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也有病》 第1章 “会有濒死感吗” 雨已经不下了。 地面未干,秦钟好打车到医院,挂完号顺便问医生诊疗室的位置。二楼把边,秦钟好看到门牌上醒目的“心理科”几个字,迟疑着敲门进去。 “进来。”一道很温和的声音。秦钟好推开精神科的门,电脑后面露出半框金丝眼镜,键盘声细碎地响了几下,他的声音从屏幕后传来:“稍等。”顿了一下,他又补充:“很快就好。” 秦钟好站在门口,漫不经心的往里走,终于停在绒毯上。视线掠过米色墙壁——没有装饰画,只有一只挂钟,秒针静默地滑行。拿过来的画错落移动到空白处,好像很合适,但又不完全对。动作收回,下意识看向他,直直对上他眼里的探究。意识到秦钟好的不自然,对方索性从电脑后侧身出来,镜片后的眼睛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久等了。我是贺江南,你可以叫我贺医生。” 一张很年轻俊秀的脸。 她还没有从刚才被抓包的尴尬中回过神,视线有点僵。贺江南在她无声中抬眸:“三点零九分,今天的治疗可以往后延半小时吗?我需要充足的时间了解你的病情。”透过窗户,层云铺满了肉眼可见的范围,远处的建筑被梧桐树划开,光线并不刺眼。 “可以。”手里的画渐渐发沉,带的她摇摇欲坠。 贺医生伸手示意靠墙的浅灰色沙发,“坐。”她顺势坐下,进而端详他,连带着刻写他身份的铭牌——贺江南、心理咨询师。沉默不过两三秒,却拉得极长。“你来之前,付医生应该有向你说明过他要进修的事。接下来,出于对你的**考虑,一直到治疗结束,你的病情由我全权负责。”秦钟好点头,对此没什么意见。 “我需要了解你的情况,如果可以,尽量详细。” 秦钟好叙述整个治疗过程:她高考前患上了焦虑症,去医院检查被告知是急性焦虑发作,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干预,后来慢慢拓展出新病情——书写痉挛。半年前开始症状加重,于是来到心理科治疗。 “好。”贺江南起身去饮水机旁,接水间隙慢条斯理道:“会有濒死感吗?”似乎是意有所指的向她交代治疗已经开始,她安静的听着,近乎审视般看他将水放在她面前,水的边缘微微晃动,泛起波澜。“偶尔。”她的目光从杯上挪开,声音很轻。贺江南不置可否,眼神停留在她带过来的几幅画上,手臂顺势抬起,掌心微曲,“我可以看一下吗?”一切回到正轨,秦钟好把画递过去。 她的画色彩很鲜活,明艳之际,是清晰的生命力。第一幅画是雪景,第二幅画是月亮,第三幅是家。贺江南喜欢第一幅,整幅画雪占据主体,浅蓝色和红褐色涌动开,铺在远处的建筑和近处的地面。细微处是发浅的芦苇草略倾,有种空旷的平静。 “为什么带画过来?” “卖。”她简明扼要。说来很巧,她的固定客户就住在这边,每隔一段时间,对方就会买几幅,无论什么风格。 贺江南把画摞在一起,肯定的说:“这是你生病之前的画。” 她眉梢一挑,眼神里浮起一丝不解,贺江南不知该怎么解释,只是兀自摊开画。“说不上来。”他垂着眼,指尖描过纸张线条,“第一,线条太顺,不符合你说的书写痉挛;第二,几幅画风格一致,更像同一时期作品。第三,感觉……还用我说吗?” 秦钟好自我怀疑:这么明显吗? “其实我还想看一下你现在的画,但你没拿。”她刻意控制着攥得泛白的指节,那里轻轻颤抖,是没拿还是不好动笔,很难说的清楚。贺江南一直注意她的情绪变化,变故让他拿不定主意,只能先按照流程继续。 “所以我一度不相信有人可以治好我。”治疗陷入被动,她成为一杯盛满的水,他溶进去,会溢出来。贺江南捧着笔记本在记,秦钟好看不清,他提醒“你现在要做到相信我,先喝点温水,接下来有几张表需要你填。”她没有接受建议,双手抱臂沉默后仰,直到后背触住沙发。