 即使那天老曹把他叫过去他就隐约猜到了。 那些他不愿去想的事此刻被一股脑儿胡乱地塞进了这个乱糟糟的灵魂。 完了。 还剩十米不到。 晚风迎面吹来,他闭了闭眼。 那晚被摔碎的花瓶,开了花的玻璃窗,碎掉的手机屏的画面此刻通通都被翻了出来。 “我太他妈了解你了,什么躲没躲的都是屁话。”许尤说。 靠。 何熠忍不住笑得喘了一下。 怎么那么容易就被看透了,这不是他风格啊。 下一秒。 他停住了脚步。 和那个身影面对面站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 是老妈。 “你知道,我不想,”何熠开了口,喉咙却像被什么扼住了,声音止不住沙哑,“我不想看见你。” 似乎过了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只有渐息的风声划过这段沉默。何熠明白,从那个事实被捅破的时候,从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时,从他一脚踏出了窗外开始,就有什么把他和过去完全隔断了。 他无法再回到那个家,是不想再从过去里种种的细节里,从那些已经撕裂的现实里去猜忌任何一种可能存在的人生。 为什么老妈做的是他哥爱吃的砂锅粥?为什么从没问过他喜欢什么?为什么从来都是被安排去做一切? 他当然完全有权力去质问这些。 可这没有任何意义。 “回来吧。”老妈开了口,依旧不肯放弃,“你一个学……” 何熠猛吸一口气打断她:“我一个学生?你现在觉得我是一个学生了?这些年你二话不说人就跑了!扔下一包钱就跑了有想过我是一个学生吗?把我丢在寄宿学校的时候你有想过我是一个学生?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人也能过挺好?!那现在我真就他妈一个人过了!” “冷静!”老妈显得有些吃惊,“你吼什么,我从小教你怎么教……” “我不想听!你要的只是你想让我怎么做!你有问过我想做什么吗?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有忤逆过你什么吗!我他妈真的以为自己够努力了!”何熠放开声音吼,“你知道为什么吗!嗯?那是因为你是我妈!我可真是太蠢了,反正现在都没必要了!” 何熠的耳膜震得有些发痛。 神经深处的刺痛感让他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有些睁不开眼。 空荡的大街上到处回荡着他的声音。 “你学习是为了你自己。”老妈的声音一丝不苟。 “对,说得很对!”何熠喘着气一字一句地说,“所以,以后我和你大可不必再见了,我只为我自己活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了老妈的视线,回过神来时他下意识拨通了一个号码,四周是个陌生的街道。 “喂?”电话那头传出声音。 何熠的头还在隐隐作痛。 “喂。”何熠拿起电话,“是谁?” “不是你打的吗?”电话里传出顾北的声音,“何熠?是你吗?” “是。” 好奇怪。 竟然是顾北。 为什么。 可下意识的行为没有为什么。 “你,”何熠问,“在哪儿?” “你怎么了?”顾北听出了一点不对劲,“发个定位吧,我来找你。” “好。” 是时候来点玻璃渣了⊙▽⊙是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24章 第25章 第25章 25 过了十一点,大街上冷清了许多,这个点估计学校也没给他留门了。 何熠打开手机的照明,随便找了个路边坐下。 夏末的风开始转凉,吹进他的领口,却觉得很痛快,偶尔有驶过车辆的大灯扫过,他眯着眼盯着那些刺眼的光。 要找一个能注视的东西。 随便什么都好。 树。 路牌。 或者垃圾桶? 可是今天看不到月亮。 不一会儿他抬起头,有辆出租车闪着大灯停在了不远处的路口,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 何熠认出了那是顾北。 “你被人打了?”顾北跑了两步过来,看到何熠坐在地上,立刻蹲下来查看情况,“你是不是被人打了?” “不是,”何熠站起来晃了晃,“出了点事儿。” “这附近有个仓库,”顾北扶住他的肩膀,“去那儿说吧。” “嗯。” “没电吗?”何熠跟在顾北身后摸黑进了仓库。 通风管道的扇叶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跟卡机了似的,唯一的光源就是墙上凿开的几个巴掌大的玻璃窗。 “很久没过来了,电费没交,估计是拉闸了。”顾北用手机照着一个抽屉在找些什么。 黑暗的环境有时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好像所有的弱点和不堪都被藏了起来。 “先凑合用这个吧。”顾北在墙边和桌上点了几根蜡烛放着。 微弱的光亮里,时间就像是融化的蜡油,不知不觉只剩下这么一星半点儿了。 差不多烧完了三根蜡烛。 何熠深深吸了口气:“我说完了。” “嗯,”顾北靠着窗户转过来看着他,“现在是不是好受点了?” “还行。”何熠按了按太阳穴。 至少头不疼了。 “其实,”顾北犹豫了两秒要不要继续,“你这事儿吧之前我就能猜到个大概。” “之前?”何熠问,“难道是那回开酒店房卡?” “不是,”顾北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的一个折叠椅上,“是你叫我去接你那回。” “接我?靠……” 昏暗的房间里气氛凝固了几秒。 突然发觉早就被人看得明明白白是一件让人很没面子的事。 见鬼了。 何熠半张着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北咳了一声,但对面的人跟聋了似的继续沉默着,让他根本猜不出来在想什么。 “你,”顾北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哗哗响的东西,“吃糖吗?” 是根棒棒糖。 “啊?”何熠回过神来望着他。 你特么是哪根弦又搭错了? “不吃啊,”顾北看对方没有回应,“那我自己吃呗。” 何熠咬了咬牙,觉得有点火大。 这人刚刚一言不发听自己扯了半天,听完嗯一声就拉倒了? “你就没什么想说?” “那你觉得我会说什么?”顾北往椅子后靠了靠,“或者说你希望听到什么?” 何熠没说话。 “我倒是想,不过等会咱俩八成得搁这儿打一架,”顾北把拆了一半的棒棒糖放到了桌上,“其实我要是你,顶多跑外头住两天就会回去。” “为什么?”何熠反问。 “因为再怎样那儿总是你活了十七八年的地方,有你熟悉的人和东西,”顾北说着又拿出了一根蜡烛点上,“还是你觉得这些年你在那认识的人,过的日子都是假的,就因为那个地方本来和你没关系?” “不是,”何熠抬头看着他,沉默了两秒,“可我过得也没你想得那么好。” “是啊,”顾北站起来往窗边走过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惨的,长这么大突然发现没了亲爹亲妈,这个事实还是自己哥哥捅出来的,感觉人生已经完了,还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没人比你更惨了是吧。” “你说什么?”何熠提高音量。 “我实在不懂你有什么可抱怨的,”顾北掏出一根烟含着,掏出打火机摁了一下忍住没有点,“有的吃有的穿,也有钱花,也没睡过大街上对吧?” “什么意思?”何熠瞪着他,感觉下一秒就能打起来。 “也对,我又不是你,”顾北吐掉烟,“自然也不好说些什么。” 操。 何熠握紧了拳头。 这一下顾北精准地戳到了他的开关。 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突然起身揪住了顾北的领子。 “你他妈以为你是谁?”何熠爆出一句,“嗯?你觉得是我错了是吧?我真应该回家好好给我妈道个歉!还是你觉得我过得够好了就该永远被蒙在鼓里!被所有人当傻子耍着玩?你有被人骗过十几年吗!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你他妈什么都不懂就不要说!” 顾北扒开他的手,反过来拽住对方,把人往墙边狠狠一抵:“是!我是不懂!我不懂你明明有个像样的生活还觉得有人亏欠你什么,我不懂你每天都吃饱喝足了怎么还觉得自己过得不好!你知道这些年每天靠自己赚钱活着有一顿没一顿是什么滋味吗?被骗十几年我当然不懂是什么感觉,我倒是想这十七八年有个爹妈来管管我的死活!” 何熠怔住了。 什么? 一时间世界仿佛被人按了静音。 顾北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晃着。 何熠抬头看了一眼,通风管道的扇叶还在转着,墙边的蜡烛还在烧着。 只是好像什么杂音都听不到了。 耳边只有那句: “我倒是想这十七八年有个爹妈来管管我的死活。” 何熠闭了闭眼睛。 “说了请你吃饭让你饿着那该多不好。” “什么都没说就让我过来,面子很大啊。” “要是掉下去我就拉你一块儿呗。” …… 顾北的手缓缓松开了他的领子,往后退了几步,用很轻的声音说:“你说得对,我谁也不是。” 没有。 “我从来都不想管谁的生活,我他妈连自己的生活都管不好。” 不是的。 何熠看着他,话却卡在了嗓子里。 “本来吧,”顾北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那根棒棒糖上,“咱俩认识一场,我觉得交朋友就图个开心,大家都不容易,没必要因为这些吵,尽量多留下一些好的回忆。” “这样以后呢你想起来会觉得我是一个还不错的人。” 小火苗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亮一阵暗一阵地晃着。 何熠看不清他的表情。 “趁现在咱俩关系挺好的,我就希望你能过得开心点儿,”顾北靠近蜡烛的火光,“谁知道呢,也许过个一年两年咱俩就见不着了,再过个几年说不定我连你叫什么也不记得。”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话。 何熠的心里却突然一空。 “我这人其实挺烦的,”顾北吸了一口气,笑了笑,“受得了的也没几个。” 凌晨的钟声敲响了,是学校的钟楼。 从透着光亮的小窗户漏进来一阵钟鸣。 “要不你考虑看看,”顾北望了一眼窗外,又低了低头,“早点儿走开我或许不会揍你。” 何熠捏了捏拳头。 “所以你搁谁都无所谓是吗?” “反正我不会拦你。” 何熠此刻真的是非常想冲面前的人来一拳。 他忍了几秒,用仅剩的理智抓起随身的包,冲出了门外。 “咣”的一声重重的摔门声在夜色的街道上回荡着。 好像和一个小时前没什么不同。 可街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何熠闪过了翻墙回学校的念头。 “你靠谱吗?” “靠一靠不就知道了?”顾北冲他笑着。 “滚吧。” 何熠无力地骂了一句。 怪难受的。 现在这他妈想进学校也进不去。 顾北望着那扇被甩在墙上砸了一下半开着的的门。 不知道为什么不太痛快。 他起身吹灭了桌上的蜡烛,打开了折叠的躺椅,打算将就一晚。 窗户太小了,没有风。 他闭着眼眯了一会儿,压根睡不下去。 隔壁屋的水龙头跟抽了似的,一直在呻吟。 他翻了个身,这些年他见过的人不少,大多数都是一晃而过,有时候两三天,有时候一两个月,没记得住几个人的名字,最后也都会忘了他们的样子。 习惯了离别其实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你会渐渐觉得身边的人没那么重要,也不期待维持这些关系。 他叹了口气,打开了手机,是跟某人一款儿的壳,后盖被强行贴了一个蓝色的大脸猫。 “上面那哆啦A梦你贴的吧?还好这口呢小朋友。” 大脸猫咧着一排牙冲他灿烂地笑着。 笑屁呢。 顾北把手机盖朝下一压。 过了一会儿他坐起来点了根烟,背靠着墙,默默望着半开的门的方向。 “嘿大周末的你那么想我呢?”许尤的大嗓门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明年这时候你来给我上香吧。”何熠哑着嗓子说。 “你咋了?”许尤问,“又发烧了?” “不知道,”何熠往宿舍的床上一躺,“不用。” “我都还没说呢。”许尤啧了一声。 “我挂了。”何熠闭上了眼睛。 “大早上的又犯抽啊……” 许尤还没说完就被挂掉了电话。 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床的栏杆被晒得滚烫。 何熠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摸手机,蹦出了好几条未读消息。 靠。 -小孩,在不? -这个单元快画完了,下午有空过来看看? -不在吗? 是叶大师。 何熠按了按太阳穴,人在不够清醒的时候不应该做任何决定。 继续睡。 管他呢。 “我三个多小时以前发的消息,”叶暮烟拧开一瓶颜料稀释液,对靠在窗边的人说,“还是没反应。” “我没问,你说这个干嘛。”顾北拨弄着旁边的几簇薰衣草。 “我瞎操心了是吧,你当我瞎呢,今天一大早发消息给我的是哪个鬼玩意啊?”叶暮烟白了他一眼,“你们这些小孩一天天的吵个架烦死人了。” “我上天台待会儿。”顾北起身要走。 将近傍晚,楼下也没一点儿动静,只有天边微微的亮光,顾北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聊天框最新的消息只有上回他发的那句:那你出来吧,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等你。 好奇怪的感觉。 不爽。 打十场架也爽不了的感觉。 一直到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你人呢,两层楼而已,腿折了下不来了啊?”叶暮烟骂骂咧咧地说。 “什么?”顾北从栏杆上跳下来,“你什么时候让我下来了?” “我不是让那小孩叫你下来……” “何熠?”顾北打断她。 在反应过来的下一秒他就直奔楼梯间了。 走到玻璃房那儿,他看见何熠就坐在沙发上,腿上还盘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是姜丝儿,这猫现在叛逃了,好像沙发上的那位才是它的正主。 顾北走了过去,何熠却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眼神只是向上抬了抬,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看看这不就下来了吗,还健步如飞的。”叶暮烟端着一个烤盘路过丢下一句。 顾北目光转向何熠:“你都来了咋还不叫我?” “是么,”何熠挠着猫下巴说,“我以为你更喜欢一个人待着,不是吗?” 顾北一下子哑口无言。 这人记仇牛逼着呢。 “你心眼那么小的吗?”顾北挤出一句。 “小吗?”何熠说,“小就小吧,比你大就行。” “先过来吃饭,”叶暮烟喊了一声,“多大的人了还吵。” “下来吧,去吃饭。”何熠对着姜丝儿说,若无其事地从顾北面前走了过去。 餐桌上有一大锅热气腾腾的啤酒鸭和烤翅,叶暮烟还在忙着收拾厨房:“饭在锅里,你俩自己盛去。” 何熠笑着应道:“好。” 一直到吃完饭顾北也没听见何熠对他说半个字。 这人的注意力一直放在猫上,不是逗猫就是在找逗猫的东西。 他甚至连一只猫还不如。 “我有话要说。”顾北犹豫了一下。 “嗯。”何熠没抬头,但是应了一声。 “我脖子后边那个是个刺青小花,是两年前我自己找街边的发廊弄的。” 何熠对上他的目光。 “还有,小电驴上的蓝色大脸猫不是我贴的,但手机壳我会好好留着。” 何熠站起来与顾北对视着。 “另外,我背上那些疤不是自己磕的,”顾北咽了咽口水,躲闪了一下目光,“是被人打的,太多了,不记得有多少次了,反正现在你全都知道了。” 大概是疯了。 这么多年他从没向别人吐露过的这些秘密,顾北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何熠先是愣了几秒,接着从包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递到了顾北的面前。 “来得匆忙,没带什么给你,就这个吧。” 是根棒棒糖! 顾北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要不要,不要我就自己吃了。” “要!” 刀吧刀吧,小刀怡情(其实已经被刀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25章 第26章 第26章 26 面子有时候是个微妙的东西,无所谓突然变成了有所谓,开口就成了一件费劲儿的事。 顾北坐沙发上,看着不远处蹲在地上玩猫的人,棒棒糖的棒子都快被啃没了,这人还乐此不疲。 他抠了抠裤子缝,本想问问昨晚这人上哪待着去了,结果话到嘴边变成:“要不今晚你住这儿吧。” “哦,”何熠放开猫,起身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么。” 姜丝儿瞅着没人理它就原地坐成了一个团儿开始舔毛。 “咋了,”顾北清了两下嗓子,“又开始阴阳怪气了是吗。” “哇,”何熠从旁边抓了一个抱枕往沙发上舒服地靠着,“都会用成语了。” “你快去洗澡吧!”顾北说着把人从沙发上拽起来,“废话真多,我听着烦。” “烦?”何熠反问。 “不烦不烦,”顾北改口,“我他妈一点都不烦,你快去洗吧。” 姜丝儿走过来仰着脑袋望着顾北,叫了一声。 “你叫个屁。”他把猫拎到了沙发上。 “以后哪儿凉快你哪儿待着去,”他想了想又吼了一句,“反正不准待这儿!” 猫被吓得狠狠一颤,飞快地逃进了沙发底下。 叶大师的工作室只承包了二楼的一间屋,何熠之前没注意还有那么多空房。 “我看你把这些房挂58上去得了,”何熠看着一楼的这些走廊,“个把月都不愁吃穿了。” “我又做不了这个主,”顾北打开一间房门,“再说这个地段租金也便宜,没必要再弄些不知底细的人进来。” 何熠看着他。 “嗯?”顾北打开电灯,迟疑了一秒,“唉没说你。” 这人心眼小得连根针都穿不过去。 “不过,”他愉快地笑笑,“好像是你自己把底细交代清楚的吧。” “是吧是吧。” “切,你高兴个什么劲儿,”何熠往后一仰躺在床上,目光转向顾北的背影,“搞得好像你没交代一样。” “叶姐下个月要办画展,你记得来。”顾北躺倒在了另一半的床上。 “哦,”何熠坐起来,“那么多房你非得跟我挤一间?” “就扫了这间,”顾北伸手关掉灯,闭上了眼,“不高兴住你自个再扫一间呗。” “还有呢?”何熠咬着牙。 “还有晚上睡觉的时候管好你的四肢,”顾北背过身去,“别想着挂到别人身上。” “你是不是有病。” “我是有病,咋的,还会传染呢,记得离我远点儿。” 何熠睁眼的那一刻被窗帘半挡着屋内的阳光已经透亮,睡到自然醒的感觉只有一个字:爽。 旁边的人已经没影了,不过拖鞋还在地上? 洗漱间的门开了,顾北擦着头发扫了一眼坐在床上的人,光着脚走过去扯开窗帘:“起得真早。” “早什……”何熠立刻去翻手机。 有个东西却先他一步。 “咕,咕”门边上钉着的一个小盒子突然蹦出一只木鸟,吓得他一哆嗦。 “我靠!” 昨晚灯一关他啥也瞅不见,他都没注意到还有这么个阴间玩意儿。 “你看,我说吧,”顾北把毛巾搭在肩上,“就算我不叫你,一会儿你准醒。” “你大爷的还在屋里整机关玩啊。” “不是我大爷,是叶暮烟,她不搞创作的时候就玩这个,”顾北撇开头乐着,“你那是没见过她弄别的呢。” 两人出了房门,厅里安静得出奇,连姜丝儿也没影了。 “早饭我点外卖,”顾北掏出手机,“你吃什么?” “猫呢?”何熠往四周望了望。 “找吃的去了吧,”顾北翻着手机,“你要是不打算点,就跟姜丝儿一样去外头自己找吧。” “闭嘴吧,”何熠啧了一声,“我要手抓饼。” 七八点钟的晨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大街上,店门口的向日葵还垂着脑袋跟没睡醒一样。 “上午我有批货要去签,就不载你了。”顾北把人送到了最近的车站。 何熠在公交车上坐定了往窗外一瞄。 这人还插着兜冲他笑呢。 啧,真不一样了,上回可是直接就跑了。 -快看。 顾北发来一条消息。 -看什么? -看我真诚的眼神 窗外的人冲他挑了挑眉。 -你这不叫真诚,叫拽好么。 -都一样,反正也是拽给你看 靠。 什么玩意? 何熠感觉脑门有股血往上一冲。 -你小学毕业证呢? -扔了 -你大爷的! -真扔了,没骗你 过了一会儿车开了,顾北又发了一条。 -要不你拽个我看看? -停,我受不起。 -好了好了你最拽了 -闭嘴吧。 感觉被人骂了,骂你的人却信心满满且一脸期待地问你骂的咋样。 何熠深呼吸望着窗外,没事,我不生气。 -你在学校么?吃啥不,我带给你 许尤发来一条消息。 -马上回。 -哟,出去浪了还 -一会儿准备接驾吧。 刚进宿舍走廊,他就看见某个守在门边的家伙。 何熠都没来得及“嗨”一声,许尤迎面就上来了一句:“嘿卧槽?” “干什么,”何熠毫不留情地一个手刃劈了过去,“一大早上地挑衅啊?” “我靠你回光返照了吗?”许尤跟没有感受到那一掌的威力一样。 “你再骂一个试试?”何熠拿出钥匙开门,“傻逼,这叫容光焕发!” “哦对对对,”许尤跟着进了宿舍,递给他一袋吃的,“给,街边买的酱饼。” “真有孝心。”何熠把饼放在桌上。 “所以你是碰到啥好事儿了?”许尤自觉地把隔壁位的椅子拉过来一坐。 何熠愣了一秒。 柚子这一问之前他都没想过这算什么,好事?坏事? “你猜呢?” “我能猜出来还问你干什么,”许尤伸了个懒腰,“中彩票了?你哥进大牢了?认祖归宗了?果然还是暴富了对吧?” “滚。”何熠挤出一个字。 “才两天没见,你怎就对我如此不友好了?”许尤咻地站起来。 “请滚。”何熠指了指门边。 顾北这会儿正站在他那所破学校的大门口,然而这并不能证明他有多热爱学习。 大周末地来学校,从来没有过的事! 他捏了捏拳头,半个小时前蒋鸣打来电话:“哥!有人把咱教室给掀了!” 操。 这就不能忍了。 平时再怎么闹,只要不动他的人,他的地方,把校长办公室拆成渣他都不会多看一眼。他们班的面子一半都是靠顾北撑起来的,被某种不为人知的神秘气氛笼罩着就会给人一种很厉害的感觉。 顾北的眼神扫过一片狼藉的教室,最后落在门边一个瑟瑟发抖的人影身上。 “怎么就你一个?”他问。 “跑,跑了都……” 他随手抄了一根断掉的桌子腿对着门边指了指周围。 “选一个,”他握着棍子又指指那人,“要么你收拾屋子,要么我收拾你。” “收,收收我马上收!”那人逃似的扭头去找簸箕。 “哥你往这一站就没人敢闹事儿了。”蒋鸣非常服气地冲顾北抱了一个拳。 “哼,我又不是保安,指哪站哪。”顾北把半截桌子腿扔进了垃圾桶。 “啊这哈哈……”蒋鸣尴尬地笑着。 “前面我跟你说什么来着?”顾北的声调没有起伏,让人听不出这是一个疑问句还是自言自语。 于是蒋鸣下意识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你让我等着啊。” “所以你就只是等着?”顾北皱了一下眉。 “不,不然呢?” “白痴,你不会把人拦着么,你看刚刚还剩几个?” “唉都怪我这脑子。”蒋鸣挠着头。 “我怪你什么,你根本没有脑子。”顾北说。 蒋鸣很是委屈,被自个老大这么批评让他很没面子。 隔天下午第二节课铃声一响,顾北正趴在桌上,余光看见主任的身影路过窗户。 “十五秒。”他懒懒地哼了一声。 “一分钟?蒋鸣跟了一句。 “三、二、一。”顾北的手指一下下敲着桌子。 话音刚落,主任模糊的身影就从走廊窗户边上飞了过去。 “看吧,又废一个。” 他把头埋下去继续趴着了。 顾北有时候觉得学校的教导主任换得比他叔身边的小喽喽还勤,人都没认全就下岗了,连兜底的都没有,可能还得承担半身不遂的风险。 不划算啊不划算。 “北哥,你国庆怎么安排啊?要不叫上兄弟几个包个场子玩几天?”蒋鸣的兴趣已经完全转移到假期上了。 “什么安排?”顾北的目光上挑瞅着他。 “当然看您安排。”蒋鸣毕恭毕敬地笑着。 “我没安排,”顾北拨着一根棒棒糖,“你们自己玩吧。” “玩?”何熠转着笔,笔尖反复扫过本子上的某个位置,划出一道重叠且漂亮的弧线。 “不玩?这个学期可就这么几天假了!”许尤摁停了那支笔。 “都是年轻人,怎么就没点觉悟。”何熠把校园网上刚刚挂出来的通知往他面前一放。 “靠!就三天假!像话吗?合理吗?搁这谁压榨谁啊?”许尤跳起来喊道。 “你看,这就是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的典型症状。”何熠用笔指了指。 “我走了!”许尤一掌把他的笔拍到桌上。 晚上,何熠把干完的作业塞进包,看了一眼三个还在伏案的身影,其中一个已经伏案睡着了,脸压在半尺高的卷子上。 人紧绷了一整天,突然放松的感觉就像是把一个拧干的海绵丢进水里,吸满了水就会沉到池底。可何熠还没来得及沉下去。 “叮——”顾北发来一个红包:你的工资已到账 他立刻支棱起来,愉快地戳开红包。 -钱收得真快 -还在忙? -没,一会就准备睡了 -你要不换个头像? 何熠盯着那个瘦成一根杆儿的爆炸头小人,每次打开都有被雷到的感觉。 -这个怎么不好了? -不太符合人设。 -人设是什么? -我能不解释么 -那我就不换了 -大晚上的你有必要跟我抬杠吗 -我没有啊 何熠有一种想把手机砸对方脸上的冲动。 -用这个吧 他发了一张图片过去。 -好 “咚咚咚。”宿舍门被敲响了。 许尤凑进来:“借一下英语卷子。” “你有哪科是不借的吗?” “啊卷子!”桌上趴着的那位闻声一醒,楞楞地望着门边,突然又倒下了。 “诶又一个被逼疯的,”许尤接过卷子乐着说,“知道不,我那儿刚疯了俩。” “没事,你也快了。”何熠替他关上门。 熄灯躺上床的前一秒,他点开通讯录无声地笑了笑,用顾北的话来说,那是张蓝色大脸猫的图片。 嘿。 还是露出一口大白牙的那种。 “早□□不去了,替我报个数。”顾北一进教室就往位子上一趴,昨晚码货码到两点,现在他简直困到东西不分。 “好的老大。”蒋鸣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冒了出来。 铃声一响,老师拎着公文包进来,讲台底下的人视而不见,睡的睡、吵的吵,打手游的震耳欲聋,整个教室乌烟瘴气。 直到一鞭子抽在了讲台上,世界陷入了安静。 这是每个老师必备的技能,但遗憾的是今天的这位老师似乎只会这一招,于是宝贵的两秒安静过后,教室又继续沸腾了。 老师震惊了两秒,没办法只能自顾自地开始讲课:“同学们把书翻到第六十二页……” “今天这个不太行啊。”有人笑着说了一句。 “哎真没劲。” “你这么行你上啊。”顾北手撑着脑袋冲那个声音的方向漫不经心地说。 全班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没人拿出课本听课,但也没人敢说话了。 不止一次,刚来这儿见到他的人迎面就问过:“嘿,听说你手上沾过血,是真的吗?” 顾北从没忘记那是什么样的眼神,仿佛手上沾过血是世上最有意思的事,或许他们还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血。 你说什么样的血? “跟你我一样,都是身体里流着的红色的血。” 顾北很想这么说,但这没什么用。 “所以你想试试吗。” 然后就再也没人问过了。 因为没人想成为“下一个”,没人想成为以身涉险的牺牲者,旁观者的身份更让他们觉得轻松快乐。 九月末的日子像被白开水浇过,在壶里煮沸后的余热散去后只剩下无味,你甚至找不到它流淌过的痕迹。 “一会放学我就直接走了,”许尤收拾着书包说,“你要不跟我一块儿得了。” “不用,你不用管我,”何熠合上书,“我这么大的人……” “你这么大的人,”许尤打断他,“你还好意思说!上回差点走丢的是谁?” “差点。”何熠说。 “我懒得跟你抠字眼,你自己最好有点分寸知道没。” “嗯,一直很有分寸。” 太阳还在地平线之上几尺的地方悬着,日光已经是退却的姿态,何熠回到宿舍飞快地收拾好,紧接着就点开蓝色大脸猫,敲出一条消息:你在哪呢? -在学校,过会儿下课 -行,一会我来找你 -找我? -带你去个地方 有趣。 顾北瞅着手机屏幕,抬头望着黑板上的物理题目,嘴角勾着一丝笑,头一次发现某个学霸这么有态度,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就把他拐上道了。 -好啊 没人比我更能拖拖拖了⊙▽⊙不管怎么说点题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26章 第27章 第27章 27 天色渐渐地暗下去了,何熠以前从没觉得天黑起来有那么快,头顶是一片模糊的夜色,他骑着那辆久违的小本田,飞驰在汽笛声喧嚣的马路上。 -路痴,你找得到吗? -傻瓜,导航啊 几分钟前的对话在手机屏幕上发出微弱的亮光。 六十码的车速在烟尘味的晚风中疾行,月末的燥热的气温仿佛浸入了一盆凉水,呼呼地灌进衣领,可此刻何熠的心却和摩托车的小马达一样,狂跳声淹没在轰鸣里,手却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了车把。 摩托车的长鸣划过了黑夜。 -我到了,你人呢? 何熠把车停在学校大门的不远处,掏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在你眼前 何熠看到这条消息的同时抬起了头,一个身影冷不丁地就出现在大门口,跟变戏法似的, 正朝他挥手。 “你穿校服了?”何熠看着顾北迎面走来。 “低头。”顾北说。 “怎么了?”何熠低头看了一眼脚边。 “看看你自己穿的啥。” “啧,我就是没想到……”何熠说。 “我也没想到你会骑个摩托……”顾北打量着那辆小本田,“你有车了?” “借的,傻了吧,”何熠走过去发动车子,“自己骑过都不记得。” “哦,”顾北哼了一声,跨上后座,“去哪吃饭?” 何熠真想拿把椅子给某人的头顶来这么一下。 傻不啦叽的砸完说不定能机灵点儿。 “不吃饭。”他甩出三个字。 “哦。” 何熠通过反光镜看到这人把头低了下去。 “先跟我去个地方。”何熠把头盔递过去碰了碰他的肩膀。 “好啊。”顾北抬起头。 西城区有一块海拔不高但足以眺望大半个城市的山丘,何熠初中时组织的一次实践活动就是在这儿,无数闪烁的窗口在这片大地上拼凑出了一个发光的夜晚,地平线在边缘处依稀可见。 顾北望着山下的这些纵横的街道,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地方他都跑过,犄角旮旯的巷子里有几个拐他都能给你掰出个门道来,却是第一次站在这样的视角俯视大地。 看来,学霸的脑回路跟他这种渣渣的构造不太一样。 总能让他看到本不会在他生活中出现的许多东西。 何熠停好车走到他旁边笑了笑,好像抓到了他把柄的那种。 “你又得逞了?”顾北转头。 “逮到了一个你没来过的地儿,”何熠的脸上挂着笑,“特有成就感。” “靠,用学习碾压我你已经很有成就感了,还差这点吗?”顾北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那是事实,”何熠伸了个懒腰,“不需要陈述。” “不要脸这事你也一样碾压我。” 何熠从摩托车后备箱拿出一瓶水扔给顾北:“不过有件事儿我比不过你。” “谢了,嗯?” “我麻烦没你多。” “靠,真会夸人,”顾北接过水拿在手里晃着。 “以前觉着吧,只要努力就能活得轻松些,现在想想无论在哪,人总会遇到麻烦。” “所以,”何熠席地而坐,手往后撑着草地,仰头望着他,“你觉得我算你的麻烦么。” “不算,你级别太低,”顾北忍不住笑了,“不然我以前碰上的那些只能叫灾难了,哪有本事活到现在。” “这么瞧不起人呢。” “你已经很牛逼了,真的。”顾北看着他。 无数的行人和车辆在光影交叉的地方来回穿梭着,有些人一眨眼就钻进黑透的大街了,敞亮的地方继续敞亮着,人潮自顾自地汹涌,就像两个毫不相干的地方,彼此共存却好像永远也不可能产生联系。 “哎你觉得,从这儿能看到你家吗?”顾北往后一仰,躺在了草坡上。 何熠扭头:“你想过?”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们生活的地方像一片大海。”顾北的声音像晚风一样轻。 何熠的目光落在对方的侧脸上。 “你往海里扔一颗石子,你看着海面,却永远不知道它会落到哪儿。” “我们都在海里漂着,用力地游啊游,有人是为了抵达某个岸边,可我只是不想沉下去。” 顾北低头望向脚边的草地。 “要是哪天我掉到一个海沟里,噗通一声就没了,也没人找得到我。” 树杈子无声无息地地晃着,几乎听不到风的声音,月光安静地散落在大地上和草丛里。 “那我就下去把你拉上来呗,”何熠也躺倒在草坡上,“多容易的事儿。” 顾北望着旁边的人,心里突然像被什么猛戳了一下。 “怕什么,我会游泳。” “我知道,我也会。”顾北顿了两秒。 “我还会蛙泳、自由泳……”何熠边说边掰着指头数,“救你绰绰有余。” 顾北一笑,手里的水瓶晃得差点砸自个脸上,“靠啊你可真是……” “真什么?” “真厉害。”顾北勾了一下嘴角,对着他竖起大拇指。 “你咋又跑出来了?”许尤的声音在电话里听出来相当不满。 “欠打啊,快说在哪儿!” 那语气听着像是他家的笼子没关好让狗跑出来了。 “就那么大点地儿!定位都发你了!”许尤在电话那头喊,“找不着就老实回学校待着吧!路痴!” 何熠听见“嘟”的一声挂断瞬间有想把手机捏爆的冲动。 他只想知道上回吃的那家拉面在哪,不至于把车停在半道,往前也不是掉头也不是,有那么难吗! “走吧,上车,”顾北不知何时往前挪了一个位子,冲他按了两下喇叭,“我知道个好地方。” 何熠的目光落在摩托车后座的那一小片位置上:“我不坐后边。” “哦,”顾北一挑目光,“那你想坐哪?难不成让我扛着你开么?” 什么? 何熠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不由自主想到了某个画面。 可耻啊! “让开!”他走过去握住车把,“我来!” “我有摩托瘾,一天不开难受,”顾北把他拉上后座,“怕什么,我开过的摩托比你骑过的自行车还多。” 何熠盯着前面人的后背,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有病。” 有段时间没去然哥的酒吧了,顾北驶进那条街的时候有种第一次误打误撞进来的错觉。 但是这回熟悉的位置上星星一个没亮,连招牌也暗了,跟周围灯火通明的摊位格格不入。 不出意外,老板又度假去了。 开个店跟玩似的。 顾北停好车,拿出备用钥匙开门。 “这是上回那个酒吧?”何熠跟在他后面。 “嗯。”顾北走进去找到总电源开关一拉,瞬时有无数的小星星在天花板上冒了出来,吧台的大理石面铺满了柔和的光线。 “老板呢?” “不知道。”顾北熟门熟路地走进后厨。 “你知道。”何熠跟着进了后厨的门。 “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顾北一脸平静地说。 何熠被这话噎住了。 “我去外边等。” “好。” “我能问问你要做什么吗?” 顾北扭头看了他一秒:“能。” 厨房陷入了安静,只有水龙头的哗哗声。 何熠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认了,在气人这方面,他甘拜下风。 除了吧台,酒吧里还错落地摆着大小不一的桌子,何熠选了一处稍微大点儿的坐下,点进点出手机上的所有软件之后,他鬼使神差地戳进了顾北的朋友圈。 果然。 什么都没有。 “做好了。”顾北的声音从后厨传出来。 两碗热腾腾的粥被端上了桌,香气猝不及防地涌进了何熠周围暖黄色的空间,人的味觉拥有着许多记忆点,说不准什么时候会被类似的画面触发了过去,一种强烈的感觉仿佛暖流深入了他内心某处,下一秒他控制不住鼻头一酸。 是砂锅粥。 在顾北注意到他的异常之前,何熠迅速低下了头。 是似乎几个世纪都没怎么闻到味的砂锅粥。 是他觉得这辈子再也不会吃上的砂锅粥。 “怎么了?”顾北问了句,“被这味儿熏到眼了?” “没啊。”何熠一边屏气一边说。 不行。 不能再憋了。 不然眼泪要流出来了。 “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何熠抬头笑了笑,“看着真不像。” “尝尝,”顾北递给他勺子,“看着不像,说不定吃起来就像了。” 何熠很实在地喝了一大口,咽下去时他甚至感觉眼泪有些控制不住:“你不抬杠的时候还挺真诚的。” “谢谢夸奖,”顾北一笑,“后天的画展别忘了来捧场。” “画展?”何熠迷茫地看着他。 “你……” “哦想起来了!” “以后工资别存着了,给自己买点脑白金补补,”顾北把厨房的锅端了出来,“再这样下去题都整不明白了还怎么帮我干活。” “说的好像你这活有多费脑似的,”何熠又盛了一碗,“多发点工资比什么都好。” “你当钱是树上长得还是风里飘的啊。”顾北咳了一声。 “不过要是哪天风里刮钱了我一定喊你一起捞。”他继续说。 “靠,”何熠差点把没咽下去的那口粥笑喷出来,“这话我记住了。” 顾北把锅往对方面前推了推,往后一靠伸了个懒腰:“那天在河边你问我总跟人打架么。” 何熠一愣,这人居然记住了他无意间说的话。 “其实也没有,只不过伤口还没好透的时候又挨了新的,就像雨天那种车轮不停碾过的泥坑,时间一长就留在那儿了,天晴了也还看得见。” 何熠一时应不上话,只能听着。 “当然,伤疤并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顾北转向玻璃窗,模糊的底色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能让我记住一些人和事,反正我又没有你们学霸那么好的脑子对吧。” “我有那么好的脑子我不也有疤么,”何熠捏了捏手心的那道疤,“有什么用,纪念我一拳砸坏了我家的水龙头?” “哦不,”顾北扭过头勾着嘴角,“纪念我用半瓶酒精帮你清创的那天。” “记那么清楚,看来伤天害理的事没少做啊?” 顾北笑眯着眼:“你猜呢,熟能生巧。” 熟能生巧? 何熠反应过来:“靠,你该不会……?” 顾北食指挡在嘴前:“嘘——” 下一秒窗外不远处的夜空盛开了一片灿烂的烟花,轰响声在四周回荡着,原本安静的空间里顿时涌进了颜色,明明隔着玻璃,那些光却好像触手可及。 何熠瞥见对面的人正出乎意料地咬着一根棒棒糖,估计是走哪揣哪。 他向对方摊开手掌,谁知顾北只是低头瞥了一眼,就往兜里一掏就放了个棒棒糖在他手心。 “你来真的?”何熠喊了一句。 顾北摆出口型:“不要我就收回了。” 何熠立刻神速地一攥紧。 烟花最后一点的光黯淡下去后,他的目光还停留在那个方向没有动。 “眨下眼睛吧,不然容易瞎。”顾北晃了晃他的胳膊。 “真的吗?”何熠回过神来。 “煮的,”顾北咬着棒棒糖,“该收拾下走了,我送你?” “我送你。”何熠咬着牙。 “那不是一样么……”顾北的眉眼含笑。 “再多说一句出门左转五十米共享单车我请客。” “我闭嘴。”顾北笑着回答。 摩托车上路后的晚风开始转凉,路灯的光飞速地扫过车身,后视镜里的顾北一直默默低着头。 何熠按了下喇叭。 “偷瞄我干嘛?好好开车。”顾北突然出声。 “以为你睡着了,万一栽下去我岂不是犯过失罪。” “不会,我闭目养神。” “嗯?”何熠眉头一皱。 蒙谁啊! 这混账玩意儿戴着头盔呢还闭目养神? “刚刚一直偷看我来着是吧?” “正大光明的怎能说是偷看,”顾北悠悠地说,“多难听。” 何熠没有回话了。 每当这种顾北开始嬉皮笑脸的时候他就感觉出了一丝微妙的异样,并不是不真诚的那种,而是小心翼翼而不留痕迹地避开了某些话题,像是一片生机勃勃的花圃底下腐烂的枝叶被轻轻扫进了泥土,你想拨开看看的时候,人家直接踩几脚把地给填平了。 老巷子昏黄的光挤在破旧的过道里,车影被拉得很长,刚驶进巷口,顾北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这儿放我下吧,前面不好掉头。” “那行。”何熠停下车。 顾北一甩背包跳下摩托,摘了头盔往车前一挂。 “你今天穿校服还挺有那么回事儿的。”何熠打开头盔露出弯弯的眼睛。 “是啊我穿什么都好看。”顾北勾着嘴角。 “穿抹布也好看。”何熠一转车头,回头笑着说。 还完车回到宿舍,他刚洗了把脸,手机就震了一声。 许尤:在干嘛? 何熠敲了两下键盘:在呼吸 许尤:说正紧的,你把顾北的微信推给我,江班他哥觉得这小子车技不错,想捞人 何熠:可以 许尤:诶对,理综和作文你先写哪个? 何熠:不知道,都写完了 许尤:我削了你 何熠:随你削吧,横削竖削都行,我累了 他关掉手机,往床上一倒,闭着眼脑海里却闪过那句“熟能生巧”。 顾北说这话时的轻描淡写就像是打翻一杯水或者湿了袖口那样的不足为怪,如果说被开水烫伤的人会喊痛,他似乎只是那种只会把水擦干的人。 何熠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一会儿后,猛坐起来给许尤发了条消息:睡不着 许尤:吃颗安定 何熠:没药 许尤:那就数绵羊 何熠:数你丫的 许尤:明天打球去不? 何熠:不 许尤:我没辙了,你去买瓶二锅头吧 何熠:可以,一半喝掉,一半浇你床上 许尤发来一个炸毛的小人。 何熠咧了咧嘴角,心满意足地往床上一躺。 叶大师店门口的向日葵有点东倒西歪了,顾北推开门时客厅的地上正散落着一大摞设计图纸。 “要搭把手吗?”他喊了一声。 “话都问出口了你咋还好意思杵那呢?”叶暮烟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冒了出来。 “我寻思着你这也没留地给我坐。”顾北环视了一圈。 “把这些都给我搬车上去!”叶暮烟指了指门边的纸箱子,“哎等等,你这小孩又喝酒了?” “车停哪儿?”顾北直接抱起纸箱。 “让你少喝点就没当回事过,”叶暮烟瞪了他一眼,“学点好的成不成?” 顾北边走边喊了一声:“我又不是莲花,你还指望我出淤泥而不染么……” 话音刚落,一个纸团砰地一声砸在了刚刚顾北后脚跟的位置。 “像你这种毒舌的莲花我当初就该一锄头铲掉!” 顾北停下脚步用手比了个“耶”接着吹着口哨出门了。 假期第一天的学校像是一座空城,何熠站在阳台上伸了个懒腰,闭上眼有一种身处西欧某处人口稀少的宜居小镇的错觉,深吸一口气还能从风里闻到从学校食堂飘出来的炸酱面的味道。 他刚从床上的某个角落摸到手机,许尤直接打来了电话。 “喂?”何熠边烧水边说,“你掐点呢。” “你来不来我家?反正就我一个人,正愁做试卷没人给我当监考老师帮我计时。”许尤在电话那头说。 “你的闹钟也可以当你的监考老师。” “那能一样吗!闹钟又不会批试卷。” “等你把发的几沓都写完了再……” “我看我不值钱了,天天去顾北那打工你都乐不思蜀了,”柚子打断他,“等以后你七老八十了就会明白的他这叫后来者居上,然后就会想起来我这颗柚子有多好……” “那就等我七老八十吧。”何熠挂掉前亲切地补了句再见。 柚子这个国庆除了跟卷子过不去,其他应该算得上是称心如意了,还能跟他后爹增进增进感情,很多时候,何熠不想去闯入一份跟他无关的温暖,唐突且别扭,越是关系近的人他就越能看清隔在中间的那条线。 顾北把纸箱放进车的后备箱时,叶暮烟正好提着两大卷画轴打开副驾驶的门。 “一会你先把车开到上次我发你的那个地址,我把猫收拾好就过去。”她说完关上车门。 “今天我开不了车,我等你一起吧。”顾北走过来。 “怎么了?腿瘸了?”叶暮烟皱起眉。 “嗯。”顾北点头。 “怎么搞的?前两天不还没事儿吗。”叶暮烟的视线看向他的腿。 “你咒的。”顾北笑了笑。 每个人都想看透别人在想什么,每个人同时都不想被别人看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故事,都有自己不想为人所知的伤口。 顾北靠在阳光下的车门上。 他不会把所有的伤口都暴露出来给人看,有时候别人会给他贴个创口贴,有时也有人会在上面撒一把盐,就算没人看到,风一吹也是会疼的。 我还活着)真好⊙▽⊙ PS:姜丝儿本章的出场费只有一声“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27章 第28章 第28章 28 “哎对了还有一幅画在我工作室二楼,你下午记得把它带过去。”叶暮烟走过来开车门。 “哦是那一幅……”顾北低声说,“叫什么?” “没想好。”叶暮烟启动汽车。 “喵。”姜丝儿的声音突然响起,接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座位底下露出来。 “你这家伙又溜出来了?”叶暮烟一把拎起猫扔到了车后座上。 “那我先回店里看看,晚点再把画捎过去。”顾北敲了敲车窗。 静悄悄的宿舍里,何熠啪的一声合上模拟卷,看到手机时间的那一秒就跟条件反射似的想到今天下午要去给叶大师的画展捧场。用顾北的话来说,模拟题做到满分不能证明脑子有多好,记不住答应他的事情才是真的脑子不好。 他想都没想就拨通了许尤的电话。 “祖宗。”电话那头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乖孙。”何熠接的那叫一个顺口。 “我特么也没刨你祖坟啊,说吧二锅头浇哪了,我好准备一床新的被褥带过去。”许尤骂骂咧咧地说。 “下午跟我去个画展,能叫到的人就都叫过来。” “干……干啥,砸场子啊?” “砸你太爷爷的场子,让你去捧场的你敢砸一个试试。” “容易,”许尤的声音都飘了,“定位发来。” 顾北走到巷口看见早餐摊的热气还热乎乎地冒着,摊位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他打包了两盒生煎,付钱时又临时加了一盒绿豆糕。 他叔前天就不在店里了,说是出去办事,顾北拉开卷帘门,一脚踏进了熟悉的昏暗的房间,按了开关,灯没反应。 “又跳闸了?”顾北找到厨房的总闸,试了试还是没用。 走到门边发现门槛的缝里夹着一张薄薄的纸,是欠费单。 顾北轻轻折好放进口袋,扫掉了地上的烟灰,还有很多痕迹是他用洗洁精都没擦掉的,时间一长他也懒得去管了。他的生活就像这间屋子一样,他只能在这些混乱和狼藉里辟出一条他勉强能走的路,他走不远的,走不出这间屋子,更走不到其他地方。 他想起那次送何熠去住的酒店,大理石的地面光洁亮丽,空调房里有种淡淡的香水味道,闻起来很舒服,何熠的家应该也差不多,是铺满阳光的房间,可能阳台上还有花草香,那样的屋子里既不会有刺鼻的烟味和破了洞的沙发,也不会有那么多灰尘和坐上去就嘎吱响的椅子。 手机嗞地震了一声,是何熠的消息:你那中午管饭么? 顾北一笑:蹭的饭最香是吧? -这都让你猜对了 -在忙着画展的事儿呢,改天给你做吧 -行吧,要帮忙么 -不用,你人到场就行 -得嘞 他简单收拾好屋子,往他叔的柜子里塞了两盒新的“红杉树”,交水电费的地方就在附近的社区边上,大中午巷子里没什么人,拖拉机的轰鸣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顾北缴完费,把那张薄薄的单子攥成了一个团丢进了垃圾桶,可是他不能像扔掉垃圾一样扔掉他生活里其他糟糕的东西。 刚进巷子口,身后突然多了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顾北转过身,下意识用胳膊挡在身前,却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脚踹倒在地,很结实的一下。 操。 他喘息着爬起来瞪着对方,捏紧了拳头:“之前的货都已经补了,没必要再找麻烦了吧。” 从岔口又出来了几个人,对这句话都不为所动,直到有个领头的走到他面前啐了一口:“我管你什么货!老子要的是钱!借的时候签个字就完事儿了,怎么还的时候他妈的这么不痛不快?” 什么? 顾北的心一沉。 这不是之前的那伙混混,但他没何熠那么好的脑子,哪里记得住。 “我没有借什么钱,你们认错人了。”顾北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子,拳头顶住了对方的下巴。 “放屁!跟你一路了!就那屋里出来的一个都别想跑!”男人猛地推开顾北,冲身后的一个小弟招了招手拿过来一张纸,“合同都在这儿了,白纸黑字看不懂吗?给钱吧,过了这单以后就当不认识。” 合同? 钱? 顾北一下子有些发愣,麻木地接过了那张纸,上面是大段的文字和数字,往下看却看到了他叔的字迹和手印。 “借钱的不是我。”顾北凭着仅有的理智说。 “不是你又怎样?名义借贷人是你,那死老头现在跑了,不找你找谁啊?再说,这酒水生意一半的经营人是你,担不担责你自个掂量吧,利息按百分之三十……” 跑了? 顾北的脑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了这个信息。 他攥着那张纸。 他无数次想要逃离的生活,让他窒息的空间,就在那个屋檐下,那个昏暗的屋子里。 可现在那个人跑了。 所以他现在是自由了吗? 没有。 那个人只不过像往常一样,就像随意丢下一地的烟灰,丢给了他另一个烂摊子而已。 “一共多少?”顾北的目光徘徊在那些文字里,却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 “本金五十万,每个月利息两万,抵押也别想了,就你这破店撑死五万,卖不卖都一样。”男人抽出一根烟点着。 顾北倒吸了一口气,打架可以受伤流血,他有反抗的能力,但眼下的情况他却束手无策,就像地上那些抹不掉的烟熏的痕迹,无论怎样努力它们还是会在那儿。 永远都会在那儿。 “我还不起,你们起诉我吧。”顾北冷笑了一声。 “你他妈是不是蠢?”男人突然暴怒,一拳砸在了顾北的脸上,“还不起?那你小子以后就别想好过,除非别让老子找到你!反正干的都是这行,哼,回不了本老子就当泄愤!” 男人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碾了两下,转身对那些打手指了指身后的顾北:“弄他。” 挨揍么。 顾北咬了咬牙。 反正也不是没挨过。 眼一闭就过去了。 上一次被堵还是碰见何熠的第一天呢。 两个握着铁棍的猛地就朝他挥过来了 ,顾北抵住了肩膀上的一个,另一棍直接往下落在了他的腿上,一声闷响,他蹙了蹙眉,差点没撑住。 只不过今天的太阳有点太好了。 阳光晒得他后颈发烫,汗水从额头一直往下淌到了脸颊,另一个人他几乎没来得及看清,从他身侧冲过去的时候肩膀一阵剧痛。 可能是道口子,也可能是个洞。 怎么还带玩阴的呢。 不公平。 衣服又破了。 那个时候何熠怎么说来着? “你看你肩膀伤成这样,至少得缝个十七八针的,否则都长不起来。” 好疼。 顾北感觉自己的肩膀像被人捅穿了。 他背靠着墙捂住了左肩,领头的人过来攥住了他的领子:“今天我把话撂这了,你给我记住!” “有本事,”顾北咬着牙说,“你就把我弄死。” “我不会弄死你。”男人挑衅地看着他,“不过,我还可以去弄别人。” “什么别人?这屋子只有我和那个跑路的老头。”顾北哼了一声。 “上回不还有个小毛孩跟你一起出来么。”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人。” “哼,等我找到了就一清二楚了。”男人松开顾北,对几个人一挥手,“我们走!” 等人走远了,顾北立刻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快给何熠打电话。 快点。 右手沾着黏糊的血,他往衣服上使劲抹了抹。 “电话正在拨通中,请您稍后……” 顾北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回走,第一次觉得回家的路有那么远,左肩的血已经顺着手臂往下滑到了指尖。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快接啊。 为什么没人接。 他拿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 “电话正在拨通中……” 还是没人接。 他死死地捏着手机,强烈的阳光让他有点看不清前面的路,挨棍的地方还是很疼,只能凭着记忆和感觉往前走。 只要往前走。 然后骑上摩托,去找何熠,在那些混蛋找到他之前。 不对。 顾北停住了脚步,皱着眉。 不对。 他现在不能去,那些人掌握的唯一线索就是何熠曾经来过他这儿,他们不知道何熠在哪上学,不知道他住哪儿,只有他自己才是唯一的知情人。只要何熠不单独行动,就不会出事儿。 不会出事的。 顾北转进一个隐蔽的小巷子,背靠着墙,继续不停地拨着电话。 直到十多分钟后电话那头响起一声熟悉的:“喂?” “你干嘛去了!为什么不接电话?”顾北几乎是吼了出来。 “怎么了?”何熠的声音听起来很意外,“以前也没见你大中午给我打电话啊,你不是在忙画展的事儿么。” “你人在哪?有毛病吗?”顾北继续吼,“玩什么失联?” “我在学校啊我在哪,你说我能待哪儿呢?”何熠气笑了,“我刚刚在洗澡。” 是啊。 顾北突然反应过来,这人现在肯定在学校啊。 那他刚刚急什么呢。 情绪的冷静让一直被强行忽略的疼痛此刻泛滥了。 之前被叔揍得最狠的时候也没那么疼过。 “你是碰上什么麻烦了?”何熠迟疑地问。 “怎么可能,我跑得快,麻烦追不上我,”顾北笑了笑,“下午出门你记得多叫几个人一起。” “多几个人捧场是吧?我早就找好人了,放心,管够。”何熠笑着说。 “嗯,”顾北勾了下嘴角,“那就好。” 撑不住了。 他放下手机,弯下腰咬牙缓了几秒。 “喂?顾北?”手机的听筒还在响。 “我在,”顾北又举起手机,“没什么事我先挂了,以后不许不接电话。” “你……”电话那头何熠还没说完,顾北直接挂断了。 左肩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 迎面的风没有吹起他的衣服,布料几乎跟血一起糊在了皮肤上。 要去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找个靠谱的医生才行。 顾北没有去看伤口的位置。 不过还好,手机没有摔坏,手机壳上的蓝色大脸猫咧着一口大白牙。 他轻轻擦掉了上面的灰,放回了口袋。 何熠正靠在椅子上擦头发,宿舍的门就被敲响了。 一阵“咚咚咚”。 “来了!”何熠边喊边过去开门。 “怕你寂寞,”一开门许尤就开始唠,拎着一大包零食堆在了何熠的桌上,“我国庆就勉为其难地跟你一起挤宿舍吧。” “怎么了,看你后爹不顺眼?”何熠笑着看着他。 “哪里是不顺眼,我简直要被他们闪瞎了好吗,还是跟你一起住痛快。”许尤给手机插上充电线。 “江班他们人呢,没跟你一起?”何熠问。 “人家都有爹有妈的,哪里稀罕咱们这些孤家寡人,”许尤整理着书包,“呃不,我是说那些白眼狼胳膊肘尽往外拐,忘恩负义……” “你还是闭嘴吧,不说话更顺眼。”何熠把吃的搬到了许尤的桌上。 “给我干嘛,都是你的。”许尤看着他,“你一个人待着憋屈,多吃零食好受点。” “我说我憋屈了?” “废话,”许尤直接往他手里塞了一包薯片,“人憋屈都是憋在心里的,说出来就见鬼了。” 何熠有种想把这包薯片拍他脸上的冲动。 “你要是没有,我就诅咒我奶奶院子里种的蚕豆明年春天全开不了花。” “你奶奶有你那么损的孙子她老人家知道吗?” “话说,你大上午的洗什么澡?”许尤开了一罐可乐。 “无聊,”何熠把毛巾往背上一甩,“反正下午正好看展去。” “看个展还洗澡,基督教徒都没你这么虔诚吧。” “模拟卷都写完了?”何熠把薯片塞进柜子。 “还差一半儿,不急,”许尤翘着腿继续喝可乐,“咱下午什么时候走?” “四点,我看过了,打车半小时就到,”何熠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从现在开始你最慢也能干完两套模拟卷。” “咱能换点别的话题么?”许尤拉着个脸瞪着他。 “可以,”何熠把桌上做完的卷子理了理,“你上回摸底考多少分来着?理科不行的话要不考虑转文吧,反正我文理都精通,辅导你不是问题。” “不听不听,你是老曹附身了吧,不然我还是选择回家被他们闪瞎,听你说这些我的良心会更难受。”许尤捂住耳朵。 “做吧,我当你的监考老师。”何熠把一套卷子甩在他桌上。 “魔鬼。”许尤骂了一句,开始翻箱倒柜地找笔。 阳光给整个宿舍铺上了温暖的底色,阳台吹进来的风很凉快,何熠随便找了一本之前从家里带过来的书,把椅子拉到许尤的边上,开始掐表。 “你一个理科生看什么历史啊!”许尤捏着笔,狠狠地把卷子戳出来了一个小洞。 “我一个正常人看书有什么不对了?”何熠抬头看着他。 “你去转文吧,我五体投地支持你。” “不去。”何熠翻了一页书,随手从书架上又抽了一套卷子扔在桌上,“再加一套。” “我做,我闭嘴。” 这本《万古江河》是刚上高一时老爸送给他的,一直在他房间书架的顶上积灰,要不是那次误打误撞掉了下来,他已经记不起这本书的存在。 脑子应该用来记有用的东西,长期从他视线里消失的东西其实只是在以缓慢的方式脱离他的生活而已。 四点的钟声刚刚敲响,何熠看完了大半本的书,某人已经趴在桌子上入睡多时了。 他毫不手软地把书往许尤的桌上一拍。 “我靠!”许尤立刻坐起来。 “什么都别说,”何熠又拿了一套理综,“把这也加上,明天我检查。” “你这属于谋杀了吧。”许尤一整个愣住。 “那你高考也这么睡,我保证不叫你。”何熠理了理书包,“收拾下吧,马上出门。” 出租车停在了马路对面,画展的地址在一处商业区和居民区的交叉口,展馆门口暂时没什么人,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打在大理石的台阶和花盆上,青绿色的玻璃门和叶大师的工作室如出一辙。 “怎么没人啊?”许尤问。 “五点二十准时开始,”何熠的目光搜寻着其他几人的身影,“现在当然没人。” “你信不信我拆了你。” “我说半小时到,又没说四点半开始。”何熠边说边走。 “你这么聪明的脑袋瓜拿来做题就好了,干嘛成天想着算计我?”许尤跟在后面走。 刚到离门口十米不到,江班几人就在冲他们招手了。 “没事儿,”何熠回头笑笑,“反正被算计的又不止你一个。” 叶姐和顾北两个人估计忙得够呛,正好带点人过去捧场顺便帮忙。 何熠刚上台阶,抬头就在展馆门边看见了一幅画,一道光线正好打在上面,海蓝色的颜料闪着细小的光芒,画中人的衣服仿佛随着水流在摆动,是他们落水的那个瞬间! 何熠扬起嘴角。 摆在大门口还是真是个惊喜。 他扛着画进去,叶姐正在登记处边上。 “来啦?”叶暮烟迎上笑容,“这画你拿过来的?顾北这小子也不晓得滚哪儿去了。” “没,叶姐,这画刚在门边上靠着呢。”何熠尴尬地笑了笑。 “送佛不送到西,回头我扣他工资。”叶暮烟满意地接过画,指挥工作人员把画拿到展位上。 说送个画就只送到门口,这确实像是顾北能干出来的事儿。 何熠打开通讯录。 但今天这么玩是不想继续干了么,毕竟上午还在跟他说帮忙的人。 -你人呢? -在忙 顾北几乎是秒回。 -忙得挺别致啊,回那么及时 -继续忙了 -等等,你不来画展了? -忙呢,赶得上再说 夜晚的霓虹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展馆里的人渐渐多了,何熠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待着,既能看见门口进出的人,又能看见那幅画的位置。 “江班他们刚走,”许尤走过来,“我看你坐这俩小时了,玩啥呢?” “没玩。”何熠往后靠了靠软垫。 “我当然知道你没玩,”许尤挨着他坐下,“等谁呢是吧。” “没谁。”何熠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行吧我先回去了,免得再给我加两套卷子。” “嗯。”何熠冲他点了点头。 一名工作人员突然朝他走了过来:“您好,前台似乎有人留给您一样物品,麻烦您随我来。” 