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两个前任后》 第1章 报仇 “尊上,属下拿到追魂草了!” 伴随着护卫霍乘风的呼喊,清宁殿的门被推开。 熹微的阳光倾泻而入,缓和了殿内凝重的气氛。 听到他的声音,季寻月没有回头,依旧坐在床边望着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女,凝重的神色稍有舒缓。 紧跟着霍乘风进来的,还有其他三名原本守在门口的护卫,他们脸上有喜有忧,也不敢出声惊扰,默默注视着霍乘风把一帕冰绡递给魔尊。 季寻月打开冰绡,才舒展的眉头又是一皱:“就一株?” “禀尊上,玄淮仙君他把追魂草交给我时已经包好了……”霍乘风迟疑,“难道不够?” 季寻月盯着那株通体泛着流光的灵草,恨恨道:“勉强够用。” 此刻无暇计较,她开始着手救治那位昏迷不醒的少女。 四名护卫没有离开,站在她身后焦急看着,室内气氛又沉重起来。 季寻月手中掐着诀,对其中一人道:“青延,别担心,青黎不会有事的。” 那人听后,低哑应了声。 床上那位性命垂危的少女,是四名护卫之一夏青延的妹妹夏青黎。 昨日傍晚,夏青黎在林中修炼时误入迷瘴陷入昏迷。季寻月赶到后,认出此毒需用神界的追魂草来解,可她要压制瘴毒抽不开身,便派霍乘风去取。 结果霍乘风传回消息,神界暂缺追魂草,他又去了仙界等玄淮仙君重新炼制。 这一等,就是一夜。 季寻月于指尖凝出灵力往空中一划,追魂草顿时自燃起来,化成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滴入夏青黎口中。 瘴毒受到驱赶,在夏青黎体内冲撞,令她不断发出痛苦低吟,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正因玄淮迟迟不给草药,害青黎被瘴毒折磨一夜,性命岌岌可危。 新仇旧怨再添一笔,季寻月下定决心,这次她绝不会再放过玄淮。 半个时辰后。 眼见少女紧拧的眉逐渐放松,苍白的脸泛起红润,季寻月缓缓收招。 她摸了摸夏青黎的额头,这才舒了口气:“青黎没事了。” 身后四人原本看得气都不敢出,此时纷纷发出欢呼。 季寻月起身,让夏青延守在床边。 片刻后,夏青黎悠悠转醒,虽还有些失神,但第一眼就看向夏青延,沙哑着声音低低唤道:“哥……” 夏青延脸上的惊喜无以复加,激动到落泪:“哥哥在这呢,你没事就好。” 夏青黎抬手想为他擦泪,却使不上劲,夏青延忙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意识逐渐明晰,夏青黎眼眸微抬,看向季寻月:“尊上……” 季寻月冲她温和笑笑。 “朱绍、齐坚——” 季寻月忙打断:“青黎,你身子还没恢复,先休息,别说话了。” 其余三名护卫不约而同点头。 夏青黎扬起嘴角,笑容虚弱:“让大家为我费心了。” 那笑容纯净无暇,让季寻月有些恍神,想起了妹妹季泠茵,若神魔之战中她能救下阿茵…… 此刻的喜悦与过去的遗憾交织,使人徒生怅惘。 季寻月交代完静养事宜,便出了清宁殿,其他三名护卫见状,也跟着她出来了。 —————————— 夏青黎喜欢桃花,在庭院里种了几棵桃树。 暮春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 花枝随风摇曳,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季寻月抬手接住空中飞舞的花瓣,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堆积了一夜的疲惫逐渐消散。 好在青黎有惊无险,要是再晚一点…… 玄淮! 想到这个名字,好心情瞬间一扫而空。 这一夜,霍乘风回讯数次都说还在等,她又派了朱绍、齐坚过去,两人回来也说玄淮在闭关炼药,还设了结界不让外人进入。 追魂草要炼一夜?他分明是想拖到青黎快撑不住了,再装模作样卖个人情,还故意只给一株。 见她神色不善,霍乘风小心翼翼道:“尊上,仙君把草药交给我时,还让我给您带句话。” 季寻月捻起花瓣于指尖摩挲,似乎已经预料到不是什么好话,过了一会才道:“说。” “他说……魔尊要是想要更多草药,就要亲自去取。” 还没计较他延误救人,他倒先嘲讽起来了? 季寻月不怒反笑,笑中杀意凛凛,她轻抬指尖丢出花瓣。 柔软的花瓣竟直直插进地面,看得三名护卫一惊,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她如此动怒了。 纵使美景在前,季寻月回想起和玄淮的仇怨,眼神却越来越冷。 和玄淮第一次结怨是在一千年前,她想看妖界蜃渊花开,结果等待她的却是一地残花。 看守蜃渊的小妖告诉她,是玄淮强行催开了花。 虽然下次花开是在一千年后,但她以为是场误会,也没放在心上。 然而此后,玄淮再没停止过对她的挑衅。 她想学习炼药,他直接送来一个废弃炼药炉,讽刺她学也是白学。 她想训只妖兽玩玩,结果扶霜林的妖兽都被他揍得像小狗一样对着她摇尾乞怜,搞得她兴致全无。 明明季寻月根本不认识玄淮,他却阴魂不散地给她添了一千年的堵。 每次她气得想找他要个说法,却又因顾及神魔间的情面作罢。 上古时期部分神族脱离神界后自封为魔,从此战争不断。 自上一次神魔之战结束后,两边虽和平相处了四千年,神界、仙界中依旧有人憎恨魔界昔日所为,视魔界为隐患,说不定玄淮就是想让她难堪。 而她一直不计较,也是因为玄淮的挑衅说到底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没必要闹大。 可这一次,他不仅连累无辜,还要出言挑衅她! 季寻月看向齐坚,沉声道:“齐坚,这次我不可能再放过玄淮了。” 四名护卫中,齐坚最为稳重、识大体,以往她实在气不过,也都是被他劝住。 齐坚道:“尊上,我明白您的意思。以前的事也就罢了,青黎危在旦夕玄淮都见死不救,我们再忍让下去,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 朱绍早就看玄淮不顺眼,但是季寻月一直不出手,他也只能忍着。 如今终于能收拾玄淮,他急忙道:“尊上,我这就去仙界把他带回来交给您处置!” 齐坚却道:“你这算是什么办法?如果尊上直接问责,且不说玄淮能找出多少理由开脱,仙界神界那些敌视我们的人会不护着他?到时候他们就会说仙界送药救人,魔界却恩将仇报!” 朱绍哑口无言,又困惑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齐坚的话确实在理,季寻月以前也想过找玄淮算账,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办法,也就只能作罢。 她需要一个稳妥的、不能牵连魔界的办法。 这时,一道女声远远传来。 “寻月,青黎如何了?” 声音清脆悦耳,缓和了几人心头的愤懑。 循声望去,一位容貌雅致清丽的女子款款而来,她云鬓高挽,身着一身锦绣华服,衬得她肤白如雪,婉约大气。 季寻月迎上去,又惊又喜:“青黎她已无大碍,阿婵,你怎么来了?” 来者是神界帝姬玉千婵,神尊第四女,季寻月多年的挚友。 玉千婵松了口气,露出歉疚的笑:“抱歉,我一直在忙点仙大典的事,这会才知道你派人来找过我,就赶紧过来看看情况。” “原来如此,这不怪你。”季寻月宽慰道,她派霍乘风去找好友帮忙,原来没遇上。 玉千婵奇道:“青黎既然没事,怎么看你生这么大气?” 一想到玄淮,才压下去的怒火又升了上来。 “霍乘风,你把玄淮说的话再讲一遍。”季寻月冷笑一声,目光落在好友的装扮上。 今天是三月初一,玉千婵为出席仙界的点仙大典精心装扮了一番。 点仙大典每三百年举行一次,仙界会向凡界落下登仙梯,受仙缘指引的凡人如果成功踏上仙界就能拜仙者为师,通过修炼飞升成仙。 玉千婵听完,颇为意外:“玄淮真是这么说?霍乘风,你要不再好好想想?” 霍乘风一脸为难,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 而季寻月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报仇的好计划。她可以用凡人的身份拜玄淮为师,伺机报仇。 她问道:“阿婵,玄淮这次收徒吗?” 用魔尊的身份行事有诸多限制,可如果她是个普通人就简单多了,只要抓住玄淮的罪行并公之于众,至少也能让他身败名裂。 可玉千婵身为神族,会同意她的计划吗? 只见好友若有所思:“你想拜在玄淮门下找他报仇?” 季寻月正色道:“对,这个办法不会牵扯太多人。” 玉千婵弯唇一笑:“听起来有点意思。” 朱绍一惊,立即反对:“尊上,您怎能拜在他门下!这不是辱了您的身份!” “假身份罢了,我根本不在意。”季寻月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他不是要我过去吗?那我就亲自会会他这阴魂不散的冤家,让他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见朱绍还想劝阻,齐坚忙抢在他前面开口:“尊上放心,属下一定帮您把魔界打理得井井有条!” 说罢,又给朱绍使眼色。 朱绍垂头丧气,却也只能接受这个计划。 玉千婵提醒道:“寻月,点仙大典即将开始,我们要赶紧了。” 季寻月点头,吩咐些琐事后,便与她一同离开了。 而霍乘风自玉千婵那句话后,便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仔细回忆着什么。 直到二人身影渐远,他才一拍脑袋: “我想起来了!仙君的原话是:云星宗草药种类繁多,魔尊若有其他需要,可尽管来取。瞧我这记性!” 朱绍和齐坚听完,面面相觑。 齐坚又惊又疑:“这……难道有误会?” 朱绍却是一脸困惑:“我怎么听着像一个意思?” 齐坚:“……” 霍乘风挠了挠头,好像是一个意思,又好像哪里不对。 他记得,玄淮仙君珍而重之地把草药交给他时,脸色苍白面带倦意,却真挚诚恳地请求他带话,完全不像针对魔尊的样子。 不过不重要了,尊上这不就去见他了? 谢谢看文的宝宝,喜欢的话可以点个收藏~ 欢迎评论留言,评论区随机掉落红包哦[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报仇 第2章 拜师(一) 一个时辰后。 季寻月换了副容貌,又隐去内力,混在修仙者的队伍里,接过一位仙姬分发的断尘丹。 这种丹药能够让凡人忘却尘缘,专心修炼。 她自然用不着,随手就把它捏成了齑粉。 又等了一会,登仙梯缓缓收起,宣告此次纳新的结束。一艘巨大的渡船出现在众人面前,搭载着他们向点仙台飞去。 一路上,身边的人兴奋谈论着飞升成仙,不时为下方云雾缭绕的仙界之景发出阵阵惊呼。 季寻月觉得聒噪,便到船尾求个清静。 她看着仙界的风景出神,又琢磨起分别时玉千婵说的话。 两人方向不同,玉千婵只说这次的事可能有误会,让她有空去琼华宫详谈,便和她告别了。 她百思不解,这还能有什么误会? 到了点仙台,季寻月正要下船,却见旁边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姑娘一动不动,怔怔望着下船的队伍,满脸愁容。 小姑娘矮她半头,生得俊俏,一双灵动的杏眼像极了季泠茵。 季寻月不由关心道:“怎么了?你不下去吗?” 小姑娘如梦初醒,循声望去,只见一年轻女子看着自己,她相貌清丽,梳着简单的发髻,神色淡淡,举手投足间带着贵气。 年轻女子的关心令她心生感激:“我……我有点害怕,总感觉在做梦。” 说完,她又不安地低下头。 见状,季寻月轻笑一声,温和道:“不是梦,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小姑娘绞着手指,有些惶恐:“可我什么都不会,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不知道做什么的话,你先跟着我吧。” “真的吗?谢谢你,姐姐!”小姑娘眼睛一亮,“我……我叫钟灵。” “钟灵毓秀,人如其名。”季寻月夸道,飞速想了个新名,“我叫叶锦月。” 钟灵腼腆地笑了笑,甜甜唤道:“谢谢你,锦月姐姐。” 竟连笑容都有几分相似,季寻月有些失神,又很快反应过来,含笑点头。 二人下了船,踏上点仙台。 点仙台是一座白玉铺就的圆形平台,台前上方悬浮着数百云座。 此时,赶来的神仙们逐渐落座。 钟灵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神仙,连连惊叹。 季寻月抬头,就看见坐在最高处的玉千婵冲她眨眼,不由会心一笑。 神族虽然统领仙界,但仙界的事很少露脸,只有好友一人作为代表出席。 这时,身后一股充沛灵力靠近,季寻月下意识回头,只见一个清逸出尘的美男子从她身旁走过。 男子身形清瘦修长,一袭白衣胜雪,眉目清冽透着疏离。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子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那个眼神很轻很淡,如蜻蜓点水般从她身上掠过,却又在她心里激起圈圈涟漪。 仙界竟有此等美男? 季寻月一时失语,注视着男子走上前,踏着虚空而上入了座。 又过了一会,人全部到齐,点仙大典终于开始。 仪式由玉千婵开头,再是仙界几位长老发言,季寻月听得昏昏欲睡。 钟灵对一切都充满好奇,问题一个接一个:“锦月姐姐,神和仙不一样吗?神界和仙界,又有什么区别?” 季寻月悉数解答:“神族是上古神的后代,而仙族则是得仙缘修炼飞升的凡人,神界居住着神族和受拔擢的仙族,普通仙族就居住在神界下方的仙界。” 钟灵由衷佩服:“锦月姐姐,你懂的真多。” 季寻月十分受用。 几番发言过后,终于到了择师环节。 二十四道门出现在上空,等众仙族都选择了一道门进入后,二十四道门又变换顺序,落在修仙者面前。 修仙者飞升成仙后,可选择自立门户,或留在原门。 时间久了,一些仙门规模逐渐扩大,成为有一定话语权的名门大派,当今仙界,这样的宗门共有六个。 最初没有分流,修仙者们总是优先选择仙界名门,而名门亦挑选资质好的弟子,引发诸多不满,改规则后增加了随机性,也更公平些。 钟灵疑惑:“怎么感觉仙者人数更多,分配得过来吗?” 玉千婵向季寻月使了眼色,季寻月心领神会,向第三道门走去,一边为钟灵解释: “其实仙者总数比这还多,这次参与大典的都是有收徒想法的,但能否收到徒弟还是要看双方选择。” 凡人踏上修仙之路后,会失去生育能力,这是长生的代价,因此不少人通过收徒纾解乏闷。 季寻月忽然停住脚步,犹豫看向跟在身后的钟灵:“你……也要选这道门吗?” 她带着目的想拜玄淮为师,可钟灵跟着她进了这道门,不知会遇到什么。 钟灵不假思索地点头,杏眼透着期待:“锦月姐姐,我能跟你一起吗?” 一声声姐姐喊到心坎里,季寻月不由动容,展颜一笑:“当然可以,我们走吧。” 二人穿过门,进入一条黢黑的通道,钟灵紧张地拉着季寻月衣袖。 季寻月牵过她的手,安慰道:“跟着我就好,别怕。” 少女的手略微冰凉,还有多处老茧,想必是吃过不少苦。 钟灵先是下意识抽回,又随即握紧。 黑暗中,她的声音清亮悦耳:“谢谢你,锦月姐姐。” 走了一会才见出口,出来就到了一座宫殿门口。 两人先被领到偏殿换上了统一的弟子服。 弟子服以白色为主,衣料上透着银色的纹理,随光线强弱若隐若现,素朴大气,颇有遗世仙风。 刚踏进主殿,季寻月就一眼看到之前那位美男子,惊喜之余又颇为惋惜。 拜美男为师还能养眼,真怕玄淮不止心丑人更丑,倒她胃口。 季寻月扫了一遍殿上肃然危坐的三十几位仙君仙姬,没有一位认识,仙君中也看不出来谁是玄淮。 待所有修仙者选择完毕,一共十三人选择了第三道门。 负责主持的司仪岳衡仙君走上前,简单讲了几句,开始介绍坐在大殿上的仙者们。 季寻月仔细听着,大多是修为在两三千年以下的散仙。 只剩那位清逸仙君和几位仙姬没介绍时,季寻月还没听见玄淮的名字。 是玉千婵指错了路,还是她会错了意? 季寻月没想到她怀揣雄心壮志想要搞垮死对头,结果会出师未捷。 那就只能先拜他人为师,再接近玄淮了。 既然如此,那位俊逸仙君不错,不论他修为如何,胜在养眼。 下一个就是介绍他,季寻月翘首以盼,洗耳恭听。 岳衡清了清嗓子:“玄淮仙君,证道登仙已逾两千星霜,剑道通玄,炼药济世。” 季寻月:“……” 才听开头两字,她便已目怔口呆,愣愣盯着玄淮。 他竟是玄淮?挑衅她千年之久的冤家? 她想象中的玄淮应当是道貌岸然之辈,怎么可能有这般超然脱俗之姿? 而玄淮的视线正好扫过来,季寻月慌忙低下头,怕她的反应令他生疑。 一想到之前还对他颇有好感,季寻月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钟灵见她反常,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问:“锦月姐姐,你没事吧?” 季寻月冲她微微摇头,随后收敛神色装作无事,再抬头,却对上玄淮的目光。 虽然离得很远,并不能确定他到底在看谁,但凭直觉,玄淮似乎看的是她。 难道他认出了自己? 她有绝对的自信,整个仙界都无人能看出她的伪装,凭他两千年的修为更不可能。 仙者介绍过后,修仙者可以开始择师了。 第一位修仙者走上前,接受着场上仙族审视,他虽有些惊慌,但好在很快镇定。 他资质普通,主动选择资历最高的仙君被拒,最后被一位仙姬收为弟子。 钟灵在第七位,季寻月的前一位。 到了第四位时,钟灵已经神色不安,紧张得颤抖起来。 季寻月知道她资质不错,小声道:“钟灵,别紧张,你资质很好,只要大大方方站在那里,一定会有仙者想收你为徒的。” 钟灵点点头,但轮到她时,她还是没能做到。 “我……我叫钟灵。”钟灵走到大殿中央,介绍完自己的名字,就卡了壳,怯生生地低下头,不敢看任何人。 “小姑娘,抬起头来。”一位仙姬柔声提醒。 钟灵听了,咬着唇战战兢兢抬头,她拧着眉,强迫自己看向殿上那些高高在上的仙者,杏眼里溢满迷茫无措。 然而等待她的,是长久的寂静。 一些仙者交换着眼神,神情有些无奈和遗憾。 心性软弱之人,很难捱过漫长的修仙之路。教导成仙势必要费上更多心思,教不好更是丢宗门脸面,这样的难题使他们望而却步。 钟灵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头又低了下来,两只手紧紧交握,十分无助。 季寻月急得不行,只恨自己不能上场收徒。 落选之人,虽然不会被遣回凡界,但是无人教导,只怕连跨入修仙的门槛都难。 岳衡仙君见状,缓和气氛问:“钟灵,你可有心仪的师父人选?” 钟灵看向岳衡,讷讷张了几次口,都没说出什么。 岳衡犯了难,和几个熟识的仙者交换眼神,后者都纷纷摇头。 季寻月看着钟灵尴尬窘迫的样子,十分心疼。 干脆她去找玉千婵说情,把钟灵带回魔界自己教。 僵持之际,殿上忽然有人开口,打破沉默。 “既然没有心仪的,你可愿来我门下?” 声如冷玉,却又透着温润,抚平了季寻月心中的急躁。 循声望去,竟是玄淮? 感激之情才涌上心头,又迅速被更多复杂情绪掩盖。 她原本只当玄淮是跳梁小丑,但他现在居然出面没让钟灵继续难堪。 钟灵呆呆看着玄淮,似乎难以置信。 岳衡提醒道:“钟灵,你可愿拜玄淮仙君为师?” 钟灵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我、我愿意,谢谢你……不,谢谢师父!” 季寻月松了口气,却也有些懊恼。 钟灵拜玄淮为师的结局,多少受她影响。 可想到钟灵最初茫然无措的模样,她实在做不到漠视不管。 钟灵被领到另一边,频频看向季寻月。 她笑得纯真,眼睛亮如星子,透着成功拜师的喜悦,脸上窘迫留下的绯红还没完全褪去,反而衬得她格外可爱。 季寻月也回以微笑。 事已至此,她会保护钟灵。 