“不用了,我现在就可以填。” 抑郁自评量表(SDS)和焦虑自评量表(SAS)上回好像也做过,题型大致一样,根据实际情况填写就好。桌子上还有几张表,秦钟好填完那两份后示意他也拿过来,被告知这是她之前填写的表,还有一份,贺江南要填。她对这两张表的诊断过程不是很信任,或许是听进去贺江南的话,她冷静下来。 结果很快出来,抑郁量表60分,焦虑量表65分。 “从结果来看,你的焦虑症状加深了。”贺江南对照着她之前的诊断结果,客观评价。检查耽搁了些时间,杯温偏低,她不假思索:“我的抑郁分值也提高了,对吗?” “我倾向于你是焦虑引起的抑郁状态,而且这只是初步诊断,会参考一些,希望你别太放在心上。”不确定他是出于善意还是专业考量,她眸光微动,唇边噙起勉强的笑。 “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是分析。” “那你还分析出什么了?” “这取决于你愿意让我看到什么。” 针锋相对间,她败下阵,“……随你。” 害怕是焦虑症症状之一,贺江南能理解,劝自己再慢一点和病人交流。 他挪动椅子站起,从一旁柜子里拿出一套心理测量用品,动作平稳:“这些只是工具,具体要靠你说出来。”她不为所动,指腹摩挲袖口,他继续等,不确定秦钟好听进去多少。 ‘叮’的一声,她的手机弹出消息,秦钟好瞥了一眼,转而对上镜片后那双眼睛,后者一直维持着一种专业而疏离的态度,她嘴唇动了动,妄图沉溺在稀薄的空气中,“贺医生,你和你父母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他的眼底闪过一瞬间错愕,然后很快调整好 “还可以。” 她了然点头,并不要求医生共情自己的所有,娓娓道来:“有的亲情,会演变成慢性窒息,那双手会把你掐紧又松开……”死不彻底,活不轻松。她的嘴角轻轻上扬,像是在笑,但音调在往下坠。 他下巴微微紧绷,笔尖停在最后一行,却迟迟没有翻页。 她好像没电了,贺江南跳过这个话题。 “这半年还有发生什么吗?你勾选了食欲不振和睡眠不足。”” “关系不大。” 那问题就是出现在原生家庭环节。他放下笔,双手交叠在桌面上,目光锁定她:“一句‘关系不大’敷衍不了我,你愿意说多少都可以,但不要戛然而止。” “尽量。”她低下头,眼神闪烁。 贺江南没再强求,开玩笑缓和气氛:“你工作了吗?” “啊?”她想过很多,完全没预料到对方会问这个。 “没有。” 他耸肩,笑容无奈:“那你觉不觉得我现在像面试官?” “那我是在应聘病人吗?”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她不让步搭腔。 “不完全是,病人要更坦诚一些。” “……”秦钟好语凝,兜半天的圈子敢情在这等她呢。 “病人是哑巴怎么办?” “秦小姐是吗?”落了下风,秦钟好彻底老实,短短一会儿功夫怎么就被怼了两遍,她想抽自己一耳光。 看出她的懊恼,贺江南安慰:“你看是不是对抗感充沛了?刚才太压抑了。” 他不会觉得自己很幽默吧?何止是对抗,惹急病人不和他对打吗?嘴这么毒。秦钟好撇嘴:“贺医生平时就这么调动病人情绪的?” “因人而异。”贺江南脑海中闪过一道,两道,三道……身影,多难开口的都有,走秦钟好这样轻对抗路的也不算少,愿意说的时候他就陪唱双簧,不愿意说的时候他鼓励、“诘问”、激怒,各种招数的确没少尝试。 还挺会给自己戴高帽,搞得像专家。 预约在下午的缘故,加上第一次对她面诊,贺江南没打算今天就让她做血常规和脑电图,所以还是以认知行为疗法为主。根据今天和秦钟好交谈过程的实际情况,贺江南填写了汉密尔顿焦虑量表。 外面又是要下雨的样子,天色阴沉,阴影笼罩在她的周身,他把灯打开。 