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苑春》
1. 第一章
第一章
冬至,乾元宫。
“咯当——”
“咯当——”
自鸣钟响了足足十一声。
越安听见了,本就在殿檐底下走来走去,不时看向乾元门外,眼下更添了焦躁,暗暗想着那位祖宗怎么还没回来。
这大冷的天,都到二更了。
偏姑姑还在西苑的虎房养病。
若是出了岔子,她该如何向姑姑交代?
眼见天色又暗下几分,乾元门外仍是安安静静的,没听见车轮动静不说,越发凛冽的寒风吹得树枝乱颤,歪来扭去,哗啦啦哗啦啦的。
越安更急了,恨不得自己分出两个身子来,一个仍在这里守着,另一个赶紧跑到西苑,问姑姑这会要怎么办才好……
正窜走着,忽然听见呼啸风声里头,多了道车轮子碾过石板的声音,精神立马一振,引着几个宫女这就赶到了乾元门。
一看那车驾盖着寻常青布,虽是失望,却当即也安下了心,忙上前扶人下来。
等扶住那纤瘦身形,不由心疼道:“姑姑不是受了风寒,在西苑养着吗?怎么回来了?”
徐昭夏借了她几分力,踩着柳木脚踏走下,被夜里侵入骨髓的寒风一吹,忍不住轻咳了声。
越安拿着宫灯一照,见她裹身的雪色斗篷簌簌颤动,露出了细腻白皙的脸,正透着淡淡粉意,下颏些许尖瘦,掩唇的指尖纤细,有股病弱之气。
话一出口,偏又能听出掌得住事,不是那等要人护着的小娘子,“我放心不下。如何?那位祖宗睡下了吗?”
越安越发小心地扶住她,似捧着尊易碎的观音瓷像,没敢太过用力,甚至有些不太敢看她。
姑姑会闹风寒,除去操劳,还有个旁人不知道的缘由,她比旁人知道得多,只是不能讲……
雪白斗篷间那张素来温柔的脸让她看了觉得愧疚。
“怎么不说话?”徐昭夏觉得奇怪,多问了句。
声线轻缓,像清泉水流到人心里。
越安回过神,低着头道:“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呢,陛下……陛下到这时候了,还没回来,虽说是去太后娘娘宫里,出不了什么事,但这个时辰也太迟了些……”
窸窣声止,徐昭夏拢着斗篷的素指蓦然一顿,想到当今这位太后娘娘行事霸道,娟秀黛眉缓缓蹙紧,深吸了口冷气。
垂眸后抬起,她推了推越安道:“不必多说,你们先去将他的斗篷和风帽取来,还有手炉,随我去寿宁宫。”
有事没事,她去看看再说。
没必要先自乱阵脚。
越安连忙应了,和身后的宫女当即有了主心骨,急急忙忙奔到偏殿,各自取了东西出来。
“走。”徐昭夏见准备妥当,领着众宫女就往寿宁宫赶。
当今这位太后娘娘,并非那位祖宗的生母,虽养过那位祖宗几日,到底谈不上多少母子情分。
反倒近些年来随着那位祖宗大了,减了些胡闹性子,看着稳重不少,也到了该亲政的时候……
这位太后娘娘却死死捏着手里权柄不放,绝口不提还政之事,两人间暗流涌动,微妙至极。
徐昭夏走得很快,顶着冷风咳嗽了好几声,眼尾湿润发红,身上不知不觉出了层薄汗。
眼看那位祖宗大了,知道事了,她还想着找个机会将这里的事情统统放下,另做打算。
绝不能在这时出意外。
越安在身后紧紧跟着,不敢抬头。
要说宫里最关心那位祖宗的人,除了姑姑,再无旁人。
说句僭越的,姑姑是真的把那位祖宗当自己的亲弟弟待。
可那位祖宗从姑姑身上要到的,却和姑姑想的截然不同,要是姑姑知道了……
刚走过几道宫墙,远远地听见了鸾铃声响,徐昭夏眼中一亮,脚步越发急了。
回来了就好。
她往那位祖宗车驾驶来的方向赶。
“姑姑慢些,夜里当心跌了!”越安挽着宫灯在后,一时赶不及照路,拔高了声音。
徐昭夏充耳未闻,只想先确认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这么冷的天,姑姑怎么赶回来了?”
坐在车辕上拉着缰绳的徐平见疾步而来的身影,忙“吁”了声,勒停了马车。
徐昭夏正要问他那位祖宗怎么样了,只听“哗”的一声,车门被人从里推开,金冠紫服的少年从里头钻出半个身子,眼眸晶亮地盯着她看,“姐姐,你来接我的吗?”
徐昭夏还在细细喘气,先嗯了声,从头到尾将他好生打量了眼,见他冠发齐整、袍服妥帖,分明毫发无伤后,才松了口气,看向他的脸。
正要说些什么,见他脸上有着薄红潮意,还有股淡淡酒香,也就将那些询问的话压了下去,用着昔日哄人的语气道:“是,奴婢是来接陛下的。天冷,陛下赶紧合了车门罢。”
说着,她又从越安手里斗篷,略微踮起脚尖,往上递了过去。
要他接过斗篷就合上车门。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不至于连这点默契都没有。
——那位祖宗却没按她的意思办。
不仅将车门又开了些,还探出大半个身子,满身酒意地朝她俯身而来。
像团扑来的滚热烈火。
徐昭夏骇然一惊,下意识往后退。
他要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抬脚,不知何时生得健壮有力的臂膀一下子揽住了她的腰,死死锢住,将她连人带斗篷卷到了怀里。
“怦”地一声合起了车门。
徐昭夏腰间隐隐发烫,还来不及错愕,那位祖宗已将她放在了膝头,紧搂着她的腰不放不说,脸还朝她身上贴来闻了闻,“……是姐姐。”
“陛下,你先松开……”
徐昭夏头皮莫名发麻,向后躲了下,忍着不自在用力推了他一把。
就算是姐弟,这般也委实太亲近了些。
虽然是亲手养大的孩子。
现在和小时毕竟不同。
他已经长得比谁都高大,轻而易举便能抱起她,分明是个长成的青年。
又穿着帝王常服,身上透出和从前不一样的气势,让她没办法再把他当个孩子看。
朱明宸仰头看向她,见她整个人都在自己怀里,连根头发丝都属于他,身上透出的温香更是只有他能闻。
莫名兴奋了几分,十指深深陷入她的腰间,忍着用力的想法道:“几日不见,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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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也要和我生分了吗?早知道这样,就该让姐姐在乾元宫养着,我来亲自照顾。”
开口便是淡淡酒气,更透着股孩子才有的稚气。
感受到怀里的人听完后,腰肢明显软了些,似要将他的指头生生融化……
朱明宸压着心潮澎湃,无比委屈地红了眼,“姐姐不用多说,我知道,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我长大了,本就不该事事想着有姐姐在身边帮我。”
这般一而再示弱的模样,让徐昭夏恍了恍神,没再注意他的手还掐在腰间不放,看着他,只想到从前那个瘦弱见骨的孩子。
那么小,还不过六七岁的年纪,瘦得像只猴儿,没了生母,被赶到冷宫自生自灭。
吃不饱穿不暖不说,甚至会受宫人打骂,身上没几块好肉,若非她暗中接济,或许有很多个冬天他都熬过不去。
也正是因为这般,从小到大他都对她格外依恋些,真将她当做了亲姐姐。
“没生分,只是我有事问你,这样坐着你要仰头,累,也不好说话。你先将我松开,可好?”
徐昭夏眼里多了抹笑,还和小时候一样,轻抬手,抚了抚他的头。
朱明宸身上有阵酥麻流过,整个人绷紧了些,脸又红了几分。
她竟然愿意碰他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不再主动碰他,他问为什么,她只说他长大了,成了帝王,该有规矩体统。
他根本不在乎规矩体统,也不在乎旁人如何想,只想她还像以前那样,与他同吃同睡,形影不离,眼里只有他。
可他知道她说出那些话,便是不愿意再碰他。
只好换他碰她。
可毕竟是不同的。
像是天底下没有谁比他更重要,更受她偏爱。
朱明宸满心欢喜地在她的脸上过了一遍。
却在清楚看到她脸上没半点女子该有的羞怯时,心头的热意忽然就被冷水浇了个透。
真正开始委屈。
小时他喜欢这样的温柔宽厚,仿佛站在月光底下,被淡淡的月华笼罩着,叫人觉得舒心安全。
到了现在,他却痛恨。
好似面对着一片看不见头的海,任凭他丢下多少石子,也激不起半点浪花。
她总是这样隔岸观火地看着他,满腔温柔,平静自持。
“陛下?”
徐昭夏以为他醉得厉害,没听懂她的话,叫了一声试探。
“姐姐要问什么?”
朱明宸低下了头,把玩着她斗篷边沿一圈细绒,对她的话似听非听。
像个不听话的孩子。
徐昭夏确认他这是醉得厉害了,平时他不会把她的话当耳旁风,见他没打算松开自己,叹了口气后,准备爬下他的膝头,去旁边的位子上坐着。
还是等他酒醒了再问罢。
总归人没事。
刚一动身,马车却忽然动了,她一时不妨,猛然扑到了那人身上,抱住了他的脑袋。
灼热的呼吸就那样栽到她的身前。
鼻尖深深陷入软腴之间。
“姐姐……”
朱明宸喉头发痒,渴得厉害,叫人的声音变得无比沙哑。
姐姐,好香。
2. 第二章
第二章
鸾铃声在夜里响得清晰。
没人知道车驾里发生了什么。
徐昭夏从那位祖宗怀里挣脱开,跌到车板上时,膝盖着地,怦的一声。
车外的徐平听见了,着急问了句什么,徐昭夏没听清楚,只快速回了声“无事”。
意外而已。
她抬头看向那位祖宗,已经靠着车壁合眼入眠,微微鼾声传来。
仿佛睡得不大舒服,鼻尖发痒般,在鼻梁处挥了挥手,似在赶走什么。
徐昭夏咬住了下唇,将敞开的斗篷合拢,盖住了身前那片令人不适的濡湿。
她分不清是错觉还是真的,方才那位祖宗埋上来时,似是下意识张了口,像渴了想吮什么。
隔着好几层衣裳没真碰到,但呼吸能透进布料里去,又热又烫,让她觉得难堪又尴尬。
坐在车板上缓了会儿,徐昭夏才平复了些,慢慢爬了起来,有意与那位祖宗隔着,远远地坐在了最靠近车门的侧座。
又看到落在身边的斗篷和风帽。
顿了顿后,还是拿起了那件织金云纹斗篷,抻开披到了那位祖宗身上。
等车驾到了乾元宫,她先行推门而出,看了眼前来迎接的刘敬,交代了句“陛下在睡,手脚轻些”,不像过去那般亲力亲为,将人交给了刘敬。
她带着徐平和越安离开,到了偏殿后的小抱厦内。
徐昭夏叫徐平和越安坐下,自己去桌边提起茶壶,倒起了热茶。
两人皆有些不安,“姑姑还病着,我们自己来便好……”
“坐着受用便是,我还有话问你们。”
徐昭夏先看向了徐平,“你跟着他去寿宁宫,听见了什么?”
徐平素来听她的话,没半分隐瞒,小心翼翼地接过茶,顾不得喝先道:“太后娘娘想要在过年前定下立后之事,便在今日问了陛下意思,奴婢见陛下闷头喝了不少酒,就是不应,怕是不大乐意。”
立后之事?
徐昭夏有些讶意,好端端的,怎么提起这个来,那个孩子不过才十七。
又马上意识到,这里本就如此,十来岁的孩子,便能谈婚论嫁,做人爹娘了。
这种事不是她一句两句话改得了的。
徐昭夏努力说服自己,又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徐平看了眼抱厦门口,见两个小宫女守着,压低了声量道:“有件事是奴婢猜的,太后娘娘的口风,好似陛下应了这件事后,便让陛下亲政。”
“那就是有皇后人选了?”徐昭夏想了几家平日和太后娘娘走得近的,魏国公府、宁阳侯府、中军都督府,还有陈首辅一家,这些都是家里有适龄待嫁女儿的,做皇后身份也足够……
还未听见徐平回答,窗外忽然脚步杂乱,夹杂着女子压抑的哭声,呜呜咽咽个不停。
越安忙去外头看了眼,回来道:“是……太后娘娘之前送来的教引娘子,方才去了寝殿那里伺候,那位祖宗醒了,骂她寡廉鲜耻,没家教,着了件单衣就闯入男子房中,将她赶了出来,刘敬眼下正提了她连夜出宫去……”
刘敬亦觉得这位教引娘子胆大包天。
大冷的天里穿得那样单薄,人又生得丰满韵致,薄薄一件素色绸衫根本拢不住身形,腰间更是只有根松松挽起的系带。
想做什么谁都看得出。
许是打量着那位祖宗年纪轻,没经过人事,禁不住这样的媚惑,稍使些手腕便能成事。
刘敬在心里暗骂了句蠢,又觉得自己无妄之灾,送走了这位娘子,还得回去接那位祖宗的怒火。
寝殿是他守着的,放了这样的人进去,是他失职。
偏偏今夜那位祖宗还喝了酒。
等他送走了人,又等到那位祖宗沐浴之后出来,当即双膝跪地,请罪道:“是奴婢不当心,还请陛下责罚。”
却听见那位祖宗问他:“你说,所有女子都想入宫吗?”
他斗胆抬头看了眼,以为那位祖宗醉了,却发现那位祖宗神色清明地坐在圈椅上,哪里有半分醉意。
唇畔正噙了抹笑意,指腹在扶手处不住摩挲着,不知在想些……也像在回味些什么。
刘敬揣度了下,回道:“陛下生得英武俊朗,便是在寻常人家,也少不得有娘子恨嫁,更别说如今还是大晋之主。若见了陛下,还不想入宫的女子,只怕天底下少有。”
朱明宸扫了眼他,“倒是会奉承,起来罢。”
刘敬笑得谦逊,“哪里,皆是奴婢心中实话。”
朱明宸笑意渐淡,没再往下继续,转而问道:“朕让你去查的事,有头绪了吗?”
谈到正事,刘敬忙收起了笑,肃然躬身,组织了下言语道:“按陛下的吩咐,让东厂的人守在了陈首辅家里,截获了太后娘娘命人送去的一封密信,为免打草惊蛇,东厂的人复抄了份,已放在陛下手边桌案了。”
朱明宸信手拿起来,扫视了眼,又撂开了。
和他猜的一样,亲政只是个名头。
即便按这些人的意思立了后,他们也没打算真让他亲政,不过是用个法子来试探他这个傀儡如今听不听话。
不过他倒想知道知道,不听话,会有什么下场。
“刘敬。”
轻轻的一句话,就让刘敬下意识绷紧了身形,竖起耳朵道:“奴婢在。”
“告诉礼部的杨钧和,朕让他办的事,他该开始了。”
刘敬在这个夜里几乎没歇口气,悄悄地出宫入宫,奔走在夜色中。
这边徐昭夏听了越安的话后,觉得那位祖宗终究还是孩子脾性,看着那么大人了,到底还是不通人事,也不懂得妥协求全。
再怎么不喜欢,教引娘子也是太后宫里送来的,就这样胡乱将人赶出宫去,怎么看都任性到了极点。
只是既然已经下了令,她身为乾元宫的人,也不能公然和他唱反调,便叫越安准备了些金银细软,明日送给那位娘子去。
就是做给太后娘娘看,也得送。
安排完这些后,她也倦了,打发走了徐平,便解开斗篷,换下了那身沾着湿意的衣裙,合帐安寝。
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立后、亲政。
这两件事在她脑海里头盘旋。
若是立了后,那位祖宗便能顺利亲政,她也就能离开了罢?
最好是去江南。
那里学风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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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另个地方就是学的师范,还没来得及正经当上老师就来了这里。
去江南做个夫子,许就是她在这里最好的归宿。
徐昭夏彻底睡不着了,拉开床帐,趿着鞋履就去了书架,将蓝皮封的一整套四书五经搬到了灯下,忍不住翻了一遍又一遍。
想着她毛笔不是练的童子功,写得没旁人好,做人先生便得在学问上多用功些。
这套四书五经她除去日常翻阅,遇到不懂的,还会向内书堂的大学士请教,想来日后就算去教书,也不算误人子弟。
直翻到后半夜,徐昭夏止不住眼皮打架,才不舍地合起来,回了榻上。
但她在梦里睡得并不安稳,总感觉有道模模糊糊的身影站在床头。
那身影高大压迫,投下的黑影宛如座逃不开的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站了会儿,似乎并不满足与隔着帘帐相望,那黑影还挑开了帐门,朝着她的脸俯身而下。
带着些温热的物事砸醒了徐昭夏。
她猛然睁开眼,一张熟悉中带着陌生的脸,明晃晃凑在她眼前,凤眸如星,长眉入鬓。
悄然长成青年模样的那位祖宗,惊喜万分地叫了声,“姐姐醒了?”
徐昭夏吓了一跳,“你怎么在……”
一说话,感觉到自己呼吸扑到他脸上后又折了回来,热得她眼睫一颤,忙抵着他肩用掌根推了下,“你先坐好。”
朱明宸似是恍然不觉两人距离太近,忙不迭握住了她细弱手腕,攥得紧紧的,“是不是我喝醉酒后,做了什么冒犯姐姐的事?”
徐昭夏呼吸一窒,经由他提醒,昨天夜里刻意忘却的感受不受控制地浮现,他鼻尖的温热、似吮非吮的动作……
她身子一颤,胆战心惊地坐了起来,不自觉让床帐深处躲了躲。
想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
“姐姐……”朱明宸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眼里全是惊惶。
仿佛被人丢弃在一旁,没人要的孩子。
徐昭夏忍着颤意,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关你的事,而是你长大了,该懂得男女有别。”
又注意到他只穿了身寝衣,正要问他怎么这样就来了,又见他身前挂了个小小的长命银锁,小孩子满月才戴的,也就是刚才砸到她的物事。
不由放松了些,觉得自己对个孩子太过戒备,有些自责。
朱明宸跟着她视线看去,攥住了那银锁道:“姐姐送我的,便是我的了,即便男女有别,也不能再要回去。”
这一句话,让徐昭夏几乎快被心里的自责淹没。
他是她从小带大的孩子,外面看着如何不懂事,内里总是个好的,是她太过敏/感。
“是你的,没人和你抢。祖宗,你先去外头坐着。”
不知不觉,她用了过去的语气,长辈教导晚辈。
又觉得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十七的年纪了,还带着长命锁,说出去没人会信。
朱明宸早悄悄打量了她一眼又一眼。
见她睡得乌发蓬松,脸颊发粉,却还要老气沉稳地对他行长辈的架势,有那么一瞬真想告诉她,别想再当他姐姐了,他都能让她有孩子了。
3. 第三章
第三章
想归想,朱明宸还是乖乖退了出去,坐在了她房中的杌子上,听话地等她。
等着等着,听见衣料摩挲声后,纤密挺立的眼睫一颤,悄然合上了眼。
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面容清俊,平静如水,似是在假寐,也像打坐入定。
若是在佛寺,许还会得句虔诚佛子的赞许。
没谁知道他脑子里的肮脏。
正在猜她换到了哪件。
闭眼之后,越发灵敏的嗅觉在助着他,淡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幽香钻入鼻尖,也止不住地往他喉咙深处钻,让他的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又一下。
又忽得听见加重的呼吸,仿佛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被吓到了。
停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又有衣料摩挲声传来,幽微的香气被紧紧捂盖住,再没透出半点。
朱明宸睁开眼,不知不觉十指已经将寝衣握得发皱,他慢慢张开了来,缓缓舒气放松。
不要急。
她还只把他当孩子。
过了会儿,果然看见她将昨夜那套衣裙整身都换了,今天穿的是略显老气的秋香色,稳重端庄。
若不是还挽着宫女发髻,因她浑身透着股温柔宽厚,会叫人觉得已嫁为人妇,甚至还做了人母亲,宠着自己生的孩子,亲自哺乳。
也是,她这个年纪要不是留在宫里,只怕早已嫁人,入了深宅大院,被家里夫郎在夜里的榻上弄过不知多少次了。
或许还仗着她温柔不懂拒绝,连白日也缠着她不放,吃饭喝水,写字作画,不让她远了身半步。
徐昭夏不知道他想的是这些,见他明明那么大个人,却和从前一样听话地坐在圆杌子上,手掌打开搭在膝盖,看着莫名有些拘谨。
刚才换衣时升起的惊骇被压了下去。
那块没消下去的暗红应只是意外。
即便真是他用力吮了才留下,那时他在梦中,这个年岁的孩子本就不懂得控制,听说有的还会弄脏床褥,许是他梦到了心上人也说不准。
“怎么不挑这里坐?”
徐昭夏指了个宽敞舒适的圈椅,笑道:“也不嫌窄。”
朱明宸朝她走了过来,声音有些沙哑,似是还在为刚才的事难受,喉头哽住了,却还是强忍着解释,不让她误会。
“姐姐说男女有别,我会听,但我只想坐得离姐姐近一点,姐姐别气。”
徐昭夏愣了下,这才注意到,那只杌子是离里头最近的座位。
但也就近了一两个手臂的距离,坐在圈椅上在她看来也没什么不同。
心中猛得一酸,觉得自己胡乱猜疑到底是伤了他的心,让他变得在乎起这点事来,就怕惹她生气。
一时发急,她身子又没好全,掩唇咳嗽了起来。
“是我不好,姐姐还病着,我还惹姐姐生气,我以后坐远些……”
说着,朱明宸却不动声色地朝她凑近,见她身子咳得一颤一颤的,悄悄闻了下,果然闻到了秋香色下透出的熟悉软香。
怎么藏也藏不住。
谁叫她将他养得太好,耳鼻聪敏。
但他没近到让她怀疑的距离,两人间还能站下个人。
声音是着急的,担忧她病情。
“没,我没生气,你站在那里别动……”徐昭夏掩着唇,心里越发愧疚了,但见他挡在自己面前都看不见外头,觉得他还是长得太高大了些,要是身量和从前差不多就好了,这么高,让她在他面前说话也要抬起头。
“陛下,你去圈椅坐着罢,我洗完脸再和你说。”
“姐姐咳嗽了……”
“冷不丁吹了风才咳的,我病好差不多了,你听话。”
好不容易将人劝去椅子后,徐昭夏才觉得没那么堵得慌,越安见她醒了,也端来了面汤,还有干净脸巾。
徐昭夏将脸巾往面汤里丢去,捞起来拧时想着要如何与这位祖宗说立后之事。
他叫她一声姐姐,她就得担起这个名,事事替他考虑周全。
既然太后娘娘提出立后,十有八九便是要定下了,若真能借这场婚事,把朝堂上的权力慢慢交到这位祖宗手上,不失为件好事。
但也不是没坏处。
还得看立的皇后是不是这位祖宗喜欢的小娘子。
她知道皇家婚事不看重这些,但总还是想尽力让他挑个喜欢的,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大几十年的光阴呢,哪能对着个冤家。
偏偏他看着就是在这等事上不开窍的愣头青,白长了高大身量,这几年没见他说过喜欢什么样的。
徐昭夏暗暗叹了口气,将擦过脸的脸巾拧干净了搭在盆沿,转过身,给那位祖宗倒了杯茶。
“陛下,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姐姐坐下说。”朱明宸端着她递来的茶,还在想她刚才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自己,比花还软。
徐昭夏坐了下来,在他不远处的圈椅,“昨夜,太后娘娘是不是和陛下说了立后的事?”
朱明宸回过神,看了眼她带笑的眉眼后,淡淡嗯声。
“你自己心里,想不想立个皇后?”
见他低着头不应声了,徐昭夏抿了口茶,换种说辞,“你可知道,皇后会是陪在你身边的知心人,时时刻刻记挂着你,自然你也爱护着她。你们夫妻两个互相照顾,风雨与共。”
徐昭夏说得娓娓道来,仿佛真有这么个小娘子在眼前,和这位祖宗在宫中相伴着过了一辈子,她在江南也听说帝后和谐,从未红过脸。
如此这般,若能成真,再好不过。
但说着说着,她却发现屋子里的气息变得闷窒了不少,越安的头也埋得越来越低,手上还不住地发着颤。
“越安,你怎么了?”
“咣当”一声,越安没端稳面盆,将洗脸的面汤浇了一地,面汤水到处都是。
徐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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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裙角一凉,往下看时,没顾得上自己,先发现那位祖宗寝裤底下踏着的那双软履全湿了,裤脚也溅得湿点处处。
大冷的天,这样可是要感风寒的。
她忙叫人送新的衣履进来,半分没想避嫌的事。
“不用了”,朱明宸却突然站了起来,不发一言就踩着水向外走去。
徐昭夏见他踩得用力,水花溅起落下,也觉出味来。
没想到他有这么抗拒立后之事,怕还得徐徐图之。
忙叫住他,“陛下,若是我刚才说的不对……”
“姐姐下午回西苑吗?”朱明宸骤然停下了脚步,背身问她,像个孩子在赌气,蕴起的气势却又惊人,不是个孩子能有的。
徐昭夏默然片刻,以为他发脾气要赶她走,“我下午便回。但你衣衫记得换。”
她知道这时候不能逆着他来,不然只会更糟。
“我亲自送姐姐回去,回西苑。”朱明宸说到西苑两字时,咬得很重,越发像赌气了。
更别说他不等人答应便大步离开。
徐昭夏正想说不用,他来回也麻烦,冬至也就几日的假,他好好休息才是。
被越安拦住了,“姑姑!”