这时,岳衡唤道:“下一位。” 季寻月定定神,走上前,恭敬行了一礼:“弟子叶锦月,拜见众仙者。” 她的从容不迫自然得到不少点头称赞。 正想继续说,殿上一人却抢先一步。 “不错,是个好苗子,拜入我衍明宗如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拜师(一) 第3章 拜师(二) 突生变故,季寻月循声看去,只见出声那人容貌俊朗,手执一把折扇,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眼神却锐利,看着不是善茬。 她记得那人名头,是名门衍明宗的方轻尘仙君。 殿上散仙居多,听方轻尘开了口,有几人面露不满,但都没提出异议。 岳衡问道:“你可愿拜入轻尘仙君门下?” 季寻月没想到自己如此抢手,倒也不慌,拱手行礼:“多谢请尘仙君抬爱,只是弟子已有心仪人选,还望仙君恕罪。” 场上气氛顿时冷了几分。 她毫不在意,对着玄淮诚恳道:“弟子,想拜入玄淮仙君门下。”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看向玄淮,不少人露出看戏的神色。 玄淮静静看着她,神色自若,没有应答。 方轻尘将近四千年修为,在这些仙者中排在前列,又师出名门,被拒绝了本就十分不快,听到玄淮名字,他更是面色不善。 “哦?在下自认条件不输玄淮,更何况加入衍明宗能获得更多修炼资源,你居然不愿?” 季寻月很快就想出应对之法,歉道:“轻尘仙君有所不知,我与方才那位钟灵姑娘一见如故,想在漫漫修仙路上与她结伴,弟子自知任性妄为,还望仙君成全。” 阴差阳错,钟灵竟成了她拜玄淮为师的借口。 方轻尘冷哼一声,折扇轻敲另一手掌心:“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只是师门不同,又不会禁止你们私下往来。” 他又看向玄淮:“玄淮仙君,你说呢?” 后者却垂了眸,似有顾虑。 一个咄咄逼人,另一个却沉默不语。 方轻尘语气又重了几分:“玄淮,你已经收了一个徒弟,不如把她让给我?” 玄淮闻言,看了眼方轻尘,又望向季寻月,终于开口:“你……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拜我为师?” 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寻月迎着他探究的目光,琢磨不透他想听是或不是:“弟子……” 玄淮没等她想出答案,对方轻尘道:“轻尘仙君,她们二人相识便是缘分,历来择师也都以弟子想法为先,你我何不成人之美?” 方轻尘一嗤,眼神凌厉:“都由弟子决定,其他人就别想收徒了?” 玄淮道:“倘若我也想收她为徒呢?”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话摆明了要和方轻尘对着干,不仅是季寻月,殿上众人听了都是一惊。 方轻尘脸色难看,打开折扇轻摇,摆出一副大度的姿态:“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强求了。” 一波三折,总算尘埃落定。 季寻月舒了口气:“多谢轻尘仙君成全,多谢师父!” 方轻尘瞥她一眼,喉咙挤出一声冷笑。 玄淮则淡淡看了看她,就收回了目光。 刚走到钟灵身边,钟灵已经喜不自胜,笑眼弯弯:“锦月姐姐,不对,应该叫你师姐!我们以后可以一起修炼了!” 季寻月忍不住捉弄她:“你比我入门早,我才该叫你师姐。” “什么……”钟灵呆愣住,急道,“这怎么行!锦月姐姐,你就别为难我了!” “好好好,不逗你了。”季寻月笑笑,与她并排站着,继续看后面的修仙者如何拜师。 轮到最后一位修仙者时,她选择了方轻尘。 而方轻尘被拒绝后,心情一直不好,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 “你资质太差,我看不上。” 那姑娘竟当场哭了起来,铁了心要拜方轻尘。 岳衡劝她无果后,转而劝说方轻尘却同样遭拒,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想看方轻尘笑话的人纷纷加入劝说行列,好说歹说才让方轻尘点了头。 季寻月看着场上闹剧,也算瞥见仙界明争暗斗的一角。 所有修仙者选好师父后,岳衡令每人奉上一杯敬师茶。 钟灵小心翼翼递上茶,怯生生道:“师父。” 玄淮淡淡应了声,饮下她的敬师茶。 钟灵退下后,季寻月端着茶走到玄淮面前,对上他的目光。 不得不承认,玄淮生得实在好看。 面部轮廓流畅完美,眉目俊朗,鼻梁挺拔,而他苍白的脸色似乎昭示着一夜未眠的劳碌。 这就是她千年的冤家? 为何亲眼见到了,满心怨恨却好像找不到宣泄口? 莫名心虚,季寻月低头避开玄淮的眼神,沉声道:“师父,请喝下弟子这杯拜师茶。” 原本觉得拜玄淮为师会十分别扭,结果却出乎意料的自然。 茶托一轻,她又忍不住抬头。 玄淮揭起茶盖,垂眸饮茶,纤长的眼睫投下阴影,遮盖住他眼中情绪。 余光之中,他看见季寻月盯着他出神。 玄淮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心却情绪翻涌。 季寻月并不知道,虽然她换了容貌又隐去内力,可点仙台上相遇的第一眼,玄淮就认出了她。 他知道,她早就忘记了一切,不管她来仙界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见她和那位叫钟灵的少女关系亲密,为钟灵拜师着急时,他还是忍不住出手相助。 可她看向他的眼神中,只闪过一瞬的感激,更多的是探究、猜疑,甚至还有……敌意。 本以为和她的交集到此为止,却听见她说,她想拜他为师。 明明不记得他,为何还要拜他为师?只是因为钟灵? 明明忘记了过去,为什么还记得叶锦月这个与他初识时用过的名字? 他怕自己自作多情,又不住多想。 但至少,他终于再见到她了。 玄淮放回茶杯,见她发呆,微微勾了勾唇角,声音掩盖了他几不可闻的叹息: “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 —————————— 是夜,神界琼华宫。 “这么快就来了?” 玉千婵看着突然出现的季寻月,却并不意外。 季寻月已经卸了伪装,大大方方走到茶桌旁坐下,支着脑袋一脸气定神闲:“帝姬邀约,我怎敢怠慢?” 玉千婵挑眉,轻笑一声,挥退殿外候着的仙姬,坐到她旁边:“心情这么好,你看着不像是来报仇,而是来度假的。” 季寻月歪头轻笑:“难道报仇就必须整天苦大仇深的?” 如今已顺利拜玄淮为师,又得一个乖巧可爱的师妹,心情自然好。 “你这一路过来,不会暴露身份?” “我做事你还用担心?”季寻月笑着反问,“放心好了,玄淮在闭关炼药,我看师妹房里的灯熄了才过来。” 点仙大典结束后,玄淮带她们回了云星宗所在的沧星洲,熟悉了一下宗门环境,便闭关忙那批追魂草去了。 他还交代说追魂草要炼上十二个时辰,这批全部炼完要九天。 像是特意告诉她一样。 追魂草是神界新培育的品种,季寻月知道用途,却不清楚炼制方法。 既然要十二个时辰,他又如何能一夜就炼制出来? 果然是谎话连篇,差点被他那张脸给骗了。 季寻月坐直身子,正色道:“你说的误会是怎么一回事?” 玉千婵却似有难言之隐,先给两人分别倒了杯茶。 然后她才缓缓开口,清丽的容貌浮现些许烦闷:“先说说神界为何会缺追魂草吧,前几天六弟想研究新药把追魂草都拿走了,霍乘风去的时候,追魂草已经全被六弟糟蹋没了,气得我直接罚他思过去了。” 季寻月皱着眉,冷嗤一声:“我就说,取个草药的事怎么生出这么多波折,原来是玉千舜这小子!” 玉千婵道:“玄淮擅长炼药,承担了神界不少炼药任务,新摘的一批追魂草昨天才送到他那里。” 原来如此,草药都在玄淮手上,怪不得他有恃无恐,偏要拖到早上才给,还只给一枝,分明是存心不想救人。 见她面露愠色,玉千婵接着道:“可追魂草要炼上十二时辰才能祛除其苦寒之气,好在玄淮精通炼药,费了不少心力缩短一半时间,青黎这才有惊无险。” 季寻月愣了愣:“当真是十二个时辰?!” 玄淮甚至还想办法缩减时间,帮了她的忙? 如果真要十二个时辰,青黎绝对撑不到那时候。 可仇家变恩人这种事,实在匪夷所思,更何况这仇家还针对了她一千年。 如此看来,玄淮也算分得清大是大非。 “可是……”她仍有疑虑,“他最后跟乘风说的话……还有从前种种,总不该是误会吧?” 玉千婵狡黠眨眼:“以前的事琢磨再多也比不过眼见为实,反正你已经来了,不如趁此机会,亲自会会你的仇家,到时候咱们魔尊大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季寻月笑笑,喝了口茶,语气却带着犹豫:“阿婵,这件事……你为什么没有阻止我?” 好友深得神尊信赖,分管仙界不少事,可她竟然没有阻止自己。 玉千婵看出她的担忧:“怎么,担心你的介入会影响其他修仙者,改变他们的命运?” 季寻月点了点头:“比如钟灵,如果不是我,她也许不会拜玄淮为师。” 玉千婵笑道:“我倒不认为有什么问题,毕竟修仙者得仙缘入仙界,凭机缘突破飞升,都离不开一个缘。成仙之路本就坎坷,修仙者有缘无缘,全看自身造化,遇见你也只能算作他们历练的一部分。对钟灵而言,也许是个转机。” “缘?”季寻月看着杯中清茶,若有所思,“我记得你说过,天缘难测,你我皆在天道之下。” 她又抬眼,认真问:“阿婵,你让我来仙界,就没有私心?” 玉千婵不置可否:“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次的事,你若是提前说清,我恐怕就不会来了。” 执掌魔界多年,她一向行事求稳,玉千婵知道她性格,所以拖着没澄清。 玉千婵笑道:“还想多让你过几天舒心日子,没想到你会自寻烦恼。” 虽有被利用的意思,季寻月倒也不恼。 两人的相处鲜少受神魔间的恩怨影响,是极其难得的交情,玉千婵会找她帮忙,一定不是小事。 她问:“出了什么事?” “修仙者中有人使用禁术,剥夺他人仙骨窃夺修为。” “竟有此事?” 想不到仙界表面光鲜,内里也不乏腌臜之事。 玉千婵神色淡淡:“最近几百年殒命的修仙者人数是往常数倍。而且,多位仙者状告到我面前,他们的弟子投靠六大仙门后,没过几年就销声匿迹。我虽有心查清,但他们行事隐蔽,还未找到证据。” 季寻月了然道:“所以你需要有人在仙界给你当卧底?” “能全身而退的,只有你了。” 这话倒也不假,这些人只会对实力低下的弟子下手,被害者根本无法反抗。 季寻月道:“我该怎么做?” “不急,等你先熟悉熟悉,再决定要不要趟这浑水。”玉千婵摩挲着茶杯,忽而语气认真,“寻月,我有五字箴言,你愿不愿听?” 玉千婵是现今神族中唯一觉醒上古神族灵视之力的人,这份力量虽不完整,但时常能让她看见别人模糊的未来。 而她受这份力量限制,只能作些微不足道的提醒。 “你看到了什么?”季寻月不由紧张。 “那倒没有,只是想劝你遇事少出头,真怕你哪天把仙界拆了,旧仇没解,又添新乱。”玉千婵忍俊不禁,揶揄道。 季寻月笑着反驳:“这可是你让我来帮忙的,而且照你的话说,就算我毁了仙界,那也是仙界的缘。” 玉千婵浅浅一笑,垂眸饮茶。 筹备了四千年的计划,总算可以开始了。 玉千婵:我说我只想磕cp你信吗?[害羞] 季寻月:真的吗?我不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拜师(二) 第4章 师门(一) “师姐!你还没起吗?” 房间外,钟灵敲着门,声音急切。 季寻月被她叫醒,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开了门。 她这幅模样令钟灵又好气又好笑:“师姐,太阳都快下山了!” 季寻月看了看天色,喃喃自语:“怎么都傍晚了?” 她又伸手捏了捏师妹气鼓鼓的脸:“师父闭关,就让我偷点懒嘛。” 今天三月初十,是两人拜入云星宗的第十天。 点仙大典结束后,玄淮就把自己关在炼药房忙那批追魂草的事,一直不见人影。 他这一闭关,让她千年的怨恨顿时无从宣泄。 不是没想过打砸烧毁他的宗门,可被师妹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怎能当一个品行顽劣的师姐? 她要给师妹当榜样——学习榜样除外。 仙界为他们这批修仙者设立了早课,每次上午半天,持续两个月,介绍修仙的基本情况和一些修炼道心的方法。这些内容师门当然也会教,早课主要是为修仙者提供和同辈交流的机会。 钟灵勤勉好学,每天早起参加,季寻月只在第一天陪她去过,几乎睡倒在课堂上,之后便索性翘课天天睡到昏天黑地,毕竟睡眠可以调理内息精进修为,她总嫌睡不够。 见不到玄淮什么都做不了,早课又不强制参加,那她只能偷懒了,反正她不求上进丢的也是玄淮的脸。 别的不说,放松了十天,倒真如玉千婵所说,她是来仙界度假的。 至于报仇……都快忘了她是来报仇的了。 “师姐,你睡一整天不饿吗?”钟灵无奈又担忧,“我做了晚饭,快来吃点东西吧。” 听到开饭,季寻月顿时眼神一亮:“你先进来坐,等我梳洗一下。” 修仙者刚脱离凡界,需要修炼几年才能实现辟谷,身体也尚未能适应增补内力的灵材,因此仙界会分发凡间的食材供他们果腹。 季寻月领回来一堆食材,从来没想到会在做饭上犯难,好在钟灵轻车熟路,三下两下就能变出些凡间的家常菜,虽然普通但十分美味。 洗漱完毕,季寻月和钟灵出了房间,穿过走廊去膳厅。 弟子的宿舍在云星宗东侧,厨房和膳厅等设施一应俱全。 二人并排走着,季寻月看着矮自己半头的小师妹,不由感慨:“师妹,你才十三岁,怎么什么都会。” 钟灵脸颊飞红,忙摆手:“师姐,你怎么每天都要夸一遍,我都不好意思了。” 季寻月笑笑:“好好好,不闹你了。” 经过十天相处,她越发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了。 与师妹说笑时,她总在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与阿茵年少时的快活日子。 主殿那边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季寻月停下来,循声而望:“你有没有听见声音,主殿来人了?” 钟灵一愣,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听见。” 季寻月依稀听见有人在喊玄淮的名字:“走,去看看。” 进了主殿,只见一陌生男子正往后殿炼药房走去,看起来修为不低。 季寻月出声提醒:“敢问仙君尊名,为何擅闯云星宗?” 那男子闻声回头,眼神扫过两人。 少女怕生地往旁边女子身后躲了躲,而那名女子抿唇蹙着眉,戒备时下意识的神情动作让他想起一个人。 只是一瞬恍惚,他欣喜道:“你们俩就是玄淮新收的徒弟?” 见他从容淡定,对云星宗轻车熟路,似乎是玄淮的熟人。 季寻月稍稍放松警惕:“仙君认识师父?” 男子相貌清俊,笑得爽朗:“那当然,我们可是多年好友,在下时渊。” “见过时渊仙君,弟子叶锦月,这位是师妹钟灵。”季寻月反应很快,钟灵跟着怯生生行了一礼。 “不用这么客气。”时渊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玄淮人呢?不会又在炼药吧。” “师父的确是在炼药房。” “老朋友来了,也不知道出来迎接。”时渊啧了一声,又问,“想必你们入门这么多天,他也没管过你们,别担心,我帮你们把他叫出来。” “不必了。”清冷的声音自后殿借内力传来,“时渊仙君来访,不敢怠慢。” 玄淮居然出关了。 季寻月惦记着晚饭,忙道:“那弟子们就不打扰仙君和师父叙旧,先告退了。” 时渊道:“我就是来看看玄淮新收的徒弟,别走啊。” 吃饭的大事岂能被他耽误? 季寻月直截了当道:“还请仙君见谅,弟子们实在是饿得不行,能否先让弟子们填饱肚子?” 时渊却喜出望外:“哦,你们做了晚饭?是凡间的食物吧?我都好久没尝过了,你们拿到玄淮那里,咱们师门一起聚聚。” 咱们师门?这家伙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钟灵小声问:“可是,份量恐怕不够,要不要再去做点?” 时渊微微颔首:“那敢情好,去吧,不着急。” —————————— 玄淮居所在炼药房后面,由一条竹林小路蜿蜒向上,可见一处独立的院落。 与仙界建筑一贯的庄严巍峨不同,这里简朴幽静,数间房屋错落有致,颇有隐居之风。 季寻月拎着提盒,边走边打量,钟灵则沉默地与她并肩而行。 看出师妹紧张,季寻月安慰道:“别担心,仙者平日吃的都是无滋无味的灵材,你厨艺一流,这些菜绝对会让他们满意。” 钟灵感激地笑了笑。 进了前院,只见玄淮和时渊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似乎在聊着什么。 玄淮神色淡淡,时渊却有些愁眉苦脸。 一个是千年的冤家,一个搅黄了自己的晚饭,虽然看他俩不顺眼,但不得不承认,两人站一起十分吸睛。 玄淮的底色是淡漠疏离的,特别是看人的眼神如冰般冷澈,使人望而却步,但这份疏冷被他柔和的面部线条中和了几分,又让人心生向往。 时渊不笑时则是棱角分明的俊朗,透着凌厉,笑起来时眉眼舒展,多了几分亲和。 嫌弃归嫌弃,但实在秀色可餐。 见了她俩,玄淮还没开口,时渊便招手让他们过来,指着旁边的一张石桌:“正好这张桌子坐得下,咱们一边吃,一边看看风景。” 季寻月环顾四周,风景的确好。 云星宗所在的沧星洲是座平原,也就这里地势稍微高点,院落位于仙洲最北,坐北朝南挨着洲边缘,放眼望去,宛若置身云雾。 夕阳下,绵延不绝的云雾染上余晖迤逦多姿,远方的仙洲隐约可见。 季寻月把提盒放在桌上,拿出菜和碗筷摆好。 时渊忽然道:“怎么没酒呢?玄淮,收了两个好徒弟不得庆祝一番?这次可不能舍不得你的清风醉了。” 玄淮斜了他一眼:“你倒是会趁火打劫。” 时渊得意一笑:“那我可就去取了,放心,我知道在哪儿。” 院子里只剩师徒三人,没了时渊活跃气氛,充斥着冷场的尴尬。 玄淮静静看着云雾出神,季寻月和钟灵就站在桌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话也不是闭嘴也不是。 也许是经过这几天的散漫,此刻看着他那张好看的侧脸,季寻月竟生不出气来。 这人真是她仇家? 玄淮忽然偏过头,问道:“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季寻月回过神,心虚道:“嗯……上了早课,看了些书……” 玄淮没有计较她模糊不清的回答,只是微微点头:“炼药的事已经忙完,明日开始教你们炼气。” 季寻月嘴上应着,心里却苦闷。她不是来复仇的么?怎么一板一眼过起了修仙生活? 钟灵倒是十分期待:“多谢师父!” 又是一阵沉默无言,好在时渊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他把酒放在石桌上,率先坐下,热情招呼道:“来来来,都坐。” 季寻月和钟灵对视几眼,见玄淮还没动身,便也站在原地不动。 时渊挑眉:“咱们又不像有些仙门喜欢强调地位高低。” 季寻月欣赏他的坦荡,笑了笑:“仙君倒是不拘小节。” 时渊边说边摇头:“你这丫头,说话一板一眼的,年轻人就该多点朝气。” 季寻月讪讪一笑,六千多岁的她被讽刺到了。 时渊压低声音,冲她俩挤眉弄眼:“我跟你们说,玄淮一定是为我拿了他的清风醉生闷气呢,他那副表情我一看就知道!” 玄淮冷冷扫了他一眼,走过来入了座,神色确实有几分阴晴不定。 季寻月和钟灵这才坐下。 左手边钟灵神情拘谨,对面时渊笑得自在,右手边玄淮则冷着一张脸。 季寻月明白,这段饭要全靠她和时渊活跃气氛了。 真不知道玄淮和时渊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是如何成为朋友的。 