诊疗时间很长,秦钟好昏昏欲睡,冷不丁眼前一亮,她睁开眼:“结束了吗?” “结束了,你平时睡眠是不是不好?” 她揉着酸痛的脖颈,“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不醒。” “要不你试试去美国?” “额?” 贺江南指节弯曲抵着鼻梁,“按照你现在的生物钟,天生也是学医的好料子。”他很严谨,又说:“仅限值班这一点。”眼看秦钟好的脸越来越黑,贺江南打住:“不困了就好,路上注意安全。”秦钟好一怔,明白他的好意:“谢谢。” “希望你下回能对我防备心再小一些。” 从医院出来,外面已经开始下雨,她过来的时候其实有看天气预报,不准。 微信弹窗显示17分钟前,点开看到完整消息。母亲的意思是让她明天跟他们一起去外婆家进行家庭聚会,果断划开,打车,息屏。 秦钟好离开后,贺江南开始写就诊记录,焦虑抑郁状态,这就是第一次见面的基本感觉。 键盘声停,紧接着白大褂换下,房间里的灯被关掉,男人走出来。 医院离滨江住宅不远,一直往东开,内环车流乌压压的凝滞,建筑群灯火充斥视野,一路延伸至滨江,将高楼轮廓切割的失序凌乱。勉强行驶,他想起来她那幅关于家的画,是弄堂,也许就在他刚刚路过的淮海西路。 雨水滑过雾气氤氲的车窗,倒映出朦胧侧影,脑海中的思绪开始混乱。 第2章 麻将 秦钟好的父母不知回来多久,坐在藤椅上说话。她在玄关处换鞋,母亲问她:“为什么不回消息。”她早想好为自己开脱,随口回应:“手机电不多,下雨没顾上看。”没有人再纠结这个,“明天我和你爸准备带你回趟你外婆家,你需要去看看。”她终于静下心思考,捕捉到这几道眼神之间微妙气氛,两个人刚从外婆家回来,怎么又要带她去。 “什么时候走?” “明早吧。” “不行,明早我还要去医院检查。”她眉间不着痕迹轻蹙。 “那就下午。” 第二天早上的检查很顺利,只有血常规和脑电图。贺江南结合对她的面诊结果再一次补充了她的病情,准确来说,贺江南认为这是秦钟好的一种情绪状态。情绪转变比治疗病情理论上要容易很多,但同时也意味着他在治疗过程中需要更加小心,以防被微小差池破坏到整个诊疗。 男人若有所思,随即打开办公抽屉将里面的艺术展邀请函摸出来递给秦钟好。她下意识接过,在看到上面印着艺术展字样时,不解问他:“什么意思?” “朋友送来的,建议你去参观,对你缓解症状很有帮助。”她困惑地瞟他,像在确认对方话里的真实性。 卡片不算大,背景是不规则毛边图案,上面勾勒着银丝,很精致。在得到对方确定的颔首后,她把邀请函放在包里。 “谢谢。” 两点一过,一家人准备出发。天气很好,像昨天,她没敢赌,把伞带上。 “你大哥今天来吗?”她父亲点了支烟,扭头示意她母亲接话。 秦钟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烟雾散开,“应该来,去看吧,倒是秀森…”话说到一半,母亲自己就把话推翻,她低低地轻笑,略微绵长:“不对,她?她肯定是要过来。” “难说,你们家没一个安好心的。” “这是什么话?” 男人深吸了口烟,阖眼迅速睁开,语气随意:“没什么,这要看你妈愿不愿意。” 秦钟好猜想,外婆病情应该是加重了,一场家庭聚会引发子女分家产,她为这样的热闹感到可悲。 下车后,她母亲对后视镜整理头发,父亲从后备箱拎出两个礼盒,两个人没有眼神交流,默契地一前一后紧跟。她自己不着急走,甚至抵触这一切,索性慢在后边。 “呦,姐姐、姐夫怎么回来了?”陈秀森正好在客厅,惬意的吃下午茶,秦钟好母亲先进来,看到妹妹翘腿,有点不悦:“多大人了没个正型,你能回来,我不能吗?”陈秀森撇了撇嘴,难得没较劲,招呼管家,“叫厨房给我煮一壶生普。”秦钟好正巧听到这一句,就说:“我也有点渴,给我们泡水就行。” 