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和无情道魔女搞上了》 第1章 前尘(一) 青天,白日,无风,无云。 元一宗,思过崖,荒凉孤寂,寸草不生。 血红的阵法笼盖苍穹,闪烁出凛凛威芒,两条手臂粗细的锁链自阵法之中垂落,连天接地,锁链的最下方,缚着一名女子。 锁魂阵,是元一宗惩戒弟子所用的阵法,非化神无法逃脱,被缚者犹如被锁魂缚灵,无法使用任何灵力仙术,几乎与凡人无异。 但哪怕是初入化神的修士,想要挣开它,也是会去到半条命的。 阵中女子一袭破烂红纱,身上道道血痕,皆是受刑九十九道戒鞭留下的印记。及膝长发散在背后,水藻般蜿蜒而下,又似一张密不透风的黑色大网,教她不得挣脱。 她垂首静默跪伏,细瘦的双臂铁链反剪着悬在身后,全身重量都靠锁链吊住,姿态仿若一只被钩住羽翼、濒死的血色天鹅,纤白的指尖颓然垂下,便就如天鹅翅膀上的羽毛,摇摇欲坠。 那也不能算跪。 只是她被锁多日,又受酷刑,双腿早已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无力地搭在地面。 “你身为元一宗的大师姐,私闯禁地蚀魂塔,盗走魔祖遗物。”说话的男人仙姿鹤貌,雪衣白袍不惹尘埃。 他悲悯垂眼看向女子,似是有不忍,语气间带了几分叹息:“还不知错吗?” 他的身后是前来观刑的上千弟子,他们个个面容严肃,与男子一同看向女子。 眼神之中,没有心疼,没有恻隐。 有的,只是如出一辙的麻木和冷漠。 杀一儆百,是付尘心身为元一宗宗主,最惯用的威慑手段。 女子闻言抬头,露出一张极苍白,又极秾丽妖冶的脸。 她名唤姬冶秋,是元一宗的大师姐,也是元一宗的第一天才。 天品冰灵根,七岁筑基,十四结丹。 俗称……别人家的孩子。 那么,蚀魂塔是何地?又为何能成为禁地? 因为里面封印的魔祖遗物能侵蚀人的修为、意志,甚至灵魂。 凡道心不坚之人入塔,轻则修为尽毁,重则灰飞烟灭。 但同时,它还是一件能让修士跃升修为、炼就神品法器的无上至宝。 这兼具极致危险与极致诱惑的宝物,曾经引得多少修士趋之若鹜,就有多少修士命丧塔中。 久而久之,蚀魂塔便成了一处不可言说的禁地。 所以,姬冶秋没禁住诱惑,也非常情有可原。 但不同的是,她不但拿走了遗物,还能够全身而退。 然后,她就被锁在思过崖受罚了。 “付宗主……”姬冶秋开口了,染了血的薄唇勾起嘲讽的弧度,并上几分早有预谋的狡黠。 她似乎……等这一刻很久了。 等有人来向她问出那句:“还不知错吗?” 然后她再顺理成章地说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弟子知错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原本青白的天忽然漫上一抹乌色。 付尘心闻言,面色稍霁,唤出戒鞭,道:“既然你已知晓过错,那便再受三十戒鞭,引以为戒,再上交魔祖遗物,你可服气?” “呵……”姬冶秋微微抬头望天,墨色琉璃一般的眸子中,倒映出一片云影。 阿月,你看看他们,就是这么欺负我的。 她衣摆之间,忽然闪出一抹极淡的金色光芒,似乎是在回应她心中所想。流苏发着热,隔着单薄的红纱,熨贴在腿上的皮肤,给予着些许抚慰。 那是一束流苏。 阿月,是赠她流苏之人的名字。 感受到那片温暖,姬冶秋眼角眉梢柔和了些许,但嘴角依旧嘲弄地勾着。 “弟子……” “轰隆——” 她的话,被一道闷雷截断。 霎时间,天昏地暗。 乌云似墨海巨浪滚滚而来,游龙紫电翻腾不休,一时将这浓黑的崖顶照得惨亮,一时又沉寂下去,让一切重归黑暗。 付尘心眼眸微微睁大,抬头看去。 “天雷劫?这怎么可能?”手中戒鞭掉落,他喃喃自语,似是无法接受这一事实。 不怪付尘心震撼,不止他,在场所有来观刑的人,都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姬冶秋本就是半步化神的修为,再突破,便会正式跻身化神期。 修仙境界共分为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九个阶段。 化神期是一道分水岭。 在化神之前,修为境界可以靠努力和天赋提升。 但只有勘破己身所求之道,寻得道心者,才能叩开化神门扉,真正踏上仙途。 姬冶秋突破化神,也间接说明了,她的道心被天道所承认。 她嘴上再怎么说自己错了,天道也不认为她错。 天道不认为她错,宗门却说她错了。 岂非荒谬? 姬冶秋仰头看向那仿佛随时会掉下来的天。 清风拂过,吹起柔软轻盈的红纱。 远看,那破碎的血色更像她挣脱桎梏后,欲翱翔于天前的第一下振翅。 下一秒,罡风狂乱暴虐,锁链摇晃,铮铮作响。 狂风撕扯着她,那扬起的红,昭彰若染血的战旗,飘摇于天地之间。 但她毫不在意,只是用一种似怜悯、似嘲笑的眼神,望着汹涌翻滚的雷云。 她在怜悯什么? 怜修者勘不破自身本相,悯道者不敢直视己身欲-望。 她在嘲笑什么? 嘲宗门虚伪,笑求正道仙途也不过一场欺骗自己的谎言。 什么灭欲修心,什么匡扶天下,什么济被苍生? 网罗天材地宝,杀人夺物,灭妖取丹,无所不用其极,只为晋级飞升。 这难道不是私欲吗? 更有甚者,杀夫、杀妻、杀子、杀父、杀母、杀友、杀仇,以杀证道。 这难道,不是私欲吗? “没有欲,哪来的道啊?”姬冶秋喃喃自语道。 她修逍遥随心道,何为随心道? 随心所欲,顺心而为,心既是道,道既是心,如是而已。 故而此道多为魔修,因为越是随心,便越容易放纵内心的恶。 但姬冶秋道心稳固,坚守本心,所以才能完好无损地走出蚀魂塔。 话虽如此,但姬冶秋也不是没有反思。她一直在想,自己何罪至此重刑? 时至今日,付尘心手执戒鞭,垂眸睥睨她的目光,如见死人。 她终于顿悟。 杀意升腾,他是真想让她死的。 想要杀我夺宝,又何必,找这正当理由,才敢置我于死地? 姬冶秋收回眼眸,哂道:“弟子错在,不该为突破修为,进入蚀魂塔。” 轰隆! 一道一人粗的闪电贯天通地,顺着锁魂阵将姬冶秋整个淹没。 虺虺雷鸣,震耳欲聋。 束缚她的锁链寸寸崩裂,零落的铁环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惨白碎光之中,那一抹艳绝红影,如花盏离枝,骤然坠散,跌落地上。 “弟子错在,……以为自古天材地宝、灵药宝器,皆为能人取之,得了他人所不能得。” 轰隆!轰隆! “弟子错在……错在……明明修逍……逍遥随心道,却……迟迟没有堕魔!” 字字清晰,如泣似唳,悠悠震荡在山谷之间。 轰隆!轰隆!轰隆! 列缺霹雳,巅峦崩摧。 劫雷悍然而下,似要毁天灭地般,将她陈述的“罪责”,碾碎在滚滚雷声中。 付尘心但闻姬冶秋的狂妄之言,冷眉压眼,显出几分身为上位者的威严和凛冽。 “你简直……冥顽不灵!”冷沉的声音似又给她判下一重罪业。 他就这般袖手旁观,看着姬冶秋的声音,湮灭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天劫。 一些修为低微的弟子早已震晕过去,有些哪怕还醒着,也并非是人醒着,而是意志强迫他们睁眼站立。 不知过了多久,雷停雨落,天地沉寂。 漫山的白衣修士默默无言,形如哀悼。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就给姬冶秋办上丧礼了。 付尘心白衣凛凛,转身面对一众弟子,冷漠威严的声音穿透整个思过崖,响在所有观刑弟子耳中。 “姬寒霄违反宗规,不知悔改,如今渡劫失败,也算她命数已尽,散了吧。” 话音甫落,一众宗门弟子,终于可以安心地晕死过去,七零八落,躺了一地。 付尘心却视若无睹,抬步便要离开。 “呵……” 忽闻一声轻笑悠然荡开,周遭空气霎时冷凝,漫天的雨丝尽数静止在半空。 “就算是恭喜我成功步入化神,诸位师弟师妹,也不用行这么大礼吧?” 众弟子:“……” 什么行礼,那是晕过去了好吗? 极寒的冰霜随着化神期修士的威压,铺天盖地,向四面八方蔓延,似要将整个思过崖都吞没。 雨水凝结冰晶,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上。 不远处,一抹鲜红人影摇摇晃晃站起,细小的紫色电蛇在她身上不时游窜闪烁,红纱破碎,狼狈不堪。 漆色发丝随她站起的动作而在她背后飞舞摇荡,一点一点褪色,泛白,最后彻底变成璀璨的雪银。 而挂在她腰间的流苏终于显露真容,一块未经雕琢,淡紫色的半透明宝石,下端垂着黑紫的细线穗绦。宝石轻晃,和着艳烈的红纱,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惨白。 姬冶秋紧紧握住流苏,身上游蛇般流窜的细碎电光,都流向上面的宝石。 紫电流光,能收万钧雷霆,挡消天劫的无上至宝。 她抬手抹去嘴角血迹,唇畔竟绽开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 阿月,你又护我一次。 这次突破本就猝不及防,毕竟没人能控制自己因为什么,在何时顿悟。所以姬冶秋毫无准备,甚至身负重伤。 要不是紫电流光,整整二十五道劫雷,她怕是前两道威力最弱的都捱不过。 付尘心不会帮她。 那些弟子更不敢帮她。 而那些人,早已僵立原地,表情从惊讶变成惊悚。 在他们眼中,姬冶秋不是靠紫电流光挨过了雷劫,而是以受过九十九道戒鞭的残破之躯,硬抗化神二十五道天雷。 这难道不惊悚吗? 姬冶秋的脚步还有些虚浮,她一步一停,步履蹒跚地走向付尘心。 付尘心审视着姬冶秋,晦涩凝暗的眸光,又沉又重地落在她的身上。 在他们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彼此心里都知道,今日若是对方不死,那以后…… 积怨结仇,必要将对方,除之后快。 姬冶秋却并未有何异动,她只是走过去,对着这位“恪守宗规”的宗主大人深深鞠了一躬。 “多谢。”她说,“宗主师伯不吝赐教。” 今日教导,来日,必还…… 哈喽哈喽,新人报道!开文快乐!前期有一点点慢热,因为想把前情交代清楚。[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什么道啊,法啊,都是我胡诌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前尘(一) 第2章 前尘(二) 三月后,魔渊。 千里石窟,万里黄天,是魔渊的真实写照。 魔渊的天是黑的,是终年不见阳光的。 万丈深渊之下,灰雾冥冥,再深的底,隐隐有血色流动。 有人说,那是魔修杀孽太重,逝者怨魂汇于血河,每逢夜半便闻众鬼号哭,好不凄惨。 魔渊两岸,此起彼伏的人潮绵延数里。 以元一宗、天极门、云水境、朝闻道,四大宗门为首,百家仙门为众,来此只为一件事—— 屠魔! “谁先打头阵?”天极门的大长老贺归山端坐其位,看着是慈眉善目的高人做派,却左顾右盼,不肯做那个急先锋。 “季少主,百岁元婴少年英才,”朝闻道的大师姐,素红缨下巴一抬直指魔渊,利落的高马尾也随之轻甩摇晃,“不如这个屠魔先锋你来做?” “咳,”季轻舟,也就是云水境少主轻咳一声,瞥向元一宗所在的位置,“元一宗的人还没发话,哪里轮得到咱们?” 元一宗那边,带头的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墨发倾泻,一袭雪白绫罗,腰间别着个酒葫芦,粉面桃腮,杏眸如水墨晕染,荡开朦胧醉意,端的是位柔弱无辜醉美人。 她是姬冶秋的师尊,胡了,同时也是元一宗的荣誉长老。 “了”是“事了拂衣去”的“了”,不是打麻将的“胡了”。 如果你要问,为什么来的不是付尘心? 问得好。 因为胡了出关后,听说了姬冶秋被罚思过崖一事,把付尘心揍了一顿。 如今三个月过去,姬冶秋已是大好,但付尘心还没能下床。 身为家长,替自家孩子出口气不过分吧? 但她也不会真将付尘心如何,因为她了解姬冶秋。 有些事,她的这位大弟子,是不愿假以他人之手的,必要亲手做结,才算了却。 胡了感受到季轻舟的目光,回眸看向身后,十分做作地一指季轻舟、贺归山之流,面露嫌弃,语气娇嗔。 “乖徒,你看他们,这般胆小……” 意料之外的声音突兀响起。 “师尊,大师姐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 “去哪了?” 胡了酒都醒了大半,抬眼看向小徒弟晏拾秋,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少女面容冷肃清秀,一身毫无绣纹珠饰品的白衣,发挽木簪,极素雅端正。 她面无表情地回视胡了,脸上仿佛刻着“克己复礼”四个大字,连头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完完全全,是按照元一宗的形状生长的模样。 “大师姐去魔渊上空了。”她道。 话音刚落,一道嚣张至极的声音便自上空响起。 “诸位出门前,什么胸怀天下说得那么好听,怎么关键时刻还谦虚上了?” 声音裹挟着浑厚灵力,像是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畔。 仙门众人:“……”有被内涵到。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是姬寒霄!” 众人闻声纷纷抬头看向天空,但见昏黄苍穹中,赫然悬着一抹身影。 银发曜曜,红纱猎猎。 艳,艳得触目惊心,艳得好似给这荒凉苍穹,撕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姬冶秋就偏爱这般猩红的颜色,血一样,极度嚣张,又极度凄艳。 她手持一柄纤细烟杆,垂眼睨着脚下众人。 那烟杆看不出材质,莹白的细杆宛若掬了一捧寒凉如水的月色,不规则的淡蓝纹络,像流淌在明月上的河流,更像血管,随灵力流转不息的淡蓝光华,便是它奔腾的血液。 她的本命法宝。 月出惊流水,名曰——月惊潺。 烟杆上一束流苏随风摇曳,灵力逸散,流光溢彩。 正是故人所赠。 “寒霄”是姬冶秋的道号,也更广为流传,相较之下,“姬冶秋”这个名字就太冷门了。 因为“姬寒霄”是仙门第一宗的第一天才。 而姬冶秋,就只是姬冶秋。 “这是……化神威压?!” 又不知是谁开口,一石惊起千层浪,众人看向姬冶秋的目光变得惊骇。 