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影》 第1章 初见暴戾太子 【一】 闻人桑猝死了。 在没日没夜加班时猝死在自己的工位上。 问:人死后最遗憾的事是什么? 闻人桑:人死了钱还没花完! 闻人桑当牛做马在二十八的年纪存够了三十万,本想过完年就找个物价低的城市一边做自媒体一边摆烂。 但这一切都破碎了。 闻人桑顶着因为熬夜没几根的头发,坐在灯光昏暗的办公室里,只有他眼前的显示屏上一排排的代码显现。 他双目充血,敲击键盘的声音越发密集,他的手指也随纷飞。 随着最后一行代码敲下,窗外忽然飘起一大片乌云。 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从窗外闪过,闻人桑虎躯一震,就这么草率的猝死了。 闻人桑的结论:打工人加班会遭雷劈。 【二】 从无尽的混沌中睁开眼。 闻人桑发觉自己立于街头,烈阳当空,脑袋上没有传来熟悉的炽热。他不可置信的摸了摸,那真实的触感是自己能拥有的吗? “头发!我他妈有头发了,感谢上苍垂怜,哈哈哈哈哈!”闻人桑激动地四处乱蹦,引得周围人回眸看他。 他这才意识到这貌似不是他所熟知的世界,青砖瓦砾,石板小径,还有时不时走过穿着各式古装的男男女女。 社恐的闻人桑低头致歉,此刻多想顺着地板缝隙中的泥垢钻进去。 别的先没顾上管,他将自己身上认为能藏东西的地方全部摸索了一遍,最后只摸出七个铜板和一块绣着“闻人”二字的手帕。 他不可置信地再上下其手,就差当街脱光了,才终于认命,看来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他凝聚心神,试图揣测周围人的心思,未果。好的,并没有读心术。 在尝试了九九八十一种方式以后,他才确信自己没有任何特殊功能。 为什么啊!金手指呢?系统呢?家人呢?最重要的!钱呢? 罢了罢了,还是饿死吧,反正也死过一回了。 【三】 六月后。 虽然嘴上说着要摆烂,但始终难敌肚子的饥饿感,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鹅毛般的大雪落在闻人桑的鬓角,日子过得滋润,人也越发精神了。 闻人桑支起一皮影戏摊,每逢黄昏,游荡在街头卖艺。 小车是他用一堆烂木头改造的,刷上油彩,黄昏时分,小车便显得格外出彩,吸引了不少饭后消食的男女老少。 他开戏不收人头费,喜欢的人打赏些铜板吃食,他也知足了。 一来二去的,也小有名声了。 这是闻人桑来到云启国的第四个月,他自有了小摊以后,决定完成前世的心愿,看山看水看风景,顺便挣点小钱。 这日夜里,闻人桑如同往常一般收起小摊,他的皮影戏从来没有具体的收班时间,小摊前人逐渐变少,他便会张罗着结束。 摊前还沉浸在他皮影里的老夫妻遗憾地叹气,互相搀扶着往家赶去。 闻人桑笑笑,熄灭铺后的煤油灯,小心翼翼地收起一张张形态各异的皮影。 闻人桑脸上不由得浮出一抹笑意,前世他为了生活奔波,却未能见得什么有趣的故事,今个处于一个陌生的世界,倒成了谱写诗情画意的那一个。 正怡然自得,就听见安静的小巷间传来喧嚣的脚步声。他没多理会,以为是谁家夫妻吵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谁知那脚步声越发细密,直到士兵的影子遮住了小巷里透出来的微光,他才抬头看去。六个人高马大的士兵排排站在他面前。 “你是闻人桑吗?”领头士兵问。 闻人桑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圈那士兵,半晌才弱弱地回答;“是,有事吗?” 士兵不作答,挥挥手,那些人一拥而上,对着他的摊子便砸了起来。 闻人桑才不会傻傻的站在原地,问他们这是做什么,那不是明摆着等着他们砸完摊子再来自己吗? 他撸起袖子,冲着小巷就跑了,嘴里还不停尖叫:“走水了,大家伙快出来救火啊!”闻人桑前世活着冲浪第一线,曾经刷到过出了问题喊着火一定比救命来的有用,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用上。 果不其然,一听是走水,原些只有几户灯亮着的巷子,霎时间灯火通明,个个推开门提着灯往外跑。 但眼见是官府的人在寻事,也只敢站在门前看着热闹。 领头士兵见闻人桑跑了,大喊一声“追”,六位士兵便一同追击。 闻人桑穿过条条小巷,有些体力不支,眼见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他四下环顾,眼神锁定在一旁的垃圾堆上。 他深吸一口气。 大丈夫能屈能伸!钻! 然后…… 巷子里的父老乡亲就看着闻人桑被困的结结实实,像是待宰杀的老母猪一样,被一根扁担串着,嘴里还时不时哼唧着“救命啊”,抬出了巷子。 “杀人啦!救命啊!当官的不分青红皂白欺负小老百姓了!”闻人桑一路哀嚎。 麻绳有些粗糙,将他牢牢捆在扁担上吊着,原身不知是个什么人,细皮嫩肉的,他白皙的手腕很快被磨得发红,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脑部充血的感觉属实不怎么样,很快他就缺氧再喊不动了,蔫蔫地偶尔哼唧两三声表示他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闻人桑身上的雪都积了一指深,他早已被冻得麻木,手脚青紫。 他被带到了皇城内一处回廊,士兵将他重重的砸在了地上,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他才找回自己还活着的痛感。 “太子殿下,您要的人给您带来了。” 士兵们齐齐跪下,闻人桑蛄蛹着翻过身看着所谓的“太子殿下”。 石板街上新生的绿芽,戳进他的眼中,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他却不觉,这一路上他的泪就没停过。 闻人桑的发随意的束在脑后,有些许凌乱,身着白色绸缎编织的衣裳,虽然素净,他却在腰间悬挂了块绿橙拼接的腰封,下坠着一块墨绿色玉佩,看不清上面的图案,一眼看去也称得上眼前一亮。 他的衣角有些许泥垢,许是方才跑动时粘上的。五官深邃,眼眸明亮,好似点缀着千万繁星,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眼眶噙着泪。 单看这一张脸,美的雌雄莫辩。 太子勾勾唇角,凌厉的视线直视着他。 惊得闻人桑收回视线,心里反复嘀咕“阿弥陀佛,有怪莫怪”。 闻人桑平日爱到茶楼听书,传闻云启国的太子宋池念是个厉害的,仗着自己老子是天子,无恶不作。据说这位太子殿下那方面需求旺盛,且男女通吃。 闻人桑;吾命休矣! “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太子开口,嗓音带着少年独有的青涩,出乎闻人桑的意料,很好听,很清透,如同山间溪流。 只是联想到那些关于他的传闻,心上不由得生出一股恶寒。 闻人桑也想抬头,奈何被捆得结结实实,能稍微动弹的也就只有他的眼皮了。 “啧。”宋池念不悦地出声。 士兵们心头大惊,赶忙上前松开了闻人桑身上的束缚。 闻人桑站直起身,活动了下麻木的手腕,紧接的整了整衣裳,叹气:“哎……” “大胆,还不跪下?”有士兵见闻人桑这一连串的动作,替他捏了把汗。 闻人桑打心底不能接受这个行为,自己骨子里还是一个现代人,然,身体很诚实。 “扑通”。 开什么玩笑!不跪谁知道自己小命还能不能保住,甲方的无理要求都能接受,更何况只是膝盖一弯的小事。 “太子殿下,晚上好?”闻人桑抬头,于宋池念对视着。 赤果果的**在宋池念的眼底翻腾,他没有去计较闻人桑的不识礼数,轻笑;“果然是个美人,只是属实有些不懂规矩了。” 闻人桑低眸,双手交叠向前一伸,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草民不敢。”实际上被手遮住的脸上,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宋池念眼神触及闻人桑手上的红痕时,眼中凶光溢出,恶狠狠地呵斥:“谁让你们捆着他来的?” 领头士兵唯唯诺诺地回:“这……太子殿下,不是您让属下们将让带来的吗?” 宋池念轻笑,嘴里的话却依然狠厉:“拖下去,处死!” 领头士兵急忙磕头,一下下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殿下饶命啊!” 闻人桑震惊,有些害怕,但见不得宋池念草菅人命,这分明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心思:“太子殿下,大可不必,草民无碍,谢殿下关心。” 宋池念抬眸:“哦?你的意思还是怪本宫?来人!统统拖下去杖毙!” 原些身边只有个公公和几个小宫女,顿时涌上乌泱泱的士兵,作势就要将那几个士兵拖下去。 “住手!不是……太子殿下,草民是自己将自己捆着来的,见着太子殿下真容乃是小民三生有幸,太子殿下您息怒啊!”闻人桑抬头,急于辩解。 简而言之:太子殿下您消停会吧。 宋池念这才挥手:“罢了,今日本宫心情好,都退下吧。” 那几个士兵行完礼急急忙忙的就走了,闻人桑吐出一口浊气,积德了…… 抬头,宋池念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那眼神如狼似虎,仿若自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兔,随时能被他吞入腹中。 闻人桑心头一凉。 “来人,洗干净,抬入寝殿。” 第2章 池中鲤亭上人 “那个……太子殿下啊,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闻人桑不着寸缕,被棉被裹成卷儿,抬进太子的寝宫。 宋池念勾唇浅笑:“你还真是好生愚钝啊!我想要做些什么,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闻人桑猛吸一口凉气,双目像是敷上一层死灰一样,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 许久,未见宋池念有什么动静,闻人桑才睁开眼。 只见太子坐在小桌前,面前放着一碟点心还有一个茶壶,他指尖因为发力而泛白,努力地撬着松子的壳。只是好不容易撬开,他又不吃,而是将果肉尽数放在一瓷碟中。 屋内仅点着一盏小灯,置于桌前,让闻人桑能清楚的看清宋池念的表情,鼓着腮帮,气呼呼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和传闻中完全不一样,这分明就是个孩子而已。真想不通为何都传他性子差。 “再偷看本宫,本宫就剜了你的双眼。” 收回!收回!这就是个没救了的坏小孩! 闻人桑悻悻然地收回眼,自顾自放下床幔,遮住透过来的火光。 宋池念声音透过床幔传来,有些闷闷的:“你倒是自觉,等着我伺候你吗?” 闻人桑翻身,天大的事也不能打搅他想睡觉的决心:“太子殿下,做人呢,其实不需要句句话带刺的。您贵为太子,我想,若是好好说,大家都是会听的,所以您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可以大大方方的说,这么别扭着不难受吗?” 宋池念手指一顿,薄唇微张,半天未能回答,好久才回,声音带着些沙哑:“轮不到你来教训本宫。” 未听见闻人桑的回答,宋池念有些生气。忍耐半晌,手中松子迟迟剥不开,火上心头,快步走至床前,揭开床幔。 “本宫说话为何不回!” 帘子被略微掀开,闻人桑睡得香甜,被褥裹在他的身,嘴角微微张开,如墨泼的长发盖住半边脸。 太子有些失了神,转头就想出门,走出两步才意识到不对,这是自己的房间,自己贵为太子,为什么要给别人腾房间? 想着,他一把推开闻人桑,自己躺在了床中间。 一夜无梦。 翌日午时。 闻人桑睁开迷离的双眼,床幔早已被拉开,小桌上放着还冒着热气的面点,屋内空无一人。 他慢悠悠的起床,床边放着一套明红色的衣裳,想也是。昨天沐浴时动静过大,一个脚滑跌落到浴池里,衣裳还未干。 他不喜欢艳红色,从前看的恐怖片太多了,红色的衣裳总能让他想起那些死于非命的新嫁娘。 低头一看。 他妈的,傻X宋池念,还给自己配了双绣花鞋。 红色衣裳他勉强能接受,绣花鞋他是万万不愿意穿的,一脚踢开,简单的将头发一拢,赤着脚就往外跑。 吃饭?怎么可能不吃!但是闻人桑要吃肉,偌大一个太子殿还能缺他一口肉不成? 推开门,口的侍女迎上前来:“这位姑娘,可要用午膳?” 闻人桑一米八的大高个,比这侍女高出了快一个头,她是从何看出自己是一个女人的:“要!我要吃肉!” 侍女心疑,清晨交接的嬷嬷分明说是个美人,怎么能是个男子呢?但未多言,总归也是常事了,引着闻人桑往膳房。 太子殿景色绝美,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边缀满细碎的石子,不知是什么花现在冬天也能照开的艳丽,粉白的花瓣裹着细蕊,缀着薄霜但也不蔫巴,隐隐约约还有淡淡的冷香拂过。再行数十步,一方不大的池塘间满是胖嘟嘟的锦鲤,一凉亭便立于那池塘边。 “那个,姑娘,我能在这用膳吗?”闻人桑手指向那凉亭问。 侍女回过头,脸上带着笑意:“当然可以,这位公子,您先侯着,我吩咐下人端吃食来。” 闻人桑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可否带些鱼食来?” 侍女有些为难:“公子,这锦鲤每日有专人打理,太子殿下很是在意,这恐怕不能。” 闻人桑摆手:“我明白了,太子他人呢?” “殿下此时应当在书房看书。” 侍女走后,闻人桑坐在凉亭边,靠近凉亭这侧未有围栏,池塘水目测也刚到成人膝盖。他伸手去逗弄那锦鲤,有些许发丝落在水面,他未察觉。 当然不是为了好玩……不知能不能抓两只糖醋了…… 不争气的泪水从嘴角流下。 宋池念走过长廊看见的就是这一幕,闻人桑身着纱织的红衣,有些许衣角和墨发落入池中,被亭子的长柱遮着,只得以窥见半目真容,摄人心魄。 “你在这里做什么?”宋池念忽然发声。 闻人桑一惊,险些落入池中,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没好气的怒视他:“我不在这还能在哪?你又不让我回家!” 宋池念被呛得想发火,刚要张嘴又联想到昨夜他说的那些话,闷声坐到亭中。 一盘盘样貌精美,但是分量不多的餐点被端了上来,闻人桑忙不迭在水中搅了搅,在衣服上擦去水渍,坐在桌前。 闻人桑手中动作不停,眼睛时刻盯着宋池念手中的筷子,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儿,盘中美味就尽数被他吞入腹中。 宋池念有些不自在,放下筷子,叹气:“你知道我请你来干什么的吗?” 闻人桑手中一顿,答:“草民不知。” 宋池念盯着他:“七月十八是我皇额娘的生辰,届时宫中会举办一场庆典,我要将你作为礼物献上。” 闻人桑喉咙一哽,明明院内还落满积雪,他却已经汗流浃背:“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啊,您这至圣上于何处啊!” 宋池念蹙起眉头,如画般的眉眼带着浓浓的不悦:“口出狂言!我是说你的皮影戏!皇额娘向来喜欢这些玩意,我要让你在我皇额娘生辰当天演绎一场皮影戏,至于故事,过会儿我会让宫女拿史书给你,你挑选一段合适的……”他顿了顿,勾起一个饶头意味地笑,“想好了,搞不好掉脑袋都是轻的,甚至……” 他没接着说,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闻人桑低眸,眼底情绪不明,实则已经慌到骨子里了:“太子殿下,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少废话,讲。” “且不说我的皮影摊昨夜已经被您派去的人通通砸了,我就是个小老百姓,整个摊子只有我一个人,一切事物都是我一个人操劳的,那么大一场戏想必我难当重任。”闻人桑婉言道。 宋池念抬眸:“我会让手下寻人来给你做搭档的。” 闻人桑拧眉:“可制作皮影需要很长的时间,制皮,绘稿,雕刻,设计,编剧,演练……恐怕时间会来不及。” 宋池念偏头看他:“百两,黄金。” “好嘞!太子殿下您就侯着把,小民定当给您办的妥妥帖帖。”闻人桑也不想屈服啊,可那是黄金哎!百两哎!哪怕他每日挥霍,几辈子也花不完啊! 宋池念看着他这见钱眼开的样子,不语,起身准备离开。 闻人桑问:“太子殿下,您不吃了吗?” 宋池念本不想理他,奈何他像个蚊子一样在他身后不停挥手:“不吃了,本宫还要去武场习剑。” 闻人桑轻叹,看来做太子也不怎么样嘛,早上上朝还要去书房读书,午后饭未饱便要去练武:“那我差遣谁去给我寻材料。” “啧……就她,柯玥,你喊她小玥就行,暂时分配给你了。” “可是太子我今夜……” “住嘴,本宫没心思去管你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只要不把我这太子殿拆了,随你如何。” 宋池念再不做停留,径直离开。 小玥凑上前来:“公子,您可真够大胆的,我都替您害怕啊,太子殿下脾气暴躁,我真担心他一气之下给您杀了。” 闻人桑挠挠下巴:“他是这样的人嘛……那可真是太恐怖了……” 小玥是个机灵丫头,见他平易近人,顺势坐在他身边,说着:“这也怪不得太子殿下,当朝其实原些有许多位皇子的,太子殿下最为体弱,他诞生那日皇后甚至难产,只是可惜了……” 闻人桑好奇心被勾了上来,偏小玥好似逗弄他一般,故意拉长了语调,急得他拍桌:“可惜什么,说嘛说嘛!” 小玥这才开口:“其实没有任何人看好太子殿下的,那时他还是六皇子,只是突逢变故,其他的皇子公主接连离奇死亡,只有六皇子得以存活,他便顺理成章的成了太子殿下。” 闻人桑好奇,问道:“皇子公主都死了,缘由可有查明?” “未有!但是传闻一直说是太子殿下背地里做的。”小玥压低了声音。 “怎么可能!”闻人桑摆手,“若是他做的,他如何能全身而退啊?” 小玥有些担心地四下环顾,见没有旁人,这才说着:“云启国就剩一个皇子了,皇上皇后能拿他怎么样?让他偿命?那不是直接绝后了!” 闻人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两位宫女走来,他们收住了话头,那两位宫女往池塘中撒了一把鱼食,一只只锦鲤摇头晃脑地游上前抢食,憨态可掬。 宫女疑惑地看向小玥和闻人桑,问道:“小玥,用膳过后怎么不唤人来收拾?” 小玥挠挠发间,回道:“劳烦二位姐姐帮忙喊一下了,我和主子还得忙活太子殿下吩咐的差事。”小玥在“太子殿下”四个字着重咬字,显然是拿太子压人呢。 小玥拉着闻人桑就走,不理会两人阴沉的眼神。 “你很讨厌她们吗?”闻人桑不解。 “自然是讨厌的,这二位仗着自己伺候着太子殿下宝贝的锦鲤,没少偷懒差遣人,明明月钱拿的比旁人多,活却比旁人轻松多了。”小玥抱怨着。 闻人桑深深的共情了!那些爱拍领导马屁的人,做项目时总不需出什么力,分成时却总比别人拿不少工资。 看来,哪怕在古代,苦兮兮的打工人都一个样。 第3章 制皮与书房 【一】 制作皮影的第一步,制皮。 首先,取上好的牛皮,放入流水浸泡三日。闻人桑打捞起浸泡好的牛皮,这三日,宋池念说到做到,为他寻来了两位艺人,二位皆生于戏班,是双生龙凤子,年十四。 以他们的实力,在民间或许能赢得一片喝彩,但在这宫廷中,也只能是勉强看过眼。 但戏班主极力推荐,说“龙凤呈祥”取了个好兆头,哥哥叫元龙,妹妹叫元凤,太子派去的人便收下了。 头一天,闻人桑就看了元龙元凤舞的皮影,分明比他这半吊子好了百倍。 你要问为什么名声在外的是闻人桑,或许是因为他不主动收费吧,嗯,免费的就是最好的。 三人蹲在水盆边,一边刮着牛毛,一边聊着民间趣事。 “是啊是啊,闻人哥哥,我哥小时候做皮影的时候一边啃着窝头,一边刮毛,然后错将刮毛的石头当做窝头啃了下去,一嘴毛。”元凤笑得开怀,揭着元龙的老底。 元龙也同样乐呵呵地说:“那也不比你,演出前一夜将戏帐子同花旦的衣裳一块洗染上了别的颜色,急得大半夜去敲布纺老板的门,那天师傅差点没给你打死。” 元凤哼哼:“你不也被打了!” 元龙手中速度不变:“这也怪我倒霉,每回你犯了错,我都得和你一同受罚。” 闻人桑被这对兄妹逗得开怀,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你们啊,还真是两个活宝。” 他忽然面上一僵,手中动作停滞,太子殿下的年纪怕只比着两小孩大了没多少,怎得就会是那么别扭的一个性子,想必要是有个兄弟姊妹陪着他一起长大,现在应该也是个活泼的少年吧。 不!公务那么多……不可能的! 终于忙活完,将牛皮处理干净,闻人桑将他们一一拉开崩紧,悬挂在……太子的书房。 怪不得闻人桑,太子殿的风水、采光都是极好的,奈何牛皮须放置在阴凉的地方晾干,寻找半天,也不能放在卧房和丫鬟住的地方,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书房可以放置了。 所以,当宋池念一脸惊恐地从书房里跑出来,逮到正在他的鱼塘里钓他的宝贝锦鲤的时候他大发雷霆。 闻人桑跪在书桌前,面前坐着正在磨剑的宋池念,边上是“罪魁祸首”牛皮。 “太子殿下……息怒啊……”闻人桑的心随着剑摩擦磨刀石的声响愈发害怕,头半天没有抬起来,眼神瞟着,试图从宋池念的脸上看出开玩笑的意味。 宋池念微笑,用丝绸细细地擦过剑身,一个“不小心”,剑刃划破布料,在落针可闻的书房内显得格外刺耳。 吾命休矣!!! “太子殿下,您老人家要理解理解,皮影所用的牛皮必须阴干……” 宋池念起身,剑尖挑起闻人桑的下巴:“哦?那为何要放在本宫的书房啊?” “这个……那个……”闻人桑哪敢被那玩意挑起下巴,努力地抬头,脖子伸出二里地去,拍马屁道,“太子您有所不知,皮影这个东西毕竟是为了讨您母亲,当今皇后欢心,放在您屋里怎么说也是您尽了一份孝心。这一传,那还了得,太子殿下孝心可嘉,为母亲送上的贺礼都独一份……” 闻人桑抬着头,能看见宋池念低下的眸子里尽是不相信,脑后冷汗直冒,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半晌,宋池念收剑入鞘。 “谁让你钓我的鱼的?” 闻人桑方才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这个……那个……我……” 宋池念掐住他的脖子,略微用力,闻人桑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听他一字一句警告:“再让我看见你对我的鱼有想法,我就炖了你给它们做鱼食。”言罢,才松开了钳制闻人桑的手。 超雄!这分明就是超雄!闻人桑心里不停编排宋池念的不是。 闻人桑小声嘟囔:“只怕炖了我那鱼统统得撑死。” “你说什么?” 闻人桑清了清嗓子:“咳…太子殿下说的是,草民谨记于心,太子殿下倘若没有其他事,草民就先退下了。” “滚吧。”宋池念坐回到书桌前,认真地批阅起那堆叠地半尺高的奏折。 闻人桑屁颠屁颠地跑出书房,待到门关上之后,对着房门鄙视的竖了个中指。 “公子,您这是做什么?”耳边传来一个活泼的女声,惊得他连连退步。 闻人桑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我草……” 小玥眼疾手快地捂住了闻人桑的嘴,轻声说:“公子你不要命啊!好不容易从太子那里捡回一条小命,转头就不记教训了?” 闻人桑推开小玥的手,示意自己不会再发出这么大的动静了,回过头,才发现小玥眼眶微红,眼角还有未拭去的泪珠。 他有些晃神,前世父母早亡,今生也举目无亲,想不到还会有人为了自己的安危而担忧哭泣。 “对不起。”闻人桑弱弱地说。 小玥有些不明所以,才发觉他盯着自己的眼角,憨笑:“想什么呢?方才在厨房切洋葱呢,匆忙赶来,也没好好打理一下。” 闻人桑石化在原地,忽然想起刚刚小玥捂住自己嘴时确实有些辛辣的味道,不由得失落,错付了。 牛皮晾晒需要一个月左右,元龙元凤被闻人桑安排在自己隔壁住着,每日就是吃饭、睡觉、逗宫墙上的猫,日子太安逸,神仙来了都不给换。 至于选剧本这件事,早已被闻人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毕竟……工作只有在截稿前一刻完成才是完美的。 某日午后,闻人桑坐在池塘边肖想那些锦鲤时。 小玥突然开口,她望着他的背影轻言:“公子您好像俊朗了不少。” 闻人桑于水中自己的倒影对视,人确实精神了不少,要不说王宫里的伙食好呢,现在至少不会被认成女人了。目光触及眼下那颗泪痣,一朵淡粉的长春花恰好飘落,开在他的眉眼间。 看来也是时候选剧目了,若是等牛皮晒干就得去忙着制作皮影了,再去操劳,只怕所有事情堆压在一块,有心也无力。 【二】 叩叩叩。 三声敲门响,不等宋池念回应,闻人桑已然推开一条门缝,探出个脑袋向着书房里张望。 这大半个月来,闻人桑与宋池念虽然不同吃不同住,但毕竟在同一个房檐下,打交道的次数格外的频繁。 也大抵摸清了宋池念的脾气,容易生气,但很好哄,摆出来的凶相大多时候也只是吓唬人的。 