物品? 他走近了看到有个塑料包装的小盒被放在了柜台上。 是绿豆糕。 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字条:何先生收 我要发大刀了⊙▽⊙ PS:绿豆糕是真的好吃,好想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第28章 第29章 第29章 29 何熠笑着抽出那张字条:“这么丑的字。” “尝尝,”顾北递了一个塑料盒到他面前,“这附近除了生煎,味道还行的就这个了。” 没想到这人记事跟记仇一样牛逼呢。 他打开手机发了一条信息:不是在忙么,还送东西过来,真会玩 展馆里的人渐渐少了,何熠收拾完刚出门就看见许尤揣着口袋靠在门口的石墙上。 “哟,不是早跑路了吗,怎么还杵这啊?” “一个人打车不划算,咱俩平摊不好吗?”许尤咬着牙说。 “准了,你叫车吧。”何熠摆摆手。 “我看你是压根不知道打车软件在哪吧白痴。”许尤骂了一句。 “某人考还考不过我这个白痴呢。” 何熠上车前看了一眼手机。 屏幕只有一条校园卡的充费提醒。 西城区的夜晚似乎比以往更安静了,没有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的车灯和喇叭,只有路灯摇摇晃晃的光在水泥地的路面上偶尔照亮某个水洼,杂货店的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光,顾北靠在自家的铁门边上能听见隔壁小孩说话的声音。 “我想吃果冻!” “这个不能吃的呀,这是要卖的。” 是杂货店老板的声音。 “可是我想吃,我想吃!”小孩带上了哭腔。 “那没得卖了把你卖了好不好?”老板说。 “呜呜呜……”小孩哭得更大声了。 “好不卖不卖!”老板赶紧哄着说。 “呜呜呜……” 顾北吸了口气,他自己长那么大也没吃过果冻啊。 不过他叔为什么没把他卖掉呢。 或许当初被卖掉就会过得跟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左肩缠绷带的位置有些湿润和冰凉,他奋力拉开门,进屋打开灯,右手撑着墙,发昏的双眼几乎屏蔽了屋内的光线,没有烟味,茶几上的玻璃杯也没少。 他叔没有回来。 顾北瘫倒在沙发上,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上那颗摇摇欲坠的灯泡,伤口一抽一抽地疼。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他还在这间小破屋里住着,还要去那所破普高上学,每天都要码货、拉货、核账,说不准拐个巷口就会遭到一顿收拾。 “等我们找到了就一清二楚了。”男人最后威胁的话一直在顾北的脑海里重复着。 他捏紧了拳头。 也许当初就不该把何熠拖下水,他有很好的生活和朋友,会考进一个不错的大学,而他自己这辈子或许都会因为这些债而躲躲藏藏,就像这间屋子,永远不可能生活在明亮的地方。 因为电压不平衡的灯管发出嗞嗞的电流声,是这间沉默的屋子里唯一的动静。 顾北把脸埋进了靠枕,上面是淡淡的烟草味。 手机响了一声。 是何熠的消息:绿豆糕挺好吃的 顾北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手机。 疼痛是现在唯一能让他保持清醒的东西。 何熠睁眼第一件事就去摸手机:“操,我手机哪儿去了?” 他在床上翻了个遍也没摸到。 这是……掉下去了? 他咚咚地踩着楼梯跳下了床,看见手机正完好无损地躺在桌子上。 “干啥啊一大早起来鬼叫?”许尤的脑袋从床边上探出来,“放假我睡个懒觉怎么了,你比教导主任还不是人。” “别睡了,起来做题,”何熠过来掀被子,“你戳戳你的良心,问问它痛不痛。” 许尤倒回床上,一把抓住被子蒙住了头:“你不戳它就不会痛的!” “我去买早饭,回来要是你还是这个姿势,就再加一套理综吧。”何熠没打算继续跟他废话。 今天早上的阳光很好,出了宿舍楼的空气里都酝酿着一股桂花香,金色的小花在树叶丛里晃着,早秋的味道扑面而来。 何熠没有像往常一样买两个酱饼,留了一半的胃给那盒绿豆糕,新开的窗口在卖绿豆汤,他打包了两碗。开门回到宿舍时,瞥见了许尤床上一动不动的被子,他直接扯开窗帘,明媚的光线立刻铺满了整个房间。 “给你带了绿豆汤,快起床。”何熠把早餐放在桌子上。 “干什么,我不喝。”许尤闷着声音。 “喝了降火。” 何熠的手机响了一声,是叶大师的消息:一会上午来一趟,谈谈新合作 “怎么了,买个早饭捡着宝了这么开心。”许尤坐起来就看见了那张笑脸。 “我等会出门,你把卷子做完,回来我检查。”何熠开始收拾包。 “有什么奖励吗?”许尤打着哈欠坐到书桌前,不情不愿地开始翻笔袋。 “当然,”何熠出门前看了他一眼,“再奖励一套卷子。” 下了公交车,熟悉的巷子口停驻了很多小贩,一捆捆的青菜铺在花花绿绿的塑料袋上,塑料水缸里畅快游着的鲫鱼扑腾出好多水花。 何熠穿过热闹的小巷口,远远地看见姜丝儿趴在店门前的台阶上,突然爪子一撑,没两秒就跑到了他跟前,顺便给了他两脚,他蹲下来摸了摸猫脑袋。 “这么喜欢我?”何熠笑了笑。 一楼厅里的地板上照常散落了一大堆稿纸和杂志,姜丝儿跟在他身后溜进了屋,叶暮烟正抱着一筐颜料从楼梯上下来:“来得真早,顾北那小子两天都没见人影了,要不你考虑顶替一下?” “他没回你这儿吗?叶姐。”何熠有些意外。 “我是他老板,又不是他妈,”叶暮烟把筐子放在货架上,“蹭饭随便,管住我可不管啊。” 何熠整理着地板上的稿纸,避免再翻出白花花的大腿,他眯着眼把所有东西摞在一起就算完事。 “是这样,有个服装公司看了你俩的那幅画,”叶暮烟递给他一份宣传册,“想找你俩做模特,反正机会我兜着了,见到顾北那小子记得说一声。” “谢叶姐。”何熠把册子放进包里。 “还有事儿不,”叶暮烟抱着一个纸箱从他面前走过,“没事你就自便吧,一会儿我出去这儿就没人了。” “我告辞。”何熠利索地关上门。 这师徒俩赶人的方式一样一样的。 “你问我我哪知道,”许尤在电话里喊了一声,“我连物理题怎么写都不知道。” “给你减一套卷子。”何熠说。 “两套,”许尤打断他,“两套就成交。” “得,成交。”何熠立刻答应。 “以我的经验,顾北八成去把妹了,你想啊,什么能让他不管不顾,说消失就消失,连画展都不来,除了把妹……” “会不会是被人绑架了?”何熠问。 “他把别人绑了我倒信。” “还有吗?”何熠继续问。 “有,他家不就在附近吗,几公里你跑过去敲敲门不就行了?白痴。” “我早上绕路过去发现根本没人,傻缺 。” “哦,那没事儿了。” 何熠刚上公交,关掉手机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抓起包蹬蹬地跑下车,飞速扫了一辆自行车就骑上了路。他紧紧地抓着车把,风在耳边呼呼刮着,汗水从鬓角淌下来,胸前的衣服湿了一片,冰凉地贴在皮肤上,拐到了一块空旷的场地后,他把车往路边一甩,跑进了篮球场。 沙沙作响的风声里是空荡的长椅。 何熠心里一沉,脚步停在原地没有动。 脑子里却在飞快地翻着顾北可能会去的每个地方。 身后却传来一声:“杵那干嘛呢?” 什么? 你个…… 他猛地转身看见顾北从树荫里走出来,灿烂的光斑落在洁白的短袖上,直到走到他面前。 何熠松开手,直愣愣地看着。 “怎么还找到这来了?”顾北笑了笑,“大太阳的谁想躺椅子上啊。” “昨儿你人呢?”何熠脱口而出。 “去提新货了啊,”顾北把他拉到树荫下,“你去过的那个酒厂换新址了,我想着那么远就不让你跟着去了呗,折腾。” “手机也折腾没了是吧。”何熠跟在后面。 “怎么会,”顾北拿出来递给他看,“没电了,真的。” “以后麻烦您带着充电宝成吧,”何熠说,“抠的话要不要我赞助您一个啊?” “急眼了还,”顾北勾了下嘴角,“哦,担心我。” “滚,”何熠喊了一声,“大白天你待这儿什么毛病。” 顾北没作声,不知道从哪变出了顶帽子,往对方头上一压。 “上次不还抢我的戴么,看你那么喜欢送你了,”他按着帽子没松手,“不准摘,正好太阳大能防晒,你这张脸要是晒黑了就……” “就什么?”何熠盯着他嘴边没说完的话。 “就挣不到钱了。” “我能把你牙都焊上你信吗。” “信。”顾北笑着扶住他的肩膀往球场外走。 “去哪?”何熠边走边把帽子压实。 “干饭,怎么样,又可以蹭饭了,是不是贼开心。”顾北走到路边伸手拦出租车。 何熠有些意外:“今天没骑小奔达?” “省点油钱,作为你的蹭饭基金。” 顾北把他催上车。 车载电台时不时冒出沙沙的电流声,何熠看着自从上了车指完路就往后一躺的人,睡梦中还在咽口水。 “师傅,还有多久到啊?”何熠问。 “康城区我熟,就是远了点,开过去也要俩小时,”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睡会儿不打紧。” “我不困,”何熠压低声音,“您把电台关了吧,有点吵。” “行嘞。” 上了高速,何熠瞥了一眼窗外模糊的景色,刺眼的阳光从后视镜里反射进车内,一晃一晃地闪过他和顾北的脸上。 何熠目不转睛地望着向下蜿蜒的高架,窗外熟悉的楼房和那座无论他站在哪儿总能眺望到的信号塔在视线里逐渐远去了,这是他为数不多能远离家的机会,远离那片他从小到大生活的土地。出租车驶上大桥,运河的水静静地淌着,汽船在底下悠悠地晃。 “好看么。”顾北的声音响起。 何熠转过头对上那双眯着的眼睛:“比白花花的大腿杂志好看。” “下回骑摩托可以来,”顾北摇下一截车窗,把手伸到外面试了试风速,“会很爽。” “油费划不来吧。”何熠看了眼后视镜。 “怎么会,只要能把你拐来,”顾北闭上眼往后舒服地一躺,“这买卖铁定稳赚不赔啊。” 出租车驶出高速收费站后,道路两侧满目的银杏在微风里沙沙作响,秋分过后的叶子染上了迷人的金黄,柏油路上新刷的地标线白得发亮,拔地而起的新居民楼还剩一小段正在浇筑。 车载电台的电子音响起:“您已驶入康城区,请选择是否收听当地的天气预报……” 穿过四五个路口,车停在一个社区大门前,满眼都是陌生的街道。 “边上正好有个菜场,先随便买点。”顾北指了指东边的商业街。 “你要下厨?”何熠问。 “也可以是你。”顾北点头。 提着两袋菜进了社区后,何熠跟在后面东绕西绕地上了一栋楼,错落的居民楼间几乎都是密不透风的树杈子,七拐八拐的巷子里阳光居然也能照进来,零碎地落在红砖白墙上。 爬了三层水泥楼梯后,顾北站在门前熟练地蹲下来翻东西,何熠出声提醒:“防盗门。” “我不蠢。”顾北说着从地毯底下摸出一把钥匙给他看。 “进来吧,菜放厨房就行,进门左转就是。” “你这是搬家了?”何熠环顾了一圈客厅,“头一次活得像个人住的地方。” “是啊,茶几终于比板凳大了,你坐坐看还合不合适。”顾北贴心地指了指那块透亮的玻璃面。 “就个茶几的破事儿你记到现在好意思么。” 这屋子比起原先那间卷帘门背后的仓库好得有几百张毛爷爷叠加的buff效果。 不大的空间里白色的瓷砖清晰映出木桌脚的倒影,胡桃木的吊柜在正午的阳光下晕染出温暖的红棕色,阳台的角落里藏着两盆顺势向上生长的绿萝,窗台玻璃瓶里的白桔梗有着接近透明的花瓣,墙角摞着三四把折叠椅…… “怎么样。”顾北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什么?”何熠的目光徘徊在这些似曾相识的地方。 “有没有很熟悉?” “你又没去过我家。”何熠的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但确实很像他生活了十几年的那间房子。 “我猜的,牛逼吧,”顾北探出头冲他笑了笑,“以后周末不想待学校你可以来这窝着。” “我发现,你就是看上去混蛋了点,”何熠拿了两把折叠椅放在餐桌旁,“内心八成是个好人。” “八成的好人正在给你做饭。” “行吧,十成的好人。”何熠乐了。 热腾腾的红烧茄子和白灼大虾被端上桌,亮着灯的电饭煲上的蒸汽盖有一小缕热气飘了出来,顾北关掉了油烟机,闹哄哄的气氛戛然而止。 “下午要去拉货么?”何熠夹了一筷子菜。 “不,去拿保养完的车子,”顾北说,“你今晚住这吧。” “哦,为什么?” “以免有人超过一天联系不到我又像发了疯一样地拼命到处找。”顾北头没抬说。 何熠愣住了。 “我烧饭你刷锅。”顾北继续。 “两套模拟写到哪儿了?”何熠问。 “完了啊早完了,”电话里许尤喊得很大声,“你打算啥时候回来?我一个人独守空房,寂寞得很。” “答案在我书柜第二层的习题集里夹……” “不对劲,嘿你是不是又去哪儿浪了?”许尤打断他。 “你猜,用你的第六感算算。” 顾北出门了,何熠晾好碗筷往沙发上一躺,要是之前姜丝儿会自觉地跳到他膝盖上,然后原地坐下抖毛,半天没见居然开始想念这小玩意儿了。 餐柜边上有个智能饮水机,按一下就会出水的那种,是之前家里用了很多年的款式,闭着眼都会用。 何熠从柜台里翻出一个玻璃杯,以前习惯按毫升数,接好了再过来拿,今天想着反正有空,站旁边不走开,直接按了出水。 他盯着杯子的方向。 看着水接满。 再看着水满了之后溢了出来。 最后流到地上。 直到几秒钟后开门声响起,顾北出现在身后喊了一声。 何熠反应过来猛地按了暂停。 “傻瓜,你接水洗澡呢?我家又不是开自来水厂的。”顾北找来抹布递给他。 “不好意思,”何熠下意识蹦出来这句,内心毫无羞耻感,“你车停楼下了?” “明早送你个跟屁虫回去。”顾北笑了一下。 “什么?”何熠擦着台子转过身问。 “爱称,你有个兄弟不是叫柚子么,”顾北不知从哪翻出根棒棒糖咬着,“是吧,麻烦精。” “够了,财迷。”何熠拧完抹布坐回沙发上。 “财迷多好啊,”顾北从柜子里找出一瓶茅台,“精打细算才能过好日子,就算只为了钱也能有个奔头,喝一个?” “为什么?”何熠接过杯子。 “你们学霸是不是都喜欢问为什么?” “是,为什么?” “高兴。” 这瓶茅台是被他叔当成宝贝一样供起来放在财神爷宝座旁的,估计跑路走得急没带上。 何熠喝了一口,一股热流顺着喉咙暖到了胃里。 很带劲,除了眼睛有点发蒙。 “不为钱,你想过以后么?”他问。 “不用想。”顾北一饮而尽。 没什么区别。 当你的周围黑了,你就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的。 所以睁眼闭眼其实没什么区别,反正周围都是暗的。 就像海上的灯塔,我只是它一闪而过照亮的地方。 “我知道你以后一定会过得好,”顾北望向窗边,“我看人可准了。” “砍人也很准。”何熠补充。 “嗯,对,”顾北深吸一口气,“所以别惹我这样的。” “你这样的怎么了,”何熠靠过来盯着他看了一秒,嘴角一勾,“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大难不死后一句什么来着?否极泰来???(作者活着回来了,坟头都快长草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29章 第30章 第30章 那就试试 30 十月初的阳光洒在学校走廊的白墙上,凉风拂过阳台旁边的香樟,夹竹桃的白色花瓣在风中微微颤抖着。 窗外隐隐约约的鸡鸣声淹没在薄薄的晨雾中,何熠躺在床上睁开眼望着光晕从阳台玻璃的夹缝里照进来,对面床的许尤哼唧了一声,他抓了抓头发坐起身,脑海里一闪而过昨天的事情。 顾北探出头来对他笑:“以后周末不想待学校你可以来这窝着。” 何熠勾了勾嘴角,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暖意,除了学校的这间宿舍、这个小床,他忽然多了另一个去处。 似乎失去了一个家的感觉也不是太难过。 就像阳台上被人遗忘而枯死的植物,会被清理,会被换掉,直至后来你看向窗边总有一抹充满生机的绿。 空缺不会一直都是空缺,最终也会被某些新的东西填满。 比如……某个十成的好人? “一大早上你笑啥呢,”许尤突然响起的声音把何熠飘远的神拉了回来,“做春梦啊?” 春梦?春什么梦? “做题!”何熠喊回去。 “有病,”许尤骂骂咧咧地走到阳台去洗漱,“你他妈睡觉都在做题,除了题还能做点别的东西吗。” “不能,”何熠换好衣服下床,“今天上午是哪门小测来着?” “不是物理就是化学。”许尤扭头甩了一句。 何熠三两下收拾好书包准备出门。 “不是你不问问考哪门吗?” “没事儿,考哪门都无所谓。”何熠拎起包跑出门,剩下半句被关在了宿舍。 “也是,我也无所谓。” 门猛地一响。 “我靠你着什么急啊!才七点。”许尤对着一眨眼就空了位置骂道。 一大清早的食堂已经挤了不少人,高三紧张的气氛在国庆假期结束以后无声无息地浸入了学校的每个角落。 “阿姨,来两个肉包,一袋豆浆。”何熠看了一圈窗口里的饭菜。 他刚坐到位子上,许尤的声音从背后冒出来:“来这么早就为了俩包子,你周末搁哪儿饿傻了吧。” “哟,来得都挺早。”江班拎着早饭走过来挨着何熠边上坐下。 “你也吃包子?”许尤看着对面俩人一模一样的早饭,“咋的吃包子是学霸的标配啊?等着我也去搞两个来。” “也就包子那窗口人少,不用排队,”江班低头浅笑了一声,“对了何熠,老曹让我问问你过两周的模拟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这回是市里统一出卷。” “可以正常发挥。”何熠喝了一口豆浆。 “哦行,那你感觉大概能拿第几名?”江班问。 “该拿几名拿几名呗。”何熠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 “那……” “别又这又那了班长,抓紧时间吃完去教室吧。”何熠站起来一转身,一张蹙眉的脸离他的下巴只有十公分不到,定在他的面前。 “老曹早,早上好,”何熠一下子往后撤了两步,“您头顶的白头发又多了。” “嗯,”老曹扶了下眼镜,背着手念念有词,叹了口气,“多了好,多了好,总比掉光了要好,再这么折腾下去该一根毛都没了。” 许尤揣着一袋包子从老曹背后走过去忍不住笑出了声。 “站住,”老曹提高音调,喊住了许尤,“怎么,好笑吗?你们父母的头发跟我这个老头子头上的也差不多了吧?年轻人还是要踏实读书,修生养性,别一天到晚没个正型。” “是是。”许尤躲到何熠身后点头附和。 “这次市里统考你们都好好发挥,才对得起我的白头发知道吗,”老曹看了一圈,摆摆手,“行了你们吃完的抓紧去教室吧。” “曹老头今天这一招是不是把你吓得够呛?”许尤把要交的作业摊开在书桌上。 “你哪只眼睛看见了?”何熠打开理综的错题集。 “我知道了,”许尤凑过来小声说,“你是不是又怕他找你聊……” 早课的铃声响起。 “小测啊,两节课不够,一节拿来评讲,”物理老师抱着一沓试卷走进来,“早读课就开始做吧,来课代表把卷子发下去。” 七八个人象征性地哀嚎了几声。 “我他妈跟物理势不两立。”许尤骂了一句。 “怎么你跟化学就能和平共处了?”何熠挑眉,接过前面传来的卷子。 一个粉笔头抛出一条饱满的弧线精确地砸在了许尤的桌面上。 “话多的同学一会给我上来评讲卷子!”物理老师瞪了一眼许尤的方向。 胡思远嘿嘿地捂着嘴笑了两声。 何熠扫了一遍卷子,内容跟他之前预测的差不多,压强和电磁流几乎是必考。 大上午的阳光渐渐爬上了树梢,窗帘缝里透出的光在何熠的桌面上一晃一晃,他侧过身挡住刺眼的光晕,又检查了两遍,提前交卷后他走出教室,伸了个懒腰。 何熠在栏杆上靠了十几分钟,胡思远和许尤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你交这么急干嘛啊,”许尤上来就要掐他脖子,“这样显得我更加没用。” “可不是么,”何熠抵住许尤张牙舞爪的胳膊,“你知道就好。” “后面的评讲我已经没有心思听了,”许尤低头,整个人靠在了栏杆上,“就让我挂在这吧。” “还有快一年,丧什么气啊柚子。”何熠碰了碰许尤的肩。 “我不是丧气,是妥协,”许尤清清嗓子,“我对自个的要求不高,我妈对我的要求也不高,考个二本再不济就是私立,有学上就行,你跟我又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何熠打断他,“能有什么不一样,你好好努把力考,你他妈就是不努力。” “我的功力就到这儿了,血量不够,后面的怪没法打了,”许尤又开始嬉皮笑脸,“你喊江班陪你打吧,我先下线了。” “你再说一遍?”何熠咬着牙。 “溜了。”许尤丢下一句蹿回了教室。 晚自习的铃声刚打,许尤拽起书包跑过来往何熠桌子前一趴:“这些题要了老命了!脑子没劲四肢也没劲,我要瞬移回去躺着!” 何熠收拾着习题册,从书包内侧掏出钥匙串揣进口袋。 “咦?”许尤忽然睁大了眼睛,“等等,你刚刚揣进去了个什么玩意?” “宿舍钥匙啊,学傻了吧你。”何熠斜了他一眼。 “我当然知道宿舍钥匙长什么样!我说的是那把新的,”许尤嘀咕,“有点像防盗门钥匙,你 出去租房了?你背着我偷偷租房了?” “我背你大爷,不是我,”何熠往他胳膊上扇了一下,“是……” “顾北?”许尤抢先一步说出来了。 何熠背起包往教室外走,许尤跟在后面逼问:“你就说我猜的对不对吧。” “你这眼神好使得怎么不用在看课本上。” “我靠我说什么来着,迟早的事。”许尤乐得拍了一巴掌。 “迟早什么事?” “你俩住到一块儿去。”许尤小声憋着笑。 “操。”何熠狠狠抖了一下差点踩空楼梯,出了教学楼才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不说话?” 何熠淡淡地甩出一句:“在想把你埋哪好。” “你太奶奶就埋在西边那个山头,”杂货店老板对着院子里哭闹的小儿子恨铁不成钢地挤出一句,“你太公也埋在那个山头,再哭也给你埋那山上去晓得不?” 小孩哭倒是不哭了,打起了嗝。 顾北戴着口罩和帽子路过杂货店门口。 想哭就哭呗,反正人没了都要埋到山头上去。 他小心地望了望四周,走到房子边上迅速拉起卷帘门进去了。房子里仍然有着淡淡的烟味,自从他叔失踪以后,顾北把那些十几年如一日的家具能扔的都扔完了,心里也没觉得有什么难过。 他走进卧室,把被子甩到一边,倒在床上掏出手机习惯性地发了一张呲牙的蓝色大脸猫给何熠,眼一闭又想起来什么,编辑了一下发了出去。 -明天周五 宿舍里,何熠翘着椅背看着大脸猫底下蹦出的这一句,身后传来许尤的声音。 “动作真快啊,”许尤的脑袋从上铺探出来,“悄咪咪发什么呢。” 何熠被一吓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你原地安息吧,我懒得费手埋你了。” “别啊祖宗,”许尤瞥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趁那俩货还没回来你给我交个底,别说你没想过,你孙子我虽然有时候好歹不分,盯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何熠放下手机转身对上了许尤的眼神,立刻心一横又转了回去。 “一秒都没吧,我就感觉出来了,”许尤长舒一口气躺了下去,“你不对劲。” 何熠的眼睛扫过桌面上的那些习题,目光却落在了书柜上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贴上去的蓝色大脸猫贴纸上,他挤出一句:“我没有。” “没事儿,爹帮你算算。”许尤抬起左手有模有样地掐算了起来,过后念出一句:“好事。” 何熠忍住没一巴掌呼他脑门上:“你去校门口支个摊吧,比贴膜靠谱。” 熄灯后,何熠看到了“明天周五”下面的一条新消息: -车站等你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心里莫名升起了一点小雀跃。 周五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一响,何熠已经收拾好了书包,半只脚踏进了走廊,许尤在半道才追上他。 “哥,哥,祖宗!”许尤喘着气跟上何熠,“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急过。” 何熠笑着说:“你算一卦不就知道了。”随后径直朝校门口走去。 他快走到车站时,老远就瞥见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黑色的连帽衫搭着修身的深色牛仔裤。 “怎么裹成这样了你?还穿一身黑,”何熠走近了忍不住笑,“又是墨镜又是围巾,现在也不算冷啊。” “看你能不能认出我来呗,”顾北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笑眯了的眼,“走吧,车子在后面那条街上。” 两人上了小货车,顾北摘下围巾搭在靠背上。 “你要是累了先眯会,毕竟我今天下午没上课,”顾北笑着启动车子,“到了我再叫你。” “嗯,”何熠深吸了一口气,“你车里的烟味儿变淡了?好像还有一点栀子花的味道。” “啊,”顾北卡顿了一下,“来的路上通了通风。” “哦。”何熠笑着若有所思地点头。 顾北开车驶上大路,何熠在朦胧中听见了谁的手机响了一声,睁开眼时车窗外的天空已经变成了静谧的蓝调。 “看来我车技很好啊,”顾北偷偷看了他一眼,“你说我要是开哪去把你卖了,你是不是也能搁梦里乐呵?” “我又说梦话了?”何熠打了个哈欠。 “不算,但笑得挺开心,”顾北把车开进社区,停靠在路边,从兜里掏出手机背面的龇牙大脸猫给他看,“就跟这个一样样的。” 进了门,何熠往沙发上一窝,眼一闭恍惚间有一种回了家的错觉。 顾北一嗓子把他喊了回来:“西红柿鸡蛋挂面吃吗?” “我来做吧,“何熠从沙发上弹起来,“你开了那么久的车,一会该把厨房炸了。” “有事喊我,”顾北笑着把食材都拿到台面上,“别把房子点了就行。” 等厨房的油烟机开始响了,顾北关上卧室的门,他长舒一口气,左肩上的伤口一直在烧着疼,汗水浸湿了衣服又不断渗进去,连着几层的纱布粘在了一起。 难怪。 他咬着牙脱掉半边袖子,一层层揭开纱布,伤口处褐色的痂和部分没完全愈合的皮肉暴露出来,他用棉片蘸着酒精给伤口清创,脑子里忽然闪过之前他用半瓶酒精倒在某个人手上消毒的画面。 竟然有点想笑。 他颤抖着手重新包扎好伤口,刚穿好衣服。 “面好了啊!”门外何熠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房门被人敲了两下打开。 何熠走进来看顾北坐在床边:“你这是……睡了一觉?”,眼神飞快地往垃圾桶那瞥了一下。 “眯了会儿。”顾北走出房门。 看到餐桌上立着一口锅,顾北没忍住笑:“我靠你怎么把锅端上来了?” “这挂面太不好把握量了,将就吃吧。” 何熠给两人的碗里都盛满了,锅里的似乎一点也没少。 “你是不是搁这报复我呢,”顾北夹了一筷子面若有所思,“哦对,你记仇。” “没,”何熠给他看碗,“有的话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好吗。” “我信。” 吃完面,顾北起身准备收拾餐桌,被人按住肩膀没起来,按在伤口处的那一下他忍不住皱眉。 “你歇着吧,我洗就成。”何熠拿走了碗筷。 “今天怎么这么积极,”顾北坐到沙发上看着他,“你不对劲啊。” 何熠洗好碗走过来,一抬左腿的膝盖压在顾北的腿边上,右手抵住沙发靠背,靠近对方压低声线:“不对劲的是你。” 对方近在咫尺的气息扑在他的脖颈上,顾北抬了抬下巴:“你觉得我哪不对劲?” 何熠的视线从下扫到上,落在顾北的脸上。 “以前没发现你那么爱看我呢。”顾北对上他的目光,似笑非笑。 何熠勾着嘴角,抬手握住了顾北的后脖颈:“别贫。”他的手向下滑去,摸过锁骨,停在了肩膀下面的位置。 顾北紧张了一下,猛地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又放开了。 何熠松开对方的肩膀,挪开膝盖顺势坐在了旁边,他的语气一沉:“看来我猜对了。” 顾北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又无奈笑了笑:“没劲,骗不住你,脑子果然没有学霸的好。” 何熠捏紧了拳头:“上周你失踪了一整个下午,是因为这个对吗?” “嗯。” “所以画展没来……因为你根本动不了。” 顾北沉默了。 半晌他开口:“我说以前比这个还疼的都有,你信吗?” 何熠眯了眯眼。 “还是说,”顾北架起二郎腿晃着脚尖,“你担心我?” “我担心你个屁!”何熠忍住没揪他领子:“你大爷的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如果你想听的话那就有。”顾北抬头看着他。 对上那双眼睛时,何熠的火突然就发不出来了,他的嗓子发干:“要是你能早告诉我……” “以后行。”顾北轻飘飘地说。 “欸我发现你这个人还真是没心没肺啊?”何熠反问,“这么活着就不累了是吧?” “习惯了又怎么会累。” 顾北不知从哪掏出一根棒棒糖攥在手里。 一个人在黑暗里可能会摔,会走得慢,但一个人走到哪就是哪了,没所谓。 何熠哼了一声:“别跟我说你想一个人待着。” 顾北捏着糖没出声。 所以是为什么呢。 他发出那个表情包的刹那是想表明自己还在,是“你可以随时来找我”的意思。 顾北垂下目光思索了一会儿,胸口像是被什么堵着,他故作轻松地换了一只腿继续晃,盯着自己的脚尖:“如果我没发那只傻猫,也没来找你,你会来找我吗?” “会。” 听到声音后,顾北才抬头看向何熠,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果然钱对你来说更有吸引力。”顾北轻笑。 他大爷的。 这傻瓜油盐不进。 何熠咬牙翻身压过去,右手抵着沙发,刘海垂下来微微触碰到了顾北的额头:“你觉得是吗?” 顾北抬手抓在了对方的肩膀上,这个微妙的距离使他的视线里只装得下何熠的眼睛。 那些昏暗的巷子里他被打得爬不起来的样子,那些新伤辗过旧疤摞成一道道的样子,那些扎根在他过去里的闲言碎语,在此刻都销声匿迹了。 他用力一拉,靠了上去。 “那就试试。” ⊙▽⊙好久不见,说来话长,那就不说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30章 那就试试 第31章 第31章 喜欢你 31 顾北闭上眼,微张着嘴,右手从何熠的肩上摸到后背顺势往下一压,结结实实地堵在了对方的唇上。 