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屠刀》 第1章 第 1 章 梁州,绝尘山。 大雪覆山,四野苍茫。 天将亮未亮时,雪声犹清晰可闻,天光微透后,雪声便悄然隐去。 乱世之下,烧杀抢掠之事屡见不鲜。幸而此处偏僻,虽非与世隔绝,却远离纷扰险恶,还算安居。 这安居处,此时有一姑娘正在狂奔。 她背着小背篓,半身是靛蓝围裙,脚下是没过脚踝的积雪,深一印浅一印。她从村落外一路左拐右拐,跑进升起炊烟的那户人家。 “姜妹,你可算来了,就等你了!”主家的大儿子见着人影,连忙迎上来。 说着,他就把姜野往里领。 姜野一路从那半山腰的家中跑来,累得气喘吁吁,连忙摆手,“赵大哥,就是你家大黄,也……也没带这么不喘气的。” 语罢,大黄狗悠闲走过,似乎困惑。 ...... 旁边村民见大黄悠哉悠哉,又看见姜野上气不接下气,皆忍俊不禁,朝他打趣,“就是就是,让小姑娘先歇歇。” 赵大哥不好意思,赶忙递上一碗水,姜野咕咚咕咚喝下,总算‘活’过来了。 稍稍缓缓,姜野到未冻结的溪流旁,两只长辫拨至背后,蹲下开始磨刀,磨刀声嚯嚯,也不耽误大娘择菜闲谈。 “听说你家二郎要迎娶杏花村的姑娘?我们这儿太偏僻,娶那外村的姑娘,你上门提亲可有得累咯。”其中一个打趣道。 “原是托人说的媒,姑娘是个好姑娘,可惜土匪月前洗了村,人是无碍,不过这事儿……怕是不成了。”另一个摇头,语间有些惋惜。 听到她们说起可恨的土匪,姜野磨刀的劲儿又陡然加重几分,磨刀声愈发凌厉。 嚯——嚯——嚯—— 磨好刀,她将刀扎至旁边木板,却听见一声惊吓。 大哥在姜野身后看磨刀,没想到刀突然就往后来了,吓他一跳。 吓人的的确是刀,不是拿刀的人。 姜野不是凶神恶煞模样。反之,她天生一双黑玉眼眸,嵌在新雪般的面庞上,模样甚是亲人,丝毫不会让人想到:如此女子,谋生的活计竟是杀生。 姜野看了看大哥,“刀快磨好了。” 她用指腹试过刀锋,又快速补磨几下,然后满意地收起磨刀石,取两捧溪水泼净刀身,稍作甩干,拿上工具随他而去。 大哥领着她来到猪圈。 两只哼哼待宰的猪,正仰着懵懂的大脑,眼神清澈望着姜野,尚不知“阎王”已至,死到临头。 姜野眼神一锐,抓住猪耳,将一头猪从里面拖了出来。 猪是笨了点,可疼痛却没有笨这一说。姜野一使劲儿,它便撕心裂肺地嚎叫,四肢猛蹬,三个男子帮忙,也难摁住。 它这辈子的力气都使这儿了。 姜野不言,腾出手摁住前蹄,抽刀捅进猪脖,鲜血随之涌下,流进盆中。 猪不再挣扎后,几人合力将它吊起。等血流从哗啦哗啦,变成滴答滴答,姜野再操刀,去毛除秽、砍肉剔骨,只见刀起肉离,动作行云流水。 这活儿她烂熟于心,下手没有分毫犹豫,只有对自己手艺的从容和自信。中途血滴溅上脸颊,她也只是顺手用围裙擦去,不曾侧目。 大哥看得怔神,直到姜野拿着铁钩走到面前,递给他眼神道:“下一个?”他反应才过来。 接着是止不住的赞叹,“姜妹,别人庖丁解牛,你这是庖丁解猪啊,当真厉害!” 姜野略带骄傲扬扬头,眼神不忘往他钱袋瞟,明示地暗示,“这不算什么。其实……牛我也解得,只要付我酬金。” 大哥嘿嘿一笑,数出铜板递给她。 姜野眼睛发亮,没等她将铜板收入囊中,大哥眼神却忽而变得惊恐,原本的吵闹声也蓦然消失。 铜板“叮当”掉到地上,姜野的视线便随铜板一直移到某人脚下。 她向上看,发现是**个男子提着刀来了。他们眼神凶狠,不像百姓,倒像是土匪。 “这下完了……”赵大哥吓得腿微微发软。 土匪一进来就用刀指着所有人,俨然一副谁不听话就要一刀砍死谁的语气:“全都不许跑,听见了吗!给我蹲下!” 这儿的人哪里见过这架势,跑都不敢跑了,蹲在一起,身体控制不住发抖。 竹篱村地方偏僻,油水无几。按理来说,土匪嫌弃还来不及,哪会抢这里。这世道,当真是艰难得土匪也饥不择食了。 土匪里穿得厚些的似乎是老大,他指着村民,大声威胁。 “这猪是我的了。还有,身上有银钱的,全部交出来,可以饶你们一命。否则别怪我这刀只认钱和命,没有钱,就拿命来抵。” 姜野的身影被挂起的猪身挡住,土匪有些疏忽,竟不曾看这边,一时没发现她。 若是她转身就跑,悄然脱身,轻而易举。 可对姜野来说,这不是逃跑的时候,而是送上门来的、行侠仗义的好机会。 她一想到这里,心跳便不自觉的越来越快,激动和紧张涌上心头。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还带着血的刀,深吸一口气,便什么也不想地冲出去了。 “你们干什么!这儿你们也敢抢?谁敢抢,看我不将他大卸八块!”她也用刀指着这些人,底气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却十分充足。 风声呼啸而过,吹起她的发丝,“来,谁敢抢,来试试我的刀快不快。你?还是你?” 土匪起初愣住,而后笑了起来,没人怕这个围着围裙的女子,更况且她手里拿的不过是常见的杀猪刀。 他们其中一个看似好心,实则幸灾乐祸,“妹妹,我劝你还是交出钱财来,逞英雄什么后果,你不知道。等你真的尝到苦果,可就太晚咯。” 他一边说,一边捡刚才掉落的铜板。 姜野见着人多,本来还有些犯怵。但土匪不仅欺负村民,还要捡她的铜板,此辱不报,是万万不能的。 她顿时来了勇气,冷冷发声,“这刀还不曾见过人血呢,今天我就试试。”说着,姜野紧攥刀柄向几人冲过去,横冲直撞。 没想到她真敢来,土匪老大惊慌地闪躲,“你不要命了?!” 姜野不知是否可以伤到他们,她只知刀不能脱手,然后就是不停地挥舞。 这股没考虑‘死’的劲儿,还有那鬼都不懂的混乱刀法,竟唬得他们只顾闪躲,不知如何应对了。 姜野根本没空观察他们的反应,手中的刀不停,“滚滚滚,再不滚,你姜大侠砍死你。” 这**个土匪在姜野的猛砍下,竟然步步后退,弃械而逃了,村民们看得目瞪口呆。 砍着砍着,姜野发觉刀下没人了,抬头才发现几人已经溜出去好几米了。 她往几人离开的方向,飞出一把刀去,正正砍在一棵树上。 土匪们回头一看,刀都快撵上屁股了,更是脚下生风,一溜烟地跑了,很快不见踪影。 姜野欲乘胜追击,却被村里老人拉住。 “姜妹,莫追了,我看他们不是土匪,不过是迷路到此处的流民罢了,放他们一马吧,他们肯定也不敢再回来了。” 姜野看见老人擦伤的手掌,躁动的心平静下来,“好。” 这次算是有惊无险,大家都只是些小的磕碰擦伤。 三两句玩笑话后,大家又投入杀猪宴的准备中,起锅、炒菜、炖煮…… 姜野将捡起的铜钱擦干净,小心收好。 趁大家忙活之际,她继续分肉剔骨,赶在开饭前终于将第二只猪也料理好。离开时,主家非要多给姜野些铜钱,感谢她今日的挺身而出。 姜野是看着铜板就眼睛放光,可若是收了钱,那算什么行侠仗义。 她心中高兴,但还是坚持拒绝,最后拗不过主家,只收下一条猪肉,想着带给爹娘饱饱口福。 姜野离开的时候,天气已经暖和些了。 她先到镇上买了些盐和吃食,又穿过整个入云镇,去取之前定的布料。这是姜父特意为姜母准备的惊喜,好让她可以做一身新衣裳,只不过跑腿的是姜野。 姜野一踏进布店,老板娘就笑着招呼。 “来了。等等啊,我马上去取。” 不多时,她便从里屋出来,拿出一捆粗布,“这可是我收的最好的一卷布,要不是你爹特意托我留下,恐怕早就卖了。” 其间丝丝紧密,看得出是好料子,姜野果断付了铜板。不过背篓上有血迹和泥土,她只能抱着回家。 她抱着布走在回家路上,犯起了愁。 最多明早,今天的事就一定会传到爹娘耳朵里。爹脾气好,最多说我两句,可娘不一样,要是让她知道我胆子这么大,非得拿着竹篾追着我打。 这个年,还能过好吗? 一想到这里,姜野便觉得完蛋了,直摇头。 小时候姜野闹着要当大侠,自己下山,结果险些被人卖了。于是,本来就反对她冒险的父母就更反对了。自此,姜母常常念叨着要让姜野学学耕织,多学些在地里、山里挣钱的活路。 想着想着,她猛然惊觉,布料取了,棉花还没买呢…… 等她折返回去买好棉花,走到山脚下时天已经黑了。 山上只有姜野一家人,姜父姜母今日又去了别处,整个山里此刻只有她一个活人。 姜野倒不是怕黑,而是这深山太安静,伸手只见五指,她想起自己听过的故事,心绪越扯越远…… 夜黑天高,应该正是武林高手出没的时候,倒是很‘符合’自己的身份。 不过,要是真猛然见着一个人影,他就一定是人吗? 想着想着,越来越可怕了。 差点被生活打趴下了。 至于我怎么回来的,因为它“差点”把我打趴下,还差一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三月前,长楚。 街道人声喧嚣,金光洒在黄纸榜上一片灿烂,金榜外是黑压压的人群。