“怎么了?”徐昭夏又疑惑道,“平日你最是谨慎,从未失手过。”
越安埋着头,低低道:“方才,姑姑说话时没看到那位祖宗的脸,奴婢看见了。怕是气极了。”
“我猜到了。只是时间不等人,他这般不开窍,我想着激一激,问出他喜欢什么样的,好尽力成全。如今看来,还是不能急……”徐昭夏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
他看着高高大大,脱不了孩子心性,只觉得被人强逼着立后,想不到这也是他一辈子的大事。
“那姑姑还是不要插手了罢?”越安小心翼翼地轻声说。
“是得等过了这段时日再说。”徐昭夏没留心到她话里的含义,想着等这个祖宗气消了,再和他好好说清楚。
既然立后势在必行,立个喜欢的皇后,总比被太后娘娘强塞一个看不顺眼的来得强,这里又没有离婚一说,害的是两个人。
好在他不是那等爱撒泼又听不进去话的孩子。
越安还要再劝,徐昭夏拍拍她的手,让她下去也收拾收拾,笑笑安慰道:“别担心,那位祖宗的性子我有数,气不了多长时间的。你下次注意着些,这等错别再犯了,先去换身衣裙,等会陪我去寿宁宫一趟。”
昨天夜里的事还没完,她得替这位祖宗向太后娘娘请罪,不能让他背个不孝的名声。
越安呐呐地应了声。
走下阶子时,她回头看了眼,姑姑已经轻咳着,绕到屏风后看不见人影了。
她闷头向前走,眼里悄悄红了。
刚才那些话,她不是怕那位祖宗气消不了才说的。
她怕的是,回了西苑,再进了那间虎房。
姑姑身子受不住。
4. 第四章
第四章
重新打扮好后,徐昭夏换了身花青色的衣裳,看着越发老气横秋了。
打开房门,越安已在等她了,也不约而同换了深色裙,两人对视一笑。
寿宁宫那位是宫里另一位祖宗,出了名的不喜欢年轻宫女。
徐昭夏年岁放在这时候已经大了,看着却不怎么显,要是随便穿了身衣裙去,非但没法请罪,反而会得罪这位太后娘娘。
临出门前,徐昭夏还是不放心,去寝殿那里看了眼,听徐平说那位祖宗已经换过衣袍出门去了,惊讶道:“冷天他不在屋里头呆着好好烤火,跑去哪里?”
徐平想了想道:“看刘敬准备的那身行头,应是去马场了。”
“你们怎么也不拦着些?快去找他回来,马什么时候都能骑,没必要在冷天……”徐昭夏眉头早已蹙起,冷风袭来,忍不住又咳了声。
徐平见她担心自己孩子一样担心那位祖宗,有些话想说很久了,展臂替她挡了挡风道:“姑姑不知道,陛下大了不少,奴婢瞧着不仅身子十分健壮,也有自己的主张了。姑姑管这么多,只怕还落埋怨。”
徐昭夏嗯了声,道他说得对,但还是催着他去马场,“等他再大些我就不管了,今天怪冷的,你还是去接他回来,别耽搁了。”
徐平向来听她的话,虽然觉得那位祖宗不一定会听,还是摸了摸冻得发红的鼻尖,应了下来。
姑姑就是太照顾着那位祖宗了,依他看来,那位祖宗有些时候比谁都霸道乖戾,比虎房里蓄养的那几只精壮老虎有过之无不及,要他听话简直天方夜谭。
不过,姑姑的话确实不同些,那位祖宗多数时候真愿意听。
这边都安排好后,徐昭夏和越安赶到了寿宁宫。
还没踏入殿门,便被宫女直接拦下,斜眼睥睨道:“你们来做什么?”
徐昭夏察觉到不同往常的口风,心中一凛,低眼垂眉道:“乾元宫奴婢,求见太后娘娘,特来向娘娘请罪。”
话音刚落,那宫女便冷冷道:“娘娘今日身体不适,见不了乾元宫之人,还请徐姑姑改日再来罢。”
闭门谢客,还特意点出了乾元宫之人,显而易见,是特意如此安排的。
徐昭夏知道,越是此时,越是不能走,一旦走了,太后娘娘只怕会越发恼怒,事情便会格外复杂。
“还请通融一番,昨儿冬至,奴婢未曾来给娘娘请安,实在不该。还请娘娘看在奴婢一番诚心面上,拨冗见见奴婢。”
徐昭夏说话时打量着那宫女,见她听到自己说诚意时,露出些许犹豫,心底沉了沉,面上的笑却还是带着,“如何?”
那宫女看了她片刻后,顿了顿道:“若徐姑姑愿意跪上一二时辰,叫娘娘果真见了诚意,娘娘许会准允。”
见她听完后在自己面前跪得干脆利落,那宫女还愣了一下,又马上回神,见左右无人,朝她悄悄比了两根手指。
徐昭夏咳了声,眼睫微垂,按住了越安想扶她的手,朝那宫女轻轻道了句多谢。
太后娘娘果然是恼了,要她跪足两个时辰。
跪着的时候,分分秒秒都流逝地极慢。
却也让她有空想那些平时来不及细想的事。
来到这里前,她还是个学生,不久就要从那所师范学校毕业。
她和大多数同学一样,签了市里的学校。
去市里学校前,她最后一次到支教的村里给那些孩子们上课。
虽然不舍,但她知道她不可能做一辈子支教的老师,能做的也就是鼓励他们走出去,将来去她的城市,上她的母校。
就在离开的那一夜,大雨如注。
她还在临时宿舍睡觉,门被敲得砰砰响,打开一看,是个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的孩子,还不到她肩高。
紧紧拽住她的手就往外跑,“老师,快走……”
他话音未落,泥石从山上像河水一样流下,轰然盖过了两人。
第一次在冷宫看到那位祖宗,她就想到了那个孩子,叫她老师的样子。
徐昭夏想,她即便再不喜欢深宫禁苑,在离开前也得替那位祖宗把亲事办妥,让他有个满意的皇后,完婚后亲政,做个有人疼爱的、真正的皇帝。
有了想做的事,冷意从地上传至僵硬的腿上时,她也就不觉得多难捱,两个时辰,她还捱得起。
隐隐估摸着似是过了快一个时辰了,她悄悄挪了挪腿,略微动弹下,别真的僵在了原地,等会站都站不起来,见了太后娘娘也白搭。
身形略略一晃,被人从后搀住了,“昭夏,你怎么跪在这里?你先起来,我这就去找母后!”
徐昭夏叫了声长公主,没拦住那位风风火火的性子,已是披着身红斗篷跑进殿里去了。
连带来的孩子也忘在了她这里,和她大眼瞪小眼。
“昭夏姑姑,你怎么和我一般高了?”
穿了身白狐裘显得格外圆滚的小世子扑通一声,也学她跪了下来。
徐昭夏忍不住一笑,“快起来罢,等会你母亲出来看到你跪着该心疼了。”
“冰冰的”,小世子听她的话爬了起来,又来拽她,“昭夏姑姑也起来罢。”
“我还要再等一会儿,外头冷,世子先进去。”
“可是很冰,昭夏姑姑你不冷吗?”小世子好奇地看着她。
说话间,长公主已是又风风火火赶了出来,“快别跪着了!多大的事!昭夏,本宫和母后说了,真要罚,也不该罚你!这算什么事!你还能按着他立后?按着他入洞房?”
徐昭夏被她拽了起来,被她荤素不忌的话听得咳了几声,耳根子悄悄红了。
倒不是因为旁的,实在是这位长公主自打成婚之后,和她说起话来就大开大合,没半分顾忌。
她还是没习惯。
“过了年你也二十五了,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改天去公主府,我叫人服侍你一次就好了。”长公主朱意真轻推了推她,打趣道。
徐昭夏猛咳了几声,“公主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真的”,朱意真好生打量了她几眼,还是觉得可惜。
长得鲜花一样,人又这般正经,要是在外头不知多少人想聘了做夫人,偏偏最好的几年都陪着那个人,当姐又当娘。
徐昭夏被她拽到了寿宁宫的暖阁里,没见到太后娘娘,但知道这位娘娘是真的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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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看得清楚,都是心病。”朱意真逗着家里那个小世子,抽空看了她一眼。
“为的立后之事。”徐昭夏轻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朱意真又瞥了她一眼,“不过,我虽是让母后免了你跪在殿前,她老人家难以消气,我想了个法子替她罚你。你去白塔寺住个几日,替她老人家祈祈福。”
徐昭夏感激地行了个礼,笑得真诚,“公主有心了,多谢。”
朱意真摆摆手,“也不是为了你。你去了那里,咱们这位陛下少不得得去探望,你留他一留,让他见个人就好。”
徐昭夏低头想了想,不知怎么,想到了立后那件事上,问道:“是……太后娘娘已有了立后人选?”
朱意真笑道:“这宫里还是跟你说话舒坦,旁的话都不用多说。本宫也不瞒你,我拿去劝母后的话是,成婚不是结仇,陈首辅家里的小娘子长得如花似玉的,谁见了不夸?咱们这位陛下要是见了人,只怕不用人逼,他便自己追撵上去了,顺理成章就成了事。”
徐昭夏也见过这位小娘子两面,长得确实好,娇美可怜,和人讲话时细语温声,看得出家里养得用心,才能这般出色。
她觉得在白塔寺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确实也不错。
说不准便看对眼了。
“我就说你不会不同意!”说着,朱意真却又话锋一转,说难保那位陛下偏就不喜欢呢?拍了拍掌,便让人带了个小宫女进来。
徐昭夏隐隐猜到她想做什么。
古往今来,若是弟弟做了皇帝,当姐姐的,有不少会给弟弟送女人。
繁衍子嗣是一方面,还有就是讨好自己弟弟。
这些女人和瓶器书画之类的礼物没多少分别。
对着那个娇怯地绞着指尖手帕的小宫女,徐昭夏不由为难起来,想着要如何拒绝。
她还是做不出这样的事。
把人送给那位祖宗……当个房里的玩意。
“你不喜欢?”朱意真有些意外,“这孩子入不了你的眼?”
“她看上去,才十六?”徐昭夏咬了咬下唇,已经想出个现成的借口,“怕是太小了些,还是孩子心性……”
“昭夏,你这是哪里的话!他送走的那个教引姑姑倒是大,不是不喜欢吗?男子自古以来,任凭他老少,总喜欢小的,本宫看他也不例外。反正她先留在你身边侍奉,你先让他看看,不喜欢我再寻别的就是。”
皇家之人骨子里总流着霸道的血,她这样说了,徐昭夏不得不收下了那个小宫女,名叫紫玉。
出寿宁宫时,她不由叹了口气,但心里头也着实放松了些。
罢了罢了,先让那位祖宗把立后的事定下来再说。
陈首辅家里那位小娘子她看着都喜欢得紧,没道理那位祖宗会讨厌。
至于这个紫玉,想法子再安排就是。
好不容易想通了,走到最后几个石阶时腿又因久跪一软,差点跌落在地。
连越安都没来得及反应,紫玉却紧紧抱了她腰间扶住,怯着声道:“姑姑小心!”
徐昭夏正要说没事,让她松手,却听见一阵马蹄声响,紧接着暴喝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5. 第五章
第五章
朱明宸看到两人抱在一起,身形透着契合时,差点就把握紧的马鞭甩出去了。
他从小在冷宫里长大,知道的肮脏事不少。
别说太监宫女之间,就是宫女之间,闹出丑事也司空见惯。
还说这叫磨镜之好。
他下颏紧紧绷着,不带丝毫犹豫地翻身下马,转眼间就到了两人跟前。
徐昭夏不惯在他面前示弱,站稳后已轻轻将紫玉推开,见这位祖宗这么疾风烈火般赶来,人高马大地挡在她前面,死死地盯住她。
像是还小的孩子,一觉醒来见家里人不在,跑出家门后,在邻居家里找到了家里人,正和邻居闲谈欢笑……
她莫名多了抹心虚,主动解释道:“我……奴婢打量陛下去马场了,身边一时不需要人,便来了这里拜见太后娘娘。”
朱明宸还在打量着她,将她脸上的变化尽收眼中,极尽苛刻地分析。
分析来分析去,没在她身上看到羞愧之色,或是对方才的留恋,脸色才缓和了些,低低道:“朕担心姐姐。”
他的变化,徐昭夏自然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扬起笑,向他走了半步,替他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陛下倒是先关心自己些,这么冷的天气,跑去马场做什么?你从小就聪慧明睿,便是练弓箭马术,也不用急在这一时。”
朱明宸脸色更温了些,说以后要去马场,等问过姐姐同意了他再去,不会再让姐姐担心。
但也没忘了说,“下午要送姐姐回西苑,朕想着挑匹温驯些的马,别让姐姐颠得头晕。姐姐本就不擅坐……”
又想到了什么,眼底的神色有些变味,顿了顿才道,“车。”
徐昭夏没听出什么来,心中一暖,没想到他也是为了自己,但旋即又暗道了声不好,西苑她是回不成了,便是午膳也没必要用,该即刻前往白塔寺,去为太后娘娘祈福。
别白白辜负了长公主的好意。
只是这孩子才赶来,就这么说了,要是他闹脾气急赤白脸起来,怕是要坏事。
便看了看周围,见寿宁宫方才那个宫女还站在殿门处守着,也看到了这位祖宗到这里。
隔着衣袖,徐昭夏轻拍了拍这位祖宗的臂膀,紧实得发烫,还微愣了下,但也没太注意,只道:“陛下既然来了,进去和太后娘娘请个安罢,就算她老人家不见,也尽了孝道。”
朱明宸想到等会要回西苑,晚上就能到虎房里头和她单独待着,虽不大情愿,对她的话还算应得痛快,“朕听姐姐的。”
又扫到她身后的小宫女悄悄抬起头,看了她后背一眼,想到刚才两人贴在一起的身影,倏地捏紧了手里的马鞭。
但也只扫了一眼,又看向徐昭夏,把马鞭递给她道:“朕进去,姐姐就在门前等朕罢。”
他再自然不过地走上阶子。
余光看见她果然跟在了自己身后,离旁人越来越远,像在追着他。
撇去别的不谈,宫女追着君王要宠的,历朝历代都少不了。
朱明宸负手仰头,唇畔向上挑了挑。
等这位祖宗入了殿后,徐昭夏叹了口气,想着等会要怎么和他说才好。
这孩子明明早起生了那么大的气,为了给她挑马,还是兴冲冲跑去了马场。
这会子要和他说,他做的都是无用功,她不回西苑了,换到她自己身上,也都觉得难以接受。
没等她想好,这位祖宗却又出来了,罕见地带着笑意。
往常他从寿宁宫出来,多半是脸色阴沉,这两年才好些。
但也没几次是这般欢喜的。
不知为何,徐昭夏看着那笑,心里竟有些发怵。
但细看又没什么。
她疑心自己方才跪久了恍神。
或许太后娘娘见他年岁大了,手腕更柔和了些,不似从前说一不二罢。
又想着要和他怎么说,回乾元宫的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
身后跟了一串的人,也都默默无言,不敢出声打搅。
到了乾元门,徐昭夏知道不说不行了,她最迟下午也该到白塔寺去,便在门前叫住了他。
又让身边那些人向后退了些,试着低声问了句道:“太后娘娘见了你吗?可还顺利?”
忍了一路,她一言不发,朱明宸笑意越发深了些,像个讨到糖吃的孩子,“顺利。”
怎么会不顺利?
进了寿宁宫,他隔着重重叠叠的檀色帷帘见到那个老家伙。
开口就是让他后日去白塔寺一趟。
说是她主动请缨,去白塔寺替那个老家伙祈福,他该去看看。
说完,绝口不提立后之事,更别说亲政,就说自己倦了,让他不必多留。
“她还让我后日去白塔寺看姐姐,说姐姐自己要去那里替她祈福。”
徐昭夏哽了下,道了声是,愧疚地看向他,“只怕要辜负你的心意了,没法回去西苑。”
“怎么会?这次她没提半句立后之事,想来就是因为姐姐做了这件事,我要多谢姐姐。”
朱明宸见她犹豫之后,还是选择应是,笑得天真感激,唯有衣袖里一双手背握得青筋鼓浮,没人看得见。
他想不出她不去西苑去白塔寺的理由。
但知道一点,那个老家伙要他后日去白塔寺,算计不会少。
她为什么要帮着那个老家伙。
徐昭夏被他这番话硬生生听得心漏一拍,他觉得立后之事已经了结了吗?可,她去白塔寺,本就是为了……
“姐姐要我去吗?”
朱明宸见她犹豫,脑中灵光一闪,想着或许是那个老家伙在威逼胁迫,她居于人下,不得不从。
语气不免软和了些,笑意也慢慢从脸上退下,露出些许正色道:“不过姐姐若是不想去,我也有法子,任何人都不会因此迁怒姐姐。”
只要他让礼部的人动作再快些,那个老家伙只怕要自顾不暇了,再分不出心思在她身上。
也就是眼下时机还不算十分成熟。
但要是为了她,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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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险也值得。
“是我要去的”,徐昭夏压下那些犹豫,忙拦住了他,不想在他和那位太后娘娘之间徒增冲突。
立后、亲政,都得过那位太后的手,她得替他周全着。
“我在西苑住久了,难免觉得有些无趣,去白塔寺也好,不仅替你尽些孝心,其实也能修身养性。不许为这件事闹脾气,知道没有?”
徐昭夏还特意摆出了些长辈的架势,见他脸色淡淡,又觉得口吻太严厉了些,仰头笑着哄他道,“陛下将来是明君天子,关心起国家大事来,就知道这些都是小事了。”
还不忘叮嘱他,“况且后日你来,刚好也尝尝那里的素斋,我早就听说白塔寺的素斋做得好,多少人求着吃,只是供不应求。”
朱明宸看着她,忽然又笑了起来,道了声好。
似被哄好了。
到了白塔寺后,徐昭夏见过寺里方丈,说明来意后被小沙弥引到了寺中客堂。
这间客堂靠近竹林,隐秘安静,里头整洁干净,能看出时时有人打扫。
引路的小沙弥一时嘴快,还说这里曾住过皇帝。
徐昭夏吓了一跳,打算让他换间。
小沙弥忙又说其实也不算住过,就是来歇息过一会,这里有时也会安排给公侯家的夫人娘子们住,不算忌讳。
他还央求着千万别说出去,“若师父知道了,又该说我对施主们妄言了。”
徐昭夏笑着应了下来。
让越安去旁的和尚口中打探了下,确认与他所言不差后,才准备住下来。
越安和紫玉跟了她出宫,在归置行李。
她特意将那套四书五经也搬了来,打开翻了翻,又想起要离开,得先办妥立后的事,将书又放下了。
当夜,风却刮得急了,天也格外阴沉起来,月光被乌云挡得看不见,竹叶在沙沙地响。
越安进来送热茶时,徐昭夏正在揉着膝盖,床头黑漆方桌上放了盏油灯。
“姑姑可是早上跪得太久了?”
“约莫是。可有带药油来?”
越安愣了下,说有,很快就翻了瓶散淤青的药油出来,已经用了一大半。
又看了眼窗外夜色,天越发暗了,越安把药油攥在手里没给,道:“姑姑先喝口茶罢,身子热些好发散。”
徐昭夏听了有理,笑道:“你总是这般细心,到我身边来时就是这样……”
不知为何,喝完却有些困了。
她揉了揉额角,让越安把药油放在这里先出去,她等会自己抹。
越安应了声,看着她身子渐渐倒下,卧在了软枕上,脸发着晕红,身段袅娜。
比起白日的温柔自持,此时更多了分娇媚,仿佛是个嫁了的妇人,在卧房里特意等着人。
越安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合紧门户。
夜里下起了雪,雪声簌簌栗栗。
越安辗转反侧间,忽然听见一道声音。
似春天猫儿在叫。
忍不住,又……受不下。
6. 第六章
第六章
乾元宫寝殿里,烛火亮了整夜。
徐平暗暗盯着,心里的不安层层叠加,喝了几大口冷茶也没压下去。
今早上,他亲眼看到那位祖宗在马场给姑姑挑马,吩咐过要温驯亲人的,不能有半分颠簸。
就知道那位祖宗对回西苑这件事看得紧。
没想到姑姑转头去了白塔寺,连午膳都不吃。
他猜到那位祖宗心里必然不痛快,该和往常含怒时一样,要彻夜不眠了。
他没料到寝殿里只守着个刘敬,默默数着时辰,等那位主子回来。
到了后半夜,终于有了动静。
刘敬忙迎了上去,亲自捧着手巾,旁还跟了几个沉默宫女,有个将金盆抬过头顶,盆里的面汤轻晃。
朱明宸没解开黑氅,从外头进来氅上还沾着雪粒,由宫女挽起袖口后,将手伸进面汤洗了洗。
刘敬闻到股治淤青的药油味,还有淡淡幽香,腻在鼻尖,闻久了骨头都觉得软。
他在宫里呆得久,荒唐事见得多,先帝召见过才生了孩子的妇人,出来时身上便是这股味道。
每当这股味道越重,刘敬就知道,主子的心情就会越好。
但今日好像有些特殊,药油味重了不少,主子脸色比起出去时也更差了,似是想要什么没满足。
他眉心一跳,不敢多问,把手巾举到与眉齐平,递了过去。还想替这位主子解下黑氅,被拦下了。
“不用,朕自己来。”朱明宸将手巾擦完丢给他,往寝殿里小书房走去,身上的那件黑氅没离身。
经过刘敬时,刘敬闻到股越发浓郁的腻香,从黑氅里透出来,仿佛主子怀里头抱着个妇人在走。
他没敢抬头。
朱明宸进了小书房,站在黄花梨云纹案桌前,想了会儿,开始动笔。
画到那人发红的膝处时,他停了下来,死死地看了几眼,将笔直接丢到地上,不画了,负着手来来回回地走。
她浑身白皙柔嫩,用力些都会留印,他每次都小心翼翼,也都会给她揉药油。
她倒是没半点体恤自己身子的意思。
那么冷的天,就跪在地上,把双膝跪得通红。
他想索性别管她,她自己喜欢跪就跪去,没人拦她。
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时,见她蜷紧了腿,还是没忍住打开了黑氅。
一打开,连平日最爱的腴软也顾不得,只看得见她膝上红意。
便是五指拢着,掌住了团团丰软,多得从指缝间溢出,挤着他手,也没让他视线从她膝上离开。
他真是生了恼,松开手后掰过她的下颏,发狠了咬。
另只手抹了药油,替她揉着膝。
早晚有一日,她该连本带利还给他。
白塔寺客堂里,徐昭夏一觉醒来,纱帐已经被日光照得透亮。
入鼻是满满的药油味,浓得化不开。
她坐起来,不解地蹙了眉头,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她睡前还给自己搽了药油?
怎么半点印象也没有了。
还是越安不放心她,悄悄进来帮她搽了。
正疑惑着,觉得身上有处涨了涨,低头看了眼,有些哭笑不得。
好几次了。
看着好似又沉了些。
难道是这时的人与那时候不同,十几岁不长,到了二十多才长起来?
她没想过旁的缘由,只觉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倒还真没说错。
不过这事在她眼里没多不正常,就算在那时候,也有二十多岁忽然窜高的,各人有各人的长法。
吃过早膳后,徐昭夏准备带越安去找方丈,商定明日陈首辅家里那位娘子要走的几个地方。
按她的意思,强行凑到一起许会激起那个孩子的逆反心理,就比如那时候没人喜欢相亲。
不如先错开,偶然在某个佛殿前或者藏书阁里见上一面,让两人先见见彼此。
最好是有场雨,被迫躲进同一处避雨亭,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眉眼交接,心意相许。
但徐昭夏也就是想想,她做不了天气的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先把明日两人要去的地方分别安排好。
到了方丈所在居室,却发现门前守了两个披戴方巾的锦衣卫,青衣上挂着铜带,还配了雁翎刀。
见到她后,两人笑着叫了声“徐姑姑。”
徐昭夏也笑了,问道:“你们指挥使也来了这里?”
“在里头呢。”其余的没再多说。
徐昭夏也知道他们这些人口风很紧,没追问他们锦衣卫来这里做什么。
其实也差不多猜到了。
事上没这么多巧合。
她没再急着进去找方丈,而是在门前等了会儿,听见木门打开后,方丈亲自送了人出来,在石阶下笑着叫了声“裴指挥使”。
裴昇扶刀走了下来,一身太后亲赐的飞鱼服耀眼夺目,满身煊赫之气。
脸上却是笑意温吞,“昭夏,你莫要再打趣我了。早听说你先来了这里,带我四处逛逛?”
徐昭夏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也为他高兴,“升官了,行头也不一样了。好,今日我就做做裴指挥使的女使。”
裴昇跟在她身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可不敢,你宫里那位祖宗听见这句话该发脾气了。”
“无妨,他明日才来,听不见。”
徐昭夏摆摆手,走了会儿,领他到了座湖边的石亭,让越安退了出去。
开门见山道:“太后娘娘让你来的?”
两人交情快十年了,裴昇也没和她客气,站在栏杆边点了点头,“明日那位祖宗要来,不能出乱子,我奉娘娘之命,清去各处闲杂人等,保此地安宁。”
徐昭夏走到他身边,一齐看着湖面水波粼粼,问道:“也是要你督着他,见那位陈家娘子罢?”
裴昇没答,只是笑了下,“不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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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你来了这里可还住得惯?这里只有素斋吃,旁的许多物事也缺,你久住宫里,怕是不惯?我给你送些什么来?”
“按咱们两个从前的日子,哪里住不惯?”