他到府内这么长时间,宋池念从未无故处罚过手底下的侍女和公公,所以他逐渐猖狂。 “滚出去。”宋池念没有抬头,被闻人桑打搅惯了,威逼利诱统统不管用。 “嘿嘿,太子殿下,今个不打扰您,我来和你作伴了!”闻人桑忽略太子殿下想要杀人的眼神,非常不知好歹的坐到了他的身边,还拱了拱他,为自己争出一片更大的区域。 宋池念的脸上爬上一抹羞红:“处死!本宫即刻就要将你处死!” 闻人桑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苹果,在衣服上的布料上擦了擦,啃了一小口,嚼巴两下才回:“请便~太子殿下还需不需要其他的理由?我替你想个啊,比如,昨个我见你池里最肥的鲤鱼糖醋了!” 宋池念眸色阴沉,瞪向闻人桑:“当真?” 闻人桑“咔哒”一口,不紧不慢地说:“当然……不是啦,昨天那鱼不知怎的,就翻了肚,我去看了看,身上有些伤痕,也不像是野猫抓的,但也巧,那段时间小院内无人,寻不到凶手。” 待他啃完一个苹果,正准备在身上擦干,宋池念递来一张手帕,颇为嫌弃。 “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东西都往衣裳上擦,很没教养。” “是嘛,我尽量改。” 闻人桑没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些水渍罢了,而且在宫里可比外头好多了,每日都能沐浴,所以他便没有很在意这些事。 “所以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宋池念见他半天没有进入正题,有些不耐。 闻人桑眼睛盯着他桌上的酥点:“殿下,你怎么能把人想的这么坏?这不是想来陪陪我的甲方爸爸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宋池念没听懂,拿起手中的奏折。 闻人桑笑笑,将头凑过去看:“没什么,太子殿下您烦心什么呢?让小民也瞅瞅,为您排忧解难。” 宋池念合上奏文:“窥视朝中机密,重罪。” 闻人桑悻悻地挪远了些:“得,您是太子,您说啥是啥。” “所以你究竟是想来干什么的?” 闻人桑翻出放在角落的史书:“您看,这牛皮也晾晒的差不多了,是时候选剧目了。” 宋池念顺着他指向看去,牛皮已完全脱水,如果是有人从后面走去还能看见透出来的光影。 宋池念夺过他手中压在最下面的薄本,记录是倒着来的,最先记录好的往往压在最下头:“我认为,还是选父王母后初相遇的那段时间吧,第一眼一定记忆犹新。” “云启六年春,探花宴,圣上倾心于探花郎……”闻人桑快速阅读了开篇,看的云里雾里的,“所以圣上看上了个男人?” “有什么问题吗?”宋池念回答。 闻人桑不自在的挠了挠鼻子,原来古代人这么奔放的吗,对于龙阳之好接受度怎么高,这可是皇帝的个人生平,丝毫不做掩饰的吗? “没有……没有问题,断袖好啊,断袖……” “你究竟是哪国来的?云启国国主最初是我母后!”宋池念将书桌拍的震了三震。 闻人桑撇撇嘴:“这能怪谁?承认一个女人是国主很难吗?尽写这些让人误会的话,还王后,分明应该是女皇,我看这个史官也该拉下去杖毙……” 宋池念嘴角直抽抽,终于忍无可忍:“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还是少说,隔墙有耳,免得落人口舌。” 闻人桑将史书丢到一旁,伸了个懒腰:“这是你的宫殿,哪还需要担心这些。” 宋池念眼底晦暗不明,语气中夹杂着闻人桑读不懂的情绪:“谁知道呢?” “哎呀不说了,不知有没有皇帝和皇后的画像,过两天就可以开始制作皮影了。” 闻人桑摊在地上,有些许光影顺着窗栏间透过,照在他的脸上,宋池念低眸看去,眼睛定格在他眼下,回道:“有,书架上,你自己寻去吧。” 闻人桑没有动作,半晌宋池念忽的勾起一个恶趣味的笑:“有个不情之请。” 闻人桑抬眼,目光对视:“殿下,您说。” 宋池念伸手想附在他的脸上,被他灵活一滚躲了过去:“给我父皇刻画的丑陋些。” “哦……”虽然这么应下了,但他是万万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的,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性子,恶意丑化小命难保。 第4章 绘皮夜访太子 深红的宫墙瓦砾上,三两麻雀叽叽喳喳闹着。 闻人桑和元龙元凤兄妹坐在亭内绘画,要么说钱养人呢,不仅是闻人桑,元龙元凤也圆润了不少,瞧着也活泼了不少。 已然是春暖花开,褪去厚重的夹袄,换上轻便的衣衫,闻人桑心情都好了不少。 他偏爱花花绿绿的衣裳,前世也想尝试,但工作过于繁忙,一直未有机会,今生倒是圆了他这个愿望了,给他这么一张脸,不就是用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吗? 元凤盯着他呵呵傻笑的脸,伸手在他面前晃晃:“闻人哥哥,你在笑什么呢?让你绘制面容,你画一堆乱七八糟的线作甚?” 闻人桑鬓间插着一枝桃花,是小玥给他戴上的,他抬头时那花瓣也随着他的动作颤动:“哎!你这就不懂了吧,像我这样的天纵之才根本就不需要绘稿,我们这样的天才都是上手就来的。” 元龙见不得妹妹吃瘪,夺过他手中的墨条:“那你现在就上手,刻坏了我和妹妹可不给你善后。” 闻人桑抢回墨条,撇撇嘴:“那不成!绝对不是因为我不行,只是见不得你俩独自在这儿闷得慌罢了。” 元凤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但脸上分明是掩饰不住的笑。 “哎,哎,哎,我说你够了!”闻人桑见她这副模样,有些生气。 好似无意一般,他忽然问道:“演完这场戏,你们要拿酬金做什么?” 元龙沉默着没说话,元凤笑着:“太子殿下答应给我们一百两白银,拿到这笔钱,我要先买几匹好料子给哥哥做些衣裳,再拿出一部分修缮戏院,嗯……还要偷偷藏一部分。” 闻人桑揉了揉元凤的脑袋,脸上漾着慈爱的微笑:“怎么还要藏一部分?” 元凤好像说漏嘴一般捂住了自己的嘴,声音透过她的手指传出来,有些蔫巴:“是秘密……”十四岁,还是藏不住事的年纪,说完她看了看元龙。 元龙面无表情,拍开闻人桑的手,没好气的说:“干你的活去,没事找事。” “哎!小兔崽子,怎么和大人说话的。”闻人桑虽然这么说,但是语气中没有一点生气的意味。 照着画卷的样子,很快便绘制结束了。 剩下的工作全都得交给闻人桑一个人了,要尽快用雕刻刀将绘制好的皮影刻下,听着简单,实际上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晒干后的牛皮格外有韧性,细心雕刻的同时还得注意对力的使用,不是个简单活,技艺繁复,还得将复杂的设计一一还原,费神费力。 并不是不信任他们,元龙元凤毕竟年纪还小,难免会心浮气躁,时间紧凑,若是失误,还得再挤出时间去制皮,还不如让闻人桑一个人忙活。 …… 凭啥啊!闻人桑暗忖,得拉太子殿下下水,让他同自己一块雕刻。 褪去了远处最后一抹霞光,天阴沉下来,夜幕降临。 闻人桑从假山后探出头来,躲过巡逻士兵的搜查,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小心,太子晚膳过后一般不允许人打搅。 闻人桑拍了拍手上的灰:小意思,小爷我从前阅览动作片无数,再来几批人也丝毫不惧。 头探入太子的寝殿,四下无人,他钻入房内,思考片刻还是坐在了桌前。无他,怕躲起来宋池念误以为他是刺客惊动其他人。 即便闻人桑已经考虑的很周到了,宋池念推开门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士兵见他这副模样拔出长剑,问道:“太子殿下,您没事吧。” 宋池念盯着坐在桌前对他挥手的闻人桑,面上还得扮着镇静,冷淡地回:“无事,退下吧。我房前今夜不要许多人,你去把闻人桑院里那个叫小玥的丫头喊来,其余人退到院外。” “是。” 宋池念缓步走向屋内,将油灯燃起,闻人桑早已迫不及待地走上前,跟在他的身后,像小狗见着主人一样,闹腾不停。 宋池念不紧不慢地净手,擦干,才开口:“做什么?莫不是想开了,要献身于我?” “……”闻人桑顿时僵在了原地,石化半晌才组织好语言,“太子殿下莫要说笑,太子殿下金体哪是我一介草民可以肖想的……” “本宫允许你肖想。”宋池念坐在桌前,茶温热着,他有睡前品茶的习惯,回房前侍女总会备好。 他为自己斟上一杯,纤长地手指握着琉璃茶盏,搭在薄唇边,饶有意趣地盯着闻人桑的眼眸。 诡计多端的男人。 闻人桑讪笑,腆着脸坐到了宋池念对面,装傻道:“什么呀?对了,太子殿下,今个拜访您是有个事。” “你讲。”宋池念没有戳穿他的小心思。 平时没少在他练剑时抱着果脯蜜饯蹲在习武场,在他批奏折时端上洗好的水果,虽然在他看来多此一举,毕竟,这些都是佣人的活。 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要大半夜避过侍卫潜入他的房内。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连带着看闻人桑的眼神都带着些警惕了。 “嘿嘿,”闻人桑伸手就要去抓宋池念的手,被他灵巧地避开,连杯中澄澈的茶水都没有丝毫溅出,他缩回手尴尬地摸了摸下巴,“哎呀,殿下你不要这么敏感嘛……” “说重点,再动手动脚我喊人了。” “是!”闻人桑对于宋池念脾气的限度界限某得格外明白,“是这样,我和那俩孩子已经绘好了稿,现在已经开始制作皮影了,我有一个想法……倘若皇后的皮影由殿下亲手制作……” “本宫?”宋池念不可置信的指向自己。 闻人桑乖乖点头。 无言。 闻人桑心下忐忑。 “哎…拿来我看看。” 闻言,他一抹狡黠浮上他的面容,从身后的包袱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牛皮、手稿、以及刻刀。 宋池念皱眉,原来那鼓鼓囊囊的包袱装的是这嘛?他还以为是闻人桑的睡衣。 一张张宣纸展开,他的目光落在纸上皇后的脸庞,温柔慈祥,尽显母性的光辉。闻人桑的画技不错,线条利落,绘制的栩栩如生,某个片段浮现在眼前。 她说,皇儿啊,我这一生风光无限,为了黎民百姓天下苍生付出一生。她说,皇儿,娘不求你为父报仇,也不求你心怀苍生,你要活下去,你要快乐平安地逃出这院墙。 那是什么? 宋池念晃了神,甚至以为这是个梦境,因为他的记忆中未有能与之重合的画面。 宋池念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画上女人的侧颜,轻声道:“很漂亮,但是总感觉母后不应该是这样的。” “啥?要改吗?我可是照着画卷一比一复刻的。”闻人桑探头,在他看来宋池念就是没事找事。 宋池念垂眼:“不必了,就这样吧。就只让我做这一部分吗?” 闻人桑为自己倒上一杯茶,一口闷下,苦涩的口感在嘴里炸开,他吐了吐舌头,拧眉道:“欸!您可别小瞧这点,我估计您得琢磨个十天半个月。” “那你每日上午,我下朝后来我书房同我一起雕刻吧。” “啊?不……不了吧,太子殿下,您不需要处理公务的吗?”闻人桑拒绝。 “无妨。”宋池念轻佻地盯着他。 闻人桑如遭雷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哦……” 今夜闻人桑是在太子的卧房内留宿的,煤油灯熄灭,小玥轻轻叩门,示意太子是时候歇息了,屋内才没了动静。 闻人桑在两人之间用棉被堆叠起一条“楚河汉界”,今夜也风平浪静。 次日,闻人桑拉开床帘,阳光透过窗纱透进屋内,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穿上衣裳,随意抓顺了头发拢到一起。 推开门,小玥的眼下有些许乌青,蔫蔫地坐在门口,见闻人桑出来,怨气冲天,走上前来:“公子,您终于出来了……” 闻人桑眼神飘忽,问道:“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小玥的怨气比后山乱葬岗的阴气还重,两眼放着能瞬秒闻人桑的光,有气无力道:“那还不是多谢你!昨个我明明是白班,临睡前被拉起来给你俩看门……” “我有罪,玥大人可否饶小的一命?” 小玥很是受用,摆摆手,笑言:“原谅你了,退下吧退下吧。” 闻人桑俯首邀礼:“嗻。” 虽是这么说,但,是小玥一路打着哈欠往自己的房间离开了。闻人桑看着她的背影,心上泛起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不是情感,或许是惋惜,惋惜她被困在宫墙内。 元龙元凤每日一睡醒就往他院里扎,今日没在自己院里入睡,反而难得的睡了个自然醒。 元龙元凤坐在他院内,身边还有俩小宫女,端起一小桌,围在一起坐着,桌上是些卡牌和骰子。闻人桑喊他们,一回头,就看见俩人脸上贴着白纸条,让人忍俊不禁。 “噗嗤!哈哈哈哈……”闻人桑非常不地道地嘲笑。 “闻人哥哥,你昨夜去哪了?今早我怎么没看见你?”元龙不理会他的嘲笑,反倒关心着他。 “我今天起的早了些,出宫逛了逛集市。”闻人桑谎话张嘴就来。 元凤兴奋举手:“有没有给我带糖葫芦?” “嗐……小孩子不要吃那么多甜食,当心牙疼,我屋里的杏仁柿饼你平时偷吃地还不够嘛?”闻人桑双手叉腰,头头是道的说教。 “略~” 第5章 锦鲤池无妄灾 头好疼…… 闻人桑记忆停留在告别龙凤胎后刚踏入膳房的那刻。 后脑勺的刺痛清楚地告诉他,他被偷袭了。 嗯,很老套的套路。好熟悉,好像在某狗血剧看到过。依据套路,想必很快太子殿下就会来救他了。 想罢,他并没有打算睁开眼,就这么装死吧。 “陛下,直接做掉吧。”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心上一惊,悄悄睁开半只眼迷离着眼看着。 屋内装潢分外奢靡,明黄色的软榻上身穿龙袍的天子倚坐着,一双丹凤眼眯着盯向他,让他不禁背后发凉。一个太监打扮的男子低着头,细声细气地为天子出谋划策。 天子察觉闻人桑已然苏醒,邪气地勾唇,未戳破,冷悠悠地说:“还什么都不明确,大可不必。” 闻人桑识相地缓缓坐起身,脑后的刺痛让他不由愣神两秒,他急忙跪下对着天子行礼:“皇上吉祥。” 天子摆手,让他不必拘束,又拍拍身边的座位,示意他坐下,那目光温和的仿佛方才谈论闻人桑性命的人不是他。 闻人桑没有推脱,大大方方地落座,那太监缩了缩脚,向后退了几步,闻人桑隐隐约约能看见他背着身后的双手间有寒光闪烁。 闻人桑伸手想去抓小桌上的零嘴,忽的想到眼前的人是天子不是太子,便悻悻作罢。 沉默许久。 天子忍不住开口:“听闻昨夜你与太子共室?” “回陛下,确有此时……”天子的脸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他赶忙找补,“但那是因为……哎,陛下,草民就直说了,还请陛下为太子殿下保密。” 天子微微点头,闻人桑才接着将宋池念为皇后备贺礼的事言明。 “至于我偷偷潜入太子屋内,只是因为太子想亲自为皇后刻画。” 天子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那还真是皇儿有心了。朕贸然将你绑来,是朕不对,朕会派人将你送回,再好好补偿你一番。” “谢陛下,得以见得陛下一面是草民三生有幸,这赔偿更是称不上了。”闻人桑拍马屁。 天子悦:“哈哈,奖赏是不能少的,刘公公,还不快快送他回去?” “嗻。” 穿越快一年了,闻人桑还是头一遭坐上步撵,很是新奇。四下打量着,忽而想到这父子两个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怎么尽爱绑人。 他一个寒颤,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不能想,不能想,骇人。 行至太子府,他忽然看见,深红的宫墙上,一枝桃花枝探了出来,像是只贪睡的白猫在瓦砾上小憩。 “公子,请。” 步撵稳稳停下,闻人桑走向太子殿,刚踏入,他便感觉背后凉嗖嗖的,本能的回头看去,只见宋池念站在竹林边,阴森森的眼神透过竹林的缝隙射来。 闻人桑明明没做错什么事,还是忍不住喉咙一紧,试探地伸出手挥了挥:“嗨,太子殿下~好巧呀。” “不巧,本宫还以为你死外面了,昨夜本宫说的话你是一点没记住啊?”宋池念面无表情,语气莫名让人感觉森寒。 “啥?”闻人桑早就把睡前说过啥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此刻被他提起,翻遍了脑海也未能想起。 宋池念薄唇轻启,一字一句道:“我下朝后,在书房……” 闻人桑赶忙打断解释:“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您这怎么发这么大火。” “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闻人桑抬头望天,烈阳被竹林的树荫遮住,却依然难挡空气中的燥热,他讪讪一笑:“哎呀……听我狡辩啊,我这不是才睡醒嘛……” “守门的侍卫说你辰时就出门了。”宋池念一脸编你接着编的表情。 “这……我出去小解了。” “怎么,我诺达一个太子府找不出一个你中意的茅房,要到外头去?” “宋池念你够了啊,我就是出去了,那又怎么了?无缘无故将我抓来,还不允许我出去了吗?”闻人桑自知理亏,索性耍起了无赖。 宋池念薄唇轻微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轻叹一口气,转身,只是那背影落寞孤寂。 闻人桑心上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士兵突然将他拦下,闻人桑不明所以,问:“二位大哥这是做甚?” “得罪了,闻人公子,府外来人须搜身,谁知是否会带有凶器,毕竟公子您与太子殿下接触密切……” 闻人桑抬头看向宋池念,他也正巧回眸,眼中疏离,没有丝毫想阻止的意思。 闻人桑心中酸涩更甚,他却摸不清道不明那情绪的缘由。 他大爷的宋池念,小爷我就不应该把你想成个别扭的孩子。相比之下元龙元凤简直可爱了百倍。 闻人桑屈辱地闭眸咬唇,那模样像极了个被欺辱了的良家妇女。 宋池念心口悸动,嘴上却不饶人嗤笑:“装什么装?昨夜与本宫共室时可不是这样。” 什么!狗宋池念!这不是故意抹黑他吗! 闻人桑急忙睁眼,慌乱的解释:“二位,不要误会,我昨夜只是同太子殿下讨论……”他顿住,皮影的事貌似只有几个丫鬟知道,还是宋池念身边的那几个,想必他不想让太多人知晓。 他嘟嘟囔囔没再继续说下去,抬头就见两位士兵面无表情,搜查结束就放开了他。 闻人桑向前走两步,回头,无事。再两步,回头,依然无事。 啧。 明明他们没做任何反应,为什么感觉他们好像误会了什么。 宋池念不耐烦的吭声:“还不赶紧滚过来,等着本宫去拉你?” “哦……” 人闻人桑意外的是他们并没有去书房,而是来到了那个他常常歇脚的凉亭。 “这……”闻人桑惊恐的出声。 宋池念伸手捂住他的嘴,挥退了下人。 “太子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闻人桑望着眼前的池塘,不大的水面已被猩红彻底浸染。塘中锦鲤尽数翻着白肚,还有三两只尚未气绝,鱼鳃在血水里艰难翕动,那景象实在骇人至极。 那显然不只是只有锦鲤的血,太子养的锦鲤虽多,但放干那些锦鲤远远没有到能将池子染得如此殷红的程度。 宋池念低眉,那一池的鲜血印在他的眼眸中,闻人桑忽然觉得有点陌生,害怕的本能驱使着他拔腿就想跑。 “站住,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去哪了吗?”宋池念转过身,冷幽幽的眼神望着他,血红的水池反射在他丝绸质地的白衣上,明明不染纤尘,却又好像污秽不堪。 闻人桑喉头一紧,宋池念平时太过放纵他,以至于他怀疑从前听过的那些传闻的真实性。 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里,明明只是简单的询问,却让他平白觉着倘若不能给他个满意的答复,他就会同那些锦鲤一同命丧与此。 他深吸一口气,恭敬地开口:“草民被皇上绑……不,请去做客了。” “然后呢?”宋池念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情绪。 闻人桑疑惑挠头:“什么然后啊?然后我就被送回来了呀。”心道:不然让天子给自己做个三菜一汤吗? “少与我父皇打交道。” “这也不是我想打就能打上的呀,我一个文弱艺人,我何德何能啊?” “你最好是。” 宋池念回身蹲下,伸手探入那鲜红的水池,手指拨弄间血腥为窜入闻人桑的鼻腔,他皱了皱眉,还是走到了他的身后。 宋池念抬头,这个角度看他小小的一只,削去了平时的凌厉,让闻人桑很想摸摸他的脑袋。 忍住了。他怕自己摸他脑袋的代价是自己掉了脑袋。qwq,闻人桑害怕。 闻人桑俯身:“可惜了这一池的福气,太子殿下,您要发火也不要对着锦鲤撒啊。” 宋池念恶狠狠地瞪他:“那我对你撒还是对你院里那对兄妹撒?” 闻人桑噤声。 半晌宋池念才接着说:“这大概是我父皇做的。” 闻人桑思忖片刻,他先入为主的认为是太子殿下做的,却没想他给出了这么一个反馈。 也对,平日他看看宋池念都担心他会把它们红烧了,如此喜爱,怎会拿他们泄愤呢? “在这深宫内,谁也不可轻信。”宋池念感慨。 “那你为什么相信我?”闻人桑不合时宜的开口。 宋池念回眸看他,一阵风飘过,桃花瓣簌簌落下,一眼万年。 抵过了千言万语。 闻人桑目光回避,呆呆地看着水面上随风飘荡的花瓣,如一叶小舟,被猩红的池水淹没。 第6章 帝王的恩赐 他是不是喜欢我? 闻人桑蹲在门槛上,望着元龙元凤满院疯跑,心思却随着和煦的春风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闻人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院子了,晃神间未发觉小玥已然摸到他身后。 “嘿!做什么呢闻人公子?” 猝不及防地被小玥从后“偷袭”,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惊恐回头。 “做什么,莫非做了亏心事?”小玥不明情况,在他身边坐下。 闻人桑轻叹:“没,今早被人从后开了瓢,有点心理阴影。”他很快调整好自己打趣道。 “什么?” “啊……”闻人桑有些失落,来到这,说话都得斟酌了,有点想回家了,“就是被人从后砸了脑袋。” “哦,这样啊。”她说完忽然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惊恐地扑上来,扒拉着他脑后的头发,“啊?脑袋没事吧?” 元龙元凤闻言也跑了过来,乖巧的站在小玥身边,目光随着她葱白的手指找寻着。 “哎!你别忙了,我没事,头发都被你整乱了。”闻人桑拍开小玥乱扒的手。 “切,好心当作驴肝肺,本姑娘才不愿意管你呢。” 闻人桑撇嘴:“你怎么就起来了?这么快就调整好了?” “哎?你不提这个就算了,提出来我是真的火大,管事嬷嬷把我揪起来了。说,主子都不见了还在这睡,我才睡下啊!你知道我找你找的有多苦吗?就差掘地三尺了。”小玥抱怨着。 闻人桑心虚地眨眨眼:“嘿嘿,下次一定不乱跑了。” “还敢有下次?” “不敢不敢……” 终于送走了小玥,告别了元龙元凤兄妹,获得了片刻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时间。 这还是第一回感觉这么累,不是生理意义上的,他这一天没做什么事,但却觉得身上负重千斤,不知如何才能缓解。 宋池念结束了今天的公文,那些本应在上午就完成的,但由于担心闻人桑的安危,上午的时间平白荒废了。 得加紧去武场,不然今天的功课又得落下了。 宋池念对时间有着近乎偏执的控制欲,他贵为太子,但实际能掌控的东西不多,处理完公务后的时间,身边供自己取乐的人,还有那一池的锦鲤。 思来想去好像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人越是害怕失去什么,就会越发在意什么。 身上的护甲压的肩膀生疼,他面不改色,低头数着整齐排列的石砖。 喧嚣声从不远处传来,他抬眼望去,刘公公趾高气昂地踏入太子府,身后跟着几个宫女,抬着几个沉甸甸的箱子。 树荫遮住了宋池念的眼眸,他高喊:“刘公公,敢问刘公公今日来访我太子殿意欲何为?” 刘公公原先还一脸蔑视,眼见是太子殿下发问,低眉顺眼的凑过来行礼,脸上讨好之意再显眼不过。 “哎呦!太子殿下,这是哪里的话。皇上今个上午和闻人公子有些小误会,皇上很是中意闻人公子,这些都是皇上下令赏赐给闻人公子的。” 宋池念轻挑眉,微不可察的伸出手,往刘公公怀里塞了几锭银子,笑道:“公公,能不能告诉我父皇是什么意思呀?” 刘公公摸摸怀里银锭的形状,大喜,乐呵呵的回:“哎呦喂,太子殿下,皇上的意思我不敢揣测啊,太子殿下近来和闻人公子走得近,倒是精神好了不少,只是……皇上也盼着殿下保重龙体呢。” 宋池念点点头,总觉得父皇没有安什么好心,挥别了刘公公。 “太子殿下,您是不是走错路了,习武场不是这个方向。”