这个女人,简直可怕。 姬冶秋年岁几何? 答曰:五十。 红尘五十年,也不过凡人一半寿数。 有几人能勘破天道,寻得自己的道心,从而突破,跻身化神? 没有了。 唯有姬冶秋。 素红缨偏头看向季轻舟:“怎么样?天才?” 季轻舟死死盯着半空中的女子,白发红衣,茕茕孑立,实在高不可攀。 那令他引以为傲的“天才”二字,突然变得极其刺耳。 素红缨仰着头,眼眸空远,含着无限倾慕。天边的女子,当真令她心驰神往:“遇到姬寒霄,你我也都不过区区凡俗。” 任何一个人,遇到姬寒霄,都不过凡俗。 季轻舟扯开唇角冷哼一声,悄悄握紧手中的长剑,面色阴冷,语气不屑。 “一个女修而已。” 一个,女修,而已? 飒—— 一根冰锥,擦着季轻舟的头发,直直落下,警告一般,插-入季轻舟双脚之间的地面。 季轻舟双瞳震颤,惊骇交加。 只差毫厘!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只遥遥对上一双幽邃冰冷的眼。 姬冶秋轻勾嘴角,随手一挥,冰锥化为齑粉,细碎的冰屑糊了季轻舟一脸。 真够侮辱人的。 “咳……”素红缨默默收起准备出鞘的长枪,低头抿嘴偷笑。 干得好。 不愧是她偶像。 姬冶秋收回视线,素手轻握烟杆犹如执剑,烟杆在她手中灵活挽了个“剑花”,淡蓝色灵力流转汇聚天空,瞬间展开弥天巨阵,笼罩整个魔渊。 四周温度骤降,一粒细小雪花飘然而落,融入渊底湍急的血河。 成千上万的冰锥从灵阵中探出头来,争先恐后,跃跃欲试。 玄冰碎星阵。 姬冶秋的神情如此冰冷而漠然,目视魔渊如见蝼蚁。 “阿月,我们礼貌一点,先打个招呼吧。” 这一声阿月,也不知是在叫她那本命法宝,还是在叫送她流苏的故人。 姬冶秋微微抬手,红唇翕动,缓缓吐-出一个字: “落!” 冰锥初始滞涩,只零星掉落几根,不多时便如疾风骤雨,倾泻而下。 煌煌天地间,唯她一人,仿若神明垂下眼帘,见众生万般苦,却不曾降下怜悯。 只降天罚。 毫无预兆的,冰锥尽皆在半空滞住,下一瞬,宛若无色的烟花,齐齐炸开。 姬冶秋巍然不动,矗立高空。 飞溅的冰屑穿过她沥血的裙摆,也穿过她银丝般的长发。 它们不会伤害她,因为它们本就属于她。 冰尘如烟,就这般模糊了她的身影,让她显得更加凛冽如霜,高不可攀。 紧接着,轰然一声,魔渊之下涌出滚滚白雾,似锅中沸水,陡然被揭开锅盖,迷了众正道修士的眼。 那雾是冷的,是姬冶秋的冰。 那雾是烫的,不知是谁的火。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渊底传来。 悠悠荡荡,喑哑气绝。 比起人声,更像风穿过尸髅骨堆的缝隙,发出的尖啸。 “尔等仙途正道,竟这般不知礼数!” 来了…… 姬冶秋点漆也似的双眸骤然发亮,瞳孔深处燃起一簇幽蓝的火。 “终于,来了。” 黑色-魔气从四面八方飘来,汇聚一点,逐渐凝结成一个黑色人影。 也只能算人影,一张宽大的黑袍被撑开“人”的形状,兜帽之下看不见人脸,只能看到一片空荡荡的黑。 就好像,是那张袍子活了一般。 胡了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魔尊竟然派了这个老怪物出战?!这还是头一遭。” 山鬼谣,魔尊麾下唯二渡劫期的魔修之一。 他的出现,意味着这场战役,注定血流成河。 “师尊,让弟子去帮大师姐吧。”晏拾秋的声音忽然响起。 胡了微微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看向晏拾秋。 少女漠然,就这么安静地与她对视,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拾秋,她可是你师姐。”胡了的语气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她定定地看着少女的表情。 一无所获。 她无法看透她的任何一种情绪。 “是。”晏拾秋对着胡了拜行一礼,“所以弟子才要去帮她。” 她意已决。 胡了的表情顿时复杂起来,她看着自家小徒弟低下的头,心绪翻涌,良久才道:“你可知你师姐她……” “徒儿知道。”晏拾秋缓缓起身,对上师尊的眼,漆黑的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胡了还欲说什么,她却是豁然转身,雪白衣袍翻飞,似一只展翅的鸟,随即只觉眼前一花,那白衣少女已然凌空而去。 只余一句:“宗主有令,不可违矣。” 似真似幻,散在风里。 …… 姬冶秋红唇微勾,含-住烟杆的玉嘴,淡青色的烟雾在她的唇齿间逸散。 只见她虚空一抓,竟从那烟雾中,缓缓拔出一把长剑,随即青烟汇聚,融入剑中。 那剑通体莹白,仿若冰雪雕琢,泛着森然寒气。 「小美人~」 忽然,她的灵海之中响起一道女人的声音。 「你把身体借给吾,吾帮你杀遍魔渊,天下无魔,岂不美哉?」 柔软而绵长,带着淡淡撒娇般的鼻音。 她所言每一个字,都像幼猫的嫩舌,轻轻舔舐过赤-裸的心脏。舌苔上幼嫩的倒钩,能勾出人最原始的欲。 既纯真,又懵懂。 既魅惑,又惊悚。 她是魔祖残魂,原本栖息在魔祖遗物上,但是被姬冶秋带出来了。 她天生便有蛊惑人心的能力,蚀魂塔中枉死那么多人,也是因为她。 但这个“人”,不包括姬冶秋。 「你是魔祖残魂,牠是魔修,你俩不是一伙的吗?」 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对于残魂要夺她舍的事也没多大反应。 因为她觉得,以她的天赋和容貌,魔祖不想要才更奇怪。 姬冶秋不为所动,零帧起手提剑就砍,直取山鬼谣狗头! 凛冽剑锋划开山鬼谣周身魔气,剑尖掠过他的兜帽,留下一道霜白的冻痕。 护身魔气被破,山鬼谣大怒,唤出百十魔傀,直直扑向姬冶秋。 「哎呀~谁要这么废物的后代吖~」那道声音继续从旁蛊惑,「你又打不过那个老家伙,不如我来帮你~」 「我是打不过。」姬冶秋无所谓地传音道,「但有人打得过。」 那声音懵了。 「谁啊?」 这边刚问完,一道白影“唰”地一闪而逝。 紧接着“砰”的一声。 “乖徒,这老家伙交给我,你去解决其他魔修。”胡了扛着一柄藕色巨锤悬在半空。 那是一柄圆头重锤,层层花瓣紧抱在一起,如同含苞待放的莲花骨朵。 并蒂莲华——胡了的本命法宝。 说是并蒂,当然有另一把。 另一把和山鬼谣一起,嵌在石壁里。 魔祖残魂:「……」 姬冶秋轻笑。 笑死,她师父可是号称真仙之下第一人。 区区山鬼谣?拿捏。 与此同时,大量魔修从魔渊之下喷涌而出。 那么多魔修,如蚁成群,密密麻麻糊在一起,人头都分不清。 其余的人也不得不加入这场战争。 几乎是一瞬间,黑与白混在一起,如同墨碟打翻在白纸上,看似黑白两色泾渭分明,其实早就分不开了。 “大师姐!我来助你!” 一位魔修正欲偷袭姬冶秋,被及时赶来的晏拾秋斩下头颅。 战场之上,无暇寒暄。 姬冶秋只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致意,便转头继续加入战局。她只攻不守,手中长剑刚斩了魔傀,又斩魔修。 天上的阵法也没闲着,魔修刚从魔渊冒头,就被巨大的冰锥砸回渊底。 魔修太多了,多到让姬冶秋有种,“魔尊疯了,打完这仗永远不打了”的错觉。 但,这与她何干?她只管杀便是。 姬冶秋越杀越兴奋,越杀越上头。 雪银的长发被魔修的血液浸-透,粘连成绺,血珠顺着发丝滴下来,落在她一身红纱上。那红纱,早已分不清那是它原本的颜色,还是被鲜血染就。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所有人的眼中,惊艳、惊恐、惊疑。 精彩纷呈。 仙门如此,魔道也是如此。 她杀得尽兴,杀得忘我,双眸之中那一簇幽蓝的火,越烧越旺。 仿佛她才是真正的魔。 仿佛她的剑,只饮血,不分正邪。 「哎哟~小美人~」魔祖残魂突然兴奋起来。 无数魔修蜂拥而至,彻底将姬冶秋淹没。 他们当她是一块肥脂,一旦寻求机会,便要如蝇逐血一般,将她分食殆尽。 「你在因为杀-戮而兴奋哦~」 「呵……」 几缕淡蓝光芒,穿过魔修之间的缝隙,迸发而出。 「那又怎样呢?」姬冶秋不屑问道。 杀几个魔修而已,兴奋,不是很正常吗? 「不怎么样呀~」 皑皑白霜从内向外扩散开来,出现在每一个魔修的脸上。 下一秒,魔修们的尸体轰然炸开。 像是回敬山鬼谣炸开冰锥的献礼一般,她炸开了魔修冰雕的尸体。 并非血肉横飞的恐怖景象,而是安静得像一场落雪。 那是红色的血,亦是红色的雪。 在灰白的天地之间飘零,诡异而唯美,宁静而哀伤。 姬冶秋在这落雪中轻轻垂眸,艳色的唇微微勾起。 杀-戮,如此简单。 「就是姐姐我吖,也最喜欢杀-戮了!」魔祖残魂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还有一丝兴奋的颤-抖。 墨烟一般的魔气瞬间裹满姬冶秋全身? 黑红交缠,形如魔魅。 姬冶秋双目赤红,咬牙冷笑出声。 “呵呵……你要强行夺舍?” 「当然啦,这是最好的时机,在你最兴奋的时候……」 魔祖柔媚的声音戛然而止,姬冶秋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噗——” 姬冶秋低头看看穿胸而过的血色剑尖,动作迟缓地回过头,黑琉璃似的眼珠中,映出一个她怎么也无法相信的身影。 “拾秋……为什么……” 凌然秀美的少女抬眼看向她,忽然勾唇一笑。 那笑并非冰雪消融,而是结着晦涩而浓重的复杂情绪。 “因为我恨你。”她声音清晰而平静,落进姬冶秋耳中,却好似蒙了层水雾,怎么也听不真切。 “拾秋,拾秋,不过是你的影子罢了……师姐,我天生剑体,到底哪点不如你?为何要一直被你压一头?” 言罢,她猛地抽回手,一甩长剑。 血珠连串,从冰冷单薄的剑尖滚落,宛如凋谢的片片红梅。 姬冶秋捂住胸口,再喷-出一口血来。 “你竟是……这般想的……” 少女收剑入鞘,微微仰首,高声道:“宗门有令,姬寒霄身上一旦出现魔气……” 冷粉色的唇,近乎无情地缓缓吐-出三个字—— “杀无赦!” 一滴清泪,竟也随着那话音,悄然坠落。 恨我吧,师姐。 恨我吧……因为……我也恨你。 你要来找我复仇。 化为厉鬼,也别放过我。九幽冥河,也别忘了我。 红衣陨落,如坠星劫火。 夹渊两岸,漆黑若卧伏的巨兽,就这么沉默地看着,看着那团火的沦亡。 意识弥留之际,她只依稀听见一句话—— “姬寒霄!入魔了!” ---------- 天历九百二十三年,四月廿一。 正魔大战,死伤数十万,天下皆哀,遂结盟约,从此互不相犯。 ---------- 无人在意的角落,万鬼凄嚎,血雾弥漫,流光溢彩的流苏安静地躺在地上。 一截雪色广袖翩然垂落,纤细洁白的手,拾起那一束流苏。 一字一句,一句一顿。 “元,一,宗,姬,寒,霄。” 写打戏写得心潮澎湃了,我的好宝,别太美了啊我说。 下一章就见面啊,下一章就见面。 呃……不知道你们发没发现,月惊潺这个名字,其实是把江沽月这三个字倒过来起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前尘(二) 第3章 涅槃 “一家客栈?”这名字起得倒是别致。 泠泠清音响起,女子一袭青衣,缓步走来。 女子生得貌美,是青衣素袍也难掩的绝艳姿容,她的皮肤很白,白得几乎透明,但那并非病态的苍白,而是莹润清冷的白,仿佛一身骨肉都经由整块冷玉雕琢而成。 然而,这样冷的肤色,却有着最靡丽妖冶的五官。 眉如远山含黛,眉尾微扬,压着一双狭长凛冽的凤眸,眼尾斜飞,眸光潋滟,抬眸垂眼间,便天然流淌出几分慵然睥睨的意味。 仿佛她生来,便该用这样的眼睛去看世间人的。 女子在门口站定,微微仰头看着那牌匾,未绾的银丝倾泻而下,阳光下摄出淡淡的光晕,就那么直直地披垂在她身后,宛若凝敛了一整夜的星辉。 “但这字……”横不平,竖不直,歪歪扭扭,不如三岁稚童。 她略一迟疑,灵海里柔魅婉转的声音立刻响起。 「真丑。」 女子轻笑:“这可不是我说的。” 那声音哽住。 “不过这牌匾用的木头倒是好木。” 乌中带赤,质密如铁,表面光滑无尘,隐隐透出玉石一般温润的光泽。 眼波流转,将这客栈的门联也纳入眼底。 同样乌木做底,同样丑字为幕。 左边写着:正魔盟约和平象征。 右边写着:踏入本店禁止打架。 什么和平象征?正魔两道真能和平相处吗? 这怕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女子心中感叹。 不过,这跟她一个死人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秒,青衣浮动,银发微扬,而她的人,已然来到客栈的柜台旁。 但是很奇怪。 这女子那样美,明明该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但从她进客栈,却几乎没几个人注意到她。 “掌柜的,要一间上房,两坛酒。”她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块上品灵石摆在案上,道:“要你们这儿,最好的灵酒。” 一块上品灵石,买他整个客栈的灵酒都够了。 掌柜抬起头来,想要看看这出手阔绰的大主顾是何方神圣,入眼却是一张极普通的面容,乍一看甚至在脑海中留不下什么印象。 但等他再仔细看清女子到底是何模样时,却只觉眼前飘忽不定,如蒙迷雾,什么也看不真切了。 那掌柜便只得收了灵石,唤来店小二引她去客栈最好的房间。 那小二也是,把眼睛揉了又揉也没看清女子容貌,只能见一身月青衣裳,恍恍如仙,风仪气度非那寻常修士可比,立刻低头弯腰不敢再看,只恭恭敬敬道:“仙子请随小的来。” 女子略一点头,随小二指引的方向而去。 「你竟然用迷花咒,叫人看不清你的脸?」 又是那道声音,自女子灵海中响起,哀婉叹息,幽转不绝。 「啧啧啧,真是浪费啊~」 「有何可惜?」女子道:「有道是乱花迷人眼,迷花咒也不过是一时迷障,那些真想看清我的人,还是能看清的。」 那声音撇嘴:「故弄玄虚。」 女子不置可否,道:「这样会省去很多麻烦。」 行至楼梯一半,忽而从楼下传来几人谈话的声音。 恰好,一字不落,清清晰晰地落入女子耳中,引得她不得不驻足,回身垂眸看去。 一灰衣人俯身贴近桌面,以手遮口,神秘兮兮地对身边人道:“诶,你听说了吗?姬寒霄死了!” 另一绿衣人作震惊状,不可置信道:“死了?!怎么死的?!” 