时渊望着一桌菜肴,食指大动,夹起一筷品尝,赞叹道:“人间至味,不过如此。” 季寻月连忙道出功臣:“仙君,这些都是师妹做的,她手艺十分了得。” 时渊看向钟灵,毫不吝啬夸赞之词,说得钟灵脸红到耳根。 季寻月笑盈盈附和着,觉得这修仙日子还挺不错。 但此时,却有道冰冷的视线扫过来。 对上玄淮目光,季寻月立马敛了神色,垂眸佯装平静。 她身为普通弟子,是有点活跃过头了。 可那道视线并未离开,她又忙摆出笑:“师父,你也尝尝师妹的手艺。” 玄淮一瞬不瞬盯着她,神情似乎柔和不少。 时渊也催促道:“是啊,你看你一句话不说一口菜不吃的,跟个木头人一样。” 玄淮无视了他的话,尝了一口,微微点头:“手艺不错。” 钟灵听到夸奖,总算放心。 “说起来我都两三千年没去过凡界了,真是怀念啊。”时渊回忆往昔,叹了口气。 季寻月随口问道:“仙君应该没有下凡限制,为何这么多年都没去过?” 时渊张了张口,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我……” “闭关修炼去了。”玄淮瞥了时渊一眼。 时渊忙不迭道:“对、对。” 气氛僵持,时渊拿起酒坛,先给玄淮,又给自己倒了杯:“终于尝到惦记了好久的清风醉,你们要不要?” 季寻月欣然点头,钟灵则摆了摆手。 时渊呷了一口,感叹道:“入口醇和,后味怡畅,好酒啊。” 季寻月也抿了口,的确醇和甘滑,回味无穷。 玄淮像喝闷酒般,没有搭话。 不过时渊倒是打开了话匣子,三个人听他侃侃而谈,也不烦闷。 聊着聊着,时渊话题拐到季寻月和钟灵身上:“真是后悔忘了点仙大典的事,不然现在我也能有徒弟陪着。玄淮,你要是不会当师父,不如把这么好的徒弟让给我吧?” 玄淮平静道:“你自己忘了事,还能怪谁?” “这不是一直被凌苒缠着,去望兴洲躲了几个月,结果就忘了,唉,她总让我想起……那个谁。” 季寻月好奇问:“哪个谁?” 时渊本不想回答,却见她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眼神明亮,兴许是酒意上涌,他恍然间看见叶锦月和记忆里的那道身影重叠起来。 他脸色一暗,恨恨道:“不准问!” 季寻月被噎了一句,和钟灵对视后,无奈地笑了笑。 时渊又自顾自道:“我这一生,怎么就摆脱不了被倒追的命?” 生怕揭他伤疤,季寻月没敢再问。 天色渐渐暗下来,四人也用完了餐。 时渊喝了不少,看起来神色如常,但说话带着醉意。 临走前,他道:“锦月,钟灵,我和你们师父是多年挚友,不如你们把我也当半个师父?我比他飞升晚,你们叫我师叔怎么样?” 季寻月有些叫不出口。 钟灵乖巧喊了声:“师叔。” 时渊满意点点头,又盯着季寻月。 季寻月不由看向玄淮,后者却看着别处,似乎漠不关心。 她只好挤出笑,僵硬道:“师叔。” 时渊这才心满意足,转身离开,又向几人摆摆手:“不用送了。” 季寻月想到可以趁此机会打听些玄淮的事,忙道:“这怎么行,师叔,我送送你!” 说罢,她去追时渊,没注意到玄淮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玄淮定定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涩。 为什么她谁都不记得,偏偏只对时渊笑? 第5章 师门(二) 时渊见季寻月追上,欣然道:“你这丫头倒是有心,想投奔师叔门下?” 季寻月连连摇头,与他并肩而行:“我只是……想多了解了解师父。” 时渊挑眉:“你该不会是……” “没有!”季寻月斩钉截铁,“我对玄——师父没有那种心思!” 虽说玄淮容貌长在她审美上,可她也没忘了玄淮对她做过的事。 时渊依旧自顾自道:“放心,你师父一直洁身自好,听说他刚飞升的时候不少仙姬对他暗送秋波,但很快就发现他是块撩不动的木头了。” 这家伙都误会什么了? 季寻月搪塞道:“明日师父要教我们修炼,我怕我太笨惹师父不高兴。” 时渊点头表示理解:“你不用担心,玄淮他看起来不近人情,其实待人很和善。” 和善?那怎么会针对了她整整一千年? 季寻月不置可否,又试探问:“既然和善,师父他就没有什么仇家吗?” 时渊摸起下巴,思索道:“他?整天就爱躲在屋里研究炼药,都没见他和什么人来往过,应该没什么仇家吧。” 季寻月又问:“那师叔和师父是如何相识的?” “我跟他应该一千多年前认识的吧,那会我特别爱喝酒,听说玄淮酿的清风醉不错,便找他讨了一坛尝尝,那第一口的滋味我至今难忘。”时渊感慨道,“可惜他小气的很,我就只能死缠烂打,等他心情好的时候才能喝到,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看来时渊今天倒还沾了她和师妹的光了。 “说到修炼,你还不知道你们师父是自己摸索修炼成仙的吧?”时渊神情颇为自豪,仿佛说的是他本人。 季寻月有些意外:“还是第一次听说。” 时渊拍拍她的肩,鼓励道:“像他这样的仙界也没几个,所以别看玄淮才飞升两千年,实力可不低,你们俩跟着他修炼说不定会比同辈快很多。” 此时二人也正好走到门口,季寻月便不再问,礼貌与时渊道别。 目送他离开后,季寻月返回玄淮居所,在竹林小径上遇到拎着提盒的钟灵。 再次感慨师妹懂事靠谱,季寻月主动接过提盒,挽着她一同返回宿舍。 钟灵道:“师姐,我想给师父煮点醒酒茶,你一会帮我送过去吧?” “我?你不去吗?” “我课业还没做呢,拜托你了师姐。”钟灵期待地看着季寻月。 夜色沉沉,衬得少女的眼睛格外明亮。 季寻月不做课业自然空闲,欣然应允:“好,不过我看师父没喝醉吧?” 钟灵摇摇头:“师父今晚其实喝了不少。” 季寻月若有所思,今晚她的注意力好像都在时渊身上了。 “不过,神仙需要喝醒酒茶吗?会不会没什么用?”钟灵犹豫,“我只知道以前我阿爹虽然没喝醉,但只要不喝醒酒茶,第二天起来准头疼。” 听钟灵提起往事,季寻月颇感惊诧,又装作若无其事道:“看师叔那个样子估计是会醉的,不过神仙肯定有解酒的丹药吧。” 钟灵泄了气:“也是,师父精通草药,用不着我费心。” 季寻月知道钟灵一直想报答玄淮的收留,鼓励道:“可再珍贵的草药都比不过你的心意,你放心,师姐保证让师父他全喝光!” 钟灵被逗笑:“师姐,你还能逼师父全喝光不成?” 季寻月笑而不语。 —————————— 半个时辰后,季寻月端着醒酒茶,见院落里只有一处房屋亮着灯,便走过去敲门:“师父,是我,叶锦月。” “何事?”屋内传来玄淮冷淡的声音。 “师妹煮了醒酒茶,让我送过来。” “进来吧。” 门无风自开,季寻月走了进去,粗略打量了一下室内环境。 是间书房,屋内陈设十分简单,不知燃着什么香,淡而幽雅,使人心情宁和。 玄淮站在北边的窗户旁,看着窗外夜色,月光照在他身上,有种朦胧的距离感。 见她进来,玄淮侧过脸看她:“放书桌上吧。” 季寻月照做,走到书桌前将托盘放下,瞥见书桌上摊着本医书,上面记载着仙界的奇珍异草,还有玄淮的圈画和批注,字迹清隽。 倒真像时渊说的,喜爱研究草药。 玄淮走了过来,没有入座,而是与她站在书桌同侧。 见他靠近,季寻月不由后退一步让开距离,眼神却始终停留在他身上。 玄淮没有束发,墨色长发如锦缎般随意垂落,更衬得他仙姿秀逸。 季寻月暗暗叹了口气,此等容貌,怎么生在这般可恶之人身上? 玄淮淡淡道:“钟灵有心了。” “师妹担心师父今晚饮酒过多会有不适,特意煮的。” 玄淮微微点头,端起茶碗,送到嘴边,却眉一皱:“这里面……” 季寻月不明所以:“怎么了吗?” 她嘴馋也喝过一碗,味道清淡,带着点回甘,要不是师妹拦着,玄淮现在一口都尝不到。 玄淮没有回答,似有顾虑,迟疑片刻后微微抬头,喉结轻动,喝完了茶,动作十分赏心悦目。 季寻月看得出神,她以为自己是什么断情绝爱之辈,毕竟在魔界时,多少向她投怀送抱的人都被她扔了出去。 她忽然暗骂自己一声,不该被这副纯良外表欺骗。 待玄淮放下茶碗,她忙端起托盘道别:“那我就不打扰师父休息了。” 玄淮还是沉默,只是点头示意。 季寻月才走出屋外几步,就听见砰的一声,不由止步回头,迟疑要不要去看看。 想到玄淮之前的反常,她还是回去了。 “师父,我听见什么声音——”她一进书房,就见玄淮低头倚着书桌,手撑着桌面,仿佛随时都要跌倒。 季寻月愣了一瞬,快步走到他身边,放下东西,想伸手搀扶,却被他抬手制止。 她担忧问:“师父,你怎么了?” 玄淮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沉沉道:“我没事。” 可他明明面带潮红,呼吸急促,十分反常。 是那碗解酒茶的原因?可他精通药理,明知有问题还会喝? 见书房一角摆着一张可供休憩的小榻,季寻月问:“师父,我扶你坐下休息?” 玄淮拒绝了她的帮忙,兀自走到小榻旁坐下。 他倚着靠背似乎纾解不少,但依旧眉头紧锁,额头沁出冷汗。 季寻月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玄淮开了口,语气烦躁却又克制:“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季寻月却没动。 虽有仇怨,玄淮却救了青黎一命,换作是她,当然也会如此。 玄淮没再催她离开,只是蹙起眉静静看着她。 她一会像看仇家,一会又想救人,他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 季寻月被看得不自在,见书桌上摆着茶具,主动道:“师父,我给你倒杯茶吧。” 玄淮闭上眼,不置可否,但神情缓和了几分。 季寻月走到书桌旁,刚倒了一杯,却觉身后妖力骤盛。 她不由心下一惊,警觉回头,顿时被眼前一幕惊呆。 玄淮闭着眼似乎毫无察觉,而他头上,居然冒出一对雪白的狐狸耳朵! 季寻月瞠目结舌,顾不得掩饰身份,惊道:“玄淮,你居然是狐妖?” 妖界经神魔之战后伤亡惨重,狐妖一脉几乎全族覆灭,可她却在仙界,看见堂堂仙君是一只狐妖? 玄淮眼睫轻颤,闭着的眼缓缓睁开。 他的眼瞳轮廓现出淡淡金色,眼尾泛着红,都是妖化的特征。 是什么能让他内力失衡,维持不了人形? 季寻月看得一时失语,许久才反应过来:“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玄淮卸下一贯的冷淡,清冽的眉眼柔和下来,静静看着她。 依旧是那般轻而淡的眼神,宛若初见时的匆匆一瞥,却激起她心中波澜,让她心头发紧。 玄淮盯着她看了许久,才低声道:“只是……醉酒。” “醉酒?你不是喝了醒酒茶?”季寻月先是不解,又很快想通,“难道是因为喝了醒酒茶才醉酒?” 她无意中又一次给他端上带有辛棘草的汤药,反应与当年别无二致,倒令他心生怀念。 想起往事,玄淮神色柔和,有些出神,过了一会才懒懒应道:“嗯。” 白担心一场,季寻月又好气又好笑:“知道还喝?” 就因为不想辜负师妹好意? 却见玄淮闭上了眼,许久没回应,似乎睡着了。 怎么会有狐妖喝酒没醉,喝醒酒茶醉了,还醉到连化形都稳不住,露出了狐狸耳朵。 季寻月轻手轻脚走上前,分不清是为了看他笑话,还是只是想看看他的脸。 那双雪白又柔软的狐狸耳朵耳廓透着淡淡的粉色,随着玄淮呼吸的节奏轻微晃动,如他的睡颜一样毫无防备。 想到是一只小狐狸天天想着法针对她,她似乎没那么气了。 再张牙舞爪的妖兽,最后都会被她教训得服服帖帖的,更何况他这看起来就很好拿捏的狐妖? 扶霜林那群妖兽可没这么好的皮囊,毛发也粗粝得很,玄淮真身的手感应该很好吧? 季寻月俯下身,小心翼翼伸出手去。 针对她这么久,总算让她抓住把柄了。 可还没碰到,玄淮就察觉到什么,睁开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你在做什么?” 居然这么快就醒了? 季寻月悻悻收回手:“没什么。” 玄淮定定看着她,眼神却越来越冷:“出去。” 季寻月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老老实实应道:“是。” 谁让她名义上是他徒弟呢。 才走到书房门口,又听玄淮道:“回来。” “……”季寻月脚步一顿。 感觉被戏弄了。 她走回小榻前,玄淮倚着靠背,垂着眼,没有理她。 方才醉酒时还很温和,现在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她还在腹诽,玄淮突然问:“你之前认识时渊吗?” 季寻月有些奇怪,摇摇头:“不认识。” 无论是她哪个身份,确实都不认识。 玄淮抬眼看她:“你觉得他怎么样?” 季寻月猜不透他意图,但基于他俩关系,犹豫道:“挺……好的?” 玄淮似有不悦,紧紧盯着她:“跟我比呢?” “啊?”季寻月愣了愣,心头闪过一丝慌乱。 这话听着奇怪,如吃醋一般,可玄淮神色如常,像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想到时渊自称他们半个师父,又为错过点仙大典后悔不已,难不成玄淮想分他一个徒弟? 季寻月试探问:“难道师父想把我送给时渊仙君当徒弟?” 玄淮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笑着,方才的冷淡如冰雪消融。 他就倚着靠背,姿态放松慵懒,看着她笑,笑得她没由来的慌张。 末了,玄淮微微摇头,语气柔和:“怎么会,你可是我从方轻尘那抢过来的。” 季寻月心下更惊:“那就是师妹?” 玄淮笑意更盛:“你们两个关系那么好,我怎么会拆散你们?” 他静静看着她,目光灼灼,似乎透过她的伪装看到她心底去。 他的神情忽然有些怅惘:“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季寻月这才反应过来,他还在醉酒。 他如此不设防,说不定能套出点话,看看他到底和自己有什么仇。 揣摩了问法,季寻月才开口:“师父,你和……” 而玄淮却阖眼,沉沉睡去。 季寻月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却始终毫无反应,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那对雪白狐耳近在眼前,她忍不住又伸出手,可还没碰到,窗外忽然的一阵风吹得庭院枝叶作响,惊得她连忙后退几步。 只得作罢。 季寻月出了书房,关好门,走到小院空旷处长长呼了口气。 夜风清凉,吹拂着她心中莫名的躁动。 她摸了把脸,才发现脸烫得不行。 第6章 早课(一) 翌日清早。 季寻月被钟灵叫醒,本想继续翘课,钟灵却提醒下午有修炼,还是别被玄淮发现她偷懒为好。 师妹实在靠谱。 一听今天是玉千婵的课,季寻月更是来了精神。 洗漱穿戴好去找钟灵,只见她拎着一个长方提盒。 钟灵递来一个油纸包:“师姐,你先垫垫肚子。” 季寻月接过热腾腾的包子,却十分困惑:“提盒里面是?” 钟灵神秘一笑:“秘密。” 既然师妹有她的打算,季寻月没再追问。 出了仙门,钟灵拿出玄淮给的纸船,向半空一抛,纸船便化成一艘小画船。 二人上了船,小画船在云雾间穿行,向太微洲驶去。 仙界由成千上万座仙洲构成,仙洲间隔着云雾并不互通,修仙者们大多靠船出行,修为高了才能学会御风御剑等方法。 太微洲位于仙界中央,四位长老作为仙界管理者便居住于此,同时,仙界各种事务如点仙、论道,都在这里举行。 季寻月趴在船舷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云雾翻涌。 她记不起上一次来仙界是什么时候,但她一直记得为了救治母亲伤势,在仙界奔波求药的那几百年。 神魔之战结束后,母亲依旧被奉为魔尊,但她受伤过重,全靠草药维持生命,魔界草药贫瘠,季寻月只能去神界仙界求取草药,却也因此受尽冷眼和刁难。 好在结识了玉千婵,有了她出面,之后的求药才简单了些,二人也逐渐成为挚友。 然而母亲苦撑了六百多年,还是与世长辞。 一场战争,让季寻月失去了妹妹,又失去了母亲。 而挑起战争的人,是季尧,她的父亲。 长生之人没有轮回,一旦失去便永生不得再见,所以季寻月厌恨战争。 “师姐,师姐?” 钟灵的呼唤让她回过神来:“怎么了?” 钟灵担忧看她:“到太微洲了。” 季寻月收起情绪笑了笑:“好,我们走吧。” 钟灵见她不想说,也没再问。 太微洲是仙界重地,禁止使用仙术飞行,一路上各种各样的人或行色匆匆,或悠然闲步。 距离上课还有段时间,钟灵却健步如飞,季寻月不知她卖的什么关子,只能快步跟上。 快到上早课的晏和宫,二人路过了一处小亭子。 亭里坐着一男一女,见了她们二人,忙起身招手。 “你认识他们?”季寻月先是惊诧,很快反应过来,“难道你是给他们带早餐?” 钟灵俏皮眨眼:“师姐猜对了!那位姑娘是我前几日认识的朋友柳文音,旁边是她的师兄楚年。” 看到师妹交了新朋友,季寻月十分欣慰,又担忧道:“那你岂不是每天要起更早?你现在是长身体的年纪,可不能缺觉。” 钟灵微微摇头,笑着宽慰道:“师姐不用担心,以前我天不亮就要做好饭让阿爹带上外出做工,可比现在早多了。” 随后,她走上前,放下提盒,和那两人打招呼。 季寻月跟在她身后,却不由蹙眉。 莫非师妹她……没有服下断尘丹? 还没能仔细琢磨,楚年二人视线看了过来,季寻月只得按下疑虑,和他们互作介绍。 二人都是凌海宗的弟子,楚年面容和善,看起来性格沉稳,他是上一批的修仙者,已经修炼了三百年,柳文音则和季寻月她们是同一批。 柳文音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名字文雅,容貌却十分英气,性格也豪爽:“锦月,我们都是一批,年龄也差不太多,没必要搞那些客套,互相称呼名字就是。” 季寻月笑着回应,师妹新交的朋友都很不错。 “是啊,别客套了,我都等不及了。”楚年迫不及待打开提盒,“好香!” 只是简单的白粥和几碟小菜,但米香扑鼻,让人食欲大增。 距离上课还有些时间,四人坐在亭子里,有说有笑地吃着。 修仙者间的话题自然少不了修炼。 楚年叹了口气:“师父说我修心不够,十天后要带我去凡界历练,我还真有点紧张。” 柳文音啧道:“师兄,你修炼了三百年就到了三重境,可别卖惨了!” 修仙者的实力划分成九个等级,达到九重境后,还要通过神界设下的试炼才能飞升成仙。 虽然成仙只看实力,但心志不坚定者很容易走火入魔,因此修心也是修炼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楚年听了也不恼:“越到后面提升越难,说不准我什么时候就到瓶颈了。光是这三百年,我就听说过几个前辈因为长时间无法突破,最后自行放弃修炼,身殒道消。” 飞升成仙,最快也要两三千年,然而修仙者并非永生,当穷极一生也无法突破时,那种绝望与不甘可想而知。 柳文音忙叫停:“我们可都是刚入门的弟子,你说这些也太打击人了。” 季寻月闻言笑笑,余光中却见钟灵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钟灵忽然开口:“楚师兄,我们什么时候也能下界啊?” 楚年道:“等你们到了一重境就可以了,快的话,也就二三十年。” “这么久?”钟灵脸色发白,“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季寻月不解:“师妹,你为何急着下界?” 按理说,服下断尘丹的人不会记得凡界的过往,而钟灵还急着下界,总感觉她瞒了什么事。 钟灵咬着唇,摇了摇头,神情却失落。 柳文音忙看向楚年,眼神示意他快想想办法。 楚年思考片刻,提议道:“虽说有这个规定,但实际上不少仙门都会让新入门的弟子跟着下界体验,但云星宗没有符合条件的弟子,恐怕不方便这么做。不如这样,我帮你问问我师父,兴许她同意顺带把你也捎下凡界转转呢?” 钟灵一愣,转而欣喜:“你们师父会同意吗?” 柳文音爽快道:“这你放心,师父她一定不会拒绝!” 见季寻月不解,楚年无奈一笑:“忘了告诉你,我们师父是凌苒仙姬。” 这名字听着耳熟,昨晚似乎听时渊提到过。 正巧,柳文音也道:“是不是听时渊仙君提过?” 