侍女见他回头,提醒着他。 “今日不去了,等会派人告诉师父,明日加倍补上。” “是。” 【我是场景转换器】 “好无聊啊啊……”闻人桑趴在窗前,屋内礼箱被整整齐齐地放在地上,全部打开了,几匹丝绸,一套青花瓷茶具,还有一盒水果。 哎,好歹一国之主,尽赏赐些不值钱的。 啊啊啊啊…… 能不能干脆给他一堆银票啊。 推开窗只能看见深红的大院,门口站哨的士兵,还有秃的没几片叶子的枯树。 闻人桑真怀疑这院子在他入住前并没有投入使用。事实上他猜想的完全没错。 好想玩手机,好想刷视频,好想打游戏…… 他的心里不断哀嚎。 一身白袍的宋池念鬼鬼祟祟的踏入他的校园,他心生歹念,也悄摸到门后。心跳随着门间投落的光影愈发激烈。 一片阴影落下,闻人桑猛地扑上去。 “啊!啊!啊!啊!……” 宋池念原来也只是想摸进来偷偷瞅瞅皇上赏赐了闻人桑些什么,本就做贼心虚,被他这一吓,尖叫不断。 门口侍卫听见尖叫声鱼贯而入,虽然是闻人桑院里的侍卫,但终究是太子手下的人,此时此刻,数个锋利的长矛对准了闻人桑。 “啊啊啊……太子殿下您别叫了,您再叫我小命不保啊。” 宋池念抓住闻人桑的胳膊,拉着他连连后退。 闻人桑的手肘被他反握着,为了不受伤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后退。 他正要回头质问,就看见地上一条细长的尖吻蝮蠕动着,头顶来回摆着,蛇性子一吐一缩。 “啊啊啊啊,卧槽……”闻人桑一个蹦跶落入宋池念的怀里。 宋池念感觉手中一沉,来不及感受手中的触感,抱着他夺门而出。 士兵们也吓得大惊失色,但还得对抗那尖吻蝮蛇,它攻击性极强,面对几个壮汉也不杵,伸长脖子一个猛扑。 混乱间,不知是谁的长矛将蛇的脑袋砍下。 宋池念轻舒一口气,嫌弃地想将闻人桑放下,奈何他抱的太紧,他实在推不动。 “你能不能先下来,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宋池念虽是这么说,手上却不再推拒。 闻人桑一面扒得更用力了,手狠狠地抓着宋池念的手掌,指甲都嵌入了他的肉里。宋池念疼痛拧眉,却放纵着他肆意妄为。 闻人桑回头,见那蛇已然尸首分离,才小心翼翼地下来。 宋池念轻轻拍了拍衣裳,抚平褶皱,竟闻见一片果香,他嗅嗅,有些意犹未尽。 闻人桑依然惊魂未定,不敢踏入自己的寝房,盯着士兵处理,那已经成了两节的尸体:“我房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这院落里分明没有绿植啊。” 宋池念轻叹,未言语,目光却定在了那三个摊开的箱子上。 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下一沉,轻叹:“可是分明没有缘由啊。” 宋池念缓步靠近,两人面对面,他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帝王杀人不需要缘由,多数时刻就算你把事实摆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相信,他的心里一旦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他便会想尽办法将他燃烧殆尽。” 闻人桑心惊高喊:“您放我走好不好,怎么被你逮来以后尽是些倒霉事。” “不可能……”宋池念走过,留下冰冷的拒绝。 他刚想追上去争辩,只听背后传来一声惨叫,他回过身。那只剩半截的蛇头咬在士兵的脚踝上,士兵惊恐地发出哀嚎。 宋池念面色惊慌,提剑对着那士兵,动手就要对着他的腿砍下。 那士兵布满褶皱的脸上涕泪横流,一边缩着脚一边惊恐说:“太子殿下,您要做什么,不要砍我的腿。” “少废话,要腿还是要命?”宋池念眸中寒光尽现,冷冷开口。 士兵脸上泪水止不住,哆哆嗦嗦,好久才点头。 闻人桑看着这一幕不忍的转身出了院子。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他悲痛,倘若不是太子恰好来访,恰好他想逗弄一下他,被咬伤的那个一定就是他了。 身处这个时代,没有血清,没有发达的医疗技术,他若不幸被咬中,极大概率就要丧命于此了。 “站住。” 身后传来宋池念的声音,闻人桑没有回头脚步微楞,接着前行。 宋池念只觉心中无名火汹涌,高高的围墙内透不进一点春风,他快步上前,掐住闻人桑的咽喉,眼睛好像要将闻人桑生吞活剥一般,怒声道:“闻人桑,我是不是好脸给你给多了?我他妈是太子,你知道在这院墙内不听我命令的人死的有多惨吗?”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腕上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闻人桑方才掐的痕迹,闻人桑的呼吸逐渐被剥夺,眼神迷离,有几滴泪淌到眼角。 他不做挣扎,艰难开口:“那你杀了我吧,反正你也不愿意放我走,我一条贱命有什么好在乎的?” 宋池念忽然失了力,手指颤抖,松开闻人桑,他因为惊吓过度加上缺氧,瘫倒在地,面容憔悴。 闻人桑以为他终于要放过自己了。 “你别忘了,你院里那对兄妹……” 并不,那声音在头顶响起,他像是个重刑犯,等待最终的审判。 审判长却开口:你不配死,你要为了你在乎的那些艰难的挣扎,直至荆棘缠绕全身。 “我不在乎。”他声音颤抖。 “是吗?”宋池念在他面前蹲下,摁着他的脸,强制他与他对视,“那我便杀了吧。” 闻人桑在赌他不会,筹码是这段日子来他对他的了解。 “你他妈有本事先杀了我。” 宋池念低眸,未言。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离开。 只留闻人桑一人在这砖瓦堆砌的“囚笼”。 第7章 情难自禁 闻人桑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把皇宫想的太简单了。 从前他以为自己只需吃吃饭,逛逛街,等着皇后生辰结束他就可以带着银票离开了。 哎…… 宋池念将他请到了自己的院落,并且加强了守卫命人严加看管他。他甚至有些摸不清这看管的缘由究竟是保护还是囚禁。 罢了罢了,至少把小玥给他留下了,虽然他不能自由进出,但是小玥没有被限制。 “哎哎!宫里都传疯了!”小玥一脸兴奋,像是吃到了什么大瓜。 闻人桑坐在池塘边,里面的鱼已经换了一批,个头较小,不知是不是池内还残留着鱼腥味,那些小鱼个个蔫巴着,不爱动弹。 他越看越觉着可惜,早知那批鱼会惨死,那天早晨就应该抓两条去红烧了的,这不是白白浪费了。 小玥端着盘桃酥,不停往嘴里塞着,看着闻人桑落寞的背影说着:“公子你别看了,怎么忽得这么阴郁,真不像你。” 闻人桑强颜欢笑:“什么个传闻,说来我听听。” “听说太子殿下今天和男宠嬉戏的时候,被一个不识好歹的士兵撞破,太子殿下恼怒之下提剑砍了那人的腿。听说血溅三尺,场面相当惨烈啊。”小玥一边吃着桃酥,一边用着相当夸张的语气描述着。 闻人桑背着身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所以说的越发起劲:“听说过就在东院附近,可惜那会儿我在补觉,不然还能亲眼瞧瞧,是怎样绝色的公子,能引得我们家太子殿下大白天就情难自禁。” 闻人桑:“……”没说话,但是骂的很脏。 他算是理解了,为什么他来这么久没有看见太子院里有哪个莺莺燕燕,但他的花边新闻却能声名在外。 “话说公子你怎么突然被安排到太子寝殿了?”小玥自顾自说了好一通,才想起关心一下闻人桑。 闻人桑回头,皮笑肉不笑:“因为被撞破了和太子殿下情难自禁,所以被安排到了他的寝殿。” “哇……牛哇,公子。”小玥放下手中没吃完的半块桃酥,来不及擦去嘴上的酥皮,凑上前,学着他的样子将两只脚放到水面上,脸上没有畏惧,尽是对一手瓜的渴望,“那我是不是很快就要跟着主子飞黄腾达了?” “少打趣我。”闻人桑轻轻推了她一把,把握着力道,毕竟下面是水池,哪怕不深,春天落下去也是极为不好受的。 小玥悻悻地再挪远了些,望着水底半死不活的小鱼,感慨道:“真可惜啊,太子都养了三年了,怎么就平白惨死了?” 闻人桑应和:“是啊,有点想吃烤鱼了。” 水面平稳,几枝柳条落在水中,有几枝鱼乘着叶片的树荫躲在下头,池塘边的石块被刷的发白,看着很干净,却好像与这景格格不入。 明明前几日来时还不是这样的。 这几日他什么也没做,多数时候就是坐在亭中听风看花落。 又几片飞花随着春风飘散,纷纷扬扬,落在水面,落在闻人桑的发间。 “等等。”闻人桑偏过头看向小玥,目光空洞的有些骇人,启唇道,“你怎么知道那鱼是惨死的?” 虽然他那日回屋浑浑噩噩的,但倘若他没记错的话,宋池念是说过封锁消息的。 他不愿怀疑小玥,她比闻人桑还要年长几岁,据她自己说她是从小伺候着宋池念的,按理说她对于太子殿下的感情应当很深厚,又怎会伤害宋池念那么在意的锦鲤呢? 小玥脸上的笑有一瞬僵住了,她垂眸,不再看他,轻声道:“处理秽物时偶然瞧见其他姐姐掩埋它们。” “哦。”他不再追问,只盼着日升月落,早些离开这宫墙大院。 今夜宋池念回来的有些晚,闻人桑坐在桌前,他已勾勒好线稿,此时手拿雕刻刀,一笔笔细化那线条。 宋池念推门就看见他一身红袍,面带疲态,俯首在一盏小小的油灯下雕刻。灯光照射在他精致的面容下,惹人怜惜。 宋池念轻声道:“为什么不点灯?” 闻人桑没有抬头,这些日子他尽量避开与宋池念直接接触,他怕再一抬头就会看见宋池念猩红的眼:“一盏够了,习惯了,夜里不喜欢太亮,晃眼。” “今日我允元龙元凤出宫了,他们暂且回了那戏团,我让他们好生照料,等你什么时候需要了再接回来。”宋池念在他对面坐下,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闻人桑指尖微颤,还好没有改变手下线条,轻叹口气,他将刻刀放置在一边,抬眼看着宋池念:“谢谢。” 宋池念面颊微红,低头为自己倒上一杯暖茶:“有什么好谢的,若是你敢起什么心思,我还是会将他们抓回来杀了的。” 闻人桑的目光透过了油灯,光辉在他眼中,在烛芯上,在宋池念的面庞上,他轻笑:“你不会。” “哎呀,你好烦,本宫要睡了,你小声些。”宋池念慌乱地放下杯盏,快步走向床榻,脱靴,解衣,盖被,一气呵成。 闻人桑轻笑,误会这小孩是他做过最后悔的事。 一夜好梦。 今日闻人桑起了个大早,睁眼望见床幔时宋池念刚在穿靴,见他苏醒,格外惊疑:“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闻人桑揉揉模糊的双眼,在床上滚了一圈,将自己与太子的被褥一同卷到自己身上,声音透过厚重的棉被响起,有些发闷,却掩饰不住他的喜悦:“太子殿下,我今日能出宫一趟吗?” “去做什么?”宋池念拿起衣裳,想了想,未穿,问着。 闻人桑轻笑:“好久没去听曲了,好生无趣。” “好啊。” 闻人桑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宋池念真能答应,欣喜地凑上前:“当真?” “一言九鼎,只是,”宋池念顿了顿,把闻人桑的胃口吊的十足,“我陪你一块,可好?” 闻人桑点点头,狐疑地说:“您今日不需要上朝吗?” “有什么好去的?父王连我身边的人都敢随意下手,我在朝中还能有什么说话的分量吗?”宋池念昂首,挑眉望他,“今日让侍女给你束发吧,二十一岁的人了,整天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不清楚的还以为是孩提。” “哦……”闻人桑没觉着自己束的发有何不妥,搁前世,多的是披头散发的女人,“束发好麻烦,要不我全部剃了吧。” “不行!”宋池念不敢想象闻人桑若成了个秃驴和尚会是怎样。 “喂!太子殿下,您不要对别人的头发有太多占有欲,好嘛?”闻人桑叹气。 闻人桑和宋池念换上了低调的衣裳,不知是不是有意,一绿一红,怎么看怎么像婚服。 闻人桑不悦地踢了踢垂顺的衣角,未带侍卫,俩人偷偷摸摸从后门溜了出去。 闻人桑凑近宋池念,低头轻声道:“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偷偷溜出来?不能光明正大走门吗?” 宋池念白了他一眼,远离了两步,刻意与他拉开距离,回:“叫我池念就行,我们现在在外面,你,把我当朋友,就行……” 离开压抑的宫墙,闻人桑绷着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走起路也没正型,一蹦一跳的:“好呀,池……池念,今人可否为我买单?” 街角喧嚣,光影斑驳,他的红衣格外明媚,他轻轻点头,快步跟上。 第8章 仙人骨 “池念,想不想吃糖葫芦?” 正值清晨,微凉的日光落在潮湿的青石板街上,街上人头攒动。闻人桑纤长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穿着麻布的跛脚老伯,老伯背着稻草扎成的冰糖葫芦棍,弓着腰,在人群中艰难前行,嘴上还不断吆喝“糖葫芦嘞”。 “你若想吃,买便是,不必问我。”宋池念不是很习惯这种气氛,往日别人对他不说点头哈腰,也是恭恭敬敬,在这人流密集的街头,他目光不能偏离闻人桑片刻,还得小心不被他人碰撞。 闻人桑点头,轻笑:“好嘞,大爷,要两个。” 老伯停下脚步,将稻草棍放在地上,让闻人桑自己挑选。各个鲜红裹着糖衣的糖葫芦串在他眼前转动,他有些眼花缭乱,随意从中拔出两串。 宋池念正要付钱,被闻人桑从中抽去一块碎银,麻溜地放到老伯手中:“不用找零了,谢谢大爷。” 老伯千恩万谢,抱着冰糖葫芦棍又混入了人群中。 宋池念是不在乎钱的,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总见钱眼开的闻人桑会随手见银子交给别人,那碎银包圆了他的糖葫芦都绰绰有余。 闻人桑将一串糖葫芦塞到他手中,自顾自地拆开纸袋,就着糯米纸将一颗山楂球包进嘴里,山楂的酸涩混着糖衣的甜腻充满口腔。他眯着眼嚼巴嚼巴,才发现宋池念只是握着那竹签,定定地看着他不言语。 他叹气,拿过他手中的那根,拆开递给他:“外头就自己动手吧,太……池念。” 宋池念接过,目光来回打量他,犹疑半晌才将糖葫芦送进薄唇,一颗圆润的山楂在他腮帮鼓动,他轻咬一口,低声道:“应该没毒吧?” 闻人桑帅气的脸上尽是被雷劈了的表情,他再次夺过他手中的糖葫芦,不管宋池念已经吃过了,一手一串,塞进自己嘴里,嘟嘟囔囔道:“爱吃不吃。” “哦……”宋池念心下暗爽,沉默地跟在闻人桑的后头,活像闻人桑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而他是跟着出门的——书童。 “不知道能不能去看看元龙和元凤。”闻人桑停下脚步,望着纺织店里一匹匹布匹,忽的念起元凤说过想为元龙做些新衣裳,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如果是自己的就好了。哎,要不偷回家?不行不行,得先有个家。 闻人桑的脸唰的阴沉下来,emo了,前世无车无房无对象,这辈子还是这样。越想越气,想罢,他气愤地踢了脚青石板凸起的沟壑…… 鞋破了!!! “池念啊……”闻人桑将手重重搭在宋池念的肩头,“好好查查府上的账簿吧……” 宋池念不懂他前脚还说要去看元龙元凤,后脚怎么就能将话头转到查王府的账簿,他抓住肩头那只手:“好,想见就去吧。账不由我过目,但我回去也会查的。” “那太好了!”闻人桑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顺势抓着他的手冲向布纺。 闻人桑细嫩的手指触及宋池念布满老茧的手,心惊,分明是太子殿下为何手如此粗糙,他的脑中联想了八百种太子被欺负的剧情,目光同情地看着宋池念。 “做什么?”宋池念见他脚步突然放慢,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如此多愁善感,一双鹿目湿漉漉的望着他,他扶额,“停,打住,这是习武磨出的,不要再编排我了。” 闻人桑眨眨眼,用那未能落下的泪水润了润眼睛:“可能是今天太高兴了吧,感觉有些不真实,总得给自己找点伤心事,不然总觉得会有什么糟糕的事发生。” 宋池念的手拂过一块块精美的布匹,目光定格在悬挂在高处的一块蓝布上,那蓝无限接近于天空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布匹泛着光,上有些细密的银线勾出的鸢尾花暗纹。 “池念,买这匹红布如何?感觉小孩子就得穿的朝气蓬勃一点。”闻人桑自顾自挑选着,顺带征询了一下宋池念的意见。 “随你。”他抬头,手指向那布匹,“给我包下来。” 守店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姨,身材略微发福,面容和善,她乐呵呵的说:“哎呦,小公子眼光真好,这匹布起初是一家贵妇人定的,只不过五六年了一直没来取,着布料名贵,寻常百姓家也舍不得买去。您这买回去给自家小娘子做两件新衣裳,保证讨得娘子心花怒放。” 宋池念抬手:“不必多言,闻人桑你选好了没有?” 闻人桑抱着三匹布,凑上前来:“好了好了,一匹红的、一匹黑的还有一匹粉色的,嘿嘿。”他不怀好意的笑,想到元龙那个小古板穿上粉色会有多违和就直乐呵。 付完钱,闻人桑一手提着两匹布,在街头游荡。 宋池念看着他漫无目的的样子,抱胸,问:“现在打算去做些什么?” 闻人桑环顾着周围的招牌:“找颜料纺,虽然皮影还没做好,但也得考虑上色了。” 宋池念叹气,从他手中接过两匹布:“早知也该带两个侍从,现在还得自己提东西。” 颜料坊的木招牌被风刮得吱呀响,推门时带起一阵松烟墨的香气。 老板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见两人进来,眼睛在闻人桑的红衣和宋池念怀里的布料上打了个转,嘿嘿笑:“二位客官,要些什么颜料?我这可都是纯天然的,什么都有,南宁国、伏桑国、雁北……我都有供货商的,要什么都可以找到,包您满意。” 闻人桑眼睛一亮:“可有湖蓝?” 老板捋捋山羊胡,没好气地拍开闻人桑想去摸颜料的手,骂道:“去去去,捣什么乱,您就算是跑遍诸国也未必能遇上有蓝色染料,又不是什么小作坊,都是纯天然,童叟无欺。” 闻人桑这才好声好气道:“别生气嘛,老板,这不是看看您懂不懂行嘛,嘿嘿,我是用来制皮影的,你看着给我配些青红黄黑白吧,钱不是问题,您给挑上好的。” “得嘞。” 老板自顾自在颜料间忙碌,惊起一阵阵墨香。 闻人桑无聊的在店内踱步,宋池念跟上,两人停在一堆红色颜料前。 簸箕内放着些类似石柱的“石块”,边上是些研磨细腻的墨粉,闻人桑觉着新奇,伸手想去捻起,却被宋池念拉住,目光发沉。 宋池念高声问:“老板,这颜料买的人多嘛?” 老头回头,定眼看了看,细细包着手中颜料:“哦,这啊,最近才到的新货,价格昂贵,好像就卖出去两次。” “不知店家是否还记得都是些谁?”宋池念追问,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老头乐呵呵的,抓了一把又一把黄色颜料,回答:“有一是到货时恰巧在店里的公子,心有好巧,所以买了一点。” 宋池念看着他的动作,不言语,继续听着。 老头手下不停,回忆道:“另外一位我印象还蛮深刻的,那姑娘生的秀气,急急忙忙的,也没问价。你瞧,那颜料较旁的要少了不少,因为那姑娘要了一半去,付钱时也格外爽快,还多给了些银子,说什么……哎呦,是我老头子多嘴了,那姑娘吩咐说不让告诉旁人,让我老头子忙忘了。” 他转过身,将包好的颜料交到宋池念的手中,惊得闻人桑急忙抢过。 老板疑惑,怎么递给书童,贵公子还抢着自己拿,摸摸胡子,粘上些黑色颜料像只年迈的乌云盖雪:“五两银子,公子,我方才说的那些,万万不可告诉旁人。” 宋池念应下,管老板要了些那红色颜料,老板很大方,毕竟难得遇到这样消费的大款,包上一小包,宋池念捻在手上。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俩人找了一家看着还算上档次的客家,要了个包间,对立而坐。 闻人桑早就忍不住了,此刻问了起来:“那颜料有什么玄机吗?为何你如此在意?” 宋池念不紧不慢的将它摊开,推向闻人桑:“你闻一下,但千万不要用手去碰它。” 闻人桑不解,但俯身闻去,一股刺鼻的腥味直冲鼻腔,他捏住鼻子皱起眉:“这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腥?” 宋池念小心翼翼地将它包好:“仙人骨。” “怎么取个这么文雅的名字?” “你别瞧着文雅,这颜料的原料可是牛骨混着红信石,也就是人们所熟知的鹤顶红研磨制成,毒性极强。但这样混合出来的颜料显暗红,很独特,且暂时没能寻得能替代的颜料,所以格外招贵族喜爱。也不能挑明了叫他鹤顶红或是牛骨,所以就得了这么个雅致的名字。” 宋池念顿住,小二端上几盘还冒着热气的小炒,他夹上两口还裹着油渍的黄牛肉,塞进嘴里,待小二走后他才接着说。 “还记不记得前几日锦鲤池?” 闻人桑的筷子悬在空中,未落下:“自然是记得的,你就别打马虎眼儿了。” “后来下人将锦鲤捞起来,我看过了大多数并无外伤,只有些许炸了鳞,那一池的鲜红能是哪来的呢?”他被小炒黄牛肉里的辣椒呛到了嗓子,端起茶轻抿一口,又接着上,“我后来让下人查了,在不起眼的石块上看到了这未溶解的仙人骨。” “那可有查明?”闻人桑听着是牛骨,脑袋中晃过那是鲜红的锦鲤池,彻底倒了胃口,索性放下筷子,静静听着。 “未有,我差遣人挨个去盘问了,恰好那时每位至少都有一位证人,证明无时间下毒,也不是这么说吧,还有你屋里那对双胞胎,我没去问……” “不可能是他们!”闻人桑斩钉截铁的打断。 宋池念低眸,眼中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情绪,轻声道:“我没怀疑他们,虽然甚少有交流,但能跟你如此要好,想必也是心性至纯至善之人。” 闻人桑老脸一红,怎么在太子殿下眼里自己会是这样一个形象:“那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宫人混了进来?” “不无可能,我最先怀疑的就是我父皇,但他安插在我身旁那几个人,当时正巧随我去了朝廷,届时刚刚下场,所以并不是他。” 闻人桑心疑:“所以您的意思是除了皇上的人,你的宫内或许还有其他势力安插的眼线。” 宋池念垂眸,未有情绪,他已经对宫中这一套潜规则烂熟于心,不说旁人,就连他自己也在其他几位大人身边安插了内线:“不是或许,是一定。” 闻人桑迟疑,双手在桌面上来回叩着,看着宋池念依然面不改色的进食,询问:“或许我能问点大致吗?” 宋池念娓娓道来,直至桌面上的茶彻底凉透。 宫中目前分为三股势力,皇帝,摄政王,以及江丞相。 皇帝虽然掌管天下,但却势力最弱,身为太子的宋池念自然属于这一分支。 摄政王掌兵权,部队常年驻守边疆,早些年是甘心为先国主的部下的。近些年或许是国泰民安太过安生,他手中权势不再如从前那般庞大,心中不安,担心皇帝忌惮会将他铲除,最开始甚至不愿干涉朝政。然,能坐上帝王的无一不是心疑之辈,怕他再如此示弱,皇帝也丝毫不掩盖想要打压他的意愿。 后摄政王忍无可忍,开始积蓄力量,隐隐有想篡位之意。 至于江丞相,宋池念说出他时语气不屑,有瞧不起他的意思。 有传闻到他曾是先帝,也就是宋池念的母亲宋云启的远房表亲,也算是黄金国戚吧。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是属先帝为了平定国事,权衡之下封的丞相,最初也是徒有虚表。 后现任皇帝继位,先皇最初极其信任江程序,给了他不少权势。那江丞相是个没脑子的,听风就是雨,极易被人搬弄是非。或许是跟摄政王达成了某种交易,两人虽不共道,但对于想扳倒皇帝这件事,却异常的齐心协力。 闻人桑觉着有些啼笑皆非,没想到如此热闹喧嚣的表象下,暗流涌动,这帮老家伙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无人在意若是局势动荡,百姓当如何?士兵当如何? “按理说,你同皇上属一个分支,他又何须在你身边安插眼线?”闻人桑找到了其中不合理之处。 宋池念慢条斯理的从袖口掏出手帕,细细的擦净嘴上的油渍,又将手帕叠好放回袖口,才回答:“谁知道呢?那老家伙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相信,倒是相信那什么江丞相,真是惹人耻笑。” “那你呢?又当如何?” “你怎会问出如此莫名其妙的问题?再如何说,他也是我的父皇,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勾唇,像是嗜血的野兽,“这天下早晚是我的。所以,我要替他,不,说替他太过于大义了,就当是为我自己,也得守好这江山。” “你不怕被砍头吗?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闻人桑觉得话题太过沉重,不是他该加入的,只得打趣,试图终结这话题。 宋池念抬眼,也回一个笑,只是那笑比哭还要难看,竟显得有些渗人:“事实罢了,父皇早对我有防范,我为何不能诉说?” 