徐昭夏想了想却又道,“若可以,就请帮我寻套最新的四书五经来。”
“你倒是真喜欢读书,那时候在内书堂就……”
裴昇话音未落,便听见有人叫指挥使,说了声“明日给你”,匆匆走了。
徐昭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抿了抿唇。
看样子,太后娘娘是抱着必定要撮合这门亲事的决心,想让那位祖宗实打实见过那位陈小娘子后,就将亲事敲定下来。
不接受那位祖宗拒绝。
连锦衣卫都派来了。
她只能盼着那位祖宗见过人之后,能动了心思。
隔日一早,徐昭夏天还没亮就起来操办,将昨日敲定的地方亲自走了遍,见事事安排妥当,方才赶回堂屋,拿了青盐漱牙。
此时天还没大亮,她开了窗子,见天色有些发阴,连带着竹林也绿阴阴的,想着今日会不会下雨。
最好下。
多了雨在其中做媒,再是安排好的,也像是天赐良缘。
那位祖宗也能好生动动他那颗懵懂的心。
不过……
她总还是觉得,才十七的年纪,就要谈婚论嫁了,往后就是生孩子,叫人觉得怪异。
明明还什么都不懂,问他男女之别是什么,许还答不上来。
徐昭夏无力地叹了口气。
正想着,屋外的门被人敲响了,越安还未出去,紫玉冲了去将门打开,迎了人进来。
裴昇命身后的锦衣卫把书抬进厅里。
徐昭夏见有两大箱子,里头的书用夹板护得整整齐齐的,粗眼看去,至少也有七八十本……
哑然失笑道:“裴昇,你这是将书铺里的书都搬来了罢?”
裴昇见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夹板,拿出本红封的《四书章句集注》,珍爱万分地前后翻看。
他眼中笑意温然。
徐昭夏翻到里头大儒对礼记中一句话的注解与那时候她所想的一致,拿着那书就站起来,指给裴昇看道:“那时候,你还与我争这一句,如今看来,这句我学得比你好。”
“是。”裴昇低头,见她专注看着书,浑然不知自己乌睫一闪一闪的,似是展翅的蝴蝶,往人心口上扑……
她其实长得比谁都好,只是从来将心思都放在那个小皇帝身上,没想过自己的将来。
也没想过旁人对她的心思。
“昭夏,若你宫里那位祖宗大婚之后,你打算……”
“裴昇!”
他的话忽然被人打断。
不知何时闯进来的朱明宸脸色阴沉,死死盯着过分亲近的两人。
尤其那个不知道避嫌的。
仿佛阎罗殿内的盛怒神祇。
想杀人。
7. 第七章
第七章
“见过陛下。”
裴昇见了来人,忙单膝跪下,低头行礼。
朱明宸看着他,瞳仁黑得幽沉,牙关咬得发紧,就让他在那里跪着,不发一言。
狗东西。
去了辽东都司还能回来。
还敢出现在这里。
时辰一分一厘流逝。
整间屋子静而无声。
徐昭夏暗道不好,猜到这位祖宗又闹脾气了。
裴昇从入锦衣卫起就替太后娘娘办事,这位祖宗向来见了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是头一遭了。
有时她都觉得这位祖宗的气性太大。
各为其主的事,裴昇从来就没得选。
况且真要论起来,有几次还是裴昇帮了忙,给她漏了口风,不然这位祖宗在朝堂上受的气还要更多。
算来是她欠裴昇的多。
想着,徐昭夏忙走到了这位祖宗跟前,笑吟吟问道:“陛下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是说好辰时到?”
朱明宸低头看向她,薄唇紧紧抿住,眼里的幽黑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层薄薄水雾。
让徐昭夏见了觉得隐隐有些心虚。
是,她是答应过他少见裴昇。
还和他承诺过,若不得不见,必会先告诉他。
可那是因为他在朝堂上受了太后娘娘的委屈,恨极了寿宁宫的人,裴昇又去了辽东都司,她想着没多少机会再见,才说出来哄他的。
没谁会当真。
可他倒是当真放在了心上。
只是这时候还真不能深究这些,赶紧让裴昇起来离开才是。
徐昭夏笑意不减,知道他再怎么样不会拒绝自己接近,便含笑上前,抬起手,在他微微讶异的视线之下,将指尖抬起,落在了他喉结不远处。
朱明宸仿佛被电了下。
又闻到她身上浮动的香气。
喉头痒得似有人拿着根羽毛在不住地扫,勾起他的馋意,让他想得紧,却又不给他半点。
她总是这样……
随随便便就亲近。
不设半分防备。
不知道他早就想把她当女人幸。
让她几天几夜都下不来床。
她从不把他当个男人看。
想到这里,朱明宸不由昂了昂头,面上冷得不能再冷。
徐昭夏最是了解他,看着不好惹、脾气坏,顺着他时,真不见得多难哄。
便是祖宗,也只是个小祖宗,更别说内里还是好的,坏也坏不到哪去。
她笑着将他喉下的系带轻轻一扯,将暗蓝八仙纹的斗篷解开了来,捧着斗篷搭在手臂上,眉眼温温润润,脾气好得不能再好,“无论如何,陛下能早来,我总是开心的。还没用过早膳罢?我让越安给陛下端红豆粥来,这里的粥香甜好喝,陛下也尝尝看。”
她一面笑,一面引他往里头走,还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跪得纹丝不动的裴昇。
朱明宸对她一举一动都看得紧,见她视线落到裴昇身上,面上越发冷了。
越安已经端了红豆粥,并几样小菜,捧着托盘到了门口,小声通禀了声,“姑姑,粥备好了。”
徐昭夏便又劝了句那位祖宗,“陛下,粥不吃要凉了,进去我给陛下盛碗,趁热才好喝呀。”
她声音放得格外柔,朱明宸甚至觉得她正踮起脚尖,攀着自己肩膀,朝自己脸上轻轻地吹气。
让他又酥又麻,浑身都舒张了来,哪里都透着舒服。
他没忍住。
跟了她进去。
放过了那条狗。
徐昭夏见这位祖宗终于肯动步子了,回头朝裴昇打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出去。
裴昇离开时朝里头看了眼,已看不见两人身影。
他捏紧了手里的绣春刀,有那么一瞬间,想不顾君臣尊卑,索性放胆冲进去,从小皇帝的身边带走那人。
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
每当他和昭夏独处,便会被那个小皇帝有意无意打断,昭夏宠惯了人,又觉得是亲自养大的,没放在心上。
他却总觉得,那个小皇帝心思没那么单纯。
喝粥时,朱明宸没喝两口就放下了,问起那些书怎么回事。
徐昭夏不敢再说是裴昇送来的,只说白塔寺里有座藏经阁,她托了几个小沙弥帮她找了些,用来打发时间。
朱明宸黑着脸,问了是多大的小沙弥。
“十四五岁罢,还都是孩子,不过心地纯善,是好孩子。”
朱明宸哦了声,脸色阴晴不定。
那么多书,又沉又重,若非献殷勤,不会特意送来。
她把谁都看做好孩子,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几分本事。
却又想到刚才扫了眼,上面夹板刻了“四书章句集注”,根本不像藏经阁里有的书。
不,不是小沙弥送的。
是裴昇送她的。
徐昭夏本来在对面坐着,见他开始动筷了,放下心来,慢慢将心思放到了今日的安排上。
那位陈家的小娘子也不知辰时能不能准点到……
天气阴沉沉的,也不知会不会如她所愿下场雨……
猛然听见那位祖宗将调羹重重一撂,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忙起身道:“怎么了?可是烫着了?”
又因起得急,没留意自己膝上没好全,两腿一软,手下意识扶住了桌面,撑着才没跌倒。
“姐姐怎么了?”朱明宸一下子到了她身边,不知不觉生得壮实的臂膀将她拥着托住,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怀里,温热呼吸交缠在一块,带着点湿意。
徐昭夏汗毛竖立,莫名多了几分战栗,出于本能地推了推他,让他别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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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太近,“我没事,叫越安进来就好,你先坐下,别大惊小怪……”
却听见脚步声一停,转头看去,是紫玉停在了门外,紧捂住双唇看着里头,又立马低下头,不敢再看。
将自己的声音死死压在喉咙里,心口跳得异常快。
徐姑姑怎么会,这般模样……
脸颊发粉,娇弱无依地靠在陛下身上,像被雨打过的娇花。
要不是被人用臂托着,两腿颤得站都站不稳。
似是承受过什么。
“紫玉来了也好,陛下,你坐下再吃些,我去抹些药油。”
徐昭夏向紫玉招了招手,没让那位祖宗有机会开口,匆匆去了里间。
朱明宸有些恍惚地坐下了。
开始他是担心姐姐。
可抱在怀里时,才看了一眼,他就愣住了。
姐姐刚才的样子,很像那时候。
他都以为是到了夜里,可以让她坐到他身上了。
徐昭夏收拾好出来时,仍是由紫玉扶着,到了厅上一看,那位祖宗已经用完膳,在窗户那里站着了。
看着高高大大的,负手时也像个大人,生得英武威风。
徐昭夏莫名有些成就之感。
尤其想起他小时候瘦瘦小小的,浑身就剩下把骨头,她想起来都觉得难受。
“怎么站在那里?别受了凉。”
她听见了雨声,滴滴答答地落在窗台上,心中暗暗一喜。
看来是老天也要助这个孩子成段好姻缘了。
“姐姐伤了膝盖,就这般高兴?”朱明宸把她身边那个宫女赶到了外头,将她扶了坐下,将她整个人罩在自己身影里。
“你怎么知道我伤了膝盖?”徐昭夏吃了一惊,她没和他讲过。
又想到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徐平还来和她说过他气得整晚不睡的事,没道理他不知道她在寿宁宫下跪的事。
不待他答,便笑着含混了过去,“也快好了,没什么。对了,白塔寺陛下没来过几次,有座亭子建得好,依山傍水的,这时候还能看见丹鹤。”
她仰头看着他,将那座亭子说得千好万好,动人心扉。
朱明宸开始还在认真听,后来脸色始终淡淡。
徐昭夏还以为他是嫌下雨麻烦,想着他到底是把自己当姐姐的,有些话一说,他倒是会听。
便道:“我也想去看,只是腿脚还得缓一会儿。陛下,你先去探探路,我随后就到,可好?”
朱明宸定定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徐昭夏觉得他的眼底幽深如海,让她都看不透,只觉得心口隐隐发疼。
可马上他又笑了,天真纯然,让人觉得方才是幻觉。
“姐姐要我去,我听姐姐的话,自然要去的。”
“但姐姐也要答应我,回来后许我件事。”
8. 第八章
第八章
徐昭夏自然是应了。
又马上想到刚才被他罚跪的裴昇,心口猛得一跳。
他不会是要她,再不见裴昇罢?
这她当真是做不到。
便在他要走时试探了句,说若麻烦的话,当即就告诉她也行,她着手准备。
朱明宸在披斗篷了,听出她话里的试探之意,回头看了眼她,把她坐在椅子上时,纤瘦显眼的一把好腰默默记在脑子里,笑着道了句“还不急”。
她没必要准备,会……找合适的地方坐着就行。
背对着他,正对着,都行。
徐昭夏却在听见他话之后彻底放松了下来。
看来他真是要东西,没打算要她从此避着裴昇不见。
不然早就说出口了,不会忍。
徐昭夏心里压着的石头放下,看了眼雨势还好,便叫越安把油纸伞寻出来,赶紧将这位祖宗送了去。
目送着这位祖宗撑伞离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徐昭夏多了几分感慨。
真是长大了,过不了多久,都要有自己的妻子了。
谁能想到七岁那个孩子,经历了那么多凶险,能平平安安活到今日,成了皇帝不说,还要娶妻生子了。
若当初救她的那个孩子还在,只怕也会……
又笑着摇了摇头,那个孩子十七岁还不至于要娶妻。
那里又不是这里,只要没大病大灾,老人都能活到七八十岁,不会赶着把这件事做了。
不过只要一想到立后之事了结之后,她就可以放下身上担子,去江南看看,去教一些这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徐昭夏总还是高兴的。
也不知她的本事够不够教他们。
徐昭夏叫来了紫玉,因腿脚不便,请她帮自己去方才送来的两口大箱子里找了《四书章句集注》送过来。
紫玉脸上闪过羞愧,低头嗫嚅了句,“奴婢……奴婢不认得字。”
徐昭夏愣住了,又马上笑道:“不妨,你来扶我过去。你不知道,我像你这么大时也不识字,宫里的匾额认起来都费劲,还念错过两回。那时我就暗暗下定决心,要把字给认全了,能写就更好了,便时常去那些太监们上课的内书堂,厚着脸皮跟大学士学。学着学着,也就会了。”
她说得虚实参半,用意谁都听得出来,想让人好好读书识字,日后比她还厉害。
紫玉低低哎了声,挨近她时,心里头闪过个念头。
方才是她想岔了,姑姑不会做出那样放浪之事的。
连她才来了几日,姑姑就把她当家里孩子般待,那位贵人得她一手带大,姑姑怎么会肯引诱?
只怕就算那位贵人对姑姑生了心思,求着姑姑,姑姑也不会答应的。
都怪她在那腌臜地方待了太久,看谁都觉得脏。
紫玉越发咬住了下唇,眼里温温热热的,觉得自己将姑姑想成那样,对不起人。
徐昭夏以为她还在为自己不识字难受,想了想,又告诉她道:“反正我这些日子只怕要闲在这里了,等会若能找到千字文或者龙文鞭影,我先教你认些简单的,不出两个月,你就能将平日用的字认全了。”
紫玉嗯了声,越发小心地扶着她。
刚走到外厅,却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七八个小沙弥进了院子,抱着油纸伞的伞柄双掌合十,行完礼后,问道:“施主,要我们搬去藏经阁的书在哪里?”
徐昭夏错愕道:“何人对你们说要搬书的?”
“刘掌印。”
徐昭夏一下子噤声了,是那位祖宗身边的刘敬。
果然,这里话音刚落,刘敬便匆匆忙忙赶了来,在阶子下道:“徐姑姑,等下午新的书就到了。陛下说这批书成色不好,还是搬去藏书阁囤着罢,那里地方大,也不差这两口箱子。”
“那你们搬罢。”
徐昭夏闪到了一旁,让小沙弥进来了。
她也料到,那位祖宗猜到这些书是谁送来的了,有些无奈。
反正裴昇的这份情她记着就是,没必要在这个关口上惹恼那位祖宗。
刘敬来了又走,徐昭夏留他喝口茶都喝不上,知道今日他也有得忙,太后娘娘那里不可能没交代过,谁都得心里有数,不能坏了立后之事。
她回自己屋里拿了带来的礼记,叫紫玉识了些字,又夸她聪慧。
眼看着差不多到辰时了,她想陈家小娘子该到了,听说陈夫人也会来,倒有点像普通人家的相看。
也不知这位岳母看女婿,看得满意还是不满意。
“姑姑想到了开心的事?”
紫玉见她笑意温柔的模样,好奇问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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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再过不久,宫里许就会出件喜事了,你也能沾沾喜气,吃几颗糖……”
见紫玉若有所思,徐昭夏猛然又想到她为何被送来自己身边,忽地止住了话头。
她没办法把这么小的孩子,和谈婚论嫁摆到一起。
“姑姑,没事的,我觉得只留在姑姑身边,也……”
“姑姑,出事了!”
越安忽然撞开了院门,弓背叉腰喘着粗气,扶着木门略缓了换,又冲进了厅里。
“姑姑!”
她见厅里没人,马上又跑到了徐昭夏屋里,正好撞上出来的两人。
不用人问,越安已经飞快地将事情说起,“姑姑,奴婢送了陛下去亭子那里,正在回来路上,忽得听见有人说陈家娘子出事了!”
“奴婢眼看着那些锦衣卫倾巢而出,戒备森严,赶紧回来告诉姑姑!”
说着话,又有锦衣卫过来,说是裴指挥使吩咐的,告诉她们陈家娘子和其母亲在来白塔寺的路上,乘着车,被不知哪里而来的野马,撞了个天翻地覆,车架子都散了。
裴指挥使已是赶去。
徐昭夏隐隐头疼。
盼着别出什么事才好。
又想到那位祖宗到了石亭,有好一会儿,眼看着陈家娘子去不了了,再让他待下去也是空等。
“越安,你去亭子那里……罢了,我亲自去一趟。”
徐昭夏想到那位祖宗的脾气,不觉得越安能劝他回来。
“可姑姑你的腿……”
“好多了。”徐昭夏摆摆手,让她再去找把伞。
到了水边,约摸能看到亭子的影子,徐昭夏果然也看见那位祖宗正脱了斗篷,坐在铺了厚厚锦褥的石凳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一枝看不大清楚的花。
只是好像才淋过雨,身上都湿了。
徐昭夏叹了口气,他就没爱惜过自己的身体,等他成了婚,被妻子多念叨些,许才会放在心上。
“姐姐来了!”
朱明宸一抬头,便是那个人走进来的身影。
等她走近后,哑然了片刻。
她打伞不留心,没注意到雨水顺着伞往下滴。
滴到身上,滴透了衣裙。
隐隐透出里头兜衣的形状,像是哺育过不止一个孩子。
哪里像人姐姐。
9. 第九章
第九章
徐昭夏倒没注意旁的,越走近越发现他身上湿得厉害,脸色一沉,伸手捏了捏他的衣袖。
当即就湿了。
“陛下,你又贪玩,这么大的雨,还偷偷跑出亭子去。”
她没问,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训人的模样。
朱明宸好不容易把眼睛从她身上挪开,看向她的脸,眼中发着雾气,慢慢将手里捻着的那株梅花抬到她眼前。
似被人冤枉的孩子,闷闷地说着。
“姐姐说过要看丹鹤,我在亭子里望了会儿,没看见。那时雨不大,我就出去找了找,也没找见。但遇到了梅树,想起姐姐喜欢梅花,就折了一枝。”
他把梅花塞到人手里,转身去拿被他撂在石桌上的斗篷,一声不吭。
徐昭夏握着那枝梅花,有些不知所措,隐隐后悔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
快走了几步到他身边,按住了他拿斗篷的手。
朱明宸虽没推开她,但也没看她,看着她身后的石柱子,双唇紧紧地抿着。
徐昭夏见他浑身上下透着委屈,愧疚越来越深,硬是从他手里夺下了那件斗篷,要给他披上,“是我不好,冤枉了陛下,我给陛下认错,好不好?”
朱明宸扭过了头。
徐昭夏倒是许久没见他闷声不理人的样子。
多数时候他总是把脾气发出来,暴炭似的一点就炸。
到了闷声不语的时候,就真是委屈坏了。
徐昭夏越发觉得对不住他,更加把自己身段放低了些,只要能哄他开心,倒不在乎别的。
“陛下长大了,我常听旁人说起陛下宽宏大量,看着就是个明君。陛下这个明君天子,原谅奴婢可好?”
等了会儿。
“不是”,朱明宸缓缓看向她,淡淡道,“我不是明君,姐姐不用哄我。在姐姐眼里,我就是个贪玩的。”
说完,他抄起石凳旁那把带来的油纸伞,便准备走了。
徐昭夏见自己一番话后,他反倒越发闹起脾气来,虽不知哪里说错了,暗道了句越大倒是越难哄了,还是追了上去。
“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那个孩子腿长身高,她根本赶不上。
况且风急雨大,她出来时穿得没多厚,走了这么远的路身上又是股热汗,被冷风一吹,忽得打了个喷嚏。
朱明宸听见了,在将要走出亭子时猛然停了下来。
回头,大步走到她跟前,抢过她手里的斗篷,哗啦一下展开,披到了她身上。
双唇还是紧紧抿着,什么话也不说,也没看她眼,低头给她披完之后,拿起伞就走下了亭外石阶。
徐昭夏这回不急着追了。
身上被斗篷内里的细绒拥得发暖。
这股暖意,像蚂蚁在她身上爬着。
让她心里的愧疚达到了顶峰。
她是真的伤了那个孩子的心。
朱明宸回到刘敬给他安排好的下榻地方时,回头看了眼靠近竹林的那座院子,罕见地露出抹笑。
也露出一点符合他这般年纪的雀跃。
刘敬看见了,吓了一跳,忙低下了头,只道:“沐浴的汤水已经备好了,陛下可要就去?”
这位主子看着年轻,可不是个好惹的,做事狠绝,不留余地,太后娘娘看着风光煊赫,其实在这位主子手底下吃过不少亏。
“去。”
朱明宸敛起笑意,由他引路,脑子里想的是方才姐姐追了他两次。
那么急,生怕他跑了似的。
仿佛他去哪里她都紧紧跟着,不会离开半步。
忽然又想起姐姐淋湿的那一片形状。
和夜里看着不大一样。
好像很涨,裹的那片布就快要兜不住。
刚好走到湢室前,朱明宸停下脚步,不由将五指张了张,觉得自己应是可以。
刘敬忙跟着停下来。
朱明宸余光扫到他,又想到今日种种,淡淡吩咐了句,“今天的事,要处理干净。”
刘敬忙应是,“等过了今夜,陈娘子就会被放回来,那些人也会照陛下的意思,先去浙江呆一阵子,避了风头再说。”
朱明宸点点头,又想到那两口大箱子,脸色发沉,进去湢室前道:“记得把书送到姐姐那里,越快越好。”
刘敬这回应得前所未有地快。
等这位主子进去后,他去安排了。
徐姑姑的事耽误不得,旁人不清楚,他不敢不清楚。
等整整五口红漆大箱子搬到徐昭夏住的客堂后,她被震得一呆。
刚想着要先处理好手头陈家娘子的事,别惹怒了太后娘娘。
又生出和那个孩子好好道歉的心。
但也知道孰轻孰重。
那个孩子毕竟是她亲自带大的,闹得如何僵,她心里总还有数。
陈家娘子马车翻覆一事,却始终没消息传来,她派越安去找锦衣卫打听,得到的答覆也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裴昇也一直没回来。
雨又越下越大。
裴昇冒雨离开白塔寺,却不是为什么陈家娘子。
任她父亲是中极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只要她一日没坐上皇后之位,也不过是个普通世家娘子。
裴昇奉寿宁宫之命,护的是白塔寺里那个小皇帝的安危,次之是督着他与陈家娘子见上一面。
辰时过后,刚有锦衣卫上报,陈家马车人仰马翻,便又有人报上来,道那个小皇帝不久前出了白塔寺,顺着官道纵马而去。
裴昇当即想到那个小皇帝对立后之事的抗拒,马不停蹄,赶到了马车倾覆的地方。
却只有陈夫人在哭啼不已,指着山谷里泣不成声,道有股子山匪跑来,截去了她家里娘子。
那伙山匪气势嚣张,听她报出自己门第之后,不见丝毫畏惧之色,掳了陈家娘子便走,不顾她一声声哀求。
裴昇越发肯定是那个小皇帝的手笔,能这么胆大妄为,除了他也没别人。
命人送陈夫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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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后,他亲自带着人马赶赴山谷里头,循着所谓山匪留下的踪迹,步步紧逼。
雨滴打在脸上,浸湿了他的面庞。
越安收起伞,从廊下进来时,冷不丁被屋檐滴下的水砸到了脸,顾不得擦,跑进了里头。
“姑姑,裴……裴指挥使还没回来!”
徐昭夏将手里的礼记放下,借着紫玉的手站起来,给她递了块干布巾,“擦擦。有没有口风透出,是他回宫里向太后娘娘复命了?”
“不像”,越安用布巾胡乱抹了把脸,“若是太后娘娘知道了,早大发雷霆,不至于现在也没个动静。”
徐昭夏知道她说得没错。
太后娘娘若知道这里的事,必然会认定是那位祖宗的错,不管有无证据。
此时还风平浪静,只可能她还不知道。
最好的便是能瞒着人,悄悄地把陈家娘子找回来,查清幕后黑手,还那位祖宗一个清白。
她养的孩子她清楚,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再不情愿,也就是见了人拂袖而去。
究竟是谁要害那位祖宗?
想着,徐昭夏心里一跳,想到件旧事来。
在那位祖宗还没当上皇帝的时候,宫里不止他一个皇子。
有天她一觉醒来,不知那位祖宗到了何处,怎么找都找不到。
最后是五天后,在宫里一处偏得不能再偏的枯井找到了他。
再晚几个时辰,要不是井壁上还有些青苔附着,只怕那位祖宗就会活活饿死在里头。
徐昭夏又摇了摇头,不对,此时不同往日,先帝也现在也就剩了那位祖宗一个孩子,旁的都是远宗,就算太后娘娘大怒,怎么着也轮不到他们继位。
到底是谁会做出这件事?
徐昭夏想得额际隐隐发疼,不知不觉已是夜深,裴昇还是没半分消息。
越安给她煮了壶茶,送进来。
徐昭夏没喝,听着窗外雨声不断,对她道:“不行,不能再等了,若过了夜,太后娘娘查起来,知情不报,无错也要平添三分错!越安,帮我研墨,我当即写个请罪封送到宫里去!”
越安看着姑姑这样子,知道若非她被罚来白塔寺,早就为那位祖宗亲自入宫请罪了。
研着墨,她眼睫颤了颤,越发觉得对不住人。
姑姑这么好,她却……
写完后,徐昭夏交给了她,让她连夜找人送出去。
等越安出去,又揉了揉眉间,散些躁意之后,她给自己倒了杯茶。
不知不觉,伏在了书桌上,身段柔软。
房门悄悄地开了,走进个人,将人轻轻抱到了怀里,往床帐走。
朱明宸本来想试试他可不可以的。
到底还是没试。
只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抚着。
看着她为他蹙紧的黛眉,侧过头,在她握笔太多生出的薄茧那里,温热地亲了口。
压不住笑意。
姐姐,他的姐姐。
10. 第十章
第十章
徐昭夏倏地睁开眼。
微亮的天光透过纱帐,柔和不刺眼。
她下意识慢慢坐了起来,靠着床头雕花镂空的围栏,低了头看。
微粉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触感。
带着令人发颤的温热。
莫名叫人想到虎狼的鼻息。
她心口忽得一跳,忍不住轻晃了下脑袋,觉得自己不大对劲。
怎么会想到这些?
要说虎,虎房确实养了几只,但都是那位祖宗在派人照料,她对这些还是畏惧,没去过里头几次。
更别说感受到虎的鼻息。
当真是年岁一大,熬不得夜,都恍惚了。
又忽地想到,自己不是坐在书桌前吗?怎会到了床上?
“姑姑醒了?”
