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苑春》
1. 第一章
第一章
冬至,乾元宫。
“咯当——”
“咯当——”
自鸣钟响了足足十一声。
越安听见了,本就在殿檐底下走来走去,不时看向乾元门外,眼下更添了焦躁,暗暗想着那位祖宗怎么还没回来。
这大冷的天,都到二更了。
偏姑姑还在西苑的虎房养病。
若是出了岔子,她该如何向姑姑交代?
眼见天色又暗下几分,乾元门外仍是安安静静的,没听见车轮动静不说,越发凛冽的寒风吹得树枝乱颤,歪来扭去,哗啦啦哗啦啦的。
越安更急了,恨不得自己分出两个身子来,一个仍在这里守着,另一个赶紧跑到西苑,问姑姑这会要怎么办才好……
正窜走着,忽然听见呼啸风声里头,多了道车轮子碾过石板的声音,精神立马一振,引着几个宫女这就赶到了乾元门。
一看那车驾盖着寻常青布,虽是失望,却当即也安下了心,忙上前扶人下来。
等扶住那纤瘦身形,不由心疼道:“姑姑不是受了风寒,在西苑养着吗?怎么回来了?”
徐昭夏借了她几分力,踩着柳木脚踏走下,被夜里侵入骨髓的寒风一吹,忍不住轻咳了声。
越安拿着宫灯一照,见她裹身的雪色斗篷簌簌颤动,露出了细腻白皙的脸,正透着淡淡粉意,下颏些许尖瘦,掩唇的指尖纤细,有股病弱之气。
话一出口,偏又能听出掌得住事,不是那等要人护着的小娘子,“我放心不下。如何?那位祖宗睡下了吗?”
越安越发小心地扶住她,似捧着尊易碎的观音瓷像,没敢太过用力,甚至有些不太敢看她。
姑姑会闹风寒,除去操劳,还有个旁人不知道的缘由,她比旁人知道得多,只是不能讲……
雪白斗篷间那张素来温柔的脸让她看了觉得愧疚。
“怎么不说话?”徐昭夏觉得奇怪,多问了句。
声线轻缓,像清泉水流到人心里。
越安回过神,低着头道:“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呢,陛下……陛下到这时候了,还没回来,虽说是去太后娘娘宫里,出不了什么事,但这个时辰也太迟了些……”
窸窣声止,徐昭夏拢着斗篷的素指蓦然一顿,想到当今这位太后娘娘行事霸道,娟秀黛眉缓缓蹙紧,深吸了口冷气。
垂眸后抬起,她推了推越安道:“不必多说,你们先去将他的斗篷和风帽取来,还有手炉,随我去寿宁宫。”
有事没事,她去看看再说。
没必要先自乱阵脚。
越安连忙应了,和身后的宫女当即有了主心骨,急急忙忙奔到偏殿,各自取了东西出来。
“走。”徐昭夏见准备妥当,领着众宫女就往寿宁宫赶。
当今这位太后娘娘,并非那位祖宗的生母,虽养过那位祖宗几日,到底谈不上多少母子情分。
反倒近些年来随着那位祖宗大了,减了些胡闹性子,看着稳重不少,也到了该亲政的时候……
这位太后娘娘却死死捏着手里权柄不放,绝口不提还政之事,两人间暗流涌动,微妙至极。
徐昭夏走得很快,顶着冷风咳嗽了好几声,眼尾湿润发红,身上不知不觉出了层薄汗。
眼看那位祖宗大了,知道事了,她还想着找个机会将这里的事情统统放下,另做打算。
绝不能在这时出意外。
越安在身后紧紧跟着,不敢抬头。
要说宫里最关心那位祖宗的人,除了姑姑,再无旁人。
说句僭越的,姑姑是真的把那位祖宗当自己的亲弟弟待。
可那位祖宗从姑姑身上要到的,却和姑姑想的截然不同,要是姑姑知道了……
刚走过几道宫墙,远远地听见了鸾铃声响,徐昭夏眼中一亮,脚步越发急了。
回来了就好。
她往那位祖宗车驾驶来的方向赶。
“姑姑慢些,夜里当心跌了!”越安挽着宫灯在后,一时赶不及照路,拔高了声音。
徐昭夏充耳未闻,只想先确认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这么冷的天,姑姑怎么赶回来了?”
坐在车辕上拉着缰绳的徐平见疾步而来的身影,忙“吁”了声,勒停了马车。
徐昭夏正要问他那位祖宗怎么样了,只听“哗”的一声,车门被人从里推开,金冠紫服的少年从里头钻出半个身子,眼眸晶亮地盯着她看,“姐姐,你来接我的吗?”
徐昭夏还在细细喘气,先嗯了声,从头到尾将他好生打量了眼,见他冠发齐整、袍服妥帖,分明毫发无伤后,才松了口气,看向他的脸。
正要说些什么,见他脸上有着薄红潮意,还有股淡淡酒香,也就将那些询问的话压了下去,用着昔日哄人的语气道:“是,奴婢是来接陛下的。天冷,陛下赶紧合了车门罢。”
说着,她又从越安手里斗篷,略微踮起脚尖,往上递了过去。
要他接过斗篷就合上车门。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不至于连这点默契都没有。
——那位祖宗却没按她的意思办。
不仅将车门又开了些,还探出大半个身子,满身酒意地朝她俯身而来。
像团扑来的滚热烈火。
徐昭夏骇然一惊,下意识往后退。
他要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抬脚,不知何时生得健壮有力的臂膀一下子揽住了她的腰,死死锢住,将她连人带斗篷卷到了怀里。
“怦”地一声合起了车门。
徐昭夏腰间隐隐发烫,还来不及错愕,那位祖宗已将她放在了膝头,紧搂着她的腰不放不说,脸还朝她身上贴来闻了闻,“……是姐姐。”
“陛下,你先松开……”
徐昭夏头皮莫名发麻,向后躲了下,忍着不自在用力推了他一把。
就算是姐弟,这般也委实太亲近了些。
虽然是亲手养大的孩子。
现在和小时毕竟不同。
他已经长得比谁都高大,轻而易举便能抱起她,分明是个长成的青年。
又穿着帝王常服,身上透出和从前不一样的气势,让她没办法再把他当个孩子看。
朱明宸仰头看向她,见她整个人都在自己怀里,连根头发丝都属于他,身上透出的温香更是只有他能闻。
莫名兴奋了几分,十指深深陷入她的腰间,忍着用力的想法道:“几日不见,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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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也要和我生分了吗?早知道这样,就该让姐姐在乾元宫养着,我来亲自照顾。”
开口便是淡淡酒气,更透着股孩子才有的稚气。
感受到怀里的人听完后,腰肢明显软了些,似要将他的指头生生融化……
朱明宸压着心潮澎湃,无比委屈地红了眼,“姐姐不用多说,我知道,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我长大了,本就不该事事想着有姐姐在身边帮我。”
这般一而再示弱的模样,让徐昭夏恍了恍神,没再注意他的手还掐在腰间不放,看着他,只想到从前那个瘦弱见骨的孩子。
那么小,还不过六七岁的年纪,瘦得像只猴儿,没了生母,被赶到冷宫自生自灭。
吃不饱穿不暖不说,甚至会受宫人打骂,身上没几块好肉,若非她暗中接济,或许有很多个冬天他都熬过不去。
也正是因为这般,从小到大他都对她格外依恋些,真将她当做了亲姐姐。
“没生分,只是我有事问你,这样坐着你要仰头,累,也不好说话。你先将我松开,可好?”
徐昭夏眼里多了抹笑,还和小时候一样,轻抬手,抚了抚他的头。
朱明宸身上有阵酥麻流过,整个人绷紧了些,脸又红了几分。
她竟然愿意碰他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不再主动碰他,他问为什么,她只说他长大了,成了帝王,该有规矩体统。
他根本不在乎规矩体统,也不在乎旁人如何想,只想她还像以前那样,与他同吃同睡,形影不离,眼里只有他。
可他知道她说出那些话,便是不愿意再碰他。
只好换他碰她。
可毕竟是不同的。
像是天底下没有谁比他更重要,更受她偏爱。
朱明宸满心欢喜地在她的脸上过了一遍。
却在清楚看到她脸上没半点女子该有的羞怯时,心头的热意忽然就被冷水浇了个透。
真正开始委屈。
小时他喜欢这样的温柔宽厚,仿佛站在月光底下,被淡淡的月华笼罩着,叫人觉得舒心安全。
到了现在,他却痛恨。
好似面对着一片看不见头的海,任凭他丢下多少石子,也激不起半点浪花。
她总是这样隔岸观火地看着他,满腔温柔,平静自持。
“陛下?”
徐昭夏以为他醉得厉害,没听懂她的话,叫了一声试探。
“姐姐要问什么?”
朱明宸低下了头,把玩着她斗篷边沿一圈细绒,对她的话似听非听。
像个不听话的孩子。
徐昭夏确认他这是醉得厉害了,平时他不会把她的话当耳旁风,见他没打算松开自己,叹了口气后,准备爬下他的膝头,去旁边的位子上坐着。
还是等他酒醒了再问罢。
总归人没事。
刚一动身,马车却忽然动了,她一时不妨,猛然扑到了那人身上,抱住了他的脑袋。
灼热的呼吸就那样栽到她的身前。
鼻尖深深陷入软腴之间。
“姐姐……”
朱明宸喉头发痒,渴得厉害,叫人的声音变得无比沙哑。
姐姐,好香。
2. 第二章
第二章
鸾铃声在夜里响得清晰。
没人知道车驾里发生了什么。
徐昭夏从那位祖宗怀里挣脱开,跌到车板上时,膝盖着地,怦的一声。
车外的徐平听见了,着急问了句什么,徐昭夏没听清楚,只快速回了声“无事”。
意外而已。
她抬头看向那位祖宗,已经靠着车壁合眼入眠,微微鼾声传来。
仿佛睡得不大舒服,鼻尖发痒般,在鼻梁处挥了挥手,似在赶走什么。
徐昭夏咬住了下唇,将敞开的斗篷合拢,盖住了身前那片令人不适的濡湿。
她分不清是错觉还是真的,方才那位祖宗埋上来时,似是下意识张了口,像渴了想吮什么。
隔着好几层衣裳没真碰到,但呼吸能透进布料里去,又热又烫,让她觉得难堪又尴尬。
坐在车板上缓了会儿,徐昭夏才平复了些,慢慢爬了起来,有意与那位祖宗隔着,远远地坐在了最靠近车门的侧座。
又看到落在身边的斗篷和风帽。
顿了顿后,还是拿起了那件织金云纹斗篷,抻开披到了那位祖宗身上。
等车驾到了乾元宫,她先行推门而出,看了眼前来迎接的刘敬,交代了句“陛下在睡,手脚轻些”,不像过去那般亲力亲为,将人交给了刘敬。
她带着徐平和越安离开,到了偏殿后的小抱厦内。
徐昭夏叫徐平和越安坐下,自己去桌边提起茶壶,倒起了热茶。
两人皆有些不安,“姑姑还病着,我们自己来便好……”
“坐着受用便是,我还有话问你们。”
徐昭夏先看向了徐平,“你跟着他去寿宁宫,听见了什么?”
徐平素来听她的话,没半分隐瞒,小心翼翼地接过茶,顾不得喝先道:“太后娘娘想要在过年前定下立后之事,便在今日问了陛下意思,奴婢见陛下闷头喝了不少酒,就是不应,怕是不大乐意。”
立后之事?
徐昭夏有些讶意,好端端的,怎么提起这个来,那个孩子不过才十七。
又马上意识到,这里本就如此,十来岁的孩子,便能谈婚论嫁,做人爹娘了。
这种事不是她一句两句话改得了的。
徐昭夏努力说服自己,又问道:“还有其他的吗?”
徐平看了眼抱厦门口,见两个小宫女守着,压低了声量道:“有件事是奴婢猜的,太后娘娘的口风,好似陛下应了这件事后,便让陛下亲政。”
“那就是有皇后人选了?”徐昭夏想了几家平日和太后娘娘走得近的,魏国公府、宁阳侯府、中军都督府,还有陈首辅一家,这些都是家里有适龄待嫁女儿的,做皇后身份也足够……
还未听见徐平回答,窗外忽然脚步杂乱,夹杂着女子压抑的哭声,呜呜咽咽个不停。
越安忙去外头看了眼,回来道:“是……太后娘娘之前送来的教引娘子,方才去了寝殿那里伺候,那位祖宗醒了,骂她寡廉鲜耻,没家教,着了件单衣就闯入男子房中,将她赶了出来,刘敬眼下正提了她连夜出宫去……”
刘敬亦觉得这位教引娘子胆大包天。
大冷的天里穿得那样单薄,人又生得丰满韵致,薄薄一件素色绸衫根本拢不住身形,腰间更是只有根松松挽起的系带。
想做什么谁都看得出。
许是打量着那位祖宗年纪轻,没经过人事,禁不住这样的媚惑,稍使些手腕便能成事。
刘敬在心里暗骂了句蠢,又觉得自己无妄之灾,送走了这位娘子,还得回去接那位祖宗的怒火。
寝殿是他守着的,放了这样的人进去,是他失职。
偏偏今夜那位祖宗还喝了酒。
等他送走了人,又等到那位祖宗沐浴之后出来,当即双膝跪地,请罪道:“是奴婢不当心,还请陛下责罚。”
却听见那位祖宗问他:“你说,所有女子都想入宫吗?”