第9章 暮色定意 傍晚,大片大片的云燃尽了天空,昏黄的一片。 饭后两人又到街头游荡了一会,戏团虽然下午就有戏,但皮影都是等天彻底黑下来才会开场。 差遣小厮将闻人桑买的杂物带回宫中,闻人桑抱着布匹和两串糖葫芦跟着宋池念去戏团。 他们打算趁着戏还没开场,先把带去的礼物送给龙凤胎。 戏团属于镇上偏郊区的位置,或许是为了不扰民,一个有些破败的大院,里头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里头人山人海,比这早上的集市还要热闹不少。 台上戏子演绎的是女将军带兵出征,闻人桑没多在意,一心只想去见元龙元凤。 宋池念带着他到了后院,出示了令牌,班主好声好气的要将他们往里头带,宋池念摆手让他忙自己的去,不必招待。 那班主点头哈腰,别了二人过后又板起一张脸,对着刚下台的戏子骂着什么。说的是方言,闻人桑听不懂,但估摸就是上司骂下属那一套,只是用来展示自己的威严的。 进入后院就安静了不少,仿佛告别了台前的喧嚣,宁静安详,最后一抹夕阳也渐渐随着月影的浮现逝于黑夜。 踏着缝间长满荒草的青石板路,一眼望到头的阴暗长廊,在偏远间闻人桑听见了元龙元凤的声音。 元龙:“哎,终归还是被丢回来了。” 元凤:“哥哥,我恨班主叔叔。” 元龙:“对不起,妹妹,你再忍忍,等我们有钱了,我一定带你逃出这吃人的魔窟。” 闻人桑只听得见模糊的声音,他推门而入,元龙元凤慌乱的回头,见上闻人桑和宋池念二人,长舒一口气。他看见元凤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灯光太暗,他见不得她脸上是否有泪。 元凤欣喜开口,扑过来抱住闻人桑的大腿,将脸埋在他的衣间,来回擦了擦,被他嫌弃的推开:“闻人哥哥,你怎么来啦?是不是舍不得我和哥哥?” 闻人桑宠溺的摸摸两小只的脑袋:“对不起,我是很想你们,但是太子哥哥家里出了点事,可能会有些危险,只能先把你们送回来了。” 宋池念在门口沉默着,嘴角微不可察的抽动了一下。 同样的年纪,元龙比妹妹成熟多了,他拉过妹妹,抬头笑盈盈的说:“你不要理她,明明我们才分开不久。” “喂,你手里东西放下吧。”看了半天,宋池念一直见他抱着不撒手,还是没忍住开口。 “哦哦……嘿嘿,小元凤,这是闻……不,太子哥哥给你买的布匹,你拿它们去给你和哥哥做几身衣裳。还有这个!上次不是说要我给你们带糖葫芦嘛,带来咯!”闻人桑面对俩小孩声音不自觉的就软绵绵的,听得人都要酥了。 元凤喜悦接过,却见元龙在一边愁眉不展,好像有万千愁绪,闻人桑问:“怎么了,元龙,不喜欢吗?我特意为你选的粉色,哈哈哈哈……” 他吐吐舌,相比沉稳的元龙,以及身后的太子殿下,这屋内年纪最大的闻人桑反倒更像个小朋友。 “嘁……”元龙颇为嫌弃的别过头,拉着妹妹退后两步,“小凤,离这老男人远点,这种怪叔叔脑袋都不正常,不知道是不是疯了。” 老男人?怪叔叔?脑袋不正常?疯了? 我靠! 闻人桑撸起袖子,作势就要狠狠教训元龙一顿:“别拦我呀,谁都别拦我!” 半晌,他也没能动出手去。他回头,太子当真就安稳的站在旁边看着他表演。 闻人桑悻悻地缩回手:“你当真就不拦我呀?” 宋池念抱胸垂眸:“不是你说不让我拦的吗?况且那两小鬼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 “太子殿下,您好生无趣呀!”闻人桑吐出一口浊气。 元龙元凤静静的待在原地,看着他这一系列的表演,竖了个大拇指。 他这才满意的露出笑容,像是个打了胜仗的大公鸡,神采奕奕。 廊前传来轻叩声,门未关,四人回过头去,是戏班主一脸讨好的弯腰站在不远处,许是不愿打搅他们叙旧,但又不得不让元龙元凤上场,只得以这种方式提醒他们。 “不好意思,二位公子,稍后是俩娃娃的戏,他们得准备准备上场了。”戏班主点头哈腰。 宋池念让开位置,元龙元凤从他身边借过走向班主。 他出声:“班主,慢着,有些事想单独跟你聊聊。” 戏班主身体震愣片刻,才又挂上那假笑,轻轻推了元龙一把:“你们自己去吧让刘姐姐带你们上台,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元龙元凤懂事的点点头,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院内。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空气中满是沉寂,戏班主额头冒汗,终于没忍住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太子殿下,不知您寻小民有什么事啊。” “我差人给俩孩子带了几匹布料,也算是我赏赐的,所以我希望我下回来的时候,那些布料已经制成了兄妹俩的衣裳。”宋池念语气凶厉。 闻人桑只觉有些好笑,没有细问过太子的生辰,只知今年也才十五,却能一本正经的板着脸说他俩是孩子。 戏班主面色难看,还得努力维持着讨好的表情,卑躬屈膝道:“那是自然,这院内从不存在什么抢人东西这么一说,您大可放心。” “最好如此。”宋池念伸手想去拉闻人桑的手,却被他灵巧的避开,他面色微沉,“还有,这俩孩子现在是为我皇家办事的,办好了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念及俩小孩不适应环境,才将他俩送回的,如果我用他们之前,他们出了什么意外,我唯你是问。” “哎!是!是!” “走吧,闻人桑。”宋池念不悦的回头白了他一眼,显然是计较他方才躲他的小动作,闻人桑跟在后头,崇拜地跟着他走。 虽然闻人桑很想再看看元龙元凤的皮影,但太子不可夜不归宿,现在天色已晚,也只好赶回宫去。 忙碌了一天,出去时还是精力充沛,回来时只能搭马车了,闻人桑实在是没精力了,靠在马车的软榻上,半眯着眼。 宋池念端坐在他对面,细细端摹着他的眉眼,他疲倦时别具一番风味,弱柳扶风,但又看着坚韧,两种感官杂糅在一起刺激着他的神经。 初见时他就是这么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嗯,太子殿下的审美有些异于常人。 他正出神,眼前人薄唇轻启:“谢谢。” 分明简单的两个字落在他耳中却别有一番寓意。 前几日,他还歇斯底里的说放他走,说遇见他以后尽是糟心事。这对于他,像是和好的预告。 他像沙漠中迷途的旅者,喉间早已燃着野火。前方忽现一片仙人掌,哪顾得上尖刺扎进掌心?他只疯狂汲取那点水分,只为喉咙能喘过气来。路还得走,哪怕这救命的东西藏着毒——便是那含着致幻成分的乌羽玉,他也仰头吞下,甘之如饴。 每一步都拖着灌了铅的腿,可他知道,停下就是等死。那些扎进皮肉的刺、藏在汁液里的险,此刻都成了活下去的凭证。 刚踏下轿,门口士兵低声提醒:“太子殿下,皇上来了,等候您多时了。” 宋池念眼眸低沉:“我知道了,他现在在哪?” “应是在您的书房。” “你们先带他回房,我先去面见父皇。” 士兵面容迟疑,犹豫着开口:“皇上吩咐过,要您带着闻人公子一块……” “好,我知道了。”宋池念打断,浑身气质陡然生变,闻人桑蔫蔫地远离了两步,害怕那怒火殃及池鱼。 宋池念回声,才意识到貌似惊到了闻人桑,向他伸出手:“来吧。” 他握上他的手,一步步埋在冷清的宫墙间,偶有宫女路过,不敢打搅,略略低头行礼便逃也似的躲开。 哪怕是闻人桑这般神经大条的人也察觉到了沉重的气氛,他紧张地握紧了宋池念的手。 宋池念的指腹间传来他的力,他安抚地用手指拍拍,低言:“无事,怕是来问我今日不上朝的罪责的,应当与你无关。” 闻人桑沉吟,轻轻叩首。 心头七上八下的想:哪可能那么简单,想是那传闻落到皇帝耳中,大抵是见不得宝贝太子公开出柜,要拿他开刀呢。 踏进高高的门槛。他曾不知越过那门槛多少回了,还是今日才觉得那门槛如此高,高得他一脚绊上,险些摔倒,宋池念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将他护在身后。 他想,其实就这样也不错。 他大抵是受虐狂,明明这位太子平白无故将他抓来,他两度险些丧命,他却依然无法克制心头那些情绪。 可能是两世为人依然母单,寡疯了。 他试图为自己洗脑,无果。 他质问自己:他真能接受一个男人,不,准确而言是一个男孩,他真的能接受吗? 转而想道:他这样一个现代人尚且会害怕。那宋池念呢?这样一个封闭的年代,他身份又如此尊贵,总归牺牲较大的还是他。 他自暴自弃:那又如何?人固有一死!无所谓!!! 爷不怕你! 眼神对视上宋池念顾盼含情的双眸的瞬间,闻人桑已然下定了决心。 天子端坐在宋池念常坐的书桌前,边上是上次见过的刘公公伺候着,天子随意的翻着宋池念桌上的公文。边上还晾着的牛皮被推倒在地,所幸牛皮坚韧,不易碎,只是散乱的倒着。 刘公公斜眼望着二人。 闻人桑看着,总觉别扭,天子坐着总觉得格格不入,他刚要拧眉,被宋池念拉着跪下。 “儿臣叩见父王。” 闻人桑笨拙地学着宋池念的样子叩首,只是他不知那行礼方式独属于皇室,他这一举动在天子眼里就是明晃晃地挑衅。 明明上回见面还信誓旦旦地说,只是太子请来为皇后举办生辰宴的艺人,转眼就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手拉手进门,还上演那么一场拙劣的假摔。 天子不悦,未喊免礼,宋池念也不敢起身,天子俯瞰二人:“池念,你这是向父皇表明要同一个男人厮守吗?” 宋池念不解,斜眼瞟去,就见闻人桑与自己行同礼,心上暗喜,跪的笔直,直视天子的双眼:“父皇,并非,这位公子毕竟出身市井,不识礼数,也并非什么大错。” “是吗?”天子转眼打量着闻人桑,“那我们来谈谈你今日为何不上朝吧。” 宋池念叩首认错:“今日是儿臣任性了,儿臣念及母后最近情绪不佳,只想好好为母后办好生辰宴,也想得朝中应当无大事于是唐突了,还请父皇谅解。” 见宋池念磕头,不明情况的闻人桑也跟着磕,却没想他说的竟与他无关,他这是抬头也不是,接着磕也不是,只能蔫巴的埋着头,无声地骂着皇帝老儿。 天子面色不改,话语却冰冷刺骨,道:“你对摄政王意图谋反之事有何看法?” 宋池念沉吟,一字一句:“儿臣定当全力护国,不让他人染指我云启国。” “很不错,那我们再来谈谈,你为了某公子斩士兵右足之事吧。”天子桩桩件件细数他的不满。 “纯属谣传啊,父皇,那日闻人桑在院内刻画,春暖花开。不想被一尖吻蝮袭击,我那日恰巧路过,士兵将那蛇斩首,没想它临死反扑,咬伤了士兵。”他低眸解释着,“当时情况紧急,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我只好斩他一足。” “又与他有关?”天子质疑,“罢了,那可有好生安抚士兵?” “已给了一笔钱财安抚,应当不会唠人口舌。”宋池念很明白天子想听些什么。 闻人桑跪的脚都有些麻了,真搞不懂同样忙了一天的宋池念怎么就能板正地跪着,言语还依然井井有条的。 “闻人桑现在住在何处?” 宋池念犹豫,仍实诚回:“不瞒父皇,在我屋内。儿臣仅是想亲手为父皇母后刻像,又不愿意影响公务,只得压缩休息时间了。” 天子悦,虽仍有怀疑,却也不便多说,抬手:“摆驾回宫。” 刘公公高喊:“摆驾!” 闻人桑听言,满血复活,兴奋地同宋池念行礼送别了天子。 第10章 玉佩 “殿下,此处应用巧劲。” 距皇帝造访已过去半月有余,皇后的刻像终究还是闻人桑完成的。 宋池念也想自己上手的,只是看着闻人桑好像简单,自己上手,却发现很难掌握这力道。 在刻坏了半张牛皮后,闻人桑终于忍无可忍决定自己上手。 春越发茂盛,院内已不见冬日的萧条,满园花团锦簇,亭边也缠上了一圈圈藤蔓。 某日,宋池念瞧见,想命下人除去,被闻人桑拦下了。 他说,你看那墙边探出的枝条,水面飘荡的浮萍,他们的一生都在这宫墙内,你就让他疯长,他长在那,也碍不着谁的道。 “哎。好难,我不想刻了。”宋池念手中刻刀在牛皮上划拉,却因心急总是毁了那线稿。 闻人桑望去,轻笑,握住他的手,引着他的手在牛皮上纷飞。 宋池念心颤,不知何时起,闻人桑保养得当的手上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的茧。 手中线稿还未勾勒完成,闻人桑忽然缩回手,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又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殿下,您自己试试吧。” 宋池念别过头,一脸莫名地看向闻人桑。片刻,又盯着手中的刻刀出神。 虽然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宋池念待自己也是极好的,但他们中间始终横隔着什么,闻人桑惶恐,也不敢去戳破。 半晌,宋池念手中的刻刀才继续作业:“罢了,反正是为父皇刻画,丑一些也无所谓。” 忙碌着,闻人桑盯着宋池念的手中,莫名的心上就泛起一股燥热,他别过头盯着池塘。 那批小鱼已然大了一圈,距离红烧又近了一步。 小玥一路欢腾着进了院子,门外的侍女示意她噤声,她点点头,转身又笑着。 “太子殿下!您早些让定制的衣裳方才尚衣房送来了,要不要去试试?” 闻人桑闻言回首,小玥笑得明媚,比之三月里的暖阳更沁人心脾。 宋池念放下手中刻刀:“现在就去。” 闻人桑安稳地坐在原地,宋池念回首:“走吧。” “我不想去,屋里闷得慌,我还是喜欢在外头透气。” 宋池念将有些歪衣袖的扯平:“那就让下人把衣裳带出来,你在这换吧?” 闻人桑抬头疑惑,转眼又是羞愤又是喜悦地问:“还有我的呀?” “嗯。” 一件蓝色的长袍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木质的托盘上,托盘搁置在桌面。 闻人桑伸手将那衣服展开,只一眼就被惊艳住了,或是这布料远看过去太过单调,所以一将在它的腰间绣上了青色薄纱,又在衣角用橘红色宝石做装饰,明明是非常不搭的两个颜色,放在一块却不显突兀。倒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闻人桑丝毫不避讳麻溜的脱衣换上,在宋池念面前转了个圈儿,笑:“怎么样?” 有些许发丝拂过宋池念的面颊,宋池念很好奇,为什么他从里到外总能散发出一股甜腻的果香。 他伸手挑出闻人桑些许被压在衣服内的发丝:“还不错,嗯……只是感觉还差了些什么?” “有吗?”闻人桑抬起手四下打量一下,没感觉有什么不对的。 宋池念敲敲桌面,从腰间取下来自己的玉佩,将它悬挂在闻人桑身上,乳白色的玉佩靠着闻人桑墨绿色的玉佩,他才满意的点点头。 闻人桑不解:“我这不是有玉佩嘛?为何要多添一块?” 宋池念不语,一边的小玥嘴角翘的压都压不住。 “你笑什么?”闻人桑更加云里雾里了。 小玥未言语,只是捂住了嘴傻乐呵。 闻人桑回想着古偶剧的剧情,手指不自觉地来回绞着,他眼珠子提溜乱转,从腰间取下了那枚属于自己的墨绿色玉佩,低眼瞧着宋池念认真的眼神。 纤长的手指勾过宋池念的腰带,宋池念心头狂跳,闻人桑缓缓将它挂上,像是进行什么庄重森严的仪式。 没有一点私心,公平,这是为了公平!太子那块玉佩怎么看都是不便宜的料子。 他如此安慰着自己。 夜里,闻人桑爬上床榻,将那“楚河汉界”叠好,塞到床尾。 思考片刻,要不要干脆将宋池念的被子一块扔到地上。 宋池念刚沐浴过,头上还淌着水珠,顺着单薄的睡衣淌过他的锁骨、胸口……直至再也看不见。 他不再如从前般背着身,看着闻人桑在床上忙碌。 他走上前,一把将原先属于闻人桑的被子扯落在地。 “我认床,被子也认……”闻人桑低低地说。 宋池念不正眼瞧他:“那你自己下去捡,要么干脆睡地上。” “哦……”闻人桑悻悻地缩进棉被,背对着宋池念,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生着闷气。 宋池念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背上,他轻颤,总觉着堵在心口的什么落了地,敛眸。 油灯燃尽,天边一对飞鸟掠过宫墙,床幔被缓缓放下。 一夜好梦。 宋池念近日来在朝堂可谓是举步维艰,摄政王越发张狂,前几日上朝时说边境有敌国来犯,死了好些个百姓。帝王心疑,奈何管不到那么远去,再放远些,摄政王说什么,那便是什么,江丞相又一味的支持摄政王,又从国库拨去了好一批资金。 宋池念被皇帝安排核实这事件的真伪性,云启国只是个小国,国土面积不大,去趟边境,马车跑上个一天也便能抵达。 今日是启程的日子。 宋池念缓缓睁开眼,屋内未熏香,但床上却时常缠绕着清冷的果香。 他小心翼翼的起身,不想惊动身旁酣睡的人儿,然闻人桑的手勾在他的胳膊上,他一有动作,他也跟着苏醒。 这人还真是厉害,无论睡前姿势有多文雅,睡醒了一定换副模样。 闻人桑眼帘未动,往宋池念身边靠了靠,脑袋不轻不重地蹭蹭。 宋池念将他的长发撩到耳后,无奈地轻拍他的背脊:“今日我要去趟南江镇,可能几日都不回来,你要同我一起?或是逗留宫中?还是去民间暂住几日?”宋池念起身,穿衣。 闻人桑跟着起身,星眉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自然是要同你一块的,反正皮影上哪都能刻,留在在宫中也好生无趣。” “嘴贫,之前还不刻意与我保持着距离?”宋池念看着床角的被褥意有所指,昨夜闻人桑明明已经将他叠放整齐,今日却乱的一塌糊涂,堆在一起。 闻人桑不服气地拽着宋池念的裤腿:“哎?你要说这个我可就有说头了,你之前不也是,非得安排我去别的院子睡……” 宋池念羞红了脸,捂住闻人桑吱哇乱叫的嘴,唤来丫头为他束发。 小玥将他的发丝梳理顺,在闹后梳的高高的,再插上发髻。 闻人桑寻常几乎见不到宋池念梳这个发型,只觉少年感扑面而来,认真地看着。 待宋池念整理好,他依然懒洋洋地坐在床榻边。 小玥开口调笑:“公子,您再不早些起来,就要被太子殿下落下了。” “怎么会呢?实在不行将我拴在车轱辘上跟着跑吧。” 话虽如此,闻人桑还是在小玥的狂轰乱炸下妥协了,艰难地离开了被窝的怀抱,又眼见着整个太子殿上上下下忙做一团,将行李打包。 他从头到尾就抱着与我无关的心态,端着一碗热粥蹲在门槛边看着。 小玥忙得满头大汗,见他无所事事地蹲在一边,双手叉腰怒视着他:“闻人公子,我喊你起来不是让你看着的!你不需要带些什么东西吗?衣裳、零嘴之类的。” 他不紧不慢地咽下最后一口热粥,咧开嘴笑:“无事,大不了路上买些,我还没有去过南江镇呢,听说那边有些特殊族群,服饰肯定也别有意趣。” 第11章 得寸进尺 闻人桑还是头一回看见皇族正式出门是什么样的,前后分了五辆马车。 带的人不多,说是摄政王那有人接应,带些贴身婢女,再带些侍卫路上保护着就好。 别想听着少,但亲眼见着还是很震撼的,比之闻人桑前世参加的同学聚会的婚礼一条龙服务的车队要震撼上不少。 虽然只是去个几日,但行李却是不少,太子的衣食住行无不要求严苛,只是闻人桑属实不明白,为何会见着下人端着被褥上马车?客栈或是摄政王府的棉被盖不得吗? 不理解,不尊重。 踏上马车,里装饰格外精致,位置格外宽敞,感觉他若是弓着腿或许能躺在上头。他自觉地坐在正中间,想着宋池念应该是会坐在他对面的。 谁知宋池念抬眼,非常不悦地轻“啧”一声,轻轻推了推他的身子坐在他的身边。 哎,闻人桑心叹,若是坐在对面他还能好好欣赏欣赏太子殿下的脸,现在—— 他只能非常不要脸地偶然蹭蹭太子大腿了。 可悲可叹。 闻人桑和宋池念并排坐着,下人端上几盒点心,供太子殿下路上解馋。 马车门关上,闻人桑端着一盘水果,“咔滋咔滋”的不时发出怪声。 不知过了多久,闻人桑手中各种果核已经堆了小半盒了。 宋池念一手握着书,神态认真,光影交叠,却丝毫不影响他阅读。 “糟了,没带手帕。”果子的汁水顺着他的手淌下,闻人桑甩甩手,下意识想在身上擦净,忽然想到这衣裳是宋池念昨天才送的,悻悻的缩回手,“殿下,您带了嘛?” 宋池念将书本合上,搁置在一旁,在怀中掏了掏,才发觉手帕落在了房里,无奈扶额:“对不起,我忘记了。” “那可麻烦了,黏糊糊的怪难受的。”闻人桑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无奈。 宋池念盯着,语出惊人:“要不,你在我身上擦吧……” “你这是学坏了啊,不是你教训我不让我在身上擦的吗?” 宋池念抿唇,清了清嗓子:“下不为例,我这衣裳是深色的,若是有一片污渍,总比你这浅色衣裳好些。” 闻人桑面色不改,非常不客气地在宋池念身上上下其手,待擦净后非常满意地拍拍手:“嘿嘿,还是你的衣服料子好,擦起来不磨手。” 某男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午间,马车在集市上停了下来。 宋池念牵着闻人桑的手想下车,被他挣脱了,他讶异片刻,自顾自生着闷气进入酒肆。 闻人桑扶额,蔫巴着跟在身后。 乌泱泱的一行人进入酒肆,店家笑盈盈地迎上来。 抬手拂过雕花木椅的扶手,纹路里嵌着浅灰的尘,倒添了几分烟火气。迎面墙上挂着幅水墨兰草,笔锋疏淡,右下角的印章却有些模糊,许是年月久了。 靠窗的位置摆着张梨花木圆桌,桌角镶着圈细铜边,磨得发亮。窗棂是冰裂纹的,糊着半透的棉纸,风过时簌簌响,把廊下卖花人的吆喝也滤得软了些。 墙角的青瓷缸里养着尾红鲤,水色清浅,映得旁边几竿翠竹的影子晃晃悠悠。竹下堆着两盆茉莉,细白的花苞缀在叶间,凑近了能闻见点甜香,混着案上茶盏里飘出的龙井味儿,倒也清雅。 只是屋顶的梁木上,几处彩绘的缠枝莲已褪了色,露出底下的原木色,像美人眼角的细纹,藏着几分说不出的故事。 宋池念坐在窗边,闻人桑也想跟去,却被他一个狠厉的眼神阻止了,闻人桑悻悻地想就近坐下,只见宋池念的面色愈发阴沉,连带着窗外的天也好似沉闷了不少。 不是好像,窗外确实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愈发临近清明,天变得毫无征兆。 闻人桑轻叹口气,只好站在门口。 宋池念收回眼,下人已为他们点好了菜,先端上来的是些酥点。 罢了,好男不跟女……不跟太子斗。 闻人桑暗戳戳地想着,手不自觉地去抠门框。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宋池念手中抓着一块桃花酥,桃花的香味隔着一整张梨花木桌还能传到闻人桑的鼻间,哪怕路上吃了那么多水果果腹,却依然被勾的馋虫直冒,宋池念未动口,只是抓在手上把玩儿。 闻人桑听言站直了身:“没有啊,殿下您慢用。” 宋池念轻嗤:“提醒你一下,今天就会赶到,所以现在是今天唯一的一顿饭,你可想好了。” 小心眼啊! “殿下啊,您怎么一点也不长心眼啊,这带了这么多人,谁知道有没有皇上的眼线,您贵为太子,怎么能和草民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闻人桑苦口婆心地劝说,活像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婆子。 宋池念沉默。 雨斜斜的织着,闻人桑试探着坐下,眼见宋池念没有什么反应,才放心大胆地抓起一块桃花酥,塞进嘴里大快朵颐。 还是外面的食物美味。 指尖叩了叩描金的菜碟边缘,瓷面微凉。眼前的红烧肘子颤巍巍堆得冒尖,油光裹着酱色,连骨头缝里都沁着香,粗瓷碗沿还沾着点酱汁,倒比宫里银盘里摆成花瓣样的鹌鹑肉看着实在。 旁边的素炒时蔬用粗陶盆装着,翠生生的菜叶上凝着水珠,混着蒜末的辛香直往鼻尖钻。 这光景倒让他想起巷尾那家夫妻店,老板系着油亮的围裙,大勺在铁锅里翻得叮当响,端上来的鱼香肉丝能堆成小山,米饭管够,**辣的滋味比那些用白瓷小碟装着、摆得像画儿似的菜,更能满足肚子。 他夹起块排骨,肉烂得一抿就脱骨,酱汁溅在指尖也顾不上擦——这般扎实的暖意,原是那些讲究摆盘的地方,万万给不了的。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宋池念见着他这幅饿死鬼投胎的样,无奈的劝道。 酒足饭饱。 屋外的雨越发磅礴,隐隐有延续到夜里的意思。 小玥早已在门外侯着了,递来一把油纸伞。 闻人桑将那素净的油纸伞撑起,宋池念走来,轻瞟了一眼,小玥心虚地缩缩。 并未多言,宋池念接过闻人桑手中的油纸伞,宋池念比闻人桑矮上大半个头,但即便这样,他还是倔强的为两人一块撑着伞。 步调一致,闻人桑故意用肩膀撞了撞他,嘿嘿笑道:“殿下,您这是不生气啦?” 宋池念目视前方,耳根却泛着红,伞下空间狭窄,两人肩膀靠着肩膀,能感觉到彼此意料下的体温,连呼吸都搅在一起,混着雨点激起泥土的腥气,以及被雨点打落的花瓣香气,倒比皇宫大院里那些名贵的香料更加醉人。 “再闹我就把你丢在雨里。” …… 窗外雨更大了,打在青瓦上噼啪响。闻人桑踩着水洼跑过石桥,忽见巷尾有个穿蓑衣的人鬼鬼祟祟,盯着酒肆的方向。 闻人桑告诉宋池念自己想在镇子内买些吃食路上吃,吃腻了那些水果,总想尝些不同的。 尽管宋池念告诉他可以差遣下人去买,他也严词拒绝,还顺道拒绝了他的陪同。 毕竟闻人桑这趟出来是想买上一束花的,先前进楼前,还听见楼下有叫卖花的小贩。 心下惶恐,只是瞧见了,便想买一束。 许是这雨来的太急,小贩也回家躲雨去了。 踏过积起薄薄一层水的拱桥,每一步都带起一片水花,桥下三两鸭子避雨在桥洞见,闻人桑沿路寻找着。未果,他也不气馁,毕竟这镇上的风景属实难得可贵。 