她对这个小姨一直很好奇,陈秀森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出生就是锦衣玉食,可以说没有过过一天苦日子。现在三十四的年纪,五官精致妩媚,妆容明艳,迷人中又尽显锋利。秦钟好看过去,听到小姨说:“最近好些了吗?” “好些了。” 小姨打个哈欠,神情恹恹:“好就行,人嘛,要学会和解。” 老太太适时从楼上下来,站的楼层高,声音不大:“都来了,你怎么不叫我?”张姐恭敬低头,算是致歉。“妈,我还正想你,你就醒啦。”陈秀森迎上去,亲昵挽上老太太的手臂,笑得很张扬。老太太自然不会抗拒子女,只是看着秦钟好一家,问她:“是吗?” 秦钟好母亲岔过视线,朝着张姐询问:“几点了,我大哥过来吗?” “四点十六分了,说是路上堵,饭点左右过来。” 几个人神色各异,心中都有盘算,管家便叫厨房准备晚饭了。 大家往会客厅走,里面摆张精致的麻将桌,秦钟好父亲没跟进来,老太太问秦钟好:“会搓麻将吗?” “会一点。”张姐把几道窗帘拉上,直到灯光替代自然光。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妈,要不我把秦安叫上。”秦钟好的母亲一直致力于在丈夫和母亲之间破冰,奈何老太太不给面子。 “会不会不要紧,不提前摸牌就好。” 话头晾过去,没人触霉头,秦钟好说她搓麻将守规矩,老太太呵呵直笑,“都应该和你学学。” 陈秀木比预想中来得要早,带着女儿陈明如一起。陈秀木穿了件Doir联名款黑T,下身看不出品牌,不像是从工作场合赶来。陈秀森显然也看出来这点,阴阳怪气道:“我大哥是个大忙人,去消遣还能抽空来看妈呢。”几个人全在麻将桌上搓麻将,自然也都注意到他们,老太太使了个眼色,张姐先去餐厅张罗晚饭了。 陈秀木神情尴尬,瞪向妹妹,对母亲辩解:“赵琴本来也说要来,公司临时有事,没来成,所以晚了。” “先开饭,有什么话再说。”秦钟好的外婆从改革开放之初独自去澳门经商,赚下的每分钱都是自己打拼的,子女回来想要分家产,全听老太太的一句话。 餐厅在廊道尽头,走廊的吊灯悬挂成一列,地毯和秦钟好上一回看到的又不一样,红黑配色占据主体,花纹细腻铺满走廊,庄重华丽。 “钟好最近好些了吗?”冷不丁被提起来,秦钟好礼貌微笑,不太明白为什么开口第一句话是问她的身体而不是外婆。“现在在哪个医院治疗?”“徐汇一家私人医院。”“医生水平高吗,仪器先不先进?”陈秀木穷追不舍,或许此刻换个环境,她回答更正常,比如审讯室一类的。秦钟好眼神逐渐求救地瞟她母亲,不过被忽略掉了。老太太盛了碗汤,眼皮不抬:“还要问什么?干脆给你搭个戏台。” “我就是随便问问,那个医院可能还用得我们的设备。” 陈秀森懒得对他的惯用伎俩虚与委蛇,直接把话挑明,“大哥又开始了,妈身体怎么样你不问,倒问开医院器械了,我看你关心身体是假,又想从家里拉投资是正事。” 他被戳破心思,也不恼:“你的美容院要想投资我也欢迎。”陈秀森被他的话气得跳脚,碍于餐桌上总不好发作,嘟囔骂人。秦钟好母亲习惯当和事佬,她很具有奉献牺牲精神,即使家人千般不好,也热衷于维护家庭和谐。气氛凝固,陈明如和她隔座,她见状殷切的问“明如今年也毕业了吧,找没找工作?” “考文职先做了一段时间了。” 秦钟好母亲满眼赞叹“你比你妹妹强,你妹妹还在考。” 对方有点无措,“我妹妹应该也能考上的。” 母亲的目光瞥过来,叹口气又说:“她现在的情况,总归没你本事大。” 说不清是不是焦虑症发作,秦钟好浑身泛冷,呼吸钝痛,给母亲倒水递过去,“是不是太久没见了,有这么多话要说吗?”对方不悦的吃饭,倒是安静了。 她无从得知在母亲的心目中,是否认为气氛因自己的努力而缓和。她正出神,听见母亲又在对陈明如嘘寒问暖,自尊剥开,她想要逃离。她们之间是一张巨大的双面镜,陈明如照上去,她也要被迫上去。映衬一回,就不堪一回,直至夜幕降临,她死在阴霾里。 