这是景国近十年来第一次科举,也是第一次放榜。 皇帝亲自主持此次科举,放宽条件,不限籍贯、年龄,凡识文断字者,皆可应试,故而参考者众多,将放榜处围得水泄不通。 然而谢无羁虽参了考,此时却不在其中。他正在长楚最大的风月之处——逍遥楼。 买醉客在楼下左歪右倒,少年在楼上雅间。他双手抱着剑,两脚搭在高处,眼帘未开,容颜疲倦。 在长楚逗留的时间早已超出预期,谢无羁一直在打探神功的消息,不久前才得到可靠说法,说逍遥楼近日要拍卖难得一见的千寿丸,而修炼神功的那人也要来竞拍。 千寿丸说是延年益寿,其实最重要的功效是疗伤,这对江湖客很有吸引力。 谢无羁在这里守了十几天,竞拍却一直没开始,要等的人也一直没现身。 他整个人昏昏沉沉,感觉随时都要睡过去了。不过他的困意,不是因为等人,而是昨夜他替周正办了一件大事。 周正也考了,正在看榜。 状元:谢了 榜眼:周正 探花:江山 ...... 他刚从放榜处挤出来,转而就奔向谢无羁所在之处。 雅间门被推开,进来的公子正是他,脊背直挺,虽青衫泛旧,却仍难掩其风雅竹节之气。 他面带喜色,“谢兄,你我都上榜了!你是状元!” 谢了便是谢无羁,他在长楚一直用谢了这个名字,不曾告诉任何人真名,包括周正。 谢无羁象征性缓缓点头,没有睁眼。 其实从周正踏进来的一刻,谢无羁就清醒了,不过他不敢看周正,于是假装继续睡。 只因为谢无羁昨夜办的事就是:偷偷翻过周家围墙,绑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长子周莫,也就是周正的哥哥。好好收拾了一夜,打得他哭爹喊娘,好不痛快,一直到天快亮了,才赶回这里。 报仇打人这事儿,周正一直极力反对,所以谢无羁只能将他蒙在鼓里。 周正人如其名,为人周正,白玉无瑕,是个完完全全的正人君子。即使他那所谓正室生的哥哥对他几番欺辱,他也从未想过使些手段暗地报复,一心只将圣贤书心中挂。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辅佐君王的,旁的他皆不管。 就连此时,他都以为谢无羁是因彻夜学习而劳累,露出羞愧之色。 “谢兄这是昨夜伏案一夜?与谢兄相比,在下实在惭愧……” 谢无羁装作无事发生,睁开眼,语气慵懒:“我只是陪你考一个,没想到竟成了状元,看来这皇帝还是太年轻了,眼光不行啊。我只是个江湖莽夫,这状元我可当不了。况且我有要事在身,明日便要离开长楚。等他们找不到人,你就是第一,这为国为民之位,还是你更合适。” 周正虽错失榜首,却也打心底里佩服谢无羁,他从未说谢无羁要走,难以相信,“谢兄为何要走?若是为我,那谢兄大可不必。榜眼已足够我在家族立足。况且,这可不仅是状元,更是江湖……” 周正话未说完,楼下便传来极其热闹的声音,还夹杂着悦耳的丝竹之声。 拍卖开始了。 “我要找的人来了。”他打住周正的话,往楼下奔去,周正只能看着他离开。 谢无羁挤进去来回寻找,然而人山似海,并未见传闻所说的异瞳之人。至于神功,更是无踪。 他仿佛失去了方向,脸色有些难看。直到人群开始散去,他才真正相信,这条线索断了。 周正在楼上看他像无头苍蝇在人群中乱撞,发现他脸色不对,连忙下来了。 二人迎面,周正关心,“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儿吧。” 谢无羁努力调整呼吸,露出混不吝的笑容,揽上周正肩膀,“没事儿,回吧。” 他便就是这样,好像事事都如过往云烟,转瞬即散,不曾扰他心绪,困他心头。 二人回到谢无羁住处。 谢无羁在长楚租了个小院,周正因家中排挤,借住在此处。 周正想帮他,“谢兄,你要找的东西是何物?今后你我二人入朝,共同寻找,想必会快许多,你不妨告诉我。” 谢无羁在院中石凳坐下,“我要找的是一种很厉害的武功,姑且称它为神功。这种神功既能提高功力,又能解毒提神,无所不能。这儿找不到,我要离……” 说起离开,谢无羁还是有些顾忌,停顿一瞬,“我之所以来长楚,是因为有消息指向此处,不过现在线索断了,我要去其它地方继续寻找。” 周正曾听闻江湖中人十分在意武功、功法,但不曾想有人竟痴迷至此,甚至不惜放弃大好前程。 君子向来无强人之意,周正也是一样。 他见谢无羁语意坚决,不再劝其留下,坐下问起其它。 “世上竟有如此高妙的功夫?谢兄找了多久,可有把握找到?” 说起这个,谢无羁面露遗憾之色,“说来可惜,我在江湖里游手好闲三年有余,竟几月前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奇妙的功法。这不,我第一个来的地方就是长楚,然后就遇到了你,然后什么都没找到,然后就是现在。” 周正一边听一边点头,“那谢兄接下来打算去哪找?” 谢无羁毫无头绪,摇头,“还不知道。” 周正顾虑周全,“谢兄所说的神功想必极难寻找。若是寻之无果,谢兄作何打算?” 谢无羁一心寻找,却并不因线索中断而苦恼,他释然一笑,“我自然知道它没那么好找。等我先踏遍景国,若是那时还没找到,我就再好好想想我的打算是什么。到那时,我可能就得回来投奔你了,可别不收留我啊。”他拍拍周正肩膀,故作可怜。 周正惊慌道,“当然不会!谢兄你是我朋友,我人就在长楚,你随时回来,我随时款待。” 二人虽只认识数月,情谊却不浅。 谢无羁来长楚时,正逢周正母亲离世。周家对他不管不顾,就连他卖字葬母,周莫都会派人来捣乱。他走投无路,幸好当时遇到谢无羁。 谢无羁到长楚人生地不熟,又看周正一身正气,且笔间颇有大士风范,不忍见明珠蒙尘,于是给他银子安葬母亲,又让他与自己同住,借助他很快摸清长楚,也算是做了一件双赢之事。 对谢无羁来说,这是顺手人情,但对周正来说却是天大的恩情。 说着,日近竿头,谢无羁困意席卷,一边说话一边打哈欠,“我就知道你……不会弃我于不顾。我太累了……先睡一会儿……中午不用叫我用饭了。”说完,他朝着房间走去 “那明日进宫,我便也不叫你了。”周正冲他背影说道。 谢无羁点头,歪着倒着进了房间,关上门,倒头就睡。 他做了个梦。 梦里谢无羁不知到了何处,周围一片高林深树,迷雾笼罩。 他缓缓穿过迷雾,竟发现有一人在打坐,那人面对着自己,却迷糊看不清面容。可以肯定的是,这人一定在等他。 谢无羁隐隐感觉,他便是修神功之人。就在他靠近,快要看清得时候,那人忽然化成迷雾的一部分,消失了。 谢无羁猛然睁眼,发现自己不咋林中而在床上,目光扫过窗外,已是黄昏。 周正下午在院子里看书,后来想要出门买些东西,一开门,全是人。 门外挤满了要见谢无羁的人,他们个个围着周正打转,你一言我一语,活像在闹市。就算周正懂得千百种道理,也拦不住这些人一个劲儿地塞东西。 一个小童,“公子,谢状元可在?劳烦将我府的请柬转送与他,请他一定要来参加。” 一个管家,“这是我家大人派小人送来的画像,请转角谢状元,请他务必看看,若有意,即日即可登门论亲。” “还有我的,我的!” 周正手忙脚乱,不一会儿怀里就塞满了东西,“诸位!我实在是拿不下了……谢兄正在休息,各位明日再来,明日再来。”说着,他就往后退。 这些人没看到谢无羁,自然也只能听周正的,不再拥挤,打算明日再来碰碰运气了。 不过不巧的是,其中有人认出了周正。 一人看着周正的脸,感觉熟悉,“这位公子……莫不是周家二公子?” 旁边人惊讶,“难道他便是榜眼,周正?” 逮不着状元,榜眼也作数。 短暂地辨认后,所有人又一窝蜂地扑了上去。 …… 谢无羁睡眼惺忪打开房门,没见着周正,只听见大门处传来吵闹声。 他打开门,就看见周正便从门外摔倒进来,随之进来的还有一大堆东西。 “关门,快关门!”周正慌乱道。 谢无羁赶快合上门,将那些人隔绝在门外,“这都什么人?” 周正从一堆东西里狼狈爬出来,“全都是来找谢兄你的。” 他拍拍身上灰尘,“谢兄中了状元,想要与你结缘的人还远不止这些,想必明日人会更多。不过只要你不与他们碰面,无非是吵闹些,不碍事的。” 周正觉得简单,谢无羁听起来却头大,他捡起地上的一打请柬,草草翻翻,然后扔掉。 一想到这些人会很长时间阴魂不散,谢无羁就觉得可怕。若不是他必须在这里等消息,他一定连夜就跑。 “看来这长楚,绝对不能久呆了。” 第二日。 天还没亮,谢无羁迫不及待地,点着蜡烛就开始收拾东西。 要是那些人又来了,他可折腾不起。 他向来是四处奔波,四海为家,行囊再简单不过了,几袋干粮,一个水壶,还有一把剑,他收拾好了就坐在窗台旁等信。 夜空昏暗从地平线褪去,从东边换上红黄的光线,时间慢慢流逝,长楚逐渐苏醒。 约莫半个时辰,一只鸽子稳稳当当停落在谢无羁眼前,他取下鸽子脚上的信卷。