他们说的,正是近来最热门的八卦—— 姬寒霄死了。 太出名的人是这样的,死后便会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哪怕是仙门第一宗的第一天才,也不能免俗。 更何况,姬寒霄生前锋芒太盛,惹来太多人嫉妒,死后也没几人觉得惋惜。 她的天赋,是对心胸狭隘的庸人,最痛的凌迟。 她如大山压-在众人头顶,荫翳之下,让他们不得喘息。 所以她的死也如山峦倾塌,留下訇然巨响,之后的尾韵,便是其他人或是幸灾乐祸,或是老神在在,佯装早有预料般地说上一句——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变-态的天才?果不其然,那修为来路不正,入魔了,人呐,还是要脚踏实地,什么天才?身外虚名罢了。” 小灰手舞足蹈,仿佛他讲述的一切,都是亲眼所见。 “屠魔大典,众目睽睽之下,姬寒霄突然入魔,同门师妹晏拾秋大义灭亲,害,你说说,勤恳修炼多好,何必为了修为整那歪门邪道,遭反噬了吧?” 那女子指尖点着栏杆若有所思,轻声呢喃道:“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 屠魔……屠魔…… 屠的是魔渊里的真魔,还是她这个被入魔的假魔,又有什么所谓? 不都是,魔吗? 更何况,魔祖残魂就在她身上,不可能没有一丝魔气渗漏,所以哪怕她没入魔,是否真的会有人信呢? 这一步棋,着实…… 妙哉。 「没想到啊~你死后,这帮人竟这般编排你。」 噗嗤。 女子险些笑出声来。 「这还不都怪你?」 「怪吾干甚?!吾神魂被你师妹捅了一剑,又被你按进血河承受剥皮换骨之痛,」她本就对此事一肚子怨气,这时听女子所言,气就更不打一处来,连声音都不夹了,「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TDBD! 要不是她的灵力和魔气被蚀魂塔消耗了几千年,一个小小元婴,怎么可能伤得到她?! 还有这女人,着实心狠手辣,就算壳子里换了人,但那皮囊可还是她自己的,竟也真下得去手! 「你若不想着趁我之危,夺我的舍,她能捅你吗?」 幽邃的漆眸轻飘飘地扫过楼下几人。 「况且,你既然想夺我的舍,替我受点苦,岂非应该?」 那声音:「……」可恶,说不过她。 女子收回眼眸,若无其事地转身,随小二抬手指引的方向而去。 只是,在她踏上最后一阶楼梯的瞬间,忽闻楼下传来惊天哀嚎。 “这怎么全冻上了?!连酒都结冰了?!这怎么吃啊!”那哀嚎,正属于刚刚讲八卦讲得忘乎所以的小灰。 女子愉悦地勾起殷红的唇,心满意足地踏进房间。 简直恶趣味到了极点。 是了,她是姬冶秋,死而复生的姬冶秋。 不,应该说…… 姬寒霄确实是死了,但姬冶秋没死,她一直活着。 只是她如今容颜大改,就算是胡了来此,大概也认不出来。 不过也好,前尘已断。 姬冶秋走到桌边,那里已经放了两坛酒。 深棕色的坛体表面凝结了细细的小水珠,看着是刚从酒窖里拿出来,连封泥都没开,即便如此,还是有丝丝缕缕的酒香从坛中渗出。 姬冶秋顺势落座,一边拍开酒坛的封泥,给自己倒酒,一边幸灾乐祸道:“我师妹修苍生道,剑意携浩然正气,专克魔物邪祟,自然能伤你。” 魔祖残魂冷哼:「你骄傲个什么劲?你现在这副样子,不也是你师妹害的?」 姬冶秋轻笑饮尽一杯,又斟一杯。 “呵……你懂什么?” 要杀她的,并非师妹,而是宗门。 她眸中笑意渐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晦色。 “凶手执刀杀人,死者是该恨执刀人,还是该恨那把刀呢?” 她没说该不该恨,也没说自己恨谁。 她只是抛出这个她也在思考的疑问,让两人竞相沉默。 烈酒入喉,辛辣的液体从喉管一路灼烧到胃里。 那毕竟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宗门,几十年的光阴,若是凡人,也已是半截黄土的年纪了。 她又怎么可能,泰然处之? 多少还是会有那么一丝伤怀。 于是,她就这般,一壶又一壶,一坛又一坛地喝下去。 然而不知怎的,竟越喝越清醒,越喝越难以沉醉。 直到某一刻,直到她饮尽某一杯…… 她的眸色开始迷离,黑琉璃一般的眸,隐隐染上一抹酒意熏然的水光,启唇低低叹道: “这酒极好,如果胡了能来,应该会嚷着给她的酒葫芦装满。” “哪里装得满?胡了那酒葫芦是一方小世界,名为纳百川。” “呵……这哪里装得满?” 她捻着白瓷杯,望着里面的琥珀光。 “听秋要是知道师尊买了那么多的酒,又该念叨了。” 叶听秋。 是她的二师妹,先天木灵体,一位医修,性格温婉持重,就是爱唠叨了一些。 但,酿得一手好酒。 “晏拾秋,小兔崽子,没有我,谁教他剑法?不对,她年纪比我大,大兔崽子……” 魔祖残魂难得沉默,因为这本该是个夺舍的好时机,但是现在,她竟然没有胆子再试一次。 不仅是因为晏拾秋的那一剑,更因为,先前魔渊的一次尝试,便已经让她尝到姬冶秋,究竟是多么寒凉狠绝的一个女人。 她当时真的……差一点点就成功了的…… 然而,魔渊剥皮换骨之痛,血河万鬼噬魂之苦。 此间种种,是她现在只要稍稍回想起,就会觉得毛骨悚然的程度。 都说凤凰涅槃,死后重生,是为蜕变。 但谁又知道,焚烬血肉,眼睁睁看着自己灰飞烟灭,又是多么大的绝望和痛苦? 这一室之间,便就如此沉寂下来。 唯有伏在桌边的那个青衣女子,似醉似呓的一句—— “阿月,我连你给的流苏都丢了啊……” …… 深黑夜色,寂寥无声,一声极细微的破空声突兀响起。 凄冷月光之下,白色人影若划破夜空的白色流星,直直向下疾速坠去。 下一瞬,瓦砾飞溅,尘土飞扬。 那人砸穿了屋顶,就这么掉了进去。 再下一瞬,仅一个抬头,她便对上一双深如墨潭的飞扬凤眸。 那眸中醉意濛濛,似笼了一片清寒水雾缭绕在墨潭之上。 ——姬冶秋。 见面啦!!!!!!!我的两个漂亮小宝,从此之后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涅槃 第4章 第一次贴贴 碎瓦尘土如雪花般簌簌落下,姬冶秋抬起略带酒意的眸,循声望去,但见一白色人影自飞尘碎石间飘然陨坠。 她本就不是善于伤怀的性格,先前那些许怅然已是极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打断,方才种种失意落寞,都如同错觉一般烟消云散。 潇洒恣意,悲喜随心才是她的本色。 那人尚未来得及落地,她便与对方对上视线。 一个,身受重伤的女人。 视线交错,姬冶秋微微怔愣一瞬, 然而,这怔愣却不是因为女子伤重,而是因为她看见了,女子衣袂之间,那一闪而逝的,被她遗失的流苏。 “你是……” “咳……唔……” 女子落地的瞬间,猛地咳出一口鲜血,让姬冶秋后面的问话哽在了喉咙里,到底没问出来。 随即,女子启开朱唇,从中溢出一声极为艰难的喘息,但那也只是极短促的一声,便戛然而止了。 就好像,她有生以来便不习惯喊痛,遂只能将痛苦的哀鸣生生扼进喉咙,兀自忍耐。 然后,更加浓重的红,从她身下蔓延开来。 原本雪白的衣袍上沾满灰尘,又被鲜血一遍遍地渲染过,晕开大片大片枯血的颜色,裙摆层叠绽放,就好像一朵零落在血泊中的雪白扶桑,花瓣边缘干涸蜷缩,即将凋残。 有种,枯槁摧折的美。 「能救活也废了,不如把这具身体给吾~」魔祖残魂似乎真的眼馋这具身体,语气竟诡异地兴奋起来。 姬冶秋语气淡淡,听不出是个什么情绪:「你怎么看见个身体就想夺舍?」 「哎呦~小美人吃醋啦?姐姐当然还是最中意你的身体吖~」语气特别矫揉造作。 姬冶秋忍无可忍:「……滚。」 魔祖残魂十分做作地娇嗔道:「喜新厌旧的坏家伙,看到新的小美人儿就不爱人家了~」 「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送回蚀魂塔,我可是知道你弱点的。」姬冶秋凉凉道。 「***********」魔祖残魂闭嘴了。 她现在虚弱得很,很容易被封印回去的,但她不想再回去了。 寂寞孤苦无绝无尽,她是怎么也不肯再尝一次了。 更何况,塔里束缚她的太清伏魔阵禁锢,在漫长的岁月里,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都在消磨她的灵力和魔气。 姬冶秋起身,只用神识淡淡一扫,便已了解女子伤势。 经脉寸断,灵力几近枯竭,看来是刚经历了一场惨烈且持久的战斗。 她来到女子身边,顺势从储物戒中掏出一精巧的雪白瓷瓶,缓缓蹲下,丝毫没有在意,那淡青的衣摆已然被对方殷红的鲜血染成了更深的紫。 她只是看着白衣女子的面容。 月光从屋顶的孔洞流泻进来,只那一束,恰好落在女子的脸上。 凄寒清辉之下,红的血,白的面,便就这般平添了几分脆弱哀艳的美。仿佛九天铩羽跌落的神妃仙子,哪怕狼狈至此,也寒凉依旧。 俗世尘埃,半分染她不上。 鲜血污浊,半分侵她不透。 像,太像了。 尤其是那双眼,无悲无喜,无欲无求,宛若这世间至纯之冰。 姬冶秋看着那张与模糊记忆逐渐重叠的脸,那两个字就这般脱口而出。 “阿月?” 那女子听到这两个字时,涣散的瞳孔微微动了动,无意识地转向声音的来源。 随即,冰凉的掌心毫不嫌弃她嘴角的血,就这般轻柔地覆上她的唇,为她送上一粒续命的细小药丸。 药丸甫一进口,便化作一股暖流,从脏腑蔓延至四肢百骸,再统统汇聚,流入她脆弱的丹田。 姬冶秋就这么微微倾身,直直望着女子的眼睛。看着那双已然失焦的眸,一点一点地,恢复几分明灭可见的光彩。 姬冶秋笑了,染醉的眸融化出些许松缓的暖意:“这是逢春散,能保你一时性命。” 四目相对,一个笑意清浅,一个无悲无喜。 然而,下一瞬,变故陡生。 那女子挥出手中断剑,妖紫的雷电裹挟着炽红的火焰,在空中画出灼热而华美的圆弧。 那雷火,瑰丽、绚烂、灿若朝晖,映亮了姬冶秋一双幽然深邃的黑眸,令她刹那失神。 雷火双灵根? 阿月也是,雷火双灵根!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多的巧合吗? 一样雪琢玉砌的清冷。 一样恍如谪仙的容颜。 甚至,一样罕见的雷火双灵根。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多的巧合吗? 如果说,刚才看到那相似的容颜时,姬冶秋还有所怀疑,那么这一瞬,她几乎就可以肯定了。 这人,就是她的阿月。 是送她流苏的,阿月。 然而,仅这一瞬,她便已失去先机。 女子抓中破绽,攫住姬冶秋的手腕。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姬冶秋也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那样的力气,能够挟持住她。 她微微垂眸,看着脖颈间那把雪白的断刃,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想: 虽然服了逢春散,但是也不该恢复得这么快啊?难道听秋炼药的手艺又精进了? 当然不是,那只不过,是一个人想要活下去的本能罢了。 冰冷残破的断剑紧贴着脖颈的皮肤,再进一寸便能割破她纤薄的雪白皮肤,流出殷红的血来。 这危险的触感,让姬冶秋的全身,都微微战栗起来。 并非恐惧,也并非恼怒,只是兴奋,殷红如血的唇缓缓勾出愉悦的弧度。 “你要……杀我吗?”她轻声呢喃着,但她几乎可以笃定,女子不会杀她。 因为,她没感觉到来自女子一丝一毫的杀气。 当然,以女子的现状,也断然是杀不了她的。 她靠在女子的怀中,脊背紧贴着她温热柔软的身体,耳后传来对方粗重的呼吸。 “这算不算是……恩将仇报啊?我可是刚救了你呢。” “抱歉……”温凉的气息濡湿了姬冶秋的耳廓,这个姿势实在暧昧,连女子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话,都像是在低头亲吻她的后颈。 “只是,我还不能死……” 女子所言一字一句,都像是在耗费她的生命般,需要竭尽全力地吐出来。哪怕逢春散恢复了她的一些体力,但能做到此等地步,已是超越了极限。 但她身后还有不少追兵,她还不能在此时倒下。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姬冶秋险些笑出声来…… “我是……元一宗的大师姐,姬寒霄。”她说,“欠你的命,我……日后会还,只是……还请你先带我离开……” 姬冶秋眼角眉梢的笑意加深。 这人……难道不知道姬寒霄已经死了吗? 就算是冒充,也该冒充一个活人吧? 女子看不到她的神情,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能听见那一声低柔浅叹一般的:“好……” 姬冶秋的手,虚虚搭在女子的手腕上。微一仰头,便瞥见一抹黑色的浅影从房顶的大洞一闪而过。 “好像来不及了呀。” 杀你的人,已经来了。 贴贴,嘿嘿,贴贴,嘿嘿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一次贴贴 第5章 你的真名叫什么? 姬冶秋虚虚握在女子腕间的手骤然用力。 “咣当!”一声震响。 断剑落地。 女子双眸微睁,便顺着一股力道旋身而去,裙摆翩然散开,翻卷腾挪,纷纷落落。 下一瞬,身位颠倒,一只纤细手臂稳稳托住她的脊背,她于是直直落入一个酒香盈然的怀抱。 这怀抱,并不温暖,甚至有些冷意,仿佛这人常年浸淫冰雪,孤侵寒透。 但不知为何,她竟不觉寒冷,只觉安然。 也正是此时,她才真正看清了这人的面庞。 极致秾丽冶艳的一张脸,竟是与乍然之见的平庸大相径庭。 “怎么?”姬冶秋垂眸。 “你用了迷花咒。” 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你果然……能看得出……”姬冶秋低低轻叹,“听说姬寒霄只是你的道号,不是真名,你的真名叫什么?” 女子:“……” 沉默。 然而姬冶秋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真的会回答。 毕竟,女子既已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想来也是不会说的。 但……她总想问问,阿月除了阿月,究竟叫什么。 