季寻月点点头:“但没具体说。” 柳文音一脸恨铁不成钢:“嗐,你是不知道,我们师父追了时渊仙君几百年,都把时渊仙君逼得闭关躲她了。” 原来时渊错过点仙大典是因为这件事。 楚年道:“玄淮仙君和时渊仙君是朋友,我想师父她不会拒绝的,不过你们也要征得玄淮仙君同意才行。” 季寻月忙道:“既然如此,楚师兄,能不能也带上我,我也想去。”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季寻月松了口气,看向钟灵,却见师妹秀眉微蹙,投来担忧的目光。 视线对上,钟灵忙看向别处,再想探寻,她已神色如常。 此时,四人已用完餐,楚年不用上早课,回师门修炼去了,剩下的三人慢悠悠向晏和宫走去。 才走几步,就遇到一个同样赶往晏和宫的弟子,她一副小家碧玉之貌,却面色不善,嫌弃地看了她们几眼。 那弟子嘟囔了一句:“真是晦气。” 声音不大不小,像故意说给她们听。 季寻月还一头雾水,就见钟灵笑容一僵,眼神闪躲。 察觉不对劲,季寻月神色冷了下来,直直盯着那女子,却觉得她有些眼熟。 柳文音横眉倒竖,怒道:“沈知遥,你说谁晦气?!” 沈知遥?名字好像也在哪里听过。 沈知遥不甘示弱,嘲讽道:“当然是说你们,这里是太微洲,不是给你们过家家的地方。” 季寻月想起来,沈知遥也是点仙大典那天选了第三道门的弟子,她排在最后一位,拜在方轻尘门下。 钟灵小声道:“师姐,文音姐姐,别理她,我们走吧。” 季寻月握住她冰凉的手:“怎么回事?别怕,有师姐在。” 柳文音忿忿不平:“锦月,看来钟灵一直瞒着你。这个沈知遥,就是见钟灵好欺负,经常出言不逊,要不是钟灵拦着,我真想给她一巴掌!” 季寻月心中一沉,想不到她缺勤的这些天,钟灵竟受人欺负,可师妹一次都没跟她提起,整天还笑盈盈的。 再看沈知遥咄咄逼人的样子,和方轻尘倒也如出一辙,令人恼火。 钟灵有些无措,劝道:“文音姐姐,大家都是同辈,没必要起争执,我们去上课吧。” 沈知遥捂嘴讥笑:“看到没,她都没发话,你们着什么急?真是懒得和你们费口舌。” 说罢,她便要走。 “站住!”季寻月叫住她。 沈知遥眉一抬,嗤笑道:“怎么,叶锦月,你想为她出头?” 钟灵拉着季寻月,急切道:“师姐——” 季寻月制止了她,问沈知遥:“沈知遥,我师妹待人一向友善,不知与你有什么矛盾?” 沈知遥刚想嘲讽两句,却见季寻月眼神锋利如刃。 一时被她气势震慑,沈知遥拧起眉,虚张声势:“我就是看不惯她装柔弱博同情的样子,帮她纠正一下,有错吗?” 钟灵着急反驳:“我……我没有装柔弱!” 沈知遥嘴角扬起,嘲弄道:“不过是个没人要的窝囊废,有人帮你说话,你就嚣张起来了?” 被当众羞辱,钟灵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中蓄泪,手紧紧攥着衣角。 季寻月记得择师时师妹孤立无援的样子,没想到沈知遥会用此事来攻击钟灵。 “你找死?”柳文音撸起袖子,俨然要干架的意思,“一大早遇到你这种撒泼的,才真是晦气!” 季寻月拉住柳文音,轻蔑看向沈知遥,不怒反笑:“沈知遥,骂人之前,你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吗?” 沈知遥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看来你记性不太好,需要我帮你好好回忆一下。”季寻月慢条斯理,语露讥嘲,“我记得,你是那天最后一位拜师的弟子,你想拜方轻尘为师,可他拒绝了,觉得你资质平平,不配做他的弟子。” 沈知遥被揭老底,不由神色一僵。 季寻月不等她开口,继续嘲讽道:“你当时十分难堪,是一众仙者替你求了情,轻尘仙君才不情不愿地收了你。我怎么觉得,你才是那个没人要的窝囊废呢?” 沈知遥指着她,气急败坏:“你!你给我闭嘴!” 柳文音帮腔道:“我说她怎么对谁都一副拽得不行的模样,原来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自卑,真是可怜!” 季寻月冷嗤一声:“你看见钟灵,就想起那天的事,可惜你没她那么好命,师父是主动收她为徒,而你的师父,是你撒泼耍无赖求来的,你怕钟灵看不起你,所以倒打一耙?” 季寻月又同情道:“轻尘仙君眼界高,自然看不上你,恐怕你平日里没少被他嫌弃吧?对了,其实你师父想收的弟子是我,你心里不服气,所以迁怒钟灵?” 沈知遥被她句句戳中痛脚,硬着头皮反驳:“你不要以为师父想过收你,你就有多大能耐!” 季寻月气定神闲:“我是没多大能耐,可至少,我是你的恩人啊。你应该庆幸,我当初没有选择你师父,才让你有机会进衍明宗,你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 沈知遥气急败坏,想骂句什么,但开了口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大清早就和同辈起争执,真是聒噪,方轻尘果然收了个废物。” 一女子在她们面前现身。 沈知遥见了来者,吓得跪地,毫无方才的神气:“玉……玉千婵帝姬……” 季寻月见好友来了,把残局交给她收拾,转身为钟灵擦泪,小声道:“别难过了,师姐帮你出气。” 钟灵噙着泪,神情落寞地笑笑:“师姐,谢谢你。” 玉千婵嫌恶道:“沈知遥,看来你上了几天的课,什么都没学到。” “帝姬,你听我解释——”沈知遥又被禁了言,急得满脸通红。 玉千婵声冷如冰:“给我滚回去,以后我的课,你都不用来了。” 沈知遥还想摆出受害者的模样,但对上玉千婵鄙夷的眼神,只能悻悻离开。 闹剧收场,三人纷纷向玉千婵行礼。 季寻月忍着笑,看着好友板着脸的模样十分有趣。 玉千婵与她对视一眼,忍俊不禁,摆好的架子全没了。 察觉失态,玉千婵轻咳一声,正色道:“好了,该去上课了。” 第7章 早课(二) 即使是玉千婵的课,季寻月依旧听得昏昏欲睡,第一次发现好友的声音居然这么催眠。 下了课被师妹叫醒,对上好友略带嗔怪的目光,季寻月耸耸肩,歉疚一笑。 回了师门,季寻月和钟灵并肩而行,向玄淮住处走去。 早上钟灵考虑过向玄淮问安,季寻月不知玄淮酒醒了没有,便拉着师妹直接上早课去了。 越往玄淮的小院走,她越感到踌躇,不知昨晚的事玄淮记得多少。 后殿是炼药房,殿前空地上立着一个竹架,新摆了三个竹匾,上面铺满了草药,看来是才铺晒不久。 季寻月走到竹匾前打量。 母亲受伤后,她读了不少医书,识得不少草药,但她很难控制细微的力量变化,一直不擅长炼药。 她曾一时兴起想再练练,结果被玄淮送来的破旧炼药炉浇灭了热情。 “师姐,这个是龙魂草吗?”钟灵也跟过来好奇看着,忽然问。 “你认得?” “前几日温倓仙君讲课时,介绍了不少仙界常见的草药,还带了样本给我们看。” 季寻月期待问:“哦?那剩下这两样呢?” 钟灵仔细回忆着:“叶长而细,有锯齿,这个应该是赤瑕竹的叶子,这个……看不出来。” “是乌翎草。”玄淮的声音传来,他刚从西侧偏殿出来。 西侧偏殿是库房,存放着炼好的草药。 季寻月和钟灵转身,忙行礼:“师父。” 玄淮点头,眼神扫过她时,神情十分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季寻月莫名有些失望。 玄淮问:“刚上完课回来?先下去休息吧,申时到落星台。” “是。” 玄淮淡淡道:“不必向我问安,于我而言师徒关系在于教导,无关礼仪,我也不喜欢有人无事打扰。” 这说的是时渊吧? 季寻月道:“那我和师妹先告退了。” 玄淮看向她:“锦月,你留下,我有话要问。” 难道是关于昨天的事? 二人目送钟灵离开,玄淮这才开口:“一个时辰前,方轻尘传讯与我,想问清上午发生的事。” “……” 她倒是忘了,方轻尘也是个爱记仇的,他再不喜欢沈知遥,为了自己的脸面恐怕也会护着。 玄淮又道:“他说,你羞辱了沈知遥一番。”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眼里带着点笑意。 季寻月欲言又止:“我……” 玄淮走到竹匾旁,翻弄着草药:“无妨,你知道什么做了什么都可以说出来,若你没做错,我不会责怪你。” 这事说到底是沈知遥理亏,而她顶多是个和同修起争执的罪名。 季寻月把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包括沈知遥被玉千婵责骂,当然也包括她几天没去上课才害得师妹被人欺负。 玄淮默默听着,手上动作一直没停。 季寻月瞄着玄淮,说得越来越没底气。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堂堂魔尊,该不会犯了事还要接受玄淮责罚吧? 听她讲完,玄淮微微颔首:“原来如此,此事错不在你。” 季寻月颇为意外:“那师父不觉得我太冲动了吗?” 玄淮停下动作看她,笑意很浅:“你觉得怎样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季寻月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 强硬是她一贯的手段,也是最好用的。 她分析道:“若是忍让,恐怕只会让沈知遥更嚣张,讲理,我觉得也说不通,回怼好像也不能让她服气。这么一想,好像没有最好的办法。” 玄淮点点头:“既然你选择了你认为最合适的办法,也护住了钟灵,我为何要怪你?” 季寻月一时沉默,他竟是出乎意料的……善解人意? 随后她笑了笑:“多谢师父。” 这次又轮到玄淮沉默,他垂下眼,缓缓开口:“昨晚的事……” 季寻月眨眨眼,不知该如何反应,等他接着说。 “你都看到了?” 季寻月应道:“是。” 又是长久的沉默。 玄淮看着她,眸中没了妖化的金色少了些撩人,多了几分清冷。 “你没有想问的?” “师父为什么是妖族,却还能成仙?” 就如神界点化凡人成仙一样,魔族为了扩充战力妖化百兽,称其为妖族。 妖族通过修炼妖丹化出人形提升实力,仙和妖修炼方法并不一样。 玄淮道:“神魔之战中,我受了重伤妖丹尽毁,变得与凡人无异,是玉千婵帝姬救了我。” 季寻月讶异,是玉千婵救了他? “师父和帝姬是朋友?” “帝姬于我有恩,谈不上朋友。” 玉千婵和玄淮早就认识,为什么没有告诉她? 想到她每次向玉千婵诉苦,痛斥玄淮的恶行,好友似乎都未发一言。 玄淮接着道:“当时我寿数无几,也是帝姬建议我修炼仙道,通过神界的试炼得道成仙。” 季寻月有所耳闻,修仙者追求的九重境不过是证明实力的门槛,通过神界试炼才会被允许留在仙界。 她刚想开口,被突然吹来的一阵风打断了。 角落栽种着几棵古树,树叶发出窸窣的声音,恍若她纷乱的心绪。 她没想到玄淮竟有如此悲惨的过去。 神魔之战中,妖界也分裂为两个派系,她记得狐妖一族是站在母亲那边的,玄淮又有何隐情? 因为在战争中失去族亲,所以恨她? 如果只为报仇,玄淮妖族的身份是个不错的把柄。 但她并不想让玄淮因为出身受人指指点点,只想让他为其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季寻月直直看着玄淮,想透过他淡漠的神情,猜出他的想法。 说来奇怪,每次见到玄淮,她都无法产生愤怒的情绪。 自她第一眼见到玄淮,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始终没能把他和那个肆意妄为的死对头联系在一起,甚至还在怀疑他是不是做那些事的人,这样的想法实在荒唐。 但不论真相如何,她不会忘记他的出手相助,他的认可和理解。 季寻月收起心思,微微笑道:“我知道了,师父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 回了厨房,只见钟灵杵在原地,一脸忧心忡忡。 见季寻月回来,钟灵忙关切问:“师姐,师父找你什么事,难道是沈知遥?” 季寻月点点头:“没事,师父是向着我们的。” 钟灵这才放了心,低头小声道:“对不起师姐,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所以才瞒着你。” 季寻月叹了口气:“钟灵,你信任我吗?” 钟灵诧异道:“我当然相信师姐。” 季寻月看着钟灵有些无措的表情,还是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没服下断尘丹?” 钟灵杏眼圆睁,下意识反驳:“我当然用了……” 季寻月平静道:“那你为什么还记得凡间的事?” 钟灵脸色变了变,咬着嘴唇,许久才嗫嚅开口:“师姐,我错了……” 修仙者刚进入仙界都会被要求服下断尘丹,一方面是为了让他们不再留恋红尘,更加专心修炼,另一方面也是防止修仙者心怀私念,下界扰乱凡间秩序。 虽然残酷,但也合理。仙凡有别,修仙者追求的是仙道浩渺,不该沉溺于凡间那短短几十年。 季寻月见师妹神情惶恐,放柔语气:“我不是要责备你,可你这么做有违仙规。你几次在我面前提及过去,我能替你瞒着,但如果被有心之人听到揭发你,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钟灵红了眼眶,歉疚道:“师姐,我没想过要连累你和师父。” “这跟师父还有我都无关,是你忘了考虑你自己。”季寻月摇了摇头,“这事被仙界知道,轻则禁闭,责令断尘,重则剥夺仙缘,陨落化尘,你不仅回不了凡界,也入不了轮回!” 钟灵沉默许久,直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才低声道:“师姐,这些我都知道……” 季寻月见她几欲落泪,懊悔话说得太重,叹了口气。 “你应该也知道,自你踏入仙界的那一刻起,凡间便不再有人记得你了,你又何必执着?” 钟灵苦笑道:“可我不想忘记阿爹阿娘,不想忘记他们的养育之恩,我……我舍不得忘记……” “所以你跟着楚师兄下凡,就是想见他们?” “是……我等不了二三十年那么久,倘若等我能下界了,他们已经不在了怎么办?师姐,我只是想再见他们一面……” 季寻月能理解钟灵的心情。 她受仙缘指引踏入仙界,才知再回凡界无望,只得保留回忆以作念想。 “师妹,你已经踏上修仙之路,注定回不去了。前尘往事,有时候并非牵绊,而是阻碍。” 钟灵垂下眼,任由眼泪簌簌滑落:“我知道,师姐,我只是想再见他们一面,求你不要告诉师父!我就见这一次,我就远远看他们一眼,好不好,师姐?” 断尘丹的作用,也不过是保证修仙者可以专心修炼。 放不下过去的,钟灵绝不会是第一个,可仙途艰难,如果她意志不坚定,能走得通吗? 季寻月犹豫之际,钟灵又恳求道:“师姐,我向你保证,回来之后我就服下断尘丹,好吗?” 见钟灵哭得梨花带雨,又眼神诚恳,季寻月还是心软了:“好,我先替你瞒着,回来以后,你就和过去彻底了断。” 钟灵这才破涕为笑,感激地拉住她的手:“师姐,谢谢你!” 有那么一瞬,季寻月似乎从钟灵身上看见了季泠茵的影子,不由一愣。 她动容道:“师妹,不论你有什么困难,都不要瞒着我,我一定会帮你解决,这是师姐对你的承诺。” 钟灵怔了怔,感动道:“师姐,我会一直记得你对我的好。” 季寻月伸手抹去她眼角未落的泪珠:“好了,别哭了,师姐看见你哭心里也难受。” 钟灵点点头,挤出一个笑:“不提这些了,师姐,我去洗把脸,回来咱们做午饭。” 看着师妹背影,季寻月依旧心绪难平。 同样的话,她也曾对阿茵说过,可还是食言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早课(二) 第8章 修炼(一) 下午,季寻月和钟灵提前一刻到了落星台。 落星台在宗门外,是一处高台。 拾级而上,才见台上空旷,视野极好。 季寻月索性坐下,感受着微风吹拂,天地灵气交汇。 钟灵也跟着她坐下,望着远处云雾翻滚。 “师姐,修炼听起来就好难,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从师叔那里听说,师父用了两千年自行修炼飞升,放眼仙界都是少有,你要相信师父的能力。” 钟灵眼睛亮了亮:“师父这么厉害吗?” 仙者修为一般都以飞升成仙后多久来描述,毕竟成仙已算凡人之躯的极限,再之后每个人的提升都差不多。 玄淮只有两千年修为,在一众仙者中十分普通,但昨晚妖化时,除了妖力,季寻月也感受到了他充沛的灵力,那绝不是两千年修为可以达到的境界。看来玄淮平时收着力量,不想引起他人怀疑,以此掩盖妖族的身份。 钟灵又道:“我觉得师姐以后也一定很厉害。” 季寻月听了,笑道:“好啊,师姐以后罩着你。” 不过现在嘛,她决定装作一窍不通的样子。 因为她控制不了微弱的力量,演不了一个刚入门的修仙者,一不留神可能就露馅。 不知玄淮发现他收了个怎么教都不会的徒弟会是什么表情。 这时,有人来了。 回头一看,竟是时渊。 “师叔?你怎么来了?” 季寻月和钟灵忙起身行礼。 时渊笑道:“我猜玄淮今天就要开始教你们修炼了,我也闲着没事做,所以来看看。” 季寻月点点头:“师父怎么没来?” 时渊耸耸肩:“我到时,看见神界的人来了,好像又让他炼什么药。” 季寻月若有所思:“师父他还真是忙。” 时渊道:“没事,他没空的话,我来教你们。” “……”时渊也就一千多年修为,让他教总觉得是误人子弟。 她可不想让师妹误入歧途。 “时渊,我的徒弟什么时候要你教了?” 玄淮乘风而落,挥袖收诀,神色不善,冷冰冰看着时渊。 时渊不自然咳了一声:“我看你太忙,又要帮神界做事,想帮你分担一下。” “你不用操心,我已经推了。”玄淮淡淡道。 时渊不乐意了:“那不行,我可是有一堆经验想传授,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花了三千多年才飞升的,我那是因为——” 季寻月和钟灵在一旁看着时渊气得满面通红,而玄淮云淡风轻,纷纷无奈摇头。 不过季寻月更好奇,时渊每次提到过去,吞吞吐吐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时渊忿道:“要不咱们比比,一人教一个,看谁教的人先开窍?” 见季寻月在一旁看乐子,时渊点她道:“锦月,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 季寻月笑容僵在脸上,看向玄淮,又看向钟灵:“……我说了可不算。” 玄淮道:“那便你说了算。” 一时间,季寻月成为众人焦点。 她问钟灵:“师妹,你觉得呢?” 钟灵十分爽快:“都听师姐的。” 玄淮修为比时渊高得多,要是被玄淮看出来她在隐藏修为,就麻烦了。 而面对时渊,她就没有这个担忧了。 不知玄淮听了她的选择,会不会生气,季寻月不由玩心大起:“好啊,那就按师叔说的来。” 时渊大喜过望:“我就说你这丫头机灵!你们俩谁想跟着我修炼?” 季寻月抢着道:“这样吧,师妹跟着师父,我跟着师叔,如何?” 她跟着时渊随便混混就算了,师妹可要好好修炼。 而玄淮神色却冷了下来。 时渊忙勾上他的肩:“你看你,说好让她决定,不合你心意了就摆脸色,你可不能赖账。” 玄淮甩开他的手,冷冷瞪了他一眼。 时渊有些悻悻,又很快踌躇满志起来。 可他没想到季寻月早就给他挖好了坑。 —————————— 一个时辰后。 时渊坐在季寻月对面,皱着眉:“不对,坐直了,把背挺直了。” 季寻月装模作样挺直了背。 时渊又打了个样:“不对,你这结印手势错了。” 季寻月十分顺从地有样学样。 时渊满意地点了点头,期待问:“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到,灵气从四面八方传来,聚集在体内?” 季寻月闭上眼,装作正在用心感受的模样,实际上差点憋不住笑。 她睁开眼轻咳一声,遗憾地摇了摇头:“师叔,还是不行。” 时渊愣愣地看着她,不禁扶额:“怎么会这样,已经试了好几个方法了。” 这一个时辰里,时渊见她始终找不到感觉,给她想了好几个打通脉络的招式,按理说都挺有用,但季寻月铁了心要演,什么方法都没用。 