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是周正急促声音,“谢兄,你醒了吗?谢兄?” 谢无羁来不及看信,收起来。 他一开门就看见周正略带慌张的神色。能令他这样的事情和人可不多,认识他这么久,上次见他情绪波动还是昨日放榜。 谢无羁逗趣道,“怎么了?难不成是长楚要攻陷了?不至于啊,那僭寇虽然嚣张,但也才攻陷了几座城,离长楚还远着呢。” “不是。”周正继续说,“原本今日是所有上榜之人进宫觐见,没想到皇上亲自来了,你是状元,第一个要见的就是你,现在人已经在外面了。" 谢无羁几乎是当机立断,“那我现在就走。”转身就去拿行李。 走出两步,理智回归,“不是,那我也走不了了啊。这外面的侍卫、百姓,少说也将这里围了三四圈。” 周正提出,“要不谢兄见上一见,或许你见完,会想要留下来。” “那也只能这样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周正先将皇帝请进来,为他们沏好热茶,在皇帝的允许下,坐在下面座位等待。 见谢无羁迟迟未来,周正打起圆场,“陛下,谢兄说他稍后就来。” 沉默后,皇帝主动聊起周正。 “你的策论写得不错,引经据典、论述深刻,仅输于圣人先贤。当今世上,能与你才华相提并论之人不多。听说他曾是江湖人士,若不是此次题目与江湖有关,想必此次的状元是你。”他脸上的赞赏之色不加掩饰。 周正受之有愧,“不过是效仿先人之论,取鉴于历史罢了,陛下谬赞。” “天下不曾安定,朕亦不曾安眠。想必你也听说了,朕欲设立江湖司,此次科举便是为了选拔江湖司的司令郎,助朕管理江湖。” 周正自然知晓,二人相见恨晚,高谈阔论起来,从古至今,从历史到人文,从战争到风雅…… 谢无羁在门外听到二人对话,又见侍卫都在外面,灵机一动。 他换成前房主留下的粗布衣裳,装作下人,在侍卫到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溜走了。 直到谢无羁许久不来,周正带着皇帝去房间找他,才发现他纸上留下的放肆之言: “在下生性不拘,天下是水深火热,但与我有甚关系?江湖再会。”落款正是谢了。 周正倒是不意外,他看向皇帝。 皇帝虽然年轻,听闻这荒唐事也面不改色,而是淡淡说道,“以他的功夫,追不回来了。” 周正有些意外,心想,‘陛下竟对谢兄的功夫也要所了解,当真是希望他当这个司令郎,可惜……’ 皇帝翻开手上的名录,划掉第一个名字,指着探花,“跳过这个,你陪我去见下一个人。” 周正还惊讶于他对谢无羁的了解,又被这句话搞得摸不着头脑,问道,“为何?” 皇帝豁然一笑,“这个人你已经见过了,是我。” 难怪那人以江山为名,原来正是江山之主。 周正看着眼前和蔼可亲的年轻帝王,第一次觉得他深不可测。 …… 谢无羁逃出去后,并未直接出城,而是在一处小馆稍作歇息,写了几张大字报,列出昨日请柬的名单。然后花几个铜板,让街上小乞儿按着名单,一个个去门口张贴大字报。 “朱门绣户,非吾佳偶。” “状元非奇货,不做朱门客。” 那些个权贵开门见此,颜面扫地,怒不可遏,纷纷嚷嚷着要去告御状。 谢无羁在不远处灿然一笑。 这正中他下怀,这样一来,他就彻底断了做官之路,不用再愁了。 做完这些,他打开信卷,上面写着几个字:梁州,广县。 他目光一炬,一身黑衣,在天光中潇洒离去。 —— 几月后。 姜野越走,天越黑了,整个山里只有她脚踩在雪上的声音。 深山树木繁密,枝叶几乎遮住了整个天空,只有少许月光从缝隙洒下,刚好可以让姜野看清小道,不至于摸黑前行。 姜野已经走了将近一半路程,有些累了,放缓步子。 忽而,不远处群鸟惊起的声音传来,她驻足望去,猜测着是何种野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少年手持无名剑,穿行在树林,那剑锋只是擦过树皮,瞬间就留下煞白伤口,抖落一树的雪。 他一个人在前面跑,一群蒙面黑衣人在后面追。 “从长楚一直跟我到这里,你们也太有毅力了。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那些人追得很紧,谢无羁一边跑,一边无奈喊着。 那些人并未回答,目光始终锁在他身上,生怕一不留神就跟丢。 只见谢无羁脚踩密林枝干,点水般触之而弹,方向变化不定,时而在地面,时而出高出树冠。 几个大拐弯后,他消失在视线中。 追了一路的人突然丢了,所有人停下脚步,四处顾望。但眼前除了树林和黑夜,一无所有。 “他是不是跑了?”后面的人说道。 此刻林间安静得可怕,深沉呼吸夹杂着呼啸的风林声,领头之人心中不安,目光严肃凝滞,“不对……这不对……他还在。” 下一秒,谢无羁执剑从茂密树叶丛中飞出,速度极快,锋利剑刃直指他而来,他出剑勉强挡下这一击。 谢无羁并不想取他们性命,顺势退后站立。一手执剑,一手漫不经心地拍掉落在发尾上的雪。 “小爷我江湖第一,想见我的人不少。你们如此穷追不舍,要不我给你们个机会,好好较量较量。若是你们输了,就当没见过我。若是你们赢了,那你们是真厉害。” 语罢,他将头发甩至背后,换一只手握剑,这才抬眼看向他们。 这些人默不作声,只用群起而攻之的招式回复。 谢无羁前一秒说话还笑嘻嘻,见他们毫不客气,他眼神中添了几分认真,脚下一挪,持剑而出。 同样是用剑的,那些人使剑的手法都很熟练,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很少有人雇得起,除了几月前得罪的那些个长楚权贵。 谢无羁与这群人相对,动手带起一阵劲风,风又吹动树叶,接连砸下雪来。他极快地穿过这些人,打趴五六个。 领头那人趁其转身,冲着他咄咄而来,显然是要他的命。 谢无羁也不示弱,很快便察觉到,同样朝着他的要害而去,然而剑到眼前,那人却完全没有收力或转向的意思。 谢无羁这才觉得不对,这是要以命换命! 小命要紧,他立刻拧动脚下侧身躲避,偏了剑的方向,两人持剑侧身而过。 站立住,他毫不掩饰,“你打不过我,我手下留情了,不用谢。你带着他们离开,我们就当没见过。” 见那些人没有退意,谢无羁反而拔腿就跑。 不是打不赢,而是这种不要命的人太难缠了。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林中打斗停止,一群黑影又继续在林中穿梭。 “这是怎么了。”姜野见群鸟一片接着一片惊起,很是疑惑。 那动静似乎一直在往这边靠近。安全起见,她取出杀猪刀防身,找了处茂密丛林躲了起来。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她看见一个男子飞奔而来,满身是血地躲到树上去了。 接着一群黑衣人追来,没找到他,只好撤退离开了。 待这些人走后,姜野才轻手轻脚出来,她想去看那人还在不在。 刚走到树下,一坨东西便突然掉到脚前,被雪埋住。 姜野小声惊呼,“我天,吓死我了”,她拨开雪,发现眼前就是刚才那人,长舒一口气。 若不是她亲眼看见他爬上去的,此时怕是吓得魂飞魄散了。 “还活着吗?”姜野踢两脚。 他跟死兽一样一动不动,剑穗染红了雪。 姜野探探鼻息,发现还没完全断气,感叹,“你命真好,遇到了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姜野听爹说的。更何况她稍加分析了一番,那些黑衣人连面都不露,定是坏人。反推之,这人应该是个好人。 她冒着弄脏布匹的风险,将谢无羁往家里拖。 谢无羁好沉一个人,她一边拖,一边念叨着,“这种深山老林还能遇到活人......而且还是我.....等你醒了,你才知道你简直是修了......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姜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拖回家。 为了保他小命,姜野连夜翻出家中的所有药,不管什么功效,就靠着从前的记忆,只要毒不死,就通通熬了,然后灌进去。 接着她又将父亲平时用的伤药取来,全部涂抹在他的伤口处。 男色就在眼前,姜野不曾分心,眼里只有对做好事的渴望。 一阵忙碌后,姜野再探鼻息,总算是比刚才稳了些,保命有望。她这才放松紧绷的神经,如释重负。 谢无羁占了她的床,她只能趴在桌上休息。只见她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小,眼皮与眼眶打架,最后彻底和好,挨在一起,睡着了。 