陈秀森作为陈明如的父亲,听到妹妹的夸赞,有点上头,打开醒好的红酒给自己倒了杯又递给秦钟好父亲。秦钟好父亲嘴角扯出弧度,含着几分算计道:“能和大哥分一杯羹,我自然愿意。”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陈秀木警告意味明显,“喝酒而已。” “大哥以为我在说什么?” 他是装糊涂的一把好手,秦钟好母亲不是,她在餐桌下踢他。 老太太用好饭,盛了碗汤,“你们今天一起回来,是要分家产吗?”一瞬间,餐厅里寂静,僵硬的空气在无声的交锋中蔓延,所谓的一家人分别为自己辩驳,找补。她看着自己这些子女,他们心虚、贪婪、也年轻,似乎有足够的时间支撑他们对家产的野心。 “老大,现在把公司交给你,你能经营好吗?” “您如果想好这样,我会尽力。”陈秀木环顾一圈,试图得到其他人的认可,然而并没有。 “老三,你呢?”秦钟好的父母没有公司,老太太直接跳过他们。 “妈…我不知道,你说这个干什么。”陈秀森眼眶红润,泪水在打转,或许是真心,或许是假意。 秦钟好母亲嘴唇张了张,想要劝告母亲不要说这种话,秦钟好父亲摇头,她只好缩回来。 老太太没有控诉子女的“不孝”,很平静地接受了。 “你们有什么资格心安理得的享受我的资产?”陈秀木进入微醺状态,老太太对他发难,他还有点懵“妈,你说什么?” 其他人泄了气,不敢说什么。秦钟好无所事事,耷拉脑袋,忽然想起那张邀请函,把它揪出来,时间就在过两天。 张姐跟了老太太几十年,看老太太没真动气,“方医生来了,您现在过去吗?”方医生是老太太生病后医院派给她的,陈家在当地影响力不容小觑,医院很重视。老太太摆手,提起秦钟好:“没什么能给你母亲,你想要什么?”桌上就她和陈明如年纪相仿,对方扒拉菜,有意回避。 秦钟好跟外婆相处不多,今天多少见识了她的不留情面,自然不敢瞎说。众目所视,她手心沁出薄汗,“外婆想给我的,就是我想要的。”秦钟好父母捏了把汗,老太太眉梢抬起,意味不明,她拍了拍秦钟好的手背:“净给外婆出难题。”秦钟好心中大石落地,自己果然没赌错,她差一点就把客套话说出来,可老太太会爱听这些吗? 秦钟好画了个问号。 老太太说要离席,这句话变样宣布了家宴的结束,众人缓了口气。 管家安排他们去休息,房间布局讲究,繁复不繁琐,秦钟好往落地窗外看,灯光透出去,撒在雨上像雪。 第3章 他来了 雨停在后半夜,她睡不着,想起劳拉西泮落在家里,懊恼地头痛。 房间里没安排热水,秦钟好想用座机打给管家或者张姐,又很快撤回手,哑然失笑自己真是晕糊涂了,这个时间未免兴师动众。 打开房门,走廊灯火通明,厨房是在三楼,还要上去一层。秦钟好神经紧绷走了两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在诡异的安静中回荡。她下意识躲在拐角,反思压力是否过大出现幻听,自我说服又移动了一小步。“快走,别被人发现了。”女人语气不耐,有点像小姨的声音,秦钟好汗毛倒立,确定自己不是错觉。 门缝错开,人影扣在墙上,布料摩擦声同时刮擦。秦钟好竖着耳朵想继续窥探,有人退出来,是个男人。 后背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呼吸一滞,电光石火间她闪过无数念想,很怕是人,又希望是鬼。脚固在原地,秦钟好却听到身后的人叫她:“秦小姐,这么晚还不睡吗?”是管家?她掉转的快速,骨头作响,劫后余生作祟,她话里话外大胆。 八卦的情绪大于惊恐,秦钟好反问:“你刚才有看到什么人吗?”管家神色古怪,扬了扬勾画过的食谱,“只见过您。” “你怎么在这里?” “准备走廊消毒。” 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又不好继续去厨房,秦钟好手指菜单,“这是什么?” “明天要用到的食谱。” 