何熠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他小心地迎上去试探,对方的脖颈间有一种淡淡的栀子花的香气,他靠近能嗅到几乎被盖住的一丝烟味。 顾北搂住何熠的腰,顺势翻身压了过去。何熠感受着对方的吻细细地落在他的唇间,直到这种温热的气息和压实的重量忽然从他四周抽离,顾北坐回了沙发上,右手仍搭在他的腰间,脸撇向了另一边。 气氛瞬间安静地只能听见饮水机里时不时的冒泡声。 何熠深吸一口气,咬牙:“怎么个意思?” “没忍住。”顾北轻轻叹气。 在他想清为什么要靠近之前他就已经靠了上去。 “失态了,”顾北抽回了右手,“抱歉。” 道歉? 这傻逼玩意儿道的哪门子歉? “我要听实话。”何熠盯着他的脸。 “我去开热水器,过会儿你去冲澡吧。”顾北起身走开。 操。 何熠瞪着他的背影。 这傻瓜是打算憋死一个字不说了。 顾北躺在床上,门外的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的心跳莫名跟着加快。 他从犄角旮旯的地方翻出了一包烟,抽了一根捏在手里,指甲在上面掐出一道道细小的凹痕。 直到浴室传来某人的声音:“衣服。” 他扔掉烟,抓起干净的衣物,别过脸去递给了门缝里何熠伸出的手。 “谢。”何熠挤出一个字。 “您现在惜字如金了是吗?”顾北站在浴室门口。 “是。” 除非你跟我说实话,哑巴。 何熠穿好衣服,用毛巾擦着头发,眼神扫过地上被掐成几段的烟,他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却瞥见了里面揉成一团的沾血的纱布。 他的脑海里立刻闪过了什么,咬着牙,眼眶挨不住有些发酸,他屏住气没有掉眼泪。 这哑巴还挺能忍。 顾北从浴室里出来时,床头柜上多了两盒抗生素和一卷新的纱布,何熠已经背过身去躺上了床。 浴室的水龙头滴答作响,窗外时而有车飞驰而过,任何一丝微小动作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都被放大了数倍。他伸手去够床头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摊开,拽着被子角盖了一大半在何熠身上,随后躺在了床的另一边。 他盯了一会儿何熠衣服背后的皱褶,移开了目光。下意识的隐瞒痛苦似乎变成了一种习惯,像折断盆栽里枯萎的花,等它发黄的叶子渐渐被埋进土里,再生根发芽,一切看起来又是那么生机勃勃了。 清晨淡淡的光晕开在房间里,顾北眯着眼转头看向身边,手向身侧摸去。 视线里只有空荡荡的床, 他猛地坐起来,跑到客厅,茶几上放着还热乎的包子和豆浆。 这人一声招呼不打就跑了? 顾北一瞬间忍不住想骂街,话却像刚吞了一口热粥似的,只能黏在嗓子里,无法控制地往下咽。 宿舍里,阳台投射进来的光斑已经从床脚升到了栏杆。 许尤一起床就看到何熠坐在书桌前的身影。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靠,你夜里偷偷爬回来了?一点动静都没。” “滚,”何熠撑着脑袋骂了一句,“我敲锣打鼓回来你也一样聋。” “这么大怨气,谁挡你财路了啊?”许尤打着哈欠洗漱。 “整快点儿吧,”何熠抬头活动了一下筋骨,“过会儿吃完饭跟我游泳去。” “噢,”许尤挤出一个笑容,“只要你不逼我写卷子,干什么我都奉陪。” “你实话实说的样子,”何熠望着阳台的方向,“特别顺眼。” “有眼光。”许尤漱了一口水。 两人站在店门口。 望着“金子拉面”四个字的招牌,许尤一挑眉:“咱俩是不是吃过这个?” “你也可以选择不吃。”何熠推门进去。 “吃吃吃好吧祖宗,我就提一嘴。”许尤连忙跟上。 没到饭点,店里的客人寥寥无几。 何熠的目光停在拉面碗上,脑子里却闪过那晚煮的一大锅番茄鸡蛋面。 “所以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许尤嗦了一口面。 “我乐意。”何熠扯了扯嘴角。 许尤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你放心,要是你俩干起架来,我肯定第一个逮着他打。” 何熠笑得咳了一声。 “哟,今天怎么有空光临我这了?”叶暮烟正在打包画材。 “想猫了。”顾北靠在置物架上,从花盆后边摸出一个金属的打火机一下下打着玩。 姜丝儿正窝在厅里的毛毯上舔爪子。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叶暮烟从储藏室里抱着个箱子出来放在他边上,“过两天我要出趟远门,你替我看着点这小东西。” 顾北点头,走过去一把捞起姜丝儿放到了洒满阳光的窗台上。小脑袋望了望窗外,仰头打了个哈欠趴了下来。 “要是惹事了你小子也别憋着,打电话来,师父我自会救你。”叶暮烟边收拾边说。 顾北垂下目光,笑着偏过头:“你能盼着我点儿好吗。” “一直都盼着呢,”叶暮烟丢给他一个信封,“这钱你留着备用,等将来出人头地了再来孝敬我。” 顾北捏着信封,轻轻叹了口气,从架子上拆了包烟,点了后叼着烟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 他浅浅笑着,眼底却渐渐漫开一层悲凉。 就这么埋头往前走也挺好,一直走一直走,不为了什么停下,也不拖累谁。 挺好。 他垂下目光,一阵说不出的酸意,从心底猛地向上蹿,直冲咽喉,混着烟味堵得他呼吸发颤,他抬头望向窗外,玻璃上映出的样子,嘴角扯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像是在笑自己,也像是在笑这荒唐事儿。 他顿了顿,把苦涩的话咽回了嗓子,却不上不下地堵在了胸口。 姜丝儿嗅到了烟味,猛地从窗台上跳下来跑回了毛毯上。 “没戒成,又抽上了?”叶暮烟提高音量。 “就一口。”顾北掐灭了烟头丢进垃圾桶。 叶暮烟啧了一声:“一天天的我也管不着你。” 体育中心离学校七八公里,许尤坐在公交车的后排盯着前面何熠的后脑勺骂骂咧咧。 “打个车不是挺好,又贵不了几个钱,我就不明白了,”许尤伸手锁住他的脖子,“你干嘛较这个劲。” 何熠扒开他的手,闭着眼靠着椅背,跟着车一晃一晃:“该省省该花花。” “哇靠你裤衩子还在吗,省到这个份上了祖宗。”许尤抱着胳膊。 大中午的游泳馆人不多。 何熠伸脚试了试水温,水浸过皮肤那刻的清凉仿佛将他拉回了曾经跌进湖里的那天。 他踩着梯子缓缓沉入泳池,无数的小气泡滑过他的身体向水面跑去,触觉似乎通向了某种回忆,猝不及防地在他心里掀起一道小小的涟漪。 “我真是吃饱了撑的跟你来游泳,”许尤往池边一坐,“我坐这给你加油成吗?” 何熠从水面中冒出头:“那我一会拽你下来你看成吗?” 许尤捏着鼻子慢吞吞地挪下水:“一天天地可劲我一个人嚯嚯,下回有这种好事我高低得拉上胡思远他们,你不要拦我。” 何熠哼了一声,拉下泳镜,潜入水里转眼间游出去十几米远。 折返回来时许尤正在拿着手机发消息。 “做题还是聊骚啊?”何熠的声音冷不零丁响起。 “聊个毛线,”许尤跟着抖了一下,“我妈问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吃饭,好几个月没见了吧。” 何熠顿了顿,眼神扫过泳池边的水波纹。 “懂了,我跟她说你忙着备考,”许尤清了清嗓子,“我现在读你跟读唐诗三百首一样,牛逼么。” “那你现在读吧。” “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小秘密。”许尤趴在池子边,撑着脸悠悠地说。 何熠猛地蹿过来捂他的嘴。 许尤挣扎着溅了他一脸水:“不带这样的啊,玩不起是不是。” “你知道的太多了,”何熠背靠着岸边,“老底全让你抖完了。” “好像,”许尤嘀咕的声音越来越小,“那谁知道的一点儿也不比我少吧。” “人家嘴有把门,你四处漏风好么。”何熠拍了一巴掌水。 “我漏什么风?我牙又不缺。”许尤瞪着他喊。 “想整点烧烤吃了,”何熠仰头望着窗外,“你问问江班他们有空没。” “我一个人陪你还不够啊?”许尤咬牙切齿。 “你刚不是说让我不要逮着你一个嚯嚯么。”何熠抬了抬下巴。 “有道理,”许尤开始翻手机发消息,“你等我问问。” 泳池的蓝色壁砖衬得整个水面清透而明亮,光斑在水波之间来回跳动着,像是某种回忆流淌过后的痕迹。 何熠又游了几个来回,靠在池边:“怎么说。” “萝卜被撵去补课了,江班和宁涛一会直接去店里找我们,就上次那个烧烤你知道的。”许尤勾着手机上那根透明挂绳来回晃着。 “走吧柚子。”何熠手一撑上了岸边。 许尤快步跟在后面:“咱还坐公交吗,祖宗你说句话。” 该说什么呢。 十月过半的风里已经掺了一点凉意,即使被大中午的阳光晒着也不觉着热。 顾北开着小货车行驶在去酒厂的路上,之前窗外成片成片的油菜花已经落没了影,留下一串串细长的豆荚在风中立着。 换做之前,这会儿何熠应该会坐在他旁边的副驾上,过了几里路就会渐渐往后靠,任凭阳光时不时地洒在身上,直到昏睡过去,有时胳膊会搭在车窗旁,嘴里蹦出几句他听不清的词。 现在却像手机里的消息栏一样,空空如也。 顾北握紧了方向盘。 嗓子里红杉树烟的味道散发着淡淡的苦涩。 他把车驶进酒厂,旁边的水稻田已经长成了金灿灿的一片,望向马路的尽头处隐约能看到城市的影子。 下了公交,何熠沿着商业街往前走,许尤跟在后面骂骂咧咧了一路。 许尤一手抓着背包带,一手掐着嗓子:“我真的要吐了,这破公交晃得我要吐了。” 何熠退了两步,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至于么柚子,你这身体素质不行了啊。” “不行?”许尤的声音都飘了,“不行个屁,你让我缓会儿就行。” 半下午沿街的小店都陆续开门了,喇叭里的叫卖声混着汽车疾驰而过的气流声将这条樟树林间的小路填得满满当当,来往的人群很容易使人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某个熟悉的身影。 “老板!老三样,各二十串,再来四瓶汽水!”许尤进店喊了一声。 “少放点孜然。”何熠跟了一句。 许尤微微皱眉:“啥意思,你什么时候吃那么清淡了。” “之前江班说这家孜然放得多,齁咸,”何熠抱着胳膊,“我记性好。” “也是,你一天到晚什么鸡林狗碎的都记。”许尤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汽水,打开猛灌了一口。 有用的记,没用的也记。 何熠垂下目光。 玻璃瓶里的汽水正在不断升腾起无数的小气泡,几乎就要溢出瓶口的时候停了下来。 “来了啊!”宁涛喊了一声,手里提着一个玻璃罐,“这我姥爷用西柚泡的酒,我也没喝过。” 江班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是啊,刚还跟我说写完了五张卷子跟他姥爷换的。” “哥们牛逼,”许尤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剩三张没写,借我好吗。” “怎么突然就觉得有点亏。”宁涛咬咬牙。 “何熠也没写么。”江班笑着坐在旁边。 “怎么可能,小心眼昨天一写完就把卷子藏起来了,我他妈只能自食其力。”许尤翻了个白眼。 服务员端着铁盘过来:“串来了啊,让一让!” 宁涛给每个人的汽水瓶里都兑了点西柚酒,瓶口散发着水果淡淡的酸甜味。 “来!”许尤一拍桌子站起来,“以后能这样撸串的日子不多了,大家碰一个!” 几个人站起来举起汽水瓶。 清脆的碰杯声中,黄昏的洋洋洒洒地映在了每个人的身上,沿街的路灯在某个瞬间都亮了,金黄色的光晕在樟树叶上闪烁着。 宁涛:“不急,还有寒假么不是。” “我寒假要集训去,数学奥赛班。”江班无奈地笑了笑。 “年还没过呢,班长,”许尤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牛肉串,“这么早就开始计划折磨自己干什么。” “你要是舍不得折磨自己,我来帮你。”何熠拍了拍许尤的肩膀。 许尤差点跳起来:“滚滚滚,我是有多想不开,放假就该歇着!” 玻璃罐里的酒一点点变少,烧烤店里的人来了又走,窗外不知不觉被染成了蓝调,偶尔呼啸而过的汽车才会把人拉回现实。 何熠深吸一口气,西柚的果香浸满了整个喉咙,脸颊有些发烫,但没有到醉的程度。 “差不多该撤了,”宁涛打了个嗝,“我等会要去旁边的老字号给我姥爷带点米糕回去。” “我跟他一起吧,反正我俩住得近。”江班拉起宁涛,冲何熠点了点头。 许尤放下空的汽水瓶,用脚踢了一下何熠的椅子:“走吗祖宗,回宿舍?” “嗯。” 烧烤店的那条街紧挨着学校,许多个日夜他沿着这条路走过无数遍,就算闭着眼也能从路口准确无误地拐进学校的大门。 微凉的风吹在他脸上缓解了些许的发烫,走到能看见大门的时候,他注意到尽头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影,隐约的轮廓渐渐与他脑海里的那个身形重合。 树叶的剪影在轻轻晃动,何熠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 “咋了突然……?”许尤跟在后面皱眉。 何熠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抓住许尤的肩膀,往另一边推:“你先回宿舍。” “哦,”许尤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你的小秘密,我懂。” “你懂什么了你就懂,快滚。”何熠往他背上甩了一巴掌。 明明一百米不到的马路走起来却变得如此漫长。 何熠边走边望着那个身影,目光紧紧抓着,怕是看错,也怕他消失。 风把几片落叶卷进了下水道,身边一闪而过的几辆车的车灯远远地打在那个身影上,直到离了还有几米远的位置,何熠对上了那个眼神。 是顾北。 是微皱着眉头,半张着嘴,一手撑在旁边的灯柱上,不由自主朝他走了两步,眼神却始终落在他脸上的顾北。 何熠走到路灯下,眼神偷偷扫过对方肩膀的伤口。 “你……”他刚要开口,顾北的声音压了过来。 “我想来找你。”这句好似埋了半个世纪的话从他心底被挖了出来,顾北的声音颤抖着。 何熠怔怔地望着他,仿佛周遭的一切都瞬间凝固了。 “我想问你在哪,但想着可能你不一定会回我,”顾北低头,嘴角扯出一个笑,“球场和学校我都去了,甚至还去你家那边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这了。” 何熠的喉头一紧,咬着牙。 傻瓜!你是白痴吗!来都来了,为什么不打电话! 他望着那双眼睛,又垂下了目光,难听的话说不出口,只好抓紧了背包带。 顾北又走近了两步,凑近闻了闻:“你喝酒了?” “宁涛带了他姥爷泡的西柚酒,我们刚吃饭来着。”何熠转向了另一侧,抬头看了看夜空。 今晚的月色很亮。 顾北深吸了口气,想说的话咽了又咽。 像放风筝的人曾被风带走了无数的风筝,却第一次那么想抓牢那根牵引线,不放手。 “何熠,你转过来。”顾北的声音有些沙哑。 何熠刚扭头,被一把拉进了旁边的树影里。黑暗中,顾北用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圈在了怀里,下巴搁在了他的肩上,左耳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 “我想了很久,边找边想,想到你劲劲的样子,呛人的时候也挺欠的。”顾北的声音顿了顿。 “靠,”何熠笑着骂了一句,眼眶止不住发酸,“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好听的话是,”顾北的话一字一句地砸进了他心里,“其实不是没忍住。” “那是什么?” 树叶沙沙作响,星星和那晚一样没有高楼遮挡。 “是喜欢你。” 谈上了!哑巴终于说实话了!(作者跪在地上边码字边撒花) PS:下一章什么时候更看命吧,最近忙得跟狗一样(咦,我好像又变成话痨了,作者挠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31章 喜欢你 第32章 第32章 男朋友 32 那四个字被留在了满是星星的夜空里不停回响,像绽放的烟花,每一颗小小的火星掉落的轨迹仍燃烧着耀眼的光辉,从一个最高点开始无限拉长,一直蔓延到人的心里去。 马路牙子边堆着许多落叶,何熠看了看路又抬起头,偷偷瞟向顾北,这人就在他左前方一米不到的位置,路灯的光斜斜地打在身上。 “来找你的时候,我把车停在前面岔路口了。”顾北偏过头说。 何熠盯着他的步子,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走挺快。 跟按了轮子似的。 他抬手拉住了某人背后的衣角:“刹车。” 顾北回头,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怎么了?” “我没油了,走不快,”何熠没松手,“你看你要不要继续遛我。” 顾北笑着退了两步跟他并排走:“没遛你玩,那路口停不了太长时间的车,不走快点一会儿该让人拖走了。” “说实话,你在这等了多久?”何熠眯了眯眼,“别敷衍我。” “也就两个小时不到,”顾北低头看了一眼脚尖,“我赌你应该是跟朋友出去了,因为你不会闷着,要是有什么事烦着了,出去撮一顿玩一趟的也能好差不多了。” “好差不多了?我他妈为什么烦你心里没数?”何熠伸手掐了一下他胳膊,接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行,那什么我好多了,你该回哪回哪去吧。” “不是,”顾北立刻勾住他的脖子,笑着把人往怀里一揽,“我没那个意思,真的。” 何熠挣了两下没挣脱。 这逼玩意儿的力气还是那么大。 两人走到岔路口的摩托车旁,顾北递给他头盔,一下子跨上车:“上来吧。” 何熠坐上后座,摸了摸车架:“感觉有段时间没看到这车了。” “刚从厂里骑回来,保养完一直没去取。”顾北拧了拧油门。 何熠往前挪了一点:“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上次听你说,”顾北转过头看他,“要是一路骑摩托过去,会很爽。” 何熠愣了一下,笑出声来:“看来你记性不比我差,脑白金的钱可以省省了。” “抓稳了。”顾北拉下面罩。 何熠的手搭在对方的腰上没有使劲,抓上去的瞬间却像触电似的松了手,只抓紧了衣服。 靠。 以前也不这样啊。 顾北含着笑意凑到他耳边:“这么喜欢拽我衣服。” “滚。”何熠立刻松手。 “抱着啊,”顾北拉着他的胳膊环上自己的腰,“你就抓着也不牢,一会甩出去怎么办。” “反正你劲大,”何熠扭过头,“记得拉住我。” “之前又不是没抱过,”顾北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别不好意思。” “谁不好意思!抱着呢!抱!”何熠的肩膀狠狠地抵在了对方的后背上。 顾北嘴角一勾:“走了。” 信号塔在视线里渐渐远去了,夜晚的高架上少了很多车,笔直的大道上零零散散地亮着护栏灯,像星轨一样一直从两侧延伸到地平线。 隔着单薄的衬衫,何熠往前轻轻一靠能感受到顾北温热结实的后背有着略微的起伏,凉爽的风从衣服的间隙里划过,他不自觉地抱紧了对方的腰。 顾北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 轮船的鸣笛声在夜色中回荡着,何熠转过头看向大桥一侧的城市,无数的灯火在漆黑的高楼和平房里闪烁,天边泛着的橙红色从南一直跨越到北,摩托车的飞速下,这些光影被拉长,跟老幻灯片似的透出淡淡的光晕。 驶出高架后,顾北开进了小区,将车停在了旁边的遮雨棚里。 “冷吗?”他接过何熠的头盔,“晚上的风还是挺大的。” “还行,”何熠吸了吸鼻子,“刚刚有飙到120了吧,你穿得也没比我多哪去啊。” “我习惯了。”顾北浅笑。 进了屋,客厅的顶灯比之前亮了许多,窗台玻璃瓶里的桔梗花似乎被换上了新的。 何熠刚坐到沙发上,脑子里立刻闪过了昨天的画面,打了个哆嗦站起来了。 顾北接了杯温水递给他:“怎么了你,这沙发既没洞也没坑的。” “你先洗澡去吧。”何熠挪到了沙发的另一边。 “好。”顾北转身准备去房间。 “欸等等。” “怎么了?” “要,”何熠清了清嗓子,视线瞟向了别的地方,“我帮你吗?” “帮我什么?”顾北回头停住脚步。 “洗澡。”这两个字艰难地从何熠的嘴里挤了出来。 当然是洗澡啊,白痴!不然你以为我要帮你什么。 “不用,这伤不怎么碍事,”顾北眉眼含笑,“不过你要是想帮别的事,我也可以。” “靠,我他妈不想好吗。”何熠锤了一下沙发。 安静的客厅里除了浴室里响起的水声什么也听不到, 何熠走进卧室,昨天睡过的枕头还摆在了老地方,格子花纹的被子摊开在床上,他看向墙角,第一次注意到胡桃木色的书柜。 他凑近一看,里面仅有的几本书是某人的初中课本,封面破破烂烂的,内页却跟新的一样。 “没见过破成这样的书吧,”顾北擦着头发进屋,“我能留到现在就已经不错了。” “你拿它干什么了?”何熠笑了出来。 “之前跟我叔一起住的时候,被拿来垫桌脚来着,垫来垫去就成这样了,”顾北坐在床边,“后来时间一长,我上学也就不看书了。” “早知道把我的书分给你一点,”何熠手撑着椅背岔着腿反过来坐,“我初中那会一年被逼着读完了别人两三年读的书,每年开学新发的书我从来没用过。” “这么厉害。”顾北看向他有些垂下来的目光。 “好在学起来也不算费劲,”何熠点点头,“也可能是我太聪明了。” “这算一个。”顾北突然说。 “算什么?”何熠挑眉。 顾北伸手一拉椅子,连人一起拉了过来,嗓音低沉,温热的呼吸扑在他脸上:“你迷我的地方。” 何熠一愣,抵在椅背上的手也松了下来。 顾北试探性地又近了近,左手缓缓捧住对方的侧脸,在还剩几厘米的位置时突然靠上去,留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我喝酒了。”何熠咳了一声。 “没事,”顾北松开他,“我尝尝味道。” “嘿我发现你挺轻车熟路啊?”何熠跨出椅子,三步并两步地将顾北压倒在床上,“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顾北的视线从眼睛慢慢向下移到了嘴边,“你这酒确实挺好闻的,回头我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搞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你大爷的。 又一本正经地开始胡扯。 何熠起身:“行啊,那我等着喝了。” 洗完澡出来时,顾北正躺在床上翻手机,何熠低头看着睡衣上的哆啦A梦陷入了沉思:“我记得上次还是向日葵。” “吹风机在书柜右边第二个抽屉,”顾北移开手机看了他一眼,“我看你好像比较喜欢那个蓝色大脸猫。” “这俩有什么区别吗?”何熠咬着牙。 “一件是猫,”顾北坐起身靠着床板,“一件是花的区别。” “你在跟我较劲么。” “没有啊。” “许尤他侄子也喜欢这个,改天介绍你俩认识一下。”何熠干笑了两声,拿出吹风机开始吹头。 眉眼处的刘海滴落着细小的水珠,右眼角下的那颗小痣若隐若现,锁骨上有水滑过的痕迹,喉结滚动,顾北的目光不自觉地跟了上去,何熠抬起头的时候,他一抖手机差点掉床缝里去。 “抖什么呢?”何熠往床上一躺。 “打蚊子,”顾北面不改色地起身去翻抽屉,“我去点个蚊香。” 何熠晃了晃腿,看着某人的背影,嘴角浅浅地勾起一抹笑:“张口就来,我可都看见了啊。” 顾北点着蚊香,一把掀起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这应该,”何熠侧躺着,一手撑着脑袋继续说,“算吗?” “什……”顾北刚要开口被打断了。 何熠:“我迷住你的又一个地方。” “你们学霸抢答的毛病能改改吗?”顾北笑着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 “不能。”何熠拉了拉被子躺平了。 顾北顺手关了灯,躺下去闭着眼:“附近有个批发市场,明天去那买点日用品。” “好。” 何熠望着天花板,漆黑的房间里仅有窗帘那里透出来的一点亮,枕头上淡淡的皂香填满了他周遭所有的空气,似乎眼一闭就回到了那个曾令他感到窒息的房间,然而这里的书架没有他过去的沉重,就连睡衣都可以是蓝色大脸猫的,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穿过卡通的衣服了。 太久远的记忆会被接踵而来的痛苦所覆盖,最后也就剩那么一两个模糊的影子。 他闭着眼笑了笑。 没准儿自己小时候也追过哆啦A梦。 身旁半米不到的位置是顾北平缓的呼吸声,何熠枕着胳膊转过去看向他的侧脸。 “睡不着吗?”顾北睁眼转过来,抬手帮他掖了下被子。 “我看看蚊子飞哪了。”何熠伸手在空气里随便挥了两下。 “你睡吧,有的话我帮你打。”顾北转过来。 “嗯。” 窗外的知了叫越来越轻,几近淹没在夜色里。 半梦半醒中,入户门响的一刹那,何熠睁开眼,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上投进来的阳光。 天已经亮了。 没有人掐着点把他从床上喊起来,也不需要一大早上摊开卷子开始干,身上的包袱仿佛被人分去了一大半,他偶尔可以走慢点,甚至赏赏沿途的风景。 顾北走进房间,拉开了窗帘一角:“醒很久了吗?” “刚醒,”何熠挪到床边找拖鞋,“没看到人,还以为你跑了。” “我又没做亏心事,跑什么,”顾北坐在他边上晃着脚,“好像上次一声不吭跑掉的人是……” 何熠伸手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你大爷的这么记仇是吧,顾北。” “没办法,印象太深了,被子一掀人影都没了。”顾北拖长了的声音里仍可以听出来笑意。 曾有很多个像这样的清晨,他睁开眼转头的瞬间,脑海里已经自动填补上了某个身影,而现在这个轮廓已经逐渐变得清晰,有了温度和声音。 何熠凑近顾北的衣领闻了闻:“咸豆腐脑,油条,煎饼果子。” “全对了,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有啊,”何熠松开他,往卫生间走,“我不会算卦,不然高低算一卦你在哪。” 吃完早饭,顾北骑摩托载着何熠驶出了小区。 门口的那条街上陆陆续续地有各种三轮车支起了摊,炒栗子、烤玉米的香气从街头飘到了街尾。 “这条街往前几公里有个批发市场,卖什么的都有。”顾北等红灯的时候偏过头说。 “这附近你都跑遍了?”何熠凑近问。 “整个后海市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顾北拧了下油门,“比你手机里的导航还好使。” “这么好使,付费吗?”何熠戳了一下他的后背。 “不用付费,”顾北笑着拖长了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付个亲亲还是可以的。” “滚,”何熠小声骂了一句,“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没那么不要脸啊。” “我就是说说,”顾北转动油门往前开,“要是现在我摸你两下,你是不是得从车上跳下去啊?” “放心,那我会抱着你一起跳的。”何熠用膝盖碰了碰他的腰。 整个批发市场中间有一条主干道,两边岔出去的几条小道通向不同种类的商品区。 “抽纸在左边第二个拐口,被子在右边第三个往里走,再往前的所有拐口几乎都有卖衣服的。”顾北边走边说。 “你说这里是你开的,我都信。”何熠跟在旁边。 “只要是来过一次的地方我都记得,”顾北拐弯进去,“就像你们学霸记知识点那样,不用特别死记硬背。” “你这个技能点干特工去是不是无敌了,”何熠的目光停留在一家店门前,“跟开外挂似的。” 玻璃橱窗里的木架子上的最顶层上摆着一对陶瓷杯,杯口弯进去的弧度正好被另一只杯子填满,把手的末端却是往外翘的,像两只叉腰的胳膊。 “进去看看。”顾北瞅见他的眼神,推着他进了店。 一旁的告示牌上写着“变色杯”和变色后的所有图案。 “我知道这个,水温一高就会有图案冒出来,”何熠拿起一只看了眼底下的价格,“六块,可以啊。” “这里的批发价最便宜,再往北挪几公里这价格就要翻倍了,”顾北弯腰看了看,“你想要哪个?” 何熠在一排货里转了一圈,拿起了俩:“就这个线条小人吧。” 也许是太久没有出来逛卖场,许多在别人看起来习以为常的东西在他这里都变得无比新鲜,哪怕是一只陶瓷杯,或者是某件卡通的衣服都足以把他从旧的生活模式里拉出来晒晒太阳,吹吹风,闭上眼睡一会儿都行。 “这么开心呢,”顾北撇过头看见何熠拎着那个杯子嘴角勾着,“一对不够的话再拿。” “我又不奔着进货去,”何熠四处张望,“还有,你买被子干嘛?” “下个月该降温了,咱俩挤一床被子不够盖的,”顾北拐进家居用品店,对照材质标签一个个看过去,“羽绒的暖和,纯棉的舒服,你看看想要哪种?” 我喜欢你现在盖的那种。 何熠的脑海里闪过这几个字。 “跟你那个差不多的,”何熠捏了捏货架上压缩密封的某条被子,“有吗?” “那就棉的吧,回去先晒晒。”顾北拎起被子到收银台付了钱。 走了一段路,何熠伸手要接那床被子:“给我。” “给,”顾北转而拉住他的手,“要牵手?” 何熠一恍惚。 这傻瓜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但他也没甩开:“我说给我被子,我拎会儿。” “不重,再扛一个你一起走都行。” 在无人注意的隐秘角落,顾北的食指从对方的手心慢慢滑落到指缝,五指张开顺势向下扣住,悄悄把人往身边拉近了几寸,两人的手在中间来回晃着。 “这事你以前没少干吧,”何熠压低声音,“我是第几个啊?” “我说这是第一次你信吗,”顾北用拇指来回蹭了蹭对方的手背,“上学到现在我从没摸过谁的手,倒是揍人的时候不会避着。” “我还挺想看看你在学校里的样子,也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么。”