可惜拒绝了与宋池念同游,倘若与他共赏这江南水乡,也是极好的。 不不不,怎么能有这么危险的想法,那可是太子殿下,日理万机的,想必也无心人间烟火。 闻人桑走入一家卖杂食的铺子,许是太过忙碌,现在已然过了午后,他们才端着一只小碗在柜台边进食。 眼见闻人桑进门,又赶忙放下手中的小碗,笑盈盈地逢上来。 随意选了几样干粮,其实大多数路上都有带,只是来都来了,又不好驳了老板的盛情,也只能随便选选。 老板大抵也看出了他兴致缺缺问道:“公子,我这儿有些桑葚和枇杷,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闻人桑眼前一亮,他喜酸,对这些东西没有抵抗力:“在哪呢?我瞅瞅。” 老板从里屋端出两个小盆,个个饱满的桑葚挤在一块,有些许不能承受那其中的汁水,被挤压的染紫了木盆。反观枇杷就不同了,一眼瞧去就是自家种的,个头不大,靠在一块儿,比之桑葚逊色了不少。 但他也不挑,通通包圆儿了。 一手抱着一个木盆,只是那伞却只能夹在脖颈间,雨势丝毫未减。已经耽搁了好一会儿,于是决定不拖大伙的时间,往回赶着。 走过一破败老屋的檐下,眼前被花花绿绿吸去目光,一位瘦弱的小贩身前是两箩筐的花束,他蹲在屋檐下躲着雨。 得来全不费工夫。 闻人桑窃喜,小贩用草绳将花束捆得扎实,各色花朵挤挤挨挨,有红得像燃着的小灯笼,有紫得发蓝的铃铛状花苞,还有几枝碎白的小星子似的花,混着带刺的青枝,倒比那些规规矩矩插在瓷瓶里的名花更有野趣。 春意是藏不住的,他来的突然,不必找寻,他永远开在街角,你偶然路过,便收获了一片芬芳。 第12章 摄政王 “喏,给你的。”闻人桑的发梢和衣角沾上了些雨水。 也是难免的,一个人抱着两个桶一束花,还得打着把油纸伞,能安稳回来已经是他了不得了。 宋池念手中不知看着什么文书,顺着声音望去,眉毛轻轻挑起,眼中放出诧异的光,接过那束花:“谢……” 原来刻意甩开他是为了这个吗?宋池念高扬着眉,心情不由得升起喜悦。 闻人桑瞧着他难掩的喜悦,也暗自窃喜:“欸?自己人不要那么客气!怎么样?枇杷,来一点?” 闻人桑挤上马车,将木盆搁置在一旁,摸过宋池念早已为他备好的汗巾,轻笑。 宋池念抓过一个,细细剥去那皮,望着他手中不停的动作,叹气:“为何觉得你十二个时辰都在进食?” “啊?”闻人桑手中一滞,“会让人误会吗?那我澄清一下,这是事实。” 那还能怎么样!晕车啊!没有人告诉他晕车也会晕马车的啊! “哦……” 宋池念将剥好皮的枇杷递道闻人桑嘴边。 闻人桑震楞片刻,心中如小鹿乱撞,张嘴将他递来的咽下。 枇杷应当尚未成熟便被摘下,带着酸涩的汁水在嘴中炸开,即便他喜酸,也受不住那涩涩的汁水扒着他的嘴皮,颇为不适。 “呕……”转眼吐出。 “你他妈什么意思!”宋池念发火,自己难得提起兴致为闻人桑剥果皮,却被他如此糟践。 闻人桑直拍胸口,呛得喉间发苦,眼角泛出泪,还要艰难回应:“对不住……太子殿下,呕……没想到这么酸,呕……没留神被那沁出的汁水溅入了喉咙。” 宋池念拍着他的后背,那话一说出口他便后悔了,本是好意想为他剥皮,一时间没有收住脾气。 此刻脸上又是别扭又是心疼,声音带着不自然的沙哑:“缓缓气……” 好半天,闻人桑才从半缺氧的不适中回神,道:“我没事了,太子殿下,不必担心……嗯?您方才说了什么来着?” 闻人桑是听见了的,不可否认他是有些伤心的,但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自己,领导训话老老实实听着就好了。 嗯……只是“领导”而已。 “呃……嗯,无事。” 宋池念庆幸着闻人桑没有听见他的话,喉结上下翻滚,又摆起架子:“赶快擦干,若是弄脏了我送你的衣裳,我便将你捆在我身边,再也别想糟践我送的东西。” 闻人桑内心蛐蛐:我只是弄湿了个衣服啊,大爷,又不是把你丢外头了。 想着,他还是乖乖点头应下:“是是!殿下说什么都是对的。” 宋池念瞟他一眼,不再回应。 夕阳的余晖撒过马车的窗,闻人桑在马车上侧躺着酣睡,被那日光晃了眼,皱眉。宋池念轻轻盖住他的眼,指甲无意拂过他眼角的泪痣。 “嗯?嗯……”闻人桑在一阵颠簸中苏醒,浅浅哼唧几声,在被完全遮蔽了视线的情况下握住了宋池念的手,在他手心挠挠。 宋池念呆,不自在地抽回手,又忍不住后悔没有多感受那温存。 “殿下,我们到了。”马夫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吁”的长鸣响起。 宋池念冷声回:“知道了。” 闻人桑挣扎着从马车上起身,只觉着腰酸背痛,揉着腰窝,那股玩世不恭的劲头又涌了上来:“殿下,您真细心~” 他的声音本就富有磁性,如今刻意压着,便像只小猫爪子,在宋池念的心头乱挠。 男人,爱上我吧,为我疯狂吧。 闻人桑不禁为自己使的小坏窃喜。 宋池念不理他,埋头下车。 南江镇是典型的江南水乡,褪去了阴雨,阴沉的云压在天边,不显得压抑,自成一番风味。 摄政王的人只派两小厮侯在门外,此刻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长缨。待宋池念的侍卫凑上前才如梦方醒般拉出一个假笑:“哎呦,太子殿下终于来了。” “啧。”宋池念不悦出声,他的侍卫立马会意,长剑出鞘,剑锋对着那小厮。 小厮自是不敢动手的,他清楚宋池念是为何动怒,但他满不在乎,他得了摄政王的授意,不必捧着太子殿下。 三秒后,仍未有动静。 剑锋划破长空。 一声悲鸣在空中盘旋。 那小厮捂着肩膀处的伤口,汩汩鲜血从他指缝中渗出,他再也不敢带有半点不敬,老老实实磕头道歉。 宋池念不瞟他,拉着闻人桑就向府内去,明明刻意掩着闻人桑的视线,却忽略了本身就比他矮上半个头,倒是让他一览无余了。 闻人桑面上不忍,未多说什么,跟着宋池念进门,只是那面上的表情透露着不忍。 空留那受伤的小厮被另外一小厮抱在地上哀嚎。 正走着,宋池念忽然感觉到手腕传来拉扯感,闻人桑的眸中晦暗不明,宋池念读不懂,便不再看他。 闻人桑看着他渐渐偏过去的头,异样的情绪在心头翻涌,他为数不多的愧疚被不停息的哀嚎声淹没在暮色中。 “太子殿下,没料到您今夜便会赶到,属实怠慢了,还请莫怪罪。”摄政王姗姗来迟,身上衣冠整齐,嘴里说着抱歉,表情却淡如水,显然方才并没有被什么事耽搁着。 宋池念不言,他面前的侍卫率先打抱不平:“太子殿下前两日来信便讲好了让摄政王府准备好,怎么今个还能搬出如此不像样的借口?” 摄政王已是中年,大把的胡子被打理的整齐,夜深,纸灯笼的光打下,照在他梳的油光瓦亮的发。平的让闻人桑想起前世大腹便便崩着西装扣子、将大背头梳的反光的小领导。仿佛下一句便能听见他口中说出什么阿谀奉承的马屁。 果不其然,摄政王陪笑道:“哎呀!殿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怎么说我也是你小叔……” 宋池念冷笑:“是啊,小叔怎么对侄儿的事如此不上心呢?莫不是近日来被扶桑的战事叨扰,忙昏了头。” 摄政王脸上的笑容僵住,磕磕巴巴回:“啊……大侄子,不……太子殿下,这……没错!也怪我分不出神来。” 据皇帝的特殊渠道,摄政王貌似对扶桑的将军尊敬有加,虽说扶桑与云启积怨已久,但两国已经和平共处了十六年,一时半会不可能撕破脸皮,更别说什么战事了。 宋池念本是想诈一下摄政王的,没想如此轻易他便露了马脚,但未带什么侍卫,也算寄人篱下,不好过度针锋相对,只得淡然道:“小叔这是哪里话,倒显得我们生分了。” 被摄政王和一种小厮迎进客房,闻人桑有些恍然,与皇宫中装点的或严肃或田园风不同,这倒像是什么风月场所,房梁上挂着各色绫罗绸缎,下坠着金箔雕刻成的各种动物景色,一阵风来,那些金灿灿随之摇摆,闪了人的眼。 不光装饰,连那红木的小桌,雕刻奇珍异兽的床榻,甚至说桌上摆着的杯碟都反着金光,瞧着价格不菲。 摄政王再三恭维才将宋池念安顿在了客房。 “这位,给下人准备的另有住处。”摄政王尬笑着,将跟在宋池念身后准备进门的闻人桑拦住。 闻人桑眼珠子来回提溜,结结巴巴道:“额……我是太子殿下的……嗯……贴身侍卫,对!贴身侍卫!” “哦?” 男人上下打量着他,惊叹着太子居然找了个看着便不会做活的人做贴身侍卫,直到听见宋池念不悦的“啧”一声,才摆摆手,默默退下。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轻轻一声吱嘎声。 闻人桑好似歇下全身力道一般,耷拉着肩,一头埋在床上。 宋池念无奈顿住脚步,轻笑。 闻人桑不解,想翻身却被疲惫感压得只四肢腾空扑腾了几下,哼唧道:“我说,太子殿下,您笑什么呀,赶了一天路,难得能歇下,您就不要取笑我了吧。” 宋池念只觉着心头一动,踏出两步就想拥他入怀,但一想到这闻人桑午膳时的刻意疏离才猛地停住,指尖在腰间的玉佩上来回摩挲着,因为奔波带着苍白的薄唇嗫嚅出声:“去沐浴。” “哎……” 闻人桑一个鲤鱼打挺, 没起来。 他窘迫地挠挠肚子,故作镇定地坐起身,掩饰尴尬一般清了清嗓子:“咳咳,好的,殿下~要等我呦~” 喉间梗塞,宋池念还没能说出口来,闻人桑早已脚底抹油,离开了卧房。 宋池念无奈地走向床榻,指尖拂过还带着余温的垫被,没有察觉到自己高扬的唇角。 暮色隐没了院子中的金碧辉煌,闻人桑打了个寒颤,微风拂面,高挂着的大红灯笼随之轻轻摇曳,眼前景色也凌乱起来。 耳边传来簌簌风声,伴随着杂乱的光影。 闻人桑呼吸急促,心脏急剧收缩。 他恐慌着,想尖叫,却听不见自己喉咙间的声音。 他恍惚间被人从后拍了拍肩膀。 他惊恐回身,本能地想摸些什么防身,张开双手四处乱挥,却什么也够不着。 他惊恐。 “谁?什么人?” 他的喉间终于艰难出声。 伴随着沙沙的树叶摩擦声,一个锐利的男声响起,他轻笑:“桑公子,莫不是对太子动了歪心思?” “我没有!” 闻人桑不清楚那出声的男人在哪,只能本能的辩驳,不清楚来人意图,他不希望若是自己若入旁人手中,成为要挟宋池念的把柄。 “那最好是,你要清楚你的身份,不要逾矩了。” 万物归为寂静,连摇晃着的灯笼也静止了。 平静得好像,方才全是幻觉。 闻人桑摇摇头,清空繁杂的思绪,寻找起了盥洗室。 第13章 玩的真花 沐浴过后,闻人桑失神的回到卧房。 换上了简单朴素的衣裳,瞧着期期艾艾的模样。 宋池念正心烦,闻人桑离开的这段时间,摄政王不知抽了什么风,敲了三四回门,送进来些无用的“小玩意儿”,扰得宋池念兴致缺缺,坐在桌前把玩着麻绳苦叹。 这要命的出差啊!若是平时他应当早就歇下,哪里还需要应付杂七杂八的人? 如此一番,谁也没察觉到谁的情绪。 然,闻人桑的视线扫过桌面上那通透的玉势、以及宋池念手中的麻绳、油灯边的点着的红蜡烛…… 危!!! 闻人桑拉紧衣口,在宋池念一脸莫名下用着一副吃了黄连的表情快速爬上了床榻。 蛄蛹两下,背脊贴上冰凉的墙壁,闻人桑静闭上眼假装自己已经凉透了。 表面已然如此心头,更是慌张——太子殿下玩的真花。他这小身板……不不不,孱弱的身子,真的受不住啊。 夜静得出奇,衬得偶然的蝉鸣都格外喧嚣。 宋池念许久都未有动作,闻人桑紧张着紧张着便抵不过潮水般涌来的困意,眼皮子上下翻腾几下,还是堕入了梦中。 油灯未添满,烧得银底通红,宋池念抬抬眼疲惫地揉揉,抬起早已酸胀的腿,沉步迈向床榻。 望着闻人桑带着警惕酣睡地模样,他不禁伸手想去抚摸,梦中的人儿却好似做了什么噩梦,猛地避开。 不可置信般收回手,悻悻躺下,不消片刻便也睡去。 妈呀!吓死人了! 闻人桑睁开眯缝着的眼,缓缓心神。 宋池念倔强地背着身,与他隔开十万八千里,就连他盖着的被子也不愿扯去一角。 闻人桑苦笑,他不是不愿,或许在这个年代十六七娶妻成家的男人大有人在。 但于他而言,他还是个孩子。 或许等他再大一些? 十八?二十?或是…… 对!待宋池念成了皇帝,他就“嫁”他。 轻轻捻着薄被,小心翼翼盖在宋池念的身上,事了,瞧着他紧蹙的眉。 想轻轻为他舒展,手刚探出,只听见他不悦地哼唧一声。 闻人桑只觉得心跳的剧烈,担心自己惊醒了他,鼻间传来笔墨的香味,他大着胆子,将脸凑近。 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飞快地背过身,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急促的呼吸和猛烈的心跳淹没了他的听觉,他微微颤抖着。 腰间被猛地环上! “你……”他惊愕。 背后的人却不愿这难得的温存被打断:“嘘……晚安。” 温热的气息拍在他的耳后,他也甘愿沉溺其中,轻声回应:“嗯,晚安。” 果香混着墨香,夜安静如水,梦甜若蜜糖。 天光微亮,宋池念恨极了自己令人发指的作息——闻人桑总给他一种别扭的感觉,想接近又抗拒,他不明白。唯有夜晚,他自然而然地卸下所有防备,只有此刻,他才是完完全全的他。 果不其然,闻人桑又睡得四仰八叉。 拨开压在自己肚子上的腿,拿开脖子上属于闻人桑的墨发,轻轻叹口气,推开房门,侍女很快凑上来,试图涌入屋内替他洗漱更衣。 宋池念摆手,这不是他的太子殿,下人们不了解他的习性,没有提前空出一间房来,只得穿着寝衣到盥洗室更衣。 侍女惊讶着,不敢揣摩所谓的“贴身侍卫”是何方神圣。 离开了皇宫,终于可以穿着自己喜欢的衣裳了。 于是很没衣品的太子殿下在侍女们一言难尽的表情下选择了一件烟灰色长袍,上面不知道是用什么颜料扎染的,晕开的大片大片,看不出丝毫文人墨客的感觉,倒是……像街角的小乞丐。 宋池念却很自得,那墨绿色的玉佩更是舍不得让侍女碰到分毫,挂在细细的腰带上,对着铜镜臭美了好一会才离开。 侍女甲望着宋池念的背影嘀咕:“这太子殿下莫不是得了疯病?” 侍女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疯了?太子殿下愿意做什么轮不到我们这些下人议论……嗯,太子殿下这么做一定是……额……这料子一定不可多得。” 侍女甲:“分明就是普通的棉麻……” 侍女乙:“闭嘴!” 踏过客房的院子,摄政王好似早有准备一般,与宋池念打了个照面,只见他昨夜的大把胡子被尽数剃去,初阳袭来,显得穿着蛟龙袍的他神采奕奕。 宋池念一眼还不能确认,只是这摄政王府除了他那位小叔,便再没人敢如此穿着了,才敢打招呼。 他心里不由得冷笑,明明昨夜一副远在塞外怡然自得的模样,今日还得装模作样地换上蛟龙袍,明晃晃的挑衅。 摄政王开口:“侄儿起得好早呀,要不要一块去用早膳?” 宋池念点头:“小叔才是,离着皇城这么远还恪尽职守,天还未大亮便起了,想必素日来很是辛劳。” 摄政王苦笑,摆摆手连声否认:“哪里的话,毕竟我若不再勤勉些,若是外敌来犯,谁人能为妹妹……不,皇后和皇上分忧解难。” 宋池念抬眼,他识字起被灌输的就是摄政王是皇帝的胞弟,那时他母亲早已退位让贤,所以他一直默认摄政王是父亲的兄弟,遂讶异发问:“小叔这么说,您……” 摄政王看出了他的疑惑,憨笑两声,手在圆滚滚的肚皮上来回摩挲两下:“也不怪你,你父王那边一定不愿多透露我的事,我是你母后一胞同出的亲哥哥,你母亲叫云启,我叫夜回。” 宋池念抬眸撞入了他眼中的怅然中,平白的他就开始怀疑起皇帝。 他饱读诗书,对于史书中那个意气风发的母亲很是向往,史书中随着母亲一同出征讨伐扶桑的便是摄政王宋夜回,如今又怎么会因为一点蝇头小利便出卖故国? 宋夜回突然发出爽朗的笑声,拂拂衣袖:“走吧,今个不吃府上的,带你去市井逛逛。” 宋池念点点头跟上迎着朝阳踏出殿门的宋夜回,循着他的脚步在街头漫步。 南江镇属云启国和扶桑国的边界,人们的穿着受着两边的影响,很是大胆。有穿着云启传统罗裙的姑娘、也有穿着半袖上衣及膝短裙的少女、更甚者还有光着膀子坐在小吃摊大快朵颐的中年男人。 宋池念瞧着很是新奇,看惯了规规矩矩的宫女侍卫,除了第一眼的疑惑,接受倒是良好。 来来往往的人流间夹杂着各地的方言和小童奔走的欢笑声,在其间穿梭,险些花了人眼。 宋夜回熟练地拉着宋池念坐在街边蒸屉还冒着热气的一家小摊边,高喊:“小二,四个枣糕、两屉包子、再来两碗米粥。” “好嘞!马上就到!”店小二的声音夹杂在满是客人的街道依然清晰可闻。 宋夜回利落地坐下,见宋池念在桌前扭扭捏捏,许久不肯坐下,才憨笑着毫不避讳地用衣袖为他擦拭板凳。宋池念急忙将他拦下,堪堪坐下。 “殿下多见谅,毕竟不是宫里。” 宋池念点点头坐下,被一旁用着不同乡音在争执的男女吸引。 男人看模样应该是扶桑国的,正一脸陪笑,操着略带口音的普通话,一边低头拉着女人的手,一边说:“好楠楠,你就不要生气了,待我考取功名,一定娶你回家。” 女人瞧着小家碧玉,一头墨发一半盘在脑后,一半随意的搭在藕粉色衣衫的肩头,声音温温柔柔的,带着半哭腔说着什么,宋池念听不懂那方言。 “她说,‘你若离开南江,我便要应召入宫去了,你为何不肯现在就娶了我?’” 宋池念这才回神,小二早已麻利的上齐了早点,宋夜回不开动也不打扰他。 “嗯,为何明明有心上人还须入宫?”他端起白水,浅抿一口,忽而后悔没有带上茶叶。 “殿下有所不知,扶桑与我们云启不同,发展近百年,仍守着那套规矩,说的好听是传统,说的难听就是……自私。” 宋池念抬眼,被勾起了兴趣,夹起一个包子,那晶莹剔透的皮却被他的筷子尖挑破,鲜香的汁水瞬间爆开,香味扑面而来,他惊慌着连退两步。 宋夜回急忙将他拉回,向着投来目光的男女老少摆手致歉,抓起手帕擦拭桌上的汁水,边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 “扶桑的女性年十六前不可嫁人,若是嫁了须上交一笔不菲的罚金,且家中亲人、包括旁系不可为官,每年三月初,官府会进行初筛,若是落选想如何自然无事,但若是中选便必须进宫选秀。” “所以有情人无法终成眷属?” “不错。” 宋池念垂眸,庆幸闻人桑不是扶桑国的女人。 不对,这么一想,好像闻人桑确实没有回应过他是哪国之人。 宋池念眯眼,面容不善,宋夜回还以为他是对扶桑的立法条款颇有微词,安抚道:“殿下莫要恼,往后殿下继位了,小叔……不不不不,臣一定全力辅佐,要扳倒扶桑也不为难事。” 太阳已完全升起,炽热的光在他脑后燃烧,映着他一身的蛟龙袍也闪着微光,他眼中是混着市井烟火的澄澈,是宋池念所向往的昌荣富强。 宋池念不做回应,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相信他,答应他。 若是有那一天,他要牵着闻人桑的手,一同看着盛世繁华。 第14章 有辱斯文 晌午。 闻人桑迷迷糊糊睁开眼,伸手探探身侧,没有宋池念,连丝毫温热都没有留下。 他心下不由得升起一抹失落,哪怕寻常也是如此,他也忍不住酸涩。 总感觉是不一样的。 罢了,在屋内磨蹭半个时辰才走出房内,他不由得叹息,还是被宋池念养娇了,两世为人都不需要旁人服侍,不过在太子殿由初春待到夏至,不过打理个内务就开始喊累。 不过这个家伙也真讨人厌,自己苏醒已经这么久了还没见着人。 叹息着,摸到了厨房,侍女们正有说有笑围坐在井边擦拭盘子。 侍女甲:“太子殿下真厉害,想不到他对刺绣也有所了解呢!” 侍女乙嬉笑:“哈哈……就是,谁能想到看着那么正经的少年居然如此细腻,昨夜他来我还担心是个难伺候的主呢。” 尖细嗓子的侍卫一脸向往开口:“真不知以后会是哪位姑娘有幸成为殿下的妻子……” 侍女甲乙合声道:“总归如何也不会是你!” 侍卫捂住脸,娇羞地不停摆头,套在靴子里的脚尖在地板上来回捻着:“哎呀!讨厌,我还不能臆想一下吗?传闻太子殿下可是男女通吃的,要是一不小心……” “咦……”众人齐齐嘁声。 闻人桑的心上八百头羊驼奔腾而过,但是说白了他与宋池念之间不清不楚,又不愿听旁人意淫自己的心上人,只能掩饰尴尬地陪笑着打断道:“各位,很抱歉打断一下,现在还有膳食吗?” “哇……” 三个脑袋齐齐望向他,不约而同地呆住了,场面一度极度诡异。 “怎……怎么了吗?”闻人桑有点害怕。 寂静片刻,那侍卫率先尖叫:“啊啊啊!” 卧槽!卧槽!!卧槽!!!头洗了呀!衣服穿了呀!脑袋应该也没长反吧? 他今天穿的红色纱裙,搭着白色腰封,发髻对着还算清晰的铜镜反复看了,也确实没有歪斜啊…… 没错!不是他的问题,莫不是…… 和原生有仇?! 摄政王刺杀太子殿下贴身侍卫?! 闻人桑见势不妙,拔腿就想跑。 反应过来的侍女甲一把将他拦住:“公子莫要惊慌。” 闻人桑一边试图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一边回应:“放开我啊啊啊,强抢民女,不不不强抢民男啊!” 在三个人一人一句解释下,闻人桑才勉强不再害怕。 原来那尖声侍卫有龙阳之好,大抵是闻人桑长得过于英俊。 嗯,他这该死的魅力。 “早说啊……吓死人了……” “害,这可是摄政王府哎,怎会有你臆想出来那些无厘头的事?” 闻人桑挠挠下巴,对于他方才“太子殿下访问摄政王府其贴身侍卫却遇刺”的想法感到格外尴尬,只能憨笑着。 “那不是那位……公子,嗯,突然尖叫嘛……也怪不得我害怕吧?” “他啊,那人有点毛病,就是……一旦见着了男子,尤其俊美的……哎,你懂我的意思吧?反正就会这样了。” 闻人桑急忙点头:“姑娘不必说了,我懂,我都懂。所以,还有膳食吗?”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尖声侍卫殷勤回:“有的有的,不知公子想吃些什么呢?” “随意。”闻人桑是真的不敢过多要求,此刻他只想随便拿些什么果腹便可,早先逃离如此是非之地。 尖声侍卫却好似丝毫不懂般,仍然凑到他的跟前,那眼神中的渴望像极了是像大人要糖吃的孩子,只不过闻人桑生不起丝毫怜悯之心,反而有些厌恶。 “公子,我给你做雪豆沙吧!换做别人可没有这待遇哦~对了!对了!不知公子婚否?” “结了结了!”闻人桑被逼急,这下一不小心用了现代话,反应过来才急忙改口,“已有婚约,实在是受不起公子一片好心……” “本宫怎么不知道你有婚约……” 阴寒森冷的声音从他耳后传来,那手掌用力的搭在他的肩头,好似想将他摁进地板缝一般。 闻人桑只觉得毛骨悚然,不敢回头看去,只见着眼前一片的侍女跪地行礼齐齐喊道:“太子殿下好,王爷好。” “啊哈哈哈……好巧呀,这不是池念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你好像清瘦不少?哎呦,真是心疼死我了。” 闻人桑尴尬地扭过头,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迎着宋池念和宋夜回严肃的表情,忽然说不下去了,只能眨巴眨巴眼睛。 人倒霉真的喝凉水都会塞牙,他后悔早上没有看看黄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来日一定要找个寺庙好好瞧瞧了。 “说说吧,和谁有婚约?” “那个……这个……”闻人桑眼珠子不自觉的四处乱瞟。 全场寂静,无人敢打断。 “她!”只见闻人桑指尖在众人间来回旋转,最终落在了厨房角落木盆中一只还没被拔干净毛的大鹅身上。 “公子,那是公鹅。”侍女们埋着头,不知是谁发出的声音。 闻人桑理直气壮,飞快的跑向那鹅,伸手想抱起那鹅哭泣,又嫌弃那沾着禽类羽毛的荤腥味,左右为难,只能气愤道:“公鹅又如何,既然是有婚约的,哪怕还未完婚,我也要为他守孝一年……额,那么,这一年我便再也不食鹅肉了!” “闻!人!桑!”宋池念心上窜起一股无名火,不愿见他再如此疯癫下去。 “到!”闻人桑站的笔直,再不去看那拔了一半毛的大鹅,仿佛方才信誓旦旦说要为他守孝一年的人并不是他。 “滚回卧房去。” “好嘞!” 闻人桑见好就收,一步一踏,规规矩矩的走出大门,走到拐角处,刚要脚底抹油跑走,又被他喊住。 “午后我要随小叔去一趟扶桑,你要不要一起?” 闻人桑脸上闪过一丝异样,所幸还在拐角,在旁人看来只是身体微微抖动了片刻,像是被宋池念突然喊到而惊吓到的一般。 “不了吧……”忽而他语气一转,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到宋池念的面前,每一步都在地板上踏出沉闷的响声,扬起飞尘一片,“我要去!” 宋池念不问他为何突然转变了想法,只是点点头,在他额头敲了个“毛栗”:“那还不回去换个衣裳?” “啊?我这一身怎么了?”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大红色的长袍,又在宋池念那和奶牛一般的衣裳看一眼,一个没忍住笑出声:“噗嗤……殿下,您……干什么!放开我!宋池念!” 在某男的作死挑衅下,太子殿下终于忍无可忍,从后掐住闻人桑的脖颈,推着闻人桑往客房去。 闻人桑踉跄了几步,那感觉属实不好受,他只能半就着宋池念的力道前行,由于宋池念比闻人桑要矮上一些,他还得尽力控制着平衡。 于是,在众人惊异又不敢评价的视线中,闻人桑被宋池念拎回了卧房。 “吱嘎!” 房间门被粗暴的关上,宋池念将闻人桑推向床榻。 闻人桑用最快的速度爬起又利落翻身,然后……一个滑跪。 “太子殿下,我错了!” “那你讲讲你错在哪?”宋池念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闻人桑跪也不好好跪,偏是坐跪,埋着个头,很是惹他不悦。 “这个,那个,殿下品味如此优秀,草民不该嘲笑?” 怎么感觉怪怪的,像是被女朋友盘问错哪了了一样,虽然他并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过女朋友就是了。 “你究竟和谁有婚约?” 闻人桑都不用抬头就能感觉到那阴沉的杀意,一个激灵,害怕地缩缩,只能将事情的起因经过完完全全的复述了一遍。 