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葬》 第1章 序章 阿卡尼亚南边临海的贫穷渔村又在一个灰暗的清晨挣扎而起,劳伦斯家的父亲再次穿备好满是鱼腥味的衣衫与那双早已开胶的布鞋,母亲将碗柜里如鹅卵石般僵硬的面包泡在水中软化,然后一点点撕成碎屑,小心翼翼喂给啼哭的婴孩。 “亲爱的,今天再没有牡蛎或者章鱼,我们的孩子连硬面包也啃不了了。”母亲似乎从未舒展过她秀气的眉毛,以至于年仅30,眉间就深深刻下大大的“川”字,她将剩下的面包喂给自己的丈夫,自己喝下那杯被泡面包的水。 “我的艾莲,至少我今天可以捞起一点海带。”男人忧郁的目光投向窗外的海洋,“海神大人不愿降下福泽,一定是因为我们不够虔诚,从今天开始你要在家里多念几遍神父告知我们的咒语。” “隔壁的卡尔一家是海神的狂信徒,他们每天都要抱着一罐海水入睡,可是卡尔前几天被鲨鱼咬死了,全家五女一男一周之间改名换姓变成了凯尔一家。你想让我们被迫嫁给村口蹲着的另一位痴呆?”艾莲没好气地把渔具递给麦克。 “我怎么忍心丢下你,我最心爱的艾莲。”麦克抬着艾莲的脑袋重重吻上她的眼角。 艾莲的心一下子就化了,她凝视着麦克平凡的棕色眼眸,如同看向珍宝:“平安回来,我们在等你。” 带着妻子祝福的男人踏上了去往大海的路,他不是一个人,除了年轻力壮的男人们,还有浑身伤疤的老人,有挺着大肚子的妇人,和骨瘦如柴的孩子都在这条路上,拖着一家人的命走去。惨白晨辉之下,他们的命运轻薄如蝉, 阿卡尼亚是一个四面临海的小岛国,浅水区的鱼类随处可见,根本卖不出好价钱,时常50条黄鱼买不到一块巴掌大的面包,而这里虽说是个渔村,其实整个村子里有船的人家屈指可数,多数家里的顶梁柱都只能硬憋一口长气潜入深海并穿梭在礁石和珊瑚堆里寻找章鱼,牡蛎,和一些稀有的海鱼。 一头扎进海里的的麦克强忍耳边的轰鸣,他在重压下看着各色的鱼群凭借其坚硬的鳞片和灵活的身段游走在红红紫紫的珊瑚礁中,而作为无毛无壳的两脚兽他只能全力将鱼抢投掷其中迫使鱼群游出,可惜这点稀薄的动静只将几只海虾吓得举钳示威。 麦克的神情显得有些落寞和无奈,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几年的珊瑚礁不仅颜色更加艳丽,就连生长的规模和外壳的坚硬程度都今非昔比。 他只好将几株水草缠在手臂上,准备直接上手去那血红的珊瑚群里抓。 血红.....等等!!麦克猛然发现自己周边的海水被染成一片血红! 他瞪大眼睛向着血色最浓的地方望去,只见那处有个断了一半手臂的男人剧烈晃动上半身所有的肢体,他狰狞的面目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朝着麦克的方向无声求救,他的挣扎带动着海水绝望却缓慢地冒出针尖大小的气泡,直到气泡崩裂,那男人眼神里的光被血色遮掩,不过三秒,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麦克慌神的一刻只剩下一条黝黑的,指甲盖半掀的手指。 麦克敏锐的感官突然发出尖锐的预警,来不及细想,他只觉得自己背后的珊瑚群已经变成了长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他不顾一切地向上游去,周身上下都传来肌肉撕裂的疼痛,神经也被无形的大手揉捏成一团,但他的脑袋目前只能装得下“快逃”这一个念头。 然而海面上并不平静,一道巨型闪电骤然从天穹“砰嗵”砸下,方才光芒万丈的晴空刹那被无数黑云吞噬,顿时间狂风呼啸,巨浪翻滚。 麦克好不容易游上海面,就被扑面的大雨吓得以为游反了,只听一声尖叫穿云箭似的捅破他的耳膜,本来模糊到难以辨认声音却和刚刚死里逃生的麦克心中的想法一下子重合,“快逃!快逃!海啸,是海啸!” 他不敢往回看,只能再次拼命地游,麦克第一次希望彼得老爷那一辈子都不会熄灭的老烟杆把自己彻底夺舍! 那边,海的尽头,早有一头吞人的巨浪,他们越游,那巨浪便越高耸,直到近在咫尺,俨然化身为一块遮天蔽日的墓碑。 “不行了,我游不动了,艾莲,小露娜,我爱你们,不,不,谁来帮帮我?谁来帮帮我告诉她们....”麦克已经咽下太多的海水,他的眼泪和鼻涕早已糊成一团,但他还是机械性地抬手又放下,但即便是机器也受不了超过负荷的无限制运作,麦克动作的幅度最终还是小了下来,他似乎再没有与死神抗衡的力气,“海神,若您真的存在,请您不要将我的尸体冲上岸边。” 弥留之际,一条金色的丝线颤颤微微地从他眼前掠过,耳边狂风的呼啸声忽然停止了,就连海水似乎也不再挽留他,麦克惊喜地发现自己往前游的动作不再吃力,他借着这股神力不一会儿就游到了浅水区,顾不得上岸便一屁股坐到沙地上。 正当他喘着粗气望向这该死的大海时,眼前的景象却将他钉死于此。 这场大雨,似冥河决堤。刺目的闪电利剑般划破长空,将海面照得惨白,无数金色的丝线从四面八方交织成一张璀璨神圣的巨剑,那柄剑悍然劈开了来势汹汹的巨浪和其之后的天幕,它在灰暗之地散发着的光辉彷佛旧神重现人间赐予凡民的第一个吻,是温和的,也是不可违背的神迹。直到墓碑被铲平,世界终于停下了哀嚎,那巨剑也在潮水退下的一刻粉碎在黄昏中,黑云散尽,人们又一次看到了太阳。 黄昏的余晖照耀在麦克的脸上,年轻的劳伦斯才堪堪从那场神迹中缓过来,他艰难地爬起来准备将一切的事情都留在回家以后想去,可等他四处张望过后,才发现自己早就偏离了最开始的下水点,麦克只好选了一个方向摸黑沿着海边走。 他越走,夜色就越黑,这让他不由担心起自己的妻子。艾莲会不会在找自己,会不会守着凉透的晚饭抱着孩子哭泣?他越想,走动的速度就越快,到最后直接狂奔起来,将所有除了妻子外的念头全都抛在了脑子后面。 “艾莲,艾莲,我的艾莲......哎哟!我的门牙!”麦克脚下一滑,摔了个狗啃屎,“什么东西,你劳伦斯爷爷都敢滑!”他以为是某种海蜗牛的粘液,然而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滩鲜红的血。 血迹一直延伸到远处的礁石,皎洁的月光下,一道雪白的身影蜷缩在旁,麦克只看见了那衣衫下飘动的金色发丝。 细碎的暮色簌簌坠落在那人的脸上,像在亲吻一件贵族遗失的精美银白瓷器。麦克的目光好不容易移开他的脸,往下看时却见一个的血洞贯穿了他的胸膛,难以预计的血液泉水似的从其中股股冒出,“瓷器”单薄的胸脯正在小幅度起伏着以维系那岌岌可危的生命。 “吃狗屎的老天爷,这是发生了什么?”麦克连忙过去将棉花似金发少年抱到了远离潮水的地方,撕开并拧干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股脑地想要堵着骇人的血洞,可是这显然没用,他当机立断背起人疯狂往家奔去。 麦克能感受到少年的体温越来越低,到后来彷佛直接冷成一个人形冰块,他无力地垂下双手,气息近乎虚无。麦克冲进家门时也无心关注妻子的神情。 当他把少年放在床上时,艾莲早已心领神会地为其准备好了热水,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边擦着眼泪边把一卷一卷的绷带和崭新的毛巾递给麦克,迎着麦克的痛心的目光,她哽咽道:“要我去叫史莱克太太过来吗?” 麦克点点头,他捧着艾莲的脸狠狠亲了一口:“拜托了,宝贝。” 寂静的夜里,空荡的街道出现一抹慌张的身影,艾莲提着满是补丁的裙子轻轻敲响了史莱克一家的门,她尽量用柔和的语气祈求:“史莱克太太,我是艾莲劳伦斯,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我的家人快死了,恳求您救救他,恳求您!” 见门内还是没有动静,艾莲只好再次敲打木门:“史莱克太太,史莱克太太!”她想到床上那少年墙灰色的脸便不由自主地加大了敲门的声量,她鼓起勇气准备再敲一次时,门突然被一个面色凶狠,有着鹰隼样锐利的目光少年打开。 来了,史莱克家的贪财狗,史莱克老太太的孙子安德鲁。 史莱克女士是位温和善良的老太太,她来自阿卡尼亚王城极富盛名的医学世家,父母在一场恐怖袭击中死去,她便随着商队南下,在偏僻的渔村认识了她贫穷却淳朴老实的丈夫,刚结婚的日子虽然清贫但也幸福,可在儿子不足半个月大时她的爱人在海啸中不幸遇难,但史莱克太太并没有一蹶不振,她凭着自己的医术拿着微薄的利润赚钱养家, 在村子里其他人看来,她儿子简直是个天杀的混球,白眼狼自从去过王城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等到多年后再次有了消息,就为70多岁的老太太送来一个面色不善的臭屁孩,那小孩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上面还大写着几个字:你儿子养不起你孙子了。 于是史莱克太太家里便多了一只贪财狗,凡是要找老太太寻医问诊的人都必须经过安德鲁这关,而安德鲁又是个掉进钱眼子里的小猪存钱罐,所有来找史莱克太太求医的人都得交上足够的费用。 起先,村里人并不满意突然攀升的医疗费用,但安德鲁根本不在乎,因为全村子只有史莱克家一个正经医师,众人只能背地里给安德鲁取无数个难听的绰号,而最出名的便是“贪财狗”。 “不好意思安德鲁先生,我先生真的快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德鲁不耐烦地抬手示意她住嘴,他头也不回地跨出房门径直走向劳伦斯家的房子,而被他牢牢背着的便是全村的生命女神史莱克太太! 看看这个英俊的男孩,他有坚实的臂膀和纯洁的灵魂,他简直就是神话里骑着独角兽的战士!艾莲几乎要以泪洗面,她决定为安德鲁洗清有关屎尿屁,猪狗鸡的一切罪名! “晚上出诊需要加钱。”安德鲁淡淡说道。 “啊?” “老婆子熬不了夜嘛。”他背后的史莱克太太发出桀桀桀的笑声。 不一会儿,史莱克太太幽幽地看着床上行将就木的金发少年。 看到老太太凝重的神情艾莲内心大感不妙:“史莱克太太他怎样,还有救吗?” 谁知老太太什么也没说,只是招呼着安德鲁递来剪刀和针线,伸手轻轻抚摸了下少年的金发,并将其拢到一旁,然后剪开伤口旁的衣服,以及那些早就和衣服相粘的皮肉。粘腻的血腥味好似扩音器般无限放大撕扯的声音,听得一旁的艾莲和麦克龇牙咧嘴地闭上眼睛。 “吃狗屎的老天爷啊,他是被鲨鱼的鼻子捅穿了吗?”艾莲肚子里有一堆问题想问麦克,但他必须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正在做着手术的史莱克太太却说:“跟我说说这孩子的来历,劳伦斯先生,他看上去可不像讨钱的流浪汉。” “是的,女士,但这解释起来很复杂,我是在离村子相当远的海岸边找到的他,相信你们都知道那场暴雨,在此之前我看到了.....”麦克早在回家的路上就打好了草腹。 “暴雨?”他见妻子露出疑惑的表情,“麦克,今天一天的太阳都十分毒辣,我并没有看到什么暴雨,你瞧,我中午晾在外面的衣服已经干透了。” “什么?这不可能,我差点死在那场大雨里!” “细节之后再说,安德鲁和我一起,你们二位先出去吧。”老太太转动着深沉的眼珠低语道。 夫妻二人都说着自己能够帮忙做点什么,史莱克太太却坚持不让他们帮忙,说他们会笨手笨脚耽误治疗。 “贯穿伤,还附着着难以想象的庞大魔力。这种情况就别白费功夫了,奶奶,除了死,他没有别的选择。”安德鲁打断了老太太的沉思。 安德鲁不太喜欢注视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滩冰冷的血肉,他刚要收回右手,却在史莱克太太若有所思地视线里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如同被踩中尾巴的狼,迅速将手抽回。 没有起伏,没有跳动,没有呼吸,但有着体温,像一具刚刚死去的尸体。 “该死,什么时候?”冷静下来的安德鲁正准备尝试心肺复苏。 一只衰老的手阻止了安德鲁接下去的举动,她说:“孩子,也许你该给我被吓坏的孙子道个歉。” 安德鲁愣愣转头,看见了那具尸体睁开了双眼。 安德鲁喜欢钱,他明白那意味着自由和强大,但他也厌恶钱,他知晓很多人穷尽一生只为赚点丑陋的硬币或是破烂的纸钱,他不明白为什么人们的命运被死死绑在粗制滥造的货币上,□□与灵魂共同锻造的生命,分明就应与璀璨的珠宝相衬。 从那以后,安德鲁疯狂地希望拥有黄金,或是其他什么能让他摆脱穷人身份,能让他心甘情愿奉献自己一生的宝石。 而此刻,那样的宝石就在金发少年的眼睛里,泛着清冽美丽的光,盛着一潭平静的水藏,在鸦绒似得眼睫下,如同展翅欲飞的白鸟。 少年微微张开嘴,眸中带着几分迷茫,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伤口处的痛苦不断搅弄着脆弱的神经,直到他拾起全身的力气开口,可怜的安德鲁才发现这样的容颜并不属于人偶。 “女士,我无意捉弄你们。”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深沉,像年久失修的风箱,比劳伦斯先生的破锣嗓子还难听几分,“呼吸停止只是法术实施后的效果。”说到这里他皱着眉头摸着自己的伤口。 “替身咒?”史莱克太太没忍住摸了摸少年的脸,她神色复杂注视着那双幽绿的眼睛:“十分厉害的法术,它能替你免除所有的伤害吗?” 少年下意识地蹭了两下,又突然清醒似得挪开了脸,他的眸光在一瞬间显得有一些尖锐,像突然炸毛的猫。 “别担心,孩子,我们不会伤害你,如果我记得没错,替身咒的确能将本体伤害转移到提前准备好的木偶上,但我并不认为那样骇人的力量仅仅是伤害到了你的□□,它一定程度上灼烧着你的灵魂。”史莱克太太像是没有看到少年浑身上下竖起的尖刺,她只是将手搭在他冰冷的手背上,细密的掌纹丝丝缕缕地传递着温暖。 “劳您费心。”少年皱起秀气的眉头,他垂下的目光透出难以察觉的阴郁,他挥一挥手,身体便开始逐渐化为点点金光。 “当你无法忍受痛苦时,就来找我吧,伊利亚。”史莱克太太再次抬起手摸摸他柔软的金发。 少年猛然抬起头,眼中的震惊恍若烈火般夺眶而出。 彻底消失前,他来不及说一句话。 “我看到有一群珊瑚吃掉了杰克逊,是真的吃掉,杰克逊最后只剩下一根手指!”狭窄的房间里,麦克正按照安德鲁的要求解释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描述得十分精彩,四肢都在用力演绎出当时自己最真实的反应。 史莱克太太不在这里,因为安德鲁说那位少年伤情严重,所以将其转移到了自己家中,家里的药品更加完备方便后续的治疗。 