他斗胆抬头看了眼,以为那位祖宗醉了,却发现那位祖宗神色清明地坐在圈椅上,哪里有半分醉意。
唇畔正噙了抹笑意,指腹在扶手处不住摩挲着,不知在想些……也像在回味些什么。
刘敬揣度了下,回道:“陛下生得英武俊朗,便是在寻常人家,也少不得有娘子恨嫁,更别说如今还是大晋之主。若见了陛下,还不想入宫的女子,只怕天底下少有。”
朱明宸扫了眼他,“倒是会奉承,起来罢。”
刘敬笑得谦逊,“哪里,皆是奴婢心中实话。”
朱明宸笑意渐淡,没再往下继续,转而问道:“朕让你去查的事,有头绪了吗?”
谈到正事,刘敬忙收起了笑,肃然躬身,组织了下言语道:“按陛下的吩咐,让东厂的人守在了陈首辅家里,截获了太后娘娘命人送去的一封密信,为免打草惊蛇,东厂的人复抄了份,已放在陛下手边桌案了。”
朱明宸信手拿起来,扫视了眼,又撂开了。
和他猜的一样,亲政只是个名头。
即便按这些人的意思立了后,他们也没打算真让他亲政,不过是用个法子来试探他这个傀儡如今听不听话。
不过他倒想知道知道,不听话,会有什么下场。
“刘敬。”
轻轻的一句话,就让刘敬下意识绷紧了身形,竖起耳朵道:“奴婢在。”
“告诉礼部的杨钧和,朕让他办的事,他该开始了。”
刘敬在这个夜里几乎没歇口气,悄悄地出宫入宫,奔走在夜色中。
这边徐昭夏听了越安的话后,觉得那位祖宗终究还是孩子脾性,看着那么大人了,到底还是不通人事,也不懂得妥协求全。
再怎么不喜欢,教引娘子也是太后宫里送来的,就这样胡乱将人赶出宫去,怎么看都任性到了极点。
只是既然已经下了令,她身为乾元宫的人,也不能公然和他唱反调,便叫越安准备了些金银细软,明日送给那位娘子去。
就是做给太后娘娘看,也得送。
安排完这些后,她也倦了,打发走了徐平,便解开斗篷,换下了那身沾着湿意的衣裙,合帐安寝。
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立后、亲政。
这两件事在她脑海里头盘旋。
若是立了后,那位祖宗便能顺利亲政,她也就能离开了罢?
最好是去江南。
那里学风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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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另个地方就是学的师范,还没来得及正经当上老师就来了这里。
去江南做个夫子,许就是她在这里最好的归宿。
徐昭夏彻底睡不着了,拉开床帐,趿着鞋履就去了书架,将蓝皮封的一整套四书五经搬到了灯下,忍不住翻了一遍又一遍。
想着她毛笔不是练的童子功,写得没旁人好,做人先生便得在学问上多用功些。
这套四书五经她除去日常翻阅,遇到不懂的,还会向内书堂的大学士请教,想来日后就算去教书,也不算误人子弟。
直翻到后半夜,徐昭夏止不住眼皮打架,才不舍地合起来,回了榻上。
但她在梦里睡得并不安稳,总感觉有道模模糊糊的身影站在床头。
那身影高大压迫,投下的黑影宛如座逃不开的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站了会儿,似乎并不满足与隔着帘帐相望,那黑影还挑开了帐门,朝着她的脸俯身而下。
带着些温热的物事砸醒了徐昭夏。
她猛然睁开眼,一张熟悉中带着陌生的脸,明晃晃凑在她眼前,凤眸如星,长眉入鬓。
悄然长成青年模样的那位祖宗,惊喜万分地叫了声,“姐姐醒了?”
徐昭夏吓了一跳,“你怎么在……”
一说话,感觉到自己呼吸扑到他脸上后又折了回来,热得她眼睫一颤,忙抵着他肩用掌根推了下,“你先坐好。”
朱明宸似是恍然不觉两人距离太近,忙不迭握住了她细弱手腕,攥得紧紧的,“是不是我喝醉酒后,做了什么冒犯姐姐的事?”
徐昭夏呼吸一窒,经由他提醒,昨天夜里刻意忘却的感受不受控制地浮现,他鼻尖的温热、似吮非吮的动作……
她身子一颤,胆战心惊地坐了起来,不自觉让床帐深处躲了躲。
想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
“姐姐……”朱明宸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眼里全是惊惶。
仿佛被人丢弃在一旁,没人要的孩子。
徐昭夏忍着颤意,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关你的事,而是你长大了,该懂得男女有别。”
又注意到他只穿了身寝衣,正要问他怎么这样就来了,又见他身前挂了个小小的长命银锁,小孩子满月才戴的,也就是刚才砸到她的物事。
不由放松了些,觉得自己对个孩子太过戒备,有些自责。
朱明宸跟着她视线看去,攥住了那银锁道:“姐姐送我的,便是我的了,即便男女有别,也不能再要回去。”
这一句话,让徐昭夏几乎快被心里的自责淹没。
他是她从小带大的孩子,外面看着如何不懂事,内里总是个好的,是她太过敏/感。
“是你的,没人和你抢。祖宗,你先去外头坐着。”
不知不觉,她用了过去的语气,长辈教导晚辈。
又觉得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十七的年纪了,还带着长命锁,说出去没人会信。
朱明宸早悄悄打量了她一眼又一眼。
见她睡得乌发蓬松,脸颊发粉,却还要老气沉稳地对他行长辈的架势,有那么一瞬真想告诉她,别想再当他姐姐了,他都能让她有孩子了。
3. 第三章
第三章
想归想,朱明宸还是乖乖退了出去,坐在了她房中的杌子上,听话地等她。
等着等着,听见衣料摩挲声后,纤密挺立的眼睫一颤,悄然合上了眼。
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面容清俊,平静如水,似是在假寐,也像打坐入定。
若是在佛寺,许还会得句虔诚佛子的赞许。
没谁知道他脑子里的肮脏。
正在猜她换到了哪件。
闭眼之后,越发灵敏的嗅觉在助着他,淡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幽香钻入鼻尖,也止不住地往他喉咙深处钻,让他的喉结缓缓滚动了一下,又一下。
又忽得听见加重的呼吸,仿佛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被吓到了。
停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又有衣料摩挲声传来,幽微的香气被紧紧捂盖住,再没透出半点。
朱明宸睁开眼,不知不觉十指已经将寝衣握得发皱,他慢慢张开了来,缓缓舒气放松。
不要急。
她还只把他当孩子。
过了会儿,果然看见她将昨夜那套衣裙整身都换了,今天穿的是略显老气的秋香色,稳重端庄。
若不是还挽着宫女发髻,因她浑身透着股温柔宽厚,会叫人觉得已嫁为人妇,甚至还做了人母亲,宠着自己生的孩子,亲自哺乳。
也是,她这个年纪要不是留在宫里,只怕早已嫁人,入了深宅大院,被家里夫郎在夜里的榻上弄过不知多少次了。
或许还仗着她温柔不懂拒绝,连白日也缠着她不放,吃饭喝水,写字作画,不让她远了身半步。
徐昭夏不知道他想的是这些,见他明明那么大个人,却和从前一样听话地坐在圆杌子上,手掌打开搭在膝盖,看着莫名有些拘谨。
刚才换衣时升起的惊骇被压了下去。
那块没消下去的暗红应只是意外。
即便真是他用力吮了才留下,那时他在梦中,这个年岁的孩子本就不懂得控制,听说有的还会弄脏床褥,许是他梦到了心上人也说不准。
“怎么不挑这里坐?”
徐昭夏指了个宽敞舒适的圈椅,笑道:“也不嫌窄。”
朱明宸朝她走了过来,声音有些沙哑,似是还在为刚才的事难受,喉头哽住了,却还是强忍着解释,不让她误会。
“姐姐说男女有别,我会听,但我只想坐得离姐姐近一点,姐姐别气。”
徐昭夏愣了下,这才注意到,那只杌子是离里头最近的座位。
但也就近了一两个手臂的距离,坐在圈椅上在她看来也没什么不同。
心中猛得一酸,觉得自己胡乱猜疑到底是伤了他的心,让他变得在乎起这点事来,就怕惹她生气。
一时发急,她身子又没好全,掩唇咳嗽了起来。
“是我不好,姐姐还病着,我还惹姐姐生气,我以后坐远些……”
说着,朱明宸却不动声色地朝她凑近,见她身子咳得一颤一颤的,悄悄闻了下,果然闻到了秋香色下透出的熟悉软香。
怎么藏也藏不住。
谁叫她将他养得太好,耳鼻聪敏。
但他没近到让她怀疑的距离,两人间还能站下个人。
声音是着急的,担忧她病情。
“没,我没生气,你站在那里别动……”徐昭夏掩着唇,心里越发愧疚了,但见他挡在自己面前都看不见外头,觉得他还是长得太高大了些,要是身量和从前差不多就好了,这么高,让她在他面前说话也要抬起头。
“陛下,你去圈椅坐着罢,我洗完脸再和你说。”
“姐姐咳嗽了……”
“冷不丁吹了风才咳的,我病好差不多了,你听话。”
好不容易将人劝去椅子后,徐昭夏才觉得没那么堵得慌,越安见她醒了,也端来了面汤,还有干净脸巾。
徐昭夏将脸巾往面汤里丢去,捞起来拧时想着要如何与这位祖宗说立后之事。
他叫她一声姐姐,她就得担起这个名,事事替他考虑周全。
既然太后娘娘提出立后,十有八九便是要定下了,若真能借这场婚事,把朝堂上的权力慢慢交到这位祖宗手上,不失为件好事。
但也不是没坏处。
还得看立的皇后是不是这位祖宗喜欢的小娘子。
她知道皇家婚事不看重这些,但总还是想尽力让他挑个喜欢的,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大几十年的光阴呢,哪能对着个冤家。
偏偏他看着就是在这等事上不开窍的愣头青,白长了高大身量,这几年没见他说过喜欢什么样的。
徐昭夏暗暗叹了口气,将擦过脸的脸巾拧干净了搭在盆沿,转过身,给那位祖宗倒了杯茶。
“陛下,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姐姐坐下说。”朱明宸端着她递来的茶,还在想她刚才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自己,比花还软。
徐昭夏坐了下来,在他不远处的圈椅,“昨夜,太后娘娘是不是和陛下说了立后的事?”
朱明宸回过神,看了眼她带笑的眉眼后,淡淡嗯声。
“你自己心里,想不想立个皇后?”
见他低着头不应声了,徐昭夏抿了口茶,换种说辞,“你可知道,皇后会是陪在你身边的知心人,时时刻刻记挂着你,自然你也爱护着她。你们夫妻两个互相照顾,风雨与共。”
徐昭夏说得娓娓道来,仿佛真有这么个小娘子在眼前,和这位祖宗在宫中相伴着过了一辈子,她在江南也听说帝后和谐,从未红过脸。
如此这般,若能成真,再好不过。
但说着说着,她却发现屋子里的气息变得闷窒了不少,越安的头也埋得越来越低,手上还不住地发着颤。
“越安,你怎么了?”
“咣当”一声,越安没端稳面盆,将洗脸的面汤浇了一地,面汤水到处都是。
徐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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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裙角一凉,往下看时,没顾得上自己,先发现那位祖宗寝裤底下踏着的那双软履全湿了,裤脚也溅得湿点处处。
大冷的天,这样可是要感风寒的。
她忙叫人送新的衣履进来,半分没想避嫌的事。
“不用了”,朱明宸却突然站了起来,不发一言就踩着水向外走去。
徐昭夏见他踩得用力,水花溅起落下,也觉出味来。
没想到他有这么抗拒立后之事,怕还得徐徐图之。
忙叫住他,“陛下,若是我刚才说的不对……”
“姐姐下午回西苑吗?”朱明宸骤然停下了脚步,背身问她,像个孩子在赌气,蕴起的气势却又惊人,不是个孩子能有的。
徐昭夏默然片刻,以为他发脾气要赶她走,“我下午便回。但你衣衫记得换。”
她知道这时候不能逆着他来,不然只会更糟。
“我亲自送姐姐回去,回西苑。”朱明宸说到西苑两字时,咬得很重,越发像赌气了。
更别说他不等人答应便大步离开。
徐昭夏正想说不用,他来回也麻烦,冬至也就几日的假,他好好休息才是。
被越安拦住了,“姑姑!”
“怎么了?”徐昭夏又疑惑道,“平日你最是谨慎,从未失手过。”
越安埋着头,低低道:“方才,姑姑说话时没看到那位祖宗的脸,奴婢看见了。怕是气极了。”
“我猜到了。只是时间不等人,他这般不开窍,我想着激一激,问出他喜欢什么样的,好尽力成全。如今看来,还是不能急……”徐昭夏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
他看着高高大大,脱不了孩子心性,只觉得被人强逼着立后,想不到这也是他一辈子的大事。
“那姑姑还是不要插手了罢?”越安小心翼翼地轻声说。
“是得等过了这段时日再说。”徐昭夏没留心到她话里的含义,想着等这个祖宗气消了,再和他好好说清楚。
既然立后势在必行,立个喜欢的皇后,总比被太后娘娘强塞一个看不顺眼的来得强,这里又没有离婚一说,害的是两个人。
好在他不是那等爱撒泼又听不进去话的孩子。
越安还要再劝,徐昭夏拍拍她的手,让她下去也收拾收拾,笑笑安慰道:“别担心,那位祖宗的性子我有数,气不了多长时间的。你下次注意着些,这等错别再犯了,先去换身衣裙,等会陪我去寿宁宫一趟。”
昨天夜里的事还没完,她得替这位祖宗向太后娘娘请罪,不能让他背个不孝的名声。
越安呐呐地应了声。
走下阶子时,她回头看了眼,姑姑已经轻咳着,绕到屏风后看不见人影了。
她闷头向前走,眼里悄悄红了。
刚才那些话,她不是怕那位祖宗气消不了才说的。
她怕的是,回了西苑,再进了那间虎房。
姑姑身子受不住。
4. 第四章
第四章
重新打扮好后,徐昭夏换了身花青色的衣裳,看着越发老气横秋了。
打开房门,越安已在等她了,也不约而同换了深色裙,两人对视一笑。
寿宁宫那位是宫里另一位祖宗,出了名的不喜欢年轻宫女。
徐昭夏年岁放在这时候已经大了,看着却不怎么显,要是随便穿了身衣裙去,非但没法请罪,反而会得罪这位太后娘娘。
临出门前,徐昭夏还是不放心,去寝殿那里看了眼,听徐平说那位祖宗已经换过衣袍出门去了,惊讶道:“冷天他不在屋里头呆着好好烤火,跑去哪里?”