屋子里刚才手忙脚乱的声音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二人均匀的呼吸声。屋外大雪不曾安静,簌簌风林的雪声响了一夜。 姜野缩了缩肩膀,发出嘶的声音,有些冷。 她睁开眼,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拖着困倦的身子,看了看少年的面色,总算是好多了。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得找个郎中看看。 年节的郎中不好请,姜野跑了好几家才算找到一家,着急地跑进去。 那老医手指拨动算盘,不等姜野开口,吐出几个字,“今天出诊加钱。” 姜野一下子愣住,手里捂着的钱袋子终究是捂不住了。她将铜板都倒出来,一个个数,“一、二、三......” 姜野不知,她前脚刚出去,后脚爹娘就回来了。 姜野爹娘昨日去亲戚家探亲,晚些时候就听说姜野土匪的事,正要回来找她算账,好好规整规整她这性子。 不曾想,二人气冲冲地推开房门,不仅不见人,还有一个陌生男子躺她床上。 二人对视,一齐气鼓鼓地叉腰。 姜母脸上写满了怒气,“小兔崽子,等我收拾你。” 姜野引着郎中到家,见门敞着,异常安静,立感大事不妙。这是风雨欲来的架势,若迎头而上,必定被打得满地找头。 她停下脚步,“谷大夫,您先进。” 果不其然,她一进去就看见姜母拿着扫把,姜父拿着棍棒,在院子里蓄势已久。 家丑不可外扬,二人见郎中先进来了,脸色立刻转生气为和气,丢掉手里的家伙,热脸迎接。 “谷大夫,这过年时候还劳烦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啊。” 大夫进屋看谢无羁,“这个脉象……伤势有些重,不过性命无碍,不日便会醒的。我稍后开方,按照方子抓药,问题不大。” 待送走郎中,姜母姜父便操起家伙,满院子追着姜野打,鸡飞狗跳,雪团飞溅。 姜母下手不留情:“我看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什么事都敢干,是不是要气死你娘我,” 姜父在后附和,假模假势:“就是就是。” 姜野被追着打几圈,实在跑累了,扑通地原地跪下,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娘,爹,我错了。” 二人的气总算缓了缓,指着屋里,“这人怎么回事儿?” 姜野脑子正在打转,想着怎么将这个事情编得合理些。不过,不等她编好故事,屋里便传来咳嗽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娘问起这事的时候醒。姜野胡编乱造的故事还没出生,就被迫转世投胎了。 姜野只好当着几人的面,一五一十坦白。 不过近来听说土匪肆意、僭寇嚣张,景国已经内忧外患了,一个受伤的人,很可能带来杀身之祸。她怕爹娘担心,一字未提追杀之事,还特别强调,“他只是不小心受了伤,是个好人!” 谢无羁心领神会,气息虚浮地开口,“在从长楚而来,科举未中,想去广县看看,不慎迷路,误入深山又遇到土匪,这才受了伤,绝不是僭寇土匪。多谢姑娘搭救,否则小生怕是要死在山中了。” 为给他们留下好印象,谢无羁算是装得柔弱,披了一张科举书生的皮。 姜父姜母是心善之人,虽未细究,也不想惹麻烦,“你且在这里养伤,待伤好之后离开便是。” 谢无羁谢过之后应下。 接下来的日子,姜父姜母大多时候,不走亲戚就是出门做活去,留下姜野收拾自己招惹的烂摊子。 彼时并无那些个男女之别,只以救人为重。她照着大夫的方子,每天进进出出,亲自为谢无羁熬药换药,晚上就自己打地铺。 谢无羁见她在地铺上冷得缩成一团,关心问她,“你还好吧?” 姜野嘴硬,“一点儿也不冷”,下一秒就阿啾阿啾地打起喷嚏了。 “好吧。”姜野无奈,算是扛不住了。 她抱着被子,噗嗤噗嗤从谢无羁身上翻过去,睡在里面,嘴里还捣鼓着,“这床真小,以后要让我爹给我换一个大床。” 谢无羁动不了,他看着姜野从自己身上翻过去,近得离自己只有一指距离,连呼吸都不自由,脸色顿时变红。 姜野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二人像两块硬木板,各自躺着,一动不动。 谢无羁身体虚弱,很快便睡着了,但姜野睡不着。 之前的土匪,还有谢无羁被追杀的画面在她脑子里盘旋,挥之不去。 她想象中的江湖是快意恩仇,是刀光剑影,是行侠仗义,却不是烧杀抢掠、以多欺少。 但是,这些并没有打消她想行侠仗义的心,反而掀起狂风巨浪,令她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 不过,怎么取得爹娘的同意?姜野辗转反侧,想不出好办法,最后目光落在谢无羁身上。 之前忙进忙出的,没仔细瞧他。现在才发现他眉眼还算生得俊朗,只是可惜,不能留下来代替自己照顾爹娘,还是没用。 姜野直摇头,手放肚子上,心放肚子里,睡去。 过了些日子,雪开始融化的时候,谢无羁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开始下地。 这段时间,除了姜野,姜父姜母也没少照顾他,拿他当亲儿子对待。 那卷布匹,最后做成了他身上的衣裳。姜野拿回来的猪肉,最后也被姜父喂到了他的嘴里。 起初,姜野怕他不适应,还带着他一起去杀猪。他不等姜野指挥怎么下刀,哐哐几下胡乱劈成十几大块。 他还有些得意,“怎么样,我的剑快吧。” 姜野瞪大眼睛,怒气冲天,“谢无羁!谁叫你这么砍的,我砍死你。”追着他满院子跑。 主人家过来一看,慌张得很,“我这肉是分了的,你……你们这,我怎么给人家送去啊!姜妹,你先别打了,你先看看这怎么弄啊这。” 怎么弄,能怎么弄,只有两个法子。 第一,道歉。 姜野追着他横踢竖砍,然后拉着他鞠躬,“对不起,我们错了。” 第二,赔钱。 姜野掏出自己袋子里仅剩的几枚铜钱奉上,“哥,我不收钱了,这也当我们的赔罪。我重新改刀了,虽然肉是碎了些,但不耽误分肉。” 最后,二人出工一躺,不仅分文不取,还倒贴几文。 回家路上,姜野想起铜板便心痒痒,一直追着谢无羁,左右伸手,“还我钱,还我钱。” 谢无羁无赖,“呐,给你。” 两手伸来摊开,空空如也。惹得姜野又追着他打一路。 不过姜野没处撒气的是,虽然他不听姜野指挥,但上道太快,很快俘获了姜父姜母的心。 姜母补衣,他便上前帮忙理线。 姜母直夸,“没想到你还有耐心干这种细活儿,不错。比我家那个好多了,她一天天的,只会跟她爹舞那两把刀。” 姜父劈柴,他便抢过斧头,一下午劈了一大摞的柴。 姜父欣慰夸奖,“真勤快啊,要是我的亲儿就好了。” 姜野都惊呆了。 这不是想偷梁换柱、李代桃僵、移花接木、取而代之吗!到底谁是谁的爹?谁是谁的孩儿! 她一直忍,忍到某天吃晚饭的时候。 待爹娘都坐下,姜野拿出主人姿态,筷子一搁,对谢无羁说道,“你到底伤好了没有,好了就快点走,你忘了当初怎么答应我爹娘的了?” 谢无羁刚端起饭碗,又缓缓放下,像被训的小狗,可怜巴巴,不敢吃饭。 姜母一看,筷子头使劲儿戳姜野,“你就是这么对客人的?别忘了,土匪那事儿还没找你算账呢,老实点儿。” 姜野不敢反抗母亲,但是恶狠狠地盯谢无羁一眼。 “来,吃这个。”姜母视若无睹,又夹菜给谢无羁。 谢无羁撇见姜野生气的脸,让他想起前几日随姜父抓的野兔。 野兔虽然暴躁容易生气,但狠起来也还是可爱的兔子。 姜野无奈,转而找姜父,“爹,娘凶我。我太可怜了,你给我讲讲外面的故事吧。” 姜父那时为了娶亲,曾在外面当镖师,所以姜野经常缠着他讲自己的所见所闻,百听不厌。 姜野虽然没见过他们,但姜野听完那些故事,大侠的英姿却在脑海里十分清晰。 他们皆是侠客装扮,斗笠、佩刀,一个不少。见着不公,他们第一个站出来。见着作恶,他们第一个出刀。 其中姜野最崇拜的,便是取得‘青玉牌’的踏玉侠。姜父一句“那时踏玉侠……”姜野便听得入了神。 用完饭后,天已经黑了。 姜父姜母睡下,谢无羁则主动揽上洗碗的活儿。姜野无事可做,一个人爬到屋顶。 姜野放眼望去,远处是稀稀点点的小镇灯火,再远一些,才是她想去的外面,“好远好远......” 姜野伸手打量着远到看不见的远方。 谢无羁擦干手出来,见她在上面自语,也从梯子爬上来,靠着姜野坐下,“干什么?不高兴了?爹娘不过是玩笑几句罢了,难不成还真能更喜欢我这个外人。” 