比起一个七旬老太如何将一位比她高不少的小伙扛起,劳伦斯夫妇更在意他们为什么不从正门走而是选择爬窗户。 但碍于安德鲁那张没有一点表情的脸,夫妻俩又实在没有询问的勇气,因为那看上去实在容不得一点质疑。 事情经过了解清楚后,安德鲁向劳伦斯一家道别。他关上木门,又急忙绕去屋后的泥地去把在那坐着偷听的奶奶背上肩膀,祖孙二人都若有所思地淋着一点柔和的月光缓缓走着,走在这看似平静的夜。 而百里之外,一处废弃的教堂内,一位少年依靠在破旧的长木椅椅背前,他看上去不过十七**,那双令万物沉醉的碧绿色眼睛此时却看着祷告台愣神,彩色玛瑙玻璃窗牵引着几缕轻薄的月光落在他的肩上,像披了一层温暖的薄毯。 第2章 第二章 第二章:珊瑚病 “那孩子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史莱克太太靠在自家孙子的背上突然开口 安德烈一直等着奶奶告诉自己,他能看出老太太不同寻常地关照。 “年轻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半大点的小姑娘,父母遇难后,我逗留在首都就像一只绵羊昏睡在狼窝,忍着悲痛,我决定带 上家里最值钱的几样东西悄悄跟着一支商队往南方走。”说着,史莱克奶奶抚摸了下自己脖子上带着的翡翠项链,晶莹剔透的宝石在幽幽月光下生出缕缕轻柔的光辉,如同天乍破时森林吐落的第一滴晨露。 “那是一支相当神奇的商队,里面没有抽着大烟,不修边幅的大叔,也没有破烂不堪,摇摇欲坠的马车。有的只是四个青年,健硕的车夫卡尔,优雅的行商格里修斯,美丽的老板伊芙丽,和沉默寡言的随从迈克,这么多年啦,我依然记得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与他们同行的数月是我人生中最恣意,最潇洒的时光。” 安德烈提出疑问:“作为一支商队他们的规模未免太小了吧?” 老太太呵呵笑道;“但作为一支冒险者小队来说,他们加上我就恰恰合适啦。” 在她模糊的回忆里,史莱克·古娜就是无法独立行走的羊羔,她的一切动作和语言都如同鸢尾花般青涩,而那时的古娜, 只能向着看似温和的狮群投以求助的目光。 起初,迈克的眼神看向她时恍若带了把锋利的尖刀,那样纯粹的警惕和恐和竟然让看惯了诱哄的古娜徒然解下了一半防备。 她颤颤威威地告知来意后,双手被美丽的伊芙涅女士紧紧握住。那是一双多么温热的手,古娜仿佛透着她白皙的手看到了伊芙丽女士滚烫的血管和炙热的心。 “你感到痛苦时,就来找我吧。” 从那以后,群山,卷云,天雪,湖泪不再是画本上无足轻重的一笔,而是她浓墨重彩的前半生。 “伊芙丽女士是一位极其优秀的法师,我这一生遇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即便他们会吞云吐雾亦或呼风唤雨都不及她女士漫不经心的一个响指。”老太太不紧不慢地讲着伊芙丽女士和其他人的种种,语气中带着着思念和骄傲,“而她啊,就有着一双光波潋滟的碧色眼睛。” 安德烈大吃一惊:“刚才那个人是伊芙丽女士的后代?” “那样的面容,那样不可言说的感觉,除了她,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了。”老太太沉吟道,“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能一眼认出。”安德烈这才磨磨蹭蹭地收回对少年的戒心,他思考了一阵,斟酌着问:“后来呢?您为什么留在了这儿?”他盯着泥泞的小路和周边零零散散的破木屋,腥臭的海鲜味儿与海边的空气无时不刻都在伴随着古娜的后半生。 安德烈想,他若有选择,这样的小渔村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涉足,他恨透了这里的贫穷和无知,他渴望财富与无穷无尽的知识。 直到被老太太一个弹指重击了后脑勺,安德烈·史莱克才惊叫回神。 “我固然喜爱自由,但安德烈,亲爱的安德烈,我来自史莱克,那时的我是史莱克家族最后的一员,我们史莱克无视不了任何一个哀求的眼神。所以我留了下来,留在这个哀嚎不止的暴风城。” 不是为了平凡而放弃自由,是爱与责任超越了自由。 安德烈听后面红耳赤,他摒弃父亲的姓氏而选择奶奶姓氏的那一天,奶奶就曾庄重地对他说过:“对史莱克,爱与责任超越一切。” 他仓皇低下头,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奶奶,我……我也许还不够成为一位医师。” 史莱克奶奶笑着说:“那是因为没到时候,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晚点明白,毕竟成长是需要代价的。”她只是倚靠着安德烈,却像一块涂黑的石头压得少年抬不起肩。 翌日清晨,安德烈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吵醒。 打开门后,门外竟站着数十个神色惊慌的妇女,她们七嘴八舌,哭声与话语粘在一块好似浆糊搞得安德烈只依稀听见几个单词。 男人,生病,伤口……还有珊瑚。 珊瑚……珊瑚! 听懂的一瞬间,浑身汗毛忽地战栗,他猛然想起昨日麦克口中描述的诡异经历,实际上安德烈再将奶奶送回屋子后便独自前去杰克逊家中查看过,他清清楚楚地透过窗户看到杰克逊大叔安稳地睡在床上,呼吸平和。 因为正值半夜,他也不好意思将别人从梦中唤醒。 然而现在....... 安德烈连忙叫醒奶奶,背起她拿起医药箱跟上女人们急促的脚步。 他们先是来到了杰克逊先生的家里,据他妻子艾玛所说昨杰克逊先生在海捞后平安回家,甚至带回了很多牡蛎和章鱼。可第二天一早杰艾玛女士却在苏醒以后看见毛骨悚然的一幕… 她的丈夫目眦欲裂,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只剩一双颤抖的瞳孔在沉有血丝的眼白里横冲直撞。而脑袋以下,他的身躯如同被白蚁啃噬过一般布满大大小小的坑洞,血液筋肉顺着洞口流在床单上就像一滩红黄交织的烂泥。最让人恶心的是,那些洞里疯长出了密密麻麻,空花阳焰般的珊瑚。 “那些珊瑚是怪物,它们在吸血,杰克逊会死的,我也会死的。”艾玛女士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她鼓起勇气跨出家门找来史莱克一家,直到再次见到丈夫,对死亡与未知的恐惧才彻底击溃了女人的防线。 “救救他,求您……”艾玛歇斯底里的哭声几乎撕裂了整个胸膛,她干呕着死死攥着安德烈的裤角。 其他女人也是捂嘴痛哭,她们同样哀求着史莱克一家,一声接一声,绕在房梁上久久不散。 明明跪着的是她们,安德烈却怎么也说不出话,他觉得被空气死死压住的是自己。 史莱克太太在这一刻发话了,她大声开口:“哭是没用的,想来大家的丈夫或者儿子都出现了和杰克逊先生一样的症状,既然如此,便赶紧通知给村长,大家在村子广场上一起搭一个临时疗养所把病人集中在一起方便后续治疗,我和安德烈先查清病因,其余人迅速动起来,快!少一秒,你们家人就没救了!” 话音刚落,女人们有了主心骨,她们有的回家取搭疗养所的材料,有的忙得通知村长和村民,有的给史莱克一家递上毛巾和热水。 然而,只是有艾玛女士仍然匍匐在地,干呕不断。 她难以停止的呕吐声中混杂着断断续续的单词:“救我,痛…好痛。” 艾玛突然呕出一大滩鲜血,而鲜血中赫然平躺着深蓝深紫的珊瑚,众人震惊恐惧的目光下,那珊瑚瞬间吸光了艾玛吐出的鲜血,颜色也越发鲜艳诡异。 安德烈后背一惊,恍然看见珊瑚长出大嘴狰狞笑着,咀嚼着。 海面一艘巨轮上,阿卡尼亚皇家旗帜迎风而扬,一位身着黑衣,面色沉稳的少年正准备放下手中的棋子,却被扑面而来的不详气息撼动,他皱起眉头,将象棋递给了身旁的男人,而他自己却起身张望,右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木剑。 “哟,小骑士长,这盘棋难到让你想掀桌了?”棋盘对面,衣着华贵的皇子好笑道。 “四殿下,我感受到一股不祥的……”黑衣少年话说一半,却被四皇子奥利维打断。 “高文。” “没有异常殿下。”骑士高文一边将棋子放下棋盘一边回答。 “兰斯洛特,你一直像一只过度警惕的护卫犬,也许你该去吃点狗粮缓解一下自己的焦虑。”奥利维轻佻地指向甲板背后的船舱。 兰斯洛特没有恼怒,他只是低下眼睫,向皇子行了一礼后消失不见。 奥利维戏谑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抱起胳膊嘲讽道:“布伦希尔德是个厉害的女人,她的儿子却和她的丈夫一样是个浪得虚名的废物。皇兄居然要我培养他,呵,凭什么他可以拥有布伦希尔德,我就只能拥有她生下来的肉团?” 高文听到这里纵然不敢妄议皇子,但扭不过自家殿下善妒的个性只好附和他:“布伦希尔德阁下是优秀的骑士,不过女人向来做不到完美,剑术上的精湛注定着她对教子的欠缺,殿下养着兰斯洛特这条狗,就相当于掐着布伦希尔德和大皇子殿下的喉。” 奥利维呵呵一笑:“将弱点亲自送到我手上,真是蠢猪!” 高文的下棋技术极差,奥利维不到一刻钟就赢下此局,他端起一杯上好的红茶细细品味,空下的左手便搭在桌上,其上佩 戴着熠熠生辉价值连城的珠宝,他盯着高文钢甲上的国徽看了许久,浅金的眸子里闪烁着晦暗,狂妄的光点。 “我渴望优秀的骑士,而不是像兰斯洛特那样贱种。”他抬起眼睛瞥向大海:“也许风暴王会希望得到一位忠诚的奴隶?” ......... “我一生所求不过安康。” 艾玛死前绝望地想到。 她不能说话,也看不见。珊瑚满满当当填满了她的口腔和眼眶,像万支针同时扎进她的每一处血管,像火舌烧灼着她的每一片皮肉。 艾玛太痛了,她求了每一个神,生命之母、黑夜之主,风暴王,光明女神,但都没有用,神明没有眷顾她,甚至没有看向她。最后一刻她想通了,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她想:艾玛,你的生命实现了她应有的价值,你在失去双亲后养活了自己和弟弟,啊弟弟,艾德文已经成年啦,去往大城市读书你不用担心的。安心吧艾玛,不疼啦不疼啦。” 小时候,艾德文总是没日没夜的哭,她拖着小小的身子抱着更小小的弟弟,拍着他脆弱的脊梁轻轻地唱安眠的歌谣。 “哎呀,歌词是什么来着,好久没唱我都记不清啦。”艾玛悠悠地想,一滴眼泪从她伤痕累累的眼角流出后又被珊瑚全部吸收。 安德烈跪坐在床侧,他颤抖着收回刚刚伸出的手,惊觉自己甚至接不住她的一滴泪。 距离艾玛吐出第一块珊瑚起,她就突然浑身抽搐地倒在地上。安德烈也是刚伸出手准备去扶却被史莱克太太拦住。 史莱克太太苍老的眼睛闪着银白的光,她轻轻抚过安德烈的额头,嘴里念叨着晦涩难懂的咒语,下咒结束后她才示意安德烈扶起艾玛的身体。 可当安德烈向前行走不过一步,巨大的珊瑚猛然撕裂艾玛的胸腔后鱼贯而出! 不过三刻钟,艾玛已经变成了和她丈夫一样的惨状。 “传染病,必须把所有接触过患者的人全部隔离!”这时,安德烈立刻明白了奶奶为他下净身法术的缘由,“奶奶,你快回去收拾屋子腾出隔离间,我去喊人!” 祖孙二人都以彼此最快的速度行动着,不过尔尔,二十位犯病村民都住进了统一的隔离间。 小小渔村,设施极为简陋,就连隔离间都是借用杰克逊家和邻居家的屋子勉强搭成,然而这样的效果微乎其微,依旧陆陆续续出现了多例发病。 青天白日,惨叫声贯彻天际。 史莱克太太已经年过七十,魔力储备大不如前,勉勉强强为自己和孙子下了两个净身咒,魔力储备便直接见底,而安德烈是个只会一点医术的小孩,从小到大见过最严重的病其实就是昨晚伊利亚胸口上的大洞而已。 这突然爆发的珊瑚瘟疫光是前期隔离防控就让他们累得够呛。 等到几小时后,村长带着城里的医生姗姗来迟,史莱克太太已经坐在地上动不了了。在这期间,早上来找史莱克太太诊治的13个妇女已经有11个被珊瑚侵蚀,她们的丈夫全都从早期感染转成晚期症状。 幸存的两位女士正发着抖接受村长的提问,安德烈旁听他们的对话,不动声色地分析总结感染源和其传染途径。 可无论怎么分析,血液,空气,甚至海水都有其他证据将结论推翻。 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只能看着头顶的巨剑摇摇欲坠。 安德烈忙完这些便送奶奶去可以休息的地方睡觉,而他自己却来到艾玛的病房中观察情况,也正是这一来,便看见一滴泪水悄然而落。 天色渐凉,黄昏将最后一缕晨晖撒落大地后便随风散尽,倦鸟游荡海面发出颗粒无收的哀嚎,安德烈坐在床侧,却如同坐在大洋中心的孤岛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压在心头久久不得散去。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身旁竟浮现出缥缈的金色光点,这些璀璨的光点逐渐汇聚,恍若作画般勾勒出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 伊利亚从光幕中走出,他看了眼愣住的安德烈后把目光移向艾玛。 “你听到她的愿望了吗?”伊利亚突然冒出一句低语。 安德烈立刻起身阻止他的靠近,却被伊利亚轻轻一挡推了回去。他垂眸片刻,手中突然窜出细软的金线,这些金线温柔地裹住艾玛的手,细碎的记忆便扑朔入眼。 “孩子呀睡吧睡吧,天使会将明日送来,我们一起迎接最美丽的清晨吧……”婉转温柔的歌谣从伊利亚的喉中唱出,那声音好似神话中光明女神晨曦敲响的银钟,清脆柔和,空灵悦耳,配着他人偶般姣好的面容,让人好似被无边的云彩包裹着送入温柔乡。 随着歌声,艾玛身上的珊瑚逐渐显出颓色,到最后连同着艾玛的尸体变成几缕薄烟。 意识消散时,艾玛又流泪了,她听到歌声了,那样温柔的歌声,她跟歌声走出了层层黑暗来到海边,她看见温柔的父亲和慈祥的母亲在海的另一边朝她挥手。艾玛亚麻色的长发随海风飘荡,她裹着泪,迎着风,提起裙摆,拥家人入怀。 倦鸟终会在黄昏时归巢,痛苦之人也会在精疲力竭时坠入魂牵梦绕的怀抱。 [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沉默的真相 第三章:沉默的真相 人死后,大多留下一具白骨或一捧细灰,也有人是化成薄烟融入海边潮湿的风里。 安德烈伸手在空气中抓了一把,攥起的拳头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知道自己抓不住什么,也清楚没有什么是他能挽留的,他知道艾玛的死是必然,所有染上这种病的人都会死,没人会在器官、血肉、皮囊被尽数捅穿的情况下活下来,尽量现在还有人活着,也只是求生的意志在苟延残喘。 