宋池念低眸看着他,仍然有些怀疑,毕竟闻人桑平日就是个满嘴谎话的人,此刻还不一定是不是编的瞎话:“那你是否有婚约在身?” 闻人桑:“那当然……” 宋池念打断:“抬起头来。” 不需思考,闻人桑站起身,一双含情的眸子认真地凝视着他,答:“没有。” 他说的坚定,本也是莫须有的事,不过是为了摆脱那烦人的尖声侍卫才随口扯的慌,他不愿因此让宋池念误解什么。 宋池念被他突然的对视惊到,心口如同被春风拂过,只想沉溺在他的眼眸。 原先低头的宋池念只能仰头与闻人桑对视,点缀在闻人桑眼角的泪痣像是一个黑洞,为他深邃的五官添上一抹柔情。 两人唇瓣贴的极近,仿佛下一刻宋池念便能品尝到他唇间的果蜜。 喉结不自觉地来回滚动,五月的天貌似燥热的不像话。 闻人桑轻轻闭上眼眸,时间像是被按上了暂停键,他靠近的每一秒都被拉得格外漫长。 近一点。 再近一点。 宋池念踮起脚尖,试图汲取那香甜。 鼻间萦绕着果香,温热的气息拍在他的脸上。他想,他终于明白为何会有人为了缥缈的爱情付诸一切。 若是能一直如此,他愿意为了他抗衡所有。 他想和他一起。 “太子殿下!”宋夜回推门而入,闻人桑赶忙退步,耳尖还带着可疑的红晕。 …… “啊哈哈……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宋夜回尴尬地原地退回,带上了房门。 只是直到门缝彻底关严实前,闻人桑还能感觉到宋夜回炽热的视线。 “滚回来。” 如此难得的气氛被打破,宋池念很是不快。 经过一上午的相处,还是能七七八八的清楚宋夜回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所以破门而入应当是有什么急事。 “那个……殿下,实在抱歉,我已与扶桑边境将军殿有所交涉,他们随着我派去的下人一同来了府上,所以实在是十万火急……” 宋夜回低着头,于是非常讨人厌的闻人桑便蹲下身去瞧他的表情,确定他没有丝毫鄙夷之色才满意地起身,拍拍双手。 宋池念也纵容着他,只是在他起身时轻轻勾起他的一缕发丝。 “不必道歉,走吧。” 于身份而言,宋池念是太子,身份比之先帝的兄弟高上不少,按规矩宋夜回本应在宋池念身后引着他前行。 只是这二位貌似麦芽糖一般,分开了眼神还拉着丝,为了规避如此伤风败俗之事,他便只能自己走在前头,快步走着,试图早些结束这该死的气氛。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简直是厚颜无耻!!! 第15章 共乘 匆匆赶到大堂,只见一位打扮的娇俏的女子斜坐着,青绿色的罗裙胸口极低,若隐若现可以瞧得几分雪白。 她轻轻挑着眉,眼神娇媚摄人心魄,画着狭长的眼线,左侧眼尾上点了颗痣,红唇只着重涂了丰腴的下唇,上唇轻轻带过,不显得风尘,反添了几分贵气。 葱白细长的手指在翡翠杯盏上来回划拉着,哪怕是不耐烦的模样也令人生不起厌恶之心。 她的身边身着银色盔甲的侍卫一脸严肃地戒备着,见宋夜回三人赶到率先说道:“王爷,您可算来了。” 宋夜回点点头,转身退至宋池念身后侧,介绍道:“这位是我们云启国的太子殿下,云游至此,听闻常有人冒充云启百姓在扶桑作奸犯科,不愿国家名声被有心之人玷污,故提成随我一道前去,查明真相。” “呦呵~原来是太子殿下~” 女人起身,袅袅娜娜凑上前,一阵裹着胭脂的香风扑面而来,宋池念不适地皱皱鼻子,女人不觉在他身侧莞尔一笑道:“我们扶桑多蛮夷,太子殿下此去当真不仔细危险吗?” 她才不是什么好意提醒,换而言之,她巴不得宋池念真有些什么意外,只要不是死在疏南将军府,她便能对外界有所交代,那样或许会引得云启不快,但也无法对她发难。 “不需夫人担心。”宋池念略微挪挪身子,他自然是明白的,但他也不在意,此刻他只想鼻尖那些难闻的胭脂水粉味快些散去。 女人自然是看出了他的嫌弃的,但她不甚在意,世界诸国本为一家,先王暴政,才引得诸地将军起兵造反,而扶桑一脉便是得幸存活的前朝血脉。 扶桑像是吸食亡魂的恶鬼,在前朝覆灭二十余年后踩着当时国中将士的尸山血海重新崛起,又经过五六十年的光景,才有了如今的云启、荣昌、扶桑三足鼎立的模样。 而她,是扶桑疏南将军府二把手,与云启不同,扶桑女子亦可参政,因而她虽为将军府妾室,却没有人敢对她有丝毫不敬,其在府上地位甚至隐隐高于正妻。 她的体内流淌着扶桑的血脉,骨子里是瞧不起其他国家的人的。 “哼,走吧。” 女人冷哼一声,扭着腰肢率先踏上了早已备在门外的马车上。 良久,见无人跟上,她才慢吞吞掀开半边帘子,娇呵道:“还不快些?” 宋夜回尴尬地笑笑,迎着宋池念阴沉的表情,讪讪道:“殿下多担待。” “无妨。”宋池念摆手,领着闻人桑走向马车,忽而顿住,不刻意瞧着女人,但扬声冷笑,“如她所说,扶桑多蛮夷,在他人的地盘不识礼数娇蛮一些也是正常的。” 女人不愿浪费口舌去争辩,投来一个白眼便放下车帘:“老头,走了。” 马夫抓抓花白的山羊胡,面露难色道:“夫人,这……不需随他们一道吗?” 女人不快,她说话何时轮到下人插嘴?她的声音不由得带上些尖锐的愠怒:“快些,莫不是想留在这暴民横生之地?” “是,是,是。”马夫急忙扬起马鞭,不再看三人一眼。 伴随着棕马的一声嘶鸣,马车扬长而去。 宋池念眼底淡然:“我们也出发吧。” 这倒是缓解了宋夜回的尴尬处境,一边是本国太子,一边是明面上还是礼仪相待的“友国”使者,双方闹僵最难做的是宋夜回。 “那女人名唤白付雪,是疏南将军府的小妾,但也是把事的。”有些无措,受下宋池念这份好意,宋夜回也只能解释清楚方才不敢吭声的原因。 “与我何干?”宋池念不想知道,只盼着早些了事,忽而想随闻人桑一同舞弄皮影了。“不必解释,请吧。” 他点点头准备上马车。 “啊……”闻人桑叹息,见着马车就头晕,昨日奔波一天,今天他是打算也不愿意再坐上去,都不用上去,脑袋已经开始发胀了。 “怎么了?”宋池念关心。 宋夜回简直没眼看,扶额率先上了马车,不理会俩人的恩恩怨怨。 想不通啊!想不通! 怎么太子殿下放着那么一群上赶着的莺莺燕燕、公主贵女不要,偏偏选这么一个……男人! 不对!不对,话也不能这么说,闻人桑确实生得貌美,若是个女子…… 哎?他是不是有点眼熟? 尤其那眉宇间的气质。 宋夜回努力想从记忆中打捞起那一闪而过的灵光,却不得,只能摇摇脑袋,静静等待。 俩人依旧你侬我侬。 闻人桑抱怨:“不想坐马车。” 宋池念叹气:“要不就在府上等着?我一定尽快回来。” 闻人桑拧眉,颇为不愿,但仍然倔强地摇头:“不,我随你一道。” 宋池念不由得窃喜,面上神色不变,但声音中夹杂着无法掩盖的喜悦:“那我们骑马去吧。” “嗯。” 闻人桑还在盘算着那女人那般妩媚,宋池念一个人前去会不会被哪个狐媚子勾了心魂,不看着点真的担心,毕竟样貌如此英俊待他又极好,最重要的是还如此多金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 “啊?” 待他反应过来宋池念方才说了些什么的时候,宋夜回已经一脸不爽地下了马车,并且以非常鄙夷的眼神望着他,那眼神分明在说——该死的太子妃。 “那个……”饶是闻人桑脸皮再厚,对于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意见如此这般的厚脸皮行径仍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会骑马。” “啊?”宋池念还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宋夜回先震惊,“殿下,您是何处寻的贴身侍卫,怎得连马术都不识。” “乡野寻得,小叔不必惊惶,我自己带着便好,还请小叔为我寻匹沉稳的老马。” 说其他的闻人桑不知道,但好赖话他还是分辨的清的,遂扬扬眉,恃宠而骄一般:“有什么办法呢?草民不才,刚巧讨殿下欢心。” 宋池念实在想不到一个被抓来为自己备贺寿礼的皮影戏艺人不仅每日觊觎自己池塘里那几尾锦鲤、每日差遣厨房给他开小灶、消极怠工并且将一整张牛皮放在自己的书房还厚颜无耻地要求自己一同雕刻皮影……罢了罢了,罪行太多,实在不能一一想过了。 总之!如此糟糕一个人怎么好意思说讨自己欢心的!? 然而,瞧着烈阳下他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双眸微微弯起,呛声的话还是说不出口,只能无奈地弯曲手指轻刮他的鼻尖。 “太子殿下!这马好大!”闻人桑是人生中第一次见着马驹,惊叹道。 马夫为宋池念挑选的是匹健壮的老白马,据马夫说年纪颇大了,迈着步子稳稳当当,有种历经风霜后仍愿见人间美好的感觉。 闻人桑也不清楚为何他只是看一匹马便有如此感悟,伸手想轻抚马头,又担心马性子差,迟迟不敢动手,忽而想起前世上网冲浪时曾听说, 当你试图驾驭一匹马时,不要让它瞧出你的胆怯,一旦如此,它便不愿让你骑乘,会刻意使绊子,吓唬你。 闻人桑习惯于喜怒形于色,还担心那马有意为难他,谁知它只是轻轻低头,闭眼等待着他的抚摸。 他自然而然地覆上。 “这匹马温和,从来没有过一例恶事,只是行得不快,因而养在马厩,用得少,但它也乐得自在。大多数马会因为主人长时间不使用而心脉受损,它不同,只要饭食到位,便安然无事。”马夫乐呵呵道。 “嘿嘿,性子倒是像我。若是我被人平白无故伺候着还不用干活我也开开心心的。” 闻人桑摸着,已经试图上马了,白马似有所感弯腿跪下。 宋池念自然地走在他身后,搀扶着他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背,随后自己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 背脊贴上宋池念的胸膛,没有闻人桑想象的美好,太阳照得人心焦,如此更是炎热,但宋池念已经迁就他很多了,他知晓适可而止的道理。 “驾!” 马绳缠在宋池念的手指间,伴随着一声高呵,马儿起步。 清风徐来,才吹走些许烦躁,白马跑得不快只是相对于其他好马而言,对于闻人桑这样没有接触过马的人,只觉得跑得飞快。 眼前景致由不算繁华的小镇转为崎岖的山路,颠簸得他分不清那心跳加速是因为激动还是悸动。 他庆幸,如此颠簸,还好是骑马,免于一场反胃。 也让彼此再贴近一点。 他瞧不见宋池念的表情,但从他的沉默他能想象出他此刻认真的神态。一定比他俯首案前时更严肃些,或许还冒着些细汗。 “太子殿下!”闻人桑突然发声。 宋池念淡淡回应:“嗯。” “谢谢你。” “哦。” 还以为闻人桑要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海誓山盟!!!他宋池念发誓,再也不会对这个没良心的男人好了!!! 而此时此刻,某刚从马厩选了自己心仪的马匹出来的摄政王推开门。 天塌了! 该死的宋池念!该死的闻人桑!小爷这是闹也陪你们闹了,马也牵好了,所以你们人呢?你们认识路吗? 扣1xql在一起,扣2xql啵啵,扣3作者自娱自乐[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共乘 第16章 你是哪儿人 “还有多久才到啊?” 不怪闻人桑刻意破坏气氛,只是约摸有半个时辰了别说集市,一眼望去,连亩耕田都不能瞧见,越走越荒凉。 眼见天上已经爬满红霞,他不禁担心今日还能否抵达目的地。 宋池念不语,只是默默地紧了紧缰绳。 马驹缓缓停在一颗松柏下,松针密密麻麻遮蔽了余晖。 只见宋池念下了马,闻人桑是左右为难,自己也不想下去,半趴着缓缓劲。 “不是吧!你不认识路?”闻人桑见他宋池念沉默不语的样子,瞬间顿悟,崩溃道,“您还识得回去的路吗?” “识得。” “那便好!那便好。”闻人桑拍拍胸脯,“方才见你不带片刻停留还以为你成竹在胸……罢了罢了,还能回头就是万幸。” “嗯。”宋池念点点头,却没有丝毫想要翻身上马的意思。 闻人桑疑惑,伸手在有些不耐烦的老白马的鬃毛上安抚地摸摸,问:“怎么了?” 宋池念面露难色,好半天脸上爬上一抹红霞,别过头,闷声道:“腿有些麻痹了。” “噗嗤……” 难怪宋池念下马后就一直呆在原地,闻人桑还以为他是在思考来的路线。 “不许笑。” “好好,不笑。”闻人桑的声音中仍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再笑我拔了你的舌头。”宋池念威胁道。 但似乎对闻人桑没有丝毫杀伤力,他吐吐舌头示弱。 腿间的酸胀袭来,密密麻麻犹如头顶伴随微风晃动的松针尽数扎入,伴着闻人桑努力抑制仍不住的嘴角,宋池念心底暗暗发誓——待到……他一定要让闻人桑比自己如今痛苦上几分! 夜风四起,略微寒冷侵袭,俩人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在夜幕彻底落下之时,宋夜回在疏南镇的某客栈门口寻到了准备落脚的宋池念和闻人桑。 顶着宋夜回一脸长辈瞧着小辈不成器、又碍于太子殿下的身份,只能摆出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闻人桑有些心虚,挠挠下巴。 倒是宋池念没有丝毫抱歉的意思,点点头:“小叔,那将军府离着远不远?” 宋池念是揣着答案问问题的,他们回来时见着一颇为华丽的府邸,虽未见着牌匾,但有重兵把守,不用想也能猜出。 “不远,穿过那条小巷便是了。”宋夜回伸手指去,不远处的小巷点着艳红的灯笼,照得那书写着“欢宜院”的牌匾各位醒目,有化着浓妆的女子见他指来,抛来一个妩媚的眼神,娇笑着摆手。 闻人桑一个激灵,抖抖身子别过头。 宋池念点点头,语气不容置疑:“那这些日子我们便住这吧,来回奔波也麻烦。” “莫不是今日迷路太过严重?”宋夜回话不过脑子,丝毫没有考虑宋池念能否接上这话。 “哎呦!你瞧瞧,不过多晃悠会便要数落太子殿下的不是了?太子殿下如何安排应该轮不到王爷掺和吧?”闻人桑适时的接下话。 宋夜回才发觉自己方才说的什么混账话,欠身不再插嘴。 但,其实摄政王府离疏南将军府不过半个时辰的马程,他比他们后出发,在镇上寻了半天,急得他差点去报官了。 若是因为自家太子殿下在旁的国家边境失去了踪影而报案…… 宋夜回扶额,这成何体统啊! “呵呵,是我考虑不周了,我今夜去疏南将军府打点一下,看能否从小厮口中得到些不同的消息。” 告别宋夜回,宋池念的脸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闻人桑也不敢多问,只能听着他沉闷的脚步声在楼梯间盘旋,默默跟在身后。 在小二的热情招呼下,二人踏入了卧房,闻人桑还有些不好意思,然小二并未多看他们一眼,他才放下心来,轻轻带上房门,转身就撞上他阴沉的脸。 “想些什么呢?如此一个模样,不晓得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他不喜欢见他脸上这表情,若是发怒着、认真着、亦或是羞赧着他都会觉着相安无事。让他担心的不是这副模样,而是他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致使他有了如此的模样。 或许此程他就不应该跟来。 毕竟,他与此地颇有渊源,若是引起宋池念的不快,他也不知自己应该如何去面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宋池念吐出一口浊气,半眯着眸子,眼中闪过阴鸷的光,惊得闻人桑一激灵,他却不觉,发声:“宋夜回恐怕是要谋反。” 他说的肯定,没有丝毫质疑。 “不……不能吧。”闻人桑没想到他居然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毕竟他们一直在一块,他就没有觉察出些什么。 “事先他告诉我的便是从小厮口中得知那些被当做云启国人的罪犯大多是被逼供的,如今一趟便又打着去打听情报的名义去疏南府。”宋池念叹口气,转身走向小桌,坐下朝还在原地发愣的闻人桑招招手,“不仅如此,我们比他早出发不到半柱香,且前半程没有什么曲折,我们骑的还是老马,于理而言他不该赶不上我们。” “那你当如何?”闻人桑应下,坐在他身侧。 “杀了。” 宋池念的语气不容置疑,不像是取决一个人的生死,倒像是在说今夜几时歇下一般稀松平常。 “我明白我不应当对这些事插足什么,但说句愉悦的还是希望您慎重考虑。” 宋池念抬头看他,眼中是惊异。 “哈哈哈……毕竟一条人命嘛。而且,朝堂应该是错综复杂的吧?若是轻一边可翻倒,也不至于让你亲自来一趟南江了吧?”闻人桑惊慌失措的打哈哈。 宋池念并未多怀疑,点点头默认。 闻人桑习惯性探向自己的袖口,才意识到今日走的匆忙,并未带着零嘴,只能悻悻缩回手。 “你从前来过扶桑吗?”宋池念问。 心脏像被紧紧攥住,闻人桑抬眼轻笑,点着烛火的煤油灯映在他的眼底,四目相对:“来过,毕竟我在各方云游卖艺,去得地方多得自己也数不清。” 宋池念不做回应,而是接着追问:“你是哪儿的人?从前我问过,但你貌似没有回应过?”他自己也不确定,记忆中似乎是有过自己询问的印象。 “啊,好像确实问过。那回好像是你在问前国主吧,哈哈哈……”闻人桑又想起了那日闹起来的乌龙。 宋池念却没有丝毫想要玩笑的意思,再追问:“所以你是哪儿的人?” 闻人桑是有刻意的避开这话题的,但宋池念好像不得出的结果不会罢休一般,其实也罢,能否接受都无所谓。 “我是扶桑人。” “嗯。”宋池念点头,没有丝毫惊讶。 “你早知道?”他如此反应,反而令闻人桑惊讶了。 “以前只是怀疑,现在才肯定。” 他的目光对上他的,闻人桑低头避开,不想见他眼底的灯光,却发觉腰间那枚玉佩亮得晃眼,灼得他不敢将目光停留。 闻人桑:“对不起。” 宋池念:“你的父母是何许人?” 闻人桑的头又埋深了几分:“不知道,打我有记忆起,不对,或许是说从我懂事起吧,我便已经流浪到了扶桑,我没有亲人,后被一医者收养,在道观度过了一段时间,皮影便是那段时间医者教我的。后来战乱遇上山匪,医者毅然从军,留下我一人守着道观,再遇上了山匪,便又开始了流浪。” 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只是三言两语宋池念便已经体会到其间的艰难险阻, “对不起。”闻人桑再次道歉。 “为什么道歉?” “不知道。”他说不明道不清,只觉得该如此做,便说出了口。 沉默良久。 闻人桑的心如同被生生剜了一道口子,时间越是安静流淌,鲜血流淌的便越是触目惊心。 “睡吧。”宋池念打破了夜的寂静。 “好。” 闻人桑开口才发现过分的紧张早已使他的嘴唇干涩,走向床榻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荆棘上,如果可以,他想干脆就这样。 有的恋爱还没开始谈就要凉凉了。 明明下午坐在同一匹马上的。 就不应该来这一趟的。 他像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僵硬地躺着,可颤抖的眸子将他慌乱的内心暴露的一览无余。 一片冰冷覆上他的唇,他不可置信的睁眼,只见宋池念闭着眼,温热的舌探入他的嘴,探寻片刻,打开他的牙关,一股带着微苦的冰冷涌入,侵袭着他的干涸。 闻人桑轻轻推搡,待到茶水被完全宋池念渡入,他才若无其事地翻身躺下。 咽下那茶水,舌尖在嘴唇反复舔舐,再也探寻不到属于宋池念的气息才堪堪作罢。 “你什么意思?”话如此问,但心下已经了然,只是希望那答案由他亲口道出。 “睡觉。不然呢?”宋池念偏过身侧躺着面向他,“睡你吗?” “任君摆布。”闻人桑展开四肢,伸手便要去解自己的衣带。 见闻人桑终于恢复了自己寻常的模样,宋池念才放下心来,转过身不再理会闻人桑的盛情邀请,轻轻吹灭晃眼的油灯,品尝着夜的寂静, 他后悔着自己对于闻人桑的怀疑,生在乱世,他究竟是靠着什么才能养出如此一番模样? 亲了!!!写的我直呼omg!omg! 没有忘了开篇设定,套用某知名小说话术 闻人桑:我说谎了……[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你是哪儿人 第17章 黑唇竹叶青 没再迁就闻人桑的性子,今日不同,不在自己的地盘,总归是带在身边比较宽心。 不情不愿地被宋池念拽下床榻,迷糊着跟着他步行至疏南将军府,直到被安排在早茶桌上看着一桌的美味佳肴他还没彻底清醒。 宋池念一面听着白付雪与宋夜回交谈着,一面瞧着闻人桑明明还未苏醒却熟练地抓着各式糕点往嘴里塞的模样。 回味起昨夜品尝到的甘甜,不由得神飞天外。 “殿下,方才我说的,您有留意吗?” 白付雪的声音一响起,瞬间便召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半梦半醒的闻人桑。 宋池念应声,方才白付雪说了些有的没的,无非就是明里暗里数落云启国人粗鄙无理,刚谈及要带着他们去审问那前两日被抓获的采花贼。 “嗯,还请夫人再歇上片刻。” 宋夜回不解,歪头问道:“为何,殿下昨日没有歇好吗?” 茂密的桂花树叶随风飘荡沙沙作响,闻人桑平的就觉得没有好事发生,鼻间一阵瘙痒,又不好在如此场面失了礼数,憋的脸颊通红。 然,在宋夜回眼里就不一样了。 只见高贵的太子殿下轻轻一言,而后恬不知耻的某男娇羞脸红。 人生何故而叹息? 侍卫推开了不算陈旧但因缺乏保养掉漆而看着简陋的木门,一行人踏过高高的门槛。 排泄物骚臭混着血液的腥膻味扑面而来,除了白付雪之外的三人、以及随行的摄政王府的侍卫都纷纷捂住了鼻子。 宋池念低声问:“为何门槛设得如此高?” 闻人桑捏住鼻子,还用宽大的袖口捂住了口,声音闷闷的:“因为在扶桑,进大牢容易,想出去……呵,非得去了半条命不可。” “你怎么晓得?”宋夜回插嘴问道。 俩人皆缄默不言。 角落里一间还算干净的牢房内,一名穿着得体、眉眼若桃花的男子正瘫在床榻上,一副惬意快活谁来也没用的架势。 白付雪轻轻在栅栏边,狱卒敲敲栏杆,那男子立马弹起,一脸谄媚道:“哎呦,白小姐,怎么三天两头来看我?莫不是忘不了那夜的温存,想将那夜未尽之事续上?” “我靠,居然敢惹这黑唇竹叶青,这采花贼当真胆大包天。”闻人桑在宋池念耳后小声吐槽。 宋池念轻轻笑着,不由得被他的形容逗乐。 白付雪转头,目光阴鸷,却带着几分傲气,当真应了闻人桑的形容。 “殿下,王爷,您二位带来的下人真够油嘴滑舌的,出门在外当心被谁割了舌头。” “不饶夫人费心了,夫人还是当心人在家中被谁寻仇上门。” 待闻人桑呛完声,宋池念才装模作样地拦着他。 白付雪冷哼一声,转身对那采花贼道:“杨汉富,你主子来接你回去了!” “嗯?哪位?您不就是我的主子吗?您想要什么样的我都能满足您呀。”杨汉富不理会,而是摆出个流氓样,眼神飘忽,说着俏皮话。 “休要信口雌黄,大人在此审问你,嬉皮笑脸成何体统?”狱卒凶戾地用木棒在栏杆间来回敲着。 宋夜回问:“我问你,是何许人也?为何冒充我云启国人作奸犯科?”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审问小爷我?”杨汉富面对其他人与白付雪完完全全就是两个态度,尤其是宋夜回,许是因为他大腹便便,瞧着便是个官场上如鱼得水的老油条,精明劲完全掩盖不住。 宋夜回转头面向挑眉偷笑的白付雪,道:“白夫人,您觉得我配不配审问他?” 白付雪没有在两人争吵时打断,此刻才收住一直上扬着的唇角:“这位是云启摄政王。” 杨汉富抬眼,怀疑的眼神在几人脸上来回瞟瞟,见没有人有开玩笑的意思才蔫巴着说:“哦,那又如何?我是云启国人不错,但我是在扶桑犯的事,依照扶桑律法,你无权向我问罪。” 宋池念踏前两步,目光与他相对,杨汉富有些心虚地低头。 他不顾,上前。伸手透过囚笼掐住他的脖颈,指甲浅浅地嵌入皮肉,杨汉富皱皱眉,发不出声音,只能哼唧着眼神哀求地望向白付雪。 “你字字句句都是扶桑的法律,却要坚称自己是云启人,既然如此,那我便和你谈谈云启律法。”被牢房的栅栏限制,他的手抵着栏杆有些生疼,手上沾上属于杨汉富的气味,他不由得嫌弃,甩手松开。 杨汉富如释重负,眼尾已经染上猩红,大口喘着气,连咳几声才勉强缓过劲。 但,哪怕如此,他嘴里依然不让步,颇有几分你不弄死我,我就恶心死你的架势。 “你倒是说说!无论何处,我都不曾听闻哪条律法有说明审问可以动用私刑。” 闻人桑觉着有些无趣,有时间在此浪费,不如回客栈补个回笼觉。想罢,打了个哈欠,悄咪咪在宋池念手心挠挠。 宋池念轻轻握住他的手,面色不改,道:“首先,你自称是云启人,敢问家住何方,家中几口人,周遭有何邻里好友佐证?” 杨汉富冷笑一声,声音虽有些虚弱,但丝毫不心虚:“家住京城,四口人,父母长姐,好友未有,但在村中定有人能为我佐证。” “你既敢如此说,想必本宫再去考证也得不到什么不同的答案……” 杨汉富洋洋自得。 而宋池念话锋一转:“那么,为何我在关口未查到你的出关记录?” “在边境在百姓默认都是不需通关文牒的,我自那方来,自然是……” “白纸黑字印在关口,南江人出生起便需上报,且每年一交税,所以他们才不需通关文牒。而你呢?据你所说你是京城人,请问如何随着他们这个规矩一块走的?” 无法反驳,他只得转移话题辩驳:“如此多偷关漏税的,分明就是国家太过昏庸,你为何偏偏就指着我不放?” “偷税漏税多本宫不否认是国之过,这一点我会禀告父王,但这不是你不遵循国法的原因。”宋池念道,“依边境法第三条,未持通关文牒擅自出境的,永久失去云启国公民身份,所以你不可顶着云启国公民的身份招摇撞骗。” “我本就是云启国人,不能因为一个通关文牒……” “闭嘴!”