一丝细微声响打断了这旖旎的氛围,似有什么东西极轻极轻地掠过房顶,铺陈的瓦砾相互摩擦,那细小的声响从寂静的夜色中传来,清晰而又突兀。 姬冶秋凤眸微眯,狭长的眼尾向鬓边飞掠而去,登时便染上几分凌霜压雪的凛冽。 “这么快?” 她察觉到有人来时,那人应还在数百米之外,不想这须臾之间便已至近前。 姬冶秋仰首,看向屋顶的孔洞,面上神色辨不出悲喜,怀中女子似是也感觉到了什么,身躯骤然紧绷。 姬冶秋道:“这么紧张做什么?杀了,不就完了?” 她的语气极淡,淡到不像置身此时这危急时刻,淡到她口中所言并非杀人,而只是一句闲闲的打趣罢了。 …… 疏星朗月,清辉漫洒,把这夜晚也照得清澈通明。 黑衣魔修沿血迹一路追踪至此,直到这家客栈便彻底失去线索。 然而,这小小客栈之内,竟笼着一股悚然寒意,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黑衣魔修屏息凝神,小心探出神识,想要找到目标所在,下一秒…… 强大而浩渺的威压一举将他的神识荡碎,剧烈的疼痛在脑海中轰然炸开,激得他不由抱头惨叫。 “你看上去,好像很痛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魔修自痛苦之中勉强抬头,入眼便是如月色般皎洁清明的一缕银发。 他微微一怔,下一秒便有一只寒凉如冰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肩头,有一人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喃喃低语,如魔似魅的声音响在耳畔。 “看什么呢?” 魔修惊骇,刚要抬手结印,便已经来不及了。 冷。 入髓彻骨的冷,顺着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瞬时蔓延至全身。 他张口,还未等说出什么,冰冷的白雾便从他口中呼出,白霜爬上他青白的脸,整个人顷刻间化成一具冰雕。 姬冶秋单手环抱着女子的细腰,微微偏头,细眉一挑,道:“天魔二十四宫?你怎么惹上了这么讨厌的家伙?” 她在刚刚那黑衣魔修的耳后,看见了一个小小青面鬼的图腾刺青,正是天魔二十四宫的标志。 天魔二十四宫是魔修之中最大的宗门,但并未坐落在魔渊,而是沿一处深山依山傍崖,有几分归隐的意思。 姬冶秋生前和他们有些私人恩怨,但此事先不过多赘述,只看眼下。 女子不语,只用一双清冷无尘的眸子看她。 姬冶秋见人不答,便也就自顾自地下了定义:“不过也不能怪你,定是他们像狗皮膏药般,一直黏着你。” 女子:“……” “你要小心。”女子弱声道,“他们会有埋伏。” 女子话音刚落,她们二人便被一道神识锁定。 又是魔修,但这一位,比上一个强大很多,不是随便一招就解决的人物。 “尊上,既已至一家客栈,我等也要遵守这里的规矩,不欲与尊上动手,还请尊上将手中之人交出,莫要为难我等。” 说话人的语气一丝不苟,话说得客气,但字里行间毫无恭敬,甚至隐隐有些威胁的意思。 好笑,姬冶秋最不吃的,就是威胁。 她环抱女子,回过身来,面对着一身黑衣的男子。 银发青衣,衣袂摇荡,一时让那黑衣人看不真切她的面容。 “一家客栈的规矩是让打架,可也没说……”姬冶秋黑琉璃似的双眸直直地盯着眼前的黑衣人,内含一丝讥讽,“不让杀人啊……” 黑衣人登时咬牙切齿:“尊上是要执意救这女人,与天魔二十四宫为敌?” 姬冶秋唇角一弯,抬手唤出本命法宝,觉得对方这话说得实在好笑:“你若死了,谁又会知道,与天魔二十四宫为敌的人,是我呢?” 怀中女子:“……”这人的性子,好生恶劣,难以捉摸。 姬冶秋握住细长烟斗,白玉质地,蕴含浑厚灵力的光华顺着上面的纹理流转不休,似玉璧击碎的裂璺,又似流淌交错的川流。 月惊潺,名不虚传。 黑衣人怒极反笑,双手结印:“到时尊上可别后悔!” 他虽只是元婴,但凭借天魔宫秘法,便是擒住化神,也不在话下。 浓雾一般的黑色-魔气在他双手的变换之间,逐渐聚集,拉长,凝成实质,宛如无数条细长灵活的黑蛇,相互交错流动,织成一张巨大的魔网,遮云蔽日而来。 只可惜,他遇到了姬冶秋。 巨大阴影压下,姬冶秋丝毫不见慌张之色,只低头问道:“这种货色,也能逼迫你至此?” 女子:“……” 还是沉默。 这女人问的话,怎么总是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 姬冶秋见她欲言又止,轻轻一笑,抬起手中细长烟斗,凌空一点。 微风吹拂,雪花零落。 那么细小的白色晶体,就那么轻飘飘地,毫无威胁地落在黑色巨网上。 下一瞬,寒冰以那一粒霜花为起点,将魔气织就的巨网包裹起来。 随姬冶秋弹指一挥,崩碎瓦解。 冰晶如雪簌簌落下,还未等落地,便湮灭在天地之间。 “能……能冻住魔气,天品冰灵根?”黑衣人震惊不已,“你……你是……” 他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传说中那个拥有天品冰灵根的女人,不是已经死在魔渊了吗? “嘘——” 姬冶秋手持烟斗,以其为笔,在空气中虚虚画符。 “你看清楚,我可不是她……” 无数细薄的冰晶浮现,周遭温度骤降,如水月光之下,能隐约看见四周屋顶地面,结了一层薄霜。 黑衣人惊恐抬头,因为他发现自己不但动不了,甚至连说话也做不到。 姬冶秋眸色一凛,瞳孔之中,幽蓝火焰若隐若现。 只闻一声轻喝:“去!” 碎冰乱雪,若飞花逐落叶,席卷而去。 血。 一地的血。 像晕开的红色水墨,泼洒一片,渗进漆黑的土壤,在凄清月色之下,洇出更深的颜色。 而那魔修呢? 那魔修……早已千疮百孔,失去声息。 姬冶秋似是意犹未尽地收回手,嘴角还隐隐挂着一抹浅淡的残忍笑意。 她怀中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残忍一幕,忽然回想起方才,自己竟敢用一把残破的断剑去威胁这个女人? 还真是,不知者无畏。 姬冶秋银色的发丝,有一缕,从背后缓缓滑下,落在女子苍白的面庞。 登时冷香袭面,带着某种陌生的熟悉,从记忆中一闪而逝,来不及抓住。 那思绪太快,快得让人心慌。 女子片刻失神。 奇怪,她不该有这种情绪的,可是…… 她悄悄抬眼,就这么望着姬冶秋的容颜。 这个环抱着她的女人,当真生了一双足以颠倒众生的眸,漆黑如墨潭,此时因兴奋和愉悦,在瞳孔深处,燃起一抹幽蓝的颜色。 仙门的人,若手段这般残忍,必生心魔。 是魔修吗? 可她……可她周身的气息又是那般清冽干净,没有一丝魔气。 看着看着,她忽而讷讷道:“江沽月……” “嗯?”姬冶秋垂首,似是没反应过来怀里这人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循着声音低头,双眸和表情却还维持着方才兴奋的样子。 所以,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与一捧冰雪对视。 纯澈而无情,像一潭湖水,深深地倒映出她此时的模样。 意识逐渐回笼,她眸中幽火明明灭灭,终是彻底隐熄。 逍遥随心道啊……还真是不好控制。 幸好,魔祖残魂正在她灵海之中休养生息,否则,又该让她逮到机会了。 “真名,江沽月。”江沽月又重复了一遍。 “江沽月啊……” 江,沽,月。 姬冶秋将这个名字在心底重重地念了一遍。 是孤独的孤,还是辜负的辜呢? “那我以后,叫你阿月吧。”她弯眸。 “好。”江沽月淡淡应道,不见丝毫波动。 她是不在乎别人以何来唤她的。 姬冶秋笑了笑:“我叫冶秋,你可以叫我,小秋……” 依旧是一声,毫无波澜的:“好。” 姬冶秋敛起眉目,无奈一笑。 下一秒,江沽月毫无征兆地失去了意识,瘫软在她怀里。 “阿月!” 啊啊啊啊啊啊!!!!wuli两个好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你的真名叫什么? 第6章 岂曰无衣 翌日。 天光初现,晨露未晞。 冥冥山雾之中,一辆神驹宝车从崖边栈道疾驰而过,马蹄四溅,车轮滚滚,扬起一阵尘烟。 马车外颠簸疾行,马车里面却是极其宽敞且安稳的。 江沽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眼便是雪白的棚顶。 她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也做了很多很多的梦。 那梦中画面似无数破碎的琉璃,于吉光片羽间,在她眼前尽数闪过。 又如繁花碎影,缭乱纷杂。 似是有什么急于让她知道。 似是有什么必须让她知道。 然而,然而…… 万千幻梦,皆在她睁眼的刹那,都若狂风肆雪般骤然倾散,化为一场了无痕迹的虚妄。 徒留一抹冰冷的触感,握在掌心。 但此时,连那一抹最真实的冷,也消弭了。 她漠然盯着无一饰物的车顶,茫然不知,心中这无所适从的空,究竟是哪一种滋味。 知觉随着意识渐渐回笼,她首先感觉到的,便是全身如被马车碾压过一般的疼痛。 江沽月低头看去,身上一应大小伤口,都被细致妥善地处理,就连衣服也被换了。 想来这人为救自己,应是费了不少工夫。 她身上伤口太多,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如今更是被白色丝绢裹了全身,其中强劲的灵药正在发挥效用,蜇得伤口又痒又疼。 耐力如她,也觉有几分难耐,不禁蹙起眉来。 “你醒了?” 慵然嗓音从旁响起,带着一丝略显疲倦的哑意,让江沽月愣了一瞬。随即她终于想起昨日种种,抬手撑住榻沿便要起身。 令她没想到的是,她不仅外伤严重,内伤也受得不轻,身上一丝力气也无,内府空虚,灵力十去九空,基本与凡人无异。 无力的手臂支撑不住,滑脱榻沿便要向地上摔去。 殷红广袖摇曳眼前,一只纤白如玉的手稳稳托住她的手臂。 江沽月睫羽轻颤,不觉抬眼,顺着那只手臂缓缓看去,正对上一双幽深如渊的墨色凤眸。 姬冶秋身着一袭红衣,深如鲜血未干的猩红颜色。她便只是站在那里,都仿佛能从她身上,隐约嗅到一股血腥之气。 她微微垂首,一双漆色凤眸半睁半阖,就这般垂下睨着卧在榻上的女子。 她惯是不爱束发的,于是银练般的长发便随着她的动作,倏然从肩头丝丝缕缕地滑下,落于女子眼前。 “你现在最好不要动。”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你的伤势还很重。” 姬冶秋就着姿势坐在榻沿,将女子圈进自己怀里,从储物戒中掏出一瓶灵泉,喂到她嘴边,道:“先喝点水吧。” 她自是不常照顾人的,甚至可以用十指不沾阳春水来形容。 但如今,这一应琐碎事务在她做来,又是那般温柔细心,自然非常,未见丝毫不耐。 江沽月也甚是乖顺地偎在她微冷的怀里,启唇饮下灵泉。 甘甜入口,江沽月只觉全身通畅,松快了不少,连隐隐作痛的额头都有所缓解。 姬冶秋低首,面颊贴着江沽月的发顶,垂落的眸色柔和平缓。 换作此前任何一个认识姬冶秋的人见了她此番神情,怕都是要惊掉眼珠子,然后齐齐喊上一句: “姬寒霄怕不是被夺舍了?!” 江沽月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道:“多谢仙子救我。”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些哑涩,但好在没再像昨夜说话时那般耗心劳力。 姬冶秋闻言,殷色的双唇微微挑起,在翕动间,又说出让女子无法立刻回答的话:“不是说了,叫我小秋吗?” “小……”江沽月睁着一双清清泠泠的眼,声音忽然顿住。 如此亲昵的称呼,乍听之下不觉有什么,但开口要说出时,莫名地就被塞在口中,如何也吐不出来。 姬冶秋见状,也不强求,道:“算了,你还是叫我冶秋罢。” “好,冶秋。” 冶秋,这个名字,真的很适合她。 似西风卷地,漫山落红流彩,赤叶纷飞。 这哪里是什么孤悲寥落之景色? 这分明,是艳至浓极的妖冶,和最凛冽肃杀的秋意。 “冶秋,我们要去哪?” 哪怕车内再平稳,江沽月也知道,她们正在飞速向着一个方向而去,遂开口问道。 “北冥极地,我要去那里,寻万年寒冰髓,淬炼本命法宝。”姬冶秋一边回答,一边收起瓷瓶。 “那这衣服……”江沽月费力抬手,撩起自己身上水红色的衣袍的一角。 浅浅淡淡的红,是血融化在水中的颜色。 “怎么?不喜欢?”姬冶秋顺着她的动作,垂眼看着那件水红色的衣袍。 “你的衣服不能穿了。”姬冶秋轻轻扯下被江沽月握在手掌间的一片袍角,拉上薄被替她盖好,道,“只能给你穿我的衣服了,你穿着……很好看。” 浅淡的水红,并不如何浓重,穿在江沽月身上,便如同素雪覆红梅,清冷之中,也透出几分红妆旖旎的妖娆。 江沽月原本的那件白袍已经脏破得不成样子,被姬冶秋给扔了。 江沽月没再坚持,她虽不常穿红色,但穿白色也不过是习惯使然。 虽然她已记不得为何要着白衣,但眼下,似乎也不必强求。 红色,也很好。 “多谢。” 姬冶秋扶着她的肩膀缓缓躺下,尽量避免触到她的伤口。 “何必言谢?昨日夜里,你已向我许了报酬。” 江沽月想起昨夜自己情急之下说的话,微微偏头看向姬冶秋。 ——欠你的命,我日后会还,只是……请你先带我离开…… “好,我的命,赔给你。” 一字一句,重若千斤。 姬冶秋舒眉浅笑,将手覆在江沽月的眼睫上,而对方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眨巴了一下眼,长睫刮过,便引得姬冶秋掌中之中,一阵痒意。 她没忍住,笑了一声。 呵…… “再休息一时吧,不是把命都赔给我了?”姬冶秋浅浅笑道,“快些把伤养好,不然你拿什么赔?” “好……” ---------- 元一宗,思过崖。 这里,总是荒凉的,便是四月春光无限好,也渡不来哪怕一丝一毫的软黄嫩绿。 绿衣女子就这么驻足而立,慈悲哀伤的目光,长久地落在不远处的一抹背影。 她面容素净清雅,一眼瞧过去,并没有多惊艳,可偏生她右边眼角多了一粒细小的深红泪痣,仿若泼墨山水的留白之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总能勾着人,忍不住想再多看她几眼。 而她目光所及之处,思过崖的崖边,正坐着另一位女子。 藕粉绫裙,长发迤地,双腿自然垂着,荡在悬崖之下,仿佛下一秒就要跃下崖去,跌坠万丈深渊。 山风漫卷,扬起柔曼清浅的绿纱,亦扬起崖边那人,旖旎蜿蜒的漆色长发。 绿衣女子就这么静默地看着,忽而一滴泪水泛上眼睫,湿润了她一双幽然静谧的墨绿眼眸。 