得了便宜还卖乖,姜野简直想一拳打飞他,气咄咄地,“都叫上‘爹娘’了,你还知道自己是外人?你不会是想赖着不走了吧。” 谢无羁认真的语气,“是啊,爹娘对我这么好,我当然是要留下来报恩了。” 姜野不乐意了,“救你的人是我!要报恩的话,也是报答我吧?先还我钱。”她要钱的手又伸出去了。 谢无羁躲开手躺下,看着天上星辰,“钱我没有,换一个。” 姜野稍加思索后,期待地看向他,“那……那爹娘这么喜欢你,你就帮我劝劝他们,让我出去闯荡江湖吧。” 谢无羁虽然有时候无赖,但也有所为,有所不为。 “外面危险,且不说僭寇猖狂,土匪颇多。就是那些个江湖骗子、势力斗争,遇上一个,你就死翘翘了。更别说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那我岂不是帮凶?这不行。”他很坚决。 姜野垂头丧气,手在茅草上搓捻,“难不成我一辈子都不能闯荡江湖吗......” 谢无羁眸子一沉,四顾而自言,“一辈子在这里,有什么不好。” 亲人就在眼前,虽然清苦,却被幸福围绕。若不是神功尚未寻得,自己真的想永远在这里。 不过那些酸疙瘩话他没有说,他告诉姜野:“爹娘是为你好,若你真想出去,何不坐下来跟他们好好谈谈。你涉世未深,他们怕你被这世道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若你明知外面九死一生,也觉得好过在这里一辈子,他们未必不会同意。” 姜野觉得谢无羁所说有理,但此事她不知道怎么跟爹娘开口,转而问起谢无羁,“说起来,你之前为什么被人追杀?” 他回答,“我就是他们门前贴了张纸,他们便雇人来杀我。不过,只要我不再出现,杀手能交差,他们便不会再来找我。这是江湖规矩。” 说起江湖,姜野一下子兴致高涨,“你懂那么多江湖规矩,那你给我讲讲,怎么才能得到青玉牌,怎么成为踏玉侠一样的大侠。” 说到谢无羁熟悉之处,他知无不言,“踏玉侠我从未听说,但是青玉牌,我还是知道的。” “江湖上有一民间榜单,称作百侠榜,流传在市井百姓之间。榜单以侠客行侠仗义之迹排名,从一至百变动。坊间传闻,若在榜前三,则有机会得到陛下亲赐的‘青玉牌’,得无上荣耀。不过,虽榜单常在,但当今天下,真正拿到青玉牌的人不多。” 姜野一边听一边记忆,“那你呢,谢无羁你是多少名?” 谢无羁笑得自信,肯定地比出手势,“一百,零一名。” 姜野眼神从崇拜变成疑惑,“不是只有一百吗?” 事实可证,人在捉弄别人的时候格外开心。 谢无羁一想到要说的话,就笑了,“所以我的名字没在榜上。” 姜野被捉弄,撇嘴,“想来也是,你要是厉害,也不会被那么多人追着跑了。你也就是比我厉害那么一丁点而已。” 谢无羁一阵苦笑。 第二日清晨,一只信鸽落在窗外。 谢无羁避开他们,取下信:杀手至广县,已引走。神功有讯,速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谢无羁将回信卷好,放飞信鸽,回头便看见姜野不知何时醒了,脑袋正搭在床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你......”谢无羁心头一跳,手指连忙抵在唇边。 姜野眨巴眼睛,往前凑了凑,压着声音,“你要走了?能不能带我一起。” 谢无羁没有应声。 次日清晨,谢无羁早起收拾好东西,想着先跟姜野告别,但他等了半个时辰,还是不见人影,便主动向姜父姜母请辞。 “爹娘,我要走了。” 彼时二人正围着灶台欢声笑语,听说他要走,说话声戛然而止。二人放下手中的擀面杖和锅铲,手忙脚乱地要为他装点什么。 姜母转身,拿出整整一布袋的干粮,塞进他怀里,“这些个东西你带着在路上吃,千万别饿着了。若是累了苦了,不要逞强,吃饱才是最重要的。” 姜父则拍拍他的肩,嘱咐道,“外面不比家中,一定要万事小心。那些不好惹的人不要去惹。我们永远给你留一副碗筷。” 谢无羁心中感动不知从何说起,郑重许诺,“我去广县寻一样东西,待我寻得,一定回来。” 绝尘山的大雪已然消融,春意正显,姜父姜母提出送他下山。他笑着应了,还是趁他们进屋时独自转身。 他们殷切的眼睛,是他未曾体会的牵挂与温暖。 行至半山腰,他伸手取出一个馒头,却摸出姜野的钱袋,打开一看,里面竟真装着碎银。 他还来不及感动,后面便传来奔跑的脚步,还伴有人声,“等等我,等等我啊!” 姜野本就比他后走,为了追上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爹娘说了,让我同你一起。你可不许......不许丢下我。” 她抢过钱袋,“既然我与你一起了,那这个就不作数了,我来保管。” 谢无羁啃两口馒头,往山下走,“那你就守着银子过吧,爹娘给的干粮,我就一个人享用咯。” 说完,谢无羁趁她喘气,拔腿就跑,姜野在后面拼命追。 “你......你给我站住。” 二人你追我赶,裙裾飞扬,吵闹声在山间回荡。 …… 姜野还有些迷茫,不知道要去哪儿。她手里啃着饼,只是听谢无羁安排,带着他往镇上去。 到了镇上,谢无羁轻车熟路,很快便找到一家贩马之处,开始挑选起马来。 此处偏僻,贩马的不多,马自然也是良莠不齐,好马极少。谢无羁走了一圈,直摇头,最后在中间停下来,“这个还算勉强,我要了。” 马贩子一瞧,生意来了,脸上乐开花,“好嘞,公子您眼光真好。这可是我们这儿唯一一匹上等好马,最重要的是,它价格也合适,只需十两,二位谁付钱?” “十两?”姜野后退几步,露出与我无关的神情,“我没这么多银子。” “那怎么办?不买马我们怎么去广县”,他指了指旁边的鞋铺,“要不你去鞋铺,也是一样的。” 姜野不明白,“买鞋做什么?” 谢无羁思索着,手指凭空打起算盘,“我算算啊,马少说可以日行六十里,若换作步行,少说得走好几天。从这里到广县,估计得磨破十双鞋。万一运气不好,像我一样迷了路,那就更得多走些了。依我看,买二十双,足矣。” 骑马是快些,姜野何尝不知。可是这一来,没有银子,二来,自己不会骑马。眼看这江湖之旅才刚走到家门口,就要原地遣返了。 她忍下这口舌之气,“可我真的没有这么多钱,那怎么办?” “你没有,我有。”只见谢无羁掏出银两,扔给小二。 谢无羁在江湖可没少劫富,银钱自然是不缺的。只是许久未曾出山,身上大多银两悄悄留给姜父姜母,也就留下十两买马钱。 他翻马而上试了试,欲乘马而去,忽而想起来还有个人呢。 独行惯了,差点把姜野丢下。 他主动伸出手,“我骑马带你。放心,我的骑马技术一流,保你平安。” 姜野正不知如何开口,覆上他的手上马,“谢谢。” 谢无羁控制缰绳,姜野坐在谢无羁前面。他起初还留有速度,而后便全力赶路。 姜野虽是初次乘马,却一点儿不惧怕。马在风中穿行,任风吹起头发,这种自由洒脱,反而让姜野更兴奋。 马踏尘埃,二人一路疾驰。 七日后。 谢无羁在广县外停下,将马拴在路边树上,往树林深处走,像是在找什么。 姜野跟在他后面,“谢无羁,我想学骑马,你教教我。” 二人惊扰了树上的蛇,它刚有些要抬头的苗头,谢无羁便察觉,出手扼住它喉咙,扔得远远的。 他停下回头嘱咐,“有毒蛇,小心点。以后找机会教你。有人在这儿等我们,先找到他再说。” 姜野四顾,这小树林里除了树就是树,没见着人,有些怀疑,“你确定他在这儿?也太不合常理了。” 谢无羁十分有把握,露出一笑,“在,就看在哪棵树上吊着了。” 姜野不解。吊?人要是被吊着,怕不是一命呜呼了。 “难不成我们是来替他收尸的?”说完,她双手合十,“若是您真的在此,我冒犯了,入土为安入土为安。” 姜野跟在后面张望着,没走多远,果真发现有一人在树上吊着。 远远的,姜野看见粗长的树干上挂着白布,白布中间是一个人脑袋。那人穿着满身白衣,背对着,看起来甚是凄惨。 “我看到了,在那儿。”姜野小心指了指。 谢无羁朝着那边过去,姜野小心地跟在身后。等到靠近些,她才发现,原来那人脚下还有个石头。 她如释重负,大口呼吸起来。 谢无羁好似早有预料。 他不慌不忙地靠在树边,什么也不做,就看着他,“越渡,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随地大小死的毛病。你死在我面前,陈舒又知道,不会为你伤心,更不会记得你。你这一死,可就是白死了啊。” 谢无羁完全没有要救人的意思。 越渡被他几句话说得愣住,一瞬后闹起来,“陈舒她再也不搭理我,我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说着他就要上吊,言语激动,“你别拦我,我要去死,以死谢罪!” 