季寻月垂头丧气故作愧疚道:“对不起师叔,我太笨了。” 时渊忙安慰道:“没关系,师叔以前也开窍得晚,修炼得慢,这不是也熬过来了,你别气馁,师叔再想想办法。” 季寻月一脸感激地点点头,但实在忍不住,还是笑了出来。 时渊一头雾水,却也跟着尬笑几声:“你在笑什么?” 季寻月好不容易才收住笑:“没什么,被自己蠢笑了。” 时渊故作正经:“严肃点,玄淮在往这边看呢。” 季寻月闻言,笑嘻嘻地向玄淮那边看去,果真对上他的视线。 玄淮的神情冷得很,眉宇间似有千年不化的冰山,冷得让她笑容僵在脸上。 季寻月讪讪避开他的目光,却仿佛看见一只狐狸气得跳脚,转而心情大好。 她故作苦恼:“完了,偷懒被师父抓到了,而且我还没学会最基本的炼气,师叔,你说师父到底是会怪我,还是怪你?” 时渊一脸懊恼:“那你还在闲聊,再不抓紧,师叔老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季寻月忙一本正经道:“我这就练起来。” 半个时辰后。 时渊摆摆手:“我不逞能了,还是让你师父来教吧。” 季寻月急了:“别啊师叔,我觉得你教的挺好的,你再教几天,说不定我就开窍了。” 时渊看了眼玄淮那边,钟灵还保持着炼气的坐姿,似乎颇有成效。 他顿时没了动力:“算了,天都快暗了,别练了。咱们聊会天,等玄淮那边结束吧。” 偷懒的事季寻月自然乐意,索性坐到时渊旁边,抱着腿看着玄淮和师妹那边,和时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晚风吹拂,万籁俱寂,她忽然觉得,在仙界的日子也挺好的。 什么都不用想,也什么都不用管,她只需要做自己。 玄淮偶尔视线扫过来,但天色晦暗,她看不清他的情绪。 时渊不解:“怎么觉得你第一天修炼失败,还挺开心的。” 季寻月笑道:“知足常乐嘛,我猜,成仙之后的日子其实挺枯燥的吧,不然师叔怎么会想收徒弟。” 时渊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你说的没错,现在想想,还是修仙的日子最快乐、最痛苦、也最难忘。” 时渊望着远方,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沉静下来。 季寻月看着他侧脸硬朗的轮廓。 时渊不苟言笑的时候看起来也冷冰冰的,透着令人生畏的凌厉,和他的性格天差地别。 不知为何,和时渊相处时心情总是轻松,反而在玄淮面前她会觉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对玄淮抱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见他沉默,季寻月试探问:“师叔,我能不能向你打听一个人?” “你问。” “过几天,我和师妹说不定可以跟着凌苒仙姬下界去看看,想问问——” 时渊差点要跳起来:“你想问我凌苒的事?” 季寻月点点头。 时渊激动道:“你们跟着她做什么?我不同意!” 季寻月忙安抚道:“还没定下来呢,但说不定哪天会遇到她,我先了解一下,以后也好应对。” 时渊生着闷气,没有理她。 季寻月好奇:“师叔讨厌凌苒仙姬?” 时渊眉头拧成结,迟疑一会道:“不,我不讨厌她,我只是不想有人来烦我。” 他跟玄淮说了一样的话,看来两人也有相似的地方。 根据时渊的反应来猜,大概是凌苒仙姬让他想到了以前的事,才一直躲着她。 季寻月笑笑,见钟灵起了身,看样子师妹的修炼结束了。 她也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 “想必不用我开口,师叔也会留下来用餐吧?” 时渊还有些郁闷,听到晚饭,神色才缓和些。 “师姐,我好像会了一点!” 没等季寻月走几步,钟灵就兴冲冲跑了过来。 季寻月接住她,十分欣慰:“不愧是你,一点就通!” 钟灵眉眼弯弯,笑得纯真:“师姐怎么样,我好像听见你们很早就结束修炼了,师姐掌握得这么快吗!” 季寻月挽起钟灵:“师姐没你聪明,还没开窍呢。” “咳。”时渊尴尬地咳了一声,有些窘迫,忙扯开话题,“天都快黑了,边走边聊。” 季寻月轻笑,视线越过钟灵,落在玄淮身上。 玄淮没有过来,而是站在下去的台阶旁等着。 他的身后是染着霞光的云海,面容背着光,神情藏在阴影里,身影看上去有些落寞。 玄淮静静看着他们交谈,仿佛那边三人才是一个师门。 她又选择了时渊。 她总在与他若即若离时,给他留下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又打碎他的期望。 第9章 修炼(二) 三人到了玄淮面前。 时渊对玄淮道:“两个人的悟性不一样,这次较量不算,咱们明天换一下?” 玄淮声音漠然:“不劳烦你了。” 时渊不悦:“这怎么行?好歹让我出一份力吧?” 玄淮似笑非笑:“你能保证每天风雨无阻过来?保证见到凌苒也不会临阵脱逃,而不是躲到哪个仙洲几个月几年的不出来?” “你!”时渊被戳了痛脚,恨得牙痒痒。 季寻月和钟灵听着两人的对话,对视几眼,纷纷露出笑意。 时渊和玄淮一动一静,一吵一闹,还挺和谐,总算理解他们为什么能成为朋友了。 时渊泄了气:“也对,你说的在理,还是一直跟着同一个人的修炼方法比较有效。” 季寻月忙安慰:“师叔,我会记得你的良苦用心的。” 她更惋惜失去了安逸懒散的修炼时光。 天色愈发沉。 玄淮取出一个琥珀色宝珠,起招催动,宝珠散发着幽寂的光,飞起悬在空中,照亮了下去的路。 季寻月和钟灵走在前面,顺着台阶而下。 玄淮和时渊没用仙术偷懒,跟在她们后面走着。 时渊道:“你倒是贴心,还记得带上赤魄珠。” 听到宝物名字,季寻月脚步一顿。 季寻月问道:“这个发光的珠子叫赤魄珠?好厉害的法器。” 时渊抢着回答:“这可是你师父三百多年前在扶霜林从九翎凤身上取的,当然厉害。” 玄淮应了声:“赤魄珠除了可以照亮,还能用于炼药时把控温度。” 季寻月心一沉,想不到这么快,就听到玄淮亲口承认一件他做过的事。 扶霜林不属于任何一界,位于仙界以北,封印着上古妖兽的后代。虽说是封印,但妖兽可以在里面自由活动,最强的妖兽不过仙界普通水平,因此扶霜林成为证明实力的试炼之地。 如果训练得当,妖兽也能成为不错的坐骑。 所以三百多年前,季寻月得知九翎凤产仔,就想抓只回去养。 结果等她过去,一路上数不清的妖兽被揍得如小兽般呜咽,毫无昔日威风,九翎凤甚至被夺走涵养千年的赤魄珠,一蹶不振。 她当场没了狩猎的兴趣,拂袖而去。 第二天,玄淮送来九翎凤的一尾翎羽,炫耀他的功绩,把季寻月气出一肚子火。 往事如鲠在喉,季寻月忽然有些火大,她居然有那么几个瞬间觉得玄淮不是她的冤家。 这样也好,省得她多想。 季寻月生着闷气,也不知道在气什么。 钟灵察觉她的沉闷,时不时偷偷看她,露出担忧的神色。 玄淮同样察觉她的异样,没有再开口。 气氛凝重起来,几人各怀心思踏进了宗门。 目送季寻月和钟灵往厨房走去,玄淮和时渊去了后殿。 时渊奇道:“锦月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因为修炼的事?” 玄淮收起赤魄珠,瞥他一眼,淡淡问:“你三百多年前为什么突然把我喊去扶霜林?” 时渊见他换了个话题,一头雾水:“不就是觉得赤魄珠对你炼药有帮助。” 玄淮停住脚步,问道:“你用我的名义做了什么?” 时渊步伐一顿,看向他。 月色下,玄淮神情如冰般冷漠。 他忽然想通了,为什么季寻月看他的眼神总是复杂,带着探究的敌意,和偶尔的心软。 时渊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玄淮冷淡地说出实情:“一千年前,你喝醉酒催开蜃渊的花,阴差阳错留下我的名字。在此之后,你还做过什么?” 时渊许久才开口:“对不起。” 玄淮神情平静,说不出他是该表现出愤怒,还是别的情绪。 和时渊的相识是意料之外的事。 一千二百年前,当他看到那个和她曾结下婚约的男子到沧星洲讨酒喝时,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 他想知道,她后来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一千年前,时渊借他名义在蜃渊闹事,酒醒后便向他道歉坦白,他才知道三千多年前解除婚约后,季寻月选择了遗忘。 如同忘记他一样,她也忘记了时渊,从此守着魔界偏安一隅。 他没有计较,甚至生出一丝期盼,这或许是和她产生交集的契机。 明明是他先遇到她,可这世上,千万人知晓她和时渊的爱恨痴缠,却无人知她曾爱过他。 可她无视了以他名义的挑衅,他终究不在她眼中。 如今他的心愿成真,背后却是时渊的推波助澜,他竟不知该是喜是悲。 玄淮冷道:“你报复她的无情,为什么要借我的名义?” 时渊垂下眉眼,语气低落:“因为她不记得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还没忘记她。” 他又紧接着道:“事已至此,我会向她澄清一切。” “不必了。”玄淮脱口而出,反应连他自己都惊讶,立即解释道,“既然你不想让她知道,便……到此为止吧。” 他是害怕她知道真相后就会离开,还是害怕她和时渊重修旧好? 玄淮问:“你们当初为什么会……解除婚约?” 他想过千万次的问题,如今终于敢问出口。 时渊沉默良久,往事萦心,化作唇边苦涩的笑。 “因为她不爱我。” —————————— 另一边。 回了厨房,钟灵这才小心翼翼问:“师姐,你怎么了?” 季寻月缓了缓心绪,弯起嘴角道:“只是想到我第一天修炼就不得要领,有些烦闷。” 钟灵细眉一拧,比她还着急:“明天换师父来教,师姐不要担心!” 季寻月笑道:“这话让师叔听了去,他可要伤心了。” 钟灵有些窘迫,脸一红:“师叔人很好,就是感觉有点不靠谱。” 季寻月问:“那你觉得师父是什么样的人?” 钟灵茫然了一瞬,手指点着下巴思索:“师父他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还以为他很严厉,下午教我的时候其实非常温和,就是不爱笑了点,不像师叔那么热情。” 季寻月点了点,没有作声。 师妹对玄淮的评价很好,玉千婵也是,虽然好友没明说过。 而且玉千婵还是玄淮的救命恩人,也许她知道不少真相,但都没有说出来。 真相……又到底是什么? 到了厨房,钟灵问:“师姐今晚想吃什么?” 季寻月收了心思,看了看现有的蔬菜:“都行,你做什么都好吃。” 两人正分工合作,准备着师门的晚饭,玄淮却过来了。 季寻月正在择菜,停下手中的活看他。 玄淮看了她一眼,又避开了:“时渊回去了,你们准备自己的晚饭就好。” 钟灵十分意外,迟疑应了声。 季寻月微蹙起眉,没有开口。 时渊居然离开了?也没听他说有什么要紧事。 玄淮又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 夜深,神界琼华宫。 玉千婵放下笔,抬头看向来者,调侃道:“实在难得,以前你那么闲都不会来找我,看来还是因为你懒得出远门。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季寻月理直气壮坐到茶几旁:“云星宗没酒喝,到你这讨点。” 玉千婵笑笑,吩咐门外候着的兰夕仙姬去取坛酒,又继续伏案书写。 季寻月也不急,托着腮看着好友宫殿里的陈设发呆。 等到酒端了上来,玉千婵起身,坐到她旁边,为两人各倒了一杯。 玉千婵问:“钟灵之后如何?” “看不出来什么,她向来懂事,有情绪也都藏着,我担心她把沈知遥的话听了进去暗自伤心。” 玉千婵宽慰道:“也许这就是钟灵必经的历练,才能让她变得更坚强。” 季寻月表示认同,而后正色道:“阿婵,玄淮是你救的?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怕你听了反而追根问底,他身份特殊,我不该说太多。” “你不希望我接着问下去?” 玉千婵不置可否,浅浅一笑:“你既然来了,不如亲自找找答案?” 季寻月手指摩挲着酒杯,若有所思。 玉千婵问:“所以你知道玄淮身份了?可他妖力微弱,平日又刻意压制,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季寻月欲言又止,忙转移话题,“这事知道的人多吗?” “神界知道的人不多,应该不会泄露出去,毕竟玄淮身份特殊,让外界知道不合适。” 季寻月点点头:“说起来,月底蜃渊的花又要开了,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她打算放出消息,到时候亲自确认。 即使已经听到玄淮承认过去的挑衅,可她还想再确认一次。 为什么每次看见他,还是不愿相信他就是那个针对了她一千年的冤家? 玉千婵心领神会:“你想借此试探玄淮?如果真被你抓到证据了呢?” 季寻月摇了摇头,她暂时还没想好。 之前她的想法当然是公之于众,让玄淮颜面扫地。 可他现在是钟灵的师父,她不想让师妹难过,恐怕不能把事情闹太大。 虽然是这么想,可她的心软只是因为师妹吗? 想起那道云淡风轻不染纤尘的身影,她真要让其蒙尘? 季寻月收敛思绪,转移了话题:“关于你遇到的修仙者遇害的事,我愿意帮你。” 玉千婵并不意外,笑道:“那我要替仙界谢谢你了。” “我也没那么无私,只是不喜欢这种风气,不求每个人至善至美,但也不该作恶。”季寻月懒懒道,“你的计划考虑好了吗,希望我怎么做?” “上一批修仙者已经修炼了三百年,下个月初一会有一场切磋交流,你去参加比试露点实力,引起他们的注意。” 季寻月若有所思:“四月初一?他们修炼最快的应该也才三重境吧?” 她摊开手掌,随意招出些灵力,纯粹而强劲的灵力凝成云般的实体。 “可是我最弱的力量就已经是这种程度了。” 玉千婵笑笑:“普通修仙者至少花上一百年才能达到二重境,你一个月就有接近二重境的水平,的确是夸张了些。” 季寻月耸耸肩:“就算我愿意留下来装模作样修炼个几十年,这几十年里又不知有多少修仙者被欺骗。” “历来也有天赋异禀的修仙者,只是没到这个程度,不过记录就是用来打破的,这些都无伤大雅。” 季寻月考虑一番,问道:“可我几天之内修为大涨,玄淮不会起疑吗?” 玉千婵笑道:“你不是要下界吗,之后我再寻个由头让玄淮闭关炼药,到时候你就说你凡界之行让你开了窍,如此稍微合理了一些。” 季寻月回忆了一下,她似乎没有对玉千婵提起下界的事。 玉千婵自知话中破绽,露出神秘的笑。 “看来我还要在这里多留一些时日。”季寻月饮了一口,“你的佳酿可要遭殃了。” “你就是天天来,我都欢迎。”玉千婵笑道,“只要你别喝得一身酒气,露馅就好。” 第10章 比试 “师父昨晚来找过我?” 第二天,坐在去往太微洲的画船上,季寻月惊诧道。 钟灵点点头:“我出来打水时看见师父正准备离开,还问我知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季寻月去神界的时候已经夜深,玄淮那么晚找她做什么? “那你是怎么跟师父说的?” “我说你吃完晚饭就回房间了,然后我就没见过你了。”钟灵支着脑袋,好奇问,“师姐,你昨晚出去了吗?” 季寻月随口编了个理由:“去师门外的药田转了一会散散心。” 钟灵应了声,没再过问。 季寻月倚着船舷发呆,想不通玄淮为何来找她。 直到钟灵拍了拍她,她才从思绪中抽离。 “怎么了?” “师姐,我们到了。”钟灵欲言又止。 季寻月笑了笑:“走吧,文音他们估计已经在等着了。” 又是那处小亭,柳文音已经等在那里了,楚年却没来。 柳文音冲她们挥手,又跑过来迎接她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师父同意了!” “真的?谢谢你,文音!”钟灵惊喜,“等中午回去,我就问问师父。” 柳文音爽快道:“没什么要谢的,我一跟师父说,你们俩是玄淮仙君的徒弟,师父立马就答应了。” 三人入了座。 钟灵问:“楚师兄怎么没来?” 柳文音道:“师兄其实也在太微洲,不过是在其他地方。他今日要去观摩什么比试,一大早就过去了。” 季寻月打开提盒,取出钟灵准备的早点:“比试?” 柳文音解释:“是仙门之间约定的比试,一般由六大仙门组织,作为修仙者之间的交流,不想去可以不去,不过听说每次的奖励都不错,算是名门用来炫耀实力和财力的吧。” 玉千婵让她参加的比试也是这种类型。 柳文音喝了口粥,接着道:“修炼方法虽然千差万别,但总有融会贯通的地方,去看看肯定有收获。” 柳文音说完,忽然叹了口气。 季寻月笑了笑:“怎么叹起气来了,这可不像你。” 柳文音停了筷,诉苦道:“每天看师兄都又忙碌又疲惫的,我都感到紧张。刚来的时候,还以为踏上仙界就能成仙了,没想到这么难。” 钟灵笑道:“其实我觉得就算成不了仙,能活几千年也很幸运了。” 柳文音啧了一声:“怎么说这种丧气话,你要是这么想很容易道心不稳。” 钟灵若有所思:“我就是觉得那样的未来好遥远。” 柳文音安慰道:“反正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就是了。” 钟灵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认真了。” 季寻月笑着接过话茬:“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就看得这么开,当然叫我们担心。” 钟灵也跟着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吃过早饭,季寻月问道:“文音,你知道比试在哪个地方举行吗?” 柳文音想了想:“好像是东边那个试炼台。” 钟灵鼻子一皱:“师姐,你不会又要翘课吧。” 季寻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好师妹,放过我吧,我去了也是睡觉,还不如去看看热闹。” “好吧。”钟灵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季寻月忽然想到什么:“如果沈知遥还敢惹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柳文音道:“这你放心,还有我呢。” 季寻月笑笑,与二人道别。 —————————— 太微洲有好几个试炼台,东边的是面积最大的。 季寻月总共没来过几次太微洲,又不能御风飞行,在偌大的太微洲上穿行,经过数座宫殿,还未寻得试炼台踪迹。 正左顾右盼着,看见一个黑衣男子行色匆匆,她忙追上去问:“请问,你知道怎么去东边的试炼台吗?” 黑衣男子样貌清秀,看了她一眼,给她讲了下大致方向。 “谢谢——”道谢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快步离开。 快到试炼台,季寻月又看见那个黑衣男子,他和一名青衣男子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黑衣男子背对着她,低着头,像是在被青衣男子训斥。 仙界从来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是凡界的缩影。 季寻月还在犹豫要不要过问,青衣男子就看到了她。 “你在看什么?”青衣男子面相刻薄,不悦地高声驱赶。 黑衣男子随之转头,却见他脸上有几处脏污。 季寻月来了兴趣,走过去道:“师兄好大的火气。” 青衣男子见她毫无内力,嗤道:“怎么,你想管衍明宗的事?” 不愧是一脉相承的门风。 季寻月心中不屑,面上却微微一笑:“不敢,师兄怕是误会了。” 青衣男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了然道:“你倒是聪明,还没开始修炼就知道找个靠山了。” 