宋池念呵斥,不再愿意未此事操劳,转身拉着闻人桑往外走。 宋夜回有些为难:“夫人,你也瞧见了,此人并非我国中人。” 白付雪挑挑眉,踢开吃了瘪抓住她脚哼唧的杨汉富道:“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不认账?” 宋夜回摇摇头:“并非,若此人循规蹈矩,殿下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白付雪娇哼一声,转身离去。 徒留宋夜回与杨汉富隔着栏杆两两相望。 “你不准走,怎么也得给我个交代吧?”杨汉富收回了先前的痞气,正经说起话来倒让人有些不适应。 宋夜回深深叹口气,“叮当”一声,一枚钥匙落地,杨汉富赶忙用身子盖上,见无狱卒看来才低声骂道:“你他妈想害死老子?” 宋夜回不屑瞧他一眼:“能否出去,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我们两不相欠了。” 宋夜回有一个秘密,他曾计划过叛国。事实上这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但为什么是秘密呢?因为没有人知道那是曾经。 昨日出门前,他收到了一封信,已经许久不曾见那信鸽,他还恍惚许久,细细读过那信中内容,虽笔下有所颤抖,但他能确定那笔记就是出于那人之手。 他手中布局已下,所以他思来想去,若是要保住宋池念,拥立他为新帝,最好的方式就是——用他的命。 杨汉富看着空荡荡的牢门,不屑,转身打开牢门,哼唧道:“两不相欠是吧?这么着急和我撇清关系?等着吧,小爷我要你的命。” “你怎么一天到晚都这个表情?谁又惹你了?” 等待上菜的间隙,闻人桑是一点也闲不下来,非得去逗弄一下宋池念。 疏南镇的装潢偏向简约,哪怕是包厢,也仅仅用绘制着神女回眸惊鸿一瞥的屏风隔断,宋池念喜静,干脆包下了一整层,不让其他人打搅。 宋池念却没有丝毫想与他玩笑的意思,靠着敞开的木窗,一面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轻敲着,一面呆呆地望着窗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闻人桑沉默着, 炫完小二端上来的糕点。 待到宋池念回头时,只看见一个空的连渣渣都不剩的空碟,以及丝毫不带心虚地舔着嘴角残渣的闻人桑。 “那杨汉富,大抵是认识小叔的。”宋池念从怀中掏出手帕,轻轻搁置在桌前。 闻人桑抓起手帕,抬手致谢,顺手擦去残渣又随手放在小桌前,道:“你如何得知,我怎么没瞧出来?” 宋池念又自然地将手帕揣好,答:“他自己说是在南江镇待过一段时间的,那日我与小叔一同去镇上吃早茶,许多人都是识得他的,且,当时白付雪与你拌嘴时是有叫过‘王爷,殿下’的。” “他刻意扮做不识,反而令人怀疑。当年大战我母亲背刺过扶桑,所以我们与扶桑关系向来不好,边境管控更为严格,若是没有小叔的授意,他一定无法偷渡。” 第18章 白付雪遇害 “所以呢?” 闻人桑自然是清楚的,但他一介草民,有些话由他口说出总归是不一样的。 宋池念抬眸不再言语。 小二很快将餐食端上,闻人桑自然是大快朵颐。 但对宋池念不同,这顿饭属实难以下咽。 未至边境前,他对于宋夜回会如何、边境会如何都不在乎,但自己接触以后总归是不一样的,偶然见得边境百姓生活如何安然,是如何也不远见这些属于自己的子民陷入战火。 再者言,那辰间他说的“尽力辅佐”,总令他十分向往。 他承认,他无法轻飘飘地说出“剥除”这样的话了。 但有些事情,并非不愿便不去做的。 “明日便回去吧。”宋池念说。 闻人桑不多问,点点头又麻溜地塞几块肉进嘴。 没事干的时间过得飞快,闻人桑把玩着手上的刻刀,在宣纸上雕刻着宋池念的小象。宋池念不让他出门,说担心宋夜回联合白付雪给他做局,他可以顾着自己,但顾不着他的安危。 宋池念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忽而视线暗了下来。 闻人桑蛄蛹着将帘子全部放下,将油灯搁置在正对着床榻的方向,忽明忽暗的让宋池念的眼睛有些许不适,索性闭上眼,等待闻人桑完成。 平白的心就“噗通噗通”狂跳,闻人桑笑得眯了眼,好一会才道:“睁开眼吧!” 斑驳的光影撒下,宋池念睁开眸子,闻人桑的手指牵着纸片在光明下纷飞,分明说的是牛郎织女的故事,那人却换做了他和他。 他们在人间分离,又在鹊桥重逢。 可仙女终究是仙女,漫天花瓣纷飞,闻人桑高高地飞走了,徒留那个刻着宋池念的小象孤零零的影子。 原是无趣且老套的剧情,但闻人桑的念白抑扬顿挫,宋池念好似真的经历了那一场离别。 他有些不悦,道:“停下吧。”他粗暴地拉开帘子,满地花瓣,他还当那些全是闻人桑用纸片做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方才那香气几乎扑面而来,他怎么会那么想呢? 闻人桑笑笑,将他的纸片架在油灯上燃烧,眼见那红色纸片烧去大半,宋池念伸手阻拦:“歇着吧,留着小二会打扫的,当心烧了屋子。” 闻人桑放手,但那纸片已经被烧去大半,只剩下半个身子和完整的脑袋。 次日退房,宋池念在闻人桑催促下最后观望了一眼,但还是将两片纸片揣在怀中,连并着昨日闻人桑擦拭唇角的那片帕子一起。 马车以及行李全都停放在摄政王府,所以不可避免的还要去一趟宋夜回那,尽管闻人桑全力阻止也无用。 就是这么一去,又遇上了麻烦事。 白付雪死了。 摄政王府乱成了一锅粥,没人迎他们,宋池念还是从四处奔走的侍卫侍女口中才勉强拼凑出这令人震惊的事。 杨汉富越狱了,杀了四道关卡的八位狱卒,就这么从疏南将军府的大牢中杀了出去。 而白付雪是在当天夜里死与府外一条小巷,衣不蔽体,暴尸街头。还是清晨从“欢宜院”回家的嫖客发现的,险些吓得他再也无法做个男人,匆忙报官。 彼时宋夜回正安心在街头品茶,骑着宝马的信使匆忙报告,他大惊失色。 宋池念不惊慌,反而松了一口气。如果来这一趟仅仅是讨个口舌之快,才万万不对,如今一遭,反而不用日日提心吊胆。 只是又不能早些回京城去了。 闻人桑抱怨着,他失眠了一夜,时常听着冷风敲窗声,像是怨妇的哀鸣,闹得他不得安宁。 所以今早他格外殷勤,只盼着早先上马车补觉。 “我要去睡觉。”闻人桑道。 沉吟片刻,终究是没有答应,宋池念叹口气道:“不知白付雪的夫君是个什么性子,我们的住处又离她身亡之处如此接近,难免他不会拿此做文章。” “哦。”闻人桑不满。 在大堂找到了正与一五官端正的男字交谈着的宋夜回。 嗯。 只能用五官端正来形容了,闻人桑实在联想不出这一张脸还有什么特点,身材不胖不瘦,肤色不黄不白,头发不长不短,气质约等于没有,属于是丢到人群里一个不留神就再也找不着的人。 宋池念还想在一旁偷听着,闻人桑索性就近找了石墩子坐下,犯起懒来。 宋池念倚靠着大堂的门,瞧着屋内状况,视线有意无意投向脑袋上下点着打瞌睡的闻人桑身上。 五官端正的男人趾高气昂地坐在主位上,宋夜回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喋喋不休,就好像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好半天,宋夜回都没有答话。男人才累了一般,自顾自寻着茶水,摸上茶壶,里面却什么都没有,他气急败坏,用力将茶壶砸在地上。 碎片四分五裂,飞溅的残片划伤了他自己的手,他大骂一声。 宋夜回才不紧不慢道:“姜将军何必如此大的火气?将军没少受夫人的气吧?夫人应该挺忌惮白夫人的吧?这么一闹,您不是吃得最大红利的人吗?既能栽赃给太子殿下,又除去心头隐患。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何必谈什么聊斋?如今就你我二人,咱打开天窗说亮话,想要什么?” 姜将军眼珠子心虚地来回瞟,结结巴巴道:“说什么疯话?做了这么多年王爷当不上皇帝莫不是疯了?哈哈哈……也是,拼命换来的江山拱手让人了?不过多久就要易姓了吧?” 宋夜回皮笑肉不笑:“不劳将军记挂……” “把太子交出来。” “原则上是不行的……” 眼见宋夜回就要提条件了,宋池念才踏入大堂,稳稳地站在门槛上俯视姜将军:“这位将军很是记挂我?” 姜将军没见过宋池念,他们随白付雪去疏南将军府也只是去了偏殿和地牢,但不需证实,他便能确信那就是太子。 太像了。 恍惚回到二十年前的战场,那女子骑着战马出现在已经尸山血海的疏南镇,她冷笑,仿佛天下间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 如此令人可恨的一张脸。 “不当缩头乌龟了?那是最好。”姜将军貌似不满意被人俯视,站起身发现仍需仰望他,索性对着宋夜回道,“给个交代吧,否则,我将禀明陛下,届时就不是太子殿下您一人的事了。” 姜将军纯粹就是瞧着宋池念年纪小,能唬住最好,唬不住那也无妨,今日他是带了兵来的。前脚被拒绝,后脚他便强行抢关,念在刚失去爱妾,扶桑国主定然不会为难他。 “我为何要给你交代?可有人见着我做了什么事?平白无故便要我认罪?” “好,那我便给你讲个明白。昨夜爱妾迎您与王爷进府,审问一采花贼,谁知前脚你们离去,后脚那贼人就越狱了,你敢说与你没有干系?” 宋池念道:“你如何不怀疑宋夜回?” 宋夜回抢先答:“我与姜将军、白夫人安好十余年,若要动手良机颇多,不必待到今日。” 宋池念冷哼:“二位不必如此,事情水落石出前我不会离开南江镇,定然还将军一个公道。”他已然将宋夜回划入姜将军的阵营。 姜将军不肯善罢甘休:“一条人命,轻飘飘一句便想敷衍了事?” “您最好知足,殿下能如此说已是他仁义,若是他不在乎,他大可启程回宫。反正,他是太子殿下……”宋夜回看似为宋池念说话,实则表明宋池念在以身份压人。 “什么狗也在太子殿下面前狂吠?莫不是欺他人不生地不熟?”闻人桑刚在石墩子上一个趔趄,惊醒抬头就见宋池念两面迎敌,赶忙冲上前呛声,“那杨汉富还未寻得,人是在你们那丢的,事是在你们那犯的,别再人寻得了,他畏罪自杀了,还要栽赃给殿下。” 姜将军吃了瘪,本想若是寻得了直接弄死,来个死无对证,倒时宋池念如何也得吃这个亏,却不想闻人桑轻飘飘一句话直接将话堵死了。 “还瞧什么?还不去寻人,留着还想殿下招待你用午膳吗?” 姜将军冷哼一声,哼哼剜了闻人桑一眼,摔摔哒哒离去了。 闻人桑别过头,张嘴想怼宋夜回,却被宋池念制止了。 宋池念颔首:“小叔好自为之,您话如此说,就担心别落了什么马脚。” 点到为止,两人缄默。 大堂仅剩闻人桑二人。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他们怎么这样?”闻人桑还不肯罢休,他踏着遍地的碎片,额头都渗出了密密匝匝的汗珠。 宋池念眼神柔和,怀中又没有干净的手帕,只能踮着脚用袖口为他擦拭,道:“何必为不值得的人气伤了身子,早知会是如此,此行目的本就是摄政王意欲谋反。如此才不算扑空。” 闻人桑低眸:“可是我就是见不得你受欺负。” “又不是孩提姑娘。再者,又有谁会一帆风顺呢?”宋池念反倒安慰起他。 “我想早些回宫了。” 他原是最不喜欢条条框框的规矩的,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只是盼着宋池念活得自在一些。 宋池念避而不答:“好了,去歇息吧。原先不是闹着要歇下吗?方才还见你瞌睡。” 闻人桑沉默点头。 塔罗说中秋不宜更文,遂明日再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白付雪遇害 第19章 风雨至人莫归 徒然的争辩毫无意义,宋池念左思右想决定先飞书回宫,如果能收到父王的回信最好,收不到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斟酌笔墨,瞧着信鸽向着家乡的方向飞去,眼底的最后一丝柔软也随之消失。 能做的事不多。 宋夜回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不如说他不敢限制,但他一脸焦灼再三“请求”,宋池念只好答应带着他拍的两位侍从。 美其名曰“护卫安全”。 无所谓,宋池念决定还是得率先找到杨汉富,虽然闻人桑已经放出那样的话来,但难保扶桑不会狡兔死走狗烹,两方都得不到便宜。 马车在疏南将军府缓缓停下,一切如常。没见着什么白绫更没瞧见哭丧的人,平静得好像一粒尘土归于沙漠,卷不起风沙,也激荡不起什么涟漪。 宋池念不禁觉得有些可悲,如此明艳娇俏的一位女子一夜间便故去了。 “劳烦……” 他想与门口小厮交谈,试图让其放自己进去瞧瞧有没有什么蹊跷,谁知那小厮分外惶恐,像遇见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宋池念也乐得清净,省些口舌。 踏过大门,寻到地牢。 白付雪的死还是引起了小范围的波动的,至少地牢就乱得不成样子,门大敞着,也未见侍卫把守。 似乎暗了不少,污浊的天上浮现出朵朵黑云,他抬头望了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钻进地牢。 进门过后就不再像外头一般安静得诡异,能听见囚犯的争吵声和狱卒的叫骂声。 空气中的腥膻味变得浓厚了不少,他推开挡在路中间的狱卒。 狱卒一脸不爽的扭过头,想不通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待他,怎么说也是吃公家饭的,总是有些官威在身上。 好巧不巧,那狱卒就是昨日白付雪带着时领他们进来的那位。 此刻瞧见他更是没有好脸色。 “你不许进去。”那狱卒双手抱胸,斜眼瞧着他,额间坠下一缕发丝,油得发亮,用于明灯的火把印在其上,斑出的光泽有些令人作呕。 宋池念挑挑眉,戏谑道:“这地牢囚犯都进出自如了,如何到我便要拦着?” “莫要口出妄言,那贼人定是你刻意放出的,大牢十数年未曾有一囚犯越狱,偏偏你们一提审他便飞了。”狱卒道。 不远处忽然传出了一个带着些乡音的男声,大概是许久未饮水,带着些含糊的沙哑:“我分明瞧见他是拿着钥匙开了锁出去的。” 狱卒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随手抽出搁置在一旁的木棍,对着栏杆来回敲着,那男人受了惊,尖叫一声向里缩着,透过昏暗的光线隐约能瞧见他颤抖的身形。 宋池念的手指无意识的在腰间的玉佩上摩挲着,思考片刻道:“这钥匙都哪些人有?” 狱卒缓缓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头眼皮子耷拉着不与他对视,答:“就值班的同事啊……还有白夫人,其他便没有机会获取了。” “那你……”宋池念不禁用怀疑的眼光望向他。 “欸?欸!欸!!你这是什么意思?昨日遇害的同事身上的钥匙还完整的挂着,看流淌出来的血迹埋没着串儿,绝不可能是我们出了问题。”那狱卒惊慌失措的解释着。 宋池念的手指拨过牢狱栅栏的灰尘,饶有意味地勾唇道:“那你的意思是……白夫人自个给的那贼钥匙?赴上性命只为栽赃给我吗?” “你你你……”狱卒被气的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何必和你解释这么多?你们云启人各个都不失礼数,赶紧滚!否则我便替夫人报了仇。” 宋池念不理他,总归这一趟的目的也达成了,只是过程顺利得让他觉得不可置信。 目光偏移向那个缩成一团,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囚犯,宋池念的目光在摇曳的火光中晦暗不明,他问道:“你犯了什么罪被捕入狱?” “我错了……我不知道……别,别看我……”囚犯吓得不轻,连声讨饶。 一只肥硕的灰毛老鼠从他干枯光裸的脚背上爬过,转身钻进一堆干草里。囚犯抬起头,一脸紧张地瞟着宋池念,喉结上下滚动一圈,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一个猛扑伸手拨向干草堆。 他瘦得皮包骨,如此干磕在地上,甚至能听见骨骼间摩擦的咔咔声。 他的发被剪的凌乱不堪,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耸动,模样像极了一只流浪许久的黑猫猎捕着它的食物。 只听见“吱”的几声惨叫,那老鼠已经被他死死的攥在掌心,他的眼中几近疯癫,却又透露着丝丝清明。 狱卒有些不屑:“此人曾经是将军府的马夫,后来因手脚不干净,偷偷摸摸将夫人马鞍上镶嵌的宝石翘下来典当,后经下人检举,经过夫人一番惩戒,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宋池念颔首,虽然不是很认同这种做法,但也习以为常,毕竟在云启也一样,下人不过是一件物品,物品出了什么问题自然是可以随意处置的。 “夫人?白付雪吗?” 囚犯看似一心一意摆弄着手中的老鼠,其实一直侧耳去听着二人的对话,在白付雪这个名字响起时眼中清明更甚。 “那当然不是,是将军的正房。啊……这么一说,他好像是白夫人的陪嫁……”狱卒像是得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一般,捂住了自己的嘴,脸上又爬上不耐,“滚滚滚,真把这当吃茶听书的地儿了?” 宋池念偏过头又看了一眼那囚犯。 他有些无措,想也不想的将那老鼠塞进自己的嘴里,泛黄的牙齿发了狠的咬着它的皮,老鼠尖叫着偏过头也咬住他的脸。 只见却从他唇角溢出,那老鼠再没了动静。 他呵呵傻笑,单薄的囚服下是湿漉了一片:“呵呵……哈哈,吃肉……” 宋池念有些反胃,转身跑出了地牢。 待到眼前重见光明,他才发觉那两位跟着他的侍卫早就因忍受不了期间的气味侯在门外。 还是细细密密的小雨,但远处的乌云却越聚越深,他不再停留,想趁着还能行路,早先离去。 马蹄在聚着浅浅的水洼踏出朵朵红梅,他不在望向窗外,只静谧的等候着。 已然是深夜,雨点拍打窗子的声音格外猛烈,闻人桑惊醒,额头上早已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本能的探向身侧,所幸宋池念在。 听着耳畔浅浅的呼吸,他仍无法从梦中的惊惧回神。 宋池念似乎睡得也不安稳,眉头轻轻的皱着,闻人桑伸手想将它抚平,但又恐惊醒梦中的人儿。 他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和谐的声音掺杂在这滂沱大雨之中,一连串急促且规律的脚步声从门前经过,他本能的就觉得该唤醒宋池念。 …… 啵。 是的!闻人桑决定吻醒沉睡的“公主”。 无果,但事关紧急,只能将他晃醒。 “发生了什么?”宋池念话出口才发现自己喉咙疼的不成样子,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费劲全力才偏过头看向一脸焦急的闻人桑。 闻人桑观他眼神迷离,有些后悔明明没起什么风浪,却无端扰他清梦。 “我听见一连串脚步声,不像是寻常小厮打更,最近这些事儿又不怎么太平,想着或许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儿,你是否要去瞧瞧?” “瞧……瞧?嗯?哦……好。”宋池念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强撑着从床榻上起身。 闻人桑搀扶着他,天气不凉,或者说还带着独属于夏季的燥热,闻人桑找来两件外袍,随意的套上便试探着打开那房门。 雨水遮蔽了大部分的视线,能见度并不高,而外头寻常的像是以往一般。 “宋夜回。”宋池念的声音沙哑,“他押着什么人?” “在哪?”闻人桑放眼望去什么也瞧不见,不禁羡慕起宋池念的视力。 宋池念不回答他,伸手抓起他的,领着他冲向大雨中。 直到他的手附上他的,闻人桑才发觉他烫得惊人,肯定是他在补眠时便下起了雨,这孩子又不晓得照顾自己。 在拐角处,闻人桑才看见宋夜回打着一把黑伞,领着押着衣衫褴褛的杨汉富的侍卫向前走着。 杨汉富的衣衫破的不成样子,身上还带着各种各样的伤痕,眉间的淤青不仅没让他这张脸破了相,反而让他的痞气更上一层楼。 他伤的严重,甚至没办法独立行走,无力地哼唧着,发出微弱的呻吟。 两位侍卫与其说是押着,不如说是搭着他向前行。他一只脚上布鞋破了个洞,一只脚那么光裸着,脚心处一条极深的口子还留着汩汩鲜血,被雨水冲刷着,又很快冒出,触目惊心。 宋夜回身形微微顿住,回声环顾一圈却没察觉什么异样,不禁感叹起自己当真是老了,怎就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担惊受怕。 他的眸子半眯着,刻意压低了嗓音道:“把他丢井里,或者剁碎了喂狗,你们瞧着办吧,留一只完整的手,总归给我做的干净些,别留下什么马脚。” 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名字了,姑且这样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风雨至人莫归 第20章 斑驳弄影 “他们!”闻人桑并未意识到事情的发展走向,只觉得心口闷得慌,刚要张嘴便被宋池念很快闭上。 宋池念苍白的脸印在雨幕中,不似以往的傲娇,若是外人瞧见了都得心碎,更别提对他颇有好感的闻人桑。 宋池念摇头,眼中哀戚埋没。 宋夜回环顾一圈,顿了顿,转身离去。 闻人桑心头猛地一缩,总觉得他那眼神过分阴鸷,令他有些不适。 随着一行人从后院离开摄政王府,由干净的青石板路换成了泥泞难走的草地。 一路上闻人桑心惊胆战,跟得不近不远。但他还是不禁怀疑他们是否早就察觉了有人尾随,此行不是要做掉杨汉富,而是他们。 约摸半柱香的时间,他们终于停在了被许多高大树木包围住的一口井边。 闻人桑和宋池念蹲在一颗高大的老槐树后,瞧着几人的动静。 雨丝已经稀薄了不少,能见度也大大的提升。 只听见其中一位侍卫道:“哎……怎么就偏偏我们兄弟二位遇上这样的事?我还想早些回去。” 另外一位侍卫答:“说起来刘兄,明日轮到你休假吧?” 那侍卫大笑:“哈哈,是啊,忙活了整一月,就是为了把休息的时间调整到一起,好,回去陪陪妻子小孩。” “刘兄你也是够可怜的,别的兄弟娶妻都带着家属一块在摄政王府住下,就你……” “害,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谁让那个人是欣然呢?”刘侍卫说着,抽出腰间长刀。 利刃卷着雨丝反射出微弱的寒光,杨汉富无力反抗,认命的闭上眼。 闻人桑不知宋池念抱着个什么心思,只是安然的在那大槐树后猫着,他的手指不自觉的在树皮上刻下深深浅浅的抓痕。 手起刀落,杨汉富的右手从大臂中间被砍断,鲜血喷涌而出。 “啊!啊!啊!啊!啊!” 如同野猪般的嚎叫回荡在树林间,那姓刘的侍卫听得耳朵难受,单手捂住了一边,许久杨汉富还不停下,有些不快,一脚重重的踢在了他的腹部。 杨汉富踉跄一步摔倒在地上,苍白的脸上表情狰狞沾上些许泥垢,连吐出好几口酸水,他斜眼瞧着两位侍卫哈哈大笑,怨毒地撇去一眼。 两个侍卫却不以为意,如同猫逗耗子一般,欣赏着他绝望的表情。 许是临死前的反扑,杨汉富不知从何得到力气,一整个身子扑上前反将两位侍卫推倒在地。 有泥水溅起。 有雨水滑落。 只听见一声沉闷的落水声,随后传来空荡的呼救声。 那刘姓侍卫被杨汉富扑到井中,另外一位侍卫顾不上仓皇逃离的他,赶忙将井上缠着老旧木桶的绳索放下,搭救着刘姓侍卫。 好在这本就是个枯井,只因今夜风雨过大,浅浅的积了一层,刘侍卫摔在堆积的枯叶上,并未有大碍,只是叫骂着要弄死杨汉富这个鳖孙。 杨汉富仓皇下也顾不得回头看,只顾着埋头往前冲。 宋池念并不想搭救那两位侍卫,他的想法很简单,犯人活着就行。 而闻人桑就不同了,杨汉富被砍去手臂的画面冲击着他的视觉神经,宋池念的不作为更令他胆战心惊,他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转头望着宋池念面无表情的脸。 “为什么不早些制止?”他问。 宋池念半抿着嘴唇,想拽着闻人桑去追赶杨汉富,他却倔强的立在原地,只好回答道:“我为什么要制止?” 为什么……要制止……吗? 原是他对着他太过纵容,他甚至忘了,他的底色是混着伴随血雨腥风而生的云启血脉的,他本就不是什么善类。 他不再反抗,沉默着被他拽着走,最后的视线看向那枯井旁努力将同伴拉起的侍卫以及那触目惊心的一大片红色。 许是连日来的操劳加上一夜淋雨,宋池念早已是强弩之末,所以他没瞧出闻人桑眼底的落寞。 可就争执的这片刻,杨汉富早已跑的不见踪影,只留下滴滴点点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再也瞧不见。 本就是夜晚,还是不熟悉的深山老林,俩人也不敢发出大动静,一是怕引来侍卫搬来的救兵;二是杨汉富不仅是被绑来的,还被生生砍去右臂,此刻定是惊弓之鸟,只怕听见动静都得跑出三里地去。 闻人桑发现宋池念的步子越迈越晃,本就不想寻找杨汉富的他更是劝着宋池念放弃。 宋池念点点头,在闻人桑地搀扶下回府。 “其实你没必要关心我的。”宋池念的声音混杂在蒙蒙细雨中,不带冷漠,反像一个小孩子别扭的向大人讨要着关心。 