姜野看他的脚都快离地了,下意识要去拦,却被谢无羁拉住。她眼看着越渡踢开那石头,脑袋吊在白绳上。白衣与白布相连,他的脸色也逐渐变得惨白。 姜野快要按捺不住,声音着急,“再不出手,他就真死了!” 几乎在她着急的同时,越渡利落地解开结,整个人掉落到地上咳嗽不止,抱怨道,“你竟然不拦我,我们还是不是好兄弟了,简直没天理了!以后你就别想找那个什么神……” 话未说完,谢无羁赶紧捂住他的嘴,威胁的笑,“没看见这儿还有人吗?我的事,咱们私下说。” 谢无羁显然有事瞒着姜野,她也不恼,毕竟二人还没到无话不说的地步。 她更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件事。 她在树旁边踱步,眼睛一直打量着那白布,“我明明看见是一个死结,你是怎么解开的。” 越渡自然不会告诉一个陌生人,语气淡淡地回道,“这是秘密。” 但转头,他见谢无羁威胁自己,立刻改了主意,秒变笑脸,“除非你跟我讲讲,你和这个没良心的是怎么认识的。我就将我家祖传的解结术教与你,如何?” 姜野愣了愣,“他……这恐怕不好吧。” 越渡收起白布,嘿嘿一笑,拉着姜野的手就往外走,像个话痨,“这有什么不好的。我跟他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的事我全知道。说说,你是怎么这么倒霉,认识他的……” 越渡方才还要死要活,现在竟像镇头那说书匠一般,嘴里秃噜秃噜地冒字儿,不停歇。 江湖果真物博,什么人都有。 姜野一路走,一路将二人如何认识,又如何同路之事说与他听。他时而惊讶,时而捧腹大笑,二人甚是欢喜。 谢无羁则跟在后面,牵着马,像个仆人,面带笑容注视着二人。 快到广县城下,越渡主动结束攀谈,从包袱里掏出三块通行令牌,分给二人。 姜野拿着令牌翻过去翻过来看,上面写了一个广字,铜制的,稀奇得很。 越渡告诉二人,“广县近日来了位神医,据说他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为了保护他,县衙将整座城戒严,只有持令牌者可自由进出。如今这令牌,除了籍在广县的百姓,还有周边常做买卖的商户,像你我这种外来人,已经搞不到了。” 谢无羁看了看,“那这个是假的?” 越渡不允许任何人质疑他的能力,“你是不是被人追杀,脑子也弄丢了。这都是我花了大价钱找那些商户买的,可不容易。原本有一个是给陈舒准备的,先给你恩人用了。” 姜野道谢一声,擦擦上面灰尘,更加珍视手中这块小小铜牌了。 交代完,三人行至广县城下。 青天白日,城门果然如越渡所说,半掩着,只留下一条可供马车进入的通行道,左右还有值守的士兵,负责查验所有出入之人。 三人排后面,随着队伍一点点往前挪,也紧张起来。越渡很快顺利通过,接着是姜野和谢无羁。 士兵看了看姜野的令牌,又上下打量几遍,露出怀疑之色,“你不像是广县的,怎么拿到令牌的?” 姜野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谎话编到嘴边,仿佛一下子被看穿了,“我……我……” 谢无羁见其不对劲,圆场道,“她是梁州西边入云镇的一小姑娘,都与我们广县儿郎定亲半年了,也算是城中人,你问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士兵不为难普通百姓,两句吉祥话后放二人进去。 一进城,姜野紧张的阴霾扫去,被广县繁华的街道吸引。 从城门开始,小贩与商铺一直往里延伸,各种姜野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在这里皆是寻常。 越渡一路带着她逛,香球、袖鼓、玉连环、走马灯……令她应接不暇,二人快陷进去了。 谢无羁不与二人同,找到一处衣铺,将二人拉进去,让姜野挑选。 店里全是绸缎丝锦,姜野用手触摸,是冰凉之感,迎光看去似乎泛着微微浮光。更不用说上面的刺绣针脚严密,无论花团还是鱼鸟都栩栩如生。 漂亮是漂亮,但姜野从未见过,也不知如何挑选。她摸摸自己腰间的刀包,简直不敢想,这些像是名门贵女才穿的衣裳配上两把杀猪刀是什么样子。 谢无羁见她迟迟不拿主意,指一件蓝色云衣,“这件如何?” 姜野面露难色,看向谢无羁。 他一身紧练黑衣,腰带和里衣点缀少许金色,倒是颇有侠客风范,她打起了谢无羁这身的主意。 “你这个……我可以穿吗?” 谢无羁好像被偷袭一样,囫囵回答,“你穿我的,那我穿什么?” 越渡看不下去了,“你看姜野,她像是喜欢这些花俏衣服的人吗。她的意思是,她不喜欢这些衣裳,她喜欢你身上这种,让掌柜的拿一件不就行了。” 掌柜极有眼力见,立刻找来一件,不过不是黑色,而是纯白,其间些许赤红,倒是给这衣裳添了生气。 姜野甚是满意,立刻换上出来。 谢无羁和姜野站在一起,越渡总觉得画面似曾相识,思索良久后,他灵光乍现,激动地开口。 “我知道你们像什么了!一黑一白,黑白无常!” 不出所料,一顿暴揍,两个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二人拳打脚踢,越渡却一点儿不见红,只是抬头的时候头被白布盖住,头发乱糟糟,就差一个鸡蛋,头发就鸡窝了。 “你们两个欺负我一个,算什么男......呸!算什么人!真是......”越渡尝试理顺头发,却越拾掇越乱,搞得他心烦。 他抬头想要继续指责,这二人却已经溜到两个姑娘身后,鬼鬼祟祟。明明已经试好的衣裳,二人又开始了莫名的对话。 “这件略微素雅了些,若配上相衬的花簪想必好些。”谢无羁假装若有所思。 “是吗?”姜野也装作很为难的样子,皱眉。 越渡简直不知这二人在做什么,正欲大骂,听到那两个姑娘的对话后,到嘴边的字儿吞了下去。 三人进店的时候,那两个姑娘就在店中了。打眼便知她们家中极尽富贵,否则不会都穿着金丝绣制的衣裳。 其中一个挑了许久都不满意,“这些俗物,让我怎好穿去见陆神医。” 另一个在旁边,“银月,陆神医痴心于研弄那些个药草,不会在意此等小节。更何况衣裳衬人,只有你是人衬衣裳,难不成还能折煞了容颜不成?” 她软下来,“若不是神医起死回生,救活我爹……我得重视此次写宴,若是怠慢,会令人觉得我们花家不懂礼数。你再陪我去别的铺子挑挑吧,挑完我回府盯着今日的谢宴。” 两个姑娘挽手离开。 姜野眼神立刻变得亮晶晶,“她们说的,难不成就是那个连死人都能救活的神医?竟然是真的!” 掌柜靠过来搭话,“当然是真的!她可是花家小姐,这城中最富的人家。不久前她爹昏死过去,气儿没了整整一个时辰。你猜怎么着?硬是被陆神医救活了!”他眉飞色舞。 说得神乎其神,姜野追问,“真这么厉害?” 他容不得别人质疑神医,“这能骗你?城中谁人不知,陆神医的医术便同天上神仙一般,药到病除,妙手回春。他在城中治好许多得了怪症、死症之人,若是不信,你们尽管去药王府,看看是不是真的。” 掌柜越说越真,姜野听得入神。 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神医,不失为浓墨江湖中的重彩一笔。 姜野想继续问问这陆神医的事,掌柜却说起其它,“自从花老爷重病后,花家上下全交由她来打理。可惜啊,我们这里的衣裳已是广县最好的,她不在这儿买,买不到更好的咯。” 掌柜摇摇头,竟真有一分替她惋惜的意思,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听完掌柜自吹自擂,姜野更觉得自己这身衣裳好。得意之际,忽而一直大手过来。 谢无羁拉着自己就跑,跑之前留下越渡殿后,“他付钱。” 眼看二人跑了,掌柜立刻将越渡抓住。 这不是第一次了,越渡无奈,“谢无羁,你真一文也不出吗!”他对着已经消失的身影大喊。 无人回应。他只好掏荷包,付了银子去追二人。 二人就在街道拐角处等他。 姜野稀里糊涂跟谢无羁跑出来,后知后觉,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谢无羁,你这是带我抢东西?” 谢无羁抱着手靠墙在边,“以后我还他。”他摇头,笑得不怀好意,“不,你还他。” 越渡被宰一顿,自然将仇记在罪魁祸首头上,还喘着粗气,有些不服不忿,“谢无羁,我要你还我。” 还,拿什么还,拿两间客房来还。 准确的来说,是越渡又被借了两间客房钱。 三人在客栈落脚,又是越渡掏的银子。 不巧的是,来广县求医之人太多,客栈只剩两间客房,于是谢无羁和越渡一间,姜野独自一间。 赶路劳累,三人约定先回房间休息,晚些再出去。 