季寻月脸色一沉:“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装什么清纯,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青衣男子轻佻道,“想讨我欢心,这么矜持可不行。” 有些人没能拜入名门,就想办法勾搭名门的人给自己修炼铺路,看来季寻月被他当成了这种人。 青衣男子看着不过是个六重境水平,口气倒是不小。 见她不说话,青衣男子得寸进尺,语气粗鄙:“想让师兄教你修炼,你总要付出点什么吧?师兄喜欢放得开的——” 黑衣男子出声打断:“师兄,比试快开始了……” 青衣男子瞪他一眼:“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吗?” 季寻月嘴角噙笑,问道:“师兄不急着去比试,反倒和我调起情来?” “师妹主动送上门来,我岂有拒绝的道理?”青衣男子说着,手就要往她脸上摸,“长得倒是不错。” 季寻月掸开他的手,反手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让衍明宗的两人都是一愣。 青衣男子回过神来,勃然大怒:“你……你个贱人,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打的就是你这个畜生,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谁。”季寻月嗤笑,打过人的手在衣服上反复擦了几遍,“真是脏了我的手。” 青衣男子见状,想冲上来动手。 黑衣男子忙挡在季寻月前面阻拦道:“师兄,这里是太微洲,不要把事情闹大。” 青衣男子推开他:“闹大?装什么大度,你心里在看我笑话吧?是不是还想回去跟师门的人宣扬我被个丫头片子打了一巴掌?” 季寻月讥讽道:“对同门,对后辈,师兄若是能以礼相待,怎会落得如此狼狈?” “你真是活腻了!”青衣男子气得满脸涨红。 季寻月却不慌不忙,视线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两人身上。 青衣男子正想掐住她脖子,一道电光击中他的后背,他惨叫一声,踉跄几步向前跌去,季寻月让开,任由他扑倒在地上。 季寻月看着青衣男子的洋相,这才心满意足,跑到来者之一的玄淮身边,故作委屈地喊了声:“师父……” 玄淮原本皱着眉,见她过来唤他,眉间才舒缓一二:“你有没有事?” 季寻月摇摇头,看向另外一位来者。 “周宇,你在做什么?”另一位是方轻尘,他语带愠怒,手中折扇直指黑衣男子。 周宇原本还在哀嚎,听见声音连忙忍痛爬起来,低声下气道:“师……师叔……” 方轻尘虽然蛮横无理,却把宗门声誉看得很重:“大老远的就看见你对后辈动手动脚,真是丢尽了衍明宗的脸!” 周宇急忙狡辩道:“师叔,我……我没有,是她主动勾引我的!” 季寻月本想反驳,但转念一想,她还是少出风头比较好。 转而向玄淮求助道:“师父,我没有,他污蔑我!” 玄淮见她泫然欲泣,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然后冷着脸看向周宇:“周宇,你以为离得远,我们就听不见你说的话了吗?” 周宇张口结舌,又改口道:“我……我是误会了这位师妹的意思,才……都是误会!” 方轻尘没理他,看向黑衣男子:“纪修文,你一直在场,你说说,他说得对吗?” 纪修文镇定道:“师叔,我看是师兄和这位师妹之间有点误会。” 方轻尘看见他脸上脏污,脸色更差:“脸上怎么回事?” 纪修文眼神躲闪:“我……不小心摔的。” “你倒是会恩将仇报,维护师门脸面。”方轻尘冷笑,“周宇,这次试炼你没参加的必要了,回去禁闭一年。” 周宇急忙跪地恳求:“师叔……我错了……” 方轻尘却视若无睹:“修文,你替他去。” 纪修文面露惊惶,不安道:“师叔,我资质比师兄差远了,只怕会让师门蒙羞。” 方轻尘眯起眼,打量他一番:“你在怀疑我的眼光?” 纪修文低下头,行礼应道:“多谢师叔,修文一定竭尽全力,定不让师叔失望。” 方轻尘挥了挥手:“快去吧。” 他又鄙夷地看了眼周宇:“还在这丢人现眼,赶紧给我滚回去!” 周宇忙不迭起身,点头哈腰,灰溜溜离开了。 季寻月一言不发,看着纪修文的背影。 从她看见方轻尘出现的时候,她就想好了计划,故意演了出戏给方轻尘看。 纪修文看见了方轻尘,不仅没有提醒周宇,还顺势配合了一番。 他看似温良,实则心机颇深,被周宇那一推,他博得不少同情,还挣来了参加比试的机会。 季寻月收回目光,却见方轻尘盯着她。 “叶锦月,怎么到哪儿你都要插手衍明宗的事?怎么,想来衍明宗?” 季寻月自然不愿搭理他:“可不敢去,去了怕是要被师兄师姐扒层皮。” 方轻尘显然不悦,但又不好发作:“我已命沈知遥向钟灵道歉,希望此事到此为止。” 季寻月有些意外,沈知遥不像是会真心道歉的,但她能离师妹远点就行。 方轻尘又对着玄淮道:“玄淮,我说的事,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 送走方轻尘,季寻月舒了口气。 玄淮语带笑意:“消气了?” 季寻月看他,只见他眼中促狭,嘴角微扬,神情如春光煦煦,令人心头一动。 “多谢师父为我出头。”季寻月此刻神清气爽,心情大好,有那么一瞬都不想和玄淮计较从前了。 玄淮摇摇头:“我可什么都没做。” “师父还是不觉得我冲动?” “只要你觉得结果是好的。” 季寻月自然满意,又有些懊恼:“就是恐怕过不了多久,我要把衍明宗都得罪完了。我得让师妹小心些,离衍明宗的人远点。” “如果有不能解决的,一定要告诉我。” “对了,师父怎么会和轻尘仙君一起?” 难道是为了沈知遥的事?方轻尘可不像是会为她浪费时间的人。 玄淮道:“他想找我帮忙炼药,被我拒绝了。” 季寻月愣了一下,不由笑道:“看来我是白担心了,原来师父也把衍明宗得罪了。” 玄淮闻言笑了笑,笑意清浅,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衍明宗应该也有炼药好手,为何要找师父帮忙?” “他想炼冬枯草,这种草药仙界会炼制的人不是很多,他应该是听说我以前替神界炼过。” “那不是……”季寻月眉头一皱,在露馅前改口,“那是什么?” 玄淮忽略了她话中蹊跷:“这是一种可以增进修为的草药,却极易引起反噬。” 季寻月沉吟:“不知他要冬枯草,是出于什么目的。” 玄淮却换了个话题:“今天又翘课?” “……”季寻月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玄淮却不计较:“走吧,不是想看比试吗,已经开始了。” 和他一起? 季寻月眨眨眼,没有拒绝。 —————————— 到了比试台,才发现比试台在地面上,观赛席悬在天上。 季寻月犯了难,她不用灵力怎么上得去? 玄淮道:“我带你上去?” “啊?”季寻月一愣,倒是忘了这个方法。 玄淮向她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同他的容貌一样好看。 如今也只能依靠他的力量了,季寻月伸出手,却觉得周宇脸上的黏腻还残留在手上,又嫌弃地把手往衣服上擦了几下。 玄淮轻笑:“是这只手打的人?” 说罢,他拿出一帕冰绡递给她:“要不要再擦擦?” 季寻月不好拒绝他一番好意,只得接过冰绡。 冰绡质感丝滑冰凉,十分舒适。 她忽然想起来,上次玄淮给的追魂草也是用冰绡包着的。 追魂草生于苦寒之地,需要低温储存,冰绡亦是珍稀之物。 她竟忽略了他的用心。 手上动作依旧,心却有些乱。 一番折腾过后,季寻月把手放在玄淮手上。 他的手掌心干燥温暖,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玄淮的目光落在身上,专注而温柔,一时间令季寻月失神。 场上人声鼎沸,她却似乎只能听到玄淮的声音,还有她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中午看完比试,季寻月和玄淮去接钟灵一起回去。 季寻月忽然有种父母接孩子回家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比试 第11章 凡界(一) 明天就是和凌海宗一起下凡的日子。 一晃眼,季寻月已经在仙界待了二十天。 师妹进步很快,已经能开始聚集天地灵气。 季寻月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无论玄淮如何教导,她虽完全照做,却依旧毫无起色。 一下就展现近二重境的实力太骇人听闻,还是等玄淮闭关后增加一点过渡为好。 下午,依旧是基础炼气训练。 季寻月装模作样地闭着眼打坐,心里盘算着这些天的事。 虽没回过魔界,但是手下每隔几天就去玉千婵那里和她碰头禀报情况,魔界暂时无事。 距离蜃渊花开还有九天,她已让手下散布魔尊要赏花的消息。 抓到玄淮把柄之后又要怎么做? 自那天翘课看比试遇到玄淮之后,对玄淮的敌意似乎淡了些,比起报仇,她更想调查清楚其中缘由。 单论这些天的相处,玄淮对两个徒弟都不错,教导颇为用心,也是讲理的人。 仙界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让她愈发心软。 每天上午陪着钟灵上课,下午修炼发呆,晚上要么找钟灵聊天,要么早早睡觉,什么都不用想,好像日子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 季寻月有些惆怅,她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叶锦月,她最放不下的还是钟灵。 师妹又被人欺负怎么办?玄淮靠得住吗?时渊……好像也不行。 春光明媚温暖,季寻月想着想着就昏昏欲睡。 头一歪,失去平衡的一瞬间,她陡然清醒过来。 茫然之间对上玄淮视线,他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再想看清,他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却少了点平日里的拒人千里。 这几日时渊没来串门,玄淮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 季寻月又看向钟灵,师妹闭着眼,神情平静,十分认真。 “师父,我还是不得要领。”季寻月讪讪道。 这句话,她每天都要说几遍。 玄淮微微颔首:“今天修炼就到这吧,你们明早要下界,早点回去休息。” 钟灵闻言,定神收招,才缓缓睁开眼,已经颇有仙家风范。 她第一眼就看向季寻月,关心问:“师姐,你今天怎么样?” 季寻月失笑,每次修炼结束师妹开口的第一句都是关心她。 “可能有一点点进步吧?”不忍心让师妹失望,季寻月笑道。 “我就知道师姐没问题!”钟灵果然信了,眼里盛满期待。 季寻月微微摇头,自嘲道:“还好没被方轻尘收了去,不然我可要吃苦头了。” 她十天修炼都毫无进展,玄淮却一点也不着急,任由她偷懒。 季寻月都不禁怀疑他是天生不急不躁,还是看穿了她的伪装。 可她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自信,她是魔界最强,就算放眼神界,也不会有几人能超过她。 钟灵眼中流露担忧:“知遥也跟我说,轻尘仙君十分严苛,她经常偷偷修炼到半夜,才勉强跟上其他同期弟子的进度。” 沈知遥资质平平,在衍明宗自然要吃不少苦头。 季寻月又一次劝告师妹:“钟灵,你跟沈知遥来往可以,但最好不要交心。” 钟灵点点头:“我知道的师姐,你放心好了。” 沈知遥向钟灵道歉后,钟灵性格善良自然不再计较,但沈知遥却像狗皮膏药一样黏了上来。 那天季寻月和玄淮看完比试去晏和宫等钟灵下课,结果看见沈知遥和钟灵一起出来。 沈知遥见了她,又道歉一番,态度诚恳。 季寻月始终冷着脸,最后还是玄淮缓和气氛,替她接受了沈知遥的道歉。 为了提防沈知遥,季寻月一连上了几天早课。 她的戒备反倒让钟灵为难,她只得放手,让沈知遥接近师妹。 玉千婵笑话她操碎了心,季寻月不语,只是一味叹气。 三人顺着台阶而下,钟灵修炼上还有些不懂的地方,一直在向玄淮请教。 季寻月默默听着,眺望沧星洲的烂漫春景,倒也自得其乐。 回了宗门,玄淮却叫住了季寻月。 钟灵见状,先回了房间。 玄淮看着钟灵渐远的身影,神情淡淡,眉头却不由轻蹙。 季寻月心感莫名,等他开口。 玄淮收回目光,看着她:“钟灵最近……” 他又忽然停顿,似乎觉得有些不妥。 “你们最近课业如何?”玄淮改了口。 他不是知道情况的吗? “一切……如常?” 玄淮点了点头:“钟灵她资质优异,若能潜心修炼,想必两千年就能得道成仙。” 师妹被夸,季寻月自然欢喜,可玄淮这会为什么要说这些?为了激励她奋进向上? 季寻月迟疑应了声:“我知道了,我会以师妹为榜样,向师妹学习。” 玄淮轻笑一声,眼中颇有无奈之意。 季寻月也跟着笑笑,腹诽他尽说些云里雾里的话。 “修仙之路枯燥无情,你这样也好,总好过回头发现除去一身功力,一无所有。” 季寻月闻言看他,玄淮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他依旧神色淡然,却没了初见时那般隔岸观花的疏离,这便是他本真的性格。 季寻月笑了笑:“这话听着像师父自己的感悟,不如师父讲讲你的修炼过往?” “没什么好讲的,只有不知疲倦的修炼,最后却什么都没得到。”玄淮神情平静,提起过去毫无悲喜。 族亲凋零,妖丹被毁,迫不得已踏上仙途,在无亲无朋的仙界过了上千年,他这话听着心酸得很。 季寻月一时不知该如何搭话。 “扯远了,我无意谈论这些。”玄淮轻叹,“明日下界,你……保护好钟灵。” 玄淮的话听上去有些提醒的意味。 “师父不妨明说。” 难道玄淮也发现了钟灵没有服下断尘丹,还是知道钟灵她要偷偷去见父母? 玄淮眉间似有忧虑:“我只是有些……担忧。” 难道此行将生风波?但他似乎不愿明说。 季寻月按下心头疑虑,正色道:“我知道了,多谢师父提醒,我会注意的。” 玄淮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季寻月没有回房间,而是去了钟灵那里。 钟灵正坐在她的小院里发呆,满腹心事的样子,见季寻月来了,忙露出笑脸。 “师姐,你怎么来了?” “想到明天下界有些紧张,来找你说说话。” 钟灵安慰道:“没事的,我们就是旁观者,不给凌苒仙姬添乱就好。” 四天前,楚年告诉她们,下界的地点是禹国钦州,恰好是钟灵家乡所处国家。 “我想再跟你确认一下,溜出去一天真的够吗?” “钦州和我老家松州很近的,去马市租匹马过去,半天就到了。” 季寻月若有所思,钟灵的计划是借口在城里逛逛,实则赶往松州,晚上正好能赶回来。 虽然听着不太缜密,但有心瞒着凌苒,应该不成问题。 想到玄淮的提醒,季寻月有些心烦意乱。 钟灵见她烦恼,握住她的手:“好了,师姐,别担心了,我想凌苒仙姬应该也很好说话。” 季寻月点了点头。 钟灵笑了笑:“多谢师姐。” “好端端的谢我做什么?” 钟灵笑得杏眼弯弯:“谢谢师姐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和包容。” 季寻月刮了下她的鼻子:“嘴巴这么甜,真会哄我开心。” —————————— 第二天,仙界蓬莱洲。 仙者下界没有太多约束,修仙者则会利用蓬莱洲上通往凡界的通道,设阵法前往目的地。 季寻月和钟灵赶到约定地点时,凌海宗的人已经在传送法阵那里等候。 为首的女子身材高挑,容貌昳丽,举手投足间颇有雷厉风行的风范。 她正是凌苒。 “凌苒仙姬。”季寻月二人向她行了礼,又转而与楚年和柳文音打招呼。 凌苒笑着点点头:“不必拘礼,我听说了,你们和楚年、文音都是好朋友,更是时渊的师侄,我自然要照顾你们。” 看来是个直性子,恐怕时渊吃不消她的性格才躲着她。 凌苒开始介绍起下界事宜:“到时候传送法阵开启,你们依次与阵法接触,不要拖,超过一定时间法阵就自动结束了。” 几人纷纷点头。 凌苒接着道:“第一道规矩,不可动用灵力,当然了,你们受阵法制约,也用不了。第二道,不可蓄意伤人,不过你们也没学几个招式,还是先学会自保吧。第三道嘛,不做任务以外的事,禁止暴露身份,禁止透露天上的事,仙界的惩罚手段你们是了解的。” 凌苒性子直来直去,说话也不藏着掖着,季寻月对她颇有好感。 “好了,我们这就——” “钟灵!” 凌苒的话被一道声音打断。 季寻月循声转身望去,顿觉不妙。 怎么又是方轻尘和沈知遥? 还有个人看着眼熟,季寻月想起来,他是比试那天的黑衣男子纪修文。 衍明宗来了六个人,除了方轻尘都是修仙者。 “知遥。”钟灵和沈知遥打了声招呼。 凌苒与方轻尘简单寒暄了两句。 凌苒道:“我竟不知轻尘仙君今日也要带弟子下界?” 方轻尘对她还算客气:“过几日有事,临时改了今日,倒也是巧了。” 凌苒笑了笑:“时间紧迫就不闲聊了,我已设好阵法,便带弟子们先走一步。” 方轻尘颔首:“请便。” 凌苒闭目凝神,掐诀开启阵法,阵法光芒骤盛,凭空出现一道不断变幻形状的门。 凌苒带头先走了进去,然后楚年、柳文音依次跟着。 季寻月望向钟灵,她还和沈知遥在一旁说着什么。 “师妹!”季寻月出声喊她。 钟灵点点头,走了过来。 出于习惯,季寻月让开身位,让钟灵先进去。 钟灵却停住了脚步,站在她面前。 “师姐,你先进去吧,阵法快结束了。” 季寻月疑惑不解,并没有照她说的做:“什么?” 却见钟灵神情古怪,似有不舍,甚至还有些道别的意味。 “师姐,对不起。” 钟灵说话的同时,忽然抬起双臂,用力将季寻月往门的方向推去。 季寻月猝不及防,踉跄后退,正好倒进门中。 “钟——”她才说一半,便被无尽的黑暗吞没了。 第12章 凡界(二) 季寻月从无尽的黑暗中坠落,逐渐加重的沉闷感让她难受得闭上眼,再睁眼,她已在凡界。 降落地点是一片荒芜人烟的枯林。 季寻月只看见凌海宗的三人,回望四周,依旧不见钟灵身影,心如擂鼓:“钟灵?” 无人应答。 凌苒惊讶问:“钟灵没有跟过来?可阵法已经关闭了。” 楚年和柳文音面面相觑:“这……这是什么情况?” 季寻月心乱如麻,没有理睬他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衍明宗的人突然出现,方轻尘说他改了时间,沈知遥和钟灵还在讨论什么。 此事定然和沈知遥脱不了干系。 她果然还是大意了,不该对沈知遥放松警惕。 难道钟灵告诉了沈知遥她要下界的目的? 可这些季寻月早就知道,也就是说……钟灵要做的事不想让她察觉阻拦,直到最后趁她不备把她推进阵法才露馅。 想到师妹那句宛若诀别的道歉,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必须赶快找到师妹! 凌苒以为钟灵是错过阵法时间,安慰道:“锦月,你别急,我这就回去把钟灵带过来。” “不必了,仙姬。”季寻月叫住她,“恐怕师妹她……和衍明宗的人一起下界了。” “什么?”凌苒十分震惊,“这是什么情况?” 柳文音反应过来,忿道:“我一看沈知遥出现,就知道准没好事!” 季寻月定了定神,冷静道:“师妹近来和沈知遥走得近,刚才在蓬莱洲看见沈知遥,应该是改变主意跟着他们下界了。” 钟灵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能让他们起疑心。 凌苒声音冷了下来:“她怎么能这么做?” 柳文音质疑道:“钟灵她和沈知遥再亲近,你可是她师姐,她怎么会抛下你?” 季寻月摇摇头:“师妹近来因为沈知遥的事与我多有争执,恐怕是觉得我管束太多。” 柳文音将信将疑:“我说你最近怎么任由她俩接触了……” 凌苒紧皱的眉头松了些:“原来如此,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钟灵年纪小,闹情绪也是正常,你回去要好好和她沟通。” 