秦钟好瞪大眼睛,“食谱每天都要换吗?” 管家没有否认,望向她解释:“方医生每次治疗过后,会根据诊断给出饮食方案。”她不关心方医生是谁,只是后悔被打断,管家不明所以,秦钟好的神情更复杂了。 “秦小姐。”她叫住秦钟好,“今晚别再出来了,稍后要消毒。” 秦钟好本来也认为她有点诡异,闻言头皮发麻,忙不迭答应。 大门敞开,一辆车开出去,没在夜色中,悄然消失。 晚上没怎么睡,秦钟好一大早顶着黑眼圈吃饭。小姨手里拿着个剥好的鸡蛋,看着她哈哈大笑:“你是要COS大熊猫吗?”秦钟好母亲抬头也被吓了一跳,问了句晚上没睡好吗?她无精打采地摇头,小姨把鸡蛋递给她,告诉她再剥一个,敷一敷有用。秦钟好接受了好意,面对让她一晚上没睡好的‘凶手’,她眼眸新奇地临摹小姨的脸。 那个人是不是小姨?她没办法问。她的心砰砰跳的很快,秦钟好有预感,她很快就会知晓答案。 陈秀森察觉到她的目光,不解问她:“怎么了?”秦钟好用小姨太漂亮了来搪塞。思绪像长了触手,她强制剪断,可还是不由自主猜测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小姨果然很开心,从包里拎出车钥匙,对着管家说把她车后座的两袋礼物拿过来,她现在就要送给孩子们。 她感到心虚,为了掩饰心虚她问母亲:“我们不等外婆,会不会很失礼?”母亲眉间舒展,向她的天真解释:“你外婆不吃饭我们怎么敢吃,她的饭菜是单独的,并且一个小时前就用过了。” 秦钟好为自己的愚蠢想捶脑袋,昨晚管家就和她说过,秦钟好慌乱朝门口张望,庆幸管家还没有回来。 陈秀森把礼物分给她和陈明如,里面放着两盒巧克力和一款Chanel的CF手袋,小姨开玩笑说巧克力是她专程去比利时带回来的,为避免暴殄天物,吃过的人需要说尝后感给她。秦钟好哭笑不得,说要找个替罪羔羊。 秦钟好回家才发现劳拉西泮没剩几片,点开和贺江南的聊天框,有些怀疑他们医院是否能开这类药,“贺医生,我下回过去可以给我开一些劳拉西泮吗?” 贺江南下午有患者预约心理诊疗,等结束才拿起手机看到消息。恍惚了一下,没料到是秦钟好,“我没有处方权,推荐你去精卫买。”沉吟片刻,又打字:“你最近一直在服用吗?” 秦钟好仔细回想,好像也没有经常,焦虑症是间歇性发作,发作起来头痛欲裂,里面放了个钟,越睡不着,响得越厉害。 她说还好,但有时候不吃睡不着。贺江南又在写记录,现在正是暑假,游客很多,吵地头痛,在一瞬间他共情到她。 “服用多久了?”他又问。 “两年多了,不过我是断断续续地吃。” “是0.5mg服用半片吗?” “对。”之前开药的医生告诉她吃半颗,偶尔不管用,她会骗自己多吃。 他松了口气,掌心抵住额头摩挲,身体摊开闭目养神,任由疲惫蔓延。 说来也巧,余宁要去清迈留学,临行前来上海找她,赶上了艺术展。约好在这里见面,远远有人叫她,她从檐下往外张望,看到余宁模样委屈,亭亭玉立凝视她,衬托的秦钟好像个负心人。余宁穿了条碧色荷叶裙,气质斐然,秦钟好把提前买好的捧花递给她,感慨说:“我们好像很久没见面了。” 余宁哑然失笑:“哪有?这才几天。” “你这回出国是要好久。” “……嗯。” 买不到今天的票,余宁在门口物色了几个可能会把票卖给她的人,本来打算按照原价的两倍买下来,对方不肯,她一咬牙,索性三倍买下来了。秦钟好惊愕于她的大方,余宁拉她进去,故作轻松说就当给文旅局投资。 秦钟好被逗笑,顺手给她捋头发,“别肉疼了,我请你吃饭,准你湿纸巾随便用。”。余宁也笑了,她之前在网上看到这个梗,还问过秦钟好为什么不能用饭店的纸巾,走的时候忘带纸后果很严重吗。秦钟好当时神情悲壮,说大概等同于请代课上选修,老师没点名,更雪上加霜的是,老师发现你请代课,算你旷课直接挂了。 