越渡关上门,总算是隔开姜野,只剩自己人了。 他倒茶,肆无忌惮说道起谢无羁,“听闻你去长楚,没找着神功还搅和得一团乱,你就不能安分些吗?得罪的人还不够多?” 谢无羁不甘示弱,略带嘲讽,“想必你追了陈舒一路,到广县门前,她还是将你甩了。我不相信你会把她的东西给别人。” 二人在互相讥讽这块儿算是棋逢对手,默契地相视一眼,同时笑开。 谢无羁放下剑,“说正事。你说的那个逍遥楼我去了,没有人。想来创神功的前辈不会对那些瓶瓶罐罐的药丸感兴趣,你指定是被骗了,那些都只是冲着千寿丸去的散修。” 越渡喝完茶水,有理有据,“消息有真就有假,是你太着急了。不过好在这消息有假,大概率就有真,只要他老人家在这世上多活一天,我一定帮你找到。” 谢无羁瞥一眼越渡挂包袱上的白布,轻笑道,“照你这天天要死要活的,想挺到那时候,难!” 片刻他继续说道,“这些厉害的前辈都是深居简出。要么隐居山林,要么藏于闹市,不愿牵扯世间纷扰,想找他们,的确需要一些时间。” 越渡想起谢无羁方才的异常,“对了,那姑娘与我们同行,神功的事你不让我提,要瞒着她吗?” “知道神功的人越少越好,你也知道,若是这种消息传开,江湖上指不定多少人要争得头破血流。”谢无羁有些语重心长。 越渡自然明白,拍拍他肩膀安慰,“那神医忽然就能救死人了,一定与神功有关,这神功指定就在这广县,我陪你找……找到。”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哈欠。 越渡转头躺床上,瞬间入睡,睡得酣甜,与城外时判若两人。而谢无羁在木椅上休息,脑子里想着神功之事。 姜野在隔壁客房。 她打开沿街的窗户,窗外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其间卖糖画的老汉、挑担的货郎不断吆喝。 她趴在窗台看,每一个走过的商贩,每一顶路过的轿子,连同对面飘香来的蒸糕,都让她目不转睛。 看着,她两手撑着耷拉的脑袋,没多久,她的手肘慢慢在窗框上滑移,最后整个人伏在窗台。 困...... 快闭眼时,不知何处飞来一张大纸,直直拍她脸上。朦胧中,她见着上面好像写着什么''百侠榜''。 她忽而清醒,伸手去抓,然而那纸像钩儿,钓到鱼儿就跑了,往楼下飘去。 “诶,诶?诶!”三次出手后,姜野与其擦手而过。 她立刻往楼下追去,虽不甚雅观,还差点摔个狗啃泥,好在还是捡到了。 一抬头,不远处议论声、指责声混杂着凄楚的哭泣声传来。她瞧见一群百姓围堵着谁,迅速收好榜纸,走向人群。 一位头发花白的大爷捂着鼻子,声音从指缝出来,带着嫌恶与恐惧,“瞧这模样,怕不是要传染!可不能将她留在城中祸害大家,得赶紧抬到西边后山去!” 此言一出,周遭百姓纷纷附和,指指点点,如同见着不洁之物,“是啊,太吓人了!”“赶紧丢走,别害了我们!” 姜野不曾被这些话吓退。她拨开人群,眼前景象让她心头一紧。 只见一个衣衫朴素的妇人瘫坐在医馆门前,泪如雨下,怀里紧紧抱着孩子,或者说......是抱着一头孱弱野兽。 孩子几乎周身覆盖着黑色,宛若披着一张兽皮,部分皮肤已然溃烂,看着确实骇人。她气息微弱地蜷缩在母亲怀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全力。 女子哭得难以自抑,“她只是生下来便长着痣,真的不会传染......” 然而辩解不可能战胜人群的恐惧,她的话语显得苍白无力,指责与非议仍不停歇。 她转而跪向驱逐她的郎中,哀告恳求,“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她吧,您一定有办法的!” 郎中也不是无情,是无能,无奈道,“莫怪我狠心,此怪症我闻所闻,实在是无从下手啊!你若不死心,便去求求陆神医,尚有一线指望。如若不然......还是早些为娃娃准备后事吧。” 说完,郎中抽身离去,留下几乎快哭晕的女子,还有那些出言可憎之。 “你再不扔掉她,那你也只能一起去西山了。我们绝不能让这种祸害留在这里。” “够了!”姜野再听不下去,厉声道,“不帮忙便罢,何苦出口伤人,逼人遗弃自己的亲生骨肉。难不成你们都不曾有爹娘,如今也无儿女?” 她上前扶住昏昏欲坠的女子,“别哭,你要撑住。我陪你去找神医,治好你女儿。” 或许是未感受到如此不加掩饰的善意,妇人怔住,旋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多谢姑娘......多谢......大恩大德......” 几个愤懑百姓不依不饶,堵住去路,坚持要妇人将她女儿丢去后山,并威胁姜野。 最后姜野眼神一凛,取出腰间的两把短刀,“让开!”他们才不情不愿让出一条路来。 谢无羁听到动静便叫醒越渡,二人就跟在姜野后面。 越渡饶有思索,“姜野......却有几分野性,这下我们有理由见那个神医了。” 谢无羁默认。 二人跟着姜野寻到药王府。 此时正有一男子被侍卫驱赶,“快滚,这里是药王府,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 那男子从地上爬起来,神情失落,离开时迎面碰上几人。 他看了看妇女二人,像是自顾自,又像是对几人说,“你们也是来找陆神医......罢了,你们去试试吧,或许他会见你们。” 说完,他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姜野带着妇女二人上前,有了方才画面,她言语客气恭敬,“侍卫大哥,我们想请神医看病,人命关天,劳烦通传。” 侍卫还算客气,“看病可以,令牌拿来。” 姜野双手呈上入城时的通行令牌。 他退回,“不是这个,是花家的令牌。必须他家令牌,我们才能放你进去。若是没有,便请回吧。” 无论姜野和妇人如何劝说,如何恳求,侍卫都不放人。最后,姜野也像落汤狗一样回来,问道,“现在还有什么其它办法?” 二人也没有办法。 片刻后,姜野想起了什么,“花家不就是那个起死回生的花家吗。你们还记得吗,白日里我们遇见过的。花府小姐人美,想必一定心善,我们去找她求一张令牌不就好了!” 谢无羁和越渡俩人不知在密谋什么,被姜野打断,只是齐齐点头,露出同样僵硬的笑。 “有道理……有道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听说谢府今日要为神医举办正式谢宴,三人便将受伤的妇孺安置在城中医馆,付了足额银两,请郎中好生照看,然后一路打听,来到花府门前。 府外人满为患,必须持谢宴请柬才可入内。不过一刻光景,三人便看见不少人因无请柬而被驱赶,如何进去成了眼前最大的难题。 三人站成一排,同样目瞪狗呆。 姜野先打破静止画面,在梯阶坐下,两手托腮,愁眉难展,“没有请柬根本进不去。” 另外两人倒是神色自若,背手立在姜野左右两边,目光在宾客身上流转。 忽而,谢无羁吹声口哨,向姜野挑眉一笑,“看好了。” 只见他与越渡交换眼神,然后二人便混入下车的宾客中,趁客人下马车之际,假意相撞或是擦身,片刻便将请柬收到自己手里,手艺实在是高。 “诺。”谢无羁扔来请柬,与越渡大摇大摆朝门口走去。 姜野接过,上面金泥印灿灿生辉,瞧着不像是假的。等她抬头,二人都走出百米外了,连忙快步追去,“等等我!” 三人持柬入府,有仆人前来引路。 花府是大宅府院,一眼望去,颇为开阔。檐下挂着一串串红线穿制的古铜钱串,有风吹过,零星的小铃铛细碎作响,而铜串死死作摆,一声不发。整座府邸,不似普通富贵人家雕梁画栋,反而处处透着古怪。 “好生奇怪……”姜野低语。 仆人闻之解释,“老爷素来醉心方术,所以搜罗了这些物件,还请了许多奇人异士来参加谢宴,想必三位进来之前已瞧见了。” 说话间,仆人将三人引至安排好的席位。 花老爷端坐主位,席间所谓的奇人异士,不是披袈裟的僧人,就是玩弄杂技的江湖艺人,归根结底,都是玩弄些哄骗人的技艺罢了。 这和姜野的预想大相庭径,“怎么尽是些三教九流?” 谢无羁坐下便开始悠闲吃葡萄,他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摇头道,“可惜啊,年纪轻轻眼睛就不好使咯。” 姜野气恼,拈一颗葡萄朝他掷去。谢无羁不慌忙,两指一夹将葡萄截住,送入口中,朝花老爷旁边示意。 姜野顺着看去,果然见着一位与众不同之人。他衣炔翩翩、温文尔雅,随身带着医箱,一看便知是他们所说的陆神医,陆笛。 姜野始终未见花银月身影,转念一想:若是能与神医当面告知那母女的境况,医者仁心,想必陆神医定会施以援手。