越安从门外进来,向这里扫了眼,见人已经坐起来了,忙过来帮着勾起床帐。
她没看人,一味地说着话,将雾青的床帐勾在铜钩里,帐角轻荡。
“昨晚上姑姑也太累了些,伏案睡着了,也不知到床上来休息,还是我费了好些功夫,才将姑姑安置好。”
徐昭夏没疑心,她本就猜到是越安在帮忙,只是越安并非爱抱怨的性子,今日说了这么多话,该是昨晚确实让她为难。
“你有心了,回宫后,我让小厨房做几道你喜欢的菜,好好谢你。”
徐昭夏笑着起身下榻。
越安下意识伸手去扶。
徐昭夏这次却没怎么腿软,之前有几次也是在西苑,睡太久的缘故。
“不用”,她朝越安又笑了笑。
越安见她确实还好,脸上虽然透着粉晕,是睡后自然有的,不是有几次那样,眉眼透着股松泛,倦地不得了的模样,两颊粉润地叫人光看上一眼都脸红。
心里好受了些。
用过早膳后,徐昭夏看了眼天色还早,问越安宫里有无消息传来。
“徐平派人传话,说请罪折递进去了,旁的没说。”越安回了句。
徐昭夏一时没应,望着干净的红木桌面,怔怔地想了会儿。
而后抿了抿唇。
这事躲不掉,早晚要闹出来。
最重要的,是把那位祖宗择出来,别让他因此受责骂,和太后娘娘越发生分。
这两年她看两人是越来越不对付了。
想着,徐昭夏揉了揉眉间,让自己打起精神,去了寺里的厨房。
给那位祖宗亲手做了碗素面,提在食盒里,走到他下榻的客堂。
这间客堂位置在白塔寺后头正中,离她那里不算近,但宽敞得多,院子洒了水,早早便有人打扫过。
是只留给宫里至尊至贵的那几个人用的,当真是几代皇帝都住过的地方。
刘敬见她来了,有些为难道:“那位祖宗还睡着呢,姑姑到里头坐着等会?”
那位祖宗才睡下不到一个时辰,昨夜回来得算早,却在屋子里画了不少东西,不久前才停笔。
他不敢擅自闯进去叫。
“让他睡着,别吵醒他。”徐昭夏却知道这个孩子心里有气会睡不着,昨天受了天大的委屈,他该是在床帐翻来覆去到半夜。
她看了眼卧房方向,眼里愧疚堆得要溢出来。
没想到还坐不到两刻钟,那个孩子就跑出来了,穿了条宽松绸裤,寝衣就那样大敞着,胸膛精壮白皙,看着都冷。
“怎么这般模样就出来了?”徐昭夏不由站起来,走过去替他将寝衣拢了拢,指尖无意间按在他胸膛上,被烫得一颤,紧接着被人猛然握住了手腕。
“姐姐做什么?”朱明宸重重地看着她,呼吸隐隐发急。
他才不过离开她几个时辰,她就来了。
她就这般在乎他。
她本就这般在乎他。
朱明宸想到那封请罪折,短短的几瞬里头,心里已然百转千回,藏不住的高兴,悄然翘了翘唇角。
“你再是闹脾气,也不该拿自己身子开玩笑。”
徐昭夏见他不肯好好穿衣,还拦着她,见她没法挣开他,还笑了,仿佛在故意与她置气……
她暗暗叹口气,软声说了他一句。
朱明宸看着她心疼人的模样,四肢百骸都似被人暖了一遍,慢慢松开了她的手,道了好后,摊开双臂,让她帮自己穿。
像早上起来,家里妻子伺候丈夫那样。
徐昭夏抬头瞥了他眼。
朱明宸想起自己还在和她生气,消去笑意,淡淡地看着她。
徐昭夏一惊,转而想到,他这是愿意在给她台阶下。
帮他穿了寝衣,昨天的事就一笔勾销,不然,他还记着,不会原谅。
她替他穿了,指尖不断碰到紧实的块肉,莫名地有些头皮发麻。
他是真的大了,往后这些事还是旁人来做,她再做,就透着怪。
穿完后,朱明宸又握了握她的手,道“姐姐辛苦了”。
冰释前嫌的姿态,让徐昭夏自己猜的没错。
她温然笑道:“进去屋里穿好袍服再出来,我煮了素面,你尝尝看。”
朱明宸吩咐人去取了两个瓷碗,说要分着吃。
徐昭夏本想说自己吃过了,考虑到才和这孩子重归于好,况且还要和他说陈家娘子的事,便没拒绝。
“过会我陪姐姐去后山逛逛罢,听说还有温泉,姐姐可以试试。”
徐昭夏见他一心来这里玩的样子,心里微微发沉,“陛下,只怕不行。”
“为何?”
“其实要你来这里……”
见他脸色慢慢暗下,徐昭夏顿了顿,却还是接着道:“是要见个人,今后可能做你皇后的人。”
“可我只见了姐姐。”朱明宸说时,五指慢慢蜷紧,像在握住什么东西。
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徐昭夏却不打算再瞒着他,直白道:“是陈家娘子,陈首辅家里的小娘子,听说她品性极好……”
“姑姑!陈家娘子来了!裴指挥使也回来了!”
紫玉的声音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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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从门外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徐昭夏压住了那位祖宗,让他就在这里呆着,别插手。
自己带着越安和紫玉匆匆赶到了白塔寺大门前。
只见裴昇一身飞鱼服已然湿透,沾着草叶泥尘,身边门槛坐着个脸白身柔的小娘子,咬着唇望向他,莫名依赖。
“昭夏”,裴昇见她来了,三两步走上前,肃然道,“我要回宫一趟,这位是陈首辅家里的娘子,太后娘娘交代的事,你应还记得!”
他语气急促,郑重万分地低声叮嘱,“务必,务必要让陛下见过她!”
徐昭夏应了,说她记得,让他赶紧回去复命。
又注意到他身后的那个小娘子似是意识到什么,脸唰得一下白了,在他经过时怯生生地叫了句“裴指挥使”。
裴昇看都不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昭夏靠近那位陈家娘子时,只见她泪眼汪汪,见有人来,一下子将脑袋埋入了膝头,不让人看。
“这里不时有人来,怕是会惊扰到娘子,娘子先随我进去可好?”
陈静漪身子僵了僵,却仍保持了埋膝的姿势未变。
徐昭夏蹲下身来,慢慢劝道:“是裴指挥使托我来照顾小娘子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娘子看在裴指挥使面上,体谅我等些?”
陈静漪还是不动。
但徐昭夏见她缩了缩身子。
便向越安吩咐道:“你去取顶帷帽来。”
等帷帽拿来后,她轻轻戴在了陈静漪脑袋上,又将自己身上的斗篷给她盖了。
陈静漪缓缓抬起了头,站了起来,隔着帷帽看向她,带着打量的神色。
她知道她,是陛下身边的人,不是裴指挥使的。
“请。”徐昭夏让小沙弥带路,带着她去了正中那间客堂旁边的一处院落。
一进里间,那陈小娘子就匆匆忙忙躲进了卧房,隔着门道:“我不出去。”
“除非我母亲……或者裴指挥使来。”
徐昭夏一时错愕。
陈家不可能没和这位小娘子说过这次来白塔寺是为什么。
她说出这样的话,分明是……
不想见那位祖宗。
但要逼着两个孩子不情不愿地相看,又不是她能做出来的。
徐昭夏派人去找陈夫人过来。
自己坐在了门外守着。
因昨日熬得晚,有些倦了,支着头靠在椅边桌上,眼底淡淡青色。
当真是……不该再在夜里耗费心神。
只是……只是那个孩子的事,她又不能干看着不管……
徐昭夏慢慢闭上了眼,过了会后,猛地睁开了眼,扶着桌角呛咳不止。
她刚才……刚才仿佛在仰面承受着一个人。
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被人深深探入的感受还在,被那人按住两手的无力还在。
与她同样惊心动魄的,是一门之隔的卧房里,目睹了一切的陈静漪。
满脸惊骇,难以置信。
11.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徐昭夏刚缓了会儿,脸上不自然的晕红散去不少,就听见越安的声音从门外隐隐传来。
“陈夫人,到了,娘子就在里头这间。”
徐昭夏忙迎了出去,见个狄髻妇人,穿了件水田纹比甲匆匆而来,眼角隐隐泛红。
“您别急,陈娘子好好的”,徐昭夏引着她到了卧房门前,对里头人道,“陈娘子,陈夫人来了。”
哗啦一声,卧房门开了,陈静漪戴着帷帽走出,先叫了声母亲,又忍不住看向徐昭夏,心猛跳了几下。
刚才她是睡着了,还是……不敢睁眼。
可无论如何,陛下可是她亲手带大的,两人竟然亲密成那样。
她光是想都觉得胆战心惊。
陈夫人喜极而泣,早已上前握住了自家娘子的手,见她只是看着徐昭夏不说话,忙问了句怎么了。
“没。娘,谢过徐姑姑之后,我们家去罢。”陈静漪低下头,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她不久前才过了十六的生日,想的如意郎君不是这般。
她要嫁的郎君,须得护着她,眼中只有她一人才行。
想着,她眼前闪过个身穿飞鱼服的身影,悄悄咬住了下唇,眼睫轻颤。
徐昭夏见她还没见过那位祖宗,就赶着要走,眼皮猛跳了跳,不动声色笑着拦下道:“举手之劳,不算什么。倒是陈娘子衣裙看着湿了,方才没合适的换,我看陈夫人带了一套,先换上才是,别受了寒。”
陈夫人点头道是,“静漪,娘先陪你进去换好了再走,不急。”
徐昭夏将人劝下之后,又派越安去请那位祖宗过来,说她有事找他。
等了会儿,这边衣裙换好了,妆面重上了,发髻也梳得妥帖之后,却迟迟不见那位祖宗的身影。
陈静漪却已经挽着母亲的手,就要走出这里。
徐昭夏忙又提起这里素斋做得好,让两人吃了午膳再走。
陈夫人不知在里头听人说了什么,也坚决要走,怎么拦也拦不住。
徐昭夏不能真拦着人不放,要强取豪夺不成?
只得亲自将她们送上了马车,送着两人离开。
马车里,陈夫人心慌意乱,看向自家娘子的眼中透着担忧。
怎么会和那位裴指挥使在外过了一夜?
裴昇除去担着指挥使,还是那位浔阳王的儿子,早晚要回浔阳去。
更何况,太后娘娘派人来传过话,自家娘子是要配给陛下的,这……这岂不是臣夺君妻?
陈家如何担得起这个罪过?
“静漪,昨夜之事,你只当从未有过,谁都不能提!尤其在陛下面前!知道没有?”
陈夫人耳提命面,语气郑重,还让她务必要听话。
“为了陈家,为了你父亲,也为了你自己!”
太后娘娘可不是好相与的,她老人家亲自定下的事,没人扳得动。
陈静漪愣住了,脸上血色退了个干净。
她本以为和母亲说了,母亲就会帮她,可母亲却让她闭口不言,还提到了陛下。
分明就是还要让她入宫,还要让她做那个皇后。
她想到那位陛下伏在那人身上的样子,带着深深的迷恋、占欲,恨不得将人一口吞下般。
身上忽得一冷,打了个透彻心扉的寒战。
徐昭夏眼看着马车驾远之后,脸色转淡,对越安道:“你亲自回宫里一趟,和徐平去寿宁宫打探打探,看裴昇如何了,太后娘娘有无旨意。”
越安听她口风不似平时温柔,紧了紧神,“好,奴婢这就去。”
交代完后,徐昭夏转头去了那位祖宗的地方。
刘敬见她脸上似是罩了股怒意,素来温柔的面容上多了不少锋芒,心下一惊,忙迎上前叫了声徐姑姑。
“那位祖宗呢?”徐昭夏口吻带了不少厉色。
刘敬心里越发突突,小心翼翼笑道:“陛下在里头呢,方才去了……”
徐昭夏没听后面的,已是提起裙角跨过门槛,闷声不语地走了进来。
厅里看了一圈没找到,刘敬已是跟了上来,忙接道:“陛下在卧房里头,才回来……”
徐昭夏直直闯进了卧房。
差点没被眼前那位祖宗的模样气坏身子。
他就那样仰面躺在织锦缎面被上,大喇喇地敞着四肢,脑后枕了个随手拽来的软枕,睡得不亦乐乎。
徐昭夏一步步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在压抑着火气。
她是真生了气。
本来那位陈家娘子出事,在太后娘娘那里他就脱不了干系。
若是方才好好见过一面,彼此相看过,太后娘娘再要追究,也有了说辞。
可他这样躲着人不见,关在屋子里睡大觉,分明是踩着太后的气管任性。
只怕等裴昇复完命,陈夫人再去寿宁宫一趟,斥责他的懿旨便要下来了!
他还能这般轻松惬意?
朱明宸察觉到房里进了人。
正想看是哪个不要命的这么大胆,敢闯他的卧房,不怕被他送给虎房里的那几只虎吃。
忽然闻到了股腻得化不开的温香。
随着那人走近,那股香越来越重,缠在他的鼻尖不说,还钻到他的心里,让他抓心挠肝,恨不得将她按在身下,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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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哪都去不了。
只能看着他,亲近他,做他的女人。
想到这里,他喉咙渴得冒火,一下子睁开了修长凤眼。
果然是她。
徐昭夏到了床边,隔着张脚踏,脸色微峻地看着他,“陛下睡醒了?”
朱明宸一时没听她在说什么,只盯着她的双唇。
还有些红肿,咬上去很软。
后知后觉她是来找他算账的。
看向她的眼,疑惑地嗯了声。
徐昭夏道那就好,“免得陛下还在梦里,听不清我的话。方才我让越安来请陛下,陛下为何不去?”
朱明宸错愕地皱了下眉头,“姐姐找我?”
“是,我有重要的事找陛下。”
朱明宸立马坐了起来解释,还想站起来,“我方才去了方丈那里,听他说了通佛理,才回来,困得很就睡了,没听见姐姐叫我……定是刘敬失职,没告诉我!刘敬!滚进来!”
他朝着窗外喝了声。
声势惊人,连徐昭夏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
“倒不必如此”,徐昭夏已是信了大半,见他这样,倒觉得有些兴师动众了,又见他要站起来,觉得他还是坐着好,太高大的样子总让她觉得管不住他。
她按住了他的肩膀,“我等会去问他就是,陛下别急。”
又朝窗外吩咐了句,“不必进来。”
刘敬隔窗应了声是。
但他从头到尾连半步都没挪过。
屋里头只有主子和那位姑姑两个人在,依着主子的性子,他要是敢闯进去,那真是瘸了眼,冲着找死去。
朱明宸被人按住了肩,心神微荡,忍了忍问道:“姐姐有什么事找我?现在告诉我,我替姐姐去办也是一样。”
徐昭夏脸上怒容不知不觉散了,正正经经地将他打量了一番,觉得也是个能见人的体面郎君,怎么就不招那位陈家娘子待见呢?
无奈地摇了摇头,“人都走了,哪里还有你帮忙的余地。陛下,你不知道那位陈家小娘子当真生得好,礼数也周全,我看着都喜欢。”
朱明宸却没什么遗憾,那个人他又不是没见过,刚才她应该也看见了,胆子略小一点,就该回家求着她父亲别把她送到宫里来。
或者嫁给昨天救她的裴昇。
“陛下这时候觉得后悔了?”徐昭夏见他顿了下,垂着浓长眼睫,不知在想什么,不由打趣道。
却忽然被人拽到了床沿坐下。
不期然地,被人迎面抱了个彻底,推不开。
那人埋在她的肩头,闷声闷气道:“没后悔。姐姐多疼我些便好。”
12.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这般闷闷不乐,徐昭夏一听,便知道他还是放在了心上。
毕竟他已得知了那位小娘子会是他的皇后。
没见上一面,不可能不记挂。
真还是个孩子,会口是心非。
徐昭夏心中软了几分,被他靠着,本还有些不自在的,听完后彻底放松,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安慰道:“你放心,往后还有机会。这次见面的时机不大好,等定了旁的地方,你再见她就是。”
朱明宸没应,在嗅她颈窝香气,胸膛渐渐攒了股热气,散不掉也压不下去,真想咬上她一口。
她倒是大方得紧,还要安排下次。
怎么不大方到把他想要的统统给他?
只懂得偏心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
徐昭夏见他久不吭声,只将脑袋压在自己肩上,赖着人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闷着生气不大愿意理人,埋到她的怀里,要她抱着劝很久。
养只猫大抵也是如此。
徐昭夏唇畔溢出抹笑意,温柔垂眸。
但他毕竟是大了,她肩膀这么被他压一会儿就觉得酸疼,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哄他,便轻笑着推了推他,“陛下别赖着了,倒像没长大,先坐正些,我还有正经话要和陛下说。”
朱明宸慢慢松开了她,眼神却没从她脸上离开,脸色不大好看道:“什么?”
偏他这样,徐昭夏心疼只多不少,笑意越发温柔道:“我想告诉陛下,陛下是皇帝,又是个让人看了喜欢的郎君,只要陛下愿意,要什么得不到?待有意娘子,除了多些真心,再多些耐心等才是。”
朱明宸说了句是吗,被她的话听得莫名振奋起来,尤其那句让她看了就喜欢的郎君。
扫了眼她说出这句话的双唇,生得盈润润的,还透着粉,怎么咬不会觉得满足,只会想多来几次。
他已经很耐心在等,没在她清醒时就做那些事,就是不想让她厌恶自己。
可她现在说喜欢他。
徐昭夏见他整个人变得高兴不少,知道这是劝好了,松了口气,有心情开起玩笑道:“陛下刚才那样,可是去方丈那里听了太多佛理?可别是生出念头,要出家做和尚去了。”
随口一说,越想却越觉得轻忽不得。
佛理本谈不上好或不好,但他年纪太轻,什么事都没经过,性子也没定下来,听多了这些容易想偏。
要是真生了看破红尘的念头,连她都未必拉得回来。
徐昭夏刚想好好跟他说说这件事,不能听了那些秃和尚几句玄妙的话,就想着求佛。
他却已经先答了声“不做和尚”。
“有姐姐在,我怎会想出家?”
朱明宸定定地看着她,闪过些她闭着眼,脸红又喘不过气的画面,暗哼了声。
和尚不能破戒,他怎么舍得不碰她。
身上那么香,腰那么软,他根本爱不释手。
在他如有实质的视线之下,徐昭夏心口猛地一跳,不知怎么想到自己计划去江南的事。
这孩子是真把她当成了家人。
才会说自己在,便不会出家。
但若自己不在呢?
她不喜欢宫里,总有一天要离开,去江南或是别的地方。
那时这个孩子怎么办?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在杞人忧天。
她不是那种不负责任说走就走的人,到要走的那天,早已办妥立后之事,他也顺利亲政掌权。
等有了自己的皇后,又享受到权力的滋味,只怕求着他出家,他也不会肯的。
“你不想出家就好,不然少了你这样的明君天子,大晋百姓该怎么办?”
徐昭夏彻底放下了心,笑着起身,让他好好休息,等会要用午膳了再起来。
安抚好了他,她匆匆走出房门,想的是不知越安从宫里回来没有。
朱明宸半坐在床沿,单腿踩在脚踏上,感受到她衣袖从自己臂上轻轻划过,滑得握不住,顺着看向她离开的背影,纤纤袅袅,柳腰圆臀,喉结悄然滚动了下。
一举一动都在让他心荡神怡,她却还浑然不知,就那样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
还觉得他会想立旁人为后。
还觉得他会想出家。
早晚有一日,他让她看看,他是不是和尚。
朱明宸忍不住松了松襟口,散着心里积下的滚滚热意,半开的衣襟领子露出的胸膛精壮有力,一看就知道能把人按自己的心意摆弄。
差不多后,想到还没解决的事,把刘敬叫了进来。
刘敬见主子衣衫不整坐着,不敢站得高,忙跪了下来。
“杨钧和走的时候,是你亲自送的?”
听见主子发问,他连忙应道:“是,奴婢将杨大人亲自送到了后门,看他坐着马车走的。”
礼部的这位杨大人,二甲进士出身,算是最早投向主子的一人,替主子办了不少实事。
当初能入了主子眼,还是靠杨大人殿试时那篇忠君体国的策论,主子前两年命他去库里翻了出来。
主子看了后见过杨大人一面,就让他从此改了心思,没再替太后娘娘办事。
刘敬有时想起来都觉得惊骇,统共加起来就两炷香的功夫。
况且殿试时主子不过八九岁,即便是听了旁人提起,难道就此记住?还能在两年前刚好想起,让杨大人为主子所用。
边想,他头埋得又低了几分,恭敬愈盛。
别看主子在那位姑姑面前像个孩子,有时还闹脾气,私下里处事却不见半点稚嫩,时常让他觉得见到个在皇位浸淫数十年,老谋深算的帝王。
光是站在他跟前,就生不出半点忤逆之心,只有臣服。
听完回话,朱明宸坐着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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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盯着他家里。还有,派你手底下的人去陈府一趟,告诉陈文康,昨夜发生之事。”
寿宁宫那个老家伙行事霸道,借立后之事想让他言听计从,他从未想过区区一个小娘子就能让这件事半途而废。
但若加上个内阁首辅呢?
若敢把不贞的女儿送进宫里,陈文康就该有胆量承受他的怒火。
无论如何,他是君,陈文康是臣。
更别说,在不少人眼中,他行事荒诞,无法无天。
由不得陈文康不惧。
刘敬又想起到明日冬至假就尽了,多问了句,“明日有朝会,主子是今夜还是明日赶早回去?奴婢好备车马。”
朱明宸不大乐意提这件事,但他愿意做个昏君不回去上朝,那人肯定要生气,便淡淡道:“明早。”
又咬牙加了句道:“另外,告诉越安,后山的温泉池子,让她带姐姐去,姐姐前些日子风寒不好,太医说最好多用温泉养着。”
他本还想在温泉里头替她揉揉腿的。
她又不肯去。
徐昭夏回到自己那间客堂不久,越安也从宫里回来,顾不上喝口水,来到了厅里找她。
徐昭夏将手里的千字文交给紫玉,让她到自己的屋里看,笔墨现成的,也可以对着书,学写字。
交代完后,紫玉低下头,叫人看不清神色,默默退了出去。
姑姑还是不放心她。
徐昭夏看向越安,问道:“裴昇复命之后,太后娘娘是什么态度?”
越安摇了摇头,“裴指挥使已经从寿宁宫出来,太后娘娘派人送了他回去,还赐了他东西。他走后,听寿宁宫传来的消息,太后娘娘看不清喜怒,但摔了个茶杯,还命人不许收拾。”
那就是觉得裴昇有功了。
不然不会安排人送他。
也是动了肝火。
不难看出,她的怒火不是在那位陈家娘子,便是在她们这位祖宗身上。
偏偏明日又要朝会了,也不知会发生些什么。
徐昭夏愁得揉了揉额头。
两个孩子没见上面,太后娘娘吩咐下来的事没办好,她那封请罪折也不见回复,太后娘娘要做什么,没人猜得准。
想着,她给裴昇去了封信,让越安赶紧送去。
裴昇在家里收到侍女递来的信时,才换下飞鱼服,虽穿了身松江棉常服,整个人仍是挡不住的锋利笔挺。
但他一拆开信,眼神落在娟秀的笔迹上,想到那人的脸,眼中不由露出笑意。
看完后,走到平日办公的桌案旁,提笔蘸墨,洋洋洒洒写了一封回她。
让她别担心,不会有事,顾着自己便好,那位祖宗胡闹惯了,太后娘娘心里有数。
至于立后之事,他没在信中提及。
更没提起,礼部几位大人被急召进寿宁宫,拟立后懿旨。
13.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寿宁宫内,几重檀色帘幕早已放下,芙蓉石熏炉中的龙涎香浓。
帘外红方桌周围,礼部几位大人站了一圈,选出个人主笔落字,写好了立后懿旨,请宫女送了进去。
良久,里头传出个威严女声,听得人脑后一凛。
“不好,再改。”
接连改了七八版后,天色渐黑,烛火也送了进来,照在金砖墁地上的影子幢幢。
就着烛光写下又一版奉上去后,礼部几位大人不约而同抹了抹额头的汗油,暗自祈求不要再改了。
冬至假到头这天奉召入宫,来了便是写懿旨,写完又说不好。只说不好,又不提哪里不好,改了又改,没个定数,比当时科举还难捱些。
只是这次却有些不同,太后娘娘看了许久,没叫人再打出来,而道:“果然都是翰林院出身,写得很好。明早朝会,就由礼部来宣读颁行罢。”
礼部几位大人互相对视了几眼,没想到还有更难捱的一关,都不敢应下,只支支吾吾道:“立后事关重大,懿旨拟好后,如若可以,还是经内阁、司礼监票拟为宜,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太后娘娘冷冷哼了声,“老身早与陈首辅通过气,况且是他家里的娘子,难道有不应之理?不必再交内阁票拟,皇帝年岁不小了,自当娶妻立后,为大晋繁衍子嗣。”
“可……”礼部几位大人还有疑虑,“司礼监那里……”
“你们是想说,皇帝陛下不孝,不肯接纳这道旨意?”
“不敢,臣等不敢……”礼部几位大人惴惴不安,你推我挤,都不想碰这个苦差事。
不是违逆太后,便是触怒皇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后娘娘为何要赶在冬至后首次朝会颁布这道懿旨。
就是要让陛下措手不及,只能答应立陈家娘子为后。
可当今这位陛下祖宗,却是个不服管教的。
明里暗里和太后娘娘、陈首辅打了多少次擂台,输赢不论,倒是日渐成势,露出的手腕叫人心惊。
这次他们若帮了太后娘娘,往后等陛下亲政了……
只怕年纪轻轻,就可以告老还乡。
但若不帮太后娘娘,朝中面上仍是她在做主,大事小情说一不二。
“杨钧和,你来。”太后娘娘见这群人唯唯诺诺,就是不肯应下,烦了,直接点了她亲手提拔的一个。
杨钧和低头敛眸,连忙应下。
敲定了人选后,太后娘娘摆了摆手,“都出去罢,今夜你们在礼部呆着,任何人不准走漏风声。不然,老身唯你们是问!”