徐平想了想道:“看刘敬准备的那身行头,应是去马场了。”
“你们怎么也不拦着些?快去找他回来,马什么时候都能骑,没必要在冷天……”徐昭夏眉头早已蹙起,冷风袭来,忍不住又咳了声。
徐平见她担心自己孩子一样担心那位祖宗,有些话想说很久了,展臂替她挡了挡风道:“姑姑不知道,陛下大了不少,奴婢瞧着不仅身子十分健壮,也有自己的主张了。姑姑管这么多,只怕还落埋怨。”
徐昭夏嗯了声,道他说得对,但还是催着他去马场,“等他再大些我就不管了,今天怪冷的,你还是去接他回来,别耽搁了。”
徐平向来听她的话,虽然觉得那位祖宗不一定会听,还是摸了摸冻得发红的鼻尖,应了下来。
姑姑就是太照顾着那位祖宗了,依他看来,那位祖宗有些时候比谁都霸道乖戾,比虎房里蓄养的那几只精壮老虎有过之无不及,要他听话简直天方夜谭。
不过,姑姑的话确实不同些,那位祖宗多数时候真愿意听。
这边都安排好后,徐昭夏和越安赶到了寿宁宫。
还没踏入殿门,便被宫女直接拦下,斜眼睥睨道:“你们来做什么?”
徐昭夏察觉到不同往常的口风,心中一凛,低眼垂眉道:“乾元宫奴婢,求见太后娘娘,特来向娘娘请罪。”
话音刚落,那宫女便冷冷道:“娘娘今日身体不适,见不了乾元宫之人,还请徐姑姑改日再来罢。”
闭门谢客,还特意点出了乾元宫之人,显而易见,是特意如此安排的。
徐昭夏知道,越是此时,越是不能走,一旦走了,太后娘娘只怕会越发恼怒,事情便会格外复杂。
“还请通融一番,昨儿冬至,奴婢未曾来给娘娘请安,实在不该。还请娘娘看在奴婢一番诚心面上,拨冗见见奴婢。”
徐昭夏说话时打量着那宫女,见她听到自己说诚意时,露出些许犹豫,心底沉了沉,面上的笑却还是带着,“如何?”
那宫女看了她片刻后,顿了顿道:“若徐姑姑愿意跪上一二时辰,叫娘娘果真见了诚意,娘娘许会准允。”
见她听完后在自己面前跪得干脆利落,那宫女还愣了一下,又马上回神,见左右无人,朝她悄悄比了两根手指。
徐昭夏咳了声,眼睫微垂,按住了越安想扶她的手,朝那宫女轻轻道了句多谢。
太后娘娘果然是恼了,要她跪足两个时辰。
跪着的时候,分分秒秒都流逝地极慢。
却也让她有空想那些平时来不及细想的事。
来到这里前,她还是个学生,不久就要从那所师范学校毕业。
她和大多数同学一样,签了市里的学校。
去市里学校前,她最后一次到支教的村里给那些孩子们上课。
虽然不舍,但她知道她不可能做一辈子支教的老师,能做的也就是鼓励他们走出去,将来去她的城市,上她的母校。
就在离开的那一夜,大雨如注。
她还在临时宿舍睡觉,门被敲得砰砰响,打开一看,是个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的孩子,还不到她肩高。
紧紧拽住她的手就往外跑,“老师,快走……”
他话音未落,泥石从山上像河水一样流下,轰然盖过了两人。
第一次在冷宫看到那位祖宗,她就想到了那个孩子,叫她老师的样子。
徐昭夏想,她即便再不喜欢深宫禁苑,在离开前也得替那位祖宗把亲事办妥,让他有个满意的皇后,完婚后亲政,做个有人疼爱的、真正的皇帝。
有了想做的事,冷意从地上传至僵硬的腿上时,她也就不觉得多难捱,两个时辰,她还捱得起。
隐隐估摸着似是过了快一个时辰了,她悄悄挪了挪腿,略微动弹下,别真的僵在了原地,等会站都站不起来,见了太后娘娘也白搭。
身形略略一晃,被人从后搀住了,“昭夏,你怎么跪在这里?你先起来,我这就去找母后!”
徐昭夏叫了声长公主,没拦住那位风风火火的性子,已是披着身红斗篷跑进殿里去了。
连带来的孩子也忘在了她这里,和她大眼瞪小眼。
“昭夏姑姑,你怎么和我一般高了?”
穿了身白狐裘显得格外圆滚的小世子扑通一声,也学她跪了下来。
徐昭夏忍不住一笑,“快起来罢,等会你母亲出来看到你跪着该心疼了。”
“冰冰的”,小世子听她的话爬了起来,又来拽她,“昭夏姑姑也起来罢。”
“我还要再等一会儿,外头冷,世子先进去。”
“可是很冰,昭夏姑姑你不冷吗?”小世子好奇地看着她。
说话间,长公主已是又风风火火赶了出来,“快别跪着了!多大的事!昭夏,本宫和母后说了,真要罚,也不该罚你!这算什么事!你还能按着他立后?按着他入洞房?”
徐昭夏被她拽了起来,被她荤素不忌的话听得咳了几声,耳根子悄悄红了。
倒不是因为旁的,实在是这位长公主自打成婚之后,和她说起话来就大开大合,没半分顾忌。
她还是没习惯。
“过了年你也二十五了,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改天去公主府,我叫人服侍你一次就好了。”长公主朱意真轻推了推她,打趣道。
徐昭夏猛咳了几声,“公主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真的”,朱意真好生打量了她几眼,还是觉得可惜。
长得鲜花一样,人又这般正经,要是在外头不知多少人想聘了做夫人,偏偏最好的几年都陪着那个人,当姐又当娘。
徐昭夏被她拽到了寿宁宫的暖阁里,没见到太后娘娘,但知道这位娘娘是真的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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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看得清楚,都是心病。”朱意真逗着家里那个小世子,抽空看了她一眼。
“为的立后之事。”徐昭夏轻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朱意真又瞥了她一眼,“不过,我虽是让母后免了你跪在殿前,她老人家难以消气,我想了个法子替她罚你。你去白塔寺住个几日,替她老人家祈祈福。”
徐昭夏感激地行了个礼,笑得真诚,“公主有心了,多谢。”
朱意真摆摆手,“也不是为了你。你去了那里,咱们这位陛下少不得得去探望,你留他一留,让他见个人就好。”
徐昭夏低头想了想,不知怎么,想到了立后那件事上,问道:“是……太后娘娘已有了立后人选?”
朱意真笑道:“这宫里还是跟你说话舒坦,旁的话都不用多说。本宫也不瞒你,我拿去劝母后的话是,成婚不是结仇,陈首辅家里的小娘子长得如花似玉的,谁见了不夸?咱们这位陛下要是见了人,只怕不用人逼,他便自己追撵上去了,顺理成章就成了事。”
徐昭夏也见过这位小娘子两面,长得确实好,娇美可怜,和人讲话时细语温声,看得出家里养得用心,才能这般出色。
她觉得在白塔寺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确实也不错。
说不准便看对眼了。
“我就说你不会不同意!”说着,朱意真却又话锋一转,说难保那位陛下偏就不喜欢呢?拍了拍掌,便让人带了个小宫女进来。
徐昭夏隐隐猜到她想做什么。
古往今来,若是弟弟做了皇帝,当姐姐的,有不少会给弟弟送女人。
繁衍子嗣是一方面,还有就是讨好自己弟弟。
这些女人和瓶器书画之类的礼物没多少分别。
对着那个娇怯地绞着指尖手帕的小宫女,徐昭夏不由为难起来,想着要如何拒绝。
她还是做不出这样的事。
把人送给那位祖宗……当个房里的玩意。
“你不喜欢?”朱意真有些意外,“这孩子入不了你的眼?”
“她看上去,才十六?”徐昭夏咬了咬下唇,已经想出个现成的借口,“怕是太小了些,还是孩子心性……”
“昭夏,你这是哪里的话!他送走的那个教引姑姑倒是大,不是不喜欢吗?男子自古以来,任凭他老少,总喜欢小的,本宫看他也不例外。反正她先留在你身边侍奉,你先让他看看,不喜欢我再寻别的就是。”
皇家之人骨子里总流着霸道的血,她这样说了,徐昭夏不得不收下了那个小宫女,名叫紫玉。
出寿宁宫时,她不由叹了口气,但心里头也着实放松了些。
罢了罢了,先让那位祖宗把立后的事定下来再说。
陈首辅家里那位小娘子她看着都喜欢得紧,没道理那位祖宗会讨厌。
至于这个紫玉,想法子再安排就是。
好不容易想通了,走到最后几个石阶时腿又因久跪一软,差点跌落在地。
连越安都没来得及反应,紫玉却紧紧抱了她腰间扶住,怯着声道:“姑姑小心!”
徐昭夏正要说没事,让她松手,却听见一阵马蹄声响,紧接着暴喝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5. 第五章
第五章
朱明宸看到两人抱在一起,身形透着契合时,差点就把握紧的马鞭甩出去了。
他从小在冷宫里长大,知道的肮脏事不少。
别说太监宫女之间,就是宫女之间,闹出丑事也司空见惯。
还说这叫磨镜之好。
他下颏紧紧绷着,不带丝毫犹豫地翻身下马,转眼间就到了两人跟前。
徐昭夏不惯在他面前示弱,站稳后已轻轻将紫玉推开,见这位祖宗这么疾风烈火般赶来,人高马大地挡在她前面,死死地盯住她。
像是还小的孩子,一觉醒来见家里人不在,跑出家门后,在邻居家里找到了家里人,正和邻居闲谈欢笑……
她莫名多了抹心虚,主动解释道:“我……奴婢打量陛下去马场了,身边一时不需要人,便来了这里拜见太后娘娘。”
朱明宸还在打量着她,将她脸上的变化尽收眼中,极尽苛刻地分析。
分析来分析去,没在她身上看到羞愧之色,或是对方才的留恋,脸色才缓和了些,低低道:“朕担心姐姐。”
他的变化,徐昭夏自然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扬起笑,向他走了半步,替他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陛下倒是先关心自己些,这么冷的天气,跑去马场做什么?你从小就聪慧明睿,便是练弓箭马术,也不用急在这一时。”
朱明宸脸色更温了些,说以后要去马场,等问过姐姐同意了他再去,不会再让姐姐担心。
但也没忘了说,“下午要送姐姐回西苑,朕想着挑匹温驯些的马,别让姐姐颠得头晕。姐姐本就不擅坐……”
又想到了什么,眼底的神色有些变味,顿了顿才道,“车。”
徐昭夏没听出什么来,心中一暖,没想到他也是为了自己,但旋即又暗道了声不好,西苑她是回不成了,便是午膳也没必要用,该即刻前往白塔寺,去为太后娘娘祈福。
别白白辜负了长公主的好意。
只是这孩子才赶来,就这么说了,要是他闹脾气急赤白脸起来,怕是要坏事。
便看了看周围,见寿宁宫方才那个宫女还站在殿门处守着,也看到了这位祖宗到这里。
隔着衣袖,徐昭夏轻拍了拍这位祖宗的臂膀,紧实得发烫,还微愣了下,但也没太注意,只道:“陛下既然来了,进去和太后娘娘请个安罢,就算她老人家不见,也尽了孝道。”
朱明宸想到等会要回西苑,晚上就能到虎房里头和她单独待着,虽不大情愿,对她的话还算应得痛快,“朕听姐姐的。”
又扫到她身后的小宫女悄悄抬起头,看了她后背一眼,想到刚才两人贴在一起的身影,倏地捏紧了手里的马鞭。
但也只扫了一眼,又看向徐昭夏,把马鞭递给她道:“朕进去,姐姐就在门前等朕罢。”
他再自然不过地走上阶子。
余光看见她果然跟在了自己身后,离旁人越来越远,像在追着他。
撇去别的不谈,宫女追着君王要宠的,历朝历代都少不了。
朱明宸负手仰头,唇畔向上挑了挑。
等这位祖宗入了殿后,徐昭夏叹了口气,想着等会要怎么和他说才好。
这孩子明明早起生了那么大的气,为了给她挑马,还是兴冲冲跑去了马场。
这会子要和他说,他做的都是无用功,她不回西苑了,换到她自己身上,也都觉得难以接受。
没等她想好,这位祖宗却又出来了,罕见地带着笑意。
往常他从寿宁宫出来,多半是脸色阴沉,这两年才好些。
但也没几次是这般欢喜的。
不知为何,徐昭夏看着那笑,心里竟有些发怵。
但细看又没什么。
她疑心自己方才跪久了恍神。
或许太后娘娘见他年岁大了,手腕更柔和了些,不似从前说一不二罢。
又想着要和他怎么说,回乾元宫的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
身后跟了一串的人,也都默默无言,不敢出声打搅。
到了乾元门,徐昭夏知道不说不行了,她最迟下午也该到白塔寺去,便在门前叫住了他。
又让身边那些人向后退了些,试着低声问了句道:“太后娘娘见了你吗?可还顺利?”