她似有不忍,偏头揩去泪水,换上一副低头浅笑的面容,才敢缓步走向那人。 胡了望着思过崖下翻滚不休的云海,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来。 “师尊。”绿衣女子走来之时,已从储物戒中拽出一件浅绿色的披风,动作极为轻柔地为她披在肩头,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冶秋已故数日,您且节哀罢。” 胡了转过身,一双泪眼朦胧,红肿不堪,怀中还抱着一个石碑,隐隐约约可见那上面方正端肃的字迹—— 思过崖。 胡了看向绿衣女子,反应了一瞬,才可怜巴巴开口问道:“冶秋是谁?” 绿衣女子无奈又温柔地笑笑,伸手去给胡了拉紧披风,顺手,又给她整理了衣领。 “冶秋,就是寒霄啊,就是大师姐,你的乖徒。” 是了,她就是叶听秋,是姬冶秋的二师妹。 可能因为是天生木灵体的缘故,她周身气质格外干净温柔,清新自然。 “哦……乖徒叫得太多,一时忘了。”胡了有些迟钝地道,“不是啊……不是因为乖徒……” 她把怀里的石碑拿给叶听秋看,道:“思过崖的石碑是开山掌门亲笔所题,如今已是绝世孤品,值八百万灵石!” “但是……”胡了看着那断裂的石碑痛心疾首,“你说你大师姐拿它当枕头也就罢了,怎么不把它修好啊!” 叶听秋闻言哭笑不得,但同时,内心又涌起一阵不可抑制的悲伤。 她抬手擦掉胡了的眼泪,眸色溶溶,化成一滩春水,温柔得不像话。 “没关系,徒儿帮师尊修好。” 以物说人,她又岂会不知她的心思? 然而…… 斯人已逝,又哪里是能修得好的? 也不过是,聊以安慰罢了。 她的天资,其实不比姬冶秋和晏拾秋差。 或者可以说,冶秋、听秋、拾秋,三秋的天资,都是惊世绝伦。 但是姬冶秋悟性高,所以修为进境是她们三人当中最快的。 修仙一途,自然是天赋、悟性、勤奋,缺一不可的。 那她呢? 叶听秋的目光,落在胡了姣美的脸上。 “真的?”胡了眼巴巴看她。 如今她止步元婴,无法再进一步……却是因为…… “真的。”叶听秋弯眸浅笑,握住了胡了温凉的手掌,“春寒料峭,师尊,我们回去罢。” 她心有魔障,不肯寸进。 哦哦哦哦哦更新啦!!!![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岂曰无衣 第7章 何为……人间至幸? 一路疾驰穿行,已是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又走了多远。 宽大的车厢内,地上铺着不知道什么灵兽的皮毛,雪白的颜色,毫无衔接缝隙,四周围着供休息的卧榻,皆为雪白,无一丝杂色。 不用看也知道,这不是姬冶秋的东西,这原本是属于元一宗的。 姬冶秋懒懒倚靠在一边的榻上,紫电流光的流苏就这么挂在她纤细的指尖,宽至极地的广袖随着她抬臂的姿势滑落臂间,露出半截冰雕玉琢般的白莹小臂。 她的视线锁定在流苏上面,淡紫色的宝石正散发出钻石一般的火彩,璀璨的光华,黑紫色的穗绦坠在下方,微微摇曳。 何为……人间至幸? 答曰:失而复得。 她似是轻笑了一下,唤出月惊潺,将流苏仔仔细细地重新缠在上面。 阿月既已经将流苏送与她,又哪里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雪白的烟杆被她擎在指尖,流苏随之摇摇荡荡,含-住玉嘴轻吸一口,烟雾弥散在唇齿之间,幻如薄雾,衬得她整个人慵懒靡丽不堪,宛若一朵开到极盛、色泽浓艳的墨海洒金。 其实……若是只有姬冶秋自己一人独行,为了方便,她是不会坐这种马车的,因为太慢了。 化神境界,说她缩地成寸日行千里都嫌辱没了这等修为。 北冥极地也不过万里距离,她一而行大约只需半日,但若用神驹宝车,怕是半月也难到达。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此时,并非一人。 姬冶秋将视线重新移到另一边依旧熟睡的人的身上,凛冽肃杀的凤眸也就这般柔和下来。 那人呼吸绵长平稳,想是因为身体状况已在好转的缘故,只是那两弯黛色的远山眉还似蹙非蹙着,似痛似悲。 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才能让这个冷若寒霜的女子,露出这般,几欲哭泣的模样。 姬冶秋唇畔噙了一抹笑,收回视线,伸手撩开车帘,看向窗外。 周遭景色飞速向后掠去,暮春时节的欣欣向荣都被这追风逐电的速度,拉扯成模糊成团的一片,就好似一匹长不知尽头的锦缎。 总之不过,淬炼法宝而已,早一时晚一时,又有什么关系? 她并非急躁的性子,甚至越大的事情,她越会徐徐图之。 尤其,对于那些已然打定主意要去做的事,她更是不会急。 她是最有耐心的猎手,从来不会违背自身的意愿和欲-望。她想要的,她想做的,也从来没有失手过。 因为,她都会做的。 因为,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所以,无论过程如何艰难曲折,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人也是,事也是。 她有这样的自信。 她此时也是顺应本心,顺应欲-望,贪图这路上片刻的舒逸和安宁,想要多享受一段时间。 哪怕,稍纵即逝,哪怕,仅有半月。 这又,有何不可呢? 她也只不过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去做罢了。 江沽月伤势太重,北冥极地乃是极北苦寒之地,千万年来冰雪不化,哪怕她是雷火双灵根,应属至纯至阳之灵力。 但她此时孱弱,灵根元婴有所损耗,实在比普通人强不了太多。 她又怎么舍得让她与自己在那样的地方受苦? 天品冰灵根的人,是事实意义上的,无法让人感觉到温暖的,在北冥极地那样的地方,她也无法让江沽月感觉到丝毫的暖意。 还是,先在路上养好一些罢。 思及此处,她便更不觉得急了,甚至觉得带江沽月沿途一路游玩过去,好像也未尝不可? 毕竟,她就是这般,纵情纵性之人,只是在面对江沽月时,就不觉带了几分温柔和体贴。 “唔……嗯……冶秋……” 低低轻-吟自身后响起,姬冶秋从窗外收回视线,向那人看去。 女子依旧卧在榻上一动不动,眼神空茫地望着雪白的车顶。 “睡好了吗?”姬冶秋出声言道。 江沽月听见声音,缓缓转过头,清亮亮的眸子看过来,问道:“我……睡了多久?” “也不算太久。”姬冶秋缓缓起身,来到江沽月身边,“刚好到了该换药的时候。” 江沽月闻言似是还没反应过来,便低低重复了一句:“换药?” “是啊……”姬冶秋似是想起什么,眉眼之间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因着这马车里只有她们二人,姬冶秋便不曾用迷花咒遮去面容,那样极致美艳的含笑面庞,就这么赤-裸而直白地展现在江沽月的眼前,愣是让她看得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 为什么……会这样? 她明明,不该有任何类似于心悸的感觉。 因为她生来,便是没有欲-望的。 但现在,又为何,会这样? 一种名为茫然的神色,从她纯澈如琥珀的眼眸中一闪而逝,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此时姬冶秋已经在榻边摆放了一些瓶瓶罐罐,和崭新的白色丝绢。 那伤药并非普通的伤药,而是叶听秋以灵力为炉,集各种仙材灵草所炼,内化了她木灵体的灵力,与天地灵气相亲,故而和普通灵药比起来,更多了蕴养经脉之功效。 那白色丝绢,也并非普通的丝绢,而是千年灵蚕吐丝织就。本身就蕴含了深厚灵力,配合着叶听秋所炼灵药,虽达不到肉白骨的程度,但眼下用来给江沽月疗伤,却是正正好。 江沽月见状,只微微抬起身,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姬冶秋就这么看着,也不阻止,直到看她解到最后一层时,似是后知后觉般,双手忽然顿住,不肯再动了。 姬冶秋细眉一挑,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问道:“怎么不脱了?” 江沽月的手,还放在自己的衣襟上,那薄如蝉翼的布料,隐隐约约透出里面被雪白丝绢包裹着的,极曼妙纤细的身材。 有些伤口太深,在白绢上洇出殷红的血迹,透过那层里衣的布料,便是胭脂淡扫般浅红的颜色。 她从不曾在外人面前袒露过自己的身体,修习无情道的过程,又是庄重且肃穆的,故而此时,在脱到最后一层时,便有了几分犹豫。 并非是羞-耻娇怯的心情,而是刻进骨子的端重肃谨让她犹豫了。 姬冶秋慢慢伸出手,握着江沽月那一节苍白纤细的手腕。 “听话……不上药的话,伤口若是不好,等去了北冥极地,你身子受不住。” 姬冶秋以为她羞怯,低柔的声音便带了些哄劝的味道,谁知下一秒…… 江沽月竟真的就这么坦然脱了自己的衣服。 动作之迅速利落,反倒是让姬冶秋微微愣了一愣。 但那不禁哑然失笑的嘴角,忽然停在一个将笑不笑的弧度,随即慢慢消失,变成一派肃然的轻抿。 姬冶秋的目光,落在江沽月身上,裹缠着的丝绢上。 方才隔着一层衣服看不真切,此时她才真正看清楚,那哪里是有些伤口洇血?这些白绢分明是已被染红了尽半。 心脏就这么不可抑制地被撕扯着,泛起了丝丝缕缕的疼痛。 姬冶秋微微蹙眉:“怎么,还是这么严重?” 江沽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 “还好……” 是真的还好。 “已经好很多了。” 姬冶秋垂下眼睫,用清洁咒净了手,矮身坐至塌边。 “等下,可能会很疼。”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解江沽月身上的丝绢。 “无妨,你来吧……”江沽月道,想了想,她又继续补充,“可以多用些药,或者你可有能暂时恢复实力的灵药?” 姬冶秋手上的动作一顿,轻笑着问道:“你要这做甚?莫非是想得了药就跑?” “并非。”江沽月轻轻摇头,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缓道,“我若是到了北冥极地伤还未愈,怕是……帮不到你。” 不知为何,姬冶秋听这话,竟有一些想笑。 她想说:我是化神期大能,需要你一个元婴帮什么? 她想说:你只管好好养着伤就好,其余的自不用管。 她想说:那种药不过是剜肉补疮之法,透支自己天赋和生命,以求一时恢复实力,一旦药效过去,轻则修为尽散,重则灵根破碎。实在得不偿失。 然而…… “你可知吃了那药会是什么后果?”姬冶秋问。 “知道。”江沽月答。 她果然知道啊。 姬冶秋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叹息一般地问:“既然知道,为何还求?你就……这么想把这份恩情还清吗?” “不是……”江沽月一时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得道,“与恩情无关。” 与恩情无关,只是曾经的生活,给她留下了这样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的习惯罢了。 “我知道了。”姬冶秋淡淡应道,手上的动作没停,一圈一圈地解着丝绢,“但是,那种药,我没有。” 江沽月闻言微一点头,便不再言语。 随着丝绢一层一层地被揭开,那上面血迹越来越深,晕开的面积越来越大,直到里面最贴近皮肤的那一层。 江沽月终于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丝绢上纤维有部分和她伤口里的血肉粘连在一起,随着血迹干涸,已是粘在上面,轻易不能扯动。 否则,伤口便会重新裂开,渗出血来。 但这是疗伤上药不可省略的步骤,不得不做。 姬冶秋抬眼看她,见她眉心微蹙,就知她是疼得不轻,不由放缓了手中的动作,继续道:“我不用你牺牲至此,淬炼本命法宝之事,本就不急于一时。何况……各种机缘向来可遇不可求,就算到了北冥极地,也未必能寻得我想要的,还是……” 她言语稍稍一顿,继而又道:“等你伤再好一些罢。” 姬冶秋手上的动作极为平稳,但在看见那无法不裂开的伤口时,她的眼睫还是不可抑制地轻颤了一下。 “怎么了?” 江沽月因忍耐疼痛而微微暗哑的声音响起,她垂下眼眸,看向姬冶秋微微颤-抖的指尖,不明白这人为何会如此。 更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动作竟然因为自己一声没忍住的痛呼,而忽然轻柔下来。 “没事……”姬冶秋的手,又开始缓慢地动作起来,“继续吧。” 注解:墨海洒金(黑海撒金),黑牡丹的一种,颜色非常漂亮。 对不起啊,我觉得写谈恋爱就是要写恋爱脑的(纯褒义) 我是完全不吝于极尽华美之词来描写两个女儿的!希望大家不要觉得我啰嗦。 如果没写到位,那也只是我能力的问题!完全不是我两个女儿的问题。[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何为……人间至幸? 第8章 上药(一) “没事,继续吧。” 姬冶秋盯着指尖染上的血渍,手上的动作已是放得极缓。 那样鲜艳靡丽的色泽,顺着她指甲的缝隙,洇出漂亮窄长的贝形轮廓,散发出浅淡而甜美的血腥气味,在鼻尖萦萦绕绕,久也不散。 江沽月安静地坐着,偶有因疼痛而呼吸一滞,或是身体轻颤紧绷,但终究是没再发出声来。 如霜的面庞一丝表情也无,仿佛这受伤的人不是她,流血的人也不是她。 她只是看着姬冶秋,脑海之中在一瞬间闪出了很多念头。 她想,这个女人,应该是睥睨孤绝,目下无尘的。 但此时,她却小心翼翼地为自己处理着伤口,行为之间,似有温柔怜惜。 车内静谧悠然,仿佛疼痛消解,连心跳都能因为此刻的安然而稍微放缓些许。 直到最后一点白绢也被揭下,江沽月紧绷的身体也随之一点一滴地放松下来。 总算是弄完了,姬冶秋低眸敛目,看着眼前伤痕斑驳的躯体。 本该温软雪腻的肌肤,此时却是纸一样苍白的颜色,遍布着触目惊心的红,有一处的伤口格外深,在小腹的位置,殷殷地渗着血,积聚成流,汩汩流下。 更衬得那皮肤愈白,那鲜血愈红。 