杨钧和回到了礼部后,避过众人同情眼色,正襟危坐,拿了份邸报慢慢地看,随手批注。
等太监送来廊食,他吃了后,命太监进来收拾干净。
拎走他吃剩饭菜和碗筷的太监,在走去尚膳监的路上,悄悄掀开饭碗,将压在碗底的纸卷塞进了袖筒。
夜色低垂,透着黍米香的纸卷悄无声息送到了白塔寺。
刘敬看完后,吓了一大跳,忙到了竹林客堂。
却不敢走得太近,差不多离卧房还有几十步,冒着胆子轻咳了声。
越安正守在卧房外,用副惊恐的眼神看着他,指了指里头,朝他摇摇手。
那位祖宗可才进去不久。
平时没两三个时辰,不会结束出来。
刘敬苦着个脸,用眼神告诉她没办法。
不是他活腻了,这件事十万火急,真要让立后懿旨在明早颁布了,主子不知道得发多大的火。
乾元宫和寿宁宫得血流成河。
那位陈娘子约摸也是活不成了。
可等了会儿,不见主子从里头出来,他以为主子没听见,又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往前走两步又退了回去,再次咳了声,还低着嗓子道:“主子,奴婢有要事禀报。”
做完这些后,竖起耳朵听。
脚步声朝房门处走来。
片刻后,哗啦一声,房门开了,脸色发沉的朱明宸站在石阶上,见刘敬畏畏缩缩地站在远处,压着声叫他滚过来。
刘敬忙跪到了阶下,越安也跟着跪了。
两人都装作没瞥见主子衣襟大敞,胸膛上有两道淡粉划痕,一直延伸到腹下。
“奴婢刚收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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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敬不敢耽搁,将太后娘娘要发立后懿旨的事说了,就在明日朝会。
一旁的越安听得胆战心惊,手里攥了把汗。
这是要定下皇后娘娘了?
那姑姑怎么办?
本就没过了明路,被这位祖宗暗里不知欺负成什么样,要是再多个女主子,姑姑往后的日子比谁都艰难。
“是吗?”朱明宸双唇深抿,被人打断本就不悦,听了之后眼里更是席卷起滔天怒意,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心慈手软,让旁人可以左右他。
正要放声,忽然想起房里那人,负手昂了昂头,压抑着心里的怒火,声音低冷道:
“刘敬,去把消息透给陈文康,若他今晚没有去寿宁宫求见,陈家不必再留着人。”
说完,他拂袖转身,回了卧房。
刘敬倒是猜到主子会这样做。
太后娘娘要立后,也得先有陈家娘子在。
若没了陈家娘子,这道懿旨形同虚设。
朱明宸回到床帐里面,见那人在锦被里头睡得安稳,丝毫不知有人要逼他立后。
心里涌上股委屈。
掀了被子偎近她身形,在她颈窝处埋着脑袋,低低叫了声“姐姐”。
他们都欺负他。
他不想立后,也不想娶妻。
除非她愿意做他的妻子。
可有人就要做他的主,他只好以牙还牙。
偏这些不能和她说,她只会劝他试着接受。
不论是陈家的,还是旁的李家、宋家的。
她根本就没想过亲自嫁给他。
朱明宸想着便在她颈窝轻轻咬了口,感受到她身子一颤后开始推他,还要往软枕里头躲。
他恨得贴了上去,还要再咬口,低头时却舍不得地亲了又亲,把那淡淡红意消去。
见她睡得酣沉,闭着眼一无所知,任凭他自己惊心动魄,百转千回。
朱明宸哼了声。
生得宽大,指腹又有些粗茧的手掌入了锦被里头。
替她揉了膝后,按了腰、疏解了涨意,还到处碰了碰。
让她……至少她的身子记住他。
1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徐昭夏从梦里惊醒,坐了起来,柔滑的缎面锦被从身上滑落,堆在腿间。
心跳尚未平息,扑通扑通响着,传到耳朵那里,似有人拿着小鼓在敲。
被人压着,喘不过气的感觉还在。
甚至能清楚感受到喉管的烧灼。
梦里那人仿佛是初次,似将她当成了教导人事的女使般,恶意作弄。
她屈腿坐着,想了会后,额边微微发涨,闭眼揉了揉。
暗叹了口气。
觉得自己来这里太久,到底受了影响,连做这等梦,也将自己代入了个服侍人的。
走出卧房后,才渐渐淡忘了那种感觉,叫人按住了手,被迫仰头承受。
“姑姑休息得不好?”越安在门外迎着,瞥了眼,看见姑姑衣领子边缘处泛着红意,似是蚊虫叮咬才有的。
可眼下天寒地冻,蚊虫绝迹,不会是它们。
她知道自己明知故问了。
是那位祖宗留下的,似是给人烙印,让旁人见了便知是他的人。
“没有,只是被子太厚了些,睡得太沉。今天夜里减去一床就是。”
徐昭夏找到了自己这般异状的缘由,莫名也松了口气,该说不说,梦里那人当真过于压迫,气势逼人。也得亏是在梦里,她身边没那样人。
去厅里用早膳的路上,她看了眼天色,不算太早。忙又问道:“此时该是朝会了罢?”
“是”,越安低着头,“姑姑不必担心,那位祖宗昨儿晚上就回了,还叫人来报了平安,想必不会迟。”
徐昭夏笑了笑,道是。
不免又想起来他还小那时候,冬天里不爱早起,偏偏要去大学士那里受教,总是她先起来,抱着他在怀里,让他闭眼再多睡会,她给他慢慢穿好衣衫。
一晃眼,他都十七岁了,还当了皇帝,再不用人操心他早起不早起的事。
但又想到他和那位陈小娘子相看不成的事,也不知太后娘娘会做些什么,若是强按着那位祖宗立后,只怕反倒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照她看,还不如慢些来,她看那位祖宗不像对陈小娘子没意思,只是需要时间。
吃过早膳后,越安又被她派到了宫里,和徐平同去守着奉天门,有事赶紧告诉她。
至于她自己,这一时半会倒是空下来,问过了紫玉这几日功课做得如何,又教了她几页字,让她在厅里桌子上练着。
自己拿起本那位祖宗送来的四书章句集注,慢慢地看起来,过了许久才哗啦翻上一页,仔细认真。
过了会儿,却听见外头门被人敲响,小沙弥的声音传来道:“施主,有位男施主想要见你。”
另一道声音紧随其后,“昭夏,是我。”
是裴昇!
徐昭夏脸上不由露出笑来,见紫玉也站起来,忙让她坐下安心习字,“不是外人,你做你自己的功课,不妨事。”
她亲自去了外头相迎,想着紫玉在厅里头读书,把裴昇带到了旁边小书房里,给他倒了杯茶。
还打量了他眼,见他只穿了件家常圆领袍,笑道:“昨日那样紧张,今天怎么这般轻松惬意?”
裴昇从她手里接过茶,端在了掌心摩挲,一时没喝,看着她笑意淡淡,如她所言,确实十分放松。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小皇帝今日之后就该有位皇后,往后跟着就是妃嫔妾室,该不会再像此前这般,缠着眼前这个温柔不知拒绝的人。
有时他看着两人相处,觉得那个小皇帝在装傻充愣,看着是个孩子做派,表现出的却是男人对女人的占欲,要将她吃干抹净。
“有件事,我昨日本打算在信里说的,想了想还是当面告诉你好些。”
裴昇饮了口茶,不经意间便流露出贵公子的做派,看见便知他家世不凡。
“什么?”徐昭夏心思全放在了他的话上。
“太后娘娘准备在今日,给那位祖宗立后。”
徐昭夏愣了下,手一晃,茶杯里的茶水泼了些许出来。顾不得擦,她急声问道:“是……直接下懿旨?”
裴昇见她这般情急,心里猛然一跳,暗暗观察起她来,“昭夏,你是觉得,不该立后?”
徐昭夏眉头锁了锁,“你也知道那位祖宗的性子,本来情愿的事,被人逼着难免平添三分曲折。这要是不和他打声招呼就给他立后,想也该知道事情小不了。”
说着,她倒是真的担心那位长不大的祖宗不给太后娘娘半分面子,当着朝臣的面就撕了那道懿旨,神色不由慌了慌,将茶杯搁下,急忙起身道:“裴昇,改日再谢你,我得入宫一趟!”
裴昇拦在了她面前,微微皱眉道:“那位祖宗再是无法无天,总有个度,昭夏,你不必如此着急,况且太后娘娘让你来的白塔寺,眼下还没松口。”
“你不了解他”,徐昭夏断然摇头,“他看着大,内里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给他甜头时看着千好万好,但凡惹了他不高兴,屋顶都给你掀开来。”
“话不多说,我先行一步了”,徐昭夏没说太多,略略解释了句,就要绕开他。
裴昇被她话里的偏疼听得心口微酸,不由拉住了她的手腕道:“我看着却不像,昭夏,你有没有想过,他早已不是个孩子,只是在你面前才……”
话未说完,小书房的门被人一推,“我说呢,到处找不到人,原来是在这里!”
长公主朱意真推门而入,见两人手还牵着,眼中笑意滚滚,冒着戏谑。
定睛看时,又见徐昭夏眉眼松倦,露出的雪颈也透出些许红意,她是过来人,看着这些便知道约摸是被人近过身了。
不由打趣道:“裴指挥使几时来的?”
裴昇松开了桎梏的手掌,躬身行礼道:“见过长公主。”
徐昭夏在他身旁不大舒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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皱了下眉。
这还是裴昇第一次冒犯她。
虽然也知道是为了她好,怕她掺和进那位祖宗和太后娘娘的纷争里去,但还是让她觉得不适。
替她做主的不适。
他毕竟是武将,力气太大,若他不想松开,她是真的走不了。
朱意真见两人之间怪异得紧,笑意越发深了,摆摆手道:“不必多礼。本宫有事找昭夏,倒是打搅到你们了。”
“不曾”,裴昇刚答了句。
便听见身边那人道:“裴昇,若没别的事,你先回去罢。”
裴昇心口微窒。
朱意真视线在别扭的两人身上挪移,笑着道:“是我来得不巧了。”
裴昇余光看了眼那人后,敛了敛神色,向她告退而出。
“他惹你生气了?”朱意真倒是极少见到徐昭夏对人这般不客气,觉得惊讶。
转而却又笃定了方才的猜测,两人该是有过了什么,徐昭夏的态度才这般非同寻常。
徐昭夏却道没有,也朝人行了个礼,“殿下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奴婢去办?”
在长公主面前,她无法再说要回宫,毕竟她在白塔寺受罚,私自离开是明着抗命。
朱意真坐了下来,漫不经心看了眼周遭,问道:“本宫送你的那个孩子怎么不在?你不喜欢?”
“奴婢命她在厅上识字,这就让她过来。”
“不必”,朱意真看着她温柔认真的神色,好笑道,“昭夏,你怎么想起教她识字了?难不成做咱们这位陛下的房中人,还得通读四书五经,考个状元不成?”
徐昭夏却再自然不过道:“读书识字总没有坏处,她年纪还小,须得多学些才好。”
又忽然意识到,这里不是那个地方,她视作孩子的年纪,早已可以为妻为妾、当奴作婢了。
在沉默的片刻,她也想到了这位长公主的来意。
公主之尊,却主动提起小小宫女。
其中用意,不言自明。
“若是得了机会,奴婢会荐一荐她。”徐昭夏回了句。
又想着,若太后娘娘真下了懿旨,给那位祖宗立后,典礼仪式再快也要走上个把月。
真要在这时候往那位祖宗身边塞个人,她是把人往火坑里推。
还是得拖着,拖到那位陈娘子入宫,拦下这件事。
朱意真却当她教人识字是为了让紫玉学着讨人欢心,和那位陛下能说得上话。
便含笑道:“你办事,我没有不放心的。要是能早日让她怀个孩子,也是你的功劳。”
徐昭夏还是不擅做这等事,又提起白塔寺新近砌好的温泉池子来,问她想不想去看看。
话音刚落,便听见院门被人咣当一声撞开,越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急得火烧眉毛。
“姑姑,快去西苑一趟罢!那位祖宗,他,他在朝会踹翻了两位大人……”
15.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徐昭夏当即赶到了西苑。
没管太后娘娘变相设下的禁足令。
马车还没停稳就推开车门疾步走下,落地时还差点摔了。
她稳住身形,领着越安径直走进里头,守门的佩刀侍卫见是她,都没敢拦。
还告诉了她陛下在虎房。
徐昭夏在虎房外看见了刘敬,正在那里对着紧闭的红漆大门走来走去,六神无主。
隐隐的,还能听见隆隆虎啸之声传来,似是里头那几只虎被激怒了,声势骇人。
徐昭夏心里沉了沉,问道:“他几时进去的?里头可有人陪着?”
刘敬见是她来了,如蒙大赦,忙回道:“主子从奉天殿回来就将自己关到里头了,伺候的人姑姑也知道,顶天了在外边听候吩咐,到不了主子身边去。”
徐昭夏深吸了口气,叩了叩门,里头虎啸声猛然一震,听得人胆寒,头皮发麻。
门后传出道低低的声音道:“陛下说了,谁都不见。”
“是我,徐昭夏。”徐昭夏想起里头那几只虎怎么来的。
还是两年前,那位祖宗外出巡猎碰见了,心生喜欢,圈了回来养。
但百兽之王岂是那么温驯听话的?
有次竟有一只冲出铁笼,朝那位祖宗直扑过来,亮了锋利爪子。
那位祖宗也是个不肯让人的霸道性子,不管不顾,单凭着一股蛮劲就和它角力起来。
太监宫女人人怕得四散奔逃,不敢上前。
她到时,吓得心口骤停,看到那位祖宗骑在比他身量高上大半的老虎背上,两手压制虎头,身上衣袍零落,遒劲的肩骨凌厉怒张,仿佛要化作利刃。
她忙求着一同赶来的裴昇上前,和锦衣卫众人把恶虎关进了铁笼子里。
徐昭夏本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后来却又发生过几次。
她后知后觉每次那个孩子受了委屈后,就会特意兽斗,发泄心里撒不出的火气。
归根结底是太后娘娘或陈首辅压得太狠了。
她发现后斥责过那个孩子,还让他允诺不准再犯,他要做什么发泄心里委屈都行,就是不该拿自己性命玩笑。
她也没想着斥责一次那个孩子就会听话,为防止这件事,没再让那个孩子单独来过西苑,除非有她陪着
后来倒是真没再有过,老虎都好好关在铁笼子里。
谁知今日却又听见里头传来虎啸之声……
徐昭夏难以抑制地对太后娘娘有了微词,那般急于立后,全然不管这个孩子愿不愿意。
真将他当成了手中傀儡!
可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心里对这个孩子的怜惜又多了几分,正打算再度叩门,红漆大门却悄然开了条缝,从里头探出个小太监道:“徐姑姑,陛下请您进去。”
徐昭夏让刘敬和越安留在了外面。
才走到虎房里,便感觉身上热了几分,里头随侍的宫女默然近身,要给她脱去披袄。
“不必,带我见那位祖宗去!”
徐昭夏看见门口的这片地上散着帝王衮服,上头的金线隐隐跃动,早顾不得自己,只想着要快点见到那个孩子。
他进来就扒了龙袍,除去里头热,只怕也是心里火气旺得没法疏解,只能拿衣服泄气。
宫女领着她往里头走去,弯弯绕绕的,徐昭夏来过几次,但没走明白过。
虎房很大,她管的是里头的人员膳食,像打理乾元宫一样。
真要谈布局如何,她到底还是畏惧虎兽,进来得少,不怎么熟悉。
走了有段路后,虎兽特有的气味钻入鼻中,越来越重,也让她的心沉了又沉。
那个孩子果然是和老虎呆在一块。
“徐姑姑,到了。”宫女停下来,隔着几步路指了指黑檀木门,守着这里规矩没上前。
徐昭夏一下子推门而入,“陛下!”
她跨过门槛,匆匆往里头走,边走边看。
没找到人,就一直朝深处走去。
终于在铁笼子不远处发现了那位祖宗。
他正斜倚着软榻,手边拿了支箭簇,低头默默转着,箭头寒光在徐昭夏眼中屡屡闪过,让她心里颤了又颤。
这般危险的东西,他就拿在手里玩,要是伤到了自己怎么办?
徐昭夏正要劝他放下,忽听见“咻”的一声,那支他手里的箭簇,飞到了铁笼子里,稳稳落入长颈铜壶里头,震得壶壁嗡嗡惊响。
铁笼里的两只巨虎似是受了惊,骤然焦躁起来,暴啸之后,不住得击撞笼门,“咣当咣当”。
徐昭夏喉中干涩,吓得似有人攥住了她心脏,但看那个孩子情绪不对,还是壮着胆子走过去,到了他身边,坐在软榻一角。
“陛下怎么了?遇到了什么事,和我说说可好?”
朱明宸看了她一眼后,没说话,只是又拿起了根箭簇,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也许随时会伤到自己,但他不在乎。
徐昭夏看得心里发急,不由凑近了他些,想从他手里取走。
随着她靠近,朱明宸的鼻端被股温香腻住了,从她衣襟里头源源不断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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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往他骨缝里钻。
钻得越来越深。
他猛然停下了动作,将箭簇往头顶一举,紧紧抿唇看向她,“姐姐不要命了吗?”
徐昭夏趁势昂起身子,从他手里夺下了力气,远远地丢到一旁。
一口气做完了后,微微喘气坐回原位,看着他道:“这里没外人,你只管说,今日受了什么委屈?”
朱明宸刚才差点没扑上去。
在她昂起身的时候。
像在把自己送给他。
听完她的话,垂下乌浓眼睫,仍是不吭声。
看着就知道受的委屈比天大。
徐昭夏心顿时软成了泥,声音越发放柔了道:“陛下告诉我,我替陛下出气去,哪怕要我这条命呢。”
她哄他。
朱明宸缓缓抬头。
他不要她的命,只要她的心。
要她眼里没别人,只有他。
出口却是。
“姐姐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只配做个傀儡。”
“怎么会?陛下在我眼中是天底下最英武有用的郎君,谁都没陛下出色。”
徐昭夏应得不假思索,哄惯了他,这些话倒是都有。
见他又不说话,似是不信,想着倒是可以用历朝历代的事激励他,到底还是个孩子,要有个榜样才行。
“太后娘娘可是下了立后懿旨,要陛下娶陈家娘子?其实没什么。陛下也知道光武帝的旧事,两次立后,多少有旁人促成的缘故,只是后来倒也得偿所愿,要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没谁会说光武帝无用。”
说完后,却见那孩子牙关咬得越发紧了,眼里也覆了层忍辱负重的水光,衣袖底下的手臂隐隐颤抖。
“陛下,你说是不是?”徐昭夏没觉自己说得哪里不对,这等说法对陈家娘子是残忍些,但人有偏心,在这个当下她也只能先考虑这个孩子。
可他怎么看着越发怨重了?
朱明宸忽然抓起一支箭簇,猛然朝铁笼丢掷过去,嗡的一声,巨虎咆哮紧接其后。
徐昭夏惊得颤了颤。
朱明宸翻身下榻。
徐昭夏追了上去,“陛下,若是我哪里说错了,你……”
朱明宸背对着她,冷笑呵呵道:“原来那个老妇还没死心要给我立后!姐姐,我这个皇帝算什么东西?真要养个傀儡,不如废了我,立个新的!”
徐昭夏顿住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
不是立后的事。
那今日朝会发生了什么?
让他觉得这般委屈。
16.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徐昭夏没继续追。
退出虎房后,把刘敬叫到了跟前。
蹙着眉头,让他把今天朝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说给她听。
刘敬也没保留,说了个大略,把前因后果疏通了一下。
冬至后的首个朝会隆重至极,那位祖宗赶早就穿妥了衮服,去到了奉天殿见朝臣。
过去之后,却发现谁都到了,独独缺了两人。
太后娘娘和陈首辅。
开始那位祖宗倒是耐心等了会儿,没催。
等到日头高了,站在宫檐底下也免不了晒到,那位祖宗就没了耐心,催人去请太后娘娘。
去的人一直没回来。
那位祖宗就命省府台部各个衙门的朝臣赶紧行朝贺之礼,行完之后,尽都散去。
谁知竟使唤不动左右那两班穿着文武补子的朝臣,那些人就站着,木头桩一般。
那位祖宗彻底黑了脸,拂了袖子就要离场。
这时候反而冲出两个人来,跪在他面前说走不得,冬至大朝乃是祖宗之法。
太后娘娘和陈首辅没来,便该等着才是。
那位祖宗听后哦了声,不为所动地向前走去,将拦在路上的两人踢翻在地,头也不回走了。
接着就纵马奔到了西苑,钻到虎房里头。
“我知道了。”徐昭夏看了眼又合上的虎房大门,有些无奈。
这种事说大不大。
但若放在个才十七的孩子身上,可真没多少比这还没脸的事。
正是自尊要强的时候,却被太后娘娘当着朝臣的面狠狠下了一道。
让他看清楚,这大晋的主人还不是他。
徐昭夏心疼不已。
又多问了句,“早上他赶着去朝会,没怎么好好用膳罢?”
刘敬道:“只吃了两口八珍糕,水都没喝一口。”
但他看着主子倒是餍足得紧,似是吃过了。
徐昭夏想了想,这时候还不到午膳时候,吃些容易消化的垫垫肚子倒是还好,他那样半大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别饿着了。
她叫来越安道:“你去厨下看看有没有肉糜粥,别忘了撒些葱在上头。”
徐昭夏提了食盒再到虎房里头时,那位祖宗又换了间居室,看不见那几只猛虎了,亮堂干净,还有扇大书架。
连围榻上也堆了几本书,看名字就知道是讲兵法的。
可那位祖宗心思不在这些书上,打横躺于睡上两三个人也绰绰有余的榻面,拿了本泥金黑底的书在看。
徐昭夏扫了眼,上面写着什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舍利子是诸法空相”①之类的佛家用语。
心口猛跳了下,伸手夺了过来,翻到封面一看,果真是般若经!
“陛下真要出家做和尚不成?”
她语气发急,带着质问,也有些恨铁不成钢。
没了几分面子就要遁入空门,真要这么做了,她算白养他这么多年了。
朱明宸躺着,两臂摊在榻上,仰眼看向她道:“她不是要立后吗?我自然也可以做和尚。”
徐昭夏隐隐听出叛逆的意思。
也听出他不是因为面子才这般。
坐在他身边,替他扯过了薄被在腰腹盖着,见他一本正经,不由好笑道:“你就用这等法子不做提线木偶?嗯?要你立后和要了你命一样。”
朱明宸自发躺到了她腿上,闭上了眼不说话。
闻她身上来不及换衣,越发浓郁的幽香。
徐昭夏有些不自在,毕竟是这么大个人,身上又热,靠过来不可能毫无感觉。
只是他看着受了天大委屈,却又闷在心里,倒让她没心思再想别的。
她抚摸着他束起玉冠的头,缓缓道:“早上的事,我都知道了。陛下被那样对待,是该生气。太后娘娘和陈首辅行事也太没分寸了些……”
她絮絮叨叨,说的尽是站在这位祖宗这边的话。
说了有一箩筐后,却又道:“可陛下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朱明宸猛然睁开了眼,按住了她的手不让再摸,用眼神质问着她。
他错了哪里。
这般举动,让徐昭夏心里忽然蒙上层阴翳,她莫名一寒。
又觉得是最近事太多,人都变得怪了。
看着那个孩子变得棱角分明的脸,才长大的模样,陌生却又熟悉。
她渐渐放松下来,温柔笑道:“陛下不是知道我在白塔寺吗?受了委屈为何不去找我,反倒自己到西苑来。”
朱明宸像被人凭空灌下一碗蜜水,甜丝丝的,甜得他通体舒泰,整个人踩在云端般。
动鼻子嗅了嗅,拉着她手问道:“姐姐给我带了什么来?怎么有肉香?”
徐昭夏被他稚气的模样看得一笑,把刚才搁在床边矮几上的食盒打开,端出了肉糜粥。
见他没打算起来,就那样躺在她腿上仰面看着,手动都不动一下,她暗暗摇了摇头。
这般懒。
却还是体谅他受了委屈。
一口一口喂了他吃。
朱明宸咽下肉糜粥时,只觉往后若有了孩子,倒是不能给她带。
她太会疼人,会让孩子不舍得离开她。
寿宁宫里,长公主如不速之客闯入,正好遇到锦云姑姑送了陈首辅出来,点头示意了下,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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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走去。
“母后!”
她得宫女指路,绕到东配殿后,见到了母后,正在那里闭目养神。
两鬓旁的凤冠垂珠,随着呼吸隐隐震颤。
她默默放轻了脚步,让人去取鹤氅过来。
太后娘娘倏然睁开了眼,生有皱纹的眼角,却拥着双精明透亮的眼。
“坐。公主府呆得不痛快了?”
朱意真说没有,笑着坐到她身边,抱着她手臂道:“听说那个不成器的,伤了两位好好的朝中良臣,果真有此事?”
“其一而已。真正要紧的,还是他大了,翅膀硬了……”太后娘娘握住了朱意真的手,“安定,但凡你……”
她没说出后面的话。
朱意真却再明白不过。
但凡她是个男儿身。
太子之位、皇帝之位,何至于落到那个贱婢之子头上。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母后说其一,还有其二吗?”
“你该知道我想给他立后的事,定的是陈家。”
“出了变故?”
“刚才你该看见了,陈文康才从这里离开。他天还没亮就在外求见,我当什么急事,却是要为他家里娘子推了这桩婚事!”