如此一来,事情便更简单了。 她起身,准备前去找神医说个清楚,却被仆人拦下,“大人切勿靠近。除了正在献艺者,其余人不得擅自上前。” 所谓的献艺,便是那些宾客上前表演,或是舞剑,又或是杂耍,姜野毫不擅长。但眼下,为了救人也只能用此办法一试了。 她坐下来,向谢无羁提议,“献艺处离得近,我们只需以献艺为借口,前去告知神医,她们母女便有救了。” 谢无羁吞下葡萄,拍手叫绝,“你好聪明啊!”不等姜野笑出来,他话锋一转,两手抱在胸前,没有起身的意思,“你先别急,先看看再说,保不齐有人和想得一样。” 姜野不明其意,却见下个献艺之人在掌声中上台了。 她一眼便看出不对。整个场面气氛轻松,他的脚步却有些沉重,眼眶红红的。 正如谢无羁所说,他顿了几秒,然后便直直跪下,连连磕头,“陆神医,求您救救家妻,她身患绝症,寻便医师,无人可治,只有您能救她。我多次求见不得,只能来这里见您,求您出手救救她,我愿意当牛做马,今生今世,来生来世……” 男子悲声涔涔,姜野却未曾听到陆笛的回应,只看见他离去的背影。随后,三五个仆人上台,将那人被拖走了。 花老爷若无其事,起身圆场,“陆神医身体抱恙,先行离席,大家继续。” 隔得太远,姜野看不清陆笛当时脸色,只知道他的确离开了,只剩地上磕头的血印还在原处。 她没有遗憾错失机会,因为自有人泼冷水。 谢无羁仿佛事不关己,挂得高高的,“你能想到的法子,别人未必想不到。行事谨慎些,否则船翻了,你再想见他,可就难了。” 姜野不得不承认,若是适才贸然前去,求人救治之事不成,不被人横着抬出去,就算好的了。 看来只能按之前的计划,从花银月下手。 花银月安排完谢宴琐事入座时,陆笛已然走了。姜野想找合适的机会靠近,绞尽脑汁,可这对没什么经验对她,还是有些困难。 烦恼之际,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上前,“二位大人,轮到你们了,请吧?”他指向舞台。 姜野满脸疑问,看向谢无羁。 管家见此,开始自疑,“难不成是小人看错了?我记得是这个位置……”说着他就要让下人拿画像来辨认。 越渡喝着茶,见二人倒霉,差点笑喷出,幸灾乐祸,“就是你们俩。不是你们,难不成是我?” 姜野愣住。她方才是想用这个法子取巧,但前车之鉴在目,她不会重蹈覆辙,欲拒绝,“不是我……” 谢无羁却从桌下踢来一脚,挂上笑容起身,“正是我们二人,她向来记性不好,这些事情都是由我安排。” “诶!”不等姜野问清楚,已经被拉到中央,“谢无羁,我什么都不会啊!” 谢无羁冲上面作笑,腹语道,“不会?不会那只能被赶出去了。” 姜野学他作揖,低声,“令牌还没拿到,被赶出去就完了!” 谢无羁转身变了脸色,冲姜野一副无赖模样,“想救人的是你,要是你不想被赶出去,就听我的。” 姜野眉头一皱。听你的?听你的我就能会了?怎么可能? 的确不可能。 只见谢无羁悠哉从旁边拿个苹果,“在下献上剑舞一段,为老爷祝贺。”说着,他便将苹果扔给姜野,幸好她反应迅速,一下子接住了,才没被它打脸。 “诶对,就是这样用手拿着。” 姜野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便被他半推半就,摆弄好手脚,僵硬托着苹果,举过头顶。 “千万别动。”谢无羁在她耳边留下四个字,没走出几步,转身拔剑而来。 若换作常人,谢无羁的嘱咐一定变成耳旁风,害怕地躲闪,反而失控。可姜野不怕,她照谢无羁说的,就算看着刀离自己越来越近,也没有闪躲,在原地闭上眼睛。 只见谢无羁手腕一抖,长剑如银蛇出洞,偏移了方向,精准地穿过苹果中心,然后回身,舞开架势。 预期的冲击并未到来,姜野只知道一寸力道过后,自己手中已然空空如也,她小心翼翼地睁眼,看见的是谢无羁行云流水的剑术。 剑若流影,剑光如月华倾泻。他身姿灵活,手中的剑仿若是他玩物,他只需手腕轻轻一转,剑便听话地朝着他想的方向变幻。 姜野怔在原地,这是她第一次见谢无羁舞剑。 惊讶之余,台下的掌声响起,她退下来。 越渡正嗑瓜子儿,“吓坏了吧,他就是这样,爱捉弄人,习惯就好。” 姜野都快忘了还有越渡这个人,她瞅瞅越渡的白布小背包,真心发问,“那你这个毛病……也是被他吓的?” 越渡扯出一个笑脸,“这倒不是。” 谢无羁一套剑法舞毕收势,在台下人艳羡的目光中信步而归,满脸春风得意。 迎接他的不是姜野的夸赞,而是姜野找着工具的兴奋,“你有这功夫,适才药王府你为什么不将守卫放倒,让我们进去。” 谢无羁的得意瞬间冰冻,不可置信,“你要我一个人对付一群人?” 姜野露出同情之色,“确实,人太多了,也不能全怪你。” 谢无羁顿时语塞。 姜野来不及想出接触花银月的法子,听见一声沉重的声音,然后人们顿时喧闹起来,慌乱四散。 姜野看去,原来是一位女侠从天而降,此刻一脚踩桌面,一手执剑,架在一个猥琐胖男人的脖子上,冷面宣判,“你倒是跑得快,可惜就算腿再快也没有用,脑子不好用,管不住自己手脚的人,我都会替天行道,将手脚砍了。” 男人的裤子顿时就湿了,手脚颤抖,“女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放过我吧……” 旁边知情之人正讨论着,厌恶道,“还好意思求饶!你们不知道,他是个研究烟花的,仗着自己会燃些花里胡哨的烟花,得些富贵人家青睐,就变得无法无天,敢光天化日强占寡妇,最后逼得人家悬梁自尽!真是丧尽天良!” 姜野正在偷听,听得一团怒火,好在接下来的画面让她十分解气。 男人的叫喊求饶并没有用,女侠面不改色,冲着连就挥拳过去狂揍。等她的拳头停下来时,男子的头也已经肿成猪头了。 虽然他是宾客,但仆人见此情形,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花家人也不知缘由,没有下令。单方面的碾压过后,府衙的人姗姗来迟,将男人抓走。 知府亲自道谢,“多谢陈舒姑娘报案,我们这就将他押至牢中,依律处置。” 陈舒只是微微点头,依旧冷着脸,“举手之劳。还请知府秉公处理,别让他跑了。” 姜野第一次见到一个真正的大侠,还是个女子!她被陈舒的魅力折服,眼睛直冒星星,崇拜之色显而易见。 越渡不知何时靠近的姜野左边,很是骄傲,“厉害吧,我和她可是青梅竹马,我们一起长大的。” “你认识她?”说完姜野便想起来,城外时谢无羁曾提过这个名字,“你要死要活,都是因为她?”惊讶后她明白了,“那也合理,人之常情。” 越渡见陈舒忙完,笑着脸上去,一连串的问题,“你怎么进来的?我给你准备了令牌,你为什么不要?你接下来去哪儿……” 不过陈舒貌似不搭理,二人一个追问,一个自顾自地走,离开了花府。 姜野看着陈舒离开的方向,很想追上去。一边是女侠,一边是未曾取得的令牌,她不得不忍痛割爱,转身去找花银月。 知府将事情来龙去脉说给花家人,花老爷和花银月都支持官府捉拿坏人,未曾追问。只是这样一闹,谢宴只好提前散场。 姜野和谢无羁没有随着人群出去,而是远远跟着花银月,直到只剩她一人,姜野才靠近,“花姑娘,我有事相求。” 花银月明显有些惊讶,还是让二人进入房间,“若你们为令牌而来,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陆神医近来操劳过度,不宜劳累,看诊的令牌已全部发放,不可能随意增加。” 未曾开口,便被拒绝,姜野有些羞愧,但想到妇孺二人可怜的模样,她还是鼓足勇气开口,“花姑娘有所不知,我们不是为自己求的,我们是为一对可怜的母女求的。她的女儿命在旦夕,只有陆神医可以一治,否则必死无疑。” 花银月有些动容,“可……可是如今令牌都已发放,不可能再有新的。” 谢无羁插话,“为何,令牌不过是一个物件,再造一个不就是了?想必不是难事。” 花银月犹豫几分,“告诉你们也无妨。这令牌虽由花家发放,但也只不过是经手。令牌都是陆神医交于我们,我们再帮他交到病人手中而已,他看完病后再回收令牌,如此循环。” 姜野听完,觉得事情仿佛走入死胡同,焦急追问,“难不成没有任何办法吗?” “有倒是有……但我只能把你们带进去,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得你们自己想办法。”说完花银月脸色有些红了,将二人推出去。 “明早在门口等我,我带你们去。”说完,她便关上房门,彻底将二人隔绝。 哈哈高估自己了,一上交通工具就睡着了,从今天开始慢慢补章节。 真困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