季寻月心中松了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多谢仙姬,钟灵给你添麻烦了,我……实在放心不下师妹,想现在就去找她。” 凌苒问:“现在去?你知道他们在哪儿?” 季寻月为了不让他们怀疑,只得道出实情:“师妹和我提起过,就在相邻的松州。” 凌苒为难道:“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我们和你一起。” 季寻月忙劝阻她:“仙姬,我和师妹本就麻烦了你才能下界,怎可再给你添麻烦?” 楚年也从旁劝道:“师父,这本不算什么大事,你去了反而让轻尘仙君多想,还是让锦月一个人过去吧。” 凌苒思考良久,才勉强同意。 四人进了钦州城,季寻月找到马市租了匹快马,与凌海宗的三人告别。 凌苒拿出几张仙符交给她:“锦月,如果遇到危险就撕掉一张,找到钟灵就烧掉,无论如何都要让我知道消息,我会立刻赶过去。” 凌苒这么做恐怕有违仙规。 季寻月十分感激,却不打算给她添麻烦:“多谢仙姬。” 柳文音一脸担忧:“寻月,你要注意安全啊。” 季寻月点点头,上马向松州赶去。 一路畅通无阻,一个多时辰后,已近松州地界。 见前方有处茶摊,季寻月下马牵行。 她掏钱买了碗茶,问摊主:“老伯,请问松州的钟家村怎么走?” 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 他收下铜钱,却摇了摇头:“钟家村?松州有这么个村子?” 季寻月心惊,端着茶碗的手一僵。 她被钟灵骗了?! 茶摊上其他茶客听了他俩对话,一人插话道:“怎么没有?不就在秋度山那里?” 季寻月转身看向那人:“秋度山?能否麻烦你指路?” 说话的是个样貌粗犷的男子,他摸着下巴:“这山路崎岖,几句话也说不清楚。” 季寻月听出他的暗示,走到他桌前:“那可否请你带路?你想要多少报酬?” 男子似乎还在犹豫:“唉,好不容易才歇下来。” 季寻月不愿再和他兜圈子,直接扔出一锭银子:“这么多够不够?” 男子这才满意起身,抓起银子在手中把玩:“小姑娘上道,跟我走吧。” 其他几张茶桌上的人看着男子,一人大声喊道:“葛大勇,你小子倒是会做生意!” 葛大勇洋洋自得:“回头请你喝酒!” 季寻月打量了那几人,他们脸上除了艳羡,还有些莫名的兴奋。 茶摊老板低头算着账,不闻不问。 季寻月眯起眼,多了几分警惕。 葛大勇并没有领着她往城里走,而是拐进不远处的林子。 林中有条窄道,能勉强通行,季寻月把马栓在入口处,跟着他往里走。 葛大勇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介绍道:“这钟家村虽然在松州,但是从城里走反而绕了远路。” 季寻月简短应了声。 走了一会,来时的入口已经看不见。 葛大勇放慢脚步,殷勤道:“你从这一直向东,就能看见条河,等到了河边我再给你指路。” 季寻月已经察觉后方窸窣声响,冷声道:“多谢。” “谢什么?要谢——就谢你长得俊,身上还带着钱吧!”葛大勇转身,掏出把短刀。 见他终于不装了,季寻月冷哼一声:“你想干什么?” “劫财,还有劫色!”葛大勇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咧开嘴笑得不怀好意。 “所以,你不知道钟家村在哪里?” 葛大勇嘿嘿一笑:“我当然知道,你把我伺候舒服了,我就告诉你。” “是吗?”季寻月走向他。 葛大勇眼中闪着兴奋:“哦?你这丫头倒是上道。” “那这种舒服,你——要、不、要?” 说罢,季寻月眼神一凛,直接一掌袭向葛大勇。 葛大勇脸上闪过一瞬震惊,连忙举刀抵挡。 他的反应正中季寻月下怀,她收招反身一脚踢向他握刀的手腕。 “啊啊!”葛大勇吃痛惨叫,被踢得站不稳身子,直直往后倒去,手一松,短刀甩向空中。 季寻月稳稳接住刀柄,将刀口对着挣扎起身的葛大勇:“就这点本事?” 葛大勇捂着手腕,恶狠狠盯着她,扯起嗓子喊道:“你们都在干什么,赶紧过来啊!” “那几个茶客果然是你的帮手。”身后传来踩着落叶的沙沙声,季寻月没有回头,冷笑讥讽道。 “你……你是什么人!”葛大勇却脸色一变。 季寻月以为他在耍把什么把戏,配合地转身。 她看向来者,却不由一愣。 “师父?!” 来者竟是玄淮! 玄淮提着剑,向她走来。 他依旧是一袭白衣胜雪,墨般长发半披半束,午时的日光从树隙间洒在他身上,为他渡上一层光晕。 季寻月看着他,烦躁的心绪莫名平静下来。 她正要开口,就听见葛大勇蹑手蹑脚准备逃跑的声音,回头厉声喝道:“站住!” 葛大勇终于认怂,跪地磕头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 玄淮走到她身边,问道:“有没有受伤?” 季寻月冷笑一声:“凭他那点本事还想伤我?” 说完马上觉得不妥,连忙把手上的刀随手一丢。 而这一扔,刀插在葛大勇抵着地的头前方几寸的地上。 “……”季寻月尴尬咳了一声。 葛大勇颤颤巍巍抬眼,看见刀立在面前,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磕几个响头。 “别磕了!”季寻月看得心烦,“你到底知不知道钟家村怎么走?” 葛大勇声音颤抖:“女侠饶命,这松州……真没有什么钟家村,都是我骗你的!” “你!”季寻月虽有预感,却还是气得咬牙切齿。 没了线索,偌大的凡界她要怎么找到钟灵? 回去找衍明宗问方轻尘的下界地点恐怕会把事情闹大。 两难之间,只听玄淮道:“锦月,我们先去雍州看看。” 季寻月惊诧看他:“师父知道师妹在哪儿?” 葛大勇忙不迭殷勤道:“我知道雍州,在松州南边!” 玄淮点点头:“边走边说。” “那他……” 玄淮淡淡瞥了葛大勇一眼:“我已拜托一位路人报官,官兵应该在路上。” 眼下师妹的事最为紧要,只能如此了。 季寻月厉声警告:“葛大勇,我已经记住了你的名字和长相,日后要是再让我听到你为非作歹,我亲自取你性命!” 葛大勇浑身一哆嗦:“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 季寻月又睨了他一眼,转身和玄淮往林外走。 走了没多远,就看见茶摊上那几个茶客,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叫苦连天。 见玄淮折返,几人纷纷惊恐噤声。 看不出来,玄淮下手也挺狠的。 季寻月只看了一眼,便不愿再瞧这帮恶徒。 “师父,我们骑马过去吗?” “我们要抓紧时间。” 季寻月明白了他的意图,点点头:“好。” 幸好玄淮灵力没受到限制。 到了一处空旷地,玄淮向她伸手。 季寻月没有犹豫,直接牵住。 玄淮掐诀带她飞至云端,落在云海上的一艘小船。 小船向南飞去,季寻月坐下来,问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玄淮在她对面坐下:“纪修文传讯告诉我,钟灵没有和你一起下界,而是要和他们一起去雍州。” “纪修文?”季寻月十分意外,又转而沉吟,“看来师妹很有可能在雍州,他有没有说钟灵为何要跟着他们?” “他消息写得仓促,没有细说,所以我先来找你了解情况。” 想必玄淮是先问了凌苒再一路找过来的。 现在他也知道钟灵出事,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 “师妹这次下界,想再见她父母一面,可她为什么要背着我?” 玄淮微微蹙眉:“钟灵她没有服下断尘丹?” “……是。”季寻月垂眸,“对不起,师父。” “恐怕钟灵想做的事不止这么简单。” 季寻月看向玄淮:“什么?” 玄淮与她目光相接,眼神中透着担忧:“前天我发现,铺晒的龙魂草似乎少了一点。” “龙魂草?那是用来疗伤的草药……”季寻月愣住,“钟灵想给她父母送药?!” 第13章 凡界(三) 好在钟灵没再误导他们,问到雍州北山的山脚下有一个钟家村,季寻月二人立即向那里赶去。 两人各骑一匹马,一边问路一边赶路。 时间拖得越久,季寻月眉间的忧愁就越浓。 虽感激玄淮一路上的安慰,可她依旧心乱如麻。 “师父,万一钟灵她……” 她定了定神,不允许自己说丧气话。 她知道,钟灵既然下定了决心,一定没想过留退路,可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师妹身殒道消? 这二十天,与她几千年的人生相比不过弹指一瞬,可她见钟灵的第一眼就觉得亲切,少女涉世未深的懵懂天真惹她爱怜,让她不由自主想在钟灵身上弥补对妹妹的亏欠。 无法救下至亲的痛苦和即将重蹈覆辙的无力在心底交织盘旋,如翻涌不止的漩涡,逐渐席卷全身。 头里没由来的一阵刺痛,疼得她双手脱力,松开了缰绳,身子往边上一栽。 即将跌下马的瞬间,季寻月清醒过来,习惯性勾动手指召出灵力保护自己,才想起历练中用不了,可再想抓住缰绳手已经使不上力了。 骏马疾驰,她这一摔,怕是要去掉半条命。 但她并没有太多恐惧。 是因为仙界有灵丹妙药,还是觉得会有人救她? 下一瞬,有人把她拉进怀里抱紧。 一股清幽淡香钻入鼻尖,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玄——” 她才把玄淮名字念了一半,玄淮就抱着她摔到地上,他及时催动灵力裹住两人免受激烈撞击,但还是在地上滚了两圈。 季寻月被他拥在怀里,头埋在他胸膛上,甚至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 玄淮的怀抱让她莫名心安,飘远思绪,想到那次玄淮醉酒,他屋里就是燃的这种香。 “阿月,你怎么了?” 玄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上去却十分遥远。 阿月?为什么要叫得这么亲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头更疼了,想记起来什么,脑内反而更加一片空白。 玄淮扶她坐起来,手撑着她后背不让她倒下去。 二人离得很近,季寻月抬头愣愣地看着他,见玄淮脸上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展现关心、担忧,还有些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头疼。”她低低道。 头疼得什么都想不了,疼得她攥紧拳头恨不得敲烂脑壳,疼得她眼前发黑,然后眼前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血迹,她的视线顺着血迹向上看去,看见了季泠茵毫无生气的尸体。 她不由默念妹妹的名字。 然后她看见季泠茵睁开了眼,苍白的脸上漾起熟悉的笑。 相似的眉眼,熟悉的笑容,好像在哪里见过。 季泠茵张口说了什么,却没有声音。 “钟灵……”季寻月辨认出口型,一阵晕眩感袭来,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一股温暖柔和的灵力涌入体内,游走全身,逐渐抚平她的焦躁不安。 她竟不排斥这股力量。 宛若溺水濒死之际被救出水面,季寻月大口喘着气,剧烈咳嗽着,头里的疼痛渐渐消退。 她睁开眼,绣着锦纹的白色衣料映入眼帘。 再活动手指,才发现两只手都紧紧攥着玄淮的衣袖。 她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把头埋在玄淮肩头的,而玄淮轻轻拥着她,一只手按在她后颈下方给她渡灵力。 一抬头,季寻月对上玄淮担忧的眼神。 玄淮眉间微蹙,神色紧张,全然不见平日一点冰冷。 他毫不掩饰的关切,令她恍了神。 是他救了她。 他是仇家,也是关心爱护她的师父。 季寻月稍微拉开距离,定了定神:“谢谢师父。” 玄淮收回手:“为何会突然不适?” 季寻月垂眸,低声道:“老毛病了,情绪激动就容易头疼。” 是当年神魔之战受伤后留下的余症,但也只是头疼而已。 如此严重还是第一次。 季寻月想站起身,发现浑身无力,还是玄淮紧紧扶着她,她才勉强站稳。 来不及道谢,她还要赶着去阻止钟灵。 “我没事,师父,我们赶紧走吧。” “好。”玄淮简短应了声,“我抱你上马。” “……”季寻月没有拒绝。 随后,玄淮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 季寻月沉默看着环过她牵住缰绳的手,她被完全笼罩在那股不知名的淡香之中。 “坐稳了。”他清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季寻月轻轻点了点头。 只听骏马一声嘶鸣,载着两人疾驰而去。 林间小道崎岖不平,颠得她晃晃悠悠的。 她本刻意向前伏了些,与玄淮拉开距离,颠簸之下她无法再使力,不自觉往后靠,玄淮胸膛几乎贴着她的背,熏香似乎浓郁了一些。 松雾香。 脑海里忽然冒出这么一个词语。 似乎是玄淮用的熏香的名字。 可她没有用过松雾香,为什么会生出如此念头? —————————— 钟家村村口。 只见方轻尘和沈知遥正要离开,却不见钟灵身影。 季寻月已经恢复了气力,高声喊道:“沈知遥!” 沈知遥看见她,瞪大双眼,又慌忙看向她的师父。 方轻尘则微微扬头,合起手中折扇,视线扫来,神态自然。 顾不上玄淮下马后伸出的手,季寻月兀自跳下马,跑到沈知遥面前,一把抓住她手臂:“钟灵呢?” 沈知遥吃痛皱起了眉:“你干什么!放开我!” 季寻月提高声音,恨不得拧断她的手:“钟灵如果出事,你脱不了干系!” 一把折扇托起季寻月的手腕,示意她放手。 方轻尘语气不悦:“玄淮,你就是这么教徒弟的?” 玄淮站在季寻月身侧,淡淡道:“那你教的徒弟又如何?” “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方轻尘毫不留情道,同时加重手上力道,季寻月只得放开了沈知遥。 “师父?!”沈知遥愣住,不敢相信方轻尘竟会在外人面前贬低她。 “我说的不对?”方轻尘睨她一眼,“浪费我时间。” 沈知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着唇低头认错:“对不起,师父。” 季寻月耐心全无,逼视方轻尘:“告诉我,钟灵在哪儿,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见她如此无礼,方轻尘眯起眼:“你师妹和你一样,都是个犟种。” 季寻月皱起眉:“什么意思?” 方轻尘侧身,折扇指着进村的方向:“她就在村子里,你们放心好了,她没事。” 季寻月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知他口中的没事是何种程度。 她又看向玄淮:“师父?” 玄淮道:“你先过去,我和方轻尘还有话要说。” 季寻月点点头,向村子里赶去。 见她身影渐远,玄淮才收回目光,换回往常的冷淡,审视着面前两人。 沈知遥被他看得心虚,揉着被季寻月按疼的地方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容貌如此俊美的人,一个眼神竟也能让人不寒而栗。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没听见玄淮仙君要和我谈话吗?” 身侧传来方轻尘的轻嘲,沈知遥抬头,戚戚看了她师父一眼,忙道:“对不起,师父。” 可她并不认识回雍州城里的路,只能硬着头皮随便往一个方向走,走了几十米开外才敢回头,然后如罚站一般立在原地,等着方轻尘聊完。 沈知遥想不明白,同样是师父,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 如果是她违反仙规,方轻尘估计要放鞭炮庆祝终于甩掉她这个包袱了。 就因为她资质差,入不了他的眼,所以一点师徒情分都没有吗? 所以她当初选错了吗? 她以为,点仙大典上方轻尘一直没收到合适的徒弟,她作为最后一个,他一定会爽快收下,却没想到他宁缺毋滥。 她的所有不堪,都从选择方轻尘开始。 她知道她资质不好,就百般讨好方轻尘和同门的师兄师姐,然而他们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的当牛做马,知道她是方轻尘的便宜徒弟。 什么名门正派,什么仙风道骨,都是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方轻尘想找玄淮炼药被拒,她便接近钟灵想套出点可以拿来威胁玄淮的把柄,来讨师父欢心,却没想到钟灵最后反水,让她功亏一篑。 经她一番折腾,方轻尘和玄淮的关系反而恶化,师父更不会给她好脸色了。 沈知遥恨恨地盯着远处那两个人,心里没由来地生出一股悲凉。 —————————— 方轻尘这边。 等沈知遥走远,他悠悠开口:“想不到你会过来,是纪修文给你通风报信吧?” 见玄淮沉默,方轻尘自顾自道:“他上次比试拔得头筹,多亏了叶锦月的推波助澜,想还恩情也正常,如今他在一众弟子里风头正盛,我犯不着和他计较。” 纪修文实力的确不比周宇差多少,但不如周宇会讨师父欢心,少有露脸的机会,又怕遭嫉恨,只能一直藏拙。 玄淮淡淡道:“有实力的弟子竟要靠外人才能获得机会,好一个公平的师门。” “衍明宗的事轮不到你来指点。”方轻尘道,“还是聊聊这次的事吧,不如我们把话挑明了。” “当然可以。”玄淮冷冷道,“第一,离我两个徒弟远点,第二,我没有帮你炼药的打算,还请你不要再费心思。” 方轻尘也不恼:“敢这么跟我说话的,恐怕都在云星宗了。钟灵的事就到此为止,我不想再管了,她自己领罚就行。” 钟灵的事如果闹大,他知情不报也有责任,没必要引火烧身。 玄淮面色冷沉:“你想拿钟灵的性命来要挟我,现在一句不想再管就轻飘飘带过了?” “那你还想怎样?”方轻尘摇着扇,神色自若,“玄淮,你仗着有千婵帝姬撑腰,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 玄淮淡漠道:“方轻尘,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追求权势。” 方轻尘盯着他看了许久:“你这是非要和我结怨?” 玄淮眼神扫过他,眸中透着疏离:“只要你不打叶锦月和钟灵的主意,我无意与你对立。” “真是羡慕你,有两个好徒弟。”方轻尘懒懒道,“早知道当初应该坚持一下,把叶锦月抢过来。” 玄淮闻言,反倒笑了笑,轻嘲道:“你忘了吗,她根本不想拜你为师。” 方轻尘耸耸肩:“不试试怎么知道?” 玄淮至此,也不愿和他再作交谈,只是劝道: “劝你不要再打叶锦月的主意,否则你只会引火烧身。” 方轻尘显然没把他的忠言放在心上,反而戏谑问:“那你打的什么主意?师徒共骑一马成何体统?” 玄淮没有理睬,看着远处沈知遥的单薄身影,又多关心一句:“还有,你怎么对徒弟,她往后就怎么对待你。” “我又不想收她,是她主动贴上来的,她看中的也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衍明宗。” “既然收她为徒,就好好教导,引她走上正途。” 方轻尘收了折扇,冷笑一声:“话不投机半句多。” 说罢,直接离开了。 第14章 凡界(四) 季寻月赶到时,钟灵正坐在田埂上望着田间忙碌的村民们发呆。 “钟灵!” 钟灵听见熟悉的声音,愣了一下,循声而望,难以置信道:“师姐?” 季寻月冲到她面前,半跪在地,按住她的肩焦急问:“你不会已经……” 师妹眼睛红肿,明显哭过一场。 “没有,师姐,我没有。”钟灵笑容苍白,又低下头,声音逐渐哽咽。 季寻月心中的大石这才落下,一时竟有些脱力。 “对不起师姐,让你担心了。”钟灵头埋在膝间,肩膀颤抖着。 季寻月没有说话,抚摸着她的头发,任由她默默哭泣。 好在赶上了,好在钟灵也没有冲动。 季寻月虽也替她难过,但更多的是庆幸。 