朱意真察觉到自己被人握住的手一紧,忙劝道:“找旁人也是一样。母后下道懿旨的事。”
“不,不一样”,太后娘娘望着殿门处照进来的日光,眸中却伏了片冷暗,“不管什么缘由,白塔寺的事也好,他自觉家里门第配不上也罢,只要开了这个口,就是他在给陈家寻退路。觉得皇帝或早或晚总要亲政,皇帝又是个荒诞胡为的,谁也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他怕了。就说那个虎房,我听说还是皇帝亲自喂养,旁人都不敢近前半步。”
“母后没答应陈首辅?”朱意真问了句。
“恰恰相反”,太后娘娘忽然笑意一深,“从你父皇走后,老家伙和我同进退了至少也有四五年,好不容易开次口,我哪能不应。只是……既然为臣,就没有事事如意的道理。”
身为女儿,朱意真也无法时时猜透母后的心思,好在母女两个亲近,她也就直接问出了口,“母后打算做什么?”
“他家里娘子毕竟到年岁了,是嫁人的年纪,我看着裴昇倒好,配她不算辱没。”
朱意真心漏了一拍,裴昇?
旋即反应过来,裴昇是母后亲自扶持起来的,陈家那位若是嫁了裴昇,陈首辅无论如何也没法和母后撇清干系。
要为陈家寻退路,亦是无望。
只是……
她无声却惋惜不已。
只是可惜了昭夏。
与裴昇看着那样般配。
17.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朱意真在寿宁宫又呆了会儿。
见母后怒意平缓得差不多了,吩咐锦云姑姑将滋阴润燥的山药莲子乳鸽汤端来,想陪母后早早用了午膳。
太后娘娘摆摆手,让她去礼部瞧瞧,“今天那两个拦在皇帝跟前的是忠臣,你替我看看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功于社稷。”
出寿宁宫坐上肩舆,不久便到了礼部。
朱意真听引路太监道,那两个忠臣分别叫杨钧和、陆远,除去都是永隆十三年的进士,陆远还是杨家女婿。
那两人肩上受了伤,正在廊下揉着,见长公主亲临,忙举手行揖。
朱意真笑着说免礼,“两位大人早上挺身而出,本宫有所耳闻,两位大人是社稷有功之臣,本宫倒是个坐享其成的,说来惭愧。”
说着,她又命宫女去太医院,将院判请来,给两人看伤。
杨钧和、陆远忙道不敢,面上不胜感激,小心应承,好不容易才拒绝了这位长公主的好意,将她好生送出了礼部。
陆远瞥了杨钧和一眼,了然中略带嘲弄。
谁不知道长公主奉的是太后娘娘之命,他这位同窗兼老兄,在礼部熬了这么些年,终归还是寻到了把青云梯。
但,青云易上,也易跌。他难道看不明白,大晋正统在陛下身上,即便太后娘娘再是权势熏天,霸占的帝王之权,终究要还回去。
只是人在官衙,人多眼杂,陆远没多说什么。
下值后,两人一同出了礼部,闷头朝宫门走去,都未主动开口。
路上遇到了裴昇入宫,陆远跟在杨钧和身后过去,听他奉承这位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
“裴指挥使,几日不见,看着倒是满面春风,听说指挥使至今不曾婚配,难道要红鸾星动了?”
裴昇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杨大人说笑了。
又说有公务在身,不多奉陪,扶刀迈步离去。
杨钧和笑意如常,目送他走远。
陆远忍不住学着他的语气,讥讽了句,“杨大人几日不见,唾面自干的本事,倒是叫人望尘莫及。”
杨钧和将手负在身后,到了宫门外后,笑意渐渐消失,看着他直言道:“你怪我今日拖了你,挡在陛下面前,怪我拉你下水,从今往后要被人看作太后娘娘一派,毁了你忠君清正之名。”
陆远也收起了讥诮神色,淡淡道:“你早知道我不愿步入此间纷争。即便真要选,为官忠君,颠扑不灭的道理,你为了一时抢在人先,心甘情愿被人利用,做个绊脚石……这可真不像我当年认识那个志向凌云的探花郎,只怕你也早忘了。”
到底还是权欲惑人眼目,多说无用。
陆远见家里马车也到了,停下口中的话,向青布马车走去。
杨钧和在他身后负手而立,倒是没生气。
也许他比谁都要了解当今这位陛下。
虽年纪轻轻,却是个虎狼之君,看着桀骜不驯,私下的手腕凌厉,一举一动从无虚发。
今日的拂袖离席,看似半大孩子闹脾气,却是个再明确不过的讯息。
幼帝已有君王威仪。
卧榻之侧,岂再容他人酣睡。
他做的不是绊脚石。
而是,垫脚石。
西苑虎房,深处居室。
衔环银香炉摆在围榻不远地方,缓缓散着百合香。
三面围栏的黄花梨榻沿,徐昭夏看了眼膝上睡得正香的那个孩子,满眼心疼怜惜,不知该如何疼他才好。
刚才肉糜粥吃得那般香,想来和刘敬说得没差,他早上就没吃多少。
那些人当真委屈了他。
也不想想从那么小的时候,他肩上就担着大事小情,眼下又正是敏感叛逆的年纪,还要被生生压着。
竟真就不体谅半分他吃的苦。
可谁叫他是晚辈,永远都矮一头,心里火气烧得再旺,也是没什么办法,只能生受着。
徐昭夏越想越是怜惜,不忍心叫醒他,小心翼翼替他拆了玉冠,随他睡在了自己膝上,默默坐守着。
不知不觉,脑袋却也有些沉重,垂头合上了眼,呼吸悠长。
过了会儿,从梦中惊醒,眼瞪得大大的,指尖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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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颤,红得似要滴血。
膝上那个孩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床薄被,盖在她紧拢的腿上。
她人也被挪到了围栏处靠着,抵得木头温热,腰后隐隐发软。
忽又听见帘外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脸颊更是一下子涨红到发热。
在那个孩子面前,方才她……她竟然梦到……
徐昭夏额际猛然涨疼起来,紧紧咬住下唇,觉得自己当真是年纪到了,竟然不管何时何地就……
得尽快想个办法疏解。
不然也太不像话。
成什么样子?
“姐姐醒了?”
正在呆呆想着,徐昭夏听见那个孩子进来的动静,眼皮跳了跳。
抬眼看向他,发现他睡了个觉起来神清气爽,脸上怒意散得干净,余下的只有少年风流,朝气蓬勃。
只是手还湿着,似沾过什么东西,彻彻底底地洗过一遭才干净。
水顺着他的长指流淌,从指尖滴到地上,又洇入地上铺的毡毯。
“怎么不擦干就……”徐昭夏想也不想就下榻,边指责边关心,和从前一样。
没想到腿兀得发软,差点跌倒在地。
朱明宸忙冲上前,绕过她腰肢的长臂健壮有力,将她稳稳地托在了自己腿上,没让她真跌倒。
徐昭夏身子下意识颤了颤,与他触碰时,总觉得有些怪异的熟悉,猛地推开了他。
朱明宸确认她站稳后,退得干脆,没半分犹豫,只是担心地看着她,“为我的事,姐姐最近是不是都没休息好?”
“……有点”,徐昭夏认了下来,扶着榻沿支撑,感觉到哪里奇怪,真要说,又说不出什么。
她归结于在亲手养大的孩子面前做了那样的梦,太过不堪,甚至叫她有些难以面对这个孩子。
但这个孩子是无辜的,是她不好。
“陛下休息好了,先出去罢,也快到吃午膳的时候了。我再歇会。”
徐昭夏揉着额角,知道自己还是得缓缓。
顺便想想他闹出的这个篓子。
要如何平息。
18.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徐昭夏坐车到了白塔寺,回了那间林间客堂,便吩咐越安去找徐平。
让徐平打着乾元宫的名头,悄悄知会陈首辅一声,让他老人家在中间做个人情。
徐昭夏看了这几年,发觉这位陈首辅倒是个办实事的,并不单纯为了权势倾天,满足私欲。
有几次通过气后,还会在太后娘娘面前替那位祖宗说句好话。
越安出去后,紫玉捧了个杏仁黄的木匣子进来,打开来是十四个分两排放的锡罐,她说长公主命人送来的。
“说是今年的老君眉,姑姑和越安姐姐不在,奴婢便先做主收了。”
不年不节的,徐昭夏想不到这位殿下怎么突然给自己送茶,命紫玉合起匣子后,她去房里写了封信。
出来交给紫玉,让她找人送到长公主府。
还吩咐道:“若好了,你来我房里一趟。”
这间客堂是有书房的,只是徐昭夏习惯在卧房里头放张桌子,摆上些笔墨纸砚,读书写字睡觉都在一处。
也是到了这里后,那个地方给她留下的所剩不多的印记了。
她垂头沉沉地想了会儿后,不再多想,走到书架边上,挑了几本启蒙用的,堆在手上放着。
身后脚步声传来,她笑道:“有这么快?”
却看见那个孩子穿了身绿云纹曳撒,笑眯眯地站在她跟前,整个人神采飞扬,似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你怎么来了?”
徐昭夏记得不是才让他好好在西苑休息?
怎么就跑过来了。
朱明宸听了不满道:“姐姐嫌弃我?”
又长臂一伸,直接将她手臂上托着的书全都拿走,心情很好道:“这些书有什么好?姐姐就喜欢埋在里头。”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会愿意埋在他怀里。
他做什么都说好。
他会很小心,不让她吃太多苦头。
朱明宸暗暗想了下,看着她雪白干净的脸,心神不由荡漾了起来。
徐昭夏不知他在高兴什么。
近一两年他情绪也没这般外露过。
看着更像个懵懂不知事的孩子,喜怒都写在脸上。
“和西苑不同,这里是出家人清修的地方,没多少东西供你玩,我是怕你闲得无聊。”
徐昭夏想从他手里拿回那些书,等会要给紫玉的。
朱明宸后退了半步,不给她,让她的手停在半空,他还朝她昂了昂头。
然后低头看了眼都什么书,值得她这样。
《千家诗》。
《童蒙须知》。
《幼学琼林》。
最底下是《江南状元文集》。
“姐姐想当状元,我命人去办就是,不过赐个匾额,来奉天殿见我,穿状元冠带朝服,办起来也不麻烦。”
徐昭夏眉心猛地一跳。
怎么把这本书混进去了。
这时候可不能让这位祖宗知道她往后想去江南。
说句不好听的,他眼下就是个没断奶的孩子,听她要走,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怕就要闹得天翻地覆。
觉得她要抛弃他。
只有等他成婚之后,身边有妻子陪着,也开始亲政了,才会真正长大,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真到了那时候,不用她说,他也会想着不要受她管教,巴不得她走得越远越好。
“状元是人家读书人千辛万苦考来的,你倒开这样的玩笑。”徐昭夏从他手里把那本文集夺过来,塞到了书架深处,其余倒是让他拿着,反正他力气比小时候大了不少,拿得住。
“姐姐别气,我再不说了。”朱明宸正想着那本文集有什么缘故,让她这般异常,一眨眼又被她佯怒的模样勾得心里发痒,不由向她走近了些,眼底深处晦色暗沉。
紫玉闯进卧房里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霎时顿住了脚步,心口猛然扑腾了几下。
姑姑像是被那位祖宗堵在书架前,想走走不得,只能由着人性子来。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那天夜里听见的几声似猫儿一样的叫声。
“姑姑……”
紫玉嗫嚅开口,被那位至尊至贵的人一扫,含了脑袋在胸前,莫名惊骇恐惧。
“你回来了?”徐昭夏却没发觉什么,只当她害怕这位祖宗,在他跟前站不住。
要说也正常,她才十来岁,这位祖宗又板起了脸,看着肃然威严,确实容易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赶紧从这位祖宗手里把书要来,走过去递给了紫玉,“你拿着这些先过几遍,等有空了我再好好教你。”
紫玉低不可闻地哎了声。
又感觉到那人也走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神透着不悦,不由咬住了下唇。
她想起长公主要她来姑姑身边的命令。
做……做他的女人,怀上他的孩子,越快越好。
但光是站在他面前,她就觉得恐惧,这位皇帝陛下和长公主说的不大一样,并不好糊弄。
徐昭夏见紫玉吓得身子发颤,忙挡在了那位祖宗面前,让紫玉下去歇着。
过了几日,天气又转冷了些,昨天夜里还下了场大雪,越安说客堂外的竹子都被压倒不少。
徐昭夏推窗看了眼,果然是,正要和越安、紫玉一起出去,将竹叶上的积雪扫去,便看见小沙弥请着几人入了院子。
是那天的陈夫人和陈家娘子。
坐在厅上,陈静漪喝着手里的茶,有些不知滋味地看了眼和母亲寒暄的那人。
前天父亲回来后将母亲叫到书房,让母亲告诉她,再过两天,赐婚的懿旨就要下来了。
她向上天许的愿有了回音。
羞怯之后,涌上的却是隐忧。
她不傻,看得出那位裴指挥使对她敬而远之,没觉得她这个人有多好,也无意借父亲、陈家之势。
但母亲虽避着她谈那些夫妻闺房之事,她到底也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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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耳朵。
记得不少婚前甚不对付,婚后却过得蜜里调油的例证。
甚至有次她偷偷听见母亲和嬷嬷笑说,婚前越是看不中的,婚后反而容易越看越是动心,吵架吵着吵着也能吵到房里去。
说这叫做冤家。
想到这些,陈静漪的心安了不少,又好奇裴昇身边有无通房妾室,悄悄派了人去打听。
回来的人告诉她,裴指挥使身边干净得很,平时饮酒不会狎妓,更无旁的乱七八糟之人。
只是……
她问只是什么。
回来的人答道,都说裴指挥使之前去辽东都司两年,是为了有份功劳傍身,好求娶乾元宫那位徐姑姑。
太后娘娘与皇帝陛下不和,若无功劳在前,只怕不肯轻易松口。
陈静漪如遭雷击,一下子红了眼,当夜就央求了母亲,要来白塔寺。
“徐姑姑。”
徐昭夏听见那位陈娘子忽然开口叫她,看过去道:“娘子有什么事?”
陈静漪咬住了下唇,想说的话涌到嘴边,却又知道不合适,不该说。
娘娘的懿旨还没下,她不能透露半句。
“这茶”,她垂了垂眸,“很好喝。”
徐昭夏温然一笑,又和她母亲说话去了。
这也是个孩子。
陈静漪看着那人和母亲寒暄的样子,仿佛两个妇人间的交谈,她却是个生嫩的,心里的闷气又重了些。
裴昇怎么会喜欢年纪这般大的?
那些该只是谣言,不是真的。
却在和母亲告辞时,见那人站在那里,明净端庄,仿佛个琉璃做成的美人,心里的弦猛然崩了。
临下阶前,她攥住了斗篷内里,走到那人跟前道:“徐姑姑,我与裴指挥使不日便要成婚,到时还望你来喝杯喜酒。”
陈夫人一吓,忙将她拉到身后道:“在外人面前瞎说什么!”
又道:“徐姑姑,这孩子被我宠坏了……”
“是太后娘娘亲自下的懿旨。”
陈静漪透过母亲的肩膀,定定地看着那人,告诉她。
徐昭夏错愕了下,皱眉疑惑,见她眼中隐隐敌视的光芒,心下惊了惊。
为何?
怎么会……
电光火石之间,她知道这件事大概不假。
裴昇真的要娶眼前这位陈娘子了。
两日后,太后娘娘懿旨,昭示天下。
得知时,徐昭夏正在这位祖宗这里,和他对着张九九消寒图上的梅花点色。
她下笔一重,笔尖的朱砂红便洇出大块,她毫无知觉,整个人顿住了。
“姐姐?”
她听见身旁的那位祖宗叫她。
但没心思应。
也忘了自己应没应。
片刻后,她听见身旁那位祖宗,将手里的笔狠狠摔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玉做的笔杆裂成几块,猛跳起来。
19.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徐昭夏顿时惊醒般,讶异地看向那个孩子。
要来九九消寒图时不是还好好的?
这又是闹哪门子脾气。
朱明宸死死盯着她。
徐昭夏被他看到些许头疼。
但旋即想到自己画出界的一笔,一时有了头绪。
他这是既想要图好看,不留败笔,又不想再画一遍,嫌麻烦了。
“方才是我不好,手颤了。再要张图来,我好生填一遍,陛下歇着喝茶就好……”
话还没说完,就见那位祖宗唇抿得越发紧了,重重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就出了厅堂。
徐昭夏疑惑,没懂他气在何处,况且也不说。
方才送来消息的刘敬,目睹了全程,背后冷汗直冒。
见主子一走,急忙开口道:“徐姑姑,方才主子叫了您三声,您……您一句也没应!”
刘敬觉得这天真是塌了大半。
主子对这位姑姑生气是生气。
但要说到算账,恐怕还得算到他头上来。
要不是他把太后娘娘赐婚的消息传进来,徐姑姑不会分心,更不会没听见主子说话。
徐昭夏脸色一僵,转眼的功夫开始内疚起来,原来是自己不好。
余光一瞥,看见那位祖宗的深黑氅衣还搭在衣施上,她忙收了下来,急匆匆向门外而去。
这回却出乎她意料的难哄。
到了给太后娘娘祈福完,回乾元宫的日子,那位祖宗还是没原谅她的意思。
不过回宫后,她暂时顾不上了,先去太后娘娘那里回话,一并献上开过光的佛串、玉坠。
本以为要受顿责骂,或许还有惩戒,她心中已做了准备。
却在进来后不久,听见宫女通传,道裴指挥使到了。
太后娘娘揉着额头,朝她摆摆手,让她出去。
没打算继续计较的意思。
徐昭夏与进来的裴昇擦肩而过。
错身的瞬间,她见他憔悴了不少,虽还穿着那身飞鱼服,却少了那日见面时的意气风发。
甚至下巴还留着未曾刮干净的青色胡茬。
徐昭夏在心中暗暗叹息,有股怅然一闪而过。
又因为隔天就是五日一次的朝会,才回来,不少物事都得准备清点,以备无虞。
她忙了很久,直到深夜,早上很早就起来,赶到那位祖宗的寝殿,问刘敬他起了没有。
抬眼的功夫,那位祖宗便穿身寝衣就出来了,见她在,只当没看见,绕到屏风后,叫刘敬给他更衣。
徐昭夏知道这个孩子还在委屈,让刘敬赶紧过去,自己悄悄退了下去。
朱明宸出来时没看到人,脸色沉了几分,甩开袖子将手负在身后,冷冷瞥了眼刘敬。
就他这个多事的。
刘敬低下了头,没敢说话。
大事上主子比谁都英明,遇到徐姑姑就成了个半大孩子,想人眼中只能看见他,多半分别人的影子也不成。
分明将人当成了自己所有。
朱明宸抑了抑呼吸,暗道好,好,都好……
都惹他不痛快。
既然他不痛快,就得有人陪着。
裴昇要成婚了,那个老妇却还稳坐在寿宁宫。
“告诉杨钧和,这个时节正好,他有多少本事,也该让朕看看了……”
话说一半,却见那人进了里头,手里拿了个不知什么东西,温柔笑着走来。
“今日是冬至后第一个朝会,陛下戴着这个,白塔寺求来的,可以护着陛下。”
朱明宸脸上的深沉威严转瞬退去,取而代之,是负气倨傲的少年模样。
他用不着人护,更不用这些没用物事。
徐昭夏笑着,将他负在身后的手拽了出来,给他套上了根红绳,上头还有只小而胖的金虎,是他的生肖。
朱明宸看见了,暗哼了声。
但没脱下来。
昂着头淡淡道:“朕要去上朝了。”
御辇出了乾元门后。
刘敬看见主子摩挲红绳上那只金虎。
一路上没停过。
送走了这位祖宗后,徐昭夏才算松了口气,晚睡的疲倦涌上身,握拳锤了锤肩。
坐着假寐了会儿,听见有人走入。
紫玉掀帘而入,指着外头悄声道:“裴指挥使在外边等着姑姑,说有事找。”
徐昭夏脑袋有些昏沉,轻摇了摇。
“那奴婢找个借口回绝了裴指挥使。”紫玉马上就要去。
“不,我去见他,在外边哪里?”
徐昭夏在乾元宫外围的朱红宫墙那里看见了裴昇。
他佩刀而立,冬日暖阳落到他身上,却似乎融不尽他身上冷意。
如同一柄刚从刀鞘里抽出来的寒刃。
“昭夏,你来了。”
裴昇低头看着眼前之人,眉眼温了不少。
徐昭夏笑了笑,“找我什么事?”
语气熟稔地好似过去,但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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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不同。
“陪我走走罢。”
裴昇与她并肩在宫墙底下走了起来。
像从前许多次一样。
异姓藩王送到京城的落魄质子,初来乍到茫然无措的冷宫宫女。
他们并肩行过许多路,也谈过许多不为人知的话。
随着年岁渐长,当初的情谊,生出别的滋味。
裴昇是如此,便不信她对他无意。
但他知道,从赐婚的那日起,她只会对他无意。
这等事上,她待她自己会严苛到不留余地,有时候她就是这般古板,叫人安心,也叫人绝望。
“昭夏”,裴昇停了下来,侧头看着她白皙干净的脸,脑海里不断浮现的却是她过去的模样,一幕幕,一重重,想得他心口发涩,喉头发苦。
徐昭夏抬头看向他,“你说。”
她猜到他要说赐婚的事。
作为朋友,她当然要祝福他,既然懿旨不可违,那便高兴些,高兴些好。
裴昇却问了句,“你想不想离开京城?”
徐昭夏微愣,“怎么想起问这个?”
裴昇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没想过否认。
“若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来江南浔阳罢,我照拂你。”
“我要回去了,其实早该回去,父王已经垂老。”
是他在拖着,想带她一起走。
徐昭夏听他语气不像高兴,脸上黯淡蒙尘。
莫名也有些难过。
在这个地方,连婚事都不能自己做主。
但回了浔阳,不比在京城,他会更自由,至少这是件好事。
再说,陈家娘子天真可爱,两人看起来也算般配。
她正要说出那些贺词,却听见他仿佛预判道:
“是不是想恭贺我?”
他在她面前微微笑着,“我猜对了。所以作为奖赏,不要说那些祝福,也别去那场婚宴。”
徐昭夏笑不出来。
裴昇走了,她一个人站了会儿。
慢慢靠到宫墙上,仰头看天。
想到了那位祖宗身上。
裴昇比他还大些,他还只是个孩子。
如果也像裴昇这般笑不如哭,她真忍得下心逼着他立后?
她又要如何做才能放心离开?
徐昭夏脑袋越发昏了,又晃了下,却没什么用。
倒葱般栽倒在地,神识不清。
紫玉从宫墙的另一处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姑姑!”
20.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华盖殿内,正上着早朝,文武官员按仪制站在东西两班,塞满了整座大殿。
年岁最轻的也有四十上下,不是蓄胡便是白须,皆是省府台部摸爬滚打上来的,精明老练。
他们捧着笏板奏陈完毕,朝金漆雕龙纹宝座上的年轻皇帝略略点头示意,真正的目光却放在龙椅后面的帘子上。
眼下是户部侍郎郭端奏事。
两年前命各地清丈田亩的数量已经出来了,下步便是要重订田税。
不知为何,帘后太后娘娘听了那数量后默而不发,郭端尴尬不已,只得又看了眼皇帝,“不知陛下……”
朱明宸靠坐在椅背,往下俯视了他一眼,只问道:“你是今天最后一个?”
郭端愕然,答了声是,“臣所奏,事关田亩税赋,陈首辅也颇为重视……”
朱明宸摆摆手,让他住口,站起身,环视了底下文武官员一圈。
尤其是前头那个陈文康。
他重视的,可未必能让那个老妇点头。
似笑非笑道:“听说如若事关重大,诸位爱卿便会到寿宁宫求见。朕觉得这个法子好,人多口杂,除了吵闹,什么都定不下。若真有要朕决断的,到乾元宫见朕时再说罢。”
他微微向后侧头,朝帘后看了眼,“母后,朕有事,先走了。”
年轻的皇帝无所顾忌地丢下了文武朝臣,大摇大摆出了华盖殿,满殿静默。
片刻之后,帘后传来压抑着怒火的女声,“继续说。”
他这是公开和她叫板,让朝臣选寿宁宫或者乾元宫站呢!
真是翅膀硬了!
坐上御辇回去时,朱明宸把方才那些人的神色略微琢磨了一番,倒是有些好奇谁会先来他的乾元宫。
他看陈文康的脸色可不大对劲……
不知不觉,他手又摸到了红绳上那只小金虎,唇角不由向上翘了翘。
这些都在他的把握之内,甚至就连她也是,她那么疼他,怎么舍得他孤苦伶仃,总有松口的一日……
行到半路,忽然有个太监匆匆忙忙地迎面跑来,看见御辇后忙躲到一旁,行礼后到了刘敬身边,凑声说了些什么。
刘敬脸色登时一变,为难地看向主子。
“说。”朱明宸心情肉眼可见得好。
刘敬没敢再看他,飞快地将事说了。
那位裴指挥使趁着主子上朝,去了乾元宫,见了徐姑姑。
两人避开众人在宫墙底下呆了好一会儿。
裴指挥使离开后,徐姑姑神色难受,独自又缓了会儿才回去。
朱明宸哦了声。
听不清喜怒。
但下一秒,他就拽断了手腕上的红绳,将红绳连带金虎丢了出去。
紧接着又怒声吩咐,“去捡!”
刘敬不敢假手于人,麻溜地自己跑去了。
朱明宸面色沉得能滴下水来,心房似有人放了把热火,烧得他脏腑灼伤,喉腔滚烫,非得做些什么不可。
那条狗。
不知廉耻的狗。
若非要是死了她会记得更深,他真会要了那条狗的命!
又喝令一声,让御辇停了下来。
不等停稳就跨下来。
乌靴踏地,袍角张扬,宛如个捉奸丈夫,怒意凛凛地回到了乾元宫。
紫玉正端了碟樱桃出来摆,见这位这般架势,忙往后一躲。
“滚出来!姐姐呢?”