闻人桑还生着宋池念的起,闷闷回:“我没有关心你。不,换而言之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会带他下山的,我做不到看着一条人命在我面前消失。” “你……”话到嘴边,宋池念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了,握住闻人桑肩头的手不自觉的发力。 闻人桑不顾他,彼此沉默走着。 夜间的风裹着刚下过雨后的凉意,吹散了雾霾,也吹散了这场暴雨。 风从闻人桑刻意与宋池念保持着距离的腰间穿过,冷得入骨。 说来也巧,两人在山间寻找估摸有两三个时辰却迟迟没能寻到杨汉富,却在放弃后决定回房间先歇息着时,在道边捡着了昏迷不醒的杨汉富。 失血过多的他若是就这么放在道边,也一定活不过明日。 闻人桑忽然有点恨自己方才张嘴说出来的话,虽然仅仅只见过一面,但杨汉富给他留下的印象属实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糟糕。 尤其是在知道白付雪赤身**惨死街头之后。 这不纯纯流氓吗?不不不!用流氓这个词形容他简直是侮辱了流氓,这就是个强犯!应该放在监狱经过九九八十一顿暴打之后,再拉出去枪毙一百回啊! “你……” “不!你想都不要想!我是不会背他的。”闻人桑一口回绝。 “……”宋池念无语凝噎,“你刚才说的什么?” “我说我不会背他的!坚决不会!” “我是说你之前说的,不会见死不救之类的?” 闻人桑一脸理所当然道:“我眼前无论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会带他下山的,我做不到看着一条‘人命’在我面前消失。”他着重在‘人’字上强调着。 “那我自己背吧……”说着宋池念就要挣脱闻人桑的手。 闻人桑的表情精彩极了,像极了吃到一坨陈年老屎,不仅不能吐掉,还得竖着大拇指硬着头皮夸好吃。 即便是对宋池念怀着些不满,但他对自己的好都是真真切切的。 他们之间的思维方式不同,但那或许是因为他们所接触的不同,他不能苛求一个生在古代接受精英教育的太子殿下平等的看待每一个生命。 总归心里还是不好受就对了。 宋池念领着满脸不悦背着杨汉富的闻人桑往山下走着。 闻人桑忽然顿住了脚步:“是不是不该带他回王府?宋夜回不是想取他性命吗?” “无妨,他既然背着我做这事必定不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将他除去,怎么说都是得顾及着点的,所以只要好生看管着,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宋池念的手指下意识的想去摩挲腰间,才想起走的匆忙,也仅仅是简单的披上一件外衣,轻叹一口气,向前行着。 山间的路不好走,但他还是刻意地领着闻人桑绕去了大门,忙活了一整夜,天光已然微亮,形形色色的人群在街角游荡,不时对着衣冠不舍的二人以及断了一臂的杨汉富指指点点。 宋池念微笑,这下可算能安心了。 在如此之多的人见证下,宋夜回更是不能做些什么了。 “终于到了啊……” “是啊,这一夜真是过得好艰难。”话未落地,眼见宋池念歪歪斜斜的倒下。 他抛开背上的杨汉富,稳稳将他接在怀中。 随着沉闷的一声,杨汉富落地。 杨汉富:你没事吧?二位锁死。 宋池念再睁眼时,就见闻人桑满脸疲惫地坐在床榻旁的藤椅上。 率先迎来的不是酸胀的头疼,亦不是迷糊的询问,而是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溲急。 头顶已然冒出细密的汗珠,他掀开棉被便要向下跑,谁知失力感传来一脚踏空,压的身下的人直哼哼,才发觉杨汉富竟被闻人桑安置在地板上。 他哭笑不得,但又不由得心疼闻人桑,虽如此嫌弃杨汉富,但还是不放心将他交给下人,而是自己亲自看着。 这就是他被他吸引的理由啊。 太子在外是个嗜血暴虐,对公对私雷厉风行的人,但谁也不知道,他喜欢极了街头的烟火喧嚣。 某次夜里,宋池念结束了一日的忙碌,心血来潮之际,便趁着夜幕离开了皇宫。 彼时天刚黑透,才是闻人桑收摊的时候。 有一小童似乎是不尽兴,吵狼着要他再来一场。 于是乎闻人桑便应了,宋池念也坐在街角蹭了一整场戏。 他喜欢他指尖舞弄出的斑驳光影,喜欢随着光影婉转而动的嗓调,更喜欢他收摊那孩童哭泣时他的轻声安慰。 他太美好了,像极了一个寻常的家人,是他不曾拥有的那份亲情。 所以,某男暗下决心。 那就人他变成我的家人吧。 第21章 宋夜回的局 “啊啊啊!疼疼疼!”杨汉富尖叫着一脚踹向宋池念。 好在闻人桑反应迅速,一脚抵住不悦道:“你发些什么神经?踩你两脚又不至于殒命,何故如此大惊小怪?” “?”杨汉富连疼都顾不得值得震惊的瞧着他,“你来被他踩两脚试试。” 闻人桑在宋池念的脸上打两下,见他没有丝毫难堪的神情,才拉出一个有些猥琐的笑:“嘿嘿……也不是不行……” …… 宋池念从茅房回来之后,只见闻人桑和杨汉富大眼瞪着小眼,一副想把对方盯到死的架势。 “你们感情真好。” 他的话明明是打趣,却带着股酸不溜秋的劲,听得闻人桑浑身发毛,他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原地跳起,大声尖喊着:“谁和他感情好了?可少恶心我。” 杨汉富原是不屑的,听他这么一说,也叫骂起:“哎?你什么意思啊?本公子还没有瞧不起你呢!你瞅瞅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样子,将来若是娶妻,都见不得有哪家小姐肯嫁给你。” “你最没资格说我,你这样的流氓小混混就有高门大户人家愿意要了吗?怕是上门也没人肯推自己家小姐入火坑吧?再说,你还是我扛回来的呢!” 闻人桑气得眉毛高挑,宋池念不禁想伸手去替他抚平,想想,作罢。 或许瞧这一场戏能拉进与杨汉富的关系也说不定,倒时再聊合作说不准会起什么作用。 “什么?!”杨汉富颇为嫌弃的拍拍衣袖,然后拍着了自己空荡荡的右腕袖口。 伤口已被紧急处理过,伴着一些药香,或许是那药中带有麻痹作用,又或是失去手臂的记忆太过痛苦,所以他的潜意识中将这件事给遗忘了。此刻被真实而虚无的触感唤醒,连吵嘴的气势都弱了几分,黯然道,“哎……罢了,多……多谢你。” 闻人桑做好了要跟他打八百个来回的舌战的准备,却没想迎上他这一句别扭的道歉,几次张嘴都未能说出什么话来,只得摆摆手,别过头去。 宋池念点点头,明白是时候轮到他出场了,清了清嗓子,引起二人的注意:“咳咳,杨兄是吗?” “废话。”杨汉富没好气回应。 “你不必对我抱有如此大的敌意,虽我们此刻在摄政王府……” “什么?!”杨汉富惊慌的想要起身,两度后退都因太过惊恐而脚底打滑,没能站起。 闻人桑铺在地上将他摁住,轻轻拍着着他的后背安抚。 “啊?”宋池念原以为杨汉富清醒的比自己早些应当是了解一定状况的,如此反应着实出乎他的意料,闻人桑只见闻人桑在他身后眨眨眼,他会意不再就此多言,“是的,你也清楚我的身份,如此你若是再不老实交代,我也只能将你交出去了。” “别……”他弱弱道,“我这也不清楚你想让我交代些什么?从我愿意开始莫名其妙就遭到多方势力追捕,自己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呢,所以能否劳烦你……” “白付雪死了,夜里在巷口遇袭,据说……赤身**。”闻人桑抢答道。 “啊?这怎么可能?”他脸上最先浮现的是讶异,随后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愤怒,“我说这该死的怎么这么好心放我走?原是搁这等着我呢。” 他愤愤不平,仅剩的一只左手在地上锤出沉闷的响声,随后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我如何相信你?你作为云启国的太子,谁知你与摄政王之间是否关系要好,如今只是为了骗我而已。” 宋池念垂眸瞧他,像看见一个傻子一般,杨汉富不禁一个寒颤,想起在地牢时他掐着他脖子时那冰冷的表情,瞬时噤声。 闻人桑退到床榻,不管二人在身边什么,自顾自躺上去,本就体力透支,还照顾了他们近四个时辰,属实是有些疲惫。 叹着气,闭上眼小眯起来。 宋池念却不紧不慢道:“本宫不是什么好出头之人,只是有心人利用了这一点,欲将此事栽赃给本宫,本宫甚是不悦。” 杨汉富的眼珠子滴溜转,好半天喉结上下翻滚一遭才试探着说:“那,你能否保证我的安全?” “啧……你要明白你现在没有跟我谈条件的价值。”宋池念不悦道。 杨汉富却勾起嘴唇:“我看未必吧?若是我现在在你的房内自刎,想必扶桑的姜将军会认定你是想来个死无对症吧?彼时哪怕你暂时摆脱了嫌疑,只怕对两国之间的交集也不甚友好吧?” 他字字句句全戳中宋池念害怕的点,他不禁高看他几分,看来早些时候把它当做无脑的呆子是自己草率了。 宋池念挑眉:“不错,只要你不脱离本宫的视线,本宫许你平安,但是……若是因为白夫人之死有人要就此作文章,我也不会拦着。” 杨汉富更自信了几分,笑道:“那更简单了,白夫人不是我杀的。” “什么?!”这话是宋池念和闻人桑一起喊出的,然宋池念很快否定,“怎么可能?除了你这样的下流胚子,还有谁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哎,你这话说的我可不爱听了,想我杨汉富风流倜傥,帅的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想与哪位姑娘交好,夜半三更翻去人屋内,也不会有一位小姐拒绝。”杨汉富自说自话,还非常油腻的在自己下巴新生的胡茬间抚过。 “?” 闻人桑震惊,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那些小姐真的不是因为怕高声呼救被这流氓抹了脖子吗? “少说那些没用的,时间紧迫,谁知宋夜回此时会不会派人趴在咱窗前偷听?”宋池念呵斥。 杨汉富叹气:“真是好没情趣啊!”眼见宋池念抬起来时候他才连忙讨饶,“所以说我觊觎白付雪的美貌已久,但宋夜回仅仅是给了我地牢的钥匙而已,我好不容易从那地牢逃出来,迎着多方追兵,是万万没有时间去约白付雪夜班三更风花雪月的。但你既这么说,我能给你指一条明确的……” “等会,你说什么?”宋池念震惊。 杨汉富:“我说我能给你指一条明确的路。” 宋池念:“不是这一句,你说是谁给的你钥匙?” “哦……”杨汉富勾起一抹唇,明明是解释,却带着些痞气,像是挑衅宋池念一般,“我还当你了解多少呢?看来来这交接一趟连里外关系都没有摸清。” …… 不愿与他争辩,宋池念非常利落的将他暴揍一顿,直到他闷声求饶,才堪堪停手。 杨汉富蜷缩在地上呻吟:“我确实是宋夜回派去的人不错,之所以查不到我的通关文牒,是因为我是由他亲自领着过关的,做成反客或许有我的本性,但大多是出于宋夜回的指使,而我下手的对象大多是名流富商或是权贵之女 ,目的也仅仅是为了引起上头的注意而已,如我们所想此举成功了,我们迎来了你。” 原计划应当是由我在疏南将军府闹出现大事,例如刺杀姜将军,抑或是……你。总归目的很简单,要么挑起两国之间的战火,要么毁了云启的储君。但…… 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好像突然疯了一般。那日你来牢房,本应由宋夜回在身后叫你击晕,再将你与我的处境对调,然后再做商讨。可我无论如何拖延时间,他都不愿动手。 我自然是不理解的,但他却在你们走后给了我房门的钥匙,并且告诉我我们两不相欠了,我最开始确实是想报复他,但计划还来不及实施,我便落到你们手中了。 我事后也想过,此钥匙并不可能在宋夜回的手中,联想到他与白夫人关系密切,再有白夫人半夜以如此模样遇害。 白付雪大概是宋夜回的情妇。 “这必然是不可能的!”宋池念一口否决,却不愿意多解释原因,对此讳莫如深的模样令杨汉富满身火气,既不肯给个具体缘由,又说的如此确切。 他摆摆手,刚想说既然如此没有诚意的话,那就不必合作了,就被一道急切的敲门声打断了。 那敲门声苍劲有力,像是偷听已久急于打断屋内人的对话。 屋内三人没有反应,索性开始了砸门。 宋池念慢吞吞的将杨汉富一脚踢至床躺下,再将被子半拉了下来,将他遮挡住。 杨汉富吃痛,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不紧不慢的推开门,只见宋夜回笑靥盈盈,一脸探险的看向屋内,宋池念侧身遮蔽他的视线,他才收回目光道:“怎么都已午时了?还没睡醒吗?您与闻人公子关系再要好也得保重龙体啊。” 闻人桑一个没忍住被口水呛住了,连连咳嗽。 宋池念回头看了一眼半躺在床榻上的闻人桑,才假笑着回道:“不劳小叔费心,家务事轮不到外人掺和。” “那是……那是,不过今日厨房告诉我您还未用膳,我这不是担心您嘛……”宋夜回说着就想往屋内进。 宋池念身体偏移,将他牢牢挡在外头:“哎?这就是摄政王的家教吗?夫子老师没有教过你,主人家还没有邀请前不能擅自进到别人的屋内吗?” “说笑了,我本就是你的小叔,哪有什么主人外人的,换做民间,若是你娶妻了,我是要跟你父亲同座的。” 宋夜回说得轻松,但言下之意却令人胆寒。他自己也明白那是民间,而他不同,他贵为太子,他的父亲可是当今天子,怕是有时的脑袋他也提不出与当今世上同座的事来。 宋池念笑道:“那您可以试试。” 话如此,必是一场恶战。 宋夜回道:“那就承让了。” 他手掌为刃,不轻不重的落在宋池念的肘关节。宋池念赶忙缩回手,宋夜回见缝插针一般就要进门。 宋池念一记扫堂腿,他跳起避过而后轻轻的落在门框上。 刚落地,不待他有片刻喘息。宋夜回以进为退。手指为剑利落的扎向他的心口,宋池念腰身一璇,险险避过,而后腾空一个翻转一脚踢向他的肚子。 宋夜回身材有些发福,这些年被酒色食糜掏空了身子。 宋池念险胜。 闻人桑对宋池念有着十足的信心,但还是不由得心惊。 那宋夜回可是曾经以一人之身逼得扶桑军节节败退的嗜血将军,藏在他那副伪善的外表下,是那用尸山血海、累累蚀骨堆积而成的阴毒和狠辣。 扶桑史书有云:其身披银色甲胄,剑尖寒光凛凛,红缨刺目,一眼便令人缴械,不敢逾越乎,乃人间罗刹也。 所以如今一战,虽知宋夜回不敢将宋池念如何,但难免他不会下什么黑手。 “罢了,你若是想看,进便是了。不清楚您这是何用意。”已动过一场手,宋池念却还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呛声。 宋夜回脸皮子直抽抽,皮笑肉不笑道:“是吗?那臣可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行!” 闻人桑不乐意了,索性耍起了流氓,利落的将腰间束缚解开,大片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一丝凉意爬上他。 他抖了个机灵,将那棉被往身上盖,却又忽然想起杨汉富还倒在床下,又将那棉被丢在地上,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道:“怎么,您也好断袖?你若是要一起,先过问一下太子殿下的意愿。” 宋夜回黑脸,道:“不必,此番本就是来邀太子殿下用膳的,实在腾不出手机来,那也罢,只是可惜了,院中如此多姑娘中意殿下……” “你多嘴了,滚。”宋池念抬眸,有些不悦,挡在闻人桑裸露的身体前。 “是是是,殿下可多留意着点,昨夜府中闯进一贼人,当心家花被他人折去了。” “滚!” “哼哼……” 宋夜回哼着小曲,空气中还飘荡着湿漉,经过太阳的炙烤,有些闷闷的,他的心情却格外的好。 不仅仅是因为让宋池念吃瘪了。 至少他的目的是达成了。 10.19更两章,如果没有我偷偷删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宋夜回的局 第22章 将军府对峙 “你们果然是那种关系吗?” 杨汉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又见怪不怪的表情,瞧得闻人桑浑身不自在。 他将半敞的衣裳系好,白了杨汉富一眼,道:“什么关系,不要说的不清不楚好不好?我将来……”话到此处,还是停下了,他下意识便想贫嘴说未来要娶妻,却瞧见宋池念一脸期盼地模样。 明明眉眼如旧,却令闻人桑一眼便止不住的愧疚。 话罢,只得没好气地拍着杨汉富因藏匿于床底粘得满身的尘土,只是力道一下高过一下:“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杨汉富声音都发着颤:“什么……小~孩子…敢问您今年…几…何呀!” “不偏不倚,将好二六。” 不说则已,一说他的眼神更是怪异:“果然。” 今日的天似乎比寻常还要亮一些,云朵大片大片的积压在一起,如同大师的油彩画,令人向往的同时又心旷神怡。 宋池念一行人从后院翻窗而出,经过匆匆阻碍才走到大街上,杨汉富大抵是没有明目张胆的做过什么坏事,他这一张脸不但没有招人唾弃,反而因为那断掉的手臂引来不少同情的目光。 深吸一口气,宋池念才敲响了疏南将军府的大门,片刻后传来滴滴答答的脚步声。 那人拉开一脸笑意的拉开侧门,转而目光大震,极速后退的高喊:“不好了,将军,那贼人杀上门了,来人啊!” “别别别!”闻人桑亲眼赶忙追上前想将他拉住,但他越是追那小厮越是跑,最后甚至发出了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宋池念一脸无语出声制止:“你别追了,再这样下去等会其他人来了,我们难免不会被他们乱剑戳死。” 闻人桑愤愤不平回头,脚尖在地面上轻跺两下,又一脸愤恨的瞧着杨汉富道:“都怪你这贼人,否则何至于见着咱们就跑。” 杨汉富无可奈何般的摊摊手,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那痞气看的他有些刺眼:“怪我喽?谁叫你们抓小混混上门也不知道绑起,不知晓的还当你们同我是一伙的呢。” 闻人桑目光偏移,瞧了瞧站定不动的宋池念,身上未带什么防身的武器,但一身气质凛然,怎么看也不可能与这样一个地痞流氓是一伙的吧? “别看了,我是说你。”杨汉富道。 闻人桑低头打量了眼自己,桃粉色的衣裳穿在他身上相当合适,衣角上绣了些细小的花纹。 好半天他都没想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的。 直到杨汉富在自己的腰封上点了点,他才恍然大悟。 …… “不是,为什么没有人提醒我今天没带腰封?”怪不得他,毕竟是个现代人,从前短袖三分裤都不算暴露,大街上甚至多的是打着赤膊的大老爷们,所以他从骨子里就没觉得这是个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这么一比,你反而更比我像个地痞流氓。” 杨汉富笑的直不起肚子,又因失去一条手臂无法捂住自己笑得有些燥热的脏器,憋着难受,连泪水都溢了出来。 “好了,再逗他我便要教训你了。”宋池念打断道,他这套衣服本就没有腰封,这边穿着只是有些素净罢了,但也无伤大雅,“看来回去要将你自己买的衣裳全部丢了,这布料属实……” 说着说着,宋池念的脸上居然爬上一抹羞红。 闻人桑不觉,作罢。 宋池念在察觉到他身上的布料透得能瞧见里头的肤色后,便再也没有偏移半分目光。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传来,三人不动如山。 直至被团团包围。 宋池念开口,声音威严不容置,一瞬间令闻人桑幻视起他的父亲,那人开口时也是这般,令人生不起反驳的心思:“我要见将军。” 众侍卫面面相觑,那头头自作主张道:“见,当然要见,但在那之前……” 他嘿嘿怪笑着,其余人会意,有的举起长枪,有的举起剑。 两位侍卫拿着绳子一步步靠近他们。 宋池念拉着闻人桑的手,向后退了两步:“这是做甚?” 杨汉富一脸焦急,大骂道:“作甚!作甚!人家要捆你都看不出吗?白痴。” “快想办法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做什么?怕不是要拿我们论功行赏。”闻人桑道。 宋池念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走在他的身前:“向后退些,刀剑无情,别被伤了小脸,否则我可要心疼。” 言罢,他三步并作两步,其余是未见证。急忙扑上前来。但他更快,一脚将其中一位拿着绳子的侍卫放倒,从他腰间抽出长刀,刀尖朝上,举刀迎敌。 快得刀光出了残影,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美丽但又骇人的墨色,勾绘出他一场完美的胜利。 迎着各色的武器,他面色不改,穿梭其间。 闻人桑看呆了,所向披靡或许就是为他而生的。 一缕发丝落地,遍地哀嚎。 宋池念蹲下身,扣住那头头的脖颈,将他的脸贴在地上:“现在可以带我们去见将军了吗?” “哎哎……哎……爷,爷,您轻点,疼……疼,您这说的什么话呀,当然能,当然能。” 宋池念甩手,那侍卫头头才从地上爬起,哎呦叫唤着,他一脚踢去,道:“还不快先带路?” “是是是。” 转眼他面对闻人桑时眉眼中又带上了些温情:“走吧。” 杨汉富:“你们够了!” 二人回头看他,那目光不禁令他怀疑起究竟是他们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 开什么玩笑?让他一个流氓都无法接受,当然不可能是他的问题了! 没错……没错! 那侍卫头头一面点头哈腰地为他们领路,一面眼珠子四处乱飘的,仿佛在打着算盘。 越是向前走,侍卫就越发密集,宋池念将长刀架在侍卫的脖子上,才安稳的走到大殿。 “大胆贼人,老鼠还知晓不能在猫窝里偷粮食,怎么还敢来我将军府?怕不是嫌命长了?” 那声音温文儒雅,闻人桑只觉得耳熟,但却分辨不出。宋池念知道,那是姜疏南。 待到姜疏南瞧见宋池念,还有他架在侍卫头头脖子上的刀,以及跟在后头断了一臂的姜疏南。 他的眼神错综复杂,最多的是,了然。 “太子殿下真是好威风啊,这是想与我扶桑开战?那日不还信誓旦旦的说,是他害得家妾?今日就与他同行,还打伤我府上的侍卫。”姜疏南句句控诉。 宋池念放下手中的刀,那侍卫偷偷赶忙跑至他的身后,用着义愤填膺的目光瞪着宋池念。 宋池念规规矩矩地微微欠身:“将军言重了,此举非我本意,原是压着犯人来想将案件查个水落石出,谁知那开门的小厮听不进半句解释,见着他就跟见着鬼一般,本宫也是实在没法子,才出此下策。否则您手下的这些人或许就要提着我们三的脑袋进来了。” 姜疏南怀疑的瞧了瞧那侍卫头头,他赶忙哭喊道:“将军,你别听他瞎说啊,小李子什么为人您还不清楚吗?如若不是他们太过骇人,又怎会令他不分青红皂白?” “好了,好了,下去吧。把那些兄弟们安置好,此事我亲自负责。”姜疏南道,“既然如此,太子殿下请进。” 迎着侍卫们戒备的神色,三人被迎进大堂,侍女端来泡好的新茶和几盘酥点。 宋池念下意识的就将那盘子向闻人桑眼前推了推,他意识到这并不是摄政王府更不是太子殿,才略有迁移的将盘子推回,但从每盘中取了几样,搁置在手帕中,放在他眼前。 闻人桑大快朵颐,然后就与杨汉富四目相对。 闻人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严重的事,然那目光太过炽热,令他喉咙梗塞,倒了胃口,它放下。 宋池念小声问道:“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没有……午膳食得过饱了,有些没胃口。”他弱弱道。 宋池念不再回应,只是将那手帕包好揣进怀中。 姜疏南为他们倒好茶,笑着说:“来,太子殿下,请。” 宋池念端起茶杯细抿一口,那滋味太过甘苦,入喉便令他皱起了眉头,但随之而来的是满腔幽香,他没有尝过这种茶,倒想带上些回去。 “将军,本宫不是那种爱讲场面话的人,便于您敞开了说。首先,这人国籍不明,想必将军刚正不阿,定当不会将其一口认定为本宫的人。这是事先我们都明确的。” 姜疏南点头:“是的,太子殿下,请继续。” “好,此人……是本宫从宋夜回手中救下的。” “摄政王?不可能,他有什么理由害你?”姜疏南急忙打断。 “将军稍安勿躁,本宫也很是震惊。如你所见,他失了一臂,便是昨日夜里宋夜回令人砍去的。昨夜下着大雨,本宫也是偶然听见喧闹声,才发现了此时。” 他将昨夜的经过娓娓道来,没有丝毫隐瞒。 姜疏南沉浸在他昨夜的经历中,面部表情也极为丰富。在听闻宋夜回要将杨汉富杀了时格外精彩,细微的表情骗不得人。 闻人桑能清楚的眼中看出不可置信,怀疑,以及深深的后怕。 宋夜回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才会让他无法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晚点还有一更,嗯,扑gai的拖延症作者一枚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将军府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