何熠绕到他前面退着走了两步。 “我平时也没这样啊,”顾北的眼神跟着他转,“但是没人敢惹我是真的。” 回去的路上,顾北顺便在楼下的菜市场买了点土豆和牛肉。 “你去歇着吧,中午我来做。”何熠拎着菜去厨房。 “我这没有刨丝器,记得用菜刀切。”顾北提醒他。 “滚,”何熠笑着骂了一声,“我可以切得比刨得还好。” 吃完饭,顾北载着他回到了西城区,车子停在了校门口的路边上。 “你们晚自习点人头么?”顾北问。 “点啊,”何熠从后座下来,“不点我也要去,有时候要小测。” “我们学校去不去的全凭良心。”顾北笑了一下。 “那今天你要去么?”何熠拿上后备箱里某人买的绿豆糕。 “去啊,”顾北凑近摸了一下他的手,眼含笑意,“向我男朋友学习。” 钟楼整点的钟声正好响起,群鸟从高处盘旋而下扫过樟树林,树影下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 何熠反握住他的手捏了捏:“记得换药。” “这么担心我?”顾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 “骗我的话你就完了。”何熠凑到他耳边留下一句,转身走向学校。 阳光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下周见,”顾北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轻声开口。 “男朋友。” 作者跪着一边码字一边发誓:我一定努力周更⊙▽⊙ PS:西柚酒真的好喝,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第32章 男朋友 第33章 第33章 你指哪我揍哪 33 何熠推开宿舍门的刹那,许尤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又飞回来啦?” “是啊,有车我想飞哪就能飞哪。”何熠坐在书桌前开始翻复习资料。 “你一个抠门精哪来的车?去你大爷的昨天晚上还把我轰走,”许尤骂到一半停住了,笃定地点了点头,“哦,是那谁的车,是不是?” “你都算出来了,还问我做什么。”何熠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 许尤从床上爬下来就要勒他脖子:“我他妈没算好吗!算多了折寿,就你这点破事我犯不着天天搁那算算算的。” 何熠扒开他的胳膊,一边翻着上周整理的错题:“也是,你应该算算下周三的模考成绩。” “毫无悬念,我不是常年倒五么,”许尤摊在书桌前,“老曹说这次模考是全区统一来着,不发挥失常的话应该还是倒五。” “周五留的卷子你写完了没,”何熠停下笔,“一直睡到现在么。” “写了啊,”许尤望着天花板,伸了个懒腰,“我写成什么样不是写,写满了不就好了。” “我之前整理的上半年数学重点和易错点,”何熠丢过来一个本子,“你把这个啃烂了就行,保底有个九十。” “这比食堂的牛肉饼好啃么,”许尤转过头瞥了一眼,伸手接过,“你知道的,我牙口不好,四处漏风。” 何熠伸腿踢了他椅子一脚:“我直接给你捅胃里去得了,还嫌这嫌那的。” “不是我嫌,这他妈第几轮了?牌是真特么衰。” 宿舍的门忽地被人推开,六张床中间的那张长桌子上坐着的五个人齐齐向门口望去。 几张牌啪的一声摔在桌上后就没了声。 蒋鸣率先开口:“北哥你怎么回来了?有事儿?” 顾北迈进宿舍门时心里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以往他从没在这个点出现在学校里过。 “今天没事儿,”顾北往床上一躺,“玩你们的吧。” “好嘞。”蒋鸣应了一声。 天花板上有些开裂的墙皮,时不时会在床头落下一点墙灰。 顾北枕着胳膊闭上了眼。 他的生活就像一条通往不归处的路,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这些年遇到的人就像车辙一样辗过,他们有些交替,有些平行,有时候他像是在走自己的路,有时候又像是被那些车辙牵着走,低头看时脚上已经沾了泥泞的影子,他越是拖着往前走,却发现那道影子拉得越长。 他侧过身向窗外望去。 窗外五点的钟声刚响。 “别看了哥,”许尤转过去用脚抵住何熠的椅子,“到点了可以去吃饭了。” “一天天地你就盼着吃,”何熠盯着错题本,偶尔划两下,“该吃的不吃。” “你那本子哪有食堂的鱼香茄子好吃,”许尤戳了戳他的肩膀,“快收拾。” 学校里的桂花几乎落完了,金黄的小花被风一吹堆在马路牙子边上,有些飘进了下水道。 食堂里的学生已经多了起来,何熠隔着老远看见胡思远等在一个窗口前。 “我刚到一会儿,队伍已经排到楼梯口那去了。”胡思远指了指后面。 “去隔壁吧,人少。”何熠拉着许尤往另一边走。 “萝卜!帮我打一份茄子!许尤被拽着边走边朝胡思远喊,“多打点酱!” 江班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吃上了。 “来这么早吗,班班。”许尤坐在他对面。 “群里说一会提前十分钟就得去班里集合,”江班飞快的扒拉了两口饭,“估计又有小测。” 许尤刚塞了一口茄子咽下去:“老天爷,这饭吃不了一点。” 身旁过道里吃完饭的人匆匆而过,手里抓着背诵手册,衣角擦过桌边的声音像一只钟表的指针滴答滴答地转着,你亲眼目睹了它的轨迹,而目标就在那里,所以无论路上遇到了什么都要迈开步子往前赶。 何熠埋头吃完饭,跟在人群后面走向了教学楼,教室的灯光在蓝调的夜空里亮起,每一层楼背诵和翻书的声音都能从走廊的尽头隐隐约约地传到了楼梯口。 高三八班的教室里已经来了快一半的人,讲台上的英语老师正拿着卷子一下下地敲着手表:“动作都麻利点,到的人就坐好,一会儿铃一打课代表把卷子发下去。” 何熠拿出平时记的生词本,一页页地翻过去。 许尤跑到他后座探出头:“班班也在翻本子,你俩这算是临时抱佛脚吗?” “不算,”何熠抬了一下眼,“看不看这几下对这场小测区别不大。” “祖宗,那你图什么。”许尤坐回去。 “图个安心,我就是习惯翻翻。”何熠捏着的内页边角,已经磨出了不少的褶皱。 “有点道理,那我也翻翻去,”许尤低头开始找本子,“诶我好像没有,你的借我。” 何熠没来得及合上本子,被某人三下五除二地顺走了。 你大爷的。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英语老师敲了敲讲台:“都把卷子往前传,别磨叽。” 何熠放下笔,后面许尤的声音忽然冒出来:“你不是早写完了吗,还在那翻来翻去干啥。” “翻着玩。”何熠挤出一个笑。 “真的假的,”许尤指着江班的位置,“你俩都翻着玩呗。” 胡思远收拾书包从旁边路过:“唉,像我这种掐着点写完的,连玩的机会都没。” 许尤愣了两秒,作势要往何熠的肩膀上扇一巴掌:“好玩吗?” “特别好玩,”何熠往边上一躲,“走吧,收拾收拾回宿舍。” 教学楼里的窗户一个个地暗了下去,宿舍的灯接替地亮了起来。 何熠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他的眼睛一亮,下滑查看到消息界面。 -你们老师说这周三有模考,好好发挥 是老妈发来的。 他移开目光。 这个字眼陌生到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在他的视线里出现过了,像是想推开窗吹吹风却遇上了初秋第一场雨,雨从屋檐滴滴答答地落下,落在了手心,合上时心底也跟着湿了一片。 他慌忙关掉了手机,低头笑着喘了一下。 喉咙却有些哽咽了。 从他一脚跳出开了花的玻璃窗,跳出那个被反锁的房间到现在为止,似乎也没有过了很久。 可是雨已经下得太久了。 当他拖着步子,湿了衣服,踩着那晚被打碎了一地的花瓶碎片,一个人失了魂似地走进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轻易拉回来。 这句突然出现的话,像是夜路里身后的车按响的喇叭,某个转角他的余光能隐约能瞥见车灯,声音也许在提醒他上车,也许是在催促他赶路,再等那么几秒,车就会一晃而过,你看见了车灯下拉长的影子,也听见了随风而起的呼啸,最后只留下了一道远去的淡淡的光影。 他坐在书桌前,视线落在本子上那些他曾一笔笔划过的地方。很早之前,台灯下那些摞成一沓的草稿本,皱了边的习题册,几乎翻烂的模拟卷比老妈寥寥几句的消息更早要填满他的生活,曾经手机上那些字眼,像是被埋进了一场大雾中,他隐约能看见一些轮廓,却不会真的朝它们走去。 初秋,从教室的窗户向外望去,楼下道两旁的香樟树叶悄悄地落了一地,在雕像旁的花坛边堆成了小山。 “老曹早上开班会的时候说数学老师请假了。”许尤靠着窗户。 何熠收回视线,桌子上摊着上午没讲评完的试卷,抬头挑眉看着他:“所以?” “所以下午的数学课可以还给体育么。”许尤手一撑坐在窗边的桌子上,“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啊。” “还给英语也不会还给体育的,”宁涛挨着他坐,举起右手,“我选英语。” 铃声刚响,门口走廊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物理老师抱着资料走进教室:“选英语选体育的自己上去吧,这节课我上物理。” “靠,”许尤小声地骂了一句,“这还不如上数学呢,我爱数学。” “等上数学时你又要说自己爱的是物理了,”宁涛经过他边上小声说,“见一个爱一个。” 何熠不紧不慢拿出物理习题册:“渣男。” 许尤踢了踢边上胡思远的桌腿,对方瞪眼看着他:“你祸祸我干啥。” “帮我踢一脚,我够不着。”许尤指着宁涛的位置。 下一秒,一个粉笔头飞速精准地落在了他的头顶。 其余几人都低头笑了。 确实有点好笑。 黑板上的板书叠了一层又一层,粉笔灰落得到处都是,台下的人有的在睡,有的在蹿,桌椅过道里的卷子跟着满天飞,班主任却跟背景板似的站在教室前门,说出的话像被消了音,只能看到口型。 顾北趴在课桌上半眯着眼注视着这一切。 尽管这些脸在他的面前晃了有两年多,却像看窗外每天飘落的树叶一样,没什么不同。 太阳已经过了山头,日光在离云层很近的地方折射出静谧的蓝紫色。 一阵嘈杂喧闹声中,顾北起身拽起背包。 “走了啊?哥。”蒋鸣的声音艰难地挤了出来。 顾北给了个眼神后飞快地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在忙吗 何熠看着手机上突然跳出的提示。 是蓝色大脸猫。 他的嘴角浅浅地一勾。 -在宿舍 对面传来一张照片,是姜丝儿的毛茸茸的脑袋从双肩包的拉链缝里探出来。 这人从哪变出来的。 -你没有去学校吗? -又出来了啊 何熠微微一愣。 对面又发来一条消息。 -你知道我身手的 -翻墙上瘾啊你 何熠看着大脸猫的那口白牙,补了一句。 -你伤还没好 -猜猜我在哪 后面跟着一张拍路边砖头的照片。 “你大爷的。”何熠骂了一句。 宿舍里的其余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许尤塞了一口薯片:“谁大爷?” 何熠飞快把手机揣进兜里,踩着拖鞋飞奔出了宿舍门,出去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门被撞到墙边又弹了回来,在风中轻轻晃着。 “谁偷他钱了?”胡思远放下正在刷的手机,看向许尤。 “别指望我,”许尤埋头继续吃薯片,“我把手掐烂了也算不出来。”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路灯和草丛和所有一切模糊的背景都从视线里向后跑去。 何熠喘着粗气。 这人居然一声招呼不打跑学校来了。 穿过前面那个雕塑再拐一个弯就能看到那堵墙,后门进入他视线的刹那,带出了那个他熟悉的身影,墙外路灯的光洒了一些在他身上。 “你怎么来了?”何熠跑过去,一脚刹在顾北的面前,脸上也没忍住笑,“感觉跟做梦似的。” “来看看你,”顾北往前近了近,伸手一够后面的背包,“顺便也带它来看看你。” 姜丝儿露出个脑袋,叫了两声,跟着何熠的方向转。 “好久不见啊宝贝儿。”何熠挠了挠猫下巴。 “叶姐出了趟远门,我勉为其难地跟它住几天。” 何熠放开猫,靠近顾北闻了闻:“等等,你还带什么了?” “刚要拿出来,”顾北低头笑了,“我要抗议,你这技能点太煞风景了。” 何熠低头继续撸猫:“我刚刚什么都没听见,你重说。” “好啊你,”顾北一把拉回背包,一手勾住对方的脖子,把人往怀里猛地一拽,“给你带了小笼包,吃不吃。” “吃,”何熠笑着握住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蹭了蹭指尖,“一直想问来着,咱俩年纪也没差辈儿啊,怎么手上那么多茧。” “翻墙翻的。”顾北压着声。 “滚,”何熠捏了一下他的胳膊,“你编瞎话的时候眼神会跑。” “混社会混的,”顾北松开手,嘴角勾了勾,“人家的小孩还在读十万个为什么,我已经可以在门口的小水坑里把别人揍得满地找牙了。” “这么厉害,要是小时候咱俩碰见了那不得完。”何熠说。 “我一般不揍乖小孩。”顾北说。 “有机会你见见我哥,能忍住十分钟不动手的话可以先站旁边等我,因为我一分钟都等不了。”何熠清了清嗓子。 “不用等,你指哪我揍哪。”顾北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推开宿舍的门,除了许尤,剩下两人几乎还保持着他走之前的姿势。 “谁给你们下的咒?”何熠把吃的放在桌上。 胡思远盘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他的拖鞋:“这么不讲究,很可疑。” “我不也总这样吗?”许尤晃了一下床的栏杆,“为啥不来研究一下我。” “我好像还闻到了,”胡思远往何熠的方向探过去,“小笼包的味道。” “外卖啊。”何熠扯着嘴角笑了笑。 “嘿我就猜到是哪个没良心的乱丢你外卖,”胡思远一拍手,“是不,不然怎么撒丫子就跑没影了。” 啊对。 何熠咳了一声。 “是啊,好有爱的外……”许尤一句话没念完,一巴掌拍到了他的床铺上,震得他一抖。 何熠微眯着眼看着他。 爱你大爷的。 “啥?”胡思远抬头瞅他。 “好有爱的外婆,”许尤翻了个白眼,“刚做了发糕,说等我回来吃。” “给我带点吧,我也想尝尝。”胡思远喊道。 顾北沿着漆黑的小路拐回了学校,找到熟悉的栏杆,抬手一撑翻了过去,落地的瞬间,肩膀处的伤口隐隐作痛。 脑海里忽然闪过何熠的那句:你伤还没好 他垂下目光笑了笑。 像是漫天大雪里独行的人不知疲倦地走了许久,终于望见了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一个人闭着眼,或是低着头,沿路踏出的弯弯曲曲的痕迹最终朝着温暖的地方延伸而去。 “明明刚还在床上躺着,”许尤打了个哈欠,“现在莫名其妙就坐在这破教室里了。” 教室里的人陆续收拾着东西准备去考场。 “昨晚梦里你又上哪耍去了?”胡思远路过丢下一句。 “耍个鬼,”许尤黑着脸在桌兜里找笔袋,“搁梦里解椭圆方程,他大爷的没解出来。” 江班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大家静一静,刚刚接到通知,本周四周五我们学校将作为事业单位考试的考场,今天模拟考结束后大家就可以自行回家了,下周一恢复正常教学工作。” “有这种好事?”许尤的声音忍不住飘,“我现在一点也不难过了,简直可以连着笑两个小节。” 何熠一卷子拍在他头顶:“给你的本子啃完了没。” “啃了啃了,”许尤揣着笔袋边跑出教室边喊,“要是没及格,那我姥姥院子里的鸡一个月下不了蛋。” 何熠走向一班的考场,踩过那条熟悉的走廊,人群匆匆而过。 曾经他以为或许只有不断拔高的成绩才能让老妈的目光会在他这里多停留一会,现在却第一次抛开了一切去考,考到那个高到能保证他远离这里的分数。 他捏紧了手中的笔袋。 离过去越远越好。 一天的模拟考结束,笔管里的墨少了一大半,中指处磨出的茧已经不会再痛。 何熠坐在位子上翻着笔记在复盘,余光一瞥见教室后门巡视而过的老曹,立刻将头埋了下去。 “第一次见你躲人躲成这样,跟鸵鸟似的。”许尤走过来把包甩在桌上。 “牙不想要了可以直说。”何熠把本子塞回包里。 “得,我等你给我镶个金的。” 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翻出来看。 “你最近看手机看得有点勤了,”许尤用气声说,“祖宗,脸都要笑烂了吧。” “谁笑了?”何熠移开手机。 “鸵鸟,”许尤戳了一下他胳膊,“我要去小卖部,给你带点啥?” “一瓶可乐,谢谢。”何熠头也不抬说。 -我明后两天放假 手机上是两分钟前他发给顾北的消息。 -那我也给自己放个假吧 蓝色大脸猫发来一条消息,何熠笑咳了两声。 -你该上课上课,别犯傻 -怕你无聊 何熠顿了顿,这人说的话总能猝不及防地一下子晃进他心窝子里去一暖,跟个小火苗似的。 -怎么会,我能玩的东西多了去了 -但都没我好玩 -也是 何熠伸了个懒腰,窗外香樟的枝桠疯长了一整个盛夏,已经能够到教室的外墙。 他低头看手机,笑了笑。 -等我,下课来接你 这周困得跟狗一样(作者一边躺着一边码字) PS:没有流口水,真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第33章 你指哪我揍哪 第34章 第34章 我都会先看到你 34 胡思远拉着箱子刚出宿舍,门关上的一刹那,许尤抬着下巴看向何熠。 这人正对着手机傻笑。 “开心吗,鸵鸟。”许尤跷起二郎腿。 “你怎么还没走?”何熠放下手机,“以前这个点不都走他俩前头么。” 许尤把椅子拖到他后面:“我今天就逮你来着,你二爷爷的还瞒我是吧,说不说。” 宿舍里的空气凝固了一秒。 何熠缓缓叹了口气:“你算对了。” “也是,你也就差写个大字举个大旗在我眼前晃了,”许尤抱着胳膊,“我原先就这么一说,没想到你真把自个儿赔进去了。” 何熠转过来挑眉:“你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是味儿。” “你,小白萝卜一根儿,”许尤盯着他,“没心眼的玩意儿,小心回头让人给骗哪条沟里去。” “说谁没心眼的玩意儿。”何熠给了他一肘击。 许尤往后一躲:“你就当我放屁也行,谈谈也好,谈着至少开心对吧?总比心里塞一大档子事儿憋着要强,诶他知道你家里的事吗?” “知道。”何熠从抽屉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捏着。 “比我,早?”许尤试探地一个一个字问。 “比你早。”何熠低头撕糖纸。 “我去,”许尤跳了起来,“我的地位怎么沦落成这样了?我想打人,你俩到底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之前突然说退出表白墙就很可疑,原来早有预谋,你个可恶的鸵鸟。” “小声点,喇叭,”何熠咬着糖,“再喊两下隔壁屋要过来踹门了。” “我收拾收拾准备滚了,”许尤一边翻衣柜一边说,“你到底为啥还不走?” “等顾北下课,”何熠看了眼手机,“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靠?谁还没个对象了,”许尤拽起书包往外走,“等着过两天我也找一个去。” “之前你不是提过一嘴么,有个蘑菇头的姑娘,”何熠跟在后面悠悠地晃,“头发还没长长啊?” “长长了啊,但是后来烫成大波浪了,”许尤摸了摸下巴,“她这一烫吧我突然就感觉不出来了,感觉跟其他大波浪都长一个样。” “肤浅的玩意儿。”何熠说。 “滚,”许尤回头喊了一声,“你谈对象不肤浅,不看脸,不看头发啊?” 何熠顿了两秒。 他似乎还没细想过这个问题。 “以前没发现你那么爱看我呢。”顾北的脸一闪而过。 可是比那张脸更早闯入视线的是那个带他逃离黑夜的身影,就那么一把拉起了破碎不堪的他住进了破破烂烂的小屋,热热闹闹地挤进了他的生活,让他连回想那些扎心窝子的破事的机会都没有。 走到校门口时,何熠的视线轻轻扫过,顾北正等在路边第二棵树下。 许尤翻了个白眼,朝马路对面拐:“我滚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怎么每次都站那儿,跟地标似的。”何熠笑着走过去。 “怕你看不到我。”顾北挨在他边上。 “怎么会,我这么牛逼的眼神,”何熠捏了一下他的手心,“无论在哪儿,在你看到我之前,我都会先看到你。” “我知道,”顾北轻笑,走快了两步,伸手拉住对方的胳膊顺势往下扣住了手,“一会儿先跟我去个老地方。” 十月末的梧桐叶已经被秋风染成了金黄,肆意地飘落在大街上,顾北把车停在马路侧边的停车位,车窗外是“满天星”亮灯的招牌。 “前几天然哥他们刚回来,正好过来送个货。”顾北停好车。 何熠坐在副驾上半天没动。 “怎么了?”顾北碰了碰他肩膀,“睡懵了?” “突然想起来,”何熠咳了两声,“上回好像是你把我从这拖走的。” 顾北看着他的脸乐了:“没事,我拖谁不是拖,这么多人呢不差你这一个。” 那语气就跟拖两大箱青岛啤酒似的。 进了门,柜台那里迎面走来一个人。 是老板然哥。 “来啦?”齐然走过来拍了拍顾北的肩。 嘶。 嘎嘣一下正好戳在伤口上。 他微皱眉,又飞快地把情绪压下去笑了笑:“然哥,货在车上,喊两个人来搬吧。” 齐然对旁边的两个人打了声响指,示意外面,看到何熠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笑着打量了一下:“上次的酒好喝吗?” 何熠勾着嘴角。 好喝。 好喝到不省人事了,只记得笑得跟傻子一样。 “等着,给你俩拿两瓶气泡水,出去玩带回来的。”齐然走向了柜台旁边的储藏室。 何熠瞥了一眼齐然的背影,左手悄悄抠了抠顾北的手心:“别告诉我你受伤这个事儿就他妈的我一个人知道。” “姜丝儿也知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儿,”顾北的喉结动了动,笑弯了眼地望着他,“你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滚蛋,”何熠看着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压着声,“那搁您那什么才叫大事儿。” 顾北没有说话。 齐然拿着两瓶汽水递过来。 “走了,哥。” 高架上,夜色渐渐旳压下来,空调呼呼吹着风,路灯像倒带一样从眼前划过,收音机里偶尔兹啦地响几声,何熠偏了偏头,身体跟着车一晃一晃,眼睛眯成条缝了勉强能看到某人的身影。 顾北的一边脸始终在夜色里藏着,路灯的光逆着打在他身上,让人无法看清脸上的表情。 “困吗你,”顾北出声,“今天怎么不睡?” “你话还没说完,我要是睡了岂不是什么都没听到,”何熠往后靠了靠,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我吃亏。” 顾北一手握着方向盘笑了笑:“忍成这样,都困成狗了还不睡,吃的亏更大。” 何熠半眯着眼:“我哪有你能忍。” 几秒的沉默里,窗外的车从旁边疾驰而过。 顾北盯着前方路面的标线,右手从座位中间的置物架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到他面前。 “干啥,堵我嘴?”何熠拿着糖。 “是啊,”顾北的目光扫过后视镜,“我在开车,你在旁边响啊响的,给我伴奏一路了。” 何熠抠了一半的糖纸,忍住没一巴掌拍他身上。 顾北调小了空调的风量。 “我刚开始记事那会儿,就在那个小破屋住着了,”他的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小学的时候,每次出去拉货,走到半道儿我叔就会把我丢路边上,时近时远的,大概几公里路吧,一个人摸着黑慢慢走也能走回去,偶尔路上还会碰到小猫小狗什么的。” 何熠扫过那张时而有阴影划过的侧脸,喉结滚动却说不出话。 “有时候丢在菜场,有时候离这边的大桥很近,时间一长,这附近的路我也就差不多摸遍了,闭着眼都能给你指出来,”顾北笑着侧过脸,“嘿你说我脑子是不是还挺好?” “傻,”何熠把撕了一半的糖攥在手里,“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么。” “怎么不算,”顾北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我十岁不到就可以大老远一个人走回家,要是你估计得在哪个七拐八拐的巷子里卡到三更半夜。” “就一次记到现在,”何熠哼了一声,“你在脑子里刻盘了?拿出来我看看。” “巷子里碰到你那天我正在干架好么,”顾北说,“这么多年头一回看到有人往枪口上撞的。” “我还想问,”何熠往驾驶座的方向靠了靠,“你是不是总给人挡抢,刷地一下就站我前面了。” 顾北打了右转向灯,驶下高架。 “那会儿我又不认识你,”他的声音带着笑,“万一你让人给打坏了怎么办,我赔不起。” “行我睡了,”何熠闭眼往后靠,“到了喊我。” 顾北顿了顿瞄向旁边:“好。” 车刚出收费站。 旁边人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声。 顾北的视线往下瞥。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一直响了七八下没有要停的意思。 他张了张嘴,顾不上奇怪这种频率的震动下为什么某人仍歪着头睡得跟昏过去了一样。 果然还是太困了。 到底是谁傻,刚上车就哈个不停,嘴张得跟个瓢似的为什么不睡。 他左手握紧了方向盘,右手凭着感觉向何熠的裤兜摸去,这人似乎感受到突然靠近的气息,猛地一抖,顾北的手正好搭在了他大腿上。 何熠睁眼,视线下移:“偷占我便宜。” “怎么能叫偷,我正大光明,”顾北捏了捏他的腿,“名正言顺。” 何熠低头看手机。 几人的小群里的消息已经炸顶锅了。 他刚要往上翻,许尤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你车开湖里去了,一点儿声都没啊?” “我他妈在睡觉。”何熠点开免提,瞪着前方的挡风玻璃。 “好吧我长话短说,江班他哥后天下午要自驾去大连露营,周日回来,问我们几个要不要一起,反正我话带到了,滚了。”许尤一连串地说。 “我想想。”何熠的手指停在挂断页面的上方。 “哎等下!”许尤喊了一嗓子。 “快放。”何熠挤出俩字。 “那什么,他哥不介意人多一点,你要是想带什么小花小草的自己整理好。”许尤贴近手机压着声。 何熠挂掉电话,把手机插进座位中间的置物架。 顾北瞟了眼车窗上他的倒影:“我吗?” “小草,”何熠转过来碰了碰对方搭在座位中间的手,“你想去吗?” 顾北打着方向盘拐进小区大门:“正好,有理由给自己放个假了。” “你以前也这样吗?”何熠揪了一把他的衣服。 “哪样?”顾北问。 “总想着给自己放假,”何熠轻轻叹了口气,“翻墙也是,说走就走。” “平时上课了我会坐那儿,铃一响我就走,有时候上面说话的声音还没下面大呢,也不知道该听谁的,”顾北停车熄火,“所以有时候铃没打我也走。” “那你考试怎么办?”何熠边下车边问。 “不用担心,”顾北关上车门,“没人会因为这个冲我发火,不过要是没有按时送货,或者出了什么岔子才会不给饭吃。” 何熠看向他:“小可怜儿。” “别这样看我,”顾北笑着撇开头,“我就是那种放养的小狗,没人逼我学这个学那个的还挺自由,除了送货,出去干什么都没人管,再说我又不会真的把自己饿死。” “晚饭我做。”何熠说。 “我做,”顾北打断他,“你考了一天试,我怕你脑子还没醒,回头在锅里下药。” “就算下药也是好药。”何熠跟在他旁边上楼。 “你下什么都行。”顾北乐得转头看他。 夜晚窗边漏进来的风带着凉意,车的鸣笛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何熠关上窗,吹完头往床上一躺:“你平时上学也住这儿吗?这么远,天不亮就得往回赶。” “不用,我到学校正好上第三节课。”顾北靠在床头翻手机看了他一眼。 “没见过你这样儿的。”何熠笑着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腿。 “听不听课对我来说区别不大,特别是理科的东西,跟天书似的,好在不影响我算账,”顾北把手机丢到床上,“前几年可能还剩点聪明劲儿,现在只剩下笨了。” “你不笨,”何熠坐起来看着他,“你只是一个小可怜儿。” “睡吧。”顾北抬手关灯。 窗外经过的汽车车灯时不时透进来,在天花板上拉出几道忽长忽短的光影。 “明天上午我想回家一趟拿点东西。”何熠翻过身望着天花板。 按时间算,上午家里头不会有人。 他哥之前闪现了一下后就杳无音讯了。 想到那间屋子,他脑子里曾经有关的印象都随着那个破碎的花瓶、那扇破碎的玻璃窗搁浅在了那个晚上,哪怕是使劲往前翻出的所有记忆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他甚至没有抬手敲门的勇气。 当你突然认清了某个事实,有些难过就会突然变得清晰。 他只是这么站那儿望着。 像是把自个扔进了一场大雾。 “要我叫几个人来吗?”顾北转头问他。 “我是去拿东西,不是去干架,”何熠拍了一下他的腿,“你想收拾谁啊?” “我在想万一你东西多,我找人帮忙拿,”黑暗中顾北摸到他的手拉了拉,“想收拾你哥的话,找我一个就行。” “靠。”何熠的心里像被什么狠狠地揪了一下。 从睁开眼到坐在顾北那辆小货车的副驾,何熠的脑子始终是嗡嗡的。 车开上回城高速时,明明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对这条路感到无比熟悉,他只是低着头,盯着脚下那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某人换成蓝色大脸猫的脚垫。 “你不问问我路怎么走吗?”何熠开口。 但说出这句话后的一秒他就后悔了。 这人闭着眼都能在大街上乱走。 “我知道,”顾北说,“你眯会吧。” “眯不了,”何熠叹了口气,“现在是早上,我是什么上车就睡的猪吗。” “那我放会儿歌,”顾北单手按了下中间电台的按钮,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过后:“现在为您播报早间新闻……” “没事儿,放着吧,”何熠闭着眼往后靠,“这伴奏比我好听。” 顾北偏过头:“别憋着,等会儿憋一路我怕你下车想打人。” “怕什么,我又打不过你。”何熠眼睛眯着一条缝。 窗外出现梧桐树的时候,他的视线已经不知不觉盯了外面许久。 “外面刮钱了。”顾北的声音突然响起。 何熠甩了甩有些压麻的胳膊:“麻烦你开慢点儿,我来不及捞。” 顾北笑着关掉电台:“我开不到沟里去,你一直看外面干什么?” “太久没回来了,想看看有什么不一样。”何熠的视线断断续续地还是回到了那栋楼的方向。 其实哪有什么不一样。 只是一切熟悉得太过刺眼。 他盯着路边的树,新装的某个灯牌,或是刷了漆的垃圾桶。 试图从中抓住任何一个与记忆中不一样的细节,似乎这样回到这个地方就会变得容易些。 “走吧,我跟你一起上去。”顾北推开车门。 何熠深吸了口气:好。” 腿迈上台阶的瞬间却抖得跟筛子似的,他偷偷掐了自己一把。 没出息的玩意儿。 抖个屁呢。 “手给我。”顾北出声。 “走楼梯不用牵手。”何熠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 “我拉着点你,抖成这样了还嘴硬。”顾北走到他侧边。 某人的手插进他胳肢窝捞起来的瞬间,何熠感觉自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上提着,脚只是轻微了沾下地。 “你是要把我扔出去么?”他的脑子有点发蒙。 “这样是不是好多了,一点儿都累不着。”顾北边捞他边说。 “两楼,别走过了。”何熠扯了下他衣服。 脚停在那扇门前,眼睛还没接受这个场景,手已经机械性地掏出钥匙。 仿佛一睁眼就回到了那个平常放学开门回家的下午。 门锁转动到最后一圈,屋外仍听不到任何动静,何熠用力拉开防盗门,空无一人的屋子让他顿时松了口气。 握着钥匙的手还停在半空默默颤抖。 他走进屋,客厅和他收拾行李离开的那天一样,绿植没有枯黄的叶子。房间窗户上的硬纸板和破洞都消失不见了,原本那把椅子的位置换成了另一种他没见过的,木头杆不会像铁一样生锈,皮革样的软包看起来比之前要舒服许多。 他一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难过。 心里像被抽空了一块儿。 他挪着步子晃进洗手间,视线落在台子上。 脸盆是干的,崭新的水龙头甚至看不到一丁点水渍。 好干净啊。 连着那天所有的痕迹都从这个房间被抹去了。 何熠扯着嘴角掰开水龙头,凉水哗哗地打在手背上。 一回头顾北不知道从哪掏出俩蛇皮袋,递到他眼前。 “我真不是来抄家的。”何熠看着他。 “我知道。”顾北边说边帮他撑开袋子。 这周几乎没合眼(作者瘫在地上说) [┐''_''┌] PS:事实表明,床不对的时候,躺着、侧着、趴着都没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第34章 我都会先看到你 第35章 第35章 不准干傻事儿 35 何熠深吸了一口气。 屋子里没有灰,也没有霉味。 窗帘半掩着,淡淡的阳光透进来,安静地落在胡桃木色的桌面,一切看上去和三个月前没什么不同。 他挪着步子向前走了两步,床单上被阳光晒到的一角有短暂的余热,摸上去温暖而平整。 何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不记得床单是不是该有皱褶,书柜里的书有没有摞齐,窗台上的花盆里意外窜出来的几棵四叶草又是从哪天开始消失不见的。 也许那晚他逃离这里时就是这样。 也许后来老妈又换掉了些什么。 换掉了什么呢?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整间屋子,书柜,台灯,床头的闹钟。 这些东西像是陪他淋过许多个雨夜的老木头,等待着,浸泡着,熬过了漫长的岁月,却可以在顷刻间就变得支离破碎,轰然倒塌。 他的眼睛有些刺痛。 顾北拖着蛇皮袋走到那把木质的软包椅子旁边指了指:“要拆么。” 什么。 何熠的嘴张着这两个字的口型,声音却由于一时的恍惚和震惊而卡在了嗓子里。 “你非要拆点什么才舒服是么。”他的手抠在书柜门的边上没有松开。 顾北握住那把椅子的靠背拉了过来:“感觉你对这玩意儿的意见有点大。” 是啊。 我对所有东西的意见都很大。 只拆一把椅子怎么够意思。 他低头咧着嘴角。 地板上有两三道不太起眼的划痕,或许是那晚的玻璃碎片,或许是被丢出去的那把椅子。 看吧。 也不是什么都能换得掉。 他无声地笑着。 “大就大吧,”何熠翻着书柜,“连拿带砸的,回头他们该觉得家里进土匪了。” “有什么大件儿么,我先往里头塞点。”顾北把袋子撑开在床边。 “怎么感觉你上我这儿进货来了。”何熠转头看着他。 “差不多,”顾北坐在床边,“我之前帮我叔干过一段时间收租的活儿,有时候为了赶人会帮着收拾行李,你得把大件的东西比如衣服被子什么的垫下边,等会拖着袋子走才不会稀里哗啦地一直响,硬的东西也不会磕坏。” “行吧,我先塞衣服,”何熠打开衣柜,把厚的几件外套翻出来,“你不上课的时候就翻墙出去干这个么?” 顾北晃了晃腿:“比上课有劲儿。” “挺好,”何熠把外套简单叠了两下扔进袋子里,“我除了读书干什么都挺没劲儿的。” 顾北脚尖往前够了够,抬头看他:“怎么会,你长得就挺带劲儿了。” “同意。”何熠停下看了他一眼,继续翻衣柜。 顾北边乐眼睛边跟着他转。 有点扫兴。 蛇皮袋只装满了一个。 顾北拖着袋子往外走低头瞅了两眼:“你就这点儿家当么,我之前收租的几个老赖,抄一次家的东西都比你多。” 何熠关上房门:“你瞧哪个顺眼往里头添,微波炉,音响,洗衣机都行。” “你个土匪头子。”顾北偏头乐了。 何熠低头掏出钥匙。 这是他头一回迎着大上午的阳光站在自家楼道里锁门。 进出一趟都没个把小时。 他笑着抖了一下。 怎么跟逛商场似的,也没花钱。 “腿还好么老伴,慢点走别摔了,我现在没空捞你。”顾北扛起袋子。 “停,”何熠面不改色地扯了下他后背的衣服,“我腿折了,走不了,你给我装袋子里一块儿扛。” 顾北撑着扶手回头,笑得有点直不起腰。 楼下邮政快递的车刚走,梧桐落叶隔着铁栏杆落满了整条过道。 何熠靠在车门旁,大门边忽然蹿进来一个奇怪的身影。 帽檐压得很低,戴着口罩,佝着腰的上半身走得很急,几步一小跑。 这姿势…… 倒像是何彦那个二货。 直到这人跑进了他住的那栋楼,何熠心里一沉。 “怎么了?”顾北发觉了他的目光。 “我好像,”何熠跟着那个身影往楼那边走了两步,“看到我哥了。” 不对劲。 他眼睛没出毛病。 以他哥的性子可以在任何地方出现,随便在哪里快活,但绝不会是穿成这样出现在小区。 “我看看去。”何熠抬脚要走。 “哎,”顾北急忙拉住他胳膊,“不用,就在这蹲。” 何熠皱眉:“蹲着能有什么用。” “我跟你打包票,不出十分钟他还要出来,”顾北打开车门,“上车,我们坐着等。” 梧桐叶掉在挡风玻璃上有个七八片,楼的门口终于跑出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揣着个大背包跑向小区大门。 靠。 果然是何彦。 何熠握紧了拳头。 顾北发动车子:“坐稳了老伴。” “这不是摩托,你不要起飞,”何熠习惯性地抓紧了车门顶上的把手,“还有,我不老。” “放心,我开什么都一样靠谱。”顾北拐出小区。 何熠看到他哥走到街边,挎紧包警惕地望着四周,瞅准机会飞快打了辆车就跑了。 顾北隔着十几米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很快么?”他瞥见何熠攥得发白的拳头,“之前坐摩托也没见你这样。” “你尽管开,我不是害怕。”何熠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哥的那辆出租车。 这个意外仿佛给了他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砸向了那晚吼不出,扔不掉,悬在半空中让人窒息的现实。 周围的车在减少。 渐渐看不到高楼的影子。 云层压过阳光,车道也跟着变暗了。 “这是去西郊的方向,”顾北提了点车速,能远远看到那辆车的尾灯,“你哥平时住郊区么?” “不清楚。”何熠的声音很平。 气流声挤满了整个空间。 从那晚起这种事就成了他不会关心的东西,和那个碎掉的玻璃花瓶一起被扫进了垃圾桶,丢去哪儿都无所谓。 即使放在从前,他哥所有的行踪对他而言几乎都是听说。 一个活在听说里的人。 出租车驶进村镇,原本平坦的水泥路换成了坑洼不平的土路,周围满是破烂的砖房,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从眼前一晃而过。 出租车越来越慢,顾北跟得远了一些。 直到前车停在一个仓库前面,他立刻把车拐进旁边的林子,停稳的瞬间,何熠推开车门要下。 “别急,”顾北从后座翻出伞,“拿着,过会儿要下雨。” “不用。”何熠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路上的泥土是潮湿的,两步能碰见个水坑,他顾不上鞋,深吸口气沿着车辙朝那个仓库走去。 日光消散了,阴下来的天和变低的气压堵在他的胸口。仓库里没有灯,门边掉下来半截儿的铁皮就这么悬在梁上,从满是灰尘的玻璃窗里透进来仅有的光,墙角的青苔很滑,他小心尽量不踩到脚边散落的塑料瓶和树杈子。 有动静。 他抬头盯着前面。 往前二十多米的地方传来声响。 他咬着牙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有只胳膊从前面兜住把他往墙边一扯。 不好,要撞墙。 他闭上了眼,后背却猛地抵在了一个温热结实的身体上。 “别出声,”顾北压着嗓子说,“后头还有人。” “谁?”何熠拿胳膊肘顶了顶他。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轰响,铁皮屋顶也跟着震,剩半边的铁门被人一脚踹开,狠狠地砸在墙上。回音里,几个人拿着什么东西闯了进来,稀里哗啦地踩到了塑料瓶。 “在哪?”领头的人沉着声问。 “就躲这里头,霍哥,我跟这小子三四天了,错不了。”其中一名个不高的打手赶忙回应。 “去把人拎出来。”叫霍哥的人有些不耐烦。 四五个身影朝隔墙的通道口走来。 还好够黑。 经过他们旁边时,顾北抬手把何熠往身边捞紧了紧。 “我屁股都贴你腿上了。”何熠用气声说。 这姿势在眼下这么个破地方着实不合时宜。 “害羞啊。”顾北说。 “放屁,”何熠挣开他,“刚刚那些人打哪儿来的。” “这得问躲在里面的那位哥,”顾北贴近隔墙往里面看,“不过等会儿能不能问着就不好说了。” 空气里保持了十几秒的沉默。 突然有几下很重的脚步声擦地而起,接着一声凄惨无比的哀嚎划破了这段寂静。 “啊!啊!哥!求——” 是何彦的声音,剩下半个字被打回了嗓子里。 何熠挨不住抖了一下。 “躲够了么,”霍哥揪住何彦的领子,紧接着将人一脚踹在地上,“你他妈真当老子在陪你玩啊?” 几声闷响夹着何彦的惨叫在这个仓库里回荡。 何熠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扒住隔墙,只看见不远处的水泥地上有个身影在打滚。 “跑啊?你他妈怎么不跑了?”霍哥弯腰看着何彦,一棍子甩在他肩膀上,“该跟老子算算账了吧!” “打人犯法!操你们这些王八蛋!我迟早找人治你们!”何彦带着哭腔边喊边往墙角躲。 “我犯法?”霍哥冷笑一声,又是一棍甩过去,“**的玩意他妈的有本事别找我借钱啊!” 他哥忽然没声了。 何熠努力凑近,扒墙的手不知不觉划出了印子。 “来,”霍哥点了几个人往墙角一指,“治治他。” 望着逼近的脚步和棍子,何彦惊恐地半张着嘴,胡乱往后爬。 门外风声呼呼作响,雨扎堆似地落下,噼里啪啦地砸在铁皮屋顶上,几乎听不到惨叫,像是被谁抽空了声音。 “没有用的。”顾北小声说。 何熠缓缓转头看向他的眼睛。 “我很小的时候就这样,打不过也躲不掉,”顾北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些往下砸的棍子,“被打晕了也会被打醒,胳膊只要护住头,剩下的就靠挨着。” “操,”何熠憋着声骂,“万一被打死了呢。” “没想过,”顾北顿了顿,“可能我命硬,抗揍。” 地上忽然没了动静。 他试想过很多次把何彦狠狠揍一顿,揍到爬不起来,也许是质问那句话,凭什么这么多年等着看他笑话,也许是明明连老妈都不愿捅破的事实就这么被三言两语说穿了,到头来却只为了问他要钱。 揍吧。 使劲揍。 何熠咬紧了牙关。 地上的人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没死。”顾北说出了他的疑虑,从另一侧的过道里轻手轻脚地抄了两块砖头放在脚边。 “你是要过去补两下么。”何熠看着地上的砖。 “你想吗?”顾北的脸陷在黑暗里,声音紧绷着。 有一瞬间何熠甚至感觉只要他说想,那两块砖会立刻毫不犹豫地飞出去砸死何彦。 “不想,”他移开目光,“但看到他被揍我挺高兴的。” 嚎叫声又起来了,听不太出来哭腔。 也许是喊哑了。 顾北的视线落在何熠紧扒墙壁的手上:“不疼吗。” “什么。”何熠愣了一秒。 “你再使点劲指甲都要抠掉了,”顾北碰了下他手臂,“不准干傻事儿。” “我他妈不傻。”何熠的气声有点压不住。 “没骂你傻。”顾北捏了捏他的肩膀。 哗哗的雨中时不时冒出来几声何彦的惨叫。 “去翻他包。”霍哥用棍子指着。 “是,”点头的人把包扯开,东西全砸在了地上,“哥,有个信封。” 霍哥拆开信封看了眼,抬手给了何彦一耳光:“就这么点钱你想糊弄谁?” 后面骂的什么没人能听清了,何彦的痛哭和一下接一下的棍子充斥了整个仓库。 何熠的头隐隐作痛。 大约十几分钟后,霍哥拽住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说了句什么,带着一帮人走了,只剩下空气里痛苦的喘息声和摊在旁边被撕成破布的包。 何熠背靠着墙,脚有些发麻,眼睛因为刺痛只能向下眯着,过道里的尘土和细灰被漏进来的风吹起,喘气的时候喉咙里会有淡淡的苦味。 “你带手机了么?”何熠出声时发现嗓子有点哑了。 “有。”顾北摸了摸裤兜。 “叫个120吧,我不想看他死那儿。”后半句哑得差点没出声,只有个口型。 他踏进过道的一脚正好踩到个铝罐,声响在黑暗里炸开。 靠。 何熠下意识地看向那头躺着的人,这人边咳边骂:“谁!谁在那!给,给老子滚出来!” 这下就不能走了。 他攥紧拳头,转身冲过去。 “你。”顾北甚至没来得及拉住他。 何熠停在那个挣扎的混蛋眼前时,只见那人满脸的血,也许是嘴里的,也许是头上的,脚还在乱蹬,仰头看见自己的眼神忽然变得诧异。 “操,怎么是你,真他妈晦气。”何彦扭头吐了一口血沫。 何熠一脚跨过去,揪住他哥的领子,衣领的血糊在他手上。 “来看我笑话?”何彦冷笑,身体被拽得跟在一晃一晃,“就是你捅出去的吧?我说我明明躲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让那些王八蛋找上门。” “是,”何熠猛吸了口气松开他,将人扔回了地上,“我来看看你咽没咽气。” “你就是个没爹没妈的贱——”何彦这句话还没吼完,莫名被一拳打没了声。 何熠感到身旁有人以极快的速度蹿过。 转眼间他哥就躺地上不动了,而顾北站在两米开外的地方转了转手腕。 怎么过去的。 飞吗。 何熠的视线盯着某个方向没有转动,周遭的声音在耳边模糊成一团。 “嘴巴放干净点儿,不然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顾北冷着声。 “你俩一伙儿的,”何彦奋力抬起脖子,满嘴是血地骂,“这事儿他妈没完,我不好过,你们他妈的都别想好过!” 顾北扶住何熠的肩膀:“走。” 长长的过道里没有灯,雨水把泥土浸湿,顺着石缝和墙边流进来,湿答答地粘在鞋底。 何熠跟丢了魂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前,麻木地走着。 “撑伞。”顾北叫他。 没关系。 反正雨已经下得太久了,稀里哗啦地不会停。 雨水淌过的泥巴路走一步就会陷进去一脚。 湿了大半的衣服贴在身上很凉。 右手的血被水冲掉了一些,不怎么黏了。 他忽然想到了砂锅粥,热气滚滚地淌进喉咙,烫得他几乎要流出眼泪的那一下居然会令人怀念。 “我他妈让你撑伞。”顾北不由分说地从身后一把捞住他,直接把人扔上了车。 车上开了暖气,挡风玻璃渐渐起了雾,何熠无意识地用手抹了又抹,眯着眼或者凑近看,怎么看都是糊的。 “擦手,”顾北扯了张纸给他,“等你什么时候不抖了,我再把温度弄回去。” “我没有抖,”何熠望着车窗上那一小片他抹了几次的地方,细小的水珠又重新聚了起来,“我抖不是因为冷。” 不冷。 但开着的暖气会让人觉得自己被温暖的东西包裹住了。 很像小时候做了噩梦后躲着的那个被窝。 躲在里面是哭是怕都不会有人发现。 你只要等。 等到天亮了一切都会是安全的。 他掐了掐自己的胳膊。 “这他妈哪叫高兴,”顾北从车上翻出条毛巾扔给他,“我不瞎。” 应该高兴。 何熠咧了咧嘴角。 “我就这么看着,听他在那儿喊,”他的嗓子发哑,“你说我刚刚怎么没当他的面笑,我亏了。” 眼眶胀得像被人打了一拳,他抬头努力憋住眼泪,流回鼻腔的感觉更酸了。 别哭。 这点破事儿不值得哭。 “我后备箱里有俩棍,”顾北调小了暖气,“120估计还在路上。” 何熠按了按眼睛:“算了,我现在没劲儿打人。” “有劲儿吃饭么?”顾北转动车钥匙,“从这往回不到二十公里有个老县城,南北的街上有家火锅店。” “我只是好奇,你脑袋里除了课本上的字是不是其他都能塞得下。”何熠闷着声。 车子慢慢启动驶离了这片树林,雨打在玻璃上,路是黑的,天阴沉得分辨不出时间。 “已经塞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顾北冲他一笑,“没内存了。” “开会员空间能变大么,”何熠闭上眼,“免得你腾不出位置搁我。” “不用开。”顾北的声音稍微比空调大点儿。 “重要的我一般都会搁这儿。”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这周感冒了嗓子是真哑了(边咳边打字 PS:想喝砂锅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第35章 不准干傻事儿 第36章 第36章 我在乎 36 下雨天一定会堵车。 无论在哪。 十字路口、大桥、高速公路上都一样。 收费站出口就在前面两百多米的位置,何熠半眯着看前面一溜子红色的尾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急不起来。 就是眼睛有点疼。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何彦身上被血糊了一摊的衣服。 “现在你不睡我都有点不习惯了。”顾北瞄了眼后视镜。 “我没说话,”何熠抱着胳膊转过来,“也没乱跳。” “嗯,我知道。”顾北说。 “那跟睡着了有什么两样。”何熠用脚蹭了蹭底下那只蓝色大脸猫。 “我能感觉出来你醒着,”顾北轻踩油门跟上前车,“呼吸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何熠看着他。 “声大。”顾北盯着前面的车。 “这样,你开个窗把我扔下去,”何熠闭了闭眼,“这样一点儿声都没。” 顾北轻轻叹了口气:“扔别人我无所谓,扔你不行。” “你说你扔过谁?”何熠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很久以前的事儿了都,”顾北的食指敲了敲方向盘,“可能是两三年前,有一批货刚从外地拉回来,半道儿上被一伙傻逼给截胡了,能打的没几个,等把人放倒完我就想回车上看看货,没想到驾驶座里还藏了个疯的,踩着油门就想跑。” “所以你抬手就把人丢出去了?”何熠挑眉。 “光这样还不至于,”顾北垂下目光笑了笑,“本来想砍晕了跟那些傻逼扔一起就行,结果这疯子拿玩意儿扎我,就那种套在拇指上的小铁圈,上面有钩子,捅进去看起来是扎了个洞,其实连着里面一整片的皮肉都会被扯开,挺疼的,我都顾不上车还在跑,踹开车门一脚就送他下去了。” “靠,你没还他两下么。”何熠看着他的侧脸。 “货比傻逼重要,我扔都扔了难不成还回去捡他么,”顾北淡淡地往后仰了仰,“再说他又不是你,我凭什么捡他。” “你……”何熠嗓子里的话卡到一半,“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真的很想扔点什么。” “有,”顾北从车门边拿起一瓶还剩两口的水,灌完递给他,“扔个垃圾吧。” 雨小了一些,天仍是暗的。 驶出收费站后的县城大街,随处可见的汽修店亮着灯牌,钴蓝色的建筑玻璃多了几分老旧的味道,骑自行车的人穿着雨衣从车窗外一闪而过,沿着路面划出长长的水痕,马路牙子边的水洼晃悠悠地映出车尾灯的红色。 “你说的那个店在哪儿呢?”何熠扒着模糊的车窗往外茫然地望了一圈。 “南北大街,”顾北打了方向灯往右拐,“过了前面那个天桥就是。” “有路牌么,”何熠擦了擦窗继续看,“北是哪边?” “北在这边,”顾北腾出一只手扯了把他的衣服,指了指自己,“我去哪哪里就是北。” 整条街全是馆子和下馆子的人,顾北眯着眼绕了两圈才找到一个可以停车的缝。 “你经常来这儿么?”何熠看着某人一把倒进了窄得跟沟似的停车位。 “不算,上次过来差不多,”顾北拖长声音想了想,“得有一年了。” “一年前的地方你为什么还能记得?”何熠看着他,“你的脑瓜全用来记路了是不是。” “是啊,不像某人光拿来读书了,”顾北捏了捏他的腿,“路是一点儿也不记。” “我有个问题,”何熠指着自己这边车门外不到一尺的空间,“你是想让我从天窗爬出去么。” “我先下,”顾北打开车门,“你跨过来从我这边下就行。” “你这是随机应变还是习以为常啊?”何熠用手撑着靠背跨到驾驶座,得亏腿够长才没有在什么地方留下一脚鞋印子,“搁以前在我爹车里这得算大逆不道。” “踩就踩了,”顾北撑起伞,“我又不是你爹,不会跟你计较。” “靠,”何熠下车看着他,“天天占人便宜你真不会被打么。” 火锅店外的玻璃窗上全是雾气,屋檐滴落的雨水在玻璃上划出的水痕没过一会儿又变得模糊不清了,推开门的瞬间暖烘烘的热气立刻涌了上来,眼睛一时半会儿看不清东西。 好像澡堂子。 何熠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脸被热气烘得不太能保持清醒了。 “我要吹空调。”他在嘈杂的人声中挤出一句。 “这边走。”顾北边说边拉着他。 何熠感觉自己像被人开了自动导航,眨眼坐到了位子上,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天花板上也没看着空调。 “这种老火锅店的冷气没什么用,”顾北顺手给旁边的窗开了一条缝,“吹这个比空调凉快,试试。” 何熠贴近窗边,初秋的凉风夹着一些细雨零碎地漏进来,他抬手要继续推。 “别开大,开大就洗澡了,”顾北拉了下他衣服,“我不想拖个病号回家。” 何熠拿起菜单看:“你比老妈子还能啰唆。” “我也不啰唆别人,”顾北往后靠了靠,“你点吧,我去弄小料。” 火锅的热气不像砂锅粥的滚烫,何熠抬头望着四周人们的笑脸,人似乎在某一时刻忽然能忘却悲伤的东西,汽水瓶的碰撞声丁零当啷地响着,热汤在冒泡。 所有人热热闹闹地挤在一块儿。 你就会觉得一切仍是有条不紊的。 “你的,不要葱,少放蒜。”顾北的声音忽然响起,把调料碗放在他面前。 何熠抖了下手,差点用铅笔把菜单捅了个洞:“就这些,你看要不要加点儿。” “我第一天认识你么,”顾北瞄着他,“吃不饱等会儿又要在车上嚷饿病犯了。” 嚷不了。 何熠揉了揉眼睛。 没有食欲但是有困意。 大概是火锅店和澡堂子都一样让人觉得有安全感。 “说实话,我有点儿想睡觉。”何熠一手撑着脑袋,无意识地拿起桌上的广告牌掂了掂。 “你直接躺吧,”顾北低头看了眼座位,“这沙发椅够长,等锅开了叫你。” 何熠扯着嘴角:“我以前从不这样,真的。” “那我以前还真是这样,在外面走着累了困了就找个地方睡,”顾北的胳膊往后搭在椅背上,“有时候一觉睡到天黑了也没人喊我。” 何熠用手按了按软垫,身体已经迫不及待想躺倒了,面子还在僵持着。 有点难以置信。 有一天他竟然犯困到思考是否要躺在火锅店里的沙发椅上睡觉。 “躺吧你,”顾北喝了口柠檬水,“不然我陪你一起躺也行。” “滚,”何熠偷偷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一会服务员来了看到这桌俩不省人事的得吓死。” “我就干躺着,不闭眼。”顾北碰了碰他的腿。 “有病。”何熠笑得肩膀跟着抖。 过道升腾的雾气中一个人端着大锅边走边喊:“锅底来了!让让,小心烫啊!” 何熠睁眼的瞬间,有一半脸是湿的。 视线上方的吊灯被某个东西挡掉了一大半。 是顾北。 他猛地坐起来:“谁他妈往我脸上浇花。” “没谁,睡觉的本事比我还大,”顾北关小了窗坐回位置,“淋雨了也不知道挪挪。” “你就一直坐那儿看呢,真贴心。”何熠扯了张纸擦脸。 “怎么办,你躺下去太矮了我看不到,”顾北低头笑着,“要不下回躺我腿上。” 你大爷的。 何熠白了他一眼。 走出火锅店时,雨已经停了,空气里满是潮湿的味道。 后海不是一个经常下雨的地方,这场雨后意味着夏天已经悄然退场了。 何熠看着地上湿透的落叶被风摞成一堆的挤在下水道口,连深吸一口气的风都是凉的。 “去附近逛逛,”顾北说,“反正你也不急。” “蒙谁。”何熠嘀咕。 “你急的话通常会走我前面,”顾北漫不经心插着兜,“而且会走几步回头看看我,因为你不认路。” “我要认路的话就没你什么事儿了,导航仪。”何熠停下来看着他。 顾北笑着差点绊了一跤,揽着他往前走。 路边发廊和超市的门都大敞着,玻璃门上贴满了小广告,隔老远能听见三轮车摇铃收废品的喊声,路两头大卖场和促销店的喇叭此起彼伏,跟对唱似的。 “两三年前也是这样,”顾北说,“除了新开了几家饭馆。” 旧的东西有一个好处,方便你能时时认出它的样子。 “前面树林旁边下去有条小坡,算是个捷径,”顾北指着那条岔道,“走到头有个儿童乐园。” “这附近你都跑遍了是吧,”何熠脸上挂着笑,“没事儿就出来到处乱走。” 小路的道不宽,顾北一直在他斜后方跟着。 “你不用老是回头看我,前面没岔口。”顾北说。 “不看我没安全感,”何熠停下挨在他后头,“你先走。” 顾北缓了两步跟他挤着并排:“那谁给我安全感,等会儿走半道儿一回头人没了,我上哪捞你?” “我是路痴,不是智障。”何熠拍了一下他胳膊。 “好的,路痴,”顾北看着他,“你要么走我旁边,要么走我前边儿。” “别叫我路痴,”何熠咬牙,“我走前头行了么。” 停在一堵墙面前时,何熠按了按眼睛:“路呢?” 仿佛回到了那个靠在电线杆上看某人蹲着路边摸门的晚上。 “你抬头看就有。”顾北用脚从路边的草丛里踢了两块砖过来。 “翻墙啊?”何熠看着他把砖摞着踩了踩,“没门吗,这好歹是个儿童乐园。” “这里头是个老社区公园,门在另一头的街口,两三里路呢,”顾北说,“懒得绕了。” “这墙太高了,我害怕。”何熠往后退了两步抬头望着那个稍微突出来可以抓的边。 这种偷摸的事儿放在大白天做就更令人害怕了。 “没人看你,翻吧,”顾北抬了抬下巴,“踩着砖翻就不害怕了。” “你不踩?”何熠眯眼。 “我么,”顾北扫了两眼四周,“我自己一个人直接上墙就行。” 何熠觉得自己跟在他后头出来逛简直是耽误他事儿了。 他抠进墙面的两个缺口,赌一把墙不会塌的情况下奋力一蹬,扒住了比麻花条没宽多少的凹槽,撑起身体,左腿跨上墙稍能稳住重心后就看准位置往下跳了。 “摔着没?”顾北隔着墙喊。 “没,”何熠拍掉裤子的灰,“我的膝盖骨质量可真好。” 一抬头顾北已经稳稳地落在了他眼前。 腿真长啊。 直接跨过来的吧。 “这滑梯我没玩过,躺着人都比它长了,”顾北走过去,“可惜没早几年找过来,不然小时候也不至于过那么寒碜。” 塑料屋顶和滑梯被风吹日晒得有些发白,滑道里有一小片积水混着树叶被微风吹开轻轻荡着,几根金属立杆的黄漆是为数不多没有褪色的东西。 “漆是你刷的么?”何熠沉默了几秒还是开口了,“你看起来像会干出这种事儿的人。” “我还没闲到那个份上,”顾北握住金属杆晃了晃,“不然把它拆了也不一定。” “靠。”何熠的视线转向沙坑里的秋千。 板呢。 光溜溜的只剩两根绳儿了。 “别看我,来的时候就这样,”顾北靠着滑梯的栏杆,“不过没人打搅它也挺不错的,好的东西一直都好,井井有条,破的东西再接再厉,越来越破,大家都很心安理得,还算稳定。” “稳定个屁,”何熠笑着骂了一句,“你这哪来的歪理。” “就像是某种惯性。”顾北思索了一下。 “那你的惯性是什么啊?”何熠扒着栏杆问,“翻墙?翻到最后心安理得的那种?” “我他妈想抽你。”顾北笑了半天,伸手从栏杆空档里捏了一把他的腰。 “有人,你大爷的。”何熠被摸得一颤。 “哪儿来的人,”顾北乐了,“我再摸你七八下都没人,这种天气就没几个愿意从正大门走进来长途跋涉到这儿的,再过两周天冷了连蚂蚁都看不见。” 何熠蹲了下来,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比画。 “找什么呢你?”顾北瞅着他。 “找只蚂蚁问问它看不看得见。”何熠低头。 “我真抽你啊。”顾北弯腰伸手从他胸前绕过,将人一把捞起抬脚就走。 可恶。 何熠用力挣了两下忽然想起某人肩膀的伤。 罢了,他闭上眼。 不计较不计较。 