紫玉吓得一颤,不敢再躲,颤颤巍巍走了出来,“姑姑在……在房里……”
朱明宸问到了那人所在,顶着张怒意勃发的脸,一路上宫女、太监退散,不敢拦他,他也就畅通无阻到了西配殿后的耳房。
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猛地推门而入。
迎面是股腻软的温香,闷头罩脸袭来。
让他的心尖跟着颤了颤。
想到什么,十指悄然攥紧,紧到发疼。
这样的香,他闻过,但不该在这时候。
裴昇才走不久,她在里头做什么?
还是裴昇来了后,他们两个……
不,不会,她这样得体规矩的人,怎么可能……
定是那条狗,那条狗欺负了她!
要成婚了,所以狗急跳墙!
该死!他定要将那条狗碎尸万段,株连九族!
“紫玉,樱桃送去前头了吗?等会那位祖宗就要回来了,你让他尝尝。他不爱吃这些果子,却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得用些,正好回来的时候渴,顺手就吃下去了……”
徐昭夏从屏风后出来,还在低头理着花鸟裙,总不是特别平整,她看着不大舒服……
忽得感受到气氛不对,乍然抬头,吓了一大跳。
“祖宗,你怎么来这里了?”
又见他神色格外不对,整个人紧绷地站在那里,攒了浑身的力气蓄势待发,看着她,眼角都发红了。
“是不是朝堂上有人给你委屈受了?”
徐昭夏忙将他前后都看了看,全须全尾的,倒是没人敢朝他动手。
朱明宸忍着把她身上衣裙解开,亲手好好检查一遍的念头,抑声问道:“……姐姐刚才在里面更衣?谁欺负姐姐了?”
她不喜欢那条狗,要是喜欢,这么多年,早就想着法子出宫去了。
可她没有,只陪在他身边。
一定是那条狗……
“谁会欺负我?”徐昭夏更是笃定了他在朝堂上受了委屈,以为她在这里也会受波及。
更心疼了。
硬拉着他到湘妃竹椅坐下,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明宸见她还要替那个人掩饰,牙已是咬得快要碎裂,她难道还顾着什么狗屁情谊?要他放过那条狗?
徐昭夏见他不说,只是两眼发红地看着她,又怒又委屈,忙拍着他的背缓解,“不气不气,那些人都是一时风雨,等陛下君临天下了,有他们的报应。”
见他还是不说话,就那样直勾勾盯着她,和那天一样,徐昭夏顿了顿神。
难道这里头也有她的错?
她想了后,立刻就意识到该向他说裴昇来过的事。
别让他在外头受了气,回到乾元宫了,还为这个又生气。
便坐在他身边那张竹椅,给他倒了杯茶,温笑道:“不过我倒是要先给自己请个罪呢。早上裴指挥使来过……”
砰的一声,朱明宸手里的茶杯应声而裂,杏绿的茶水顺着他指尖滴下。
徐昭夏忙抽出手帕,给他擦手,还仔细看了看有没有哪里伤着,也有些气道:“你这孩子!我不过说了句裴昇来过,至于气成这样?”
“姐姐方才为何更衣?”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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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宸看着她,眉眼的极细微变化,也都落入他的眼底。
若真是那等事,他今夜就让那条狗暴毙而亡!
徐昭夏倒没多想,解释道:“我在宫墙那里多靠了会儿,谁想到前几日下雪又化雪,整面墙还潮着,涂的朱砂粉一化,全沾到身后了。你记不记得,我早上穿的还是件浅色衫?叫人想混过去也不成。”
“……真的?”朱明宸沉默着看了她半晌,才问。
“我骗你做什么?”徐昭夏见他脸色顿时缓和不少,从刚才要打雷下雨的模样,变成了最多下点小雨的乌云,不由笑道:“我在乾元宫能出什么事不成?”
朱明宸信是信了,却还是觉得不痛快。
她怎么回到乾元宫了还去见那人?
那人都要成婚了,男女有别,该避着些。
徐昭夏还在给他擦着手,翻来覆去擦了个干净,边叮嘱道:“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问,朝堂上的事我懂得不多。但有一点,身子是你自己的,别糟蹋了去。你不高兴了,去西苑怎么着都行,骑马射箭,投壶驯虎,但就是别让气存在心里。”
朱明宸见她要把自己的手还回来,朝她又伸了伸,“还没好。”又道,“朕知道了,朕听姐姐的话,不会与那些人计较。”
过了会儿,窗下刘敬来报,说陈首辅求见。
朱明宸去了东配殿书房。
徐昭夏将刘敬请到一旁,问今日是哪位大人在帮着太后娘娘刁难那位祖宗。
刘敬一时哽住,想了会儿悄声道:“或许是户部的郭大人罢。”
徐昭夏又追问了不少刁难的细节。
刘敬支支吾吾,“就……郭大人手里有件棘手事,明知……明知主子一无所知,满朝文武之下,直接拿来问主子,气得主子直冲出了华盖殿,后来连御辇都不坐了……”
徐昭夏点了点头,“怪不得他这般气盛。”
她转头去了小厨房,吩咐做份绿豆梨花汤。
旁的都可以暂放下,这孩子的火气得降降。
刘敬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暗暗想着雷雨天还是少出门些,他可不想闪了舌头。
书房里,朱明宸看着坐在圈椅上的老人,神色淡淡道:“没想到是陈首辅先来找朕。”
“臣不敢当”,陈文康当即起身行礼,为他那句首辅称呼。又顺势道,“臣此次前来,是为了……”
朱明宸接下声来,“田亩厘清后,重定田税之事。”
“陛下英明。”陈文康看了眼那位少年皇帝,与先帝略有相似的面容上,却是多了份桀骜难驯。
假以时日,或也可称之为,雄主之气。
朱明宸却没再开口,坐在太师椅内,手搭着扶手,向他抬了抬眼,让他自己说。
即便他知道会听到什么。
那老妇听了清丈的田亩数量后便沉默不语。
不是因为数少了,而是多了,多得太多。将那些宗室在各地的田亩都计了进去。
那老妇不愿冒险得罪宗室,所以不开口。
可他不同,那些宗室若挡在他要走的路前……最好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
陈文康说话繁文缛礼颇多,他听得厌烦,只得想想那人来排遣。
没发生别的,她方才只是在更衣。
他闯入她更衣的地方了。
怎么比夜里还香些?
21.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陛下?”
陈文康将来龙去脉讲完,没听见表示,向那位年轻天子看了眼,发现他若有所思,像是在想什么重要事。
轻声提醒了句。
朱明宸缓缓回过神来。
对方才那个问题没答案,但也不觉得是坏事。
往后,他们自然不会只在夜里有,青天白日的,也能看得更清楚些。
她开始只怕不会愿意,但有他陪着,多了就惯了。
他边想着,指腹在扶手圆润处摩挲,想得唇畔含笑,手心隐隐发痒。
依她的性子,少不得要名正言顺,不然都会想推开他,觉得做的是错事,不应该。
她就是这般规矩古板。
陈文康心里打起了个突突,在这样年轻的天子面前,他竟感觉到些许不安。
“陈首辅说的,朕都听见了,既然厘清了田亩,不论宗室百姓,都该为国缴税,没有宗室例外之理。不过——”
陈文康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陛下有何担忧,臣自当解惑。”
朱明宸靠在圈椅背上,打量他的紧张与警惕,淡淡一笑道:“陈首辅莫不是忘了,朕这个皇帝,就是个纸糊的,做不了主。”
“怎么会?陛下乃是先帝亲自立的太子,陛下若做不了主,那天底下也没人能……”
“虚话朕不想听”,朱明宸直接打断了他,鹰隼般深邃的黑眸落在他身上,“过几日有份折子送到内阁,朕希望陈首辅批的是可字。”
陈文康心里惊得一顿,试探道:“不知陛下送来的折子,事关何处?”
“见了便知道了。”
说完,朱明宸摆了摆手,要他退下的意思明确。
也是要他过了那份折子,再来谈今日之事。
陈文康见他没给半分转圜余地,只得行礼告退。
徐昭夏端着绿豆梨花汤、樱桃进来时,发现那位祖宗在写着什么,神色肃然威严,看着很有几分为人君主的模样。
心中欣慰,不由多看了几眼。
但马上就被那位祖宗发现了,他将毛笔一丢,眉眼顿时多了几分独属少年的纯然,眉眼笑得灿烂,问她:“姐姐给我送什么来了?”
浑然还是个孩子。
徐昭夏在心里默默泄了口气。
刚才她就在想,要是他做任何事都是那副堪当君主的模样,就好了。
那就不用等什么立后、亲政,光凭他那副模样,她就知道他应对得了,旁人在他面前只有俯首听命的份。
偏偏只是偶尔才会这般。
他还在慢慢长大的阶段,根本就没长成顶天立地,可以运筹帷幄的大人。
她不可能放心离开。
“绿豆汤,刚放凉了些,你喝几口。还有樱桃,别忘了吃。”
泄气归泄气,对照顾他这件事上,徐昭夏比谁都用心,毕竟是第一个她养了这么久的孩子。
有时她都会想,若有个自己的孩子,只怕也就是这样了,教他读书写字,替他缝衣补袜,冷宫里到夏天没冰块降温,还要摇着蒲扇哄他入睡。
“姐姐呢?”朱明宸见她这意思是要送了就出去,忙起身拦在她身前,差点就上手把住她的腰,往怀里按。
她怎么才来就要走,没半分舍不得,他就很想她,离开一时半会都觉得受不了。
“我还有些事忙。况且,陛下不是还在处理公务吗?我在这里怕是会打扰。”
“已经好了,姐姐等我片刻。刘敬!”朱明宸急忙把人叫进来后,指了指桌案,让他带出去处理。
自己则是拈了颗樱桃,送到徐昭夏唇边,“姐姐先帮我试试甜不甜。”
徐昭夏笑着伸手,想接到手里,“少了这一颗,剩的你也得吃。”
她是知道这个孩子不喜欢吃果子的,也不喜欢太甜的东西,用这个法子少吃一点是一点,她看得出来。
朱明宸却把樱桃一举,不让她拿到,朝她挑眉道:“姐姐不喜欢我喂的,看来不好吃,那我也不吃了。”
徐昭夏无奈地扬了扬眉,见他也不嫌累,手举得老高,只得道:“你拿下来些,我吃就是。”
朱明宸将樱桃送到了她唇边,看见那柔软的粉唇一张,露出细白糯齿,隐隐还能看见濡湿的舌尖。
他推着樱桃入她口时,喉结不由滚动了下,忽然心痒得厉害。
她怎么能这般讨他喜欢?
哪里都长得合他心意。
就连旁人觉得大了些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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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眼里都刚刚好。
比他大有什么不好?疼着他,宠着他,惯着他。
便是有了孩子,也越不过他去。
“好不好吃,姐姐?”
朱明宸问得认真,两只眼看她看得挪不开,想吮她口中的樱桃汁。
应该会好吃。
徐昭夏心里闪过些许异样。
不就是一颗樱桃吗?
碟子里还有几十颗。
怎么看起来他偏偏对这颗馋得紧。
徐昭夏眉心猛跳了下,很快又平静下来道:“好吃,陛下多吃些,是温室里头养出来的,甜得不腻口。”
朱明宸转头却端起了绿豆梨花汤,单手掌着汤碗,喝得干净。
降火清心。
喝完后,却好似没看到那碟樱桃,只问带了帕子没有。
用了人帕子后,见她又有提樱桃的意思,紧接着道:“方才我见了陈首辅,倒想起裴昇娶的是他的女儿,姐姐当时还说,是给我的。”
“悔了?”徐昭夏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陈家那位娘子,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诧异道。
“没悔,我都没见过她。只是觉得姐姐骗我,说什么在白塔寺见到了谁,就要立谁为后,还说皇后会是她。明明我只见了姐姐。”
朱明宸按着她在自己的圈椅坐下,又给她唇边递了块樱桃,感觉到她温热呼吸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鼻尖快要点到他的虎掌。
心里又酥又痒。
按她的说法,她才是皇后才对。
天底下也没人比她更适合。
徐昭夏下意识又吃了颗,但没在意,倒是想起他这几日闹的性子来,觉得是个机会和他讲开。
“白塔寺的事都过去了,还说来做什么?倒是听见赐婚的懿旨下了后,我走神了,没听见陛下叫我,是我不好。”
“裴昇毕竟帮过姐姐一些忙,姐姐担心他,也是情有可原。”
反正那条狗要成婚了,之后就会滚回浔阳。
姐姐再也见不到他。
徐昭夏被这个孩子今天的通情达理惊到了,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欣慰道:“那是我看低陛下了。”
他原来这般大方。
当真是个好孩子。
22.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再呆了会儿,到底徐昭夏还是逼着这位祖宗吃了半碟子樱桃。
见吃空了,刚打算起身收拾了碗碟出去,刘敬在门外通报了声,说寿宁宫派人来了。
“滚进来说。”朱明宸不悦地眯起凤眸。
本就不喜吃樱桃,眼下又被人打搅,他就那样站在圈椅旁,长臂还搭在靠背上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刘敬走进书房。
刘敬余光扫见,主子借着圈椅的掩护,将徐姑姑护在椅子里头,半拥半抱,看上去比寻常夫妻还亲密些。
知道这是主子刻意为之,自己进来怕是搅了主子好事,心下狠漏了一拍。
“奴婢特来禀报,外头太后娘娘命人把年前堆在内阁的折子全送来了,让主子这几日看着批阅。奴婢扫了眼,有千余本。”
朱明宸哦了声,转头问坐在圈椅里头的人道:“姐姐陪不陪我去西苑?”
徐昭夏听他话里意思,是没打算理会送来的折子了,要去西苑找乐子。
本来站在他立场上,这摆明了是太后娘娘在刁难,不理会是对的。
但她却也觉得是个机会。
那些折子总不会是假的,他总要亲政,学着处理政务,多练练手没坏处。
“我听说,明君都是勤政爱民的,不会嫌折子多,也不会嫌事烦。”
徐昭夏从圈椅上起来,拉着那个孩子的手臂把他按在椅子上,笑道:“我看陛下就很有明君风范。叫人把折子搬进来可好?我陪着陛下慢慢批阅。”
朱明宸没应,只看向她微粉的指尖,想着刚才被她碰到的触感,温热柔软。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愿意将指尖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尤其是主动坐在他怀里时。
或者用力些也行,反正他不计较。
刚说完,刘敬却又小心翼翼道:“还有就是,长公主殿下在万春亭歇脚,也派了人来,叫徐姑姑过去。”
徐昭夏记着这位殿下的好意,应了下来,又劝了那位祖宗几句,便让越安进来守着,自己走了出去。
朱明宸望着她离开的身影,纤细柔美,清丽端雅,偏偏是去见旁人。
掌中捻着根笔管,差点将笔管捻断。
早晚有一日,她只能跌在他身上,哪也去不了。
到了万春亭后,徐昭夏带着紫玉见到长公主,行礼后,被长公主怀里那个小世子说了声免礼。
朱意真笑着碰了碰他的脸,“属你会心疼人。这就是你成天在家里念叨的昭夏姑姑,见到了,该开心了罢?”
被人当面拆穿,小世子羞得钻到她的怀里,说没有。
他……他就是很喜欢昭夏姑姑嘛,之前他摔在路上哭,昭夏姑姑抱起了他,帮他擦完手后,还喂他吃了饴糖,饴糖甜甜的。
看着那纯真的孩子样,徐昭夏也不由露出一脸笑意来,朱意真瞧见了,又看了眼她身后的紫玉,让她别站着,坐在月样杌子上说话。
徐昭夏应了,敛裙坐下,笑意渐收,暗暗想着要如何开口,说辜负了她嘱托,立后不成的事。
却又看见小世子又扭过了头,见她坐得这般近,眼巴巴地看着她。
似等着她主动说抱自己。
在家里,那些侍女都争着抱他的。
朱意真见他这个不值钱的模样,直接将他塞到了徐昭夏怀里,笑骂道:“小没良心的,一块饴糖就把你收买了!”
又对手足无措接过孩子的徐昭夏道:“昭夏,你也生个孩子得了!这般讨孩子喜欢,自己却不生养一个,可惜了。”
徐昭夏好不容易接过来那孩子,正小心地调着位子,听了微愣后道:“这我倒没想过。”
又摇摇头,笑得无奈道:“许正因为不是自己的,才能没顾忌,多宠些。那时我不知世子肠胃弱,吃不得甜,才拿了饴糖哄他。”
“多大点事,值得你翻来覆去的说”,朱意真对她看了又看,就是喜欢她这般有分寸的性子,叫人觉得放心妥帖。
可或许也是这样太守规矩,和裴昇拖到了这么大的年纪还未有个结果,硬生生插入了个陈静漪,落得个劳燕分飞的下场。
随行宫女倒了两杯茶,朱意真让她润润喉,心下感慨之余,又向紫玉瞥了眼。
徐昭夏注意到了,抱着孩子的手微顿,低头恭敬道:“白塔寺之托,奴婢辜负了殿下,没有办妥相看之事,还未找到个机会向殿下请罪。”
“都过去了”,朱意真想到裴昇就知道她也是在这件事里头吃了亏的,没想着怪她。但是立后的事,她从母后那里听了一耳朵,许是要从小门小户里头选些看得过去的,入宫来伴驾。
至于皇后,约摸就是其中之一,家世模样不必出挑,过得去就行。
母后也是让那个贱婢之子气到了。
“不久后若是立了皇后,昭夏可想过出宫,来本宫府上做个女学士?这孩子很喜欢你,若有你带着读书,该会乖些。”
徐昭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轻声问道:“皇后娘娘的人选,现已经定下了?”
“还要些时日,等这批选秀的良家子入宫再说……对了,本宫给你的人,觉得可还好?经你这么一调理,本宫看着比刚见到她的时候,俊俏不少。”
徐昭夏道不敢当,又说已经安排她在那位祖宗面前走动了,只是若要更进一步,还要等些时日。
朱意真笑中隐隐透出些许威压,道:“你办事,我自然放心。还得告诉你,她是知了人事的,咱们这位陛下,可未必有她知道的多,把她当个教引宫女来用就是。”
这话,便是要尽快将人送到那位祖宗侍寝的意思。
徐昭夏听得明白,心中暗叹了声。
也许在这里这样才是对的,在宫里头谈感情,还是和注定会三宫六院的皇帝,多少有些……天真。
她也知道。
但还是想着,两个孩子要是能心意相通,自然而然再发生那些事,许是比单纯的教引或是泄/欲好些。
人毕竟不是物件,有感情会更好些。
但这位长公主殿下,在她面前和气不假,却也是天潢贵胄,先帝在的时候就深受荣宠,说出的话不容人置喙。
徐昭夏应了下来,说她会尽快挑个日子,让紫玉给那位祖宗……教引。
朱意真点点头,看着她这闺秀般的生涩勉强模样又笑了,把孩子从她怀里抱回来时还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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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了句,“过不久就是春闱了,本宫给你留意几个,免得你说起这些事来,放不开手脚。”
徐昭夏呛住了,脸上咳得发白,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
从来到这里开始,她就没想过这些。
这里的人,与她从来都属两个世界,往深里谈情,只会争锋相对,两败俱伤。
朱意真却误会了,以为她还在为裴昇神伤,没再多说。
回到乾元宫后,徐昭夏问了宫女,得知那位祖宗还在书房,那几千本折子已经送进去了。
她点点头,看了眼身后的紫玉,带她回到了西配殿后的耳房,仔细看了看外面有无人后,将门闭了起来。
紫玉身子一缩,站在角落里不吭声。
刚才长公主殿下说话时没避人,她就在旁听着。
她打从心里害怕那位皇帝陛下。
“紫玉,坐。”徐昭夏也隐隐感到棘手。
但眼下已经到了不做不行的地步。
若不提前和这个孩子说好,她心里更难安。
“奴婢站着就好,姑姑要说什么,便说罢。”紫玉低着头,脸沉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
“……你是不是,不愿做这件事?”徐昭夏也没坐下,亲自倒了杯茶塞到她手里。
紫玉没说话。
她没资格说不愿,况且说了也没用。
“看样子你是不愿。这样罢,我和长公主殿下再开口,宫里有不少愿意领这份差事的,不是非你不可。”徐昭夏见她这个样子,也不用多问了,已经在想要如何才能让长公主殿下同意换人。
紫玉捧着烫热的茶水,热气熏得她眼圈发红,本以为事成定局了,可眼前这个人告诉她,她会去想法子解决。
她是真的把她当孩子看,教她读书写字,也替她遮风挡雨。
紫玉低着头想,她本就是脏地方出来的,再多做些,又算得了什么。不要让姑姑为难才是。
“姑姑,我愿意,我愿意的。”
“你说,你愿意?”徐昭夏沉吟了会儿,问道,“紫玉,这是你真心话吗?我问你的意思,不是在逼你。”
她还是觉得这么大的孩子,该在校园里才对,若是心不甘情不愿,被人迫着去做这样的事……
当真可怜。
“和姑姑没关系”,紫玉低低道,“我也想侍寝,也想生下陛下的孩子。只是,做完这些后,我想离宫,跟在姑姑身边,去江南,去浔阳。”
“你如何知道我想去江南?”徐昭夏真的被她惊到了,这件事她没和任何人讲,只在心里酝酿过。
“早上,姑姑没披斗篷就出去了,我怕姑姑冷,就送了过去。从另条路走的,绕到宫墙那里时,正好听见了姑姑和裴指挥使的话。姑姑若去浔阳,我想跟姑姑一道去。”
紫玉拧着衣角,几乎是死命壮着胆子才说出这一切。
她告诉自己不要轻易信人。
可还是忍不住。
姑姑她那么好,好到她舍不得骗她,也不想骗她。
两人没注意到,窗下有道高大黑影停驻了片刻后,骤然拂袖离去。
呼吸压抑闷重,宛如暴雨将至。
2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徐昭夏和紫玉谈过之后,就知道她是不愿。
什么愿意侍寝、生下孩子,不过是走投无路,强逼着自己接受。
既然如此,就没法视而不见,徐昭夏让她出去后,揉了揉眉头,想了有半晌。
过了两日后,她打发宫女叫来越安。
“姑姑可是有事要我去做?”越安叩门后,见她虽是道了声进来,却是微蹙着眉出神,似有什么难办之事。
忙走到她跟前,主动开口问了句。
徐昭夏回过神来,起身按着她落座,在她面前来回走了几步道:“是有件事要托你去做。你也知道,那位祖宗年岁大了,按规矩,得有几个身边人。你看这乾元宫里头,可有情愿做这等事的?”
越安当即如同在椅子上被针戳了下般,一跃而起,诚惶诚恐问道:“姑姑的意思是,给那位祖宗挑几位寝殿里伺候的?”
她暗暗祈祷着可千万别是这个。
那位祖宗本就对姑姑格外上心,偏姑姑将他当成了孩子,许多异状都没深究。
要是让那位祖宗知道了,姑姑想给他安排女人,非得火冒三丈不可……她都不敢想,姑姑要怎么才能过得去。
“……是,你看着可有好的?其一要情愿,其二便是看着品性过得去。若有,我安排个日子,让她到御前侍奉,在那位祖宗面前过过眼。”
“不好!这件事做不得!”越安立刻答道。
“乾元宫没有,外头呢?”徐昭夏因为觉得那个孩子还小,没在这些事上留心,一时间想不出什么人。见她说不好,便以为是乾元宫内没合适的。
“……奴婢的意思是”,越安艰难开口,小心劝阻,想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位祖宗性子霸道,不喜人安排着来,便是姑姑,只怕也不好插手这件事。还是顺其自然好些。”
徐昭夏又何尝不想?但长公主殿下叫她去的意思,分明就是在催她了,躲是躲不过去的。
“总之,你这些日子多帮我留意着些。”
徐昭夏看了眼那位祖宗在的书房方位,暗暗头疼。
还没等越安应下,忽然听见起了阵喧闹,就是从书房那里传来的。
她连忙去看发生了何事。
却在书房门口看见洒了满地的折子,门前还倒了两个寿宁宫的小太监,肩上还留着靴印,正在那里哎哟地叫疼。
从敞开的房门望进去,里头空荡荡的,已经没人了。
她心下一沉,忙叫人将两个小太监扶起来,又问陛下去了何处。
一旁的宫女战战兢兢答道:“出……出去了,去了哪里,奴婢不知。”
“是陛下动手伤的人?”徐昭夏忍着气问。
宫女低下了头,不敢回答了。
那就是了。
徐昭夏心里多了股失望。
说话间,徐平已是匆匆跑了进来,“姑姑!”
徐昭夏让他先别开口,冷静下来,压住了心里的气,走到寿宁宫那两个小太监跟前,关心道:“可还疼着?两位公公若不忙的话,还请留步片刻,在乾元宫用了茶再走。”
她让越安将两人领了出去,拿些银钱安抚,别把事闹到太后娘娘跟前。
而后将徐平领到了殿后一处槐树底下,深呼吸了几口后,咬牙问道:“你说,不许隐瞒半句。无缘无故,陛下为何踢人?眼下跑去了哪里?”
徐平见她气得厉害,忙解释道:“并非陛下的错!姑姑该看见了,寿宁宫又派人送了千余本折子来,还勒令陛下连同之前那些,务必在三日内批阅完毕,给太后娘娘送去。那两人看着年纪小,却是太后娘娘派来监工的,以小监大、以下克上,明摆着要压陛下一头,陛下气不过,这才踢了人!”
徐昭夏听着他说,慢慢平静了心绪,虽还是觉得打人不对,但和之前比起来,怒意确实去了不少。
那位祖宗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若要强逼着他做什么事,真比要了他命还难。
想着,倒是又生出了些怜惜,语气也软下来道:“他气归气,大冷的天里,乱跑去了哪里?西苑?”