忍了一路,她一言不发,朱明宸笑意越发深了些,像个讨到糖吃的孩子,“顺利。”
怎么会不顺利?
进了寿宁宫,他隔着重重叠叠的檀色帷帘见到那个老家伙。
开口就是让他后日去白塔寺一趟。
说是她主动请缨,去白塔寺替那个老家伙祈福,他该去看看。
说完,绝口不提立后之事,更别说亲政,就说自己倦了,让他不必多留。
“她还让我后日去白塔寺看姐姐,说姐姐自己要去那里替她祈福。”
徐昭夏哽了下,道了声是,愧疚地看向他,“只怕要辜负你的心意了,没法回去西苑。”
“怎么会?这次她没提半句立后之事,想来就是因为姐姐做了这件事,我要多谢姐姐。”
朱明宸见她犹豫之后,还是选择应是,笑得天真感激,唯有衣袖里一双手背握得青筋鼓浮,没人看得见。
他想不出她不去西苑去白塔寺的理由。
但知道一点,那个老家伙要他后日去白塔寺,算计不会少。
她为什么要帮着那个老家伙。
徐昭夏被他这番话硬生生听得心漏一拍,他觉得立后之事已经了结了吗?可,她去白塔寺,本就是为了……
“姐姐要我去吗?”
朱明宸见她犹豫,脑中灵光一闪,想着或许是那个老家伙在威逼胁迫,她居于人下,不得不从。
语气不免软和了些,笑意也慢慢从脸上退下,露出些许正色道:“不过姐姐若是不想去,我也有法子,任何人都不会因此迁怒姐姐。”
只要他让礼部的人动作再快些,那个老家伙只怕要自顾不暇了,再分不出心思在她身上。
也就是眼下时机还不算十分成熟。
但要是为了她,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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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险也值得。
“是我要去的”,徐昭夏压下那些犹豫,忙拦住了他,不想在他和那位太后娘娘之间徒增冲突。
立后、亲政,都得过那位太后的手,她得替他周全着。
“我在西苑住久了,难免觉得有些无趣,去白塔寺也好,不仅替你尽些孝心,其实也能修身养性。不许为这件事闹脾气,知道没有?”
徐昭夏还特意摆出了些长辈的架势,见他脸色淡淡,又觉得口吻太严厉了些,仰头笑着哄他道,“陛下将来是明君天子,关心起国家大事来,就知道这些都是小事了。”
还不忘叮嘱他,“况且后日你来,刚好也尝尝那里的素斋,我早就听说白塔寺的素斋做得好,多少人求着吃,只是供不应求。”
朱明宸看着她,忽然又笑了起来,道了声好。
似被哄好了。
到了白塔寺后,徐昭夏见过寺里方丈,说明来意后被小沙弥引到了寺中客堂。
这间客堂靠近竹林,隐秘安静,里头整洁干净,能看出时时有人打扫。
引路的小沙弥一时嘴快,还说这里曾住过皇帝。
徐昭夏吓了一跳,打算让他换间。
小沙弥忙又说其实也不算住过,就是来歇息过一会,这里有时也会安排给公侯家的夫人娘子们住,不算忌讳。
他还央求着千万别说出去,“若师父知道了,又该说我对施主们妄言了。”
徐昭夏笑着应了下来。
让越安去旁的和尚口中打探了下,确认与他所言不差后,才准备住下来。
越安和紫玉跟了她出宫,在归置行李。
她特意将那套四书五经也搬了来,打开翻了翻,又想起要离开,得先办妥立后的事,将书又放下了。
当夜,风却刮得急了,天也格外阴沉起来,月光被乌云挡得看不见,竹叶在沙沙地响。
越安进来送热茶时,徐昭夏正在揉着膝盖,床头黑漆方桌上放了盏油灯。
“姑姑可是早上跪得太久了?”
“约莫是。可有带药油来?”
越安愣了下,说有,很快就翻了瓶散淤青的药油出来,已经用了一大半。
又看了眼窗外夜色,天越发暗了,越安把药油攥在手里没给,道:“姑姑先喝口茶罢,身子热些好发散。”
徐昭夏听了有理,笑道:“你总是这般细心,到我身边来时就是这样……”
不知为何,喝完却有些困了。
她揉了揉额角,让越安把药油放在这里先出去,她等会自己抹。
越安应了声,看着她身子渐渐倒下,卧在了软枕上,脸发着晕红,身段袅娜。
比起白日的温柔自持,此时更多了分娇媚,仿佛是个嫁了的妇人,在卧房里特意等着人。
越安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合紧门户。
夜里下起了雪,雪声簌簌栗栗。
越安辗转反侧间,忽然听见一道声音。
似春天猫儿在叫。
忍不住,又……受不下。
6. 第六章
第六章
乾元宫寝殿里,烛火亮了整夜。
徐平暗暗盯着,心里的不安层层叠加,喝了几大口冷茶也没压下去。
今早上,他亲眼看到那位祖宗在马场给姑姑挑马,吩咐过要温驯亲人的,不能有半分颠簸。
就知道那位祖宗对回西苑这件事看得紧。
没想到姑姑转头去了白塔寺,连午膳都不吃。
他猜到那位祖宗心里必然不痛快,该和往常含怒时一样,要彻夜不眠了。
他没料到寝殿里只守着个刘敬,默默数着时辰,等那位主子回来。
到了后半夜,终于有了动静。
刘敬忙迎了上去,亲自捧着手巾,旁还跟了几个沉默宫女,有个将金盆抬过头顶,盆里的面汤轻晃。
朱明宸没解开黑氅,从外头进来氅上还沾着雪粒,由宫女挽起袖口后,将手伸进面汤洗了洗。
刘敬闻到股治淤青的药油味,还有淡淡幽香,腻在鼻尖,闻久了骨头都觉得软。
他在宫里呆得久,荒唐事见得多,先帝召见过才生了孩子的妇人,出来时身上便是这股味道。
每当这股味道越重,刘敬就知道,主子的心情就会越好。
但今日好像有些特殊,药油味重了不少,主子脸色比起出去时也更差了,似是想要什么没满足。
他眉心一跳,不敢多问,把手巾举到与眉齐平,递了过去。还想替这位主子解下黑氅,被拦下了。
“不用,朕自己来。”朱明宸将手巾擦完丢给他,往寝殿里小书房走去,身上的那件黑氅没离身。
经过刘敬时,刘敬闻到股越发浓郁的腻香,从黑氅里透出来,仿佛主子怀里头抱着个妇人在走。
他没敢抬头。
朱明宸进了小书房,站在黄花梨云纹案桌前,想了会儿,开始动笔。
画到那人发红的膝处时,他停了下来,死死地看了几眼,将笔直接丢到地上,不画了,负着手来来回回地走。
她浑身白皙柔嫩,用力些都会留印,他每次都小心翼翼,也都会给她揉药油。
她倒是没半点体恤自己身子的意思。
那么冷的天,就跪在地上,把双膝跪得通红。
他想索性别管她,她自己喜欢跪就跪去,没人拦她。
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时,见她蜷紧了腿,还是没忍住打开了黑氅。
一打开,连平日最爱的腴软也顾不得,只看得见她膝上红意。
便是五指拢着,掌住了团团丰软,多得从指缝间溢出,挤着他手,也没让他视线从她膝上离开。
他真是生了恼,松开手后掰过她的下颏,发狠了咬。
另只手抹了药油,替她揉着膝。
早晚有一日,她该连本带利还给他。
白塔寺客堂里,徐昭夏一觉醒来,纱帐已经被日光照得透亮。
入鼻是满满的药油味,浓得化不开。
她坐起来,不解地蹙了眉头,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她睡前还给自己搽了药油?
怎么半点印象也没有了。
还是越安不放心她,悄悄进来帮她搽了。
正疑惑着,觉得身上有处涨了涨,低头看了眼,有些哭笑不得。
好几次了。
看着好似又沉了些。
难道是这时的人与那时候不同,十几岁不长,到了二十多才长起来?
她没想过旁的缘由,只觉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倒还真没说错。
不过这事在她眼里没多不正常,就算在那时候,也有二十多岁忽然窜高的,各人有各人的长法。
吃过早膳后,徐昭夏准备带越安去找方丈,商定明日陈首辅家里那位娘子要走的几个地方。
按她的意思,强行凑到一起许会激起那个孩子的逆反心理,就比如那时候没人喜欢相亲。
不如先错开,偶然在某个佛殿前或者藏书阁里见上一面,让两人先见见彼此。
最好是有场雨,被迫躲进同一处避雨亭,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眉眼交接,心意相许。
但徐昭夏也就是想想,她做不了天气的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先把明日两人要去的地方分别安排好。
到了方丈所在居室,却发现门前守了两个披戴方巾的锦衣卫,青衣上挂着铜带,还配了雁翎刀。
见到她后,两人笑着叫了声“徐姑姑。”
徐昭夏也笑了,问道:“你们指挥使也来了这里?”
“在里头呢。”其余的没再多说。
徐昭夏也知道他们这些人口风很紧,没追问他们锦衣卫来这里做什么。
其实也差不多猜到了。
事上没这么多巧合。
她没再急着进去找方丈,而是在门前等了会儿,听见木门打开后,方丈亲自送了人出来,在石阶下笑着叫了声“裴指挥使”。
裴昇扶刀走了下来,一身太后亲赐的飞鱼服耀眼夺目,满身煊赫之气。
脸上却是笑意温吞,“昭夏,你莫要再打趣我了。早听说你先来了这里,带我四处逛逛?”
徐昭夏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也为他高兴,“升官了,行头也不一样了。好,今日我就做做裴指挥使的女使。”
裴昇跟在她身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可不敢,你宫里那位祖宗听见这句话该发脾气了。”
“无妨,他明日才来,听不见。”
徐昭夏摆摆手,走了会儿,领他到了座湖边的石亭,让越安退了出去。
开门见山道:“太后娘娘让你来的?”
两人交情快十年了,裴昇也没和她客气,站在栏杆边点了点头,“明日那位祖宗要来,不能出乱子,我奉娘娘之命,清去各处闲杂人等,保此地安宁。”
徐昭夏走到他身边,一齐看着湖面水波粼粼,问道:“也是要你督着他,见那位陈家娘子罢?”
裴昇没答,只是笑了下,“不说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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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你来了这里可还住得惯?这里只有素斋吃,旁的许多物事也缺,你久住宫里,怕是不惯?我给你送些什么来?”
“按咱们两个从前的日子,哪里住不惯?”
徐昭夏想了想却又道,“若可以,就请帮我寻套最新的四书五经来。”
“你倒是真喜欢读书,那时候在内书堂就……”
裴昇话音未落,便听见有人叫指挥使,说了声“明日给你”,匆匆走了。
徐昭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抿了抿唇。
看样子,太后娘娘是抱着必定要撮合这门亲事的决心,想让那位祖宗实打实见过那位陈小娘子后,就将亲事敲定下来。
不接受那位祖宗拒绝。
连锦衣卫都派来了。
她只能盼着那位祖宗见过人之后,能动了心思。
隔日一早,徐昭夏天还没亮就起来操办,将昨日敲定的地方亲自走了遍,见事事安排妥当,方才赶回堂屋,拿了青盐漱牙。
此时天还没大亮,她开了窗子,见天色有些发阴,连带着竹林也绿阴阴的,想着今日会不会下雨。
最好下。
多了雨在其中做媒,再是安排好的,也像是天赐良缘。
那位祖宗也能好生动动他那颗懵懂的心。
不过……
她总还是觉得,才十七的年纪,就要谈婚论嫁了,往后就是生孩子,叫人觉得怪异。
明明还什么都不懂,问他男女之别是什么,许还答不上来。
徐昭夏无力地叹了口气。
正想着,屋外的门被人敲响了,越安还未出去,紫玉冲了去将门打开,迎了人进来。
裴昇命身后的锦衣卫把书抬进厅里。
徐昭夏见有两大箱子,里头的书用夹板护得整整齐齐的,粗眼看去,至少也有七八十本……
哑然失笑道:“裴昇,你这是将书铺里的书都搬来了罢?”
裴昇见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夹板,拿出本红封的《四书章句集注》,珍爱万分地前后翻看。
他眼中笑意温然。
徐昭夏翻到里头大儒对礼记中一句话的注解与那时候她所想的一致,拿着那书就站起来,指给裴昇看道:“那时候,你还与我争这一句,如今看来,这句我学得比你好。”
“是。”裴昇低头,见她专注看着书,浑然不知自己乌睫一闪一闪的,似是展翅的蝴蝶,往人心口上扑……
她其实长得比谁都好,只是从来将心思都放在那个小皇帝身上,没想过自己的将来。
也没想过旁人对她的心思。
“昭夏,若你宫里那位祖宗大婚之后,你打算……”
“裴昇!”