就在此刻,伊利亚走到他的身前。 金发少年皱着眉头往他攥紧的拳头里使劲塞了一块刚从艾玛身上掰下的珊瑚。 “找个瓶子装着,小心被它逃掉。” 安德烈这才惊觉手上的东西在剧烈扭动,他连忙从兜里找了个罐子把珊瑚扑通塞了进去。 “你知道这是什么?”安德烈关上瓶盖后上下扫了伊利亚一遍,看到他完好无缺到闪闪发光的样子后问,“我先前一直想从病人身上弄下来研究,可不管多锋利的东西都伤不了它们,你怎么做到的?你和这场奇怪的瘟疫有什么关系?” 伊利亚轻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超度着另一个灵魂。 “你的奶奶不是疗愈师吗,她没有教你怎样去感知魔力?” 安德烈没好气地说到:“她说我不够格,死活不肯教。” 薄烟在伊利亚掌心下弥散,他轻轻缓了口气,继续娓娓道来:“正常的珊瑚当然也拥有生命,但它们可不会像人一样思考。这些珊瑚不仅知道怎样将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带上岸,而且能将所有的病人维持在一个将死未死的状态,它们怎么做到的?” “难道不是因为病人意志坚定才活着?”安德烈晦涩地笑了下。 床头那盏半旧的油灯摇曳着一寸微弱的火光,照得伊利亚的面容近乎透明。 “普通人的灵魂未能得到法力的加固,在面对不同量级的攻击下有些杯水车薪了。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活着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些珊瑚需要他们活着。”伊利亚眯起眼睛,“如果是这样,那这些珊瑚的出现只会有两种原因。” “其一,这是一次施咒,一次小规模的屠杀。愚蠢的珊瑚在咒语的诱导下生出灵智,在主人的命令下进行着一场悄无声息的清剿。” 安德烈顿时冒了一身冷汗,他咽下一口唾沫慌忙问道:“难道是那场暖流?是阿斯托利德王国的诡计吗?”他带着求证的目光看向伊利亚,却见对方歪着头,用懵懂的目光看着自己。 “阿斯托利德?你们和他们关系不是很好吗?”伊利亚的声音里有一些不解。 安德烈莫名道:“你从哪知道的野史,阿斯托利德和阿卡尼亚这几年都打了十场仗了,我觉得这些珊瑚就是从阿斯托利德来的,他们正面打不过就决定投下巨毒珊瑚来逐一击破阿卡尼亚的防线。”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似乎在高速运转着大脑,然而一抬眸却又对上伊利亚有些戏谑的目光。他突然炸起头发:“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的推理有误?” 伊利亚笑笑,他走到墙边,提起那盏油灯,将火光晃到斑驳墙面贴着的旧地图上。 这份地图有一小块地方带着明显的油渍,显然是被地图的主人经常点着。 “你们村子大概在这里,暴风城的最边缘,离暴风城中心都隔着无数座高山,更别提阿卡尼亚首都圣浮里亚了,就算是世界上最快的魔法飞艇也得跟老驴似得勤勤恳恳背着你历时三天才能到圣浮里亚。” 伊利亚甚至笑出了声儿:“聪明的安德烈先生,你告诉我军事王国选择你们渔村作为投毒点的理由?” 少年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地图,咚咚的响声把安德烈敲成了一只熟透的章鱼,他恶狠狠地盯着伊利亚,彷佛从冷淡漂亮的脸上看穿了他刻薄傲慢的本质,“那如你所言,我们一个小小的渔村为何突然遭遇灭顶之灾?” 伊利亚缓缓放下油灯,打开了木屋的窗户,整个人背对着海风,薄纱似的月光包裹住他的身体,亲吻着他雪白的肌肤。 不解的思绪如同毛线缠绕在安德烈的大脑上,他晃然间想到了什么,怔怔对上伊利亚沉默的双眼。他踉跄一下,差点被地板绊倒。 “是你吗?”安德烈突然暴起,“最近村子里打破平常的人只有你!是你招来的祸端!”他说着就要冲上去揪住伊利亚的衣襟,却在将要触到时,被几缕金丝猛地缠住。 那金丝看上去脆弱无比,然而却将一米八还浑身腱子肉的安德烈牢牢捆在竖梁上。 “混账……” 伊利亚漫不经心地控制着金线把安德烈的上下嘴唇绑成了一个鸭子同款的小揪。 “冷静一点,安德烈先生。”他挑起安德烈脖子上挂着的金色太阳挂坠,“你真不像光明神的信徒,也许你应该去信风暴王,至少他和你一样永远皱着比麻绳粗的眉毛,把狂躁当痣一样整天挂在脸上。” 伊利亚被安德烈仇恨的目光瞅得头痛:“你们亲爱的光明神作证,在追杀我的人眼中我本就是一具尸体。” 听了这话,安德烈这才想起两天前他胸口上的骇人伤口,眸中的火气堪堪熄了一点。 伊利亚见状就将他嘴上的金丝撤下。 “追杀你的人是谁?”安德烈沙哑着嗓子问道。 伊利亚弯了弯眉眼,像只狡黠的长毛狐狸。 “真想知道呀?别被吓着。” 安德烈抽动着脸,咬紧牙关:“快说!” “奥利维·查尔斯,和他身后的野狗骑士团。” 安德烈:“……” 伊利亚:“我实在打不过,只能靠假死脱身了。” 安德烈:“是我认识的那个查尔斯吗?” 伊利亚:“对的,住在光明行宫里的那个。” 安德烈很想问他干了什么,但又觉得这个长得像精灵的恶魔干什么都有可能,比如给尊贵的四皇子戴了一顶苍翠欲滴的绿帽,他怕知道了这件事后被皇家骑士团剜掉眼珠喂狗。 回过神后,安德烈还是无法相信他;“难道不能是你被识破后躲进我们村,四皇子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下一个呢?” 一阵苍老的声音替伊利亚回答:“相信他吧安德烈。” 史莱克太太蹒跚走入小屋,她身后的木门吱嘎作响,往复间隔断了屋外痛苦的惨叫。 “就在刚才,海边冲上来一个人,他脖子上烙着骑士之印,同时也是珊瑚病的患者。” 伊利亚慢慢收回绑在安德烈身上的金丝。 “孩子,你知道这场瘟疫的源头对吧?” 伊利亚抿起嘴看向史莱克太太,他眼中盛起的一池月光随他皱起的眉头一同倾覆。 …… “说话!阿迦罗去哪里偷懒了?”奥利维发现随行的骑士中赫然少了一个,于是气势汹汹地问向与阿迦罗一个房间的兰斯洛特。 黑发骑士和阿迦罗的关系非常生疏,二人共室一个多周却从来没交谈过一句,更别提阿迦罗的行踪了。 兰斯洛特:“晚餐过后我便没见过他了,殿下。” 奥利维重重地踹了下木桌,想踹第二下时被另一位骑士的话语截断。 骑士道:“殿下,阿迦罗晚餐前和我提过……” 他突然有些难以言表,却在奥利维冰冷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说完。 “他……他说那身衣服很值钱,喂鱼太可惜了。” 话音一落,整个船舱如乱葬岗一样安静。 “高文。”奥利维的声音听似平静。 骑士高文单膝跪地,他的头颅深深埋下。 “找回阿迦罗,把他脱光了绑在桅杆上,我要他晒干在甲板,然后挖出他贪婪的大脑和猪一起埋进土里。” 查尔斯皇室的先祖有一头纯粹的标志性银发,而除他外的家主都是黑发,直到如今银发查尔斯已然消声匿迹,偏偏作为四皇子的奥利维却在左侧发丝中生出一小截白发,同时这位皇子也继承了查尔斯先祖暴戾残酷的性格。 奥利维淬毒的目光扫过高文和其身后一众心惊胆颤的骑士,最后定在置身事外的兰斯洛特身上。 “等等。”奥利维想到了有趣的测验,“兰斯洛特,这正是你训练自己的好机会不是吗?” 兰斯洛特抿了抿嘴:“殿下明智。” “来人,给我们敬爱的兰斯洛特阁下送行!”四皇子洪亮的嗓音几乎响彻了整艘巨船,众骑士不敢违抗只好照作。 半刻钟后,布衣骑士被扔进水中,被迫和鲨鱼玩起了猫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而在他被丢下海的后一刻,四皇子明暗交接的脸上扬起一抹阴狠的笑:“干得不错高文。” “风暴王会感谢您的恩赐,我的殿下。” “哈哈哈哈哈哈!”奥利维大笑起来,他半竖起右手向前一挥,巨舰再次扬起遮天蔽日的船帆,咆哮着全速起航。 “很高兴见到您,史莱克太太。”伊利亚朝她扬起一个真诚的笑容,在安德鲁眼里就像一只狐狸拉上了兔子皮套的拉链,“我的确知道这场瘟疫的来源,但您也要知道信息同珠宝一样昂贵。” 史莱克太太回道:“我们会倾尽所有。” 伊利亚道:“不,您的村子已经付过报酬了,您只要再告诉我......您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安德烈还没捋清楚他们到底支付了什么报酬,就被伊利亚下一句话吸引了注意。的确,安德烈知晓奶奶为何认识伊利亚。因为伊利亚和伊芙丽女士长得极像,一眼便能认出,但她为何连伊利亚的名字都知晓,难道二人在这些年里还有书信往来?那为何安德烈却并不知晓这位“白月光”的存在? 史莱克太太柔声道:“即便你并不知道答案,我也会把你想知道的一切讲给你。” 伊利亚愣了愣神,摩挲了下衣角。 “圣浮里亚金玫瑰大屠杀” 一句话,碾断了史莱克太太脆弱的脊骨。 六十年前的那场灾难一度是史莱克女士一生的梦魇,以至于孤身一人的那段时光,她睁眼闭眼间都是父母惨死时痛苦的瞳孔和街道上无处不在的残肢断臂。 后来的决定南下之旅更多的原因其实是少女无法生活在这个鲜血淋漓的城市中。 那日,满城金玫瑰似异军突起,一株又一株沐着月光迅猛拉长茎干,它们如虫孑般向平名区的人们蠕动着细软的花蕊,长出血盆大口,尖叫着如铁削泥般撕扯人们的皮肉,每一颗尖牙上都倒挂着死不瞑目的尸体。 事发太过突然,但也有民众在军队未到之时自发举剑反抗,却发现这些怪物的躯体就像被白铁裹挟般无懈可击。 一剑下去,断的是剑,脑袋,和求生的勇气。 圣浮里亚的皇家骑士团是温床上的苔藓,他们身份无一不高贵,唯一的任务就是呵护苔藓上娇贵的皇子花。当灾厄如陨落的烈阳那样无法阻挡时,所谓“帝国之剑”连反抗的本能都被恐惧与无力所吞噬。 这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在蔷薇王座上的金玫瑰一口吞下老国王戴着皇冠的头颅后戛然而止。 钟表的指针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空气彷佛变得似糖浆般粘稠。 当金玫瑰的咀嚼声不再响起,幸存的人们才意识到灾难的过去,他们瘫倒在支离破碎的砖墙瓦盖下,目光却穿过身前的一座又一座无声废墟,穿过一具又一具灰白的尸体,又穿过仍然金碧辉煌的法师高塔,最后落在那庄严圣洁的宏伟建筑——光明神殿之上。 “那场屠杀,我最不堪回首的记忆。”史莱克闭上沉重的眼皮。 “有趣的是,胆小的查尔斯将屠杀之罪名安在了黑魔法师头上。无处宣泄愤怒的人们将所有研究黑魔法的法师们统统付之一炬,以此祭祀那些冤死的亡魂。可是哪位黑魔法师这么厉害能在光明女神庇佑之地,光天化日下取走查尔斯王乃至数万万平名的项上人头?” 不知为何,伊利亚的面色在月光下显得太过惨白,他不经意捂了捂胸口,微喘着继续解释:“这是屠杀,更是宣战。” “难道是黑夜之主在向女神宣战?那些金玫瑰是黑夜的造物?”安德烈有限的神话体系里,尘世四神唯有黑夜之主与光明女神的仇怨延绵了千万年的时光。 史莱克太太放下摸着下巴的手,短短几个时辰,她的面容又苍老了几分:“不,与祂无关,黑夜之主乃四神之一,尽管和光明女神不对付,祂依然是爱人的神。” 伊利亚:“贵族们都心照不宣地知道黑魔法师只是皇室推出的幌子,却为了让民众的悲愤有地可落选择了无视真相。没有人敢直面牛羊举起铁蹄的场面,虎狼也不例外,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 史莱克太太看着伊利亚,却好像看见了伊芙涅。 “恶魔会给他他想要的一切,他也将付出染红王座的代价。当他念下那段魔咒的第一个单词时,早已被深渊内的无数双瞳孔所注视。” 伊芙丽轻轻拍打着古娜的后肩,说完话后便唱起了女孩从未听过的,旋律温柔的歌谣。 “古娜,看似和平的当下只是暴风雨即将吞没此世的前兆。” 二人的声音跨越六十年的时光重叠交错,狠狠点出了史莱克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深渊终将如雪崩般卷土而来。”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沉默的真相 第4章 第四章 美梦 第四章:美梦 夜中的圣浮里亚就像无波无浪的海洋,其中,光明神殿,这个苍老而神圣的庞然大物悄然矗立在月光下,挥散出令人心生敬仰的辉光。 一本古老的典籍被放在教堂回廊的正中,在无数个日月被无数的人们所注视。 其中写道:“在太阳尚未丈量万物的蒙昧之初,世界被深渊的众魔神所掌管着,而深渊本身也并非虚空,而是一种浊化的,饥饿的流质,它自有意志,吞吐混沌,扭曲规则,喂养魔神。此为旧日,大地垂死,星辰哀鸣。” “然混沌终有定数,长夜亦有尽时。审判日,天火轰鸣,四位神祇在万物哀悼中应运而生,携无边法力和至高法则降临在癫狂的旧日之土。” “光明女神,身披万丈日轮,以星月编织头冠,持光明神剑劈开深渊,将魔神尽数烧成灰烬。祂与另外三神一同撕开世界帷幕,将深渊意志逐出旧土,推入永恒无序的虚空之中。 此刻,天地方显露初貌,秩序初生,万物待苏。生命之母的树笛借风传递着宣告着旧日已逝,新世长存。” 这段史诗传颂在世界的每个角落,日月轮转,时间奔走,人们越来越敬爱四神,而深渊——早已陨落的旧日之主,在人们的记忆里已然如雪片般消逝而去。 漂在海上的兰斯洛特刚举起手想要向大海的主宰祷告什么。 念头未尽,海的那边隐约有一阵闷雷作响。 兰斯洛特面无表情地撤回手势,重新变回了海洋上一块英俊的木板。 “木板先生会被浪潮推往何方?” 一双无形的手轻抚琴弦,海风便轻柔地拐了弯。 ......... 庞大的信息如猛兽般吞没了安德烈的思考能力,痴痴傻傻的模样叫人分不清哪位才是真木桩。 “平滑的大脑会对日常生活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吗?”伊利亚不怀好意地问他。 不等安德烈再度暴起,史莱克太太问道:“孩子,你又怎么确信是深渊的力量作祟?” 伊利亚对她近乎知无不言:“您闻不到吗?深渊的腐烂恶臭都把这些珊瑚腌入味儿了。” 安德烈下意识抽了抽鼻子,却只闻到血的腥臭,再一抽,又闻到一丝,沁入肺腑的源于伊利亚颈间的花香。 史莱克太太知道伊利亚没说实话。 “如今我们都拿深渊无能为力,防控工作也完成了,但这对病情的控制微不可察。”史莱克太太慢慢坐在了椅子上,自她从伊芙丽女士那里学到疗愈师的基本法术后,便鲜少有疑难杂症能将她难倒。 伊利亚摇摇头:“并非无能为力。” 短短六个字,却点亮了祖孙二人的眸光。 “旧日,**之触·莎恩·纳格拉被自己最信任的女仆所背叛,奴仆从**之触宫殿的地下室中发现了旧时灾难的真相。深渊并非生于此世,而是来自天幕之外的外来流质,而被掩埋在富丽堂皇宫殿下的正是世界的本源——生命母树的根须。” “女仆发现这条根须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微弱的柔光,然而它周边的地面和墙壁却在光下不断瓦解,又如血肉般蠕动着复原。” “女仆被微光吸引着,向那根须伸出了手。” “属于生命之母梅里安的故事序章就此拉开帷幕,祂在成神的那一刻便借风将本源之力分给了光明女神、风暴王、黑夜之主。人神反击的号角终于得以呼出第一口气。” 少年讲故事的声音很轻柔,宛如一场绵长的梦。 不过安德鲁简直认为他在胡编乱造,即便神话史也只有个位数但他还是无语道:“你脑袋进水了吧?哪里来的野史?先不说那个本源之力了,你的意思是生命之母是人类变的?蠢货才信!” 伊利亚弯着眼睛道:“历史不会告诉你真相,但我会。光明神教信仰光明女神,他们当然会说女神是诸神之战关键一枪。谎言不仅成了真,久而久之,甚至还成了历史,可不可笑?” 安德烈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他连忙让伊利亚赶紧闭嘴:“女神在上,你真不怕被降神罚?” 伊利亚抱着手臂翻了个超大的白眼:“除了海上那位,其他神明哪有这种观察人类的恶趣味?我这儿都是货真价实的史料,女神听见真想一剑劈死我,那才叫心虚。听故事听重点宝贝儿,我想说的是‘本源之力能够驱逐甚至杀死深渊’。” 史莱克太太问他:“什么样的人才拥有这样古老的力量?” “奶奶你真信他啊!他就是个长得好看的骗子!” 不知道伊利亚是受用“信他”还是“长得好看”反正他整个人都雀悦了:“在阿卡尼亚,能拥有本源之力的大概就是圣法师或者圣骑士了,也唯有这两种人,才会被光明女神赐下祝福,也就是所谓‘神选者’” “你不是‘神选者’啊?” “我只是一个喜欢讲故事的流浪汉,神明又不是呆子干嘛有事没事给一个废物下祝福?”伊利亚说着话又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这几声咳得安德烈的良心怦怦直跳。 “走吧,我们去找村长,让他去请暴风城的圣骑士。”史莱克太太带着两个少年离开了临时隔离房。 途中,伊利亚的咳嗽越来越严重。 他眼角泛起微红,扶着安德烈的手痛苦地蜷起,苍白的皮肤下连血管都清晰可见。安德烈见他有些不对劲,医生的本能让安德烈下意识地想捧起他的脸观察症状,却被史莱克太太一把脱下身上的衬衫。 “我靠,我的……” 史莱克太太才不管孙子到底穿了几件衣服,她只是示意伊利亚蹲下,然后把衬衫披在了他身上。 在伊利亚茫然无措的目光下,史莱克太太抚摸着他的脸:“还发着烧呢,夏里海边夜凉怎么能穿这么少,去家里休息休息好不好呀?” 伊利亚睁着眼睛点了点头。 “找得到家吗?” 他愣了下,像突然踩到了虚空。 “安德烈,小心照顾伊利亚。村长那边我一个人就够了。”史莱克太太再次揉搓了下伊利亚的脑袋,转身走向了夜色深处。 伊利亚想抬起手抓住什么,却被安德烈一把拉起,伴随着伊利亚猫叫似的惊呼,他又被呼哒一下甩到了安德烈肩上。 “你不吃饭吗?怎么轻得跟没骨头似的?” “我是精灵,咳……咳,喝露水长大的。”意识有些浑浊,伊利亚连眼前的东西都快看不清了,但这影响不了他的嘴,瞎话依旧开口就来。 “真的?那人类的药品你能用吗?” “……” 有傻缺真信了。 “我其实是生命之母的人间化身。”伊利亚严肃地说。 “你当我傻缺吗?”似乎有团火从安德烈头顶猛地窜出来,声音大到吓得伊利亚猫躯一震。 安德烈背着伊利亚路过了其他被当作隔离所的木屋。 那些屋子一整夜都燃着油灯,像森林的幽幽鬼火,又像病人喘出的缕缕气息。 倏地,伊利亚发现安德烈正背着他走在一条熟悉的泥泞小道上,这让他恍忽地以为背着他的是前日那个老实本分的青年。 青年的脊骨很□□,伊利亚跟着他回家的途中就知道他一定是一位温和的父亲。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温暖的壁炉火嚼着干柴,细心善良的女人用干燥柔软的手帕拭去他的汗珠,娇滴滴的小婴儿握着他的手一声一声唤他哥哥,也是幼童天真无邪的叫唤才将伊利亚从无尽的梦魇拽入人间。 当他重回人间的那一刻,婴孩羊羔般纯粹的黑色眼睛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芒,她分明没有看见少年睁眼,却还是龇牙咧嘴地咿咿呀呀着大人听不懂的话。 伊利亚想起那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和珍重地喊他名字的老太太,他再次回到渔村并不是因为感到了痛苦,而是想寻求答案。 史莱克奶奶为什么对我这样友好,她为何知道我的名字?她是不是知道我到底来自哪里?她难道认识我的......我的家人吗? “她在说什么呢?她比拳头还小的大脑会记得这条被她拯救的生命吗?她那双漆黑的眼睛能看到这场因她而倾倒的奇迹吗?” 伊利亚模模糊糊地挥散思维,自己在脑海里肆无忌怛地编撰着《十万个为什么》的草稿,不可避免地他想起来几天前的坠船和那支贯穿他胸口的裹挟着无边伟力的光箭。 十天前,他从“铁蹄”特别情报处得到明确消息:“女神之泪”即将由四皇子带队收回,而他们的必经之地便是暴风城的第四港口。消息来源极其可靠,伊利亚几乎在得到之时便在脑海中规划好了一系列行动。 一趟下来没人发现,他计划着在回程的途中偷梁换柱。 可这四皇子好死不死养了一大群好色的雄鹦鹉,一见着伊利亚斗篷下的脸就开始张牙舞爪地大叫:“有精灵!船上有精灵!” 气得人淡如菊的伊利亚当场画了一道传送阵,把暴风城药品铺奸商家的橘猫传到了千里之外的船上。肥猫一开始还害怕地不行,后来一看见满船鹦鹉就猛地两眼放光,喵呜一声扭着屁股就往前冲去。 他又赶着人群上来的间隙,抓起锅灰就往脸上头发上一通乱抹,直到换了人种他才堪堪停手。然而刚抹完一把,带着寒意的银剑就直直向伊利亚劈来,速度之快,力度之大,几乎劈开了流窜的海风。 伊利亚对危险的感知超乎常人,他轻巧借地一翻,将拿在手中的铁锅向后猛拍,只听 “咣当”一下,谁也不知道锅和面骨哪个更清脆。 但这也容不得伊利亚比较,来势汹汹的剑意再次从四面八方袭来,他只好屏息凝神,将周身力量汇聚指尖。 刀剑即将捅穿伊利亚薄躯之际,金发少年风轻云淡般一挥手,那恶狠狠的剑意便被迫止停,只见空气中骤然有无数条金线凭空冒出,紧紧将执剑的白衣骑士给牢固裹住。 下一刻,伊利亚余光中另起一道肃杀残影,他轻瞟一眼,手指尖再次挥动,像一个海上钢琴家般拨动浮空的金线。 只见那金线如同离弦箭矢般嗖地蹿出。 银剑与金线相撞几乎擦出火花,伊利亚却突然懈力,对持的骑士反应不及险些向前栽去,谁料金线的主人抓住机会,直接命令金线如蟒蛇般捆住骑士的四肢。 “你是什么人?”被第一个捆住的骑士尖声问道。 伊利亚来不及回应,操纵着金线对抗着再而劈风临头的索命剑。 眼见身前又扑来几个杀意凛然的银骑,伊利亚双手交叉立于胸前,猛地将手中的骑士向身前砸去。 只听接二连三的哀嚎,伊利亚又抓了几个沉重的货箱循声砸去,霎时间木屑与血液崩溅而出,他抓住攻击停止的前隙向甲板上逃去。 可他刚到甲板正要施展傀儡术,身体却感到一股恶寒,回头一看,一把气势汹汹,挟着 浑浊剑气的木剑赫然向伊利亚的心脏捅来。 傀儡术的施展会在顷刻间将施咒人的生命力瞬间抽走,伊利亚的生命力正在空中流转却不料被这一剑直接拽回本体,他被剑气震出几米远,连腰都差点直不起。 而出剑人没有停下攻势,他再次俯身向伊利亚冲去。 伊利亚迅速吞下喉咙中泛起的血腥,他目光一凝,低声轻语:“祂将引你入梦。” 话落,伊利亚周身迷散出的紫色雾气,出剑人恍惚一顿,他竟然连人带剑被吞入一片紫色空间。 他仰头一看,一座巨大的陌生神像正睁着空洞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这是那个黑人信仰的神?这是请神咒吗?”兰斯洛特难以承受神明投下的注视,他无法控制颤抖的双腿,只好任由地面向他呼啸着冲来。 伊利亚心想:“那小白脸绝对是个高手,但他怎么拿个木剑,是个超级新兵?” “啪啪啪!”一阵掌声在伊利亚身后响起。 四皇子奥利维奸笑着鼓掌,而他身旁站着数十面无表情却伤痕累累的骑士。 “怎么?一头骨瘦如柴的皇家蠢猪就认为自己拥有打败我的力量?”伊利亚漫不经心地 将奥利维从下到上扫了一眼,彷佛没看见他额角暴起的青筋。 奥利维停下手:“你很强,但我不觉得你是为了绑架我而来。”他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宝石冲伊利亚晃了晃,“你是为了‘太阳’而来吧?很可惜,我并没有将它放在寝仓的保险柜里。真是对不住呀,‘精灵阁下’?” 伊利亚听得真是想吐,他私心把四皇子奥利维列入他个人最恶心生物排行榜,让奥利维有幸排在蟑螂之上。 “除了黑以外,你身材不错,要不然留下来当军妓?这样我就不赐死你了。”奥利维伸出粘腻的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圈。 伊利亚深呼一口气,所有骑士都迅速摆出迎敌姿势。然而他们严阵以待的敌人却突然凭空消失了。 “人呢!”奥利维怒吼道。 下一秒! 他身边的空间突然被烈火烧出一个大洞,一双惊悚的翡翠色眼睛从中冒出。 “谢谢,‘太阳’和您恶心的脑袋我都要了!”说完,一根金线即将割开四皇子的咽喉。 可就在血液滴出的刹那,一道金光从中倾泻而出,烫得伊利亚狼狈收手。 所有人惊魂未定之际,这道金光悠悠升空,逐渐浮现出一道模糊却令人生畏的影子。 凡信徒,皆不可视。 除了伊利亚,所有盯着金色幻影的人皆因眼珠迸裂而俯地哀喊。 巨影在眨眼睛幻化出一把精雕细琢的金弓,将船上众人之魔力汇聚弦上,凝注成一根几乎可以毁天灭地的箭矢,朝伊利亚嗖地射出! 金发少年连忙念咒护身,却还是被凌空之箭捅了个对穿。 灼烧的箭矢以不容抵挡的力量贯穿伊利亚整个胸膛,随着尾羽高频的震颤将剧痛波纹般传递到他全身上下每一块骨骼。 伊利亚在那一瞬间除了撕心裂肺的剧痛以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他听着海浪间白鸟轻盈的叫声和细碎模糊的海风如落石般坠入深海。 神箭的威力并非简单的力量压制,那更多的是高维对低维所创设的规则。 “不可抵抗” “不可修复” “不可逆转” 在神的世界中,没有时间。 “索拉瑞娅!” 海天相接之地传来一阵浑厚庄严的怒吼,无数白鸟振翅尖叫着横冲直撞,晴朗的白日被无尽的闪电生生撕成碎片,大海间瞬间化为沸腾的油锅,狂风骤起,惊雷不断。 那是震颤灵魂的声音,带着绝不容忽视的神力。 所有人都控制不住颤抖的身体,歪歪扭扭地跪在甲板上,宛若被上万吨白铁压在头顶。 “埃欧罗斯,吾无意破坏誓言,还是说汝妄图在深渊重临之际再引一场神战?”幻影的声音弥散在空气中,显得缥缈又空灵。说罢,祂又扑落成一道轻飘的金光,不见踪影。 紫色空间内,兰斯洛特正紧捏着手中的木剑,他低着头,一点也无法承受住陌生神像沉重如山的目光。 然却在下一刻,他的肩膀突然不再沉重,兰斯洛特下意识抬头一看。 陌生神像竟眸中闪泪,眉目低垂地哀伤着。 兰斯洛特还未领其意,下一秒就被空间吐瓜子皮般吐出,啪哒一下砸到甲板,他正呲牙咧嘴地想要站起,却见甲板上的众人都浑身发抖地向着海边落日的方向跪拜,包括不可一世的四皇子。 “什么情况?”他深知合群的重要性,见众人都在跪,他便不再深究理由也跟着跪下。 周边的海水被不断流出的鲜血染得绯红,而伊利亚只觉得冰冷,如同再次跌入那片不可视物的黑暗中。 “我还能回去吗?”伊利亚吐出最后一缕游丝般的气息,他模模糊糊地想着,试图在虚空中抓住一抹透亮的微光,可那微光如同易逝的烟火般匆匆路过人间,又向星海飘去。 “别走,别走,我的,我的……” 少年的耳旁恍惚响起一段清亮的琴声,思绪扭曲的大脑突然浮现出一幅图画。 巍峨高耸的山峰之上,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如巨龙盘踞般耸立着。无数圣洁的白鸽鼓动轻盈的翅膀围绕宫殿之上尽情翱翔,广场中央衣着富贵的人们举杯盛赞着他们自由的国度和行至今日无尚的荣光:“敬反抗的高歌!敬无尽的安宁!敬我们所向披靡的王!” 众人仰望之巅,王袍轻缓地垂落在鸽血红毯上。 金发国王举杯道:“敬我英勇的子民,和永不屈服的暮光前线!” “与诸君共饮,才是朕的无尚荣光!” 画面如泡沫般破碎,伊利亚再也抑不住泪。 “咳咳咳,别走,别走!” 念头一出,数之不尽的淡紫色微光从少年的身体中钻出,又将他轻柔裹住,如捧起一只初生的雏鸟般将伤痕累累的少年送抵沙地。 再次尝到温暖,剧痛又从停滞的神经末梢撕扯着伊利亚的每一寸皮肉,他好像被旭日死死烧灼,被烈火漫长焚烧。 无尽的折磨中,伊利亚突然听到了什么。 是谁在哭? 伊利亚听见有人在哭泣,他在说什么呢? “求求您,不要将我的尸体吹到岸边……” 为了缓解痛疼,他将意识如气息般分散到海面上空,白鸽血色的瞳孔成了他的眼睛,而他看到了遮天蔽日的浪涛下,人们瞪到突出的眼球和缠绕其上的丝丝缕缕的血丝,还有眉毛,嘴唇呈现出惊恐的幅度。 有人在祈祷,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哀嚎。 空中的白鸽轻轻垂下眼睫,他似乎见过这样的场景,在哪里?当时的他在做什么? 伊利亚抚摸着裹挟自己的紫光,向那似乎可以摧毁一切的巨浪伸出了手。 “时间将会给予你注视,你将回归安宁。” 霎时间,海浪在风暴中逐渐扭曲,紫色的雾气自海天相接的一线中接连不断地渗出。 与此同时,风暴之主于黄昏中睁开眼。祂将权杖一挥拦住了“神降”而起的巨浪,而恰好金丝汇成的巨剑也在此刻斩破浪涛,余波荡出了寥寥星夜月。 风暴之主眯起眼,哀叹道:“命定之人,死亡会笼罩他的一生。” 祂再次挥手,凡是见过海浪的人都遗忘了那段绝望的记忆。 “喂喂伊利亚,你还好吗?”安德烈焦急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 伊利亚再次挺起一口气,幽幽回道:“还没死。” 安德烈一脸黑线地不再管他,但还是默默加快了步伐。 “你不是感冒吧?”安德烈将气若游丝的伊利亚轻轻放在木床上。 少年轻得就像一团棉花,安德烈背了一路连一滴汗都没出。而安德烈好歹在史莱克太太的手下呆了几年,对症状的判断已然轻车熟路,他擦拭着伊利亚额上的冷汗,又将他冰冷的手塞入温暖的绵被。 “你去陪你奶奶,我睡会儿就好,不必担心。”伊利亚有些嫌弃地推开安德烈想解开他衣襟的手。 “奶奶是神医,在村子里的话语权很大,用不着我们操心,你还是多考虑一下你自己吧。看你要死不活的样子大概是伤口感染,先前的伤没好吗?你他爹的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安德烈说着说着像唱音阶般火气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暴躁。他见多了不配合的病人,还是执着地想看看伊利亚的伤口。 伊利亚刚想回答,话头却被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给截住。 “什么情况?”安德烈面色一冷才忽然意识到什么,“那个方向是……奶奶!” 安德烈的心脏好像被人捏了一把,浑身上下的血液猛地倒流,他踉跄一步,朝着爆炸声一股脑地冲去。 “安德烈!” 伊利亚立刻翻身下床,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在瞬间掠夺了他体内所有的空气,他只能倚在床边咳嗽,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无力的烂泥。 “该死!” 伊利亚怒骂一声,只想扶着床站起,但胸口无时不刻的烧灼感却好巧不巧地更加严重了。 这时,木门突然发出嘎吱一声。 “无意打扰,我想问问……”一位身着骑士轻甲,有着干练黑色短发的少年推开了半开半掩的木门。 皎洁银月下,迷离的晚风中,光明神殿地底巨大的银色齿轮终于从年久失修的状态中徐徐恢复,它嘎吱转起,牵引着不可言说的命运,编织着始料未及的美梦。 教堂内部,迂回的旋转阶梯的正中央,一只巨大的血色眼睛悄无声息地睁开。 身着圣袍的百岁老人站在顶层向下俯视,穿过三千阶梯,她苍老疲倦的目光与地板上的眼睛相对,久久不移。 带着几分哀伤,她长叹一口气。 “如果可以,我的朋友,请你千万不要从这场梦中醒来。” [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 美梦 第5章 第五章 没有什么会永远停留 第五章:没有什么会永远停留 当落海的骑士再次将双脚放置在柔软的沙地上,他第一瞬间感受到的并非是月光的柔和亦或是海风的呼啸。兰斯洛特从平静的夜里嗅出了死亡的气息,他跟随自己的直觉沿着沙地前进,没一会儿便到了灯火通明的渔村边缘。 四下蛰伏的哭泣声源源不断,如同安瑞斯山上那经年流不尽的山泉水。 年轻的骑士在这样的地方显得有些局促,他自小被严苛的母亲关在家中的训练室内,没日没夜地对着木剑上突起的尖刺和自己长满粗茧的掌心发呆。等到稍微长大一些,够得着大人的膝盖了,母亲便随大皇子出征在外,把自己丢在了骑士训练营。 小小的孩子不再拥有发呆的机会,他的掌心除了粗茧,又多了无数道不断消失又不断出现的伤痕,他木剑指向的再也不是面无表情的木偶,而是一个又一个有着冰冷肃杀之意,身着钢铁炙甲的高大骑士。 再后来,他被迫参加大皇子威廉的回归宴。 那场盛大的宴会中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一层流淌的熔金给覆盖,数以千计的永不熄灭的蜡烛在巨大的水晶吊灯上雄雄燃烧着,弥漫出一种蜂蜜与蜡油混合的甜腻腥臭。 大厅的空气中不断交响着丝绸摩挲的沙声和玻璃酒杯接二连三碰撞的脆响,兰斯洛特踩着从墙壁中渗出的尖锐低语和喧哗轻笑,承受着贵族们一个又一个审视的目光缓步来到皇太子威廉的面前。 靡靡之音中,皇子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浅笑,这笑意未曾达到眼底却还是让兰斯洛特有些惴惴不安。 “有趣的宴席不是吗?”他不知是在对谁说话,但他身侧挺立的女骑士却向兰斯洛特递去一个眼神。 兰斯洛特当即心领神会:“是的殿下。” 威廉查尔斯继续说道:“最有意思的是参加这场盛宴的不是你我,或者那些高贵的小姐和傲慢的先生们。”他优雅地摇晃着手中的红酒杯,“而是他们手上的珠宝和兜里的金钱。” “年轻骑士,你真的能分辨说话的到底是谁吗?” 兰斯洛特望向威廉查尔斯浅金色的双眼。 “从今天起,我会让布伦希尔德将你送去四皇子的骑士团,我亲爱的弟弟需要你的保护。” 雕塑般的女骑士开口说道:“我希望这趟经历能让你明白家族的信仰。” 她第一次将手放在了兰斯洛特的脸上,这个女人的手并不柔软,甚至粗糙得像未打磨过的砂纸,但当它抚摸在少年的右眼时,却是那样温柔而珍重。 “给你自由了兰斯洛特,用你的眼睛亲自丈量这片大地,想想该为了谁而执剑。” 兰斯洛特从金碧辉煌的殿堂走到了这条坑坑洼洼的泥泞小道,他透过一扇扇遮不住风的木窗看到一个个行将就木的病人和屋外守望着的肿着眼的其他人。 他才惊觉自己抵达了真实的黑夜。 剧烈的爆炸声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兰斯洛特眼见着一位少年满脸惊慌地推开屋门朝着爆炸的地方拼命奔去,他刚想紧随其后却被屋内传来的急促咳嗽声给吸引。 “被爆炸声吓到了吗?”兰斯洛特听到后莫名有些心焦,他小跑着来到木屋前,推开了那扇半遮半掩的木门。 苍白的人偶跪坐在滑落的床单上,细长的手指正痛苦地蜷曲着,他金发披散,一丝一 缕地顺着不断起伏的肩胛垂落。伊利亚颤颤威威地抬起眼注视着突然来到的人,世界在他眼中呈现出斑驳的光晕,但这个人的身影即便化成灰了伊利亚也不会忘记。 “是那个破坏我转移术的混蛋超级新兵!”伊利亚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只想一巴掌把这个罪魁祸首之一扇进风暴王的鼻孔! 可能是看出了伊利亚突然的激动,兰斯洛特手足无措地解释道:“我只是路过此地,也许您需要我的帮助?” 伊利亚惊奇:“嗯?没认出我吗?” “你……” 兰斯洛特小心翼翼地向伊利亚走去,一举一动像极了企图摸猫的爱猫人士。 待他走近,琉璃般的月色这才照亮了二人眼中对方的模样。 伊利亚本来十分警惕地盯着黑发骑士,却被他脸上挂着的比眼睛还大的黑眼圈吸引了注意,再后来,骑士宛若弯刀般英挺的鼻梁和干净利落的下颌线条悄悄催动了一下伊利亚的心跳,他的眉骨投下淡淡的阴影,让那双熔岩般血红的眼眸显得更加阴郁。 伊利亚怔了一下,他对这张俊美非常的脸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 而兰斯洛特,他自许是清心寡欲的骑士,却在看清伊利亚容貌的第一眼感受到了理智被美貌贯穿的一瞬,任何曾被认为是“美”的标准都在少年面前显得苍白而可笑。 兰斯洛特收回微微发麻的指尖,下意识挺了挺脊梁试图挽回些许溃不成军的体面。 伊利亚看清了他的动作,他弯了弯眉眼说道:“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劳烦您带我往方才爆炸的地方去好吗?” 少年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恍若浇灌了蜂蜜。 兰斯洛特定了定神,蹲下身将少年轻松抱起,他尽量没去碰敏感的地方了。 “阁下,我能嗅到此处不同寻常的气息,也许您能告诉我答案?” 伊利亚勉强撑起精神听他说话,正要解释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直接解开骑士扣得死死的衣襟。 “阁......阁下下?!” “你是圣骑士?”一道被刺穿的金玫瑰标识赫然出现在伊利亚眼前,那正是圣骑士之印。 ...... 一场由爆炸引起的大火正在村落中心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它并非一味地向上,而是流动着向周围扩散,墙壁与廊柱,丝绸与骸骨都是它攀爬的道路,它的火舌所到之处全是木板与玻璃碎裂的尖啸。 安德烈赶到时,往日生机勃勃的小广场已经连带着周遭的房屋变成了一滩死气沉沉的废墟。 “奶奶…奶奶!!!”他的大脑仿佛被闪电击中般变得一片空白。 安德烈不顾滚烫的火舌硬生生往村长家冲过去,他边冲边喊,红肿的眼眶已经被烈火烤干,贪婪的火光舔食着安德烈的皮肤,少年却全然不知疼痛。 他机械地想:“我的奶奶呢?怎么会爆炸?她要是死了,我的钱还留着干什么……”一行泪再次被火焰烤成一团轻烟,“我还活着干什么?” “安德烈!安德烈先生!” 女人刺耳的尖叫在他身后响起,安德烈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烈火之外拽去。 他怔怔地看向拉回他的女人,是艾连,麦克的妻子,安娜的母亲。安德烈颤抖着呼吸着。 他这才发现,艾连的左手已经空空荡荡了。 下意识的,安德烈从外套的夹层里取出绷带,他哽咽道:“这是怎么了?快让我看看,这样的伤必须尽快处理!” 艾连忍住哭泣,她猛地跪下,朝着安德烈伸出自己仅剩的右手,她捧起少年泪流满面的脸柔声说道:“安德烈先生,你听我好好说。” 她的声音交杂着无与伦比的悲痛,安德烈颤抖着掀开她被炸断的左臂,看见断裂处焦黑与腥红交织的触目惊心的皮肉,嘴里不断喃喃:“我能治,我能治,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安德烈先生,史莱克女士和我一起来到村长家时听见了他和暴风城圣骑士的对话,珊瑚病不是一场天灾,它是**,是彼得为了实现他那狗屎一样的飞升梦献给暴风城的贡品!” 艾连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翡翠项链挂在了安德烈的颈间。 霎那间,安德烈望着在火光下显出颓色的项链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僵硬地看着艾连悲痛的目光,像一块凝固的蜡油。 没有什么是能永远陪伴我的。 没有什么是我能抓住的。 没有什么是我能挽回的。 绝望如一头吞天巨兽般撕扯着安德烈的理智,他早该知道的。 以艾连常年居家的体质是不可能在这样的伤势下还能保持清醒。而连这位轻巧灵活的年轻妇女都无法躲避的爆炸,那个走路歪歪扭扭,总是倚老卖老叫他背着的驼背老太太又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年轻的妇女在摘下项链后便已经掩饰不住面上灰白的死色,她再次感受到了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但她只是微笑拭去安德烈的眼泪,她深知少年失去挚爱的痛苦,就像不久前她看见麦克浑身长满珊瑚后瘫倒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样。 她丈夫的症状并不算严重,艾连靠近他时还能听见丈夫低声的安慰:“不痛的艾连,你不要难过,我会好起来的,我们会有好多好多的牡蛎,我要带你们吃像云朵一样的面包。” 艾连将安娜交给了邻居,怀揣着一点点希望去找史莱克女士,史莱克女士会有办法的,她总是守护着我们村子每一个生命。 你瞧,我在半路上遇见了她,她就说有办法解决这些恶毒珊瑚病了,只可惜比起珊瑚病更恶毒的是人心。 暴风城的圣骑士感受到了别样的气息,他干脆在手心燃起一把圣火,将其丢到了广场中心的货物中央。 当火舌吞噬掉艾连胳膊又震碎了她每一块内脏时,她才惊觉那些重重叠叠的箱子并非风尘仆仆的医疗用具,而是炸药。 他们为了抵御珊瑚病的蔓延早就想一把火烧了村子,不是今夜,就是明天。 艾连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愤怒如烈火般锤击着行将就木的躯体:“安德烈!安德烈!” 安德烈抬起头。 “为我们报仇!为史莱克女士报仇!为这个小村子报仇!”女人的愤怒几乎将要冲破她的□□,不知为何安德烈居然看到了她灵魂怒不可遏地尖叫着:“如果爱无法再支撑你前进,那你就去恨!去愤怒!你摧毁你想摧毁的一切!不要为了别人的**买单,不要因为死亡一蹶不振!” 翡翠项链忽然散发出一道不可思议的柔光,少年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抓住了那道光。 而与此同时,艾莲垂下了那只早已支撑不住的手。 她死了,但她的眉毛依然紧皱着。 第6章 第六章 谎言成真 “你听到海鸟在叫吗?”安德烈抱起艾连尚有余温的尸体,将她倚靠在坍塌一半的瓦墙旁,“天快亮了,你怎么舍得睡了?” 他想要用手抚平艾连皱起的眉间,想让她以更温和的姿态离开,但目光触及到她紧紧攥住的拳头,便打消了自己可笑的念头。 这世间只有一种方式能让逝去之人心甘情愿地离去,那就是实现她的愿望,了结她的仇恨。 突然! 剧烈的爆炸声在烈阳光辉洒落大地的一瞬再次响起,安德烈走进一处废墟,从一具焦黑的尸体手中取出一把泛着银光的尖刀,他的愤怒是一座逐渐累积的高塔,唯有将仇人千刀万剐,才能听到累积高塔的基石崩塌的呼啸。 “索罗大人,第二个爆炸点已经点燃,是否进行下一步?”地位低微布衣骑士单膝跪在索罗的身前。 这位被称为索罗的骑士身着冷锻钢铸造而成的硬甲,丝绸编制的斗篷在日光辉映下泛出淬火般血腥的红光,坚硬胸甲的上端用金色烙印着的咆哮狮首招摇地宣告着自己的来历——暴风城。 他挥挥手,示意布衣骑士马上执行下一步。 待到布衣骑士彻底远去,索罗身旁长相酷似老鼠却亚麻长袍加身的修士捏着嗓子问道:“不过是摧毁一个小小的渔村,城主大人为什么非得命令身为圣骑士的您亲自出马?” 索罗头盔下不怒自威的眼神向修士扫来,如果注视一团死物。 那修士当即浑身发抖,扑通一声狠狠跪倒在地。 下一刻,钢铁碰撞的脆响缓缓响起,修士将头埋得越来越低。 “阁下不必害怕,城主说过这场献祭仪式需要一位教廷的见证人,我向女神发誓,这场仪式进行之时,无论您再怎么出言不逊,您的脑袋都必然挂在脖子上。”索罗的语气平直得可怕,没有一点起伏,宛若念诵悼词。 马屁拍到牛屁股上的修士不敢抬头,他透过地面的反光看清了屋外肆无忌惮的火苗,那圣骑士高大威武的身影背后,村民痛不欲生的哀嚎如同细绵酸雨点点滴滴渗透墙壁,彷佛有怨魂将从水泥浇灌的瓦墙中挣扎而出。 “珍惜你的生命吧,小修士。”毒蛇再一次扬起尖牙。 “事成之后,我会来取走你的项上人头。” 修士双腿一软,烂泥一般匍匐在地。 “在此之前,你能保证自己的人头不会落地吗?”一具脖子扭曲的尸体死鱼般摔到索罗脚下,圣骑士低头一看,那正是先前汇报情况的布衣骑士。 