“姑姑猜得倒是准!”徐平笑了笑。
眼看着四下无人,想起刘敬走前交代他的事,趁着姑姑也笑起来的时候,开了口。
“还有件事,奴婢从旁人那里听见了,觉得还是得跟姑姑通个气。”
徐昭夏让他说,瞧了他眼道:“你今日倒是支支吾吾的,没平日敞亮。”
徐平不好意思地笑笑,“姑姑别打趣我了。是这样的,奴婢听说,那位祖宗心里头似是有了人,只是有些难处,还不好开口。姑姑若有什么别的安排,得将这个考虑进去,别坏了事。”
“嗯?”徐昭夏惊讶地扬了扬眉,错愕之后,脸上浮现了惊喜的笑意,“你说的是真的?”
真要有这么个人,她也不用费心去找旁的宫女了,安排那位祖宗喜欢的就是。
又觉得奇怪,怎么那位祖宗半点口风都不漏,倒是瞒得紧。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的窍。
“该是……不假。”徐平咳了咳,想起刘敬交代他别把他说出去。
徐昭夏却猜到了,除了刘敬能知道这些事,也没别人了。
那更是八九不离十了。
想着,笑意越发深了,有这么个现成人在,就好办了。
那个孩子倒是也十七了,在那时候,也是能早恋的年纪,虽说她总觉得还是早了些。
最好还是过了十八,成人了再有这些比较好。
不过眼下倒属于瞌睡送了枕头来,早恋就早恋罢,不能就说是件坏事。
徐昭夏心上压着的大石松了不少,也有心思好生处置那些折子的事,她命徐平把折子收拾好了送到西苑去,让寿宁宫的人看见,但别让那位祖宗知道。
等她料理完乾元宫的这些事,明日去西苑亲自劝他,好歹给太后娘娘几分面子。
可还没等明日,夜里就先出了事。
她刚理完乾元宫的账目,把各人奖惩过了遍,准备熄灯时,徐平着急忙慌地在门外叫着,说不好了!
越安也赶了来,在外连连叩门。
徐昭夏连棉衣纽子还来不及扣好,便哗地一下打开了房门,乌发如瀑,及腰轻荡。
“姑姑不好了!”
徐平喘着粗气道,“寿宁宫那里传来消息,说太后娘娘怒火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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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连站都站不稳,头看着就朝地上栽去了!宫门也开了!长公主殿下赶到寿宁宫,正急命太医过去,还大发雷霆,当即拉出去几个宫女,说照顾太后娘娘不力,杖毙不恕!”
徐昭夏脸一下子肃了起来,疾声问道:“是今天下午,陛下打了人、扬了折子的事?”
徐平猛摇头,看了眼左右,凑上前道:“是……内阁递上的封票拟,送到了太后娘娘跟前。上头写的是,陛下生母虽是早已仙去,但诞下了陛下,便是有大功于大晋,该进尊号圣德皇太后!”
徐昭夏额际狠狠跳了一下。
她只见过那位祖宗的生母一面。
只知道,那个妇人曾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
如今要太后娘娘亲自首肯,封这位昔日的身边宫女为皇太后,与她平起平坐……
徐昭夏吹着冷风,试图让自己过热的脑子冷静下来,思索片刻,让徐平在这里守着,自己带着越安往西苑赶去。
不管怎么样,现在是太后娘娘出事了,那位祖宗不能不在。
先把他带回来,才是正经。
徐昭夏赶到西苑时,夜色已至深浓,她从停在虎房前的马车上跳下来,往里头走去。
步履匆匆,长发未来得及挽起,在腰间荡得越发厉害。
“陛下!”
引路的宫女止步,她一人闯了进去,额间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却发现那个孩子比她狼狈更甚。
虽是赤脚薄衣地仰面躺倒,两手枕在脑后,懒懒地看着她走进来。
敞开的衣领露出的白皙胸膛,虽有着健硕块垒,但上头红痕交错,似是血迹干涸后留下的,看着触目惊心。
下巴上也有残留的爪印白痕。
“你又去兽斗!”徐昭夏一时什么都忘了,站在他跟前,指着他,气得隐隐发抖。
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朱明宸只是那样淡淡地看着她,打量着她,从头到脚。
既然想给他送女人,怎么不把自己送给他。
他会让她舒服的,至少比裴昇让她舒服。
那条轻易就娶了别人的狗,值得她这样惦记?
去江南?想都别想。
徐昭夏见他一动不动,受了伤也不在乎,就那样咬紧牙关看着她,心忽然像被人攥紧了,一下钻疼。
没人会舍得伤害自己,她养大的孩子也是。
他只是太委屈了,太难受了。
那几千本折子的事,他生母的事,压在任何一个孩子身上,都足以让人崩溃。
“罢了……是不是疼了?在这里等会儿,我去找药来。”徐昭夏眉眼间神色软得不像话,没再发火,也没再有指责他的意思。
刚转身,却被那个孩子拦腰抱住了,遒劲有力的手臂紧紧锁住她,似烙在她身上劈不开的锁链。
又感觉到那个孩子将脸深深埋在她腰后,远超平时的亲近,她心里莫名慌了下。
来不及推开,已听见他闷声道。
“姐姐,你亲口告诉过我的。”
“当了皇帝之后,我想要的,都会得到。”
“不用再看旁人脸色。”
2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听见那个孩子似在喃喃自语的话,徐昭夏顿时心软成泥,带了股酸涩。
他还是年纪太小了,受了些许挫折,便被折了锐气,觉得难以承受。
需要有人在旁告诉他,这些都是小风雨,他是皇帝,未来的路比谁都平坦易行。
“你先松开我。”
她说话声柔中带着抚慰的意思。
朱明宸心尖似被人拿羽毛扫了下,闭了闭眼,深嗅了口她发尾的馨香,这才慢慢松开了她。
他坐在榻沿,看着她转过身,仰头的视线随着她蹲下的身子落下,似是要趴在他膝上般,蹲在了他身旁。
看着不再是平日那个事事替他做主的姐姐,反而像是要他宠着的妃嫔。
他咬紧的牙关松了松,盯着她不说话,脸上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昭夏笑了笑,道:“陛下是觉得,如今的日子要看人脸色,不舒坦,是不是?”
她特意放低了身段,不仅是想让自己的话他能听进去,也是想让他知道,那些话不假。
“但我和陛下说过的话,不是骗陛下。当了皇帝,便是天下的父亲,要什么都能得到。可想做人父亲,便要有撑得起天下的本事。陛下登基才不过三年,许是才将朝堂上的人初认了个清楚,要论起处理政事,还显得稚嫩,要说当个人人敬服的皇帝,还有路要走。”
“是吗?”朱明宸视线没从她含笑端庄的脸上挪开,看着那双烛光底下越发明亮干净的漂亮眼儿,想的是她真会骗人。
小时候告诉他,只要当上皇帝,就什么都有了。
现在告诉他,得当个人人敬服的皇帝,才可以想要什么有什么。
从始至终,她都只把他当个孩子哄,说过的话都不当真。
“自然,我还会骗陛下不成?”
朱明宸挪开了视线,从看着她眼,转为看着她身后那片漆红的地板,没答声。
徐昭夏见他似是把自己话听进去了,在思考的样子,扶了榻沿起身,悄悄退去了外间,让宫女找了金疮药来,另再打盆热水送进来。
她从热水里捞出巾子,拧了拧后展开,半弯着腰给那个孩子擦胸膛上的伤。
擦得身上皮肉都温软后,她又将金疮药倒在手心,一点一点地抹上去,动作细致认真,没错过丁点大小的伤痕。
抹完后,又将那个孩子的衣襟合拢起来,仔仔细细地系好带子,便准备出去了。
朱明宸默默受着她的服侍,随着她指尖触及,胸腔里暗伏了团炽火,想把她卷进怀里,连带着烧干净。
是,只要他受伤了,她都会照顾他,比谁都要尽心尽力。
可她还是想走,想去江南,想离开他。
为什么?她就没半分舍不得他?
“姐姐要去哪里?”他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给你要碗安神汤来,夜深了,你喝了就睡下。”徐昭夏安抚地看着他。
“可姐姐深夜来,不就是为了接我回宫?”朱明宸攥住她不放,随着年纪增长,越发深邃的眉眼浸在烛光里头,阴影处处。
她倒是舍得把他丢在宫里,让他孤苦伶仃过下半辈子。
还准备把他推到别人身上,让他召人侍寝。
“我跟姐姐回去就是。”
徐昭夏倒没猜到他这般懂事。
该是想通了。
坐在马车里时,她看着车窗外不断掠过暗沉沉的树影,才刚欣慰不少的心里,又止不住添堵起来。
这次回去,还不知要发生些什么。
太后娘娘气倒了,长公主殿下入宫陪侍,这位祖宗也受了伤,少说也得养上四五日。
“每次回宫,姐姐总是不大开心,姐姐其实很不喜欢宫里罢?”与她同坐在车里头的朱明宸忽然问了句,语焉不详。
徐昭夏随口答了句倒也不算,“不过是回宫后要处理的事不少,得上心些,没法像在西苑时那般放松。”
当然这只是其一。
最重要的还是她不喜欢这个地方,事事要论尊卑贵贱、体统规矩,每日提心吊胆,生怕行错什么,给身边人带来祸事。
“那往后我多陪姐姐在西苑住。”朱明宸应得再自然不过。
徐昭夏哑然失笑,“好,陛下有心了。”
也觉得他当真是人小,想不到以后的事,往后他立了后,自然和皇后住在宫里,西苑再是放松,也不过是闲暇时来几次,哪能就住下来。
朱明宸见她应得痛快,低沉了许久的情绪高昂不少,还想着得在虎房里再多摆些她爱看的书,连带着书架也得添置。
却又看见她再度扫了眼车窗外,眉眼间又是那般忧心忡忡的模样,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不过是敷衍了他一句。
长指紧紧一握,骨节瞬间分明不少,透出沁血般的怒红。
回到乾元宫后,徐昭夏连逼带哄地押了那位祖宗睡下,还和他约好明日一大早起来,陪他在书房里批阅那些折子。
做完了后,已是后半夜的尾巴,天色虽还暗着,但过不久就要发白发亮了。
她连忙带着越安赶到了寿宁宫,求见长公主殿下。
在殿外等着的时候,她听见里头脚步声动,还飘出阵阵苦涩药香,垂着头,想这件触怒太后娘娘的事是谁做下的。
为何要故意挑拨太后娘娘与那位祖宗之间的关系。
寿宁宫里的朱意真躺在美人榻上假寐,闻见药味后忽地睁开了眼,起身到了床边。
看着母后躺在枕上,那般虚弱不堪的惨白模样,她心里头像是被蚁在啮咬,揪心地疼。
母后这般要强的人,被人当面打了这样一个脸,还是用的那个贱婢名头。
当初若非母后抬举,父皇怎会让那个贱婢近身,又怎会让那个贱婢有机会生下孩子?
如今倒好,贱婢生贱种,以为当上了皇帝,就可以骑在母后头上耍威风了。
当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亲自给母后喂着药时,又听见乾元宫来人,她眼都不抬便道:“让她滚!”
宫女领命去了。
徐昭夏应了是,脸上却没生气,只是拉住那位宫女低声问了句,太后娘娘是否安然。
那宫女做了个喂药的动作,便匆匆又进去了。
徐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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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懂了,带着越安回去后,翻出了解郁安宁丸,等了会儿后,又到了寿宁宫求见。
这回她没说自己要进去,只让宫女将丸药送去,说这个是不久前太医院开的方子才制成的,看看是否能用上一二。
宫女进去后不久,出来后手里的丸药不见了,悄声告诉她道:“殿下听说是徐姑姑送的,就命人收下了,只是里头忙着,姑姑不必再来,殿下要见姑姑时自会派人。”
徐昭夏点点头,谢了她后,慢慢走回了乾元宫。
她也没指望那丸药真起什么用,只想替那位祖宗略表心意。
也是为了告诉寿宁宫里头那两位主子,这件事是旁人恶意离间,与那位祖宗无关。
越安见她奔波了大半夜,心疼道:“天快亮了,姑姑回房睡一会罢。”
“不用,我就在这里坐坐。对了,你去休息罢,让紫玉来替你,今夜辛苦了。”
徐昭夏揉着微微涨痛的额角,在那位祖宗寝殿外的厅上坐了下来,朝她摆摆手。
越安出去找了紫玉,一时却没找到,进来回道:“同屋的宫女都说晚上睡觉时还见了她,眼下不知去了哪里。还是奴婢来陪着姑姑罢?”
“没事,找个值早班的过来就是,你早点回房……”
话音未落,只见紫玉匆匆忙忙赶来,眼圈发红,像是夜里没睡好,“姑姑找奴婢吗?”
徐昭夏心思不怎么放在其他上,见她来了,嗯了声,继续坐在圈椅里头想事。
越安却记下了紫玉这副模样,去找了刘敬。
徐昭夏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围榻上,身上还盖了件玄色大氅。
宽大的氅衣将她整个人裹在里头还有余,不觉得冷。
再一展眼,却是在书房里头,那位祖宗离她不远坐着,手里拿着封信在看,唇角噙笑。
“姐姐醒了?还说要和我一同早起,骗我。”朱明宸把手里那封信压到折子底下,负手走了过来。
徐昭夏正要坐起来,一动,感觉到鞋袜被人褪了,外衫也脱了,身子有些僵愣。
朱明宸随意在她身边坐下,不经意道:“那些宫女粗手粗脚的,扶姐姐也不知小心,好在还知道让姐姐睡得舒服些,帮姐姐脱了衣。”
他拿过外衫要帮她穿。
小时候闯进她卧房,也帮她拿过,还被她夸懂事。
但毕竟变成了这么大个人杵在跟前,徐昭夏觉得怪了些。
便道:“陛下可否先出去下?”
朱明宸放下外衫,没问为什么,她说就听话地出去了。
站在厅上等她时,想到方才刘敬来回话,告诉他。
紫玉被人叫去了寿宁宫,从朱意真手里拿了两粒药,能激人欲性。
被吩咐下于他饮食中,令他失狂。
朱明宸看了眼书房的门,不用亲眼看,就知道那人穿衣套袜是什么样子,规规矩矩,衣领要完全对正,纨袜系齐。
她从来都是这般,从他小时候到现在。
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
可是谁叫她要养大他,又让他喜欢上了她。
他只好想尽办法,留下她。
25.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过了两日,徐昭夏从徐平口中得知,太后娘娘会怒火攻心到这般地步,除了封号本身外,还是因为提出此事之人,乃是礼部的杨钧和杨大人。
徐昭夏看过这位杨大人的文章,文采斐然,听说他是先帝永隆年间的进士,当时就颇有盛名。
但他在先帝一朝并不显,长年在翰林院呆着,也就是这四五年太后娘娘当政,才被提拔到了礼部,还做了大前年会试的考官。
连她都觉得,这样的人,摆明了是太后娘娘自己人,为何要做出这般背叛之举?
挑拨了太后娘娘和那位祖宗,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朝堂之事,徐昭夏只觉在雾里看花,无论如何都看不分明。
想着,心里对那位祖宗的怜惜也更甚了些。
倒是难为他了,小小年纪,就要趟进浑水里,面对这么多老狐狸。
连太后娘娘这般手腕老辣之人,都难免动气伤身,更何况他呢?
徐昭夏想了会儿,让徐平出去,继续盯着朝堂上动静。她自己则是去了小厨房,让人将当归、黄芪加到乳鸽汤里,给那位祖宗好好补一补气血。
又过了两日,眼看到了朝会的日子,她早早起来,给那位祖宗穿衣戴冠。
本来还有些担心太后娘娘会在朝会上对那位祖宗发难,寿宁宫的太监来传消息,说要罢朝一日。
太后娘娘的说法是,近日来思念先帝过甚,哀伤悲痛,无法起身,所以这次的朝会不必再开。
徐昭夏忙看了眼收拾停当的那位祖宗一眼,果然见他脸色阴沉沉的,瞥了眼那太监,面无表情道:“是吗?既然如此,就不开了罢。”
徐昭夏见他不大高兴,急忙让越安送走了那太监,跟在那个祖宗身后,见他往寝殿里走,边走还边脱着才上身的蓝罗盘金绣五爪龙袍,上前拦住了他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不用上朝,我回去睡觉。”朱明宸语气不爽,脚步倒是停下了,没把她推开。
徐昭夏听了他赌气的话,好笑之余,也有些心疼,白白起了这么早,偏还叫人放了鸽子。
这也是太后娘娘在给他下马威看。
“睡觉是小事”,她替他龙袍重新扣好,温声道,“只是陛下别积了气在心里,多不值当。不然倒叫关心陛下的人心疼。”
见他面色似有缓和,趁热打铁道:“早膳准备了陛下喜欢的牛乳饼,去尝尝可好?”
“……姐姐陪我吃。”朱明宸看了她会儿,同意了。
不过徐昭夏也担心太后娘娘当真又出了什么事,派越安去寿宁宫打探了一番。
越安回来后道:“长公主殿下还在寿宁宫守着,但太医院的人只留了两个,奴婢看着该是无碍了。”
徐昭夏点点头,放下了心。
晚膳后,那位祖宗去了湢室沐浴,她闲来无事,便回房拿起那本《江南状元文集》看。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教书育人也是这般。
她小时在南方长大,老师们待学生放养的多,任其成才的意思。
再往后北上读了师范,便明显感受到那里的老师更重教化些,誓要将学生打磨成有用栋梁。
而从她手里拿着的这本《江南状元文集》来看,这个地方的才子们文风灵秀,自然天成,比起北边,倒更像她之前所在南方的风格。
也更合她的喜好。
要是真去了江南,该是也能适应。
徐昭夏也有些好奇,这时候的江南,是否真如诗词里头写的那般烟雨朦胧,引人流连。
她倒真想去看看。
正出神,却听得嚯啷一声,窗子被股狂风吹开了,窗扇来回摆个不停。
往外一瞧,浓密阴云已是将晚霞彻底覆住,天上黑沉沉的,提前入了夜一般。
也让人觉得这样的天气里头,会发生不好的事。
徐昭夏起身去关窗时,莫名有些不安。
刚好又看见越安带了寿宁宫的宫女过来,说是长公主殿下请她去寿宁宫一趟。
徐昭夏让越安留了乾元宫。
吩咐她若那位祖宗问起,就说自己有些不舒服先睡下了,别告诉那位祖宗她去了哪里。
正要带紫玉出门,又觉得不妥,便独自去见了长公主殿下。
行过礼后,刚好看见长公主殿下将怀里的小世子递给锦云姑姑,让抱着他哄睡。
“昭夏你看,就他生得怪,旁边有人说话倒睡得着,没人抱着就惊醒了。”
朱意真无奈地摇了摇头。
徐昭夏见她语气缓和,和昔日没差多少,本还有些局促的,瞬间自在了不少。
“世子年岁还小,离不开人也正常,不算怪。”
朱意真笑了笑,让她坐在了身边,打量了她几眼道:“你养孩子倒是有一手。说真的,还是上回那句话,往后去不去我府里?有你这样的人带着他,本宫放心。”
徐昭夏起身行礼,感激之余,却再次婉言谢绝了,“殿下看得起奴婢,是奴婢的福气,只是奴婢知道自己的……”
朱意真摆摆手,“罢了,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冷不丁,她又提起春闱会有各地举子来京赶考,只怕会有不少出色的。
话里话外,便是告诉她,可以派人去盯着些,若有中意的,便来禀一声,婚事不成问题。
徐昭夏应了声。
朱意真看她那样子,就知道还是没放下裴昇,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有缘无分之人,尽早放下才是,别困住了自己。”
徐昭夏错愕,转念间猜到她误会了,觉得认下来也好,不然只怕这位殿下还想给她做媒,便也就笑笑,算是默认。
等陪了这位殿下快一个时辰,夜色渐沉,外头风声越烈,雨点也噼里啪啦打在殿顶,她想着该回去了。
正要措辞,朱意真看破了她的意图,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乾元宫方向,想着眼下那里动静只怕正大呢。
让她回去,难保不坏事。
便命人换了壶茶,指了指道:“和送你的老君眉一样,尝尝。”
徐昭夏只得又耐着性子陪了她一会儿。
又过了快半个时辰,忽然落下道惊雷,窗外霎时亮了亮,更是炸得耳边一响。
锦云姑姑抱着的小世子惊醒过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手脚乱蹬。
这里乱成一团,上上下下忙着给小世子安神,正在此时,传来越安在外求见。
徐昭夏趁乱向长公主殿下告辞。
出了寿宁宫,便被狂风吹得一晃,豆粒大小的的雨滴朝着脸上砸来。
“姑姑,那位祖宗出事了!”
越安忙打着纸伞上前,将她遮在里头,两人挽着手臂,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乾元宫赶。
徐昭夏已是听她说了个大概。
那位祖宗中了毒。
被折磨得痛苦不堪。
正将自己锁在寝殿里头。
谁也不信,谁也不见。
徐昭夏听了后,默不作声,但走得越来越快,踏起的雨水四溅,将她长裙底下一圈彻底淋得湿透。
“姑姑,慢些!别跌了!”
越安到后来渐渐有些跟不上,举着伞追在她身后,语气担忧。
徐昭夏已是提裙跑了起来,心跳砰砰砰砸得她耳膜发疼。
但她浑然不在意,一心只想着那个孩子。
他千万不能出事,她受不住。
等到了乾元宫,她已是气喘吁吁,站也站不稳。
刘敬赶上来,也撑了把伞给她遮,“姑姑,你终于回来了,陛下在里头锁了门,谁也不见!”
“去请太医了吗?”徐昭夏喘着粗气,朝寝殿走去,边走边急声发问。
“去了,但去的人迟迟没回来。我已另派了人去宫外,速请济春堂的大夫来!”
徐昭夏的心一个劲儿地向下坠,太医院的人请不到,怎么会?
除非是受命不敢前来。
又在寝殿阶下见到了跪着的紫玉,身子被风雨打着,双手叫用粗绳紧紧缚在腰后,衣衫不整,隐隐能看出才收了鞭刑。
她猛地一顿,终于开始接受,那个她不愿承认的事实。
今夜之事,许就是……长公主殿下亲自授意。
为了给太后娘娘出气用的。
下的毒是轻是重,谁也猜不准。
果然刘敬见她看向紫玉,便跟着解释道:“她说奉姑姑之命,给陛下送碗汤,才进去不久,陛下就出事了,叫奴婢捆了她……”
徐昭夏难掩失望地看了眼紫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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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想到会是她!
那天说的那些话,她原以为两人算是敞开了心扉,没想到今日却是她做出这样的事来!
是她信了不该信之人,才酿成今日的恶果!
紫玉在雨中抬眼见是她回来了,本来还在抿唇顽抗,只让刘敬放她进去,却打死也不说下的是什么毒。
此时身子忽然一颤,张了张唇,忍不住想说些什么。
姑姑,别……别过去!
刘敬见状,忙一挥手,叫人紧紧捂住了她的口,拖去殿后关起来。
寝殿正大门紧锁,谁也打不开。
徐昭夏用力拍着门,声音和着雨声传进去,“陛下!是我!”
可楠木制成的殿门厚重,多大的力气都撼不动,声音也难以尽传进去。
徐昭夏手拍得通红,也未听见里头有半分动静。
心越发地下沉几分。
“刘敬,你去找几个人来,看能不能把门撞开!”
“是!”刘敬连忙去找人找木头桩子。
徐昭夏在殿门前来回走了几遭,见刘敬那里没这么快,又透过门缝叫了几声。
希望那位祖宗能听见。
正当她叫得有些心灰意冷时,殿门忽得一开,滚烫炽热的长臂将她拽了进去,殿门应声而闭。
刘敬带着人也到了,影子应在门户上,只听见里面主子道:“滚下去!滚!都给朕滚!”
徐昭夏见眼前这位祖宗脸色赤红,每吐出一个字都似在喷火,忙道:“他们走了!陛下别生气,先冷静!冷静下来!”
朱明宸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望着她娟秀干净的眉眼,感受到体内的焦灼热望铺天盖地涌来,将他烧得神魂炽盛,难以抑制。
他本以为自己控制得住。
却在喝下那碗汤后,发现自己错了。
他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都是关于他和她的。
他将她肆意地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在床上、在梳妆台、在衣柜前。
还有湢室的紫绒软榻上。
她不会说这是错的,只会抱住他的脖颈,亲吻着他,说他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没谁比得过他,她最喜欢他。
还说她不去江南了,就乖乖呆在他身边,做他的皇后。
正当他以为,这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她时,她到了。
不是他想出来的样子。
却远比他想出来的还要让他喜欢。
……她好漂亮,湿漉漉的。
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他惊心动魄。
朱明宸陡然松开了她,往里头走去。
“姐姐别跟过来!”
果不其然,他听见她跟上来的脚步声。
徐昭夏不知不觉被他引到了寝殿深处,摆了张阔大精致的螺钿拔步床。
床边不远的桌子上还有一对红烛在烧,烛泪融化了滑落。
她心思没在这些上,只关心地问着那个孩子,“陛下,你究竟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姐姐先出去,留我一人在里面就好。”他声线异常低抑。
说话间,忽然扶住了雕花床柱,手背青筋怒张。
徐昭夏忍不住上前,“陛下,你别怕……”
正想安慰他,却看见了他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幽黑,似要把人吸进去,直接被震住了。
“好,那我先到外间等你……”
话音未落,她被人用似要将她揉碎的力道,死死控住了腰。
床帐悄然落下,徐昭夏被迫紧贴着那个孩子,感受到什么,挣扎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
大脑一片空白,张口欲言,哑然无声。
那个孩子,他……他怎么会……
不,他现在不是个孩子了!
那样的昂扬壮硕。
远不是个孩子该有的。
徐昭夏呼吸带颤地推着那人,眉眼含肃,让他赶紧停下来,别犯下大错。
却被他十指扣紧,牢牢锁在身下,压制得彻底。
徐昭夏颈窝落下密集得令人晕眩的啄饮,她晃着脑袋怎么也躲不开。
甚至他还得寸进尺,想她大方容纳他。
“姐姐,我好疼……”
“姐姐,你疼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