他的话忽然被人打断。
不知何时闯进来的朱明宸脸色阴沉,死死盯着过分亲近的两人。
尤其那个不知道避嫌的。
仿佛阎罗殿内的盛怒神祇。
想杀人。
7. 第七章
第七章
“见过陛下。”
裴昇见了来人,忙单膝跪下,低头行礼。
朱明宸看着他,瞳仁黑得幽沉,牙关咬得发紧,就让他在那里跪着,不发一言。
狗东西。
去了辽东都司还能回来。
还敢出现在这里。
时辰一分一厘流逝。
整间屋子静而无声。
徐昭夏暗道不好,猜到这位祖宗又闹脾气了。
裴昇从入锦衣卫起就替太后娘娘办事,这位祖宗向来见了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是头一遭了。
有时她都觉得这位祖宗的气性太大。
各为其主的事,裴昇从来就没得选。
况且真要论起来,有几次还是裴昇帮了忙,给她漏了口风,不然这位祖宗在朝堂上受的气还要更多。
算来是她欠裴昇的多。
想着,徐昭夏忙走到了这位祖宗跟前,笑吟吟问道:“陛下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是说好辰时到?”
朱明宸低头看向她,薄唇紧紧抿住,眼里的幽黑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层薄薄水雾。
让徐昭夏见了觉得隐隐有些心虚。
是,她是答应过他少见裴昇。
还和他承诺过,若不得不见,必会先告诉他。
可那是因为他在朝堂上受了太后娘娘的委屈,恨极了寿宁宫的人,裴昇又去了辽东都司,她想着没多少机会再见,才说出来哄他的。
没谁会当真。
可他倒是当真放在了心上。
只是这时候还真不能深究这些,赶紧让裴昇起来离开才是。
徐昭夏笑意不减,知道他再怎么样不会拒绝自己接近,便含笑上前,抬起手,在他微微讶异的视线之下,将指尖抬起,落在了他喉结不远处。
朱明宸仿佛被电了下。
又闻到她身上浮动的香气。
喉头痒得似有人拿着根羽毛在不住地扫,勾起他的馋意,让他想得紧,却又不给他半点。
她总是这样……
随随便便就亲近。
不设半分防备。
不知道他早就想把她当女人幸。
让她几天几夜都下不来床。
她从不把他当个男人看。
想到这里,朱明宸不由昂了昂头,面上冷得不能再冷。
徐昭夏最是了解他,看着不好惹、脾气坏,顺着他时,真不见得多难哄。
便是祖宗,也只是个小祖宗,更别说内里还是好的,坏也坏不到哪去。
她笑着将他喉下的系带轻轻一扯,将暗蓝八仙纹的斗篷解开了来,捧着斗篷搭在手臂上,眉眼温温润润,脾气好得不能再好,“无论如何,陛下能早来,我总是开心的。还没用过早膳罢?我让越安给陛下端红豆粥来,这里的粥香甜好喝,陛下也尝尝看。”
她一面笑,一面引他往里头走,还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跪得纹丝不动的裴昇。
朱明宸对她一举一动都看得紧,见她视线落到裴昇身上,面上越发冷了。
越安已经端了红豆粥,并几样小菜,捧着托盘到了门口,小声通禀了声,“姑姑,粥备好了。”
徐昭夏便又劝了句那位祖宗,“陛下,粥不吃要凉了,进去我给陛下盛碗,趁热才好喝呀。”
她声音放得格外柔,朱明宸甚至觉得她正踮起脚尖,攀着自己肩膀,朝自己脸上轻轻地吹气。
让他又酥又麻,浑身都舒张了来,哪里都透着舒服。
他没忍住。
跟了她进去。
放过了那条狗。
徐昭夏见这位祖宗终于肯动步子了,回头朝裴昇打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出去。
裴昇离开时朝里头看了眼,已看不见两人身影。
他捏紧了手里的绣春刀,有那么一瞬间,想不顾君臣尊卑,索性放胆冲进去,从小皇帝的身边带走那人。
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
每当他和昭夏独处,便会被那个小皇帝有意无意打断,昭夏宠惯了人,又觉得是亲自养大的,没放在心上。
他却总觉得,那个小皇帝心思没那么单纯。
喝粥时,朱明宸没喝两口就放下了,问起那些书怎么回事。
徐昭夏不敢再说是裴昇送来的,只说白塔寺里有座藏经阁,她托了几个小沙弥帮她找了些,用来打发时间。
朱明宸黑着脸,问了是多大的小沙弥。
“十四五岁罢,还都是孩子,不过心地纯善,是好孩子。”
朱明宸哦了声,脸色阴晴不定。
那么多书,又沉又重,若非献殷勤,不会特意送来。
她把谁都看做好孩子,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几分本事。
却又想到刚才扫了眼,上面夹板刻了“四书章句集注”,根本不像藏经阁里有的书。
不,不是小沙弥送的。
是裴昇送她的。
徐昭夏本来在对面坐着,见他开始动筷了,放下心来,慢慢将心思放到了今日的安排上。
那位陈家的小娘子也不知辰时能不能准点到……
天气阴沉沉的,也不知会不会如她所愿下场雨……
猛然听见那位祖宗将调羹重重一撂,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忙起身道:“怎么了?可是烫着了?”
又因起得急,没留意自己膝上没好全,两腿一软,手下意识扶住了桌面,撑着才没跌倒。
“姐姐怎么了?”朱明宸一下子到了她身边,不知不觉生得壮实的臂膀将她拥着托住,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怀里,温热呼吸交缠在一块,带着点湿意。
徐昭夏汗毛竖立,莫名多了几分战栗,出于本能地推了推他,让他别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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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太近,“我没事,叫越安进来就好,你先坐下,别大惊小怪……”
却听见脚步声一停,转头看去,是紫玉停在了门外,紧捂住双唇看着里头,又立马低下头,不敢再看。
将自己的声音死死压在喉咙里,心口跳得异常快。
徐姑姑怎么会,这般模样……
脸颊发粉,娇弱无依地靠在陛下身上,像被雨打过的娇花。
要不是被人用臂托着,两腿颤得站都站不稳。
似是承受过什么。
“紫玉来了也好,陛下,你坐下再吃些,我去抹些药油。”
徐昭夏向紫玉招了招手,没让那位祖宗有机会开口,匆匆去了里间。
朱明宸有些恍惚地坐下了。
开始他是担心姐姐。
可抱在怀里时,才看了一眼,他就愣住了。
姐姐刚才的样子,很像那时候。
他都以为是到了夜里,可以让她坐到他身上了。
徐昭夏收拾好出来时,仍是由紫玉扶着,到了厅上一看,那位祖宗已经用完膳,在窗户那里站着了。
看着高高大大的,负手时也像个大人,生得英武威风。
徐昭夏莫名有些成就之感。
尤其想起他小时候瘦瘦小小的,浑身就剩下把骨头,她想起来都觉得难受。
“怎么站在那里?别受了凉。”
她听见了雨声,滴滴答答地落在窗台上,心中暗暗一喜。
看来是老天也要助这个孩子成段好姻缘了。
“姐姐伤了膝盖,就这般高兴?”朱明宸把她身边那个宫女赶到了外头,将她扶了坐下,将她整个人罩在自己身影里。
“你怎么知道我伤了膝盖?”徐昭夏吃了一惊,她没和他讲过。
又想到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徐平还来和她说过他气得整晚不睡的事,没道理他不知道她在寿宁宫下跪的事。
不待他答,便笑着含混了过去,“也快好了,没什么。对了,白塔寺陛下没来过几次,有座亭子建得好,依山傍水的,这时候还能看见丹鹤。”
她仰头看着他,将那座亭子说得千好万好,动人心扉。
朱明宸开始还在认真听,后来脸色始终淡淡。
徐昭夏还以为他是嫌下雨麻烦,想着他到底是把自己当姐姐的,有些话一说,他倒是会听。
便道:“我也想去看,只是腿脚还得缓一会儿。陛下,你先去探探路,我随后就到,可好?”
朱明宸定定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徐昭夏觉得他的眼底幽深如海,让她都看不透,只觉得心口隐隐发疼。
可马上他又笑了,天真纯然,让人觉得方才是幻觉。
“姐姐要我去,我听姐姐的话,自然要去的。”
“但姐姐也要答应我,回来后许我件事。”
8. 第八章
第八章
徐昭夏自然是应了。
又马上想到刚才被他罚跪的裴昇,心口猛得一跳。
他不会是要她,再不见裴昇罢?
这她当真是做不到。
便在他要走时试探了句,说若麻烦的话,当即就告诉她也行,她着手准备。
朱明宸在披斗篷了,听出她话里的试探之意,回头看了眼她,把她坐在椅子上时,纤瘦显眼的一把好腰默默记在脑子里,笑着道了句“还不急”。
她没必要准备,会……找合适的地方坐着就行。
背对着他,正对着,都行。
徐昭夏却在听见他话之后彻底放松了下来。
看来他真是要东西,没打算要她从此避着裴昇不见。
不然早就说出口了,不会忍。
徐昭夏心里压着的石头放下,看了眼雨势还好,便叫越安把油纸伞寻出来,赶紧将这位祖宗送了去。
目送着这位祖宗撑伞离去的身影,不知为何,徐昭夏多了几分感慨。
真是长大了,过不了多久,都要有自己的妻子了。
谁能想到七岁那个孩子,经历了那么多凶险,能平平安安活到今日,成了皇帝不说,还要娶妻生子了。
若当初救她的那个孩子还在,只怕也会……
又笑着摇了摇头,那个孩子十七岁还不至于要娶妻。
那里又不是这里,只要没大病大灾,老人都能活到七八十岁,不会赶着把这件事做了。
不过只要一想到立后之事了结之后,她就可以放下身上担子,去江南看看,去教一些这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徐昭夏总还是高兴的。
也不知她的本事够不够教他们。
徐昭夏叫来了紫玉,因腿脚不便,请她帮自己去方才送来的两口大箱子里找了《四书章句集注》送过来。
紫玉脸上闪过羞愧,低头嗫嚅了句,“奴婢……奴婢不认得字。”
徐昭夏愣住了,又马上笑道:“不妨,你来扶我过去。你不知道,我像你这么大时也不识字,宫里的匾额认起来都费劲,还念错过两回。那时我就暗暗下定决心,要把字给认全了,能写就更好了,便时常去那些太监们上课的内书堂,厚着脸皮跟大学士学。学着学着,也就会了。”
她说得虚实参半,用意谁都听得出来,想让人好好读书识字,日后比她还厉害。
紫玉低低哎了声,挨近她时,心里头闪过个念头。
方才是她想岔了,姑姑不会做出那样放浪之事的。
连她才来了几日,姑姑就把她当家里孩子般待,那位贵人得她一手带大,姑姑怎么会肯引诱?
只怕就算那位贵人对姑姑生了心思,求着姑姑,姑姑也不会答应的。
都怪她在那腌臜地方待了太久,看谁都觉得脏。
紫玉越发咬住了下唇,眼里温温热热的,觉得自己将姑姑想成那样,对不起人。
徐昭夏以为她还在为自己不识字难受,想了想,又告诉她道:“反正我这些日子只怕要闲在这里了,等会若能找到千字文或者龙文鞭影,我先教你认些简单的,不出两个月,你就能将平日用的字认全了。”
紫玉嗯了声,越发小心地扶着她。
刚走到外厅,却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七八个小沙弥进了院子,抱着油纸伞的伞柄双掌合十,行完礼后,问道:“施主,要我们搬去藏经阁的书在哪里?”
徐昭夏错愕道:“何人对你们说要搬书的?”
“刘掌印。”
徐昭夏一下子噤声了,是那位祖宗身边的刘敬。
果然,这里话音刚落,刘敬便匆匆忙忙赶了来,在阶子下道:“徐姑姑,等下午新的书就到了。陛下说这批书成色不好,还是搬去藏书阁囤着罢,那里地方大,也不差这两口箱子。”
“那你们搬罢。”
徐昭夏闪到了一旁,让小沙弥进来了。
她也料到,那位祖宗猜到这些书是谁送来的了,有些无奈。
反正裴昇的这份情她记着就是,没必要在这个关口上惹恼那位祖宗。
刘敬来了又走,徐昭夏留他喝口茶都喝不上,知道今日他也有得忙,太后娘娘那里不可能没交代过,谁都得心里有数,不能坏了立后之事。
她回自己屋里拿了带来的礼记,叫紫玉识了些字,又夸她聪慧。
眼看着差不多到辰时了,她想陈家小娘子该到了,听说陈夫人也会来,倒有点像普通人家的相看。
也不知这位岳母看女婿,看得满意还是不满意。
“姑姑想到了开心的事?”
紫玉见她笑意温柔的模样,好奇问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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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再过不久,宫里许就会出件喜事了,你也能沾沾喜气,吃几颗糖……”
见紫玉若有所思,徐昭夏猛然又想到她为何被送来自己身边,忽地止住了话头。
她没办法把这么小的孩子,和谈婚论嫁摆到一起。
“姑姑,没事的,我觉得只留在姑姑身边,也……”
“姑姑,出事了!”
越安忽然撞开了院门,弓背叉腰喘着粗气,扶着木门略缓了换,又冲进了厅里。
“姑姑!”
她见厅里没人,马上又跑到了徐昭夏屋里,正好撞上出来的两人。
不用人问,越安已经飞快地将事情说起,“姑姑,奴婢送了陛下去亭子那里,正在回来路上,忽得听见有人说陈家娘子出事了!”
“奴婢眼看着那些锦衣卫倾巢而出,戒备森严,赶紧回来告诉姑姑!”