姬冶秋随手扔下沾满血污的白绢,拾起身边干净的布巾,欲将那些溢出的血水擦净,却在布巾即将触及伤口时,忽然停住动作。 薄薄的布料被她攥回掌心,她盯着那些伤口,脑海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原本清亮的眸子就这么渐渐地,一点一滴地暗沉了下来,直到,凝成两汪幽深冷邃的墨潭。 她似被那血腥气激发了一点幽暗的本性,冰白如玉的手指缓慢探出,想要去碰对方雪白小腹上最深最红的伤口。 血…… 那是阿月的,血…… 流得那样多,那样美。 “阿月……” 她眯起眼睛,探身下去,绝美的面庞也凑得那伤口近了,微微启开的绯色薄唇呼出丝丝冷气,唇色竟比那鲜血还要浓色诡艳几分。 好像下一秒,她便会伸出猩红的舌,将那血渍一一舔舐殆尽,吞进腹中。 幽冷的气息扑在流血的伤口上,激起身体本能的战栗,密密麻麻的细小疙瘩登时遍布皮肤。 江沽月不由自主地呼吸一滞,只觉得那伤口一凉,随即便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她是没有欲魂,但不代表她没有肌体本能的反应。 寒冷的指尖刚刚触到一片苍白的皮肤,指下那人的躯体却猛地一僵。 姬冶秋似终于微微回过神来,抬眸对上一双古井无波的眼。 “疼了?”她问。 江沽月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苍白骨瘦的手指微微握住红衣的布料,扯出深深浅浅的沟壑。 “不是。”她摇头,随后缓缓地吐出一个字,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冷……” 姬冶秋的手,真的很冷。 触到皮肤上,像贴着一块冰。 姬冶秋闻言,微微愣了一瞬,再下一瞬,便全然笑开。 她们二人之间,只隔着不到一掌宽的距离,几乎算得上是呼吸相闻。 一双狭长的眼弯成两道月牙,那原本极致妖冶美丽的面庞,竟透出几分孩子一般的纯真模样。 雪银的长发披垂着盖了满身。 红衣白发,艳皮媚骨。 此时此刻,江沽月忽然觉得。 她不像人。 像鬼。 像惑人心神,食人血肉的鬼。 否则,她的身上怎么会这样冷?一丝活人的温度也无。 她却不知,姬冶秋真的可以称得上是鬼,是从魔渊血河里爬出来的鬼。 “我是冰灵根,天生体寒,阿月……且忍耐吧。” “……好。”江沽月沉默一瞬,随即应道。 她好像天生就不知道怎么拒绝这个女人,无论对方说什么,她似乎就只有点头这一个选择。 她甚至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就这般答应着。 随后,她才默默地想。 左右那冷,自己是受得住的。 姬冶秋轻轻笑了一下,重新拿起布巾,把江沽月身上的血渍一一擦拭干净。 垂首间,银丝掩映,便将她的表情遮了大半,教人看不真切。 她的动作极其细致认真,一丝一毫的遗漏都不肯有。 忽然之间,一室寂然。 那些伤口,乍一看觉得吓人,但其实已经愈合很多,只有几条深一些的伤口还在流着血。 比她昨夜第一次解开江沽月的衣服时,所看到的情况好上太多。 那才真真教她心头颤动,甚至险些控制不住杀-戮的欲-望。 “你方才……”江沽月的声音自她头顶响起。 “吓到你了?”姬冶秋头也不抬,刚要用手指沾了药膏涂在人的伤口上,便忽而想起,刚才这人还嫌弃自己手冷来着。 环视四周,一时竟也没有能代替她手指,来给江沽月涂药的东西。 “没有。”江沽月闻言摇头,那话在嘴边滚了又滚,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是,魔修?” 非常短小,抱一丝,太困了,晚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上药(一) 第9章 上药(二) “你是……魔修?” 姬冶秋在心里将这两个字反复咀嚼了一遍,才缓缓吐出。 “魔……修……?” 她如今改头换面,竟也真的能让人以为是魔修了吗? 这还着实……有趣。 姬冶秋忽然倾身,将江沽月压在榻上。 江沽月同样发丝未束,这样一躺,云鬓乌丝登时流水一般倾泻洒落,铺了满床。 姬冶秋沉如凝水的眸,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身下那人。 呼吸交缠之间,她开口问道:“我,很像魔修吗?” 她能感觉到江沽月此时此刻的状态,也不知是被伤口疼的,还是被她身上冷的。 总之,那玉一样苍白的身体轻轻抖着,双眸却是平静地回望着她,那透如冰结的眼底,就这般清晰地结着她的影,然后缓缓点头。 “像。” 不仅像,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极致森冷且阴秽的魔气,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 那种仿佛附着在欺负上的,阴寒黏腻的感觉,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格外清晰,令她无法忘怀。 很奇怪。 那魔气虽然浓郁,却有些虚浮无源的意味,就好像这魔气并不来自姬冶秋的元神,而是有什么人强制施加给她的。 可是又不完全像。 因为,若那魔气是有人强行施加给她,那么她必定气息驳杂,灵根也会受其浸染有损,甚至可能心神受创,以至半疯半癫。 但姬冶秋周身气息实在清冽纯澈,灵根澄净,更是没有疯癫的迹象。 所以她方才那句话才是疑问,而非是肯定。 姬冶秋见她动作,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忽然地,就这么笑了出来。 “呵……” 她低眸垂视,银发丝丝缕缕地滑落至她身侧,结成一道细细密密的银网,将她们二人笼络其中。 有些却似流瀑一般蜿蜒流淌而下,与深如殷血的红衣一起,就这么迤逦于地,更觉凄迷诡谲。 然而,在她们谁也没看见、谁也没注意到的地方,青丝白发,结丝成缕,就这般纠结缠绕在一起。 仿佛分不开,剪不断,理还乱。 一如,缘劫。 一如,命运。 “既然你说我是魔修,那我便是魔修。”姬冶秋承认道。 左右……她也已经不是姬寒霄了。 左右……她还需要一个新的身份。 既然都这么说,那她又为什么,不能是魔修呢? “我其实……就是魔渊里那个,从未显露过人前的圣女。” 江沽月:“……” 江沽月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但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姬冶秋压着江沽月的双腕,将其桎梏在头顶,一边轻声问着,一边用手指蘸了淡绿色的透明药膏。 “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元一宗的姬寒霄?” 虽然她不知道阿月为什么要冒充一个死人,但是,每个人都有秘密。 待得阿月想让她知道的时候,她自然就会知道了。 她自己同样。 她对阿月,也是有秘密的。 “没错……”江沽月应道。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何话题转得这样快,就只见姬冶秋轻轻勾唇,眉目舒展,露出一个极惑人的笑。 “那你知不知道……”姬冶秋的手指,轻轻贴上她胸口上的一道伤痕,药膏晕开,融化成浅浅的水渍,附着在鲜红的伤口上,泛着莹莹靡丽的光晕。 柔软的指腹不轻不重地在那伤口上反复揉按,促进药性。 “知道……什么……” 江沽月轻喘一声,只觉得伤口处先是一冷,随即便热了起来,再然后,便是愈演愈烈的疼。 是药效在发作,但更像是她说错话后,这个女人施予的惩罚。 “你知不知道,我如今流落逃亡,居无定所,这全都是,拜你们元一宗的宗主所赐?” 江沽月闻言,微微睁大了眼。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她也没想到,自己只是为了躲避追杀,所遇到的人,竟然与她伪造的身份有仇。 可现实就是这么巧合,偏偏遇到的就是她,就是这个叫“冶秋”的女人。 她不知道姬寒霄这个名字,和冶秋这个身体之间,积累着怎样的仇怨,又有着怎样的关系。 更不知道元一宗的宗主,到底是如何害得这个女人流离失所。 她通通不知道。 她只知道,是这个女人救了自己。 她只知道,自己已承诺过,把命赔给她。 她看向身上的女人,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面庞,距离自己,也不过咫尺距离。 一字一句地问:“你待如何?” “若我说,我要杀了元一宗宗主……”姬冶秋将红唇凑近她耳边,“你待如何?” “我不会阻止你。” 姬冶秋愉悦地勾起嘴角,故意问道:“阿月岂非要为了我这区区救命之恩,成了欺师灭祖之辈?” 江沽月凝眸望着姬冶秋。 她毕竟不是真的姬寒霄,但欺师灭祖这个名头太重,她不能让“姬寒宵”来担。 于是便开口道:“你与宗主之仇,并非你与宗门之仇,自然要由你们自行了结。” 枯白的手指自然曲握,指尖触到姬冶秋紧固着她的手,已不再那般冰凉,而是有了些许极淡的回暖。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们肌肤相贴的缘故。 姬冶秋闻言,有些愉悦地勾了勾唇角。 “好,有你这般,已是足够。”她道。 她虽不知道为什么江沽月一定要守着这个谎言,但如果姬寒霄能死而复生,那么,元一宗乃至所有见证着她死亡的人。 那些人的表情,应该会很精彩吧? 想一想,她竟还真有几分期待那个时候了。 “继续上药吧。”姬冶秋微微抬起上身,松开了江沽月的手。 但江沽月依旧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束手就擒一般,等待着姬冶秋的动作。 苍白的身体在姬冶秋的眼前袒露无余,红痕交错,如同裂纹之中沁着血的白玉,有种难以言喻的,惊心动魄的美。 她的眸子,就此沉了沉。 好似有什么,在她的心头蠢蠢欲动,寒凉的手指掐住细软暖热的腰肢。 随即,温凉的舌,极轻极柔地舐过几近干涸的伤口。 药膏清苦的冷香合着丝丝血腥气味在口上蔓延。 姬冶秋眯起眼睛,掐住江沽月细软温热的腰。 江沽月猛然睁大了眼,震惊地看向伏首在自己身上的人。 “冶秋……”这两个字,她说得急切而短促,尾音惊颤,双手已是不知什么时候抵在了姬冶秋的肩膀。 似推拒,似欢迎,似无措,似催促。 “你不是,嫌我的手冷吗?”姬冶秋微微抬起头,那满头银丝亦随着她的动作被微微带起,流瀑也似的垂下。 漆色的眼眸似带着一分无辜地看向江沽月。 江沽月一时语塞。 她确实觉得冷,但她也确实答应了她可以忍耐,但是…… “那,那也不能这般,这也太……” 这也太……太…… 情急之下,她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此时的感受。 太奇怪了,也太……胡作非为了些。 姬冶秋由不管她,左右这人灵力还未恢复,远不是她的对手。 “阿月。”她叫她。 江沽月顿了一瞬,便偏过头去,不去看她,算作默认。 凄寒入髓的气息再次逼近,喷洒在皮肤上,她还是忍不住轻颤一下。 姬冶秋的唇舌确实比她的手要温暖许多,但湿冷的吐息却比冰凉的手指更加让她难耐。 软红的舌又重又缓地划过赤-裸的伤口,细致地将伤口裂开的沟壑用药膏填满。 江沽月身上的伤口很多,致伤的兵器也很杂,可见其当时战斗之惨烈,情况之凶险。 化开的药膏渗进血肉,带来缠绵悱恻的疼,余下融成浅浅的水痕,在霜白的皮肤上蔓延流淌,靡色不堪。 细细绵绵的疼,丝丝幽幽的冷,纠缠在一起。 就这么渐渐地,渐渐地,将她空乏的感官一点一滴地填得满满当当,一点余地也容不得。 时间也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长到,她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无比敏-感。 长到,她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她身上那个正专注着给她上药的人,何时俯身,何时取药,再何时覆过来,与她的伤口厮磨。 于是,从来干涸的眼眶,就无知无觉地沁出泪来。古井无波的眼珠,第一次泛起细碎的水光。冷无血色的眼角,也浮现出一抹薄薄的红。 她没有**,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除了疼和冷以外的东西。 但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却无法骗人,也无可避免。 陌生的知觉让她仓皇,但就因是这个叫“冶秋”的人所给予的,她无法逃避,只能面对。 “冶秋……好了吗?”她的声音带着颤,纤白细长的手指就这么揪着对方的衣摆,不再是虚虚握着,而是极用力地,在姬冶秋的肩上,留下了无法展平的褶皱。 还没有。 姬冶秋的唇齿间,全是江沽月的气息,流进喉咙,比这世间最烈的酒还要醉人。 她仔仔细细地照顾着江沽月身上每一处伤口。 她口中无意识地喘息和低喃,身体的每一次颤动,甚至是呼吸,甚至是心跳。 她都听得到,她都感受得到。 相贴得太近,以至于她的一切,她都清晰可闻。 有那么一瞬间。 有那么一瞬间。 姬冶秋甚至有一种错觉。 仿佛她们是在交颈相怜,承鱼水之欢。 她只希望慢一点,再慢一点,这种几乎没有隔阂的靠近,结束得……再慢一点。 阿月…… 最后一个伤口的药,也上好了。 姬冶秋定定地看着那蒙着水光的红痕,睫羽轻颤,终于缓缓抬起头来。 “好了。”她声音沉沉道。 哎呦哎呦哎呦,嘿嘿嘿嘿[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上药(二) 第10章 你灵力乱了 “好了。”姬冶秋声音沉沉的,带了一丝慵然的哑。 而江沽月却没有动,只这般躺在榻上,细细喘息着,胸口一起一伏,似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姬冶秋拿来新的白绢,将江沽月扶起,一手按住白绢的边缘,另一只手则细致紧密地将那白绢的另一头,细致地裹缠在女子身上。 “再上两次药,应该就会好了。”姬冶秋淡淡地道。 “嗯。”