一声破空的尖啸,索罗的硬甲上突然倒映出一柄沥血的尖刀,安德烈紧咬着后槽牙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铁刃刺向骑士唯一暴露在外的眼睛。 索罗不动神色地摆了摆头,便铁刃擦着头盔的边缘溅出无数火花。 安德烈见偷袭没能成功,迅速迈着灵活的步子退到安全距离以外,但眼前的骑士不可能给他撤退的机会,他登时拔出腰侧的佩剑如猎豹般向着安德烈冲去! 安德烈也不甘示弱,他紧绷浑身暴起的肌肉作势御敌,电光火石之间铁剑与尖刀发出酸牙的巨响,二人被齐齐震退数步,又在尘土飞扬之际再次交手。 “体术不错啊,这小小的渔村到底还是养出了一个能扛揍的家伙。”索罗虚情假意的夸奖除了徒增安德烈的怒火外毫无用处,“魔力充盈的时代,普通人无论如何学习体术都不过法师微不足道的一句咒言,像你这样的普通人实在不多了,你有什么必须要保护的人吗?” “一具尸体哪来这么多恶心人的话?”安德烈横眉冷语道。 那圣骑士看着他布满血丝的浅棕色眼睛和亚麻色头发后发出一声粘腻的叹息:“啊,我知道了,你是那个害我计划提前一天的死老太婆的孙子。” 安德烈退后半步,他几乎要将自己的后牙咬得粉碎。 “你想知道她的结局吗?”索罗阴森森的语气宛若毒蛇般缠绕在安德烈的脖子,“可怜的老太太,听你们村长彼得说,她为这个生产垃圾的村子奉献了自己的后半生,我觉得应该给她一场盛大的葬礼。” “你给我住嘴!!!”扭曲的血管宛若即将喷发的火山一般在皮肤在一根根狰狞凸起,安德烈瞪着充血的双眼朝着索罗不顾一切地劈去。 索罗抓住了他暴怒的瞬间点燃自己周身上下的魔力,佩剑的剑身在主人催动法术的下一刻燃起一团温度极高的蓝色火焰,不等安德烈反应,那团烈火裹挟着索罗挥动的剑意直直朝向安德烈撕咬而去:“下去和你奶奶陪葬吧,蠢货!” 突然! 一道暗影俯身闪现到安德烈跟前,那人的眉眼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他借安德烈的身体一蹬便腾空而起,蓄力之际浑身上下散发出比烈阳更耀眼的光辉,剑意一出,由索罗魔力凝聚而成蓝色火焰如同见了狮子的老鼠般随风而去,化作缕缕的蓝烟。 兰斯洛特弓起身子不浪费一分一秒地闪电似的冲出烟雾,而留在索罗视网膜上的下一幕赫然是兰斯洛特面无表情的俊美脸庞,他只来得及听到剑意破空,就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恍惚间,他好像看见自己的身体莫名变得高大非常,然后看见一双锐利的黑色皮靴朝自己踩来,索罗想发出怒斥,却发现自己的脑袋比身体更先落地。 而那杀神一般的人物,皱着眉头用长袍擦拭木剑上的鲜血。 圣骑士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脏死了。” 随后扑通一声,木剑落地的声响和人头落地时一模一样。 火光近在咫尺的时候,安德烈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他这一生,短暂的一生,没有实现大富大贵,也没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守护住自己唯一想守护的人,就像书本图画中千百道连角色都算不上的炭笔痕迹,风一吹,火一烧,便死得彻彻底底,散得无影无踪。 幼时的安德烈被亲生父亲打包送到千里之外的渔村时,小安德烈问他:“为什么呢?您不爱我了吗?” 父亲的面容早就在他的记忆里变得模糊,但安德烈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说过的话,他说:“总有人要成为世界的一滴眼泪。” 语气似乎很悲伤,又好像有释然。 连话都说不明白的小安德烈能懂什么呢?他只知道父亲不要自己了,也许是因为他太能吃,也许是因为他太吵闹。 离开圣浮里亚那天,跌跌撞撞的马车将衣着考究的男孩从灯火通明的圣城送到了潮湿阴暗的海村,将他送到一位佝偻着背,慈祥温和的老妇人怀中。 史莱克太太已经经历了波澜壮阔的前半生,抚养一个脾气暴躁的孩子自然是再简单不过。更何况孩子又不是蹭吃蹭喝却不干正事的螃蟹,哪来这么多养不下去的理由呢? 她摸着安德烈刺猬似的脑袋,知道对小安德烈最好的方式就是像海水纵容他的一切。 她纵容小安德烈对金钱的执着,允许他大刀阔斧地改变自己出诊的费用。 她纵容小安德烈对弱小的仇视,注视着他没日没夜地进行体格上的锻炼。 她纵容小安德烈暴躁如雷的脾气,培养着他面对不甘永远保持愤怒的能力。 如此,流转的微风中,飞逝的时光里,孩子的身段越来越挺拔,老人的脊柱越来越弯曲。 她终将成为真正的包容一切的海水,然后在随着某夜的雨,滴落在安德烈的肩上。 直到索罗的头颅砸落在地面,和自己的脑袋平视时,安德烈这才意识到有人帮了自己。 可能是因为被那人一脚踹出了脑震荡,也可能是因为复杂的情绪一股脑地全涌上心头,安德烈觉得自己好像被卷进了汹涌翻滚的漩涡,思绪如惊弓之鸟般久久不得汇聚。 “安德烈。”他转动了下眼珠,将视线投向声音的来源。 斑驳的光点如碎金般流淌在的眼前之人白皙的皮肤上,他低垂着目光,人偶似的伫立在不远处。 “伊利亚。”安德烈慌忙从地面上爬起:“你的身体......” “过来。”金发少年打断了他的话,向他轻轻招手。 下意识的,安德烈一瘸一拐地往伊利亚的方向走去,可二人的衣角刚刚接触,他的双膝再次支撑不住地弯曲。 就在这时,伊利亚伸手抱住了他,像安抚受惊的刺猬般,一下又一下拍着他的后背。安德烈再次闻到了伊利亚颈间淡雅的花香。 “怎么了,能和我说说吗?”伊利亚开口问道。 安德烈内心的防线突然溃不成军,他用力地攥紧伊利亚后背的布料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哭过一阵,他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向伊利亚复述了一遍。 兰斯洛特站在他们旁边听着,心里有种微妙的不爽,等安德烈说完,黑衣骑士状若无意地提醒他: “阁下身体不好,你别抱这么紧。” 安德烈这才红着脖子跳了起来。 伊利亚倒是没在意这么多,他迅速说道:“走,回到我们刚刚过来的地方。现在阻止火势的蔓延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只能抓紧时间把村民送到安全的地方。” 安得烈苦笑道:“那些人早就算好了,他们先炸的是还没有患病的村民生活的房屋,还活着的只有珊瑚病的患者了。” “活着就有希望。”伊利亚已经自觉爬上了兰斯洛特的背,兰斯洛特也轻车熟路地背起他,甚至还往上颠了颠。 “刚刚我就想问了,这是哪位?你朋友吗?”安德烈看着二人之间有些亲昵的举动狐疑道。 兰斯洛特愣了一下,他似乎也对和伊利亚的关系产生了怀疑,明明二人才认识不到一个小时。 他只能别扭地回答:“我不爱交朋友。” 安德烈大惊失色。 不是朋友.......那只能是别的了。 等到他们一起将所有的珊瑚病病人都转移到最近的海蚀洞时,远处的渔村再次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 “第三声爆炸迟迟未响,外面的其他人自然会进来打探情况。”伊利亚撕了一节衣衫上的布料,蘸着海水将麦克的面目全非的脸擦了个干净。 “不用担心,我烧了那些骑士的尸体,他们不会发现我们的存在。”兰斯洛特发出让人安心的声音。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早就在暴风城的通缉令上了。”伊利亚弯着眼睛戏谑道,“如何,骑士大人?能找出治愈的方法吗?” 兰斯洛特摇摇头:“我用本源之力观测了他们全身上下每一个器官,但始终找不到被深渊污染的源头。” “不能直接用本源之力包裹他们全身吗?”安德烈皱着眉道“就像教廷用银水净化朝圣者那样。” “本源之力不是洗澡水。”兰斯洛特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而且我刚刚已经包过了。” 伊利亚若有所思地眯起眼:“安德烈,你有没有发现他的症状要远远好过其他人?”伊利亚用下巴 指了一下麦克,示意安德烈看过去。 “的确,但原因是什么?”安德烈的眉毛都能夹死一百只蚊子,突然间他灵光一闪,“麦克在救下你的那一天曾说过他经历了一场海啸,甚至还见证了杰克逊的死亡。但奇怪的是,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海啸的记忆,那晚杰克逊先生也安稳地回到了家。” 伊利亚听后大致有了想法。 他深吸一口气,淡紫色的雾气一瘸一拐地从他的指尖渗出,在主人的驱使下开始附着在洞中的岩石之上,好像蘸着糖浆的流云。 下一刻,所有人都被紫色的雾气包裹在内。 “一个临时的空间,在这里你们可以看见彼此的灵魂。”他的声音像是从四周的雾墙中渗出,就连他本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见。 兰斯洛特望向安德烈,但只看到了一坨人型的蓝色能量体,里面似乎还有水流在乱窜。 而安德烈眼中的兰斯洛特就比较直观了,是一具英俊潇洒,鬼气森森往外冒着寒气的冰雕。 而二人眼中,珊瑚病患者的灵魂,却是一簇又一簇紧密相连的珊瑚。 “整合目前的信息,我大概知道这场瘟疫的来源。”病人身旁的雾气突然霹雳巴拉地发光,是伊利亚示意二人把目光投过来。 “骑士大人,也许您了解一些深渊的历史。” 冰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死而复生的生命,唯一清醒的证人,只由灵魂折射的真相,所有的痕迹都指向着它——欺诈之喉·洛基弗斯。” 安德烈:“深渊魔神之一?” “嗯,没有固定形态,是声音和形象的模仿大师。精通语言的艺术,但其本质是“语言的癌症”。它编织的谎言会扭曲现实,让最坚固的联盟互相猜忌,让最崇高的理想沦为虚伪的表演。它是真理永恒的敌人。大概是它扭曲了麦克的记忆,让麦克以为杰克逊先生被珊瑚吃了。”伊利亚接过话头继续说道。 “而一旦麦克说出这句话,谎言将会扭曲真相,以另一种方式成为真实。” 安德烈呢喃:“也就是珊瑚病,可它为什么会传染其他人。” 伊利亚苦笑道:“谎言一旦形成,相信的人就不会只有固定的一批人,而没有患病的,大概也只是洛基弗斯选中的谎言成真的见证人。” “这只是一个不计后果的猜测。”伊利亚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沉重,“但如果属实......□□的死亡只会是末日来临前蚊虫的低语。” 末日。 震惊,恐惧,无力的情绪如枝杈般在安德烈脑海中盘旋交错,他想摆一副表情放在脸上,挑挑拣拣地居然只剩下“茫然”二字。 几天前他还不过渔村里一位小小的医师,每天最大的烦扰就是谁又欠了他多少医药费,直到灾难劈头盖脸地扑来,他看到爱的人粉身碎骨,永恒的离别只发生在转瞬即逝的一刻。他望见恨的人不见踪迹,踩着全村人的骸骨踏上了遥不可及的高天。 “那他们呢?还有救吗?” 安德烈惴惴不安地看向兰斯洛特。 空间内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伊利亚,你能了结他们的痛苦吧?” 一团烧得平静的白金色火焰从淡紫色的墙壁中徐徐而出:“死亡并不可怕。”他不知在对谁说话。 “不过是回到一切开始的前一天,不是吗?” [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谎言成真 第7章 第七章:离巢的雏鸟 谈起死亡,人们总是避讳。 但面对死亡,又是所有人必须亲手画上的句号。 有人终将摆脱阴影再次享受生命短暂的明媚,有人穷尽一生都挣扎不出那双逐渐熄火的眼睛。 所以麦克始终不愿意让艾连目睹他死亡时的样子,他希望,如果有一天,他死了,自己爱的人能够忘了自己,重新看向远方。就像他们初遇时那样。 麦克迎着海风坐在礁石上弹奏竖琴,她挽起鬓发沐浴跃动的阳光,对着麦克恬静地笑:“你的琴声说你很渴望。” 麦克不解,他手中的竖琴是儿时在海边闲逛时捡到的,一把破旧的,肮脏的废品。这样的一把琴,会渴望着什么呢? 艾连不答,她只是将目光投向海的另一边,那目光中好像有着对生命的所有期待。少男少女在黄昏之时相知相认,他们答应彼此无论前路多曲折,明天多昏暗,他们也不会放弃奔赴美好的理想,不会松开彼此紧握的双手。 然现实多残酷,穷苦人家要想在暴风城出人头地基本上是天方夜谭。他们都能意识到理想终成妄想,但只要梦醒之时,二人的手依旧紧密地握着,这人间就依然闪烁辉光。 弥留之际,火光中央。 透明的身影将麦克拥入怀中。 “真好。”麦克笑道,“我的太阳还在这里。” 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响彻整个海蚀洞,安德烈哭到直不起身,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大火中化作尘土,把他一个人丢在了空无一物的海边。强烈的悲痛与苦涩杀死了身体的主人,他的血仿佛在这一刻与全村人的血液融合在一起,悄无声息地淬炼一具新的灵魂。 “我曾经在暴风城闯了一场大祸。”紫色空间不知何时散去,伊利亚的身体从雾中渐渐显现。他还是那样如雪般苍白,好像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将他侵染。 “暴风城城主亲自给我拟写通缉令,还给我取了一个代号——‘送葬人’”伊利亚扶住安德烈的肩膀,“真是傲慢,就好像他们知道我见证过很多人的死亡一样。” “我不认为死亡是结束,死者仍有他们要去往的归宿,更何况活下来的人?我们之后的路要连带着他们一起走。把哭泣的泪水化作刀刃吧,你会知道该为了什么而挥剑的。” 兰斯洛特突然愣住,就好像对方突然点明了他困惑已的问题,他问:“他会为了什么而挥剑?” “还能是什么?”安德烈把自己从地面上提起,他拭去脸上的泪水,如熔岩般滚烫的眸光灼烧着眼眶,“为了让牲口死在他们该死的剑下!” 二人隔着伊利亚对视,一个茫然,一个坚定,像隔海而望的岛。 一声尖锐的鹰唳突然俯冲而下,伊利亚淡定地抬起右臂,一只通体上下漆黑无比的雄鹰翩然而落。它同伊利亚举了举右腿,便心安理得地眯着眼睛蹭起伊利亚的头发。 伊利亚取下鹰爪上捆绑的竹筒,从中拿出了一封密信。 “亲爱的伊利亚先生,敬启,您叫我找寻的有关‘彼得’踪迹的消息有了音讯,他是暴风城北区新上任的区长,就在一个小时前从城主35号住宅中领了任命证。