他扒着顾北的胳膊,比麻花条宽的墙顶好多了,隐约能感受出来在发力的肱二头肌,很结实的感觉。 “你等会儿就这么把我扔出去就行,我一点儿也不想走门。”何熠被向后拖着说。 顾北笑着给他翻了个面,揽着他的后背继续往前走。 沿着小路渐渐晃到一条河边上,水是暗沉的天色,落叶缓慢地向下游漂去,抬头能望到对岸亮着招牌的大街,车流声忽起忽落地从耳边擦过。 “从这儿走更近,走到头就是大门。”顾北的视线扫过上方轻轻抖动的树叶。 “你很早就来过了对么?”何熠开口,“又或者是来了很多次。” 顾北转过来看着他。 何熠踢了一脚路面的小石子,看着它翻腾着蹦出了几米:“从刚刚翻进来后你就跟我回家似的,太熟悉的地方眼睛都不会看路。” “反正我的腿没抖成筛子。”顾北的眼角弯了弯。 “所以你上这儿干嘛?这离西城也不近。”何熠问。 “好几年前了,”顾北插着兜下意识想去摸根烟,“还是冬天的时候,跟我叔到这儿拿货。” 他的目光望向沿河一路疯长的杂草,在风中自在地摆着。 那个时候的草已经变黄、变干。 风刮得让人有些挨不住。 顾北缩在外头货车的车门边上裹紧了唯一的棉外套,等他叔点完货出来。 过街的河水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树枝是秃的,叶子不会再晃了,一切都像是静止,除了偶尔闪过的车和发抖的自己。 他想低头眯会儿却隐约听见风里传来了几声嚎叫。 是挨打的声音。 一般混混们都在巷子里打架,方便互相围堵,很少在公园旁的大街上有这样的场面,这就值得多瞅两眼了。 从车子的空档中间能看到一个人被三个混混拖拽着到河边,喊得什么听不太清,但手一直死命抓着栏杆。 他揉了揉眼睛,冷风灌得他有点儿想流泪。 再探出去看的时候栏杆边上只剩三个混混了。 不对劲。 操。 他猫着腰看了眼他叔进去的方向,等混混一走远他立刻转头冲向河边。 一个浮起来的身影正在河道中央缓缓漂着,周围是碎掉的浮冰。 他迅速脱掉棉服,什么都没想一脚跨了出去,揪着那人的衣领把人往岸边拖。 手冻得失去了知觉,只是机械地抓着。 他把人丢在斜坡上,看样子是个学生。 那人折腾了几秒呛出几口水。 没死。 顾北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身上已经湿透了,风吹过来的那下他像是被人扔进了冰窖,整个人止不住地打颤,想开口问句什么嗓子里像塞了弹簧,半天抖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人挣扎地爬起来撑着看了他两眼又倒了下去。 顾北把人拖到了马路牙子边,用手试了试鼻息。 这废物还有气。 他捡起地上的棉服慢慢挪回车边,浸满河水的衣服贴在他皮肤上。 这一刻他确信人是可以冻死的。 “这他妈是河,”何熠拧着眉头,“你怎么说跳就跳。” “你还跳过楼呢,”顾北笑着,“我那会好像才初一吧,要真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死掉,我这辈子才真的睡不好觉了。” “所以那晚,你也是怕我出事才来的。”何熠说。 顾北低头没有说话。 “你就没想过万一自己上不来了?”何熠倒吸了一口气,“喘不上气把自己折进去?大冷天的病了发烧了病死了怎么办?” 我倒是想这十几年有个爹妈来管管我的死活。 那晚的那句话一个劲地在何熠的耳边回响。 “我心里有数,再说没人在乎我干什么去,我自由惯了,也不习惯被人管着。”顾北扯着笑。 去你大爷的。 “我在乎。”何熠闷着声。 顾北愣了愣。 这三个字猝不及防地砸进了他心里。 “你要是像之前那样再嘎嘣一下往河里跳,我跟你急。”何熠看着他。 作者咳了一声,两边的夏天都结束了,但赶上了初秋的第一场感冒。[┐''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第36章 我在乎 第37章 第37章 靠谱的人 37 累。 只有眼睛是睁着的。 脑子和嘴都没有往外蹦任何一个字的**。 今天的事儿扯出以前的各种琐碎记忆,东一块西一块地朝他砸来。 何熠撑着眼皮看着客厅里被顾北扛进来的蛇皮袋,正歪倒了半截儿躺在沙发边上。 挺顺眼的还。 “东西要收拾出来么?”顾北走到饮水机旁接水。 “明天吧,”何熠移开目光,“它现在应该很乐意躺那儿。” 我洗个澡就睡。 嘴巴张了,也许并没有声音。 他机械地迈开腿朝浴室走,没管顾北听没听清那几个字,只要人能洗完躺着就行。 他拉开浴帘准备伸手脱上衣,忽然被人一把兜住,扯了两下没扯动,抬头对上顾北的眼神:“干啥。” “我热水器还没开呢,出去待会儿去。”顾北拦腰把人挪出浴室,顺便给收拾了几件衣服。 何熠陪着蛇皮袋子靠在沙发旁。 饮水机的塑料桶里正向上冒着泡,他无意识地看着那些气泡产生又消失。 “水烧好了。”顾北的声音似乎从浴室传来。 也有可能是阳台。 他的听觉困顿到无法判断具体位置,每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声音都像是因对焦不上而虚化放大的光晕,传到耳边也只剩下模糊的轰鸣。 恍惚中有只手捏了捏他的后脖颈:“喊你去洗澡,才多大年纪耳朵就不好使了。” 何熠的身体跟着抖了一下,低头看见顾北踩的拖鞋印着大脸猫的图案:“落伍了,我长这么大都还没穿过这个。” 没穿过,但也不觉得难过。 只是心里的那一块儿始终是空的。 从前缺失的感觉不会再从以后的日子里找补回来,他仅仅有点好奇,小时候的自己如果穿上了这个会不会比现在要开心。 “买,改天给你买。”顾北伸手从他腋下绕过去把人兜着。 “我的腿还在。” “但你的腿说它不想走,”顾北把他往浴室扛,“我听见了。” 何熠的视线涣散着,身体被这么一卡差点呕出来,手本能地揪住了顾北的衣服:“下回你扛我之前吱一声,让我先通知我的肋骨和胃。” 热水哗哗淋下来的那几分钟。 脑子里的声音终于消停了。 何熠闭着眼。 浴室镜子上的雾慢慢积成了水滴往下淌,他抹掉脸上的水,拿起架子上的衣服。 竟然不是任何一件卡通短袖,而是带纽扣的棉质套装。 头发上的水嘀嘀嗒嗒往下落,视线里模糊的东西逐渐变得清晰。 他抓紧了衣服,像抓紧了过去那些不曾有过的感觉的影子,心里空荡的角落跟着开始摇晃和崩塌。 “你上哪买的这个?”何熠走进房间往床上一躺,望着天花板。 “时髦么,是不是比卡通的有范儿,”顾北把手机扔到一边,挪过去低头看着他的脸,下床走向浴室,“我去洗澡,困的话你就先睡。” 出来的时候,何熠仍躺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动,一半的毛巾耷拉在脖子后面压着。 顾北走过去,用手轻轻托着他的脑袋,试图把毛巾往上拉一点儿。 “我没吹头,”何熠眯着眼,“床垫会发霉么。” “这我管不着,”顾北边说边抓起毛巾裹住他的头发,“但不擦干明天吹了风你要头痛。” 何熠转过头,避免直视天花板的吊灯:“那我戴帽子,哪儿冷我捂哪儿。” “行吧大爷,你给我往上挪垫着枕头睡,不然明天车上我坐旁边都看不到你正脸。”顾北挨着他坐在床边。 “好。”何熠合上了眼。 十几秒过去没有任何反应。 顾北的手搭在他身上摇了摇:“昏迷了么你。” “没,”何熠张嘴摆出口型,“你怎么没拖我。” “你是行李箱么,”顾北停下擦头发的动作,一口气没憋住笑了出来,“我没事儿干嘛拖你。” 何熠蹬了两下,仰起头重重地往枕头上一倒:“我的胳膊说它很失望,明明已经做好了被拖的准备。” “明早醒了跟你的胳膊说别上工,等人来拖。”顾北笑得压不住嘴角,扯过被子盖他身上。 灯已经关了。 但房间里不会是全暗的。 窗帘缝中漫反射的光应当会散开来铺满房间的墙壁。 何熠睁眼站在一片阴冷潮湿的黑暗里,走两步听到了鞋底的水声,抬头雨已经淋在了身上。 手是黏的,顺着胳膊往下淌的是血,他的眉头紧皱,但看不到伤口。 雨水冲淡出一个轮廓,是仓库的大门。 低头,别看。 这都不是真的。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腿没有动,门却越靠越近,他弯不了身也闭不上眼,眼睛开始刺痛,四处找不到可以撑的伞。 门边渐渐化开了一个身影,老妈站在那儿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要透过他看穿什么。 何熠的眼前有泪水划过似的忽然模糊了。 十几年来老妈第一次这样好好看着自己。 但这是梦。 是回忆的影子。 是人无法直视的东西。 目光所及的地方像落日时分的城,一寸一寸地黯下去,最终从视线里脱离,周遭只剩下寂静无声的长夜。 雨落在身上是有重量的,从毛孔深入肺腑,淹没了整个胸腔。 醒醒。 他使劲掐自己的胳膊。 铃声响的后半秒,眼前出现了房间的天花板,上面映着的光斑在晃。 何熠在枕头旁边摸索了一会儿找到手机,打开免提。 “你拿我电话当闹钟使。”许尤在电话那头嚷。 “又不是第一次了。”何熠声音有点哑。 “也是,”许尤顿了顿,“你等会儿还回学校么?不回的话有什么要拿的我下午捎过去。” “放假你不回家,”何熠坐起来按了按太阳穴,“犯事儿了啊?” “你知道的,听到学习那两个字我头就痛,”许尤喊,“我新爹昨晚念叨了一句,见老妈还挺高兴,干脆连着早上一块儿念,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但还是回学校比较不会头痛。” 顾北推门进来:“本来想晚点喊你,怎么起来了。” 何熠指了指正不停往外喷字的手机。 “你在听么,祖宗。”许尤停了两秒。 “现在头痛的是我,”何熠默默把手机翻了过去,掀起一角的被子堵住麦克风,“信号不太好,喂?听不清了,喂?” 喂了两秒之后掐断了电话。 顾北靠在门框那儿抱着胳膊笑:“你老这么演吗?” “分时候吧,”何熠下床穿鞋,“这两天他烦不能硬怼,直接挂估计会有点难过。” 他起身眼前一黑差点倒回去。 顾北快步扶住他肩膀:“怎么了你,别吓我。” “有药么,能治头痛的那种。”何熠的手指按在太阳穴上不能动,松开连着眼睛的那根神经也跟着一跳跳地疼。 “有,先吃早饭再说,我买了生煎。”顾北托着胳膊把人支了起来往外走。 沙发上的蛇皮袋不见了,茶几上多了许多他的衣服和杂物,所有东西都摆得很开。 “怎么跟地摊儿似的。”何熠咬了一口生煎。 “都给你拾掇出来了,多省事儿,剩下你看着收。”顾北走到储物柜边翻东西。 一个黄色的身影飞速从沙发底下蹿出来,跃上餐桌蹲在塑料果盘的前面不动了。 “姜丝儿?”何熠伸手想捏爪子没捏到,“它这是兴奋还是害怕啊?” “也有可能是生气。”顾北没有抬头。 “为什么?没吃饭?” “因为我今早把它从床上丢下去了。”顾北低头看着某个药盒上的字。 “你跟这么一只小玩意儿计较。” “是啊,昨晚半夜偷溜进来爬床,趴你身上压了五六个小时,也就还能喘气吧,一点儿也不值得我跟它计较。”顾北把药和水放在餐桌上。 “靠,怪不得我老觉得胸闷,”何熠看着姜丝儿用爪子旁若无人地洗脸,“下午要把它也打包走么?” “嗯,用这个装。”顾北拿过来一个带透明塑料壳的背包,顺手往椅背上挂。 “你经常带它出去遛?”何熠吃完最后一口生煎,掰了颗药往嘴里塞。 “咽下去再吃,你拿药当小菜呢,”顾北拍了一下他胳膊,“叶姐之前把它扔给我好几回了,以前小还能装兜里,现在动不动就要跑的我也逮不住。” 何熠往后靠在椅子上仰头闭了闭眼:“头还是痛,戴帽子也没屁用了。” “屋子里没风,你这八成是没睡好。”顾北把碗筷端去厨房。 “打个商量吧,北哥。”何熠看着姜丝儿倒下翻了个身,一只脚冲着他的方向使劲扒拉,侧过去把胳膊搭在椅背上。 顾北洗了一半的碗,手沾着沫从厨房边探出来:“你喊我什么。” “北哥,我听你小弟都这么喊,而且你年纪确实比我大。”何熠的下巴搁在胳膊上。 顾北回去冲掉泡沫:“你哪儿把我当哥了,认识到现在也没喊过我一声哥,你这一下我差点儿把碗卖了。” “等会儿收行李你帮我一起收了吧,顾北,”何熠拖长声音,“反正我也总穿你衣服。” “你是要睡么?” “我看它躺我也想躺,”何熠转头看了一眼姜丝儿,“害我没睡好还躺得那么理所当然。” 很久没睡回笼觉了。 上回还是某个暴雨夜发烧的晚上。 他把脸埋进被子,昨晚太困了都没闻出来,上面有淡淡的晒过太阳的味道。 也许是药效起了作用,半梦半醒中头不怎么疼了,倒是感觉像被人按在了公交车的后座,晃个不停。 一睁眼看到了顾北抓着他肩膀:“醒醒。” “我合眼有几分钟么你就在这晃我。”何熠翻了个身坐起来。 “大中午了已经,喊你好几声了都没动静,”顾北捏了捏他的腿,“我都害怕你是不是饿昏了。” 不饿。 但是睡的姿势不对,上半身是栽下去的,胳膊又酸又麻,像被人打了一顿。 “你行李都收完了么?”他试着甩了甩自己死了一样的胳膊。 “嗯,等会儿到楼下找个店吃点儿,吃完直接去车行碰头。”顾北看了眼手机的时间。 天晴了,阳台角落的绿萝叶子透着光。 何熠走进客厅,姜丝儿已经被抓进了包里,脑袋顶着透明罩子,眼睛跟着他转。 “好轻啊,”他拎起自己的书包,“怎么还哗哗响,你是不是没给我拿衣服。” 顾北锁掉阳台的门:“衣服都在我这儿,零食塞你包里了,你是粮仓。” “为什么?”何熠用手戳着姜丝儿的那个透明罩。 “衣服重,你背累了的话还得丢给我,到时我得拖你外加两个包,费劲儿。” “那我累了你也别拖我,扔了就行,那不费劲儿。” 顾北拽起几个包,把人推到门边:“走吧,赶紧走,到车上你就睡,睡不着我也给你砍晕了睡,你只要没睡够就要跟我抬杠。” “能不吃饭吗?”何熠边穿鞋边问,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这句不是抬杠,只是感觉不饿。” “我以为你要开小面包过去。”何熠看着某人打开摩托两侧的后备箱。 “摩托可以停江哥店里,不用担心违停罚款,”顾北把装姜丝儿的包递给他,“你背着吧。” “我放后面还是前面?” “你拿稳就行,放头顶我都没意见。”顾北跨上车。 开上大桥的时候,何熠低头从头盔有限的视距里看到姜丝儿挤着背包的一个角睡了。 “它怎么不害怕?”等红灯时他用膝盖顶了一下顾北。 “见过世面了有什么好怕的,”顾北偏过头,“你怕吗?” “你不起飞我的屁股不离座我就不害怕,不然我提前把自己绑车上。”他抓紧了顾北的外套,中间隔了一个姜丝儿,不太能够得着腰了。 拐进大街后,老远能看见骑风车行的门口停着一辆SUV,江哥的脑袋从后备箱边探出来,连着后面探出了三个脑袋。 “来得刚好,正好在放行李,”江哥抬手打了个招呼,“座椅支起来了后备箱的空间就挤了点儿,你俩有没有要放后头的?” “这个吧,”顾北递过去装衣服的背包,“谢谢哥。” “你跟机车哥一块儿来的?”胡思远走过来挨着何熠问,瞄了一眼顾北。 “机……车哥跟我顺道儿,”何熠点头,“我俩住得近,柚子人呢?” “下午要开五六个小时的车程,他一听大喊坏了,非要跑去附近买蜜雪冰城喝。”江班笑着指着路口过去的方向。 “再过十分钟就出发吧,刚跑的那小子应该也快回来了。”江哥看了一眼表。 何熠把姜丝儿的包挂到顾北身上:“我去上个厕所。” 他走到车行里头的洗手间边上才注意到顾北跟在他后头进来了。 “我上厕所你跟进来干什么?” “只许你上不许我上是么。”顾北后脚刚迈进来,随即把门关了,伸手拉住何熠把人往门边一抵。 “你大爷的顾北,这是厕所,”何熠惊得差点儿一嗓子喊出声,“有人。” “今天车行放假,有没有人我不知道?”顾北凑近他耳边。 温热的气息扑过来,何熠感觉脸有点烧,手抓在顾北后面的衣服上:“动作快点儿,赶时间,我进来不是玩的。” 顾北把手从腰后抽出来,捧住他的脸飞快地亲了一下:“外面等你。” “你不上吗?”何熠看着他。 “我刚又没说上什么,上你的话我倒是可以。”顾北低头笑。 “我就多余问这句。”何熠把人往外边推。 许尤靠在车门边:“给你留了个座,快点上车祖宗。” 留什么座? 何熠一只脚踏上车,胡思远和宁涛各自靠坐着了,后排的顾北在中间冲他一笑,移开腿让他靠窗坐。 许尤挤在了另一侧的窗边。 “你怎么不靠边坐?”何熠把包搭腿上。 “一会你要睡的话靠窗比较舒服,”顾北伸手把他的包拿过来,“包给我。” “猫呢?” “在副驾你们班长那呢,”顾北往前挪了点,“放心,没放出来不会闹腾。” 江哥启动了车子,身后的大街渐渐远去了。 “咱们去哪儿来着?”何熠转头问。 “坏了坏了,你脑子是不是落哪儿了没拿,我回去给你找。”许尤冒出一句。 何熠的手从顾北身后摸过去扇了许尤一巴掌。 “靠海的一个排石公园,得跨省,”江哥边开车边说,“你们后边几个想睡就睡,到了服务区再喊你们。” 高速上的车不多,SUV的隔音效果很好,除了偶尔响两句的导航,微弱的气流声从耳边擦过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太安静的时刻人反而有点睡不着。 何熠闭着眼,手摸到了顾北的裤子缝来回搓着。 “怎么不睡?”顾北摆出口型。 何熠用气声说:“想念你车上的电台了,那嘎吱响的玩意儿助眠效果挺好的。” “回头我给它录下来,存手机里。”顾北的手默不作声地从包下面伸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你……”他抻着脖子望了望四周的人,前排胡思远的头歪到一边去没了动静,柚子在刷手机,乐得一抽一抽。 “看不着,挡着呢。”顾北晃了晃腿上的包。 阳光把靠垫晒得很暖,何熠稍稍歪过头能瞥见他有些长了的刘海:“再长下去有点非主流了。” “两下剪刀的事儿,回去我剪。”顾北说。 “这也太糙了,我还是带你上理发店吧。”何熠碰了碰他膝盖。 顾北从包里掏出副墨镜:“你那边晒得很,戴这个睡好点儿。” “感觉你现在从包里拿出什么来我都不奇怪了,”何熠看着他,“什么都有。” “是不是很靠谱?”顾北笑着。 窗外的高速公路边上有一段并行的火车轰隆隆地经过。 人并不是一开始都这么靠谱的。 踩过的坑和吃过的苦会让人在日后逐渐学会避开这些,让原本坑洼不平的路走起来顺利许多。 但顺利不意味着轻松。 “要是,”何熠的声音很小,“你以后也能靠一靠我。” 有人时间多的吗借我用用,作者只是想多点时间码字,一天为什么咩有48小时)疑惑[┐''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第37章 靠谱的人 第38章 第38章 哆啦A梦的手表 38 日光照亮了平坦笔直的大道,四周没有高楼,杨树的叶子在风中自由摆动。 地平线上的一切都是向上生长的。 记忆像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一样从脑海里闪过,巷子口经年不干的水坑,公园里坐着会晃的木头长椅,拐进街角总能听到的喇叭声在断断续续。 顾北闭眼感受阳光烤在脸上的炙热。 这是唯一能把他牢牢抓住,与现在这个时刻紧密相连的东西。 忽然腿上的包被人抽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声手机掉在地垫的闷响。 他条件反射地抓住了眼前人的手腕,看清是何熠的脸后忽地松开了,轻轻往下扣住了手指。 “饿了?”顾北小声问,“偷偷摸摸的,怎么不喊我。” “下回我弄个耳塞给你堵上吧。”何熠捡起手机。 “我压根儿就没睡,”顾北笑着把包撑开放他面前,“再说你这一下地动山摇的。” 何熠的手伸进包里摸了半天:“奇怪,棒棒糖塞哪儿来着?我知道你肯定拿了。” “我给你找,把包翻烂了你也翻不明白,”顾北说,“毕竟没有方向感。” 屁。 这能一样吗。 何熠扯着包没松手。 “这到底你俩谁的包,”许尤咕哝了一句,“要不是看你天天背我还以为你半路上搁哪儿捡的。” 何熠半张着嘴不知道该反驳什么。 “从现在开始它是我的包了。”顾北不紧不慢地从一个夹层的塑料袋里掏出根棒棒糖。 闭嘴吧。 何熠拿过糖拆开放嘴里咬着。 车子放缓速度拐进了前面的一个匝道。 “正愁要上厕所,奶茶喝多了尿急。”许尤扒着前座的后背往四处张望。 “到哪儿了?”胡思远被一嗓子喊醒直起身,伸了个懒腰。 “服务区下来歇会儿,”江哥回头,“我趴车上眯个十分钟,你们想下去的跟天凯下去走走。” 宁涛的头斜靠在车窗上没反应。 “涛,醒醒,涛。”许尤摇了摇他胳膊。 “让他睡吧柚子,补课费神儿,难得出来一趟补个觉。”江班出声打断。 一下车,许尤直奔厕所而去。 何熠跟在顾北旁边慢慢地踱着步子。 远离城市的风不再安静,肆意地托起漫山遍野的草木气息,在日光下带着暖意吹在他脸上,灌进袖口和衣领。 “你以前也来过这儿吗?”何熠问,“我猜的。” “猜得真准,之前大半夜跑长途的时候会经过,”顾北插着兜,“但能下来的机会不多,基本坐车里看看。” “那我真是土狗了,活这么大也就出来玩过几次,一只手的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何熠咧了咧嘴。 “不对,你不是,”顾北摸着下巴顿了顿,“土狗一般都很会认路。” 何熠盯着他的后脑勺:“我不是土狗,但我要咬人了。” “吃不吃小番茄?”顾北指着服务区门口的一个门店,“那边好像有卖的。” “吃。” “怎么你去哪儿都跟回家似的,”何熠看着顾北洗番茄,“也不怕迷路。” 这人头也不抬,两眼一睁就往里冲,几下就走到了洗手池边上。 “多大点儿地方,转悠两圈就知道了。”顾北甩了甩手,提着塑料筐把水漏干净。 “转完要还没找着呢?” “那就再转一圈。”顾北面不改色地往回走。 服务区里来来往往的人和各种店挤在一起,像被塞进来了半个商场。 何熠望着四周,跟着顾北径直穿过七八个看起来没什么不同的店面:“你是不是在这睡过觉。” “没试过。”顾北走到门口的遮阳篷下停住脚步。 也是没这个机会。 这些年他叔把他丢过了很多地方,但丢在服务区总归是不大体面的。 毕竟从高速上走回家动静太大。 会把自个儿折进去。 “怎么不走了?”何熠从顾北拎着的塑料筐里拿了个番茄吃。 “你觉得车在哪?”顾北挑眉看他。 在哪? 没有遮挡物的停车场有点晒,站在台阶上向下望过去,你会觉得所有车都长一个样。 脑子里甚至没有刚刚走哪条路过来的记忆。 像跟番茄一起被吃掉了。 何熠看着他无话可说。 “能不能稍微记点儿路,”顾北笑着搭住他肩膀往下走,“没我的话怎么办,你打算一直杵那儿等人捡呗。” 车上其他人还没回来,江哥打开电台随便放了一个音乐节目。 副驾上姜丝儿的半个脑袋从拉链口往外挤着到处看。 “这算长途么,开了有仨小时了,”何熠打了个哈欠,“猫都着急。” “它不急,它只是心痒,想出来跑跑。”顾北往他身边靠近了一些。 “那给它放出来跑吧,车就这么大丢不了。” “丢不了,但也抓不着,”顾北说,“早上为了逮它我差点儿把桌子给掀了。” 姜丝儿叫了一声。 “你看,有意见了。”何熠往后靠着。 许尤抓着一把烤肠上车,眼神往车窗那瞟了一眼:“呦,你俩回来得真早。” “我还以为哪个小贩,”何熠看着他手里的那把串,“你是要攒着当晚饭么。” “给给给,都有份。”许尤递了两根过去。 宁涛伸了个懒腰坐起来看向后座:“好香,开饭了啊?” “来根儿?”许尤拿了根烤肠在他眼前晃了晃。 江天凯打开车门,拎着一袋红牛放在了副驾驶座的下面。 “我是司机,不是永动机,”江哥抬头,“你就这么整你哥。” “不是,”江天凯掰着手指数,“哥你好久没开长途了,刚刚还打了两次哈欠,我害怕。” 气氛在一车的烤肠味儿里僵住了。 “要不换我来开。”顾北突然开口。 “你会开车?”宁涛咬了一半的烤肠,满脸的不可置信。 许尤突然想到了什么跟着哇了一声,险些把竹签怼到车顶上。 “过了。”何熠压着声撞了一下他的膝盖。 “我车技挺好的,不用害怕。”顾北笑笑对上宁涛的目光。 “真的,”何熠点头,“我能保证,他读书的劲儿全用在开车上了,闭着眼都能开。” “来吧,你上,”江哥打开车门下来,“我搁后边躺会儿。” 江天凯也收拾东西准备往后挪。 “干啥,你也要开啊?”宁涛盯着何熠抬起的脚。 “我去前面陪小猫。”何熠说。 胡思远拉开车门,看着驾驶位上的顾北:“咋换司机了?” 回头一看,江哥正歪倒在后座上。 “哦,那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他放松地一躺。 “会看导航么?”顾北点了点中间显示屏的地图,准备起步。 “我上这儿来也不是为了看导航的。”何熠压低声音。 车子继续驶上了高速。 风声很轻,后座的人歪七扭八地躺倒了一片。 顾北的余光往身侧瞥了一眼:“困就别扛着,我一个人开长途习惯了,不会犯困。” “那是以前,”何熠低头隔着透气网兜拨了一下姜丝儿脑袋的毛,“现在有人要看你开车了,你重新习惯习惯吧。” “那等会儿你万一睡了,我是喊还是不喊啊?”顾北的眼角弯着。 “我不睡。”何熠打断他。 人都会困。 连着开几小时的高速,还没人说话,像被塞进了真空的箱子,全靠自己的神经在那儿吊着。 他不敢想顾北以前是怎么熬过来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不会睡的,我就看着你开。”他重复了一遍。 太阳渐渐从头顶的方向压到了地平线,四周起伏的山峦在天光下变成了剪影一般。 姜丝儿窝在包里发出轻轻的鼾声。 “你一直这样吗,开车都没打过哈欠。”何熠说。 顾北扶着方向盘,时不时看两眼后视镜:“我要是打哈欠了,后面那几个估计得吓死。” “打吧,都睡了已经,”何熠小声说,“这玩意儿跟嗝一样憋不住。” “我不困,”顾北笑着打方向驶向出口,“还有差不多半小时就到。” 沿东边而去的县城大道上的路灯在某一刻忽然都亮了起来,像是星星在暮色中开出了一条道。 “拿根棒棒糖给我,”顾北犹豫了一下,“大的拉链里面的夹层有个塑料袋。” “我就猜你困了。”何熠边翻边说。 顾北稍稍松了点油门。 “以前开长途困的话你会抽烟,但现在没法抽只好咬棒棒糖了对吧。”何熠剥掉糖纸。 “这不是什么好习惯,”顾北含着糖,“而且,” “而且你怕我觉得讨厌。”何熠接上。 “话都给你讲完了,”顾北无奈地笑,“我吃的还是带少了没堵住你嘴。” 当初为什么开始抽烟来着。 也许是帮他叔跑腿跑多了,也许是在开车时困得发酸的眼睛让他下意识产生了依赖。 但离开的人的影子不该一直笼罩在他身上。 他本能地想摆脱过去的习惯,哪怕一切并没有如愿往前。 “别气,”何熠转过头看他的侧脸,“你抽什么都一样帅得不相上下。” “靠。”顾北含住糖,笑得差点松口掉出来,人是一点儿都不困了。 天边烧红的云映着落日把人勾勒出了一圈闪着金边的剪影,光辉在刘海上浮动着,微勾的嘴角不经意地在笑。 帅没边了简直。 何熠掏出手机对着顾北的方向按下录制键:“说吧,我是不是还挺有用的。” 顾北打方向右拐:“是啊,跟把猫放出来一样没什么区别,闹腾了一路。” “它都睡了,我也没睡。”何熠的腿颠了两下包。 “你好厉害。”顾北扫了一眼镜头。 “是不是快到了?”何熠往窗边望,“是海边么,这风有点咸。” “看见最前面那个亮灯的地方没,”顾北指了指,“我估摸着今晚咱们应该会在那儿落脚。” “这落日好啊,我也该拍一个。”许尤咳了一声。 何熠放下手机,眼神追过去:“你什么时候醒的?” “说实话,不相上下那会儿就醒了,”许尤戳了下旁边江天凯一动不动的胳膊,“没事儿,就我一个醒了应该。” “你现在立刻闭眼躺下还有救。”何熠咬牙。 顾北看了眼后视镜,许尤不说话了。 车子驶进灯火闪烁的露营地,停车区里已经有了几辆车,周围没有栏杆,几盏暖黄色的落地灯挨在帐篷边上照亮了石子铺的小路。 顾北停稳车子,打开照明的瞬间几个人都醒了。 “啊对,就这儿,大家收拾东西下车吧。”江哥探出头往外看。 顾北到后备箱拿包,江哥抬手就要拍他肩膀:“辛苦了。” 何熠拉住他往后撤了一步:“没事儿哥,他喜欢开车。” “干啥,”顾北笑着看他,“别人现在是碰我也不能碰了是吗?” “滚,你是不是开车开傻了,肩膀没好一直给人捏来捏去。”何熠把他拉到一边。 顾北插着兜看着帐篷的方向:“你不说我都忘了,没感觉了真的。” “哥,我们住帐篷吗?”许尤揣着包问。 “我提前订了个八人间,”江哥点头往前走,“你们几个晚上随便怎么闹吧,空间大得很,一会儿在停车场西边这里搞烧烤。” 大通铺啊。 何熠停在一排的床铺前边,帘子都没有一个。 顾北默默走到了最边上的位置放下包,冲他拍了拍垫子:“来。” 这人太自觉了,何熠走到一半,一个包从门口飞扑过来砸到了他脚边。 “完了没瞅准儿,”许尤的声音响起,“帮我往边上挪一个,祖宗。” 顾北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机会了。” “什么?”何熠把装零食的包放到了架子上。 “没有摸你屁股的机会了,”顾北按了按还算软的床铺,“毕竟大家都看着。” 何熠刚要开口,几个人拎着大小包的行李进来了。 “出去待会儿,”他低声说,转头问江天凯,“班班,厕所在哪?” “停车场后边有个洗漱区,我带你去?” “没事儿我跟着他。”顾北半推着何熠出了帐篷。 离露营地一百米不到的地方就是排石,夜幕蓝调下的海泛起的浪花一下下拍打在崖壁上,混着潮湿的海风传到耳边时有些朦胧不清。 “怎么有点像下雨的声音。”何熠停在了崖壁的栏杆边。 “往油锅里滋水也这个声,”顾北往他身上披了件外套,“穿着吧,晚上会冷。” “你哪变出来的?”何熠看清了这是他自己的连帽衫。 顾北给他拉上帽子:“走之前从你的蛇皮袋里顺的。” 他用脚踩了踩附近稍微平坦一些的土地,接着掏出根棍型的东西插了小半截在土里。 “这是什么?” “烟花。”顾北起身转着打火机。 “我以后喊你哆啦A梦,同意吗?”何熠一时分不清是能在荒郊野外看到烟花,还是顾北随随便便从兜里掏出烟花哪个更让人惊喜。 “别急,还有,”顾北笑着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一个手表样式的玩意儿,“手给我。” “儿童手表么这是。”何熠转了转手腕。 “你别看样子挺可爱的,其实是个传呼机,”顾北握住他的手,指给他看,“按这个绿色的键说话,我这边能听到,要是只按红色的键,我这边也会跟着滴滴响两声。” “这样我就知道你想我了。”他继续说。 何熠的鼻子猛地一酸,有什么几乎马上要从眼底泛出来。 别哭。 会丢人。 他深吸一口气靠在了顾北身上,将头埋了下去:“你从哪儿搞的这个?” “上二手店淘的旧货,质量还行就是样式有点丑,买了点材料跟然哥学着把整个都翻新了一下,你知道的,我理科不好。”顾北笑了笑。 “是不是挺费劲儿的。”何熠闷着声。 “不会,做这个比上课好玩。” 操。 忍不住了有点。 