说着话,又有锦衣卫过来,说是裴指挥使吩咐的,告诉她们陈家娘子和其母亲在来白塔寺的路上,乘着车,被不知哪里而来的野马,撞了个天翻地覆,车架子都散了。
裴指挥使已是赶去。
徐昭夏隐隐头疼。
盼着别出什么事才好。
又想到那位祖宗到了石亭,有好一会儿,眼看着陈家娘子去不了了,再让他待下去也是空等。
“越安,你去亭子那里……罢了,我亲自去一趟。”
徐昭夏想到那位祖宗的脾气,不觉得越安能劝他回来。
“可姑姑你的腿……”
“好多了。”徐昭夏摆摆手,让她再去找把伞。
到了水边,约摸能看到亭子的影子,徐昭夏果然也看见那位祖宗正脱了斗篷,坐在铺了厚厚锦褥的石凳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一枝看不大清楚的花。
只是好像才淋过雨,身上都湿了。
徐昭夏叹了口气,他就没爱惜过自己的身体,等他成了婚,被妻子多念叨些,许才会放在心上。
“姐姐来了!”
朱明宸一抬头,便是那个人走进来的身影。
等她走近后,哑然了片刻。
她打伞不留心,没注意到雨水顺着伞往下滴。
滴到身上,滴透了衣裙。
隐隐透出里头兜衣的形状,像是哺育过不止一个孩子。
哪里像人姐姐。
9. 第九章
第九章
徐昭夏倒没注意旁的,越走近越发现他身上湿得厉害,脸色一沉,伸手捏了捏他的衣袖。
当即就湿了。
“陛下,你又贪玩,这么大的雨,还偷偷跑出亭子去。”
她没问,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训人的模样。
朱明宸好不容易把眼睛从她身上挪开,看向她的脸,眼中发着雾气,慢慢将手里捻着的那株梅花抬到她眼前。
似被人冤枉的孩子,闷闷地说着。
“姐姐说过要看丹鹤,我在亭子里望了会儿,没看见。那时雨不大,我就出去找了找,也没找见。但遇到了梅树,想起姐姐喜欢梅花,就折了一枝。”
他把梅花塞到人手里,转身去拿被他撂在石桌上的斗篷,一声不吭。
徐昭夏握着那枝梅花,有些不知所措,隐隐后悔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
快走了几步到他身边,按住了他拿斗篷的手。
朱明宸虽没推开她,但也没看她,看着她身后的石柱子,双唇紧紧地抿着。
徐昭夏见他浑身上下透着委屈,愧疚越来越深,硬是从他手里夺下了那件斗篷,要给他披上,“是我不好,冤枉了陛下,我给陛下认错,好不好?”
朱明宸扭过了头。
徐昭夏倒是许久没见他闷声不理人的样子。
多数时候他总是把脾气发出来,暴炭似的一点就炸。
到了闷声不语的时候,就真是委屈坏了。
徐昭夏越发觉得对不住他,更加把自己身段放低了些,只要能哄他开心,倒不在乎别的。
“陛下长大了,我常听旁人说起陛下宽宏大量,看着就是个明君。陛下这个明君天子,原谅奴婢可好?”
等了会儿。
“不是”,朱明宸缓缓看向她,淡淡道,“我不是明君,姐姐不用哄我。在姐姐眼里,我就是个贪玩的。”
说完,他抄起石凳旁那把带来的油纸伞,便准备走了。
徐昭夏见自己一番话后,他反倒越发闹起脾气来,虽不知哪里说错了,暗道了句越大倒是越难哄了,还是追了上去。
“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那个孩子腿长身高,她根本赶不上。
况且风急雨大,她出来时穿得没多厚,走了这么远的路身上又是股热汗,被冷风一吹,忽得打了个喷嚏。
朱明宸听见了,在将要走出亭子时猛然停了下来。
回头,大步走到她跟前,抢过她手里的斗篷,哗啦一下展开,披到了她身上。
双唇还是紧紧抿着,什么话也不说,也没看她眼,低头给她披完之后,拿起伞就走下了亭外石阶。
徐昭夏这回不急着追了。
身上被斗篷内里的细绒拥得发暖。
这股暖意,像蚂蚁在她身上爬着。
让她心里的愧疚达到了顶峰。
她是真的伤了那个孩子的心。
朱明宸回到刘敬给他安排好的下榻地方时,回头看了眼靠近竹林的那座院子,罕见地露出抹笑。
也露出一点符合他这般年纪的雀跃。
刘敬看见了,吓了一跳,忙低下了头,只道:“沐浴的汤水已经备好了,陛下可要就去?”
这位主子看着年轻,可不是个好惹的,做事狠绝,不留余地,太后娘娘看着风光煊赫,其实在这位主子手底下吃过不少亏。
“去。”
朱明宸敛起笑意,由他引路,脑子里想的是方才姐姐追了他两次。
那么急,生怕他跑了似的。
仿佛他去哪里她都紧紧跟着,不会离开半步。
忽然又想起姐姐淋湿的那一片形状。
和夜里看着不大一样。
好像很涨,裹的那片布就快要兜不住。
刚好走到湢室前,朱明宸停下脚步,不由将五指张了张,觉得自己应是可以。
刘敬忙跟着停下来。
朱明宸余光扫到他,又想到今日种种,淡淡吩咐了句,“今天的事,要处理干净。”
刘敬忙应是,“等过了今夜,陈娘子就会被放回来,那些人也会照陛下的意思,先去浙江呆一阵子,避了风头再说。”
朱明宸点点头,又想到那两口大箱子,脸色发沉,进去湢室前道:“记得把书送到姐姐那里,越快越好。”
刘敬这回应得前所未有地快。
等这位主子进去后,他去安排了。
徐姑姑的事耽误不得,旁人不清楚,他不敢不清楚。
等整整五口红漆大箱子搬到徐昭夏住的客堂后,她被震得一呆。
刚想着要先处理好手头陈家娘子的事,别惹怒了太后娘娘。
又生出和那个孩子好好道歉的心。
但也知道孰轻孰重。
那个孩子毕竟是她亲自带大的,闹得如何僵,她心里总还有数。
陈家娘子马车翻覆一事,却始终没消息传来,她派越安去找锦衣卫打听,得到的答覆也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裴昇也一直没回来。
雨又越下越大。
裴昇冒雨离开白塔寺,却不是为什么陈家娘子。
任她父亲是中极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只要她一日没坐上皇后之位,也不过是个普通世家娘子。
裴昇奉寿宁宫之命,护的是白塔寺里那个小皇帝的安危,次之是督着他与陈家娘子见上一面。
辰时过后,刚有锦衣卫上报,陈家马车人仰马翻,便又有人报上来,道那个小皇帝不久前出了白塔寺,顺着官道纵马而去。
裴昇当即想到那个小皇帝对立后之事的抗拒,马不停蹄,赶到了马车倾覆的地方。
却只有陈夫人在哭啼不已,指着山谷里泣不成声,道有股子山匪跑来,截去了她家里娘子。
那伙山匪气势嚣张,听她报出自己门第之后,不见丝毫畏惧之色,掳了陈家娘子便走,不顾她一声声哀求。
裴昇越发肯定是那个小皇帝的手笔,能这么胆大妄为,除了他也没别人。
命人送陈夫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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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后,他亲自带着人马赶赴山谷里头,循着所谓山匪留下的踪迹,步步紧逼。
雨滴打在脸上,浸湿了他的面庞。
越安收起伞,从廊下进来时,冷不丁被屋檐滴下的水砸到了脸,顾不得擦,跑进了里头。
“姑姑,裴……裴指挥使还没回来!”
徐昭夏将手里的礼记放下,借着紫玉的手站起来,给她递了块干布巾,“擦擦。有没有口风透出,是他回宫里向太后娘娘复命了?”
“不像”,越安用布巾胡乱抹了把脸,“若是太后娘娘知道了,早大发雷霆,不至于现在也没个动静。”
徐昭夏知道她说得没错。
太后娘娘若知道这里的事,必然会认定是那位祖宗的错,不管有无证据。
此时还风平浪静,只可能她还不知道。
最好的便是能瞒着人,悄悄地把陈家娘子找回来,查清幕后黑手,还那位祖宗一个清白。
她养的孩子她清楚,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再不情愿,也就是见了人拂袖而去。
究竟是谁要害那位祖宗?
想着,徐昭夏心里一跳,想到件旧事来。
在那位祖宗还没当上皇帝的时候,宫里不止他一个皇子。
有天她一觉醒来,不知那位祖宗到了何处,怎么找都找不到。
最后是五天后,在宫里一处偏得不能再偏的枯井找到了他。
再晚几个时辰,要不是井壁上还有些青苔附着,只怕那位祖宗就会活活饿死在里头。
徐昭夏又摇了摇头,不对,此时不同往日,先帝也现在也就剩了那位祖宗一个孩子,旁的都是远宗,就算太后娘娘大怒,怎么着也轮不到他们继位。
到底是谁会做出这件事?
徐昭夏想得额际隐隐发疼,不知不觉已是夜深,裴昇还是没半分消息。
越安给她煮了壶茶,送进来。
徐昭夏没喝,听着窗外雨声不断,对她道:“不行,不能再等了,若过了夜,太后娘娘查起来,知情不报,无错也要平添三分错!越安,帮我研墨,我当即写个请罪封送到宫里去!”
越安看着姑姑这样子,知道若非她被罚来白塔寺,早就为那位祖宗亲自入宫请罪了。
研着墨,她眼睫颤了颤,越发觉得对不住人。
姑姑这么好,她却……
写完后,徐昭夏交给了她,让她连夜找人送出去。
等越安出去,又揉了揉眉间,散些躁意之后,她给自己倒了杯茶。
不知不觉,伏在了书桌上,身段柔软。
房门悄悄地开了,走进个人,将人轻轻抱到了怀里,往床帐走。
朱明宸本来想试试他可不可以的。
到底还是没试。
只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抚着。
看着她为他蹙紧的黛眉,侧过头,在她握笔太多生出的薄茧那里,温热地亲了口。
压不住笑意。
姐姐,他的姐姐。
10. 第十章
第十章
徐昭夏倏地睁开眼。
微亮的天光透过纱帐,柔和不刺眼。
她下意识慢慢坐了起来,靠着床头雕花镂空的围栏,低了头看。
微粉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触感。
带着令人发颤的温热。
莫名叫人想到虎狼的鼻息。
她心口忽得一跳,忍不住轻晃了下脑袋,觉得自己不大对劲。
怎么会想到这些?
要说虎,虎房确实养了几只,但都是那位祖宗在派人照料,她对这些还是畏惧,没去过里头几次。
更别说感受到虎的鼻息。
当真是年岁一大,熬不得夜,都恍惚了。
又忽地想到,自己不是坐在书桌前吗?怎会到了床上?
“姑姑醒了?”
越安从门外进来,向这里扫了眼,见人已经坐起来了,忙过来帮着勾起床帐。
她没看人,一味地说着话,将雾青的床帐勾在铜钩里,帐角轻荡。
“昨晚上姑姑也太累了些,伏案睡着了,也不知到床上来休息,还是我费了好些功夫,才将姑姑安置好。”
徐昭夏没疑心,她本就猜到是越安在帮忙,只是越安并非爱抱怨的性子,今日说了这么多话,该是昨晚确实让她为难。
“你有心了,回宫后,我让小厨房做几道你喜欢的菜,好好谢你。”
徐昭夏笑着起身下榻。
越安下意识伸手去扶。
徐昭夏这次却没怎么腿软,之前有几次也是在西苑,睡太久的缘故。
“不用”,她朝越安又笑了笑。
越安见她确实还好,脸上虽然透着粉晕,是睡后自然有的,不是有几次那样,眉眼透着股松泛,倦地不得了的模样,两颊粉润地叫人光看上一眼都脸红。
心里好受了些。
用过早膳后,徐昭夏看了眼天色还早,问越安宫里有无消息传来。
“徐平派人传话,说请罪折递进去了,旁的没说。”越安回了句。
徐昭夏一时没应,望着干净的红木桌面,怔怔地想了会儿。
而后抿了抿唇。
这事躲不掉,早晚要闹出来。
最重要的,是把那位祖宗择出来,别让他因此受责骂,和太后娘娘越发生分。
这两年她看两人是越来越不对付了。
想着,徐昭夏揉了揉眉间,让自己打起精神,去了寺里的厨房。
给那位祖宗亲手做了碗素面,提在食盒里,走到他下榻的客堂。
这间客堂位置在白塔寺后头正中,离她那里不算近,但宽敞得多,院子洒了水,早早便有人打扫过。
是只留给宫里至尊至贵的那几个人用的,当真是几代皇帝都住过的地方。
刘敬见她来了,有些为难道:“那位祖宗还睡着呢,姑姑到里头坐着等会?”