江沽月轻应一声,将头靠在姬冶秋的胸口,声音带着一丝干涩的沙哑之意,听起来,就有了几分委屈。 “我不嫌你冷。”她说,“你下次,不要这样。” “我知道。” 姬冶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从储物戒之中拿出一套衣裳,替江沽月穿戴好。 这一次,却不再是红色。 而是白色。 是与元一宗如出一辙的,冷然肃穆的白。 但不同的是,元一宗的校服,是清一色密实厚重,类似棉布的材质,穿在身上有棱有角,即便是宽袖,也颇有几分庄重束缚之感。 而这件则不同,这一件广袖长裾,轻若云霭,穿在身上便只觉轻盈缥缈,完全没有给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留下一丝一毫的负担。 姬冶秋原是不喜欢白衣的。 她只觉得既古板,又寡淡,觉得索然无味,一眼看上去,满目萧然,不够张扬热烈。 但江沽月似乎就不一样。 她穿上白衣,便好像峦巅终年不化的冰雪,又如同天边亘古不变的皎月。 孤冷绝尘,清华如仙。 美不堪言。 江沽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衣,又抬头看看姬冶秋身上的红衣,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不是红色了。” 姬冶秋细眉一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以为自己只喜红衣,所以衣服就都是红色的吗? 她心下不由觉得好笑,道:“你初次见我,我不是穿的青衣吗?” 江沽月眨巴了一下眼睛。 忘了。 当时伤得太重,完全没注意到。 “无妨。”姬冶秋把她拉进怀里,道,“你穿白衣也好看。” ---------- 这夜,血枫林。 血枫林的树都是枫树,树叶,都是终年不变的红。 冬无雪,夏无雨,四时之景尽皆如秋,只见萧萧落红,不见一丝绿意,因此而得名。 夜色迷离,清凉如水。 雪白神驹身如闪电,在漆黑夜色中穿行而过,所过红叶激扬飘飞,纷纷落落,直到那车马在黑夜中消失无踪,再也看不见了,那枫叶才摇摇曳曳,堪堪落地。 车内,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就这么偎在一起。 江沽月真的有些累了,她如今孱弱,体质几乎与凡人无异,这马车再是宽敞平稳,但一夜一天的舟车劳顿,耗费了一些他的心神。 加之她此前不分日夜的战斗,以至身受重伤,灵根和元婴均有受损,实在不若姬冶秋那般经得起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她静静地靠进姬冶秋的怀里。 习惯了那样的冷,而后竟是这般的舒宁和安然。 一时让她,不想离开。 姬冶秋任她靠着,双臂虚虚扶住她的腰,不至于让她靠得太过辛苦。 从她的角度垂眸看去,只能看到这人漆黑的发,和幼蝶探翅一般卷翘的睫,如此安安稳稳地合着眼,温顺地缩在她的臂弯间,手中却紧紧牵着一片殷色衣角…… 姬冶秋微微低头,却在双唇即将吻上江沽月发顶时,忽然停下,克制地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微微侧头,在她耳畔柔声问道:“要不要,再睡一时?” 她的声音本就慵懒缥缈,此时刻意柔缓了声音,更让人觉得低回婉转,丝丝入扣,有了那么几分的撩人的酥麻之感。 温凉的气息喷洒在江沽月的耳畔,也能让她耳后的皮肤浮出细小而密集的疹,软白细嫩的耳根,就这般红了。 姬冶秋见她下意识缩了一下的小动作,觉得可爱,不免勾了下嘴角。 “不用,我已睡了多时。”江沽月轻轻摇头,眉心微微蹙了一下,道,“这样就好。” 此时的她,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被压制已久的灵力,仿佛是拉满弓后久不离弦的箭矢,终于等到弓弦崩断,得以破空而出的机会,肆意在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经脉之中横冲直撞。 直到她实在忍不住,猛地一下,挣开姬冶秋的怀抱,俯身冲地上呕出一口血来。 “噗……咳!” 一双狭长的凤眸危险地眯起,姬冶秋冰冷的手搭在她脉搏之上,只觉其中一片乱像,于是周身气质更加凛冽了几分。 她是有些气的。 气这人不说,也气自己没有察觉。 姬冶秋将江沽月拉回怀中,伸手探向她的丹田处。 黑洞洞的丹田内府之中,悬浮着一个不到巴掌大的,蜷缩成一小团的破碎婴孩。 婴孩透明的淡黄色体内,声生不息地流转着一紫一红两道微弱灵力。 这便是江沽月的元婴。 “阿月,你的灵力乱了。”姬冶秋冷声道,“我帮你。” “不……” 江沽月抬手抵住女人的手,但却没能阻止得了她强硬的动作。 “放松一点。” 掌心贴紧丹田位置,随即一股清凉犹如山间泉流的灵力被缓缓渡入,沿奇经八脉慢慢游走,冷却了原本灼热不堪的脉络。 江沽月微微睁大了眼。 她知道姬冶秋在做什么了。 温热的手指圈住姬冶秋腕骨分明的手腕,慢慢收紧。 “你实在不必,为我做到这些。” 她的声音含了一丝滞涩,然而那沁凉的灵力却是不容置疑般,源源不断地流进她的经脉。 一点一点地,安抚着那些因为重伤而躁动的灵力。 江沽月是雷火双灵根,灵力至阳至烈。因她元婴受损,灵力无处可去,便只能在经脉之中四处流窜,相当暴虐狂乱。 一直以来,她都是尽力压制苦苦支撑,却没想到,还是让这人看了出来。 “我若是不管,你是不是就打算也放任了它不管了?” 姬冶秋的声音有了一丝冷意,江沽月微微垂下头,密如蝶翼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 她是这样打算的。 这人对待她已经足够好,灵力流窜的症状,会随着灵根和元婴的复原而消失,她不是不可以忍耐的。 她终是,不想给她再添负担。 “唉……”忽闻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那冰冷摄人的气息就这么颓然的散了。 姬冶秋见了江沽月的反应,好气又好笑之余,又有那么一丝淡淡的心疼。 她竟是不知,她的阿月究竟是吃了多少的苦,才会养成如今这个性子。 她们相识之时,明明是这人照顾迁就自己更多,如今身份倒转,忽让她有一种风水轮流转的“孽缘”之感。 “我又不是在怪你。” 江沽月手指微微一动,仍是不说话。 她知道的。 所以才说不出话。 姬冶秋无奈笑笑,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她灵力浑厚精纯,如果直接灌入江沽月体内,是能彻底碾压江沽月体内狂肆的灵力,将其冻结收束。 但与此同时,江沽月的通身静脉也会被她寒天彻地的灵力冷冻灼伤。 便只能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力道,小心翼翼的,一点一滴地,替她慢慢梳理。 这必定要劳神耗力,但对于姬冶秋来说,这是在算不得什么。 她已至化神,加之天品灵根,灵力如烟波浩渺无穷无尽。 逃散的灵力被她尽数笼络,遣送回江沽月丹田,汇入几近破碎的元婴。 “你试试,还能运转灵力吗?” 江沽月微微点头,尝试着一点一点,运转灵力。 虽还有些许阻塞之感,丹田处也在隐隐作痛,但到底是能够运转如常,而非之前那般连一丝灵力都无法调动。 姬冶秋轻轻将他放开,走到床边,冷白的手指撩开一角车窗上的遮帘,向外看去。 夜色如墨。 浓重沉厚的黑将一切黏连成片,然而,黑不掩红,鲜丽的枫叶有些在树上凝成火炬,有些纷纷飘飞、翩跹飘零。 马车终于在一片空地停下。 月光空明,似白霜一般,凉沁沁地投在漆黑的地面。 “且在这里休息一阵吧。” 慵然嗓音从马车内懒懒传来,随即,一红色人影从中缓步而下。 发如流水披垂而下,清寒月色之下,泛着朦胧而粼粼的光晕,竟是更胜其三分皎洁。 红衣殷殷,广袖长裾几欲曳地,身后拖行着半米来长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迤逦而行。 姬冶秋凤眸流转,缓缓探出神识,迅速笼罩了整个血枫林。 密林幽深,她带着江沽月,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随即她转身,抬起手臂,声音轻柔道:“下来吧,慢一点……” 一只苍白骨瘦的手,缓缓从车帷中探出,轻轻握住姬冶秋的手腕。 随即便有一白衣黑发的女子,借着她的力,从马车中轻轻探出身来。 黑发摇荡,发丝漆黑如上好的绸缎,泛着淡淡光泽,浓深夜色之中,竟也看得分明。 江沽月慢慢走下,清新而冰凉的空气甫一灌入,顿觉头脑清明,呼吸舒缓通达。 “你也该好好出来透一口气,虽还不算入夏,但车里毕竟憋闷。”姬冶秋道。 江沽月点头应道:“好。” 姬冶秋引着江沽月走到一棵大树下,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张席子,就这么铺在地上,随即又拿了一些上品灵石,摆成聚灵阵。 聚灵阵,顾名思义,可聚天地灵气,供修仙者修行提升。 阵法灵光逸散,上品灵石晶莹剔透,毫无杂质,色如流霞,一看便知品质极高。 “方才帮你引入,但你毕竟灵根元婴具有受损,我也只能帮你镇住一时,时效一过,你的灵力还是会恢复到从前状态。” 姬冶秋一边说着,一边在储物戒中翻翻找找,想找到一样适合现在江湖月修炼的东西。 她临死之前被胡了塞了太多的储物戒,东西繁多冗杂,她还来不及整理。 不过那应该也不是她一个人就能整理的。 实在是……太多了。 毕竟胡了可是仗着荣誉长老的身份,差点把整个元一宗都给她搬来了。 女行千里母担忧。 胡了养孩子的手段,向来就是如此简单粗暴且直接。 觉得徒弟们需要什么,就都要一股脑儿地给她们,丝毫舍不得她的宝贝乖徒们受委屈。 江沽月有些发愣地看着姬冶秋一把一把地往外掏储物戒。而且还都是容量最大,最高级的那种,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饶是她也见过不少仙门贵族,为数一灵宝妙药,一掷千金的场景,也是没见过像姬冶秋这般豪奢至极的。 如果这些个储物戒都是满的,那么这里面的东西少说也是,可以单独开宗立派的程度。 哪怕它们都是空的,拿去卖,也能值上几千上品灵石。 终于,姬冶秋从那上百个储物戒中,翻出了一块蛋白色的石头。 那块石头乍一看去,外表十分普通,就像一块普通到随处可见的月光石。 然而再仔细一瞧,便知那是灵气集聚凝结而成,表面泛着淡金色的纹路,光华流转不息,品质应是不凡。 「太元晶,啧啧啧,只有元一宗的灵脉才能产出的天地灵气的结晶,你对她,可真是用心。」 一个消失已久的声音猛然从灵海之中响起,姬冶秋探出太元晶的动作一顿,随即嘴角裂开一个冷笑。 「呵……魔祖残魂?你醒了?」 感觉秋宝在面对月宝的时候,就是极为克制,极为珍重地吖。[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你灵力乱了 第11章 魔祖重现 「你醒了?」姬冶秋传音的语气十分平静,一时让人猜不透她此刻的情绪。 「许久不见,小美人可有想吾?」魔祖残魂调笑道。 确实许久,但也不过是两天而已。 还有心情调侃,看来她是休息得不错。 姬冶秋唇畔笑容加深,只缓缓说出两个字: 「你猜?」 让吾猜? 魔祖残魂幽幽叹气,似假非真地感叹道:「你的心思,吾可不敢猜。」 姬冶秋不接她话,只将那块太元晶轻轻塞进江沽月的手中。 江沽月手上稳稳接过,眼睛却还是在盯着姬冶秋看。 又是……那股魔气。 突然出现,又乍然消失。 仿佛错觉一般,但那粘腻阴冷的感觉,却又如此的令人难忘。 而女人此时的表情也很冰冷,很危险,殷色的唇瓣缓缓勾出的弧度,丝丝缕缕地渗着她看不懂的晦暗。 姬冶秋握着江沽月的手,把那温热的手连同太元晶一起,包在掌心。 和江沽月说话的语气也是极温柔的,就和在车厢里的温柔蜜意一般,甚至是更胜一筹。 “阿月,我虽已帮你梳理了经脉灵力,但也只能让你堪堪恢复到筑基罢了。” 姬冶秋耐心地解释,语气之间,存了几分哄劝。 “这是太元晶,乃灵气浓郁之地自然蕴结而成,能够温灵养脉,正适合你此时疗伤。” “……谢……”另一个‘谢’字还没说出口,江沽月的唇,就被姬冶秋冷白纤细的手指堵住。 于是,她便只好住了嘴,用一双清透的棕褐色眼睛看着这女人。 “嘘……与我,不必说谢谢。”姬冶秋道。 江沽月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知晓了。 她的掌心握着那石头,手背被姬冶秋握着。 只觉得石头光滑如玉,触手生温,她还未运转灵力,便觉一股精粹灵力顺着指尖流向四肢百骸,以至全身都泛起丝丝暖意。 而被姬冶秋握住的手背却是冰冷得一丝暖意也无。 一时之间,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去吧。”姬冶秋倏然松开了她的手,“聚灵阵已经布好。” 江沽月微微点头,依言走进聚灵阵,盘膝而坐,一手将太元晶托于掌中,一手捏诀,从元婴之中调动刚刚被姬冶秋牵引至她的灵力,运转周天。 代表雷灵根的紫色灵力和代表火灵根的红色灵力,相互交错,彼此掩映,在江沽月周身织就出一张保护着她的结界。 太元晶则是散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芒,和聚灵阵的灵光逐渐融为一体,氤氲生辉,是如此便给那置于正中的女子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金光。 她闭眸垂首,面容沉静,呼吸清远悠长。 像独坐莲台,茕茕孑然,高洁而不可攀折的神女。 姬冶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魔祖残魂的声音又忽然响起。 「啧啧啧~小美人,你对那女人这么好,吾看着可是要嫉妒了呢~」 那声音幽怨哀婉,听起来委屈非常,其中又丝丝渗着阴狠的毒,蛇信子一般,探向江沽月的方向。 倒似是真的在嫉妒了。 姬冶秋收回视线,低低垂眸,唇畔冷笑加深。 「你嫉妒她?难道……我对你不好吗?」她道,「血河之中,我们可是好一阵抵死缠绵呢。」 缠不缠绵不知道,但差点死的却是魔祖残魂。 魔祖残魂:「……」 这女人这么美,怎么说出的话却如此难听? 