他转过头,滚烫的泪不听话地顺着眼角一路流到脸颊,啪嗒一下落在顾北的衣服上。 太没面儿了。 顾北感觉到何熠靠着的位置有些发烫,带着很轻的抽动。 “你是不是哭了。”他低头问。 “你大爷的别直接说出来啊。”何熠笑着拍了下他的后背。 “没事儿,”顾北搂住了他的肩,“不丢人,你什么样我都见过了。” 何熠的心里一紧。 离开家的那个晚上他没有哭,那些冰冷的事实没有将他压垮,选择性的忽视会把情绪堵住,把难过堵住,直到这一刻被人轻轻托在了手心,泪水一发不可收拾地决堤了。 挨在顾北胸口的地方是温热的,能听见有力而有些急促的心跳。 像是回到了把他从路边捡走的那个晚上。 眼泪不知不觉浸湿了衣服。 有点凉。 “话说你能变出纸巾来么?”何熠摸了摸顾北胸口湿了的地方。 话音刚落,这人抬手用纸帮他擦了把脸:“等着,我去点个烟花。” 火星顺着引线烧开了一点亮,紧接着炫光朝四周铺开,眼前那些跳动的彩色逐渐变得模糊了,和泪水一起填满了他整个视野。 烟花在响,顾北挨近他耳边:“我知道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事儿,坏的事情也有很多,也许过了某个路口就再也见不到谁,但至少现在,至少今天我们是高兴的。” 身后是一整片闪烁的色彩,光晕映在脸上的感觉很温暖。 “何熠,希望你能记得这一天!记住好的日子!”顾北对着烟花喊。 “神经,吓我一跳。”何熠抬头笑了出来。 顾北捧住他的脸:“怎么办我有点儿想亲你一口。” “眼睛估计都肿了吧,挺丑的,你下得去嘴么。”何熠清了清嗓子。 “不丑。”顾北伸手把人捞了过来。 营地旁边已经支起了烧烤架。 许尤抱着胳膊:“找你半天了,茅坑也没看到人,你下海了啊。” 何熠哼了一声。 “欸不对,”许尤眯着眼小声说,“你眼睛怎么回事,我靠,谁惹你哭了?” “你就当我是被人打了吧。”何熠的嗓子还是有些哑。 许尤随手捡了根树枝指着他:“你都没在我面前哭过。” “在你面前哭感觉怪怪的。”何熠揉了揉眼睛。 太不中用了。 这么经不起哭。 “哪儿怪了?哥们儿的怀抱也很温暖的好吗,随时为你敞开,”许尤用力把树枝插进了土里,“不过你现在好像也不太需要了。” 何熠撇开头笑着:“操。” 手腕上的传呼机忽然响了两声。 “什么鬼动静?”许尤往四周看。 何熠低头按了一下红色的键。 夜色点点星空下的这几个字把人心里也照得很亮。 我也在想你。 假期除了会打乱计划没有一点儿好处[┐''_''┌]对不起作者只是想抱怨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第38章 哆啦A梦的手表 第39章 第39章 迷路的人 39 “好玩么?”许尤蹲下来在草丛里翻捡着几根还算干燥的木头。 “嗯?”何熠揣着口袋。 “我说烟花,我也好久没玩了,你都没喊我,”许尤翻了个白眼,“见外了啊祖宗。” “你看见了。”何熠的身体僵在原地。 许尤抱着木头站起来看着他:“这他妈没隔多远,那么大亮堂的搁那儿闪啊闪的,我又不瞎。” 不能留了,不能留了。 何熠感到有股火从喉咙烧了上来。 “但是吧我眼神不太好使,就看见有两个黑影在那儿晃,烟花倒是怪好看的,啥牌儿啊?”许尤往前边走边回头问。 何熠的手环又响了一声。 “你这玩意儿坏了吧,怎么老叫,跟尖叫鸡一样。” “那换你叫,”何熠跟在后面,“你叫得好听。” “早知道你喜欢这种,我上回就不送你钢笔了不是,都没送你心坎儿里去真难过,”许尤转身扔了两根木头给他,“揣不下了帮个忙。” “捡那么多筑巢吗。”何熠用胳膊夹着往前走。 “班班说营地的木头堆一起受潮了烧不起来,”许尤打了个喷嚏,“哎我操,这地方怎么阴风阵阵的,我要回去烤火。” 江哥正在装锡纸盘,宁涛仰着头瘫在椅子上睡觉。 “回来了你俩?木头都丢这筐里吧。”江哥抬头。 “班班人呢?这捡得够没够,”许尤窝在宁涛旁边的椅子里搓手,“谁来帮我生火。” “露营灯拿成电池款的了,”江哥不好意思地笑,“刚让那小子找人借电池去,这班一上多脑子就不记事儿了。” 许尤又继续呼唤萝卜。 “你倒是也喊喊我,”何熠杵他前面,“老喊些找不见人的。” “喊你没用。”许尤缩着脖子。 说谁没用。 “等着,我摇人去。” 顾北正蹲在帐篷的一个角落,何熠走近后才发现这人手里拿的是个蒲团。 “怎么样。”顾北找了块布盖上拍了拍。 “猫窝?”何熠弯腰凑近,“看着比我身上软乎。” “软不软的不知道,毕竟我也没躺过,”顾北起身把猫包拎过来,“我说的是窝。” 你…… 何熠飞速扫了一眼门口,把巴掌揣回了兜。 果然打不过吧还是。 “去外头帮忙生个火吗,北哥。”他看着姜丝儿被一把捞出来,四脚朝天地翻倒在蒲团上。 “你拿哥当开关使呢。”顾北乐了。 “你就说好不好使吧。”何熠看着他。 顾北转过来:“万一我要是不会,你这声哥不就白喊了。” “你就没有不会的。”何熠脱口而出,想了想补充了一句,“除了学习。” “怎么连夸带损的还。”顾北搂住他脖子往外走。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借着地灯的光,顾北从筐子里挑了根木头掂了掂,踩平一块地后蹲下掏出小刀开始削木屑。 他背过身避风,每削个七八下就把木屑拢到一起。 何熠站着的地方刚好能望见他一边的侧脸。 顾北的每个动作都很干脆利落,撩起的袖口透出隐隐的肌肉线条,拇指按住了刀柄的末端,方便控制角度。 只不过按住木头的那只手臂有些很轻微地颤抖。 抖? 靠,忘了这茬儿! 脑子用一用啊倒是。 “起开,”何熠急忙拉住他手臂,“我来削,我已经会了。” “怎么了?”顾北任由他拉着,拿着小刀的手往里收了收。 “怪我,伤都没好让你整这个,”何熠说着弯腰去捡他手边的木头,“你是哑了么也不说。” 顾北站起来挡掉了他视线:“不碍事,我都没使劲儿。” 何熠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换了个说法:“看你削好玩,让我也玩会儿。” “给,”顾北捡了根木头塞他手里,“拿着去椅子那边坐着玩。” 何熠握紧了站着没动。 杠吧那就。 “我削木头就跟削土豆片一样,”顾北笑着推了推他,“而且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这不好笑。 何熠拧着眉没吭声。 顾北在他的注视下削完木屑,堆在了柴火边,掏出打火机按了一下后停住了,伸手递到他面前:“点火也好玩。” 没屁用了。 何熠接过打火机,点燃了那堆木屑,看火从脚边一点点烧起来,直到火星飘向其余的木头,热气顷刻间漫过了周遭的一切,他感觉自己被人拽着胳膊往后撤了几步。 “别站那么近,这烟等会烧大了会熏人,”顾北说,“你这眼睛还要不要了。” 不要了。 反正你这肩膀也没想要,何熠隐隐地有些想发火。 柴火噼里啪啦地在响,营地的风渐渐不会再吹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他默不作声走过去。 江哥正在架烤炉,许尤闭着眼,脚翘到了露营桌的一个边,看不出人醒没醒。 “我去给江哥帮忙。”何熠说。 顾北抬脚要跟上去,被他一只手抵着胸口按在原地:“我跟你一块儿。” “不用。” “我搁旁边给你搭把手。”顾北说。 “这儿没门,不需要把手,”何熠指着椅子,“你去那儿坐着就行。” 顾北深吸了口气,半个字没憋出来,拉住他的帽绳往自己这一扯。 “干什么,想打架?”何熠的脸往前一倾,对上他视线。 “我有什么毛病么打你,”顾北松开帽绳,飞快地凑近他嘴角亲了亲。 晚了。 何熠的脸绷着,眼神看向旁边的地灯,心里的火灭了大半,但说不出来的一阵酸的难受。 “才说了想要你高兴。”顾北望着他转过去的脸。 何熠开口:“只要你坐那儿我就高兴。” “好。” 迎面的海风卷起木头燃烧后扬起的灰烬向很深的夜空中飞去,火光之下的营地像是一个小小的港湾,温暖地裹住了里面的人。 顾北坐在跟许尤隔了一个空位的椅子上。 许尤眼睛睁开条缝:“奇了怪了,你没跟过去晃。” “哪儿奇怪?”顾北出声。 “出发到现在,他那裤腰带就跟系你身上了似的走哪跟哪。”许尤跷起二郎腿。 “你,”顾北明显顿了顿,莫名地感到了某种压力,“是看出什么了是么。” 这是陈述句的语气。 他没把握何熠有没有把他俩的事儿告诉别人,或者说他压根儿就没想过,但此刻何熠的好哥们儿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把话捅出来了。 “不是,”许尤顺着顾北的视线方向看,“之前我就知道,所以格外盯着你俩,万一你要给他拐跑了咋办,毕竟加上今天我们一共才打过两次照面。” “三次,”顾北纠正他,“酒吧喝醉那天是我打的车和扛的人。” “好……三次,”许尤换了条腿继续跷,“不过现在也难说,你俩谁拐谁不一定了。” 顾北望着烤炉的方向没有反应。 江哥在储物箱里翻了半天直起腰:“小熠,你那边的袋子里有看到两盒烧烤用的炭没?” “会不会在车上,哥,”何熠说,“我这已经翻过两遍了。” “也是,我上车里瞅两眼去,”江哥从兜里摸出车钥匙,“天凯这小子怎么还没回来,还有那个谁,你打电话问问。” 江哥前脚刚离开,顾北瞅准机会无缝衔接地起身往何熠那边走。 “咋了突然过来,跟要干架一样。”何熠边翻手机边看他。 “再不走你哥们儿要开始审我了。”顾北说。 “谁?柚子吗,”何熠拨了下电话竟然没打出去,“我靠?” “信号不行,前面我开进来时导航就时断时续的,”顾北看了眼四周,锁定了停车场的方向,“得往高的地方站。” “没辙了,”江哥跳下车顶皱着眉,“要是白天估计能摸着道走回来,就怕这个点儿摸黑也要摸错路。” “分头去找吧哥,”顾北说,“这儿岔路多,主干道倒是只有一条,半小时后要是还没找着就都往大路走,何熠跟着我。” “行,我去喊另外俩人,你俩先搁这别跑。”江哥撂下话就走了。 “我为什么得跟着你?”何熠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这儿主干道只有一条。” “我是出来找人的,不是出来丢人的。”顾北拉住他的外套袖口长出来的那一截儿。 哪儿丢人了? 何熠刚想开口,却在伸手碰到他指尖的瞬间把话咽了下去。 江哥喘着粗气跑过来,后边跟着许尤和宁涛。 “走,”江哥指着大门,“前面一百多米拐弯就是大路,东西两边都有很多小路通过去,记住营地在东边,千万别走错道儿了啊。” 离开营地的路渐渐暗了,沿路会时不时踩到落叶和树杈。 顾北拿出手电打了个亮:“我们从南边开过来的,不过路上没看到可以歇脚的地方,赌一把,往北走。” “你选,我跟你后面。”何熠说。 他忽然懂了顾北的意思,大路两边的树把海风挡了个严实,人在原地转两圈甚至无法判断营地的方向。 “手给我。”顾北没等他反应,左手直接牵了上去。 何熠的身体微微一颤:“办正事儿呢,你这样好么。” “这不矛盾,”顾北的指尖从他指缝中滑过去向下扣住,“我可以同时干很多事儿。” 走了约几百米,何熠回头望了眼身后,周围的树已变得毫无分别了,只有树叶被风吹的晃动声,此起彼伏地沙沙作响。 两侧岔道的路口全淹没在了夜色里,顾北打着手电扫过去。 “走哪边?”何熠问。 “西面的路有坡,”顾北观察了一下路况,“可能是山,算半个死路,先继续走大路吧,然后往东找。” 山间的夜路是不同于城市的绝对意义上的黑。没有路灯告诉你前面的路通到哪儿去,也没路牌提醒你走了多远,顾北握着的手电是唯一能带来安全感的东西。 经过一个岔口时,远处树林的缝隙中似乎有什么从何熠眼前一晃而过,像是手机的手电亮光。 “等等,”他出声,“我不确定那是不是。” “我来。”顾北把手电对准那儿调成了闪烁,直到几秒后那个光也闪了两下。 “靠,果然!”何熠松了口气。 “你们班长腿脚真不错,这路怎么着也得走四十分钟。”顾北瞄了眼手表。 何熠跟着手电的位置赶过去,走近了才发现胡思远跟江天凯挤一块儿靠着个石墩坐在路边。 “你看,不是找过来了吗,我就说他们找得到。”胡思远嚷着站起来。 “你俩他妈的怎么回事儿?”何熠把江天凯从地上拉起来,“班班你以前不这样。” “不是我的锅,”江班拍掉衣服的灰,“我找了个小卖部刚搞到电池,他说看到前面有个镇子要去逛,还没走到天就黑完了,我说那往回走……” “有蛇!没灯走个毛啊!”胡思远打断他。 “有,但碰到的概率不大,”顾北插了一嘴,“再说蛇不会主动往你身上跑的。” “回去我要做土豆炖萝卜。”江班看着胡思远。 忽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顾北的手电还没来得及打,那人已经窜了过来,清脆的巴掌声甩在了江天凯背上,是江哥。 “让你买个电池!你跑山里来买是吧!能耐了你!”江哥喊一句甩一个巴掌。 何熠有点拉不住人:“别打别打,不关他的事儿,哥!” “怎么不关他事儿!多大的人了还乱跑!买完东西不知道滚回来!好不容易休个假,不能让我省点儿心!”江哥边骂边追,“还他妈给我跑是吧!江天凯你给我停下!” 何熠杵边上看愣了,江班除了开始的那几下没反应过来,之后就开始满场跑,脸上全是不会被逮到的淡定,气都没怎么喘。 许尤抱紧胳膊念念有词:“还好没惹他,这谁能追得过。” “别追了,哥,”江天凯说,“歇歇,一会儿还要烧烤。” “滚!我收拾你能费他妈什么力!”江哥指着他,“给我站那儿不许动!” 回到营地时,火堆里的木头烧黑了一大片,只剩零星的火苗还在跳动。 何熠被冷风吹得一哆嗦。 “给你戴好怎么还掀开了。”顾北靠过来顺手给他拉上帽子。 “不顶用,没你手暖和。”何熠说。 顾北笑着偷偷摸到他手的位置,继续牵着。 许尤在后面扯着袖子:“你俩是能互相取暖了,剩我孤家寡人一个。” 江哥对着江天凯吼:“饭好之前就给我坐那儿添柴!哪儿也不许去!” “班班好可怜。”宁涛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江天凯不紧不慢给露营灯换上电池,按了开关,一条闪着昏黄的光的灯泡串从顶棚顺势而下绕了桌子一周,零星地落在草丛,整得跟许愿池似的。 “没想到你这么会玩浪漫,哥。”他推了推眼镜。 “磨叽什么!还不快去!”江哥又是一嗓子。 何熠不自觉地拧着眉头,目光停留在火堆很久都没动。 夜深,熄灭篝火的营地渐渐升起薄雾,也许是从林子里漫出来的,也许是崖壁边的海浪。 何熠背靠帐篷前的柱子坐着。 “洗完澡了怎么不进去。”顾北肩上搭着毛巾走过来。 “不是一直说想摸,给你机会呢把握住。”何熠仰头冲他笑。 顾北挨着他坐下:“我要是摸了的话,你眉头能不皱了么。” “有吗?”何熠问。 “刚吃烧烤那会儿就这样,”顾北碰了碰他腿,“当着江哥的面我没好意思问你是不是难吃。” “靠。”何熠小声骂了一句。 “你们班长问起我说你犯困来着,”顾北手往后撑着看他,“但我知道你不是。” “嗯。”何熠低头望着台阶上的影子。 身后帐篷的门帘忽然被人掀开,江班探出头:“哦在这,里面有个爹让我来看看你俩在哪,还以为人又丢了。” “江天凯!别以为我听不见!”帐篷里头传来江哥的吼声。 江班放下帘子缩了回去,一阵乒呤乓啷后没了大动静,但响起了谁没憋住的两声笑。 雾中的灯光变得朦胧,像是梦境又像是回忆。 “不知道那种惹了点小麻烦被家里人追着跑是什么感觉。”何熠注视着被风吹着来回晃动的灯泡串。 应该不会害怕。 落在身上的巴掌是在乎你的人打的。 所以不会觉得有多疼。 可能还有点好玩。 顾北望着他的侧脸不知回什么,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去睡觉。” “你摸够了吗就睡觉。”何熠站起来没走。 “这会儿脑子倒清楚了。”顾北搂着肩把人推进帐篷。 最里边儿的江哥已经躺进了睡袋,宁涛在打呼噜。 “真兴奋啊。”何熠的视线看向帐篷吊灯周围乱拍翅膀的几只飞蛾。 “爹说那个不用管,一会儿关灯别玩手机就没事儿,”江天凯披着毯子指了指床铺,“给……” “给你俩留了毯子,不用谢我。”许尤掀开睡袋接话,说完又蒙上了头。 顾北走到吊灯开关旁边:“都躺吧,我关灯。” 何熠望着天花板,隐约能听见飞蛾扑翅的声儿。 “害怕么?”顾北转过来对着他。 “没,”何熠小声说,“只是觉得它们挺傻的,灯都灭了还在这儿乱撞。” 顾北的手伸过来搭在他胳膊上捏了捏。 “不过没灯了也看不着路。”何熠想了想说。 人忽然被顾北一把捞了过去。 “我不害怕。” “我知道,我就是想搂着你。” 一上班脑子就不够用,上班坏[┐''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第39章 迷路的人 第40章 第40章 怪我 40 没开灯。 但天花板是亮的。 帐篷的布料并不遮光。 何熠睁开眼,望着头顶有些锈迹的吊灯,昨晚扑腾的飞蛾已不知所踪。 他往身侧的毯子周围摸了摸。 奇怪,手机不知道又滚哪条缝去了。 “在我这,”顾北出声,伸手从床边的矮柜上拿给他,“梦里头有人要害你么,乱蹬了一晚上。” “不知道,很久没这么多人挤一块睡了可能。”何熠的头偏了偏。 手机提示有未读消息。 翻出消息栏的那一刻他有些愣神,手一松,手机差点儿砸脸上,掉在他和顾北的枕头中间。 “没醒吗。”顾北转过来晃了晃他肩膀。 “你再大点儿声,把隔壁都喊起来。”何熠的视线扫过旁边躺得四仰八叉的几个人。 顾北掀开毯子,熟练地从身后把人圈起来一捞:“出去说。” 劲是这么给你使的是吧。 何熠蹬了两脚地铺,刚好从毯子边擦过去,什么都没扒住,只能任由某人向后拖着。 “一模一样,”顾北小声说,“昨晚你就这么搁床上游泳,把我当岸似的使劲儿踹。” “踹你哪儿了给我看看。”何熠拧着眉。 顾北拉开帐篷的门帘把人拖出去搁在台阶上。 “我说给我看看。”何熠的心里像被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 顾北坐着伸手挡了挡阳光:“果然没醒,我忽悠你呢。” “你是有什么毛病。”何熠站柱子边看着他。 顾北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机上:“是你反应不对,随便扯两句还能当真。” 何熠的手缩回袖口:“我哥住院了。” “是吗,”顾北点头,“那挺好的。” “靠,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想笑,”何熠轻叹了口气,“我妈让我有空去医院看他一趟。” 不远处的其他帐篷前有人架了躺椅在晒太阳,海风一吹让人有种又冷又暖和的感觉。 “你说我要真去了是不是挺缺德。”何熠伸直了腿,一小段阳光正好打在他的脚上。 “不会,”顾北说,“我陪你去,在他面前把想骂的骂完,咱不吃亏。” 骂不完的。 而且也说不准是谁骂谁。 “没事,我自个去就成。”何熠收回脚。 “跟我这么见外。”顾北望着海平线的方向。 “见外个鬼,我全身上下你是哪儿没摸过,”何熠拉起他右手捏了捏,“到时候八成有好戏要看,怕你忍不住揍人。” “有些话我要重说,”顾北顿了顿,“其实你过得并不轻松,你哥那个混蛋样儿就够费神了。” “好在他也不经常回来晃,也就我妈总会念叨。”何熠咧着嘴。 “感觉,”顾北任由他来回拨自己的手指玩,“这家也没个向着你的人,有没有都一样。” 何熠猛地停住了。 一直以来他都说服自己不去细究事实。 嘴上可以提,像聊起午饭吃了什么那样自然。 但不会想。 站在雾里的人从来都是自愿留在那儿的。 而这话却像片打着旋儿的树叶,悄然拨动了他心中那块从未被人驻足的湖泊。 “钱是向着我的,”他开口,“好歹每年有给我打钱呢。” “财迷。”顾北嘴角勾着笑。 “不过今年有没有就难说了。”何熠掰着手指算了算。 江哥身上系了条围裙从停车场那边走过来。 “新造型呢,哥,真时尚。”江天凯正巧出了帐篷,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屋里的三个起了没,几点了还赖,”江哥扫了眼台阶上的俩人,“你们上学都不睡觉的吗,还是出来睡比较舒服啊?” “谁睡得多问谁,”江天凯搭了条毛巾经过,“哦,睡得多的那个还没醒。” 江哥扯下围裙往帐篷的方向走。 “爹要喊人了。”江天凯望着他哥的背影戴上眼镜。 何熠笑了一声:“要不我回去搁床上躺会儿去,我也想被喊起来。” “走吧去洗漱,”顾北拉他起来,“以后我天天喊你都成。” 早饭江哥弄了挂面和煮鸡蛋,几个人边打哈欠边吃。 “都别饿着,一会儿吃完收拾收拾去爬山。”江哥说。 “那我留下来备饭。”江天凯说。 “用不着,”江哥摆手,“爬完山直接在对面那个山头吃,那儿有个镇子。” 许尤看了眼何熠碗边还没动的鸡蛋,伸手直接拿了过来边剥壳边说:“知道你不会吃的,其实这玩意儿就汤吃也没那么噎呢,祖宗。” “你别喝水,我就想看你噎。”何熠看着他。 许尤凑过来压低声音:“靠,那谁一直盯着,不说等会儿他以为我抢你东西吃,要打我。” 你说谁? “你都没提过,”顾北用膝盖碰了碰他,“不吃鸡蛋。” “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何熠喝了口汤。 “西红柿鸡蛋挂面。”顾北说。 何熠放下碗:“那是蛋花。” “哦,我就是问问,”顾北往后靠,“怕踩你的雷。” “他全身上下都是开关,戳哪儿哪儿都要叫一下,”许尤插嘴,“好在这几年本人已经习惯了。” “扯淡。”何熠说。 顾北思索了会儿:“我以前戳过你开关吗?” “都说是以前了那就不重要,从现在开始算就行。”何熠看着他笑了笑。 晴天山里的阳光很好,风吹在脸上丝丝的凉意不算太冷。 路两边高大的杨树时不时会飘下一些叶子,翻滚着落进排水沟。 “这地方有点眼熟。”何熠望了望周围的树林。 “你说有没有可能咱昨晚才走过。”许尤提醒。 江哥在前面领头:“往前有条野路可以上西面的山,不算景区内,所以也没那种阶梯,不过山不陡,跟土坡差不多吧。” “哦,那就是陡。”江天凯跟在后面默默从包里翻出了东西,给每人都塞了一个。 “这什么?”许尤掂了掂。 “折叠登山杖吧,”胡思远打开了连接处的锁扣,一根完整的棍子自动弹了开来,“真高级。” 何熠看着顾北拿着登山杖边走边撑一下:“这东西对你来说不是工具,而是累赘吧。” 上墙都能如履平地的人。 “挺好玩的,”顾北收起棍子放进包里,“留着给你备用吧。” “我有,要那么多干什么,”何熠拎着棍子上的挂绳晃了晃,“一手一根我滑雪呢?” 顾北转过去笑了笑没说话。 上山的道并不窄,野草和掉落的树杈都被人踩着填进了泥土,潮湿的海风浸润着山体,土是实的,一脚踩下去鞋底还能粘几片落叶。 “从这儿上去,保底两小时能登顶。”江哥指着路口。 “那就是不能。”江天凯推了推眼镜。 “你小子一大早上跟我唱反调是吧。”江哥皱眉。 “不,哥你说的话从来就没在谱上,”江天凯揣着登山服的口袋,“我们都是没空锻炼的学生,爬山这种体力活跟一千米一样磨人。” “行,那我慢点,”江哥说,“后边爬不动的吱一声我会等,别掉队。” 爬山对何熠来说像是上辈子的事儿。 初中春游去过一个郊野公园,里面的山还挺高,但是人多路又挤,走到半路老师就让人带队下山了。 登顶的景色始终存在于他的想象里。 “还行吗?”顾北把他的书包向上提了提。 “这才哪到哪,半山腰了你再问也不迟,”何熠看了眼他身后的猫包,“而且你背得也不轻。” “零食都搁你包呢。”顾北跟在他后面走。 “零食会越吃越少的,猫一直都那么重。”何熠说。 见顾北刚要开口,他补充:“没事儿,它睡着了听不见。” “缺德,”顾北笑,“这会儿是真的。” 江天凯走在他俩前面几米的位置,胡思远跟在旁边拿着登山杖爬。 “涛人呢?”江天凯回头喊。 何熠回头瞥了眼:“人没丢,在后面。” 许尤爬得很快,跑到了江哥的前头。 “那个谁!给我慢点!”江哥吼了句。 “出来玩就跟打鸡血一样,回学校就半身不遂。”何熠望着前头树林里许尤被一嗓子喊住的背影。 顾北盯着脚下的路:“那你怎么不兴奋。” “你不也是,”何熠弯腰停住步子,“等着,我喘口气。” “一半的一半都还在老前面。”顾北抬头望着江哥有些远了的身影。 “我知道,路不长但这坡陡。”何熠把登山杖插在路边树根的缝里拄着。 “是的,这坡不好,”顾北站他身后,“怪坡。” “滚蛋,”何熠笑着骂,“你到底是在怪坡还是怪我。” “怪我,”顾北一把扯下他的背包肩带,挎在自己右肩,“你走前面吧,万一摔了我能捞到。” 这人动作跟贼似的,劲还大。 何熠朝他伸手:“走前面可以,把包还我。” 顾北抓着肩带没动。 风从林间刮过,掀起两人的刘海,鸟群振翅的响声从东边一直向西面的山头漫开。 “一个人扛挺没意思的,顾北。”何熠拔出登山杖,直起身,“我是走慢了点儿,但你不要鄙视人。” “我没……”顾北半张着嘴。 何熠从他肩上卸走了包继续往上爬:“跟紧了。” 林间的雾渐渐重了,偶尔有阳光照进来时能看见空中飘浮的水汽,走了没几分钟感觉像刚洗了个澡。 “海拔刚过一半,”江哥看了眼手腕的测量仪,“咱搁这歇会儿等等后面那俩。” “还以为你没发现少人了。”江天凯拧开水杯。 “废话,”江哥靠在一棵树旁,“昨晚过后我现在前后左右都是眼睛,哪儿我都能看得见,小子。” “妖怪吧那是。”江天凯嘀咕。 许尤挨得近听到了,没憋住笑出了声,手一松登山杖往山下滚到了十米开外的石头那儿。 “靠,这东西也没长腿啊。” 何熠刚看到路中间横着根棍子,抬头许尤正冲他喊:“祖宗,帮我捡一下。” 半山腰的树林有个豁口,山下没有雾,能远远望见海岸露出的一角,翻腾的海浪一遍遍冲击着崖壁。 “再掉,我就捡点特产塞你包里。”何熠把棍子扔给许尤。 “没白爬。”胡思远抻长了脖子,拿着手机对着那个口拍照。 “走吧,”江哥说,“这个点等到山顶了景色更绝,而且没人,想拍啥拍啥。” “不是说没人吗。”胡思远杵着没动。 “不是说不是景区吗,”许尤把登山杖架在肩上,“别告诉我这都是村民。” 天是晴的,但眼前的瞭望台挤了一堆长枪短炮的人在拍照,旁边臭豆腐烤肠烤玉米的摊位在叫卖。 “怪了,上回我来没人。”江哥咳了一声。 宁涛揉了揉眼睛:“爬个山怎么还回城了。” “还好我有心理准备。”江天凯收起登山杖,排进了买小吃的队伍。 “哟,醒了,”何熠隔着透明壳摸了摸姜丝儿脑袋的毛,“被馋醒的吧。” 顾北找了块空地放下猫包:“有什么想吃的没?我去买,你在这儿给它喂点猫条。” “不用,你是真怕我饿死,”何熠把书包摊开,“吃点果干零食,一会能少背点儿。” “好,”顾北笑着拎起两个包,“去那边坐吧,那边没人。” 远一些地方的草丛仍是绿的,野草长得能挨到人的膝盖,风吹着蹭到腿上有点痒。 顾北停在一处视野还算宽敞的地儿。 “就这吧,还能看到半边的海。”他从包里翻出猫条,姜丝儿的爪子迫不及待开始捅网兜。 闹腾的人声时远时近会响起一阵,铺满阳光的感觉让人很容易放松下来。 感觉跟春游似的。 何熠盘腿坐着咬了口芒果干,“你以前小学初中都去哪儿玩过?” “记不住,日子太久了,”顾北挠着姜丝儿后背的毛,“不重要的事我一般个把月就忘。” 何熠凑近:“真不记得假不记得。” “真的,”顾北靠着书包往后躺,一手抓着姜丝儿的后脖颈,“不过你能报上名来的地方我估计都去过,上回的土坡除外。” “这里草长,看不着人了,起来点儿。”何熠拍了拍他腿。 “眼睛不还在么。”顾北抬手捏了下他脸。 何熠指着另一边儿:“我说江哥他们。” “看不着正好,”顾北压低嗓音,带着气声扑过来,“那就做点见不得人的事儿吧。” “靠,读点书吧你,说得这么难听。”何熠给他气笑了。 顾北把姜丝儿拎回猫包,握住他的两根帽绳轻轻一拉:“那该怎么说,让你高兴的事儿?” “这句还成。”何熠的目光落在他唇间,掐着自个的手指没再继续。 “死角,我挡着你呢。”顾北又近了近。 “你又知道了,”何熠手摸过去搭在他腰间,偏头搂了上去,“算了,抱会儿吧。” “你想怎么样都行。”顾北温热的气息吹在耳边。 何熠顺势一压,将人推倒在草地上,顾北枕着书包仰起头:“这是什么癖好?” “没躺过你身上,试试。”何熠把他衣服扯扯平,外套的拉链和扣子都给往边上。 “铺床呢你。”顾北的视线跟着他脸转。 何熠闭眼一躺,脑袋枕在他腰上面一点的位置:“没办法,你这衣服老有花里胡哨的玩意儿,硌人。” “之前没听你说过。”顾北低头看着这人在晃的脚尖。 何熠往上挪了挪:“没事儿,也硌不死人。” “你不抬杠我还真有点不适应了,”顾北跟他一起晃,“要不然,以后我把衣服脱了你再躺。” “你现在脱我也没意见。”何熠摸到他衣角。 “矜持点儿呢。”顾北笑。 “那不是我风格,”何熠撑起来翻了个身,“这边躺过了,换那边试试。” “够宽敞么,”顾北摊开一只手臂给他,“这还送枕头呢。” “赚大了么不是。” 两个人躺在草丛里嘿嘿地乐了老半天。 通往镇子的路比之前要平缓一些,背阳的山坡没有风,沿河的两岸开出了一路的蓝色小野花。 “你俩刚上哪儿溜达去了?”许尤趁顾北在后面给猫喂水,挤到何熠旁边。 “没哪,找了个人少的地拍照。”何熠说。 许尤拍了他一巴掌:“我滴个乖乖,重点不是拍照,我问的是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对他做什么?”何熠挑眉。 “都他妈一样,”许尤翻了个白眼,“所以你俩做什么了没。” “有,”何熠思索了下,“做了点让我高兴的事儿。” 江哥放慢了步子,回头点了一遍人数:“都跟上了吧,镇子还有一公里不到,我跟朋友打招呼帮忙订了家很火的烤鱼,过会儿到了能直接吃饭。” “靠谱么?”胡思远偷偷问江天凯,“快两点了,班班。” “这得看饭店下午会不会打烊,”江天凯握着登山杖边走边戳,连成了一条小窟窿,“水土流失有点儿严重了,这什么气候。” “管它啥气候,我只想知道烤鱼是啥火候。”胡思远骂骂咧咧地跑到前头去。 镇子里的高楼很少,麻雀无所顾忌地停在路灯顶,除了高压电线杆从南拉到北越过几座山坡,一眼望去全是零星的斜顶自建房,每家门前都有晒太阳的人,坐着藤椅来回摇到几乎快要睡着。 “想告老还乡了。”江哥念了一句。 江天凯翻译给后面的人:“他说他不想干了。” “我是老板,养那么多人呢,也就说说,”江哥指着前面的路牌,“拐过去就到。” “累吗?”何熠挨在顾北身侧。 “还行,”顾北活动了下肩膀,“晚上不给它喂猫条了。” “一会儿吃完饭咱俩换个包背,”何熠说,“有意见可以提。” “哪敢呢。”顾北撇开头笑。 有点儿想退休了先(这是可以说的吗[┐''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第40章 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