那位祖宗才睡下不到一个时辰,昨夜回来得算早,却在屋子里画了不少东西,不久前才停笔。
他不敢擅自闯进去叫。
“让他睡着,别吵醒他。”徐昭夏却知道这个孩子心里有气会睡不着,昨天受了天大的委屈,他该是在床帐翻来覆去到半夜。
她看了眼卧房方向,眼里愧疚堆得要溢出来。
没想到还坐不到两刻钟,那个孩子就跑出来了,穿了条宽松绸裤,寝衣就那样大敞着,胸膛精壮白皙,看着都冷。
“怎么这般模样就出来了?”徐昭夏不由站起来,走过去替他将寝衣拢了拢,指尖无意间按在他胸膛上,被烫得一颤,紧接着被人猛然握住了手腕。
“姐姐做什么?”朱明宸重重地看着她,呼吸隐隐发急。
他才不过离开她几个时辰,她就来了。
她就这般在乎他。
她本就这般在乎他。
朱明宸想到那封请罪折,短短的几瞬里头,心里已然百转千回,藏不住的高兴,悄然翘了翘唇角。
“你再是闹脾气,也不该拿自己身子开玩笑。”
徐昭夏见他不肯好好穿衣,还拦着她,见她没法挣开他,还笑了,仿佛在故意与她置气……
她暗暗叹口气,软声说了他一句。
朱明宸看着她心疼人的模样,四肢百骸都似被人暖了一遍,慢慢松开了她的手,道了好后,摊开双臂,让她帮自己穿。
像早上起来,家里妻子伺候丈夫那样。
徐昭夏抬头瞥了他眼。
朱明宸想起自己还在和她生气,消去笑意,淡淡地看着她。
徐昭夏一惊,转而想到,他这是愿意在给她台阶下。
帮他穿了寝衣,昨天的事就一笔勾销,不然,他还记着,不会原谅。
她替他穿了,指尖不断碰到紧实的块肉,莫名地有些头皮发麻。
他是真的大了,往后这些事还是旁人来做,她再做,就透着怪。
穿完后,朱明宸又握了握她的手,道“姐姐辛苦了”。
冰释前嫌的姿态,让徐昭夏自己猜的没错。
她温然笑道:“进去屋里穿好袍服再出来,我煮了素面,你尝尝看。”
朱明宸吩咐人去取了两个瓷碗,说要分着吃。
徐昭夏本想说自己吃过了,考虑到才和这孩子重归于好,况且还要和他说陈家娘子的事,便没拒绝。
“过会我陪姐姐去后山逛逛罢,听说还有温泉,姐姐可以试试。”
徐昭夏见他一心来这里玩的样子,心里微微发沉,“陛下,只怕不行。”
“为何?”
“其实要你来这里……”
见他脸色慢慢暗下,徐昭夏顿了顿,却还是接着道:“是要见个人,今后可能做你皇后的人。”
“可我只见了姐姐。”朱明宸说时,五指慢慢蜷紧,像在握住什么东西。
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徐昭夏却不打算再瞒着他,直白道:“是陈家娘子,陈首辅家里的小娘子,听说她品性极好……”
“姑姑!陈家娘子来了!裴指挥使也回来了!”
紫玉的声音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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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从门外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徐昭夏压住了那位祖宗,让他就在这里呆着,别插手。
自己带着越安和紫玉匆匆赶到了白塔寺大门前。
只见裴昇一身飞鱼服已然湿透,沾着草叶泥尘,身边门槛坐着个脸白身柔的小娘子,咬着唇望向他,莫名依赖。
“昭夏”,裴昇见她来了,三两步走上前,肃然道,“我要回宫一趟,这位是陈首辅家里的娘子,太后娘娘交代的事,你应还记得!”
他语气急促,郑重万分地低声叮嘱,“务必,务必要让陛下见过她!”
徐昭夏应了,说她记得,让他赶紧回去复命。
又注意到他身后的那个小娘子似是意识到什么,脸唰得一下白了,在他经过时怯生生地叫了句“裴指挥使”。
裴昇看都不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昭夏靠近那位陈家娘子时,只见她泪眼汪汪,见有人来,一下子将脑袋埋入了膝头,不让人看。
“这里不时有人来,怕是会惊扰到娘子,娘子先随我进去可好?”
陈静漪身子僵了僵,却仍保持了埋膝的姿势未变。
徐昭夏蹲下身来,慢慢劝道:“是裴指挥使托我来照顾小娘子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娘子看在裴指挥使面上,体谅我等些?”
陈静漪还是不动。
但徐昭夏见她缩了缩身子。
便向越安吩咐道:“你去取顶帷帽来。”
等帷帽拿来后,她轻轻戴在了陈静漪脑袋上,又将自己身上的斗篷给她盖了。
陈静漪缓缓抬起了头,站了起来,隔着帷帽看向她,带着打量的神色。
她知道她,是陛下身边的人,不是裴指挥使的。
“请。”徐昭夏让小沙弥带路,带着她去了正中那间客堂旁边的一处院落。
一进里间,那陈小娘子就匆匆忙忙躲进了卧房,隔着门道:“我不出去。”
“除非我母亲……或者裴指挥使来。”
徐昭夏一时错愕。
陈家不可能没和这位小娘子说过这次来白塔寺是为什么。
她说出这样的话,分明是……
不想见那位祖宗。
但要逼着两个孩子不情不愿地相看,又不是她能做出来的。
徐昭夏派人去找陈夫人过来。
自己坐在了门外守着。
因昨日熬得晚,有些倦了,支着头靠在椅边桌上,眼底淡淡青色。
当真是……不该再在夜里耗费心神。
只是……只是那个孩子的事,她又不能干看着不管……
徐昭夏慢慢闭上了眼,过了会后,猛地睁开了眼,扶着桌角呛咳不止。
她刚才……刚才仿佛在仰面承受着一个人。
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被人深深探入的感受还在,被那人按住两手的无力还在。
与她同样惊心动魄的,是一门之隔的卧房里,目睹了一切的陈静漪。
满脸惊骇,难以置信。
11.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徐昭夏刚缓了会儿,脸上不自然的晕红散去不少,就听见越安的声音从门外隐隐传来。
“陈夫人,到了,娘子就在里头这间。”
徐昭夏忙迎了出去,见个狄髻妇人,穿了件水田纹比甲匆匆而来,眼角隐隐泛红。
“您别急,陈娘子好好的”,徐昭夏引着她到了卧房门前,对里头人道,“陈娘子,陈夫人来了。”
哗啦一声,卧房门开了,陈静漪戴着帷帽走出,先叫了声母亲,又忍不住看向徐昭夏,心猛跳了几下。
刚才她是睡着了,还是……不敢睁眼。
可无论如何,陛下可是她亲手带大的,两人竟然亲密成那样。
她光是想都觉得胆战心惊。
陈夫人喜极而泣,早已上前握住了自家娘子的手,见她只是看着徐昭夏不说话,忙问了句怎么了。
“没。娘,谢过徐姑姑之后,我们家去罢。”陈静漪低下头,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她不久前才过了十六的生日,想的如意郎君不是这般。
她要嫁的郎君,须得护着她,眼中只有她一人才行。
想着,她眼前闪过个身穿飞鱼服的身影,悄悄咬住了下唇,眼睫轻颤。
徐昭夏见她还没见过那位祖宗,就赶着要走,眼皮猛跳了跳,不动声色笑着拦下道:“举手之劳,不算什么。倒是陈娘子衣裙看着湿了,方才没合适的换,我看陈夫人带了一套,先换上才是,别受了寒。”
陈夫人点头道是,“静漪,娘先陪你进去换好了再走,不急。”
徐昭夏将人劝下之后,又派越安去请那位祖宗过来,说她有事找他。
等了会儿,这边衣裙换好了,妆面重上了,发髻也梳得妥帖之后,却迟迟不见那位祖宗的身影。
陈静漪却已经挽着母亲的手,就要走出这里。
徐昭夏忙又提起这里素斋做得好,让两人吃了午膳再走。
陈夫人不知在里头听人说了什么,也坚决要走,怎么拦也拦不住。
徐昭夏不能真拦着人不放,要强取豪夺不成?
只得亲自将她们送上了马车,送着两人离开。
马车里,陈夫人心慌意乱,看向自家娘子的眼中透着担忧。
怎么会和那位裴指挥使在外过了一夜?
裴昇除去担着指挥使,还是那位浔阳王的儿子,早晚要回浔阳去。
更何况,太后娘娘派人来传过话,自家娘子是要配给陛下的,这……这岂不是臣夺君妻?
陈家如何担得起这个罪过?
“静漪,昨夜之事,你只当从未有过,谁都不能提!尤其在陛下面前!知道没有?”
陈夫人耳提命面,语气郑重,还让她务必要听话。
“为了陈家,为了你父亲,也为了你自己!”
太后娘娘可不是好相与的,她老人家亲自定下的事,没人扳得动。
陈静漪愣住了,脸上血色退了个干净。
她本以为和母亲说了,母亲就会帮她,可母亲却让她闭口不言,还提到了陛下。
分明就是还要让她入宫,还要让她做那个皇后。
她想到那位陛下伏在那人身上的样子,带着深深的迷恋、占欲,恨不得将人一口吞下般。
身上忽得一冷,打了个透彻心扉的寒战。
徐昭夏眼看着马车驾远之后,脸色转淡,对越安道:“你亲自回宫里一趟,和徐平去寿宁宫打探打探,看裴昇如何了,太后娘娘有无旨意。”
越安听她口风不似平时温柔,紧了紧神,“好,奴婢这就去。”
交代完后,徐昭夏转头去了那位祖宗的地方。
刘敬见她脸上似是罩了股怒意,素来温柔的面容上多了不少锋芒,心下一惊,忙迎上前叫了声徐姑姑。
“那位祖宗呢?”徐昭夏口吻带了不少厉色。
刘敬心里越发突突,小心翼翼笑道:“陛下在里头呢,方才去了……”
徐昭夏没听后面的,已是提起裙角跨过门槛,闷声不语地走了进来。
厅里看了一圈没找到,刘敬已是跟了上来,忙接道:“陛下在卧房里头,才回来……”
徐昭夏直直闯进了卧房。
差点没被眼前那位祖宗的模样气坏身子。
他就那样仰面躺在织锦缎面被上,大喇喇地敞着四肢,脑后枕了个随手拽来的软枕,睡得不亦乐乎。
徐昭夏一步步走了过去,每一步都在压抑着火气。
她是真生了气。
本来那位陈家娘子出事,在太后娘娘那里他就脱不了干系。
若是方才好好见过一面,彼此相看过,太后娘娘再要追究,也有了说辞。
可他这样躲着人不见,关在屋子里睡大觉,分明是踩着太后的气管任性。
只怕等裴昇复完命,陈夫人再去寿宁宫一趟,斥责他的懿旨便要下来了!
他还能这般轻松惬意?
朱明宸察觉到房里进了人。
正想看是哪个不要命的这么大胆,敢闯他的卧房,不怕被他送给虎房里的那几只虎吃。
忽然闻到了股腻得化不开的温香。
随着那人走近,那股香越来越重,缠在他的鼻尖不说,还钻到他的心里,让他抓心挠肝,恨不得将她按在身下,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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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哪都去不了。
只能看着他,亲近他,做他的女人。
想到这里,他喉咙渴得冒火,一下子睁开了修长凤眼。
果然是她。
徐昭夏到了床边,隔着张脚踏,脸色微峻地看着他,“陛下睡醒了?”
朱明宸一时没听她在说什么,只盯着她的双唇。
还有些红肿,咬上去很软。
后知后觉她是来找他算账的。
看向她的眼,疑惑地嗯了声。
徐昭夏道那就好,“免得陛下还在梦里,听不清我的话。方才我让越安来请陛下,陛下为何不去?”
朱明宸错愕地皱了下眉头,“姐姐找我?”
“是,我有重要的事找陛下。”
朱明宸立马坐了起来解释,还想站起来,“我方才去了方丈那里,听他说了通佛理,才回来,困得很就睡了,没听见姐姐叫我……定是刘敬失职,没告诉我!刘敬!滚进来!”
他朝着窗外喝了声。
声势惊人,连徐昭夏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
“倒不必如此”,徐昭夏已是信了大半,见他这样,倒觉得有些兴师动众了,又见他要站起来,觉得他还是坐着好,太高大的样子总让她觉得管不住他。
她按住了他的肩膀,“我等会去问他就是,陛下别急。”
又朝窗外吩咐了句,“不必进来。”
刘敬隔窗应了声是。
但他从头到尾连半步都没挪过。
屋里头只有主子和那位姑姑两个人在,依着主子的性子,他要是敢闯进去,那真是瘸了眼,冲着找死去。
朱明宸被人按住了肩,心神微荡,忍了忍问道:“姐姐有什么事找我?现在告诉我,我替姐姐去办也是一样。”
徐昭夏脸上怒容不知不觉散了,正正经经地将他打量了一番,觉得也是个能见人的体面郎君,怎么就不招那位陈家娘子待见呢?
无奈地摇了摇头,“人都走了,哪里还有你帮忙的余地。陛下,你不知道那位陈家小娘子当真生得好,礼数也周全,我看着都喜欢。”
朱明宸却没什么遗憾,那个人他又不是没见过,刚才她应该也看见了,胆子略小一点,就该回家求着她父亲别把她送到宫里来。
或者嫁给昨天救她的裴昇。
“陛下这时候觉得后悔了?”徐昭夏见他顿了下,垂着浓长眼睫,不知在想什么,不由打趣道。
却忽然被人拽到了床沿坐下。
不期然地,被人迎面抱了个彻底,推不开。
那人埋在她的肩头,闷声闷气道:“没后悔。姐姐多疼我些便好。”
12.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这般闷闷不乐,徐昭夏一听,便知道他还是放在了心上。
毕竟他已得知了那位小娘子会是他的皇后。
没见上一面,不可能不记挂。
真还是个孩子,会口是心非。
徐昭夏心中软了几分,被他靠着,本还有些不自在的,听完后彻底放松,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安慰道:“你放心,往后还有机会。这次见面的时机不大好,等定了旁的地方,你再见她就是。”
朱明宸没应,在嗅她颈窝香气,胸膛渐渐攒了股热气,散不掉也压不下去,真想咬上她一口。
她倒是大方得紧,还要安排下次。
怎么不大方到把他想要的统统给他?