姬冶秋也不管她如何,随手也给自己设了一个聚灵阵,盘膝坐于其中。 双手捏诀。调动周身灵力,开始运转功法。 姬冶秋心声凉飕飕地传音道:「你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你确实是去招惹她,那就不要怪我,趁你还未到巅峰时期,让你灰飞烟灭了。」 魔祖此时听她这般说,却是笑了,凝成实质的魔气仿佛一只纤细温软的手,**一般托起姬冶秋的下巴。 「小美人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放过我吧?嗯?」魔祖的语气似是兴味正浓。 黑色气息似是离得她更近了一些,阴冷湿粘的气息附着在姬冶秋玉白的皮肤上。 而这人却是不为所动,兀自打坐。 魔祖残魂毕竟是过了几万年了,这小丫头明知道她是什么东西,还偏要留着她,目的就不单纯啊。 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是啊……」姬冶秋大方承认,「你确实对我来说非常有用。」 姬冶秋动也未动,冰冷的灵气将魔祖的魔气存存冻结成冰,随即“啪”的一声,骤然炸裂,碎成齑粉。 「唔……」 魔祖闷吭一声,收回魔气。 疼痛。 自她成为一缕残魂之后,这是第二次感觉到疼痛。 第一次,就是在魔渊血河之中。 姬冶秋刚才的那一下,虽然并没有伤害到她的神魂,但足够让她感觉到疼痛,以及那极寒入魂的冷。 这只有天品灵根孕育出的极精纯的灵力才能够做到。 冰灵根作为一种变异灵根,本就万中无一,再加上是天品。 让魔祖残魂着实眼馋。 「呵……姬冶秋,还真是个薄情寡性的女人。」 魔祖残魂疼得声音发颤,说话间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吾好歹也帮你在血河承受了扒皮换骨之痛,你竟是半分怜惜也无?」 说着说着,她竟然真的委屈上了,嘤嘤地哭了起来。 哭声如泣如诉,不绝如缕。 「你对着这么一个身份不明的小丫头倒是万般柔情,对吾却冷得很!」 声声指控,直把姬冶秋说成是个见异思迁,毫不怜香惜玉的渣女。 「唉~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嘤嘤嘤~」 姬冶秋:「……」 她也不知道这女人哪来这么多戏。 这变脸的功夫简直比胡了还要了得。 姬冶秋只让她自己哭去,不在管她,而是自顾自地开始修炼。 化神期修士强大的神识以她为中心,铺陈布散开来,整个血枫林的一草一木,一风一动,于她而言,都变得清晰可闻。 她的功法名为《天地逍遥经》。 正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越亲近自然之时,她越能领略何为人,何为地,何为天,何为道。 何为人?集众生灵为人。 何为地?混沌沉积于地。 何为天?太清上浮为天。 何为道?万物规则为道。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绵长而缓慢,渐渐几近于无,俨然一副入定了的姿态。 魔祖残魂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姬冶秋依旧保持修炼的状态,毫无动静,周围红叶逐渐染上一层白霜。 忽然,一丝淡淡的黑色魔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来。 像是新生儿初次探索世界伸出的指头一般,试探着,试探着,悄悄摸索到姬冶秋的太阳穴,便瞬间隐匿而去,再也消失不见。 姬冶秋啊姬冶秋。 正如你所说,既然你想利用我达成你的目的,如此让我小小报复一下,岂非应该? …… 江沽月从打坐之中醒来时,已经是晨光微曦。 血枫林之中树木茂密,交相掩映,遮住了微亮的天光,因此,林中依旧幽暗非常。 太元晶已然失去原本隐约闪烁着的金色光泽,个头也小了一大圈,看起来确实已经被江沽月吸收得差不多了。 此时她只觉得全身上下,通泰非常,虽比不上全盛时期,但使出金丹期修士的实力,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紧紧握住手中的太元晶。 她觉得自己欠冶秋的,好像越来越多了…… 冶秋? 她忽然回过神来,从她醒来到现在,好像就一直没见冶秋。 “冶秋……”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甚至一丝声响也没有。 一丝极细微的惊慌之感漫上心头,让她微微愣住。 冶秋把她丢在这里了? 不,不会的…… 这样想着,她不禁转身看去,看到马车还在,便不禁松了口气。 四下看去,她确实没看到人,不禁感到奇怪,脚下却已经四下寻觅起来。 “唔……嗯……”不远处传来姬冶秋细细碎碎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睡梦之中的喃喃呓语。 “阿月……” 江沽月循声走过去,只见那熟悉的红衣女子正仰面躺在漫天卷地的红叶里。 落叶相互堆叠,积聚成一张柔软的床,轻轻地托起她的身体,落叶扑簌缤纷,悄然洒落,与那殷殷如血的红衣融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曜曜银丝,是冰雪消融后流淌的泉,又似这满目赤色中最鲜明耀目的留白。 层叠无穷的枫树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近浓远疏,遮天蔽日,笼成血色靡靡,团团化不开的雾。 可偏偏,可偏偏,就有那么一道淡金色的天光,透过层层雾霭,落在这人的眉目间。 说不出的安然静谧。 然而那人似是睡得极不安稳,娟秀的眉忽然蹙紧,白皙的额角泌出细汗,齿列之间溢出一丝模糊而痛苦的呢喃。 但江沽月却将其听得分明。 她说的是: “阿月……” 江沽月就驻足在能看见她的不远处,风声萧萧,却挡不住那梦中眷恋的低吟。 她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女人。 她梦中痛苦呢喃着的,是她的名字。 抱一丝,修完文发现字数太多,拆成两章了,各位大仁见谅[求求你了] 马上就要有剧情了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魔祖重现 第12章 叫我沽月 江沽月慢慢走过去,走向那个躺在地上的女人,脚下踩碎的落叶沙沙作响。 这一天一地的红,仿若都没有那人艳丽,都入不进她的眼眸。 她缓缓俯下身,柔顺生晕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丝丝缕缕地滑落下来,直滑到姬冶秋的颊边。 那一双疏冷清寒的眉眼之间,没有任何的感情,更没有任何的温度,就只这么静静地看着姬冶秋。 看着她微微迭起的眉峦,看着她殷色的薄唇中,溢出细碎呓语。 冶秋,你……梦见什么了呢? 为什么傲然恣意如你,也会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 抬手拂去女人额角细密的汗珠。 触手之间,一片濡湿冰凉。 然而,即便是在做着如此温柔的动作,她的脸上也依旧是毫无表情的。 她本就是如此的人。 她天生神魂缺失,没有欲魂,就没有**,没有**,便就无法产生任何一种情感,更无法拥有任何一种执念。 父亲对她说:“心无所执,方能身轻若云,达至顶峰。” 她一直以来,都是相信的。 可是,可是…… 这个女人,牵扯了她太多太多。 疑惑,仓惶,安然,温情…… 短短两天之内,她的心脏,竟就不似从前那般,如一潭死水。 而是有了一丝丝的,微不可察的悸动。 就仿佛,从她遇见姬冶秋的那一瞬,从她突然从天而降,与这个女人对视的那一瞬间。 她们之间,就注定是要有牵绊的。 “冶秋……该醒醒了。”江沽月扶住姬冶秋的肩膀轻轻摇晃,然而这人却似是被魇住一般,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姬冶秋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她像是在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那张原本泛着玉一般盈盈润泽的面庞,霎时间便变得苍白下去。 “阿月……疼……” 是梦。 黑,漫边无际的黑,空无一物的黑。 唯有一抹沥血一般的红,在这黑暗之中缓步踯躅独行。 姬冶秋沉默地走着,仿佛她从出生便如此置身黑暗中,独自行走了几十年。 无数前生的发生过的片段犹如梦幻泡影,自黑暗中闪过便破碎而去,周而复始,演绎着姬冶秋的平生。 不知过了多久,只闻“咔嚓”一声。 黑暗和那些前生记忆一起,骤然如琉璃破碎,碎片零落,姬冶秋也随之跌落进梦魇的深渊。 “你不要执迷不悟!”付尘心手持戒鞭,仰手一甩,便在她身上,落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交出魔祖遗物,本尊可以饶你一命。” 血珠争先恐后地溢出破口,顺着她凌乱破碎的红纱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出大片大片的深红。 姬冶秋被束缚着跪在地上,仰着脸,漆色长发混着血水,逶了一地。 她忽然裂开一个笑容,森白的牙齿被鲜血染红,衬着苍白的皮肤,好似厉鬼。 “你不过是,仗着我师尊闭关不在,才敢欺负于我。” 付尘心眯起眼睛,审视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女子。 “本尊才是宗主,就算你师尊出关,又能拿本尊如何?” 确实,不能将他如何…… 姬冶秋轻笑一声。 可是,付尘心,以我的资质,想要超越你,你以为需要很久吗? 透骨的鞭伤,入骨的疼痛,姬冶秋牙齿咬碎也不肯发出一声,双手死死握住束缚着她的锁链,手指关节用力到褪尽所有血色,只剩下一抹倔强的苍白。 可是……可是…… “阿月……”唇齿间念出一个模糊的名字,那是唯一能让她展露脆弱的存在,“疼……” 梦里明明不会疼的,可是为什么…… “阿月……好疼啊……” 江沽月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深陷梦境的女子。 垂下的眼眸轻颤着,她缓缓地俯下身去,乌丝雪发就此交融在一起。 她躺在她的身边,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双臂环住女人纤细的腰肢。 这是她唯一被人安慰过的经验。 是姬冶秋抚慰她的方式。 她只是加以模仿,用来安抚睡梦中的人。 “冶秋……该醒了。” 她的声音清灵如山涧幽泉,极悦耳动听。 随着她话音落下,姬冶秋猛然睁开眼。 “冶秋……”江沽月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只觉眼前一花,红影浮动,待得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然被压在这人身下,动弹不得。 江沽月眸色平静地向上看去,便对上了一双点漆也似的眸,晦涩暗沉,透不出一丝光亮,似是还没有完全清醒。 而那瞳孔的深处,却是燃着一两朵幽蓝的寒焰。 摇曳悦动,仿佛催人心魄的魔。 “阿月……”姬冶秋嗓音低哑,表情晦暗不明。 她忽然俯下身,凑近江沽月的脖颈,难耐似的拿鬓边蹭着她的颈窝。 即便如此状态,即便沉入梦境,可她依旧下意识地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做出丝毫会伤害江沽月的举动。 语气之间,仿佛是把初见时的悸动和欣喜,以及发现这人不认识自己之后的那些委屈和疑惑,都释放了出来。 “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了?”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干涩,甚至有几分沙哑。 “我……”对于这个问题,江沽月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的记忆中,完全没有“冶秋”这个人的影子。 她本来想说,你应该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可是…… 是谁呢? 那个让她如此痛苦,在她在梦中辗转反侧,念念不忘的那个阿月…… 到底是谁呢? “冶秋,”她叫她的名字,“我是江沽月。” 她表情冷漠至极,轻轻地抬手抚上姬冶秋柔滑的银色发丝。 女人依旧维持着埋首在她颈间的动作,丝毫没有抗拒她的抚摸。 认认真真的,一字一句地跟她重复着自己的名字。 “以后,叫我沽月。” 但也没有回应她的话。 江沽月的眸色沉了沉,还欲再说什么时,忽然,她又感觉到了那股魔气。 蠢蠢欲动试探而出,又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沽月的手抚到姬冶秋的后心,小心翼翼地探出一抹神识。 本以为会被姬冶秋的神魂阻拦驱逐,却没想到进入得意外顺利。 她追踪着那一抹魔气,最终,终于真真切切地,在那一片清澈如冰的灵海之中,看到了一团漆黑的,虽未长成,但已然初成规模的魔魂。 是冶秋的心魔? 还未等江沽月发出疑惑,便在下一秒便否定掉了这个念头。 因为,那团魔魂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神识。忽然兴奋地向着她的方向扑来。 妖娆魅惑的声音同时响起。 「小美人~你来了~」 下一秒,灵海的天幕之上,睁开一双硕大的凤眸,漆黑如幽邃的墨潭,瞳孔深处,燃着两朵幽蓝的焰。 魔祖残魂与之相比,犹如沧海蜉蝣,微渺至极。 随即,冰寒的威压铺天盖地袭来。 姬冶秋的声音,冷如霜雪。 「我说过,别动她。」 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叫我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