余宁深以为意,不敢细想。 艺术展的主题是《万物之美》,中西方作品不限,形式也多。两个人看了些后单独分开,余宁去看摄影那边,秦钟好留在绘画这头。水彩那一类里约瑟夫·祖布克维的作品很靠前,只可惜是复制品,她有些兴致缺缺地往另一边走,酒精的味道充斥大脑,几乎是下意识,她扫视过去,是两个男人。 怎么会有人早上喝酒呢?她想不明白。 那两个男人的声音不算小,意识到她的慌张后,眼神极具侵略性的说测试人性什么的。她不敢过去了,挪腿往回撤。 忽然,强劲的力道扯住她的衣领,耳畔轰鸣,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脸上,她来不及叫喊。周围人‘轰’地四散大叫安保,她在混乱中心慌手抖,眼里满是骇然,那两个男人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状况,一动不动地欣赏。 余宁急忙冲过来查看,看到她白皙的脸上巴掌印肿起,她感到不可思议,呆愣在状况外。 秦钟好直接倒在地上,余宁要扶她,却听见她压低声音让她赶紧录视频。余宁指尖发白,手机颤抖着扫过她、凶手还有现场的一切。安保赶过来,余宁和他们大吵,质问为什么来得这样迟。他们自知理亏,问清楚秦钟好是被扇巴掌后倒在地上,还患有精神疾病。 秦钟好蜷缩成冷冷的尸体,目光放空望斜对面,是一幅菩萨画像,她不信神佛,却在被打地天旋地转中看到画像的纹路流泪。安保先打120急救,秦钟好嘴唇紧绷,料到还没人报警,一字一顿:“我报警……”对方诧异,想都没想问她“什么时候?” 她拨弄手机的紧急联络功能,身体的颤抖让她没好气回怼:“现在就可以。”联络后两拨人很快过来,警察让她们做完检查再做笔录,要尽快鉴定伤情。 余宁吓得不轻,嚷嚷着要让那俩孙子坐牢。 后劲还挺大,脸颊越发火辣辣的痛,秦钟好用余光瞟见那里肿得高起,鼻子也有点红,她赞许余宁的话。 医生询问几句后给她面部喷药,脖颈处有抓痕,简单包扎。随后让余宁带她做听力测试,然后拍鼻骨、颅脑CT,比起身体上的实质伤口,秦钟好更担心精神上的,以及怎样让对方付出应有代价。 她站起来,脑袋晕乎乎地,好像踩在棉花上,身体变空,风转起来将她颠倒。 脸部肿胀迫使她一只眼眯起,余宁跟着做了个鬼脸,不顾旁边的医生说:“你现在像wink。”她咧嘴发出“嘶”的抽气声,余宁捂嘴噤声了。 秦钟好说自己头晕心慌伴随呕吐感,她指尖触碰额头,又说还感到压抑。余宁在一旁帮腔“这么严重,医生,她要不要再做其他检查?”医生视线投过来,告知她们:“需要都做平扫,做完CT去做核磁。” 不敢耽搁时间,余宁拔腿稳住她往出走。警察那边和医院应该通过气,排队安排靠前,一切顺利。医生说CT结果要半小时,核磁结果则需要等到下午。两个人坐在门外的候诊椅,上面还有余温。 本来应该沉浸在叙旧的喜悦中,但她笑不出来,她扭头喟叹:“下回吧,今天没办法请你吃饭了,还害你耽误时间。”余宁也看她,抱住她呜咽出声,喃喃道:“我当时要在就好了,原本也要陪你。” 秦钟好蔫蔫回抱,她现在精神状况不是很好,脑子愈发不受控制。 余宁去便利店简单买回来点午饭,两人一直等到四点多钟才拿到核磁报告,据医院说已经是加急了。马不停蹄地往派出所赶,余宁问过律师朋友,让她们把 医院的票据和报告单收好。秦钟好又谦逊地请教怎么把应得利益最大化,一路上匆匆交流。 负责案件的警察不在所里,值班警察说在处理警情,要等等。秦钟好以为要在接待室漫长等待,不过十分钟,听到外面熙熙攘攘,一道声音越过去问:“艺术展的报案人过来了吗?”余宁从椅子上弹起来拉她出去,边往外走边应答:“在这里,我们在这里。”声音急促,顾不上四周异样的目光,余宁和她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