只懂得偏心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
徐昭夏见他久不吭声,只将脑袋压在自己肩上,赖着人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闷着生气不大愿意理人,埋到她的怀里,要她抱着劝很久。
养只猫大抵也是如此。
徐昭夏唇畔溢出抹笑意,温柔垂眸。
但他毕竟是大了,她肩膀这么被他压一会儿就觉得酸疼,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哄他,便轻笑着推了推他,“陛下别赖着了,倒像没长大,先坐正些,我还有正经话要和陛下说。”
朱明宸慢慢松开了她,眼神却没从她脸上离开,脸色不大好看道:“什么?”
偏他这样,徐昭夏心疼只多不少,笑意越发温柔道:“我想告诉陛下,陛下是皇帝,又是个让人看了喜欢的郎君,只要陛下愿意,要什么得不到?待有意娘子,除了多些真心,再多些耐心等才是。”
朱明宸说了句是吗,被她的话听得莫名振奋起来,尤其那句让她看了就喜欢的郎君。
扫了眼她说出这句话的双唇,生得盈润润的,还透着粉,怎么咬不会觉得满足,只会想多来几次。
他已经很耐心在等,没在她清醒时就做那些事,就是不想让她厌恶自己。
可她现在说喜欢他。
徐昭夏见他整个人变得高兴不少,知道这是劝好了,松了口气,有心情开起玩笑道:“陛下刚才那样,可是去方丈那里听了太多佛理?可别是生出念头,要出家做和尚去了。”
随口一说,越想却越觉得轻忽不得。
佛理本谈不上好或不好,但他年纪太轻,什么事都没经过,性子也没定下来,听多了这些容易想偏。
要是真生了看破红尘的念头,连她都未必拉得回来。
徐昭夏刚想好好跟他说说这件事,不能听了那些秃和尚几句玄妙的话,就想着求佛。
他却已经先答了声“不做和尚”。
“有姐姐在,我怎会想出家?”
朱明宸定定地看着她,闪过些她闭着眼,脸红又喘不过气的画面,暗哼了声。
和尚不能破戒,他怎么舍得不碰她。
身上那么香,腰那么软,他根本爱不释手。
在他如有实质的视线之下,徐昭夏心口猛地一跳,不知怎么想到自己计划去江南的事。
这孩子是真把她当成了家人。
才会说自己在,便不会出家。
但若自己不在呢?
她不喜欢宫里,总有一天要离开,去江南或是别的地方。
那时这个孩子怎么办?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在杞人忧天。
她不是那种不负责任说走就走的人,到要走的那天,早已办妥立后之事,他也顺利亲政掌权。
等有了自己的皇后,又享受到权力的滋味,只怕求着他出家,他也不会肯的。
“你不想出家就好,不然少了你这样的明君天子,大晋百姓该怎么办?”
徐昭夏彻底放下了心,笑着起身,让他好好休息,等会要用午膳了再起来。
安抚好了他,她匆匆走出房门,想的是不知越安从宫里回来没有。
朱明宸半坐在床沿,单腿踩在脚踏上,感受到她衣袖从自己臂上轻轻划过,滑得握不住,顺着看向她离开的背影,纤纤袅袅,柳腰圆臀,喉结悄然滚动了下。
一举一动都在让他心荡神怡,她却还浑然不知,就那样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
还觉得他会想立旁人为后。
还觉得他会想出家。
早晚有一日,他让她看看,他是不是和尚。
朱明宸忍不住松了松襟口,散着心里积下的滚滚热意,半开的衣襟领子露出的胸膛精壮有力,一看就知道能把人按自己的心意摆弄。
差不多后,想到还没解决的事,把刘敬叫了进来。
刘敬见主子衣衫不整坐着,不敢站得高,忙跪了下来。
“杨钧和走的时候,是你亲自送的?”
听见主子发问,他连忙应道:“是,奴婢将杨大人亲自送到了后门,看他坐着马车走的。”
礼部的这位杨大人,二甲进士出身,算是最早投向主子的一人,替主子办了不少实事。
当初能入了主子眼,还是靠杨大人殿试时那篇忠君体国的策论,主子前两年命他去库里翻了出来。
主子看了后见过杨大人一面,就让他从此改了心思,没再替太后娘娘办事。
刘敬有时想起来都觉得惊骇,统共加起来就两炷香的功夫。
况且殿试时主子不过八九岁,即便是听了旁人提起,难道就此记住?还能在两年前刚好想起,让杨大人为主子所用。
边想,他头埋得又低了几分,恭敬愈盛。
别看主子在那位姑姑面前像个孩子,有时还闹脾气,私下里处事却不见半点稚嫩,时常让他觉得见到个在皇位浸淫数十年,老谋深算的帝王。
光是站在他跟前,就生不出半点忤逆之心,只有臣服。
听完回话,朱明宸坐着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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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盯着他家里。还有,派你手底下的人去陈府一趟,告诉陈文康,昨夜发生之事。”
寿宁宫那个老家伙行事霸道,借立后之事想让他言听计从,他从未想过区区一个小娘子就能让这件事半途而废。
但若加上个内阁首辅呢?
若敢把不贞的女儿送进宫里,陈文康就该有胆量承受他的怒火。
无论如何,他是君,陈文康是臣。
更别说,在不少人眼中,他行事荒诞,无法无天。
由不得陈文康不惧。
刘敬又想起到明日冬至假就尽了,多问了句,“明日有朝会,主子是今夜还是明日赶早回去?奴婢好备车马。”
朱明宸不大乐意提这件事,但他愿意做个昏君不回去上朝,那人肯定要生气,便淡淡道:“明早。”
又咬牙加了句道:“另外,告诉越安,后山的温泉池子,让她带姐姐去,姐姐前些日子风寒不好,太医说最好多用温泉养着。”
他本还想在温泉里头替她揉揉腿的。
她又不肯去。
徐昭夏回到自己那间客堂不久,越安也从宫里回来,顾不上喝口水,来到了厅里找她。
徐昭夏将手里的千字文交给紫玉,让她到自己的屋里看,笔墨现成的,也可以对着书,学写字。
交代完后,紫玉低下头,叫人看不清神色,默默退了出去。
姑姑还是不放心她。
徐昭夏看向越安,问道:“裴昇复命之后,太后娘娘是什么态度?”
越安摇了摇头,“裴指挥使已经从寿宁宫出来,太后娘娘派人送了他回去,还赐了他东西。他走后,听寿宁宫传来的消息,太后娘娘看不清喜怒,但摔了个茶杯,还命人不许收拾。”
那就是觉得裴昇有功了。
不然不会安排人送他。
也是动了肝火。
不难看出,她的怒火不是在那位陈家娘子,便是在她们这位祖宗身上。
偏偏明日又要朝会了,也不知会发生些什么。
徐昭夏愁得揉了揉额头。
两个孩子没见上面,太后娘娘吩咐下来的事没办好,她那封请罪折也不见回复,太后娘娘要做什么,没人猜得准。
想着,她给裴昇去了封信,让越安赶紧送去。
裴昇在家里收到侍女递来的信时,才换下飞鱼服,虽穿了身松江棉常服,整个人仍是挡不住的锋利笔挺。
但他一拆开信,眼神落在娟秀的笔迹上,想到那人的脸,眼中不由露出笑意。
看完后,走到平日办公的桌案旁,提笔蘸墨,洋洋洒洒写了一封回她。
让她别担心,不会有事,顾着自己便好,那位祖宗胡闹惯了,太后娘娘心里有数。
至于立后之事,他没在信中提及。
更没提起,礼部几位大人被急召进寿宁宫,拟立后懿旨。
13.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寿宁宫内,几重檀色帘幕早已放下,芙蓉石熏炉中的龙涎香浓。
帘外红方桌周围,礼部几位大人站了一圈,选出个人主笔落字,写好了立后懿旨,请宫女送了进去。
良久,里头传出个威严女声,听得人脑后一凛。
“不好,再改。”
接连改了七八版后,天色渐黑,烛火也送了进来,照在金砖墁地上的影子幢幢。
就着烛光写下又一版奉上去后,礼部几位大人不约而同抹了抹额头的汗油,暗自祈求不要再改了。
冬至假到头这天奉召入宫,来了便是写懿旨,写完又说不好。只说不好,又不提哪里不好,改了又改,没个定数,比当时科举还难捱些。
只是这次却有些不同,太后娘娘看了许久,没叫人再打出来,而道:“果然都是翰林院出身,写得很好。明早朝会,就由礼部来宣读颁行罢。”
礼部几位大人互相对视了几眼,没想到还有更难捱的一关,都不敢应下,只支支吾吾道:“立后事关重大,懿旨拟好后,如若可以,还是经内阁、司礼监票拟为宜,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太后娘娘冷冷哼了声,“老身早与陈首辅通过气,况且是他家里的娘子,难道有不应之理?不必再交内阁票拟,皇帝年岁不小了,自当娶妻立后,为大晋繁衍子嗣。”
“可……”礼部几位大人还有疑虑,“司礼监那里……”
“你们是想说,皇帝陛下不孝,不肯接纳这道旨意?”
“不敢,臣等不敢……”礼部几位大人惴惴不安,你推我挤,都不想碰这个苦差事。
不是违逆太后,便是触怒皇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后娘娘为何要赶在冬至后首次朝会颁布这道懿旨。
就是要让陛下措手不及,只能答应立陈家娘子为后。
可当今这位陛下祖宗,却是个不服管教的。
明里暗里和太后娘娘、陈首辅打了多少次擂台,输赢不论,倒是日渐成势,露出的手腕叫人心惊。
这次他们若帮了太后娘娘,往后等陛下亲政了……
只怕年纪轻轻,就可以告老还乡。
但若不帮太后娘娘,朝中面上仍是她在做主,大事小情说一不二。
“杨钧和,你来。”太后娘娘见这群人唯唯诺诺,就是不肯应下,烦了,直接点了她亲手提拔的一个。
杨钧和低头敛眸,连忙应下。
敲定了人选后,太后娘娘摆了摆手,“都出去罢,今夜你们在礼部呆着,任何人不准走漏风声。不然,老身唯你们是问!”
杨钧和回到了礼部后,避过众人同情眼色,正襟危坐,拿了份邸报慢慢地看,随手批注。
等太监送来廊食,他吃了后,命太监进来收拾干净。
拎走他吃剩饭菜和碗筷的太监,在走去尚膳监的路上,悄悄掀开饭碗,将压在碗底的纸卷塞进了袖筒。
夜色低垂,透着黍米香的纸卷悄无声息送到了白塔寺。
刘敬看完后,吓了一大跳,忙到了竹林客堂。
却不敢走得太近,差不多离卧房还有几十步,冒着胆子轻咳了声。
越安正守在卧房外,用副惊恐的眼神看着他,指了指里头,朝他摇摇手。
那位祖宗可才进去不久。
平时没两三个时辰,不会结束出来。
刘敬苦着个脸,用眼神告诉她没办法。
不是他活腻了,这件事十万火急,真要让立后懿旨在明早颁布了,主子不知道得发多大的火。
乾元宫和寿宁宫得血流成河。
那位陈娘子约摸也是活不成了。
可等了会儿,不见主子从里头出来,他以为主子没听见,又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往前走两步又退了回去,再次咳了声,还低着嗓子道:“主子,奴婢有要事禀报。”
做完这些后,竖起耳朵听。
脚步声朝房门处走来。
片刻后,哗啦一声,房门开了,脸色发沉的朱明宸站在石阶上,见刘敬畏畏缩缩地站在远处,压着声叫他滚过来。
刘敬忙跪到了阶下,越安也跟着跪了。
两人都装作没瞥见主子衣襟大敞,胸膛上有两道淡粉划痕,一直延伸到腹下。
“奴婢刚收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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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敬不敢耽搁,将太后娘娘要发立后懿旨的事说了,就在明日朝会。
一旁的越安听得胆战心惊,手里攥了把汗。
这是要定下皇后娘娘了?
那姑姑怎么办?
本就没过了明路,被这位祖宗暗里不知欺负成什么样,要是再多个女主子,姑姑往后的日子比谁都艰难。
“是吗?”朱明宸双唇深抿,被人打断本就不悦,听了之后眼里更是席卷起滔天怒意,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心慈手软,让旁人可以左右他。
正要放声,忽然想起房里那人,负手昂了昂头,压抑着心里的怒火,声音低冷道:
“刘敬,去把消息透给陈文康,若他今晚没有去寿宁宫求见,陈家不必再留着人。”
说完,他拂袖转身,回了卧房。
刘敬倒是猜到主子会这样做。
太后娘娘要立后,也得先有陈家娘子在。
若没了陈家娘子,这道懿旨形同虚设。
朱明宸回到床帐里面,见那人在锦被里头睡得安稳,丝毫不知有人要逼他立后。
心里涌上股委屈。
掀了被子偎近她身形,在她颈窝处埋着脑袋,低低叫了声“姐姐”。
他们都欺负他。
他不想立后,也不想娶妻。
除非她愿意做他的妻子。
可有人就要做他的主,他只好以牙还牙。
偏这些不能和她说,她只会劝他试着接受。
不论是陈家的,还是旁的李家、宋家的。
她根本就没想过亲自嫁给他。
朱明宸想着便在她颈窝轻轻咬了口,感受到她身子一颤后开始推他,还要往软枕里头躲。
他恨得贴了上去,还要再咬口,低头时却舍不得地亲了又亲,把那淡淡红意消去。
见她睡得酣沉,闭着眼一无所知,任凭他自己惊心动魄,百转千回。
朱明宸哼了声。
生得宽大,指腹又有些粗茧的手掌入了锦被里头。
替她揉了膝后,按了腰、疏解了涨意,还到处碰了碰。
让她……至少她的身子记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