钟灵情绪平复后,才不好意思地抬头:“对不起,师姐,我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季寻月宽慰一笑,坐到她旁边。 “师姐为什么能这么快找到我?”钟灵问,“我明明……” “明明为了躲着我说了这么多谎?”季寻月顺着她的话说道。 见钟灵一张口又要道歉,她连忙抢先道:“是师父带我来的。” “师父?”钟灵神情暗了暗,“师父也知道了?他是不是很生气?” 季寻月摇摇头:“不,他和我一样担心你。师妹,我说过,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想了想,她又把玄淮加上:“师父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不论从前如何,今天玄淮帮了她很多。 钟灵轻轻笑了笑:“我知道了,师姐。” 季寻月这才仔细望了望周围的田间景色:“师妹,这里就是你的家乡吗?” 钟灵点点头,指着前面的一个人道:“对面那个人就是我阿爹,他叫钟涛。” 季寻月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前方的田野间,一个皮肤黝黑、衣着陈旧的男子正挥舞着锄头忙碌着。 钟灵继续讲着:“虽然家里很穷,我又是个女娃,但我九岁的时候,阿爹执意让我去村里的学堂读了一年的书,然而我十岁时,阿娘生了怪病,只能卧床休息,以前还能做些绣活贴补家用,生病后连抬手都费劲,家里的担子全落在阿爹肩上。” 季寻月听得揪心,表情逐渐凝重。 “之后我就没再上学,在家照顾阿娘,负责家务。田里不忙的时候,阿爹就去城里做些散工,有时候还会给我带些小玩意,那些日子虽然很苦,但我一点也不想忘。”钟灵说着,眼眶又红了。 季寻月握住她的手,轻轻按了按,想给予她一些安慰。 “几个月前,阿娘的病却忽然加重了,有时候一天只能清醒两三个时辰。”钟灵望着钟涛,眸光沉静而哀伤,“之后的事,师姐就都知道了,我受仙缘指引,却以为爬上登仙梯就是神仙,可以救阿娘。但我没想到,那只是个开始,成仙是那么遥远,甚至连下凡见爹娘一面都那么困难。” “原来你从一开始,目的就是救你阿娘。” 钟灵点点头。 季寻月叹了口气,她从没想过,钟灵的心事会那么多、那么重,沉沉地压在一个十三岁少女的心中,而师妹的表情永远是开朗自在、毫无阴霾,骗过了所有人。 季寻月不解:“你既然拿了龙魂草,为什么又放弃了?” 钟灵苦笑了一下,拿出一个折叠的绢帕,然后打开。 季寻月看到了一堆炭粉一样的粉末:“这是……” “我到了凡界之后,才发现命运一点机会都不肯留给我。”钟灵哀哀低语。 季寻月还是第一次见到把仙草带回凡界的结果,不由一怔,喃喃道:“原来这就是仙缘……” 原来师妹从踏入仙界起,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我本来以为,我至少能用我的命换阿娘康健,到今天才明白,我真的回不去了。如果再违反仙规,我会失去你、失去师父,只会失去更多……” 季寻月沉默看着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钟灵笑得苦涩:“师姐,你说得对,前尘往事,有时候是阻碍,可是想放下,真的好难。” 季寻月道:“不管你怎么选,师姐都支持你。” 这不是一句空话,是她的承诺。 钟灵浅浅一笑:“我从来没想过要留下来修仙,所以我很珍惜在仙界度过的每一天,这是我从未体验过的人生。师姐和师父对我太好,有时候我真的要忘记我来仙界的目的了。” 季寻月定定看着钟灵,她的眼神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师姐,也许这真的就是仙缘,是躲不掉的,越是反抗反而越是会受伤。” “所以你打算……” 钟灵点点头:“师姐,回忆太痛苦了,所以还是遗忘比较好,对不对?” 季寻月经历过亲人离世,明白这种想忘又不愿忘的痛苦。 “如果舍不得,放在心里也好。” 钟灵又笑笑:“可是我选错了路,沈知遥肯定会揭发我,相比于被迫遗忘,还不如自己想通后放下。” 季寻月无奈摇头:“我没想到,你下了好大一盘棋,把我骗得团团转。” “知道下界地点是钦州后,我就开始寻找别的办法了。钦州离雍州太远,来回要好几天,一定会让凌苒仙姬起疑的,而且我也不想让师姐知道我想违反仙规给阿娘治病。当沈知遥告诉我她要去雍州时,我便决定豁出一切,还不会连累你和仙姬。” 季寻月知道,钟灵外表柔弱,其实内心十分坚强。 钟灵接着道:“我便告诉沈知遥,我没有服下断尘丹,想去见爹娘一面,她为抓到我这个把柄高兴得很,转头就告诉了她师父,我不知道她师父怎么想的,居然改了下界时间,原本我还想着怎么和你们说我不去了。” 季寻月心中一动:“这么看来,方轻尘也许是想拿你的事威胁师父。” 钟灵怔住:“什么?” “我之前撞见他想让师父帮他炼药,被师父拒绝了,想必他一直没有死心,以为抓到你的把柄就能以此要挟师父。” 钟灵呆愣许久,才心有余悸道:“我以为我不会连累师父,没想到差一点就落入他们的圈套。” 季寻月安慰道:“已经没事了,你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钟灵笑得释然:“师姐,还好我答应你的事,最后还是做到了。” 如此交心时刻,季寻月忍不住道:“其实师姐也有事情瞒着你,但现在还不能说,我希望你以后不会怪我。” 钟灵立即摇头,坚定道:“我不会的,师姐性子沉稳心思细腻,不管做什么都是经过考量,包括——装作学不会炼气。” 说罢,她狡黠眨眨眼。 季寻月愣了愣:“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演得有那么差?” 钟灵杏眼一弯:“师姐,我都能学会的东西,你怎么可能学不会,师姐是我心中最厉害的人,比师父还厉害!” 季寻月听得心花怒放:“就冲你这句话,师姐要当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好,我们拉勾!” 季寻月欣然承诺,看着师妹的笑脸,既心疼又欣慰。 玩闹过后,钟灵又安静下来,方才的欢声笑语似乎只是为了纾解内心的悲伤。 “师姐,我再看一眼阿爹阿娘,我们就回去吧。” 季寻月点点头。 钟灵起身,季寻月跟在她身后。 钟灵对着已经记不得她的父亲道:“叔叔,我们可以去你家讨口水喝吗?” 钟涛露出朴实的笑:“好啊,你等一会,我活马上干完。” 钟灵甜甜笑道:“好,谢谢叔叔。” 钟涛一边干活一边问:“小姑娘,看你在这坐一下午了,你是哪家的丫头,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不是本地人,只是游历至此。” “哦?看你年纪还小,父母不惦记吗?” 钟灵笑容一滞,答非所问:“没关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钟涛点点头:“真是厉害,你父母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钟灵眸中带泪,忙眨眼掩饰:“嗯,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 季寻月在一旁看着,感觉师妹一下子成长了许多。 钟涛忙完活,领着二人去他家。 钟涛感慨道:“说起来,要是我家丫头活到今天,也跟你差不多大了。” 季寻月和钟灵对视一眼。 钟灵小心翼翼问:“她……过世了?” “是啊,十岁那年就过世了,我媳妇因此伤心过度,从此一病不起。” 师妹的存在居然是这样抹去的,竟如此讽刺。 钟灵呆愣许久,季寻月同样意外。 见钟灵情绪低落,钟涛以为她听了同情,又道:“不过没事,都过去了,十几天前村子里来了个游医,替我媳妇诊断了一下,开了几副药,她已经好多了。” 钟灵眼睛一亮,惊喜道:“真的?” 钟涛有些莫名,挠头道:“骗你做什么?等媳妇身体养好了,我们就想再要个娃,最好是闺女,要是能像你一样机灵更好。” 钟灵声音有些哽咽:“一定会比我还好的。” 钟涛豁达道:“好不好不重要,穷人家的孩子,也没那么多要求,只要过得开心就行。” 到了钟涛家,钟涛才到院门外就喊道:“媳妇,我回来了!” 主屋虚掩的门被打开,一位面色还有些苍白的妇女走了出来,她身形消瘦,看着却颇有精神:“回来了?饭都做好了,这两位是……” “是路过咱们村子的,想来讨口水喝。” 妇女热情道:“哦,你们快进来歇歇,我去给你们倒水。” 进了屋,屋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十分干净。 钟灵看着熟悉却回不去的家,神情有些落寞。 钟灵母亲端来两碗水:“来,你们坐下歇歇。” 钟涛放完农具回来,一进屋便对着季寻月和钟灵道:“你们留下来吃个晚饭?我再去炒几个菜来。” 钟灵忙摆手:“不用了叔叔,太打扰你们了。” 钟灵母亲劝道:“不麻烦,你们尝尝他手艺,一定不会失望。” 钟灵摇摇头:“真的不用了,我们急着赶路,再不走,天黑了就更难走了。” 钟灵父母对视一眼,这才同意。 季寻月看得出来,钟灵仍有留念,但与父母告别后,她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钟灵自嘲道:“师姐,我怕再多看一眼,我就不想离开了。” 季寻月听她继续说着。 “想不到我走后,阿娘的病居然有了转机,我忽然很庆幸,还好回来看了一眼,这下我就没有遗憾了。” 钟灵抹去眼角的泪,冲季寻月笑笑:“师姐,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凡界(四) 第15章 凡界(五) 三人先回钦州和凌苒打了声招呼,然后便回了仙界,前往太微洲的凌霄宫。 四名长老轮流坐镇灵霄宫,处理当日呈报事务,除非要事才会聚集商议。 听说今日是穆吟长老出席,季寻月稍稍松了口气。 因为有三位长老出身六大仙门,而穆吟是例外。 名门之间交换资源、弟子结为姻亲,早就同身共命同气连枝,因此虽然六大仙门中只有三宗出了长老,实则共同受惠。 相比其他三位常有偏袒之事发生,穆吟则公正许多。 当然,四位长老能领神界之命掌管仙界,自然也会把握分寸,不至于搞得怨声载道,闹到神界那去。 待灵霄宫前守卫通传,玄淮一行终于见到了穆吟。 云星宗三人站在殿下,穆吟坐在殿上,之间由一道垂帘阻隔,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三人行礼后,钟灵主动上前,告知来意。 相比于第一天踏上仙界时的怯懦,钟灵声音仍有紧张导致的颤抖,但总体镇定许多。 穆吟听完,并未立即开口。 隔着帘幕,季寻月看见她的手指敲击着座椅扶手,显然在思考。 过了一会,穆吟才开口:“念你主动坦白,没铸成大错,便罚你禁闭一个月静心思过。” 她口中的禁闭并非简单的关人,而是把人封在结界里,无法活动,也无法感知时间流逝。 季寻月向钟灵投去担忧的视线。 而钟灵行礼领罚,全程神色平静。 师妹比她想的要坚强得多。 本以为事情结束,穆吟却继续道:“钟灵,你可知修仙者为何要断尘缘?” 钟灵有些意外,抬头答道:“因为不该拘泥于过往,也不该有私情。” “如果一个人符合这两个条件,你觉得他需要断尘吗?” 钟灵思考片刻:“我……我不知道。但人心易变,现在不能代表以后,所以我已理解这道仙规存在的意义。” “若有人能保证一直符合呢?” 钟灵困惑道:“长老,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只需要回答你的真实想法。” “如果能一直保守秘密,自然就不用遗忘。” 穆吟问:“钟灵,你觉得你是哪种人?” 钟灵怔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穆吟接着道:“你这种情况我见了不下数百例,所以我一直在想,这种疏不如堵的规定是否有用。同时,能一直瞒下去的人也不在少数,外人无从得知他是否断尘,那断尘又意义何在?” 不仅是钟灵,季寻月也茫然不解,穆吟为何要说这些? 穆吟站起身:“你就用这一个月好好想清楚,自己决定要不要断尘。” 明明是惩罚,她却给了钟灵重新选择的机会? 季寻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钟灵同样震惊得失语,许久才反应过来:“多谢长老!我一定会好好思考您的问题。” 穆吟声音转冷:“你记住,不管你如何选择,这件事都只能是你的秘密,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你也不能透露。还有,你若是再犯错,下场只有身死道消。” 钟灵神情郑重:“我知道了,多谢长老指点。” 穆吟抬手施法,一道电光向钟灵袭去,钟灵瞬间消失不见。 “一个月后再来接人吧。”穆吟甩了甩衣袖,直接离开了。 季寻月后知后觉想要道声谢的时候,穆吟已不见踪影。 出了灵霄宫,季寻月和玄淮并肩而行。 季寻月道:“想不到会是如此结局,不管怎么说,决定权在师妹手里,总好过冷冰冰的仙规。” 真希望这一个月能过得快点,让她早日见到师妹。 玄淮闻言,轻笑应了声。 “要不是师父来得及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季寻月止步,认真看着他,“还有,谢谢师父救了我。”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对玄淮流露真诚。 这二十天来虽然与他正常相处,但忆起往事,难免心生猜疑,提防着他。 玄淮道:“你和钟灵都是我的徒弟,照顾你们是应该的。” 季寻月展颜一笑,忽然释怀了。 青黎的事、钟灵的事,还有她亲眼所见的种种,她愿意相信玄淮不是心怀恶念之人,不想和他计较过去了。 可她仍想知晓,他既然这般云淡风轻,又是什么让他记恨她千年? 玄淮又道:“但实际上我们什么都没做,这是独属于钟灵的历练,相信经过这些事,她会变得更坚定。” 季寻月赞同地点点头,又好奇问:“师父,你和方轻尘他们聊了什么?” “只是让他们少动些歪心思。” 季寻月若有所思:“这下,我们三个人都把衍明宗得罪了。” 这何尝不是一脉相承的门风。 玄淮清浅一笑:“不用担心。” 迎着他的笑意,季寻月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一个月好像要和玄淮单独相处了。 —————————— 是夜,季寻月又去了神界。 还未谈及白天的事,玉千婵提议出去走走。 经历了白天的惊心动魄,看看风景放松一下也不错。 泛舟至青鸾湖中央,万籁俱寂,只有湖水拍击船身的声音。 两人相对而坐,玉千婵带了一坛酒,给彼此各倒了一杯。 季寻月握着酒杯静静望着涌动的浪潮,一时思绪渐远。 回过神来,她感慨道:“说到底,断尘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只是我没想到穆吟会如此大度。” 玉千婵神秘一笑:“你觉得穆吟为什么会这么做?” 季寻月微微蹙眉:“难道说……” 难道穆吟她也没有断尘? 玉千婵不置可否:“有些秘密只能藏在心里,不管钟灵如何选择,希望她都能做到这点,现在她总算能放下过去,向前看了。” “听说从前没有断尘的规矩时,不少人私自下凡,扰乱人间秩序,之后才有了这个仙规。” “毕竟最初神界只是想培养一批忠诚的战力,然而他们私心太重,拿着神界的恩惠,却在天上天下斗得乌烟瘴气。” 季寻月垂眸:“可是为何又让这么多人钻了空子?” “说来说去,自己得来的缘,结什么果,都是他们的选择。仙规摆在那里,怎么选是他们的事。”玉千婵淡淡道,“断尘又如何,七情六欲还在,这世上就少不了纷争。” 季寻月晃晃酒杯,与好友相碰,而后轻叹:“阿婵,你的箴言,我也说不上是听没听进去。” 玉千婵道:“虽说天缘难测,可很多事无论你是否插手,他们的结局都不会改变,你的介入只会让你痛苦。” 如好友所言,钟灵的事,她从始至终都是旁观者。 仙凡有别但至少同源,神族和凡人注定是不同的命途。 季寻月目光悠远,语气坚定:“即使如此,我也甘之如饴。” 玉千婵闻言,低眉浅浅一笑,算是肯定了她的选择。 夜风萧瑟,两人浅酌清酒,享受着少有的闲暇。 直到酒杯见空,季寻月才悠悠开口:“你什么时候让玄淮闭关?” 下界一事结束,她可以开始着手玉千婵的事了。 “明日就可以。” “说起来,之前方轻尘还想让玄淮帮忙炼制冬枯草,不知道是否跟此事有关。” 玉千婵若有所思:“看来这事越来越复杂了,还需你多费心。” 提到衍明宗,季寻月不由皱眉:“六大仙门看着光鲜亮丽,背地里除了恃强凌弱,竟还有残害同修的。不过那些背叛师门的修仙者,妄想走条捷径结果把命赔了进去,也是可怜又可恨。” 普通仙门师徒、同门间虽大多相处和谐,但修炼之事上可能不尽如人意,时间一长,总有熬不过的想转投名门。 同样,六大仙门人才济济,多的是有实力又有野心的修仙者。对宗门里的普通弟子而言,要接受实力不如人的事实是件十分考验心性的事,太执着和其他人对比,反而容易误入歧途,转求邪门歪道。 玉千婵点点头:“两边为了追逐力量,都不惜铤而走险,绝不能任由这种事发展下去。” 季寻月又迟疑问:“若我叛离师门,岂不是要背负骂名?被师妹误会怎么办?” 还有……要怎么跟玄淮说她要退出师门? “你若是想告诉她,我也不会拦着,毕竟这事是我拜托你的,不能太让你为难。” “有了证据之后,你准备怎么做?” 玉千婵顿了顿,平静道:“不过是让仙界变变天。长老的位置,有些人坐得太久了。” 看来这事闹到过几位长老面前,但被压下来了。 不知这事查到最后会牵涉多少人。 季寻月托着腮,一本正经道:“帝姬大人,我做这些有报酬吗?” “钟灵不算吗?” 季寻月失笑:“你怎么贩卖人口呢?” 玉千婵端起酒杯,笑眼看她:“那这千年的流光酿如何?” “帝姬还是先欠着吧。” 玉千婵无奈摇头,算是默认。 季寻月又道:“等这事结束,我就回魔界了。” “你和玄淮的事解决了?” 季寻月支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月色下的湖面:“只是我单方面不想计较了。”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何时起她就对玄淮没有敌意了。 只要他对叶锦月、钟灵履行师父的职责,又有最基本的良知,对季寻月这个魔尊做什么都无关痛痒了。 睡意逐渐袭来,季寻月不由打了个哈欠。 “事都聊完了,我也该回去了。” “对了,昨天霍乘风送来一封信,托我转交给你。” 季寻月接过信,眯着眼才扫了个开头,就睁大了眼,睡意全消。 “傅靖川……” 玉千婵困惑地看着她:“出什么事了?” 季寻月把信递给玉千婵:“我先回魔界一趟。” 玉千婵微微点头:“好。” 待季寻月离开,玉千婵展开信件,才读几行,不由弯唇一笑。 —————————— 魔界霜月殿外。 今夜轮到朱绍值守,他愁容满面,对着门口另一个人道:“魇君,尊上她出关时间不定,您还是先回去吧。” 傅靖川摇摇头:“不行,我至少要见她一面。” 朱绍无奈叹了口气。 “你现在见到了,可以回去了。” 霜月殿的门忽然打开,季寻月冷着脸走了出来。 “尊……尊上!”朱绍一惊,他竟未察觉季寻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傅靖川欣喜喊道:“月姐姐——” 季寻月皱眉打断他:“我说过不要这么喊我!” 傅靖川俊秀的脸顿时失了光彩,他黯然道:“尊上。” “你在我这殿外守了四天是什么意思?你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季寻月顿时没了辙,忍着怒气问。 “我就是想见你一面,我……我也没说什么啊。”傅靖川无辜道。 季寻月扶着额,长长叹了口气。 傅靖川的父亲是季