自他进入主城后,珊瑚病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通缉令上多了两个人,一个是黑发赤瞳的剑士,一个是亚麻色头发黑色瞳孔的医师,您的悬赏怎么又加倍了?下次这种给官方添堵的活动记得带上我!”信上写道。 吸够人的黑鹰展翅而去。 伊利亚看后,对二人说:“好消息,牲口的消息有了。坏消息,你们俩也上了暴风城光荣榜。宝贝们,难道除了索罗以外,屋子里还有一只老鼠逃之夭夭了?” 兰斯洛特耷拉着眼睛:“我只看见一个。”他修长的手指指向安德烈,“他没说还有一个。” 安德烈崩溃道:“我……我当时太上头了没注意。再说就是个通缉令,有什么好怕的。” 伊利亚不赞同道:“暴风城鱼龙混杂,就连普通居民都佩戴枪械。我敢打赌你要是走进城门,第一秒就会被迎面而来的魔力弹击破脑袋,更不用提那些唯利是图的雇佣兵团和赏金猎人。” 这小子还真是除了救人和肉搏以外一窍不通啊,我要是城主通缉令上的绰号就写“暴力奶妈”了。 伊利亚正在严肃地给人起外号:“得了吧安德烈先生,还是让我这种史诗级通缉犯教教你怎么在危机四伏的暴风城中苟且偷生吧。” 他转头看向兰斯洛特:“还有这位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的骑士大人,非常感谢您的帮助。此次分别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祝愿您能在末日归来的前夕,找到您追逐的答案。” 不过连他自己也未曾寻得罢了,伊利亚扬起一抹自嘲的笑。 偷走女神之泪的这趟行程耗废了他大多的精力,落下一身伤病不说,连渴望得到的答案都随着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那遮天蔽日的海啸就像毁灭的预演,深渊的入侵将命运的不可更改**裸地揭示在伊利亚眼前。 兰斯洛特闻言低头沉思了一阵,他看着伊利亚蓬松的发顶,灵魂已经飘到了远方。 安德烈大叫道:“什么?原来你们不认识吗?” 伊利亚好笑道:“你们俩都不算我的熟人啊。满打满算和你们认识的时间都不超过两天吧?” 说到这里,他有点邪恶地瞥了安德烈一眼。 猛然间,抱着伊利亚痛哭流涕的场面洪水猛兽般朝安德烈席卷而来。 一只熟透的章鱼慢慢升天。 伊利亚笑了笑:“去往暴风城的路途很长,抓紧时间,我们得在日落前穿过迷雾森林。” 他迈开沉重的双腿,转身时捏了捏自己发麻的指尖。胸口的痛疼如细针般疯狂地扎着自己的神经,他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岩浆之上。 就在这时,他听见背后传来了两道脚步声,没来及回头,伊利亚的手突然被另一双更为粗糙的手牢牢笼住。 “我不能跟着你吗?”兰斯洛特问,他的声音像一种古老而沉重的乐器,嘶哑却不刺耳,细细听来,反而能品出别样的韵味。 伊利亚没松手,他慢慢转身,目光淡然地将兰斯洛特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乐于助人的黑发骑士,他的容颜用剑眉星目,英俊潇洒来形容完全不为过,更不用提此人瞬杀同阶层圣骑士的恐怖实力。 但为何他偏偏出现在了这里?又这么执着地追着自己不放。 伊利亚不知道追着他的单是这位心地善良的骑士,还是他背后已发现自己假死真相的野狗骑士团。 拒绝与其同行的要求,是规避危险的最佳答案。伊利亚已经没有再次承担风险的精力。 他刚要开口婉拒,指尖就不小心抵到了兰斯洛特的手腕。 粗壮灰白的手腕上,一道突兀的伤痕如同天堑般贯穿此处,好像要将生命从□□中狠狠拽出。 伊利亚的心脏攸地一股顿痛。 “想跟着我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他罕见的恻隐之心动了下。 掌心贴合处,温度一寸寸缠绕着兰斯洛特的思绪,他想了很多很多的理由。比如他想知道伊利亚盗取女神之泪的原因,想了解紫色雾气中低眉垂眸的陌生神像,想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将自己从空间中释放。可任凭思绪再怎样交错编织,他知道自己只是不想松开伊利亚的手。 “骑士誓言第三条,不可漠视生命的流失。” 高挑健硕的骑士,微微敞开的衬衣包裹着他全身上下强悍鲜明的肌肉,挽起的袖口下是那只青筋突出,线条刚烈的手臂,好像轻轻一拧就可以把人的脑袋摘花般拧下。 可他却这样望着伊利亚,用那双终年藏在高耸眉目下的湿漉漉的眼睛郑重地望。 “你告诉我末日将至,我就应倾尽一切,贯彻骑士的责任。他跟着你是因为大仇未报,我跟着你是因为邪恶还未铲除。我必须让漠视生命,摧残太阳的人付出代价。” 伊利亚挑了挑眉,瞧啊,一位品德高洁,勇敢正义的圣骑士,他的心好像永远那么纯洁明亮。 但他为什么一直死死地牵着我的手不放? 伊利亚突然将脸凑到了兰斯洛特面前,近在咫尺的盛颜让兰斯洛特的呼吸都停止了一瞬。 “他在向我陈述理由吗?”伊利亚想 “为什么突然这么近……”兰斯洛特心跳的频率已经无法维持在正常的区间,但他为了与伊利亚更好地对视,脊背默默压低了些,直到右腿的膝盖悄无声息地贴合大地,伊利亚的目光才逐渐有了笑意。 “不,他在向我臣服。”伊利亚像是十分习惯用这样的视角看人,他想,“任务繁重,我的确缺一个骑士。不听话就杀了喂狗。” “好啊,骑士大人与我们同行自然是再好不过,安德烈也会很高兴吧?” 安德烈只觉得二人之间的氛围十分恶心,像放臭了的蜂蜜,他只能靠自己来扭转这份异样的奇怪:“是啊,以后大家就都是兄弟了!” 兰斯洛特不在意安德烈高兴与否,他只是雀悦地看着伊利亚,然后阴郁地冲安德烈点了个头。 “艹,真有病。”安德烈还念在兰斯洛特的救命之恩,忍住没骂出声。 索罗已死的消息似乎让暴风城高层极为震惊,他们这次派遣了一整支部队驻扎在渔村旁,如同雕塑般注视着村子的毁灭。 安德烈站在山腰一块矗立的巨大岩石上眺望远方,滚滚浓烟驱逐着天空中肆意翱翔的飞鸟,如鬼魅般扭曲影子向他奸笑。 安德烈咬紧腮帮,几乎要咬出血来。直到伊利亚唤他,他才堪堪不再回望,跟上二人的脚步踏上无法回头的旅途。 一股激扬的风冲撞了千万条坚硬的枝杈和交相辉映的树叶,盘旋着蹿入云端,吹散了一大团凝固的云雾,此刻,辉光才得以自高空而落,照射在暴风城城下的第一块石砖之上。 第8章 第八章:初入暴风城 “咿呀——救命啊!” 一声粗犷的尖叫惊起满林飞鸟,安德烈也顾不得头顶鸟屎乱飞的情况了,他只是拼尽全力地摆动双腿,向着溪边狂奔。 远处的伊利亚披着从兰斯洛特肩上薅来的破烂斗篷,安安静静地撑着脑袋注视骑士烧水的动作。 安怡的氛围被惊叫唤的安德烈轰然打破,伊利亚长叹一口气:“第几次了?他不是说他已经能够分出草药和腐林行者的区别了吗?” 话音刚落,狂奔中的安德烈哗啦一下从伊利亚身旁的草丛蹿出,随即而来的是一段不断蠕动的散发着恶臭的树枝状触手。 腐林行者所过之处的地面,草木在一瞬间化作无声无息的干柴。 “兰斯洛特救命啊!”安德烈大喊道。 黑发骑士提着利刃就冲了上去,电光火石间,腐林行者的躯体碎成两段,再无声息。 伊利亚走过去戳了腐林行者的尸体:“这玩意儿昨天才长出来的吧?你被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追得吡哇乱叫,丢死人。” “哪里来的会喷毒液的小婴儿啊?”安德烈尖叫道,“要不是为了给你治病,我才不会碰它们!” 伊利亚笑道:“说了多少遍我的伤治不好的,别白费功夫,反正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安德烈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身体和没几丝血色的脸,心里像是被塞了无数只凄叫的夏蝉。 “那至少得止咳吧,再这样下去喉咙都快烂了,你不觉得你声音越来越难听了吗?” 闻言,伊利亚连忙遏制住了一声咳嗽。 正在帮伊利亚整理斗篷的兰斯洛特小声对他说:“他骗你的,我很喜欢你的声音。” 伊利亚这才缓下脸色。 “暴风城的黑市有卖各种各样的草药,等到了地方我叫人领你过去吧。”伊利亚喝了一口刚烧好的热水,喉咙中的灼烧感才渐渐消散。 “说的轻松,我一个穷光蛋去黑市卖身吗?”安德烈郁闷地跺了两下脚。 “我给你呀,我的金币都快把我的住处淹没了。”没管对方震惊的眼神,伊利亚继续说道,“毕竟你是我带出来的,我也不能没有你。”没有他,自己的嗓子可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接受破锣声线吗?光想想伊利亚就直冒冷汗。 安德烈感动地一塌糊涂,勤勤恳恳地取水把火堆浇灭后跟上了已经前进的二人。 直到路径上的杂草和树木逐渐稀疏,他们发现自己抵达了一座废弃的教堂。 伊利亚先一步推开陈旧的大门,无数灰尘争先恐后地飞舞出来。 教堂中厅,一条铺着鲜红斑地毯的长廊贯行其中,延伸的金黄穗毛剑似的直指祷台, 而在殿堂之中有一尊光明女神像被牢牢镶嵌在坚硬的墙壁中,向前伸手,面目狰狞,似要 从中爬出。 这里没有精美的祭坛,也没有华丽的装点。周边的彩色玻璃反射出五彩辉光,但其上并不是神史中虔诚无比的信徒和庄严圣洁的神明。 他们跟着伊利亚的脚步,梦游似的游离在一块又一块光怪陆离的玻璃上镌刻着的故事中。 从愤怒的人们刺杀高贵的教皇开始,到癫狂的人们众举光明女神沉默的头颅结束。 走到祷台,安德烈胸肌间的翡翠项链开始隐隐发烫,他却无法顾及这样的小事,因为他总觉得长廊旁整齐排列的木质长椅上坐着数百个看不见的鬼影。 安德烈缩着黑熊一样的身体:“你带我们来这儿干嘛?” 走在最前面的伊利亚没回答他,只是一伸手从祷台下取出一个中等大小的手提箱。 箱子“啪哒”一下放在祷告上,在空阔的教堂内发出绕梁的余响:“暴风城中大街小巷已经贴满了你们的模拟画像,大概率不像,但我可不能让你们顶着原本的样子进城。” 伊利亚说着便从箱子里取出几套衣服和一副易容工具:“来吧两位,成为顶级通缉犯的第一步就是学会易容。” 一个小时不到,渔村医师秒变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的风暴教会成员。 面无表情的黑发赤瞳骑士秒变银发异瞳半张脸烧伤的阴郁护卫。 而伊利亚自己却只是将眼睛的颜色变成了一滩流淌的琥珀,并戴上了一副银框眼镜, 穿着一声素雅清秀的白色长袍。 “你们的肌肉也太恐怖了,我最大的两件衣服都被撑得不像样。”伊利亚摸着下巴围着二人转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还会上手摸一把。 安德烈倒还好,他顶多是伸展不开,行动不便,但兰斯洛特却是实打实的仿佛被一层薄薄的胶水粘住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 伊利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直接上前撕开了兰斯洛特背上的一块布料,再将他手腕内侧的纽扣松开,一下一下将袖子挽起搭在他粗壮的小臂上方。 “等等”兰斯洛特忍住伊利亚的手指扫过的热意,“这会不会太暴露了?”思想封建的骑士有些接受不了。 伊利亚笑着问他:“你觉得我看起来怎么样?” 兰斯洛特看着他笑盈盈的面容痴痴回答:“很……很漂亮。” 伊利亚随手解开了长袍上端的纽扣,锁骨处勾勒出深刻的凹陷,隐隐可见下方丝绸般细腻白皙的皮肤。 兰斯洛特唰一下涨红了脸,推开伊利亚倒退了几步。 “懂了吧?身材好的人就该多露一点。好歹让守门卫兵看看你作为护卫的终极资本!” 安德烈暴起:“我呢!我呢!我不能露吗?我身材不好吗?” 伊利亚叹息道:“我认为你的胸肌还得练练,至少得达兰斯洛特的1/2吧。” 被拉踩的安德烈怒目圆睁,他不甘心地望向兰斯洛特,却发现对方还是呆愣在远处,不敢再向伊利亚靠近。但当伊利亚收拾好手提箱,对方还是上前接过了。 即便心里有些奇怪,但他还是选择性忽略了心中的异样。 “话说这是哪啊,怎么鬼气森森的?” “这里确实死过很多人。”伊利亚又抓住了方才逃走的兰斯洛特,仔仔细细地边走边给他挽另一边的袖子,“毕竟是邪教,我在森林里闲逛时发现的临时据点,离暴风城很近。” 伊利亚看清安德烈眼底的害怕好笑道:“很多年前的事啦,不用害怕。” “谁在害怕啊?”安德烈没好气道。 他面前的木板突然倒下,发出的声音吓得安德烈大叫一声。 然而木板倒下后散发出了微微白光,那是兰斯洛特每次使用法力时会发出的光芒。 安德烈回头:“兰斯洛特!你要死吗?” 兰斯洛特面无表情地收回作恶多端的右手。 “哈哈哈哈!” 整个殿堂只充斥着伊利亚肆无忌惮的笑声。 “通缉令又变了,那‘送葬人’的赏金加到了八亿金币,我都不敢想我有了这笔钱该怎么花?”北城门旁驻守着的卫兵身着重甲正悄悄和旁人说起小话。 “捏着你的女神项链做白日梦去吧,那样不是更快一点?” “有这么难吗?不是说那人长相极其出众,有一头显眼的金发和绿色的眼睛吗?那些雇佣兵到底能不能行?暴风城骑士团也是一群废物吧?” “喂,闭嘴……” “有什么不能说的?要是我当上骑士长,这人不出三天我便能揪出来。”卫兵举了一下身侧的佩剑,刚放下时连同脑袋一起落了地,得意洋洋的神情永远留在了他的脸上。 只见无首尸体后,一个重甲裹身的独臂骑士正阴戾地放下破空削首的剑。 周边的卫兵条件反射单膝而跪,不敢抬头。 “年年都有自以为是的蠢货,实在想死,我先来给你们立碑怎么样?”独臂骑士厉声大吼。 没有一个卫兵敢说话,他们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雷恩冕下,您实在是没有必要为了一些小角色而动怒。” 独臂骑士背后,一位正装加身戴着眼镜的男人皱起眉头提醒了他。 雷恩哼了一声,踩着沉重的军靴,目不斜视地转身离开了。 眼镜男顶着没有几根头发的脑袋深感疲惫,他正准备跟上去,却不小心踩到了先前妄言卫兵的头。 他嫌弃地将那头颅踢远,又在地上蹭了两下鞋子后走了。 头颅得意洋洋地往前滚着,被一双冷骏的黑靴给停住。 “站住!”刚站起的卫兵拦截了向前的三人,“请出示身份证明。” 伊利亚抬眸望了那卫兵一眼,也正是这一眼竟让那卫兵浑身燥热起来。 “守城卫兵真是一项辛苦又危险的工作。”他的视线没有落点,像空中漂浮的花絮, “那位长官真是不近人情,哪有动不动就砍头的道理?” 卫兵被摄人心魄的美貌当场迷晕了头:“雷恩大人向来厌恶玩忽职守的人,最近又是特殊时期……”他说着说着便看了眼美人身后驻立着的两个高大男人。 一个面容和他肩上的护甲一样冰冷,裸露的手臂结实强壮。 一个矮些但同样健硕,眉间烙印着深深的皱纹。 皱眉的男子扬起下巴:“看什么看!老子把你眼睛挖了!” 卫兵一听,怒气冲天,刚想拔剑,却见美人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剑柄上。 他看着卫兵,指了指颈间。 “原来是风暴教会的疯狗。”卫兵可惹不起教会的人,他检查过伊利亚的身份证明便示意二人通行。 “喂,你的呢?”卫兵拦下随行而过的兰斯洛特。 伊利亚上前牵住了兰斯洛特腰带上挂着的绳索:“大人,您知道的我是一位精明的商人。” 他示意兰斯洛特低下头,然后捧着那张半边毁容的脸:“银发异瞳,还有一张英俊的脸。多稀奇的商品,您不会打扰我做生意吧?”伊利亚眨了眨眼,摩挲了兰斯洛特的脸两下。 兰斯洛特提着木箱的手莫名攥紧。 “不会,不会,暴风城商会一定会欢迎您这样极具审美的商人。” 卫兵笑着放了行,他当然看到了兰斯洛特身上那件暴露的服装。 ........ “不是护卫吗?怎么变男宠了?”安德烈实在没憋得住笑。 伊利亚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哪有护卫穿露背衬衣的?不过你倒是很会扮演风暴教会成员的嘛,低估你了。” “什么扮演,我怎么不知道?” “……量身定作,事实证明伊利亚先生深谋远虑。”伊利亚夸了一下自己,决定明天带二人去裁缝店另做几套合适的衣裳。 但当他带着二人路过走过街道时,安德烈却宛如雕塑般停在了一具孩童的尸体旁。 “饿死的。”兰斯洛特上前抱起了孩子僵硬的尸体。 “暴风城特色之一,随处可见的尸体。”伊利亚苦笑着。 如果用一件事物来形容这座城市,那安德烈应该会选择一页失去和谐音符的乐章。 这座城市仿佛笼罩在一层无法被阳光刺透的黑雾中,举目望去,破败的钟楼和倒塌的房屋随处可见,市民们只能居住在漏风的木屋或是简易的帐篷之中,每个人都瘦得脱了形,周身的骨头如刀片般锋利突出,行走时宛若披皮骨架般。 可与之相对的,是这座城市的另一副面孔。 街道尽头的城主雕像,是天堂与地狱的分隔线,也是贫民梦中常越过的天堑。 光滑的白色巨石砌成一座又一座高大而辉煌的府邸,镶着金银的马车匀速穿梭在四通八达的街道,富商们握着比手指粗的雪茄向窗外喷出一缕又一缕奢华的烟雾,妇人们牵着扭着屁股的猫狗向朋友展示自己新买的珠宝。 若安德烈在半夜站在城主雕像旁,他将同时听见凄厉的哀嚎和轻快的鲁特琴音,他将同时嗅到铁锈腐臭和紫罗兰酒醉人的芳香,他将同时死在冰冷的破屋中,只能和恶犬空洞的双眼和染血的獠牙对视,又生在殿堂华丽的舞厅中央与娇俏的女子共舞。 他曾询问过伊利亚,暴风城究竟是什么样的城市。 伊利亚说:“撕裂的。” 第9章 第九章 各色各样的人们 痛苦与欢愉并存,贫穷与奢华共舞。其实所有的地方都一个样,只是这里更为**罢了。 伊利亚又从箱子里取出一块布料,示意兰斯洛特把睡着的孩子裹起。 “不要把可怜的人当成任人宰割的羔羊。有时候他们比贪图名利的富商更为致命。”伊利亚提醒二人,并掀起长袍的帽檐将自己的脸埋进黑暗里。 从进城起,兰斯洛特就注意到了如影随行的目光,这些目光或贪婪或警惕,但都碍于骑士异于常人的体魄而不敢轻举妄动。 靴子上的金属锁扣碰撞着叮当作响,兰斯洛特再次握紧了从安德烈那临时借用的利刃。 “三点钟方向,有人架着枪对着我们。”兰斯洛特轻声道,伊利亚微微皱眉,看见近处的窗口处架起一把通体银白的步枪,黑压压的枪口死死对准着三人,在长夜里如森森寒光。 “不会有人蠢到自取灭亡。”伊利亚没去管楼上的人,带着二人穿过数条小道,找了一块干燥的土地,将孩子小心安葬,最后来到了一座古老的藏书馆内。 “准备好迎接真正的暴风城了吗?”金色发丝从他的兜帽中倾泻滑落,伊利亚扬起一抹招摇恣意的笑,好像一只亮开利爪向人展示猎物的猫。 没等安德烈反应过来,一阵剧风卷起了地板上四处散落的藏书纸张,好似数不尽的百鸟齐齐高歌归巢。 书页遮住了安德烈眼前二人的身影,再次散去时,他的双脚踩在了一片温暖的大地上,而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黝黑的长廊,四面潮湿的墙壁上零星挂着几盏苟延残喘的火光。 一个扎着低马尾的中年女人抱臂站在传送阵前,洗旧的衬衣和西裤仍掩盖不了太阳般闪耀的红棕色长发和的如一抹凝固的烈焰一样凌厉的唇色。 她扬首冲着伊利亚微笑,颈间的太阳挂坠随着她的动作扑朔而落,像裹了火焰的蝴蝶:“欢迎回来,伊利亚,我们给你办了回归宴。” 女人带钩的目光瞟了另外二人:“也许还是一场迎新会?” 伊利亚揭下兜帽,理了理自己杂乱的长发。 “克洛伊大姐头亲自迎接,我真是略感惶恐。”他抬手依次向克洛伊介绍道: “兰斯洛特,圣骑士。安德烈,预备疗愈师。我们三人在渔村认识的,他们跟着我不为别的,只为贾斯珀的人头而来。” 克洛伊听后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哈哈大笑道:“志同道合啊,朋友们!既然是伊利亚亲自带来的,那我就代表‘铁蹄’欢迎你们的到来!” 她说着便直接凑上去重重地抱了二人两下:“来吧,二位,让我们一起蹭蹭伊利亚的回归宴。” 安德烈这辈子还没靠女人这么近过,但此刻已经由不得他多想,因为他快被克洛伊胳膊上的凶悍肌肉给夹死了。 兰斯洛特倒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即不躲也不叫。 伊利亚躲在一旁嘲笑,没曾想一枚一米二高的“大炮弹”呼通一下冲进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他死不撒手。 “米娅。”伊利亚无奈地轻轻拍了下小炮弹的头发,“下次轻点撞,不然我真要去天堂了。” 米娅猛地抬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脸大叫道:“你说过要永远带着我的!你又骗我!你又骗我!妈妈把我丢了,你也不要我了。” 伊利亚不知从哪掏出了纸巾,按在米娅脸上就是一顿擦:“大小姐,讲讲道理,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还有,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把鼻涕蹭我衣服上。” 米娅还是死不松手,鸵鸟似得埋在伊利亚的手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呜!” 伊利亚只好弯腰把她抱起,让她把头埋进自己的肩窝。 克洛伊道:“你走这几天她可是吃不好睡不着的,下次别把她一个人丢这儿,传出去还以为我们‘铁蹄’虐待儿童。” 兰斯洛特趁她松劲儿立刻钻出她的臂弯,然后皱着眉头问道:“谁的孩子?” 伊利亚挑了挑一边的眉毛:“我妹妹,你今后的重点保护对象。” 米娅吸着鼻子抬头,盯着兰斯洛特大大的黑眼圈问:“哪来的吸血鬼?离我哥远点!” “吸血鬼哈哈哈咳咳,呕!”还在挣扎的安德烈发出丧心病狂的大笑和痛不欲生的干呕。 “我没有在讲笑话,风暴教会的暴力狂!” 安德烈瞬间面若寒霜。 “大姐头!”通道深处传来一声呼唤,克洛伊一听,立刻推搡着他们往更深处走去:“别让大伙儿等急了,走吧走吧,美酒当前,不问出身哈哈哈哈哈哈!” 越往里走,越能看见逐渐显现的数之不尽潋艳的黄玫瑰,长廊的墙壁上还镌刻着颜色各异的壁画,黑暗中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兰斯洛特决定明早再来细看。 而随之而来的便是浓烈的香料味和柴火气。 长廊尽头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广场,几根硕大的木柴上一团澄黄的烈火熊熊燃烧在广场正中央,照映出周边完整干净的木屋和街道,将火旁围坐着的人们温柔地笼罩着。 “伊利亚!”最先给他打招呼的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大叔,他站在最高的木箱上,高举着木杯里的葡萄酒大喊伊利亚的名字,“欢迎回来,快来喝酒喝酒!” 他说着就往人堆里倒,显而易见地醉得一塌糊涂。 “没看错吧伊桑大叔,说好是我的回归宴呢?我还没回来就喝上了,各位只是想找借口把大姐头的精酿喝了吧?”伊利亚无语道。 被揭穿的众人脸不红心不跳齐齐吼道:“没那回事儿!” 伊利亚笑着接过一杯酒,在众人的欢呼中一饮而尽。 自由热烈宴会从最后一滴酒划过他的喉咙宣布开始,暴风城特色的手鼓在那一瞬间爆发出极富节奏感的雷鸣。 男女老少无一不随着鼓声扭动起身子。 跟来的兰斯洛特被笑面盈盈的姑娘围着团团转,一会儿忙着拽开粉衣女子的手,一会儿忙着婉拒棕发女子**一夜的请求。 而安德烈反倒被蜜蜂一样吵吵嚷嚷的小孩们缠住,那群孩子眼神发出比施了法术还明亮的光,就像原始人找到了一块极其锋利的尖石,一个二个地扑了上去,半点也容不得商量。 深夜,觥筹交错,热浪滚烫。 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宛如一群沉默的狂欢者。烈酒在木杯中传递, 伴随着粗犷如吼的歌唱,吉他肆意凌乱的扫弦与每个人滚烫的灵魂尽情交融。 除了米娅,兰斯洛特和安德烈之外的人们,都毫不吝啬地为这场纯粹的生命狂欢献上了真挚的笑。 然而宴会的主角却不动声色地退出热潮涌动的人群,悄悄倚靠在不远处的安静的树旁。 “米娅。”烈酒烧灼后的嗓音有些沙哑,伊利亚轻轻拍着米娅的后背继续说道,“我错了,我保证不会丢下你的。” 米娅抬起浮肿的眼睛,嘟囔着:“骗人是小狗!” “嗯嗯,骗人是小狗,我最怕小狗了。”伊利亚附和她说。 女孩这才原谅了他,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 “好啦,馋烤串很久了吧,可别把我们小米娅给饿坏了。”伊利亚把她放在地上示意她去撸串,女孩终是没能抵住美食的诱惑,被香气慢悠悠钓走了。 “这里很不错对吧?”伊利亚看见了摆脱女人们纠缠的兰斯洛特,他正迈着虚浮的步伐向伊利亚徐徐走来。 兰斯洛特目不转睛地看着伊利亚,仿佛能感受到对方内心深处的疲倦。 “很热闹,有些不可思议,也很……遥远。”他回答道。 比起外面冰冷凄凉的暴风城,“铁蹄”营地显然更像人间一点。但这样的热闹对兰斯洛特而言就像水中镜般触之不及,如同隔了一层无形的罩纱。 伊利亚开了开口,没有言语,冷汗已经浸湿了他额前的头发。 他只是慢慢将身体彻底倚靠在兰斯洛特肩上,如同行将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剧烈的痛疼就像猛兽一般无时不撕咬着他的大脑,伊利亚再也撑不住,只能拽着兰斯洛特的衬衫,任由身体倒在他的怀中。 兰斯洛特隔着衣袍将温热粗糙的手扶在他冰冷纤瘦的腰肢上,兰斯洛特将脱力的伊利亚抱在怀中,缓步借着树干躲进了黑暗中。 怀中的伊利亚急促地喘息着,时不时本就不顺的呼吸还被断断续续的咳嗽阻碍。 紫色空间中,人的灵魂就像透明的玻璃珠一般显露着他本来的色彩,那伊利亚的灵魂呢?是一团被紫色雾气包裹的星云,还是金线缠绕而成的人偶? 兰斯洛特将上半身都紧贴着伊利亚,他没和伊利亚说过,其实他的左眼很特殊,所有的隐匿咒法对他来说都是虚无。即便伊利亚特意遮掩了自己灵魂的形态,兰斯洛特还是看见了。 他的灵魂依然是他,他的身体变成了透明的玻璃,垂落的发丝如丝绸般铺在地上,如同鎏金般的春水。数之不尽的鲜花绽放在他的发尾,连带嫩绿的苍翠叶子一同编织着一幅春日的画卷。 像密林深处,被花团簇拥的沉默的玻璃雕像。 但他的胸口却盛着一团永不停歇的烈火,一寸一寸灼烧着伊利亚的灵魂。 “我总觉得认识你。”沉浸在回忆中的兰斯洛特被伊利亚虚弱的声音拉回,他抬起手如呵护一只幼鸟般抚摸兰斯洛特的左眼,“也许是错觉,自从什么都记不清后我常常会产生错觉。” 兰斯洛特说:“如果两个人都产生同样的错觉,就不是他们的问题了。” 伊利亚像是被这句话烫了手,几度挣扎着想要支起背,却被兰斯洛特狠狠压住突出的脊梁。 方才一饮而尽的烈酒挑准了时候冲散了伊利亚薄弱的心理防线,他干脆翻动着找到兰斯洛特怀中最舒服的位置,心安理得地蜷缩在骑士慷慨的腹肌上:“送我回屋子吧,骑士大人,我太累了。” 兰斯洛特颠了一下,好像在寻找更好使力的支点。 才调整过位置的伊利亚怒火中烧,气愤地给了他一拳头:“不要抱我的屁股!抱腰!咳咳咳……你知道腰在哪吗?喂!听我说话!” “嗯,嗯听着的。” “那你倒是移开啊!” …… 踩着月光,兰斯洛特抱着伊利亚穿梭在众人视线之外,循着他指着的方向来到了伊利亚的房子。 二十多平的木屋,一张床,一张堆满纸张的宽桌和堆着衣物的看不出原形的椅子就是这个屋子的全部了。 显而易见的临时居所,看来他并不准备在“铁蹄”久留。 兰斯洛特默默地观察着四周,借着寡淡的月色妄想从简陋的生活用品中推测出别人的爱好习惯、性格偏向、甚至爱恨情仇。 把自己包装成“旅行家”的流浪汉自然不会在生活中留下任何一处不属于“旅行家”的细节,兰斯洛特再怎么绞尽脑汁也只能得出“这人不爱收拾”的结论。 实际上兰斯洛特早已从那个被三件衣服和少许易容工具塞得满满当当的手提箱上看出这一点。 兰斯洛特看了怀中已然陷入沉睡的伊利亚一眼,又动了动鼻子埋头嗅了下自己的衣服。 “没有味道。”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就着这个姿势连着伊利亚一起钻进了柔软的棉被里。 伊利亚绵长的呼吸如蒲公英般落在兰斯洛特的脖颈,那肌肤在昏暗中泛出洁白的光影,如同被浸湿在月光中的薄瓷。 兰斯洛特目不转睛,一双赤红的眼眸深深注视着他沉沉昏睡的面容。 他从不对人产生想要前进的**,伊利亚是第一个。 最开始是对他盛满星光的碧绿色的眼睛感到熟悉,后来是对他咳嗽时泛红的眼尾感到痛惜,再后来是他从皮肤透露出来的体温,以及他们之间难以言说的默契都让兰斯洛特似曾相识。 这让他再度升起了找回那份丢失记忆的强烈渴望。 即便记忆中没有伊利亚的身影。 但兰斯洛特知道,他的骨骼,他的血肉都在真切地尖叫。 “找到他,找到他,从你被人夺走的记忆里!” ........ 广场上,女人们早就看透了兰斯洛特汹涌不尽的心,她们嬉笑着如眷鸟般走入人群,裙摆飘动之处,留下一群分不清天与地、人与畜的匍匐在地上无能呻吟的醉汉。 包括抱着酒杯,痴呆无比的安德烈。 “不行,不行了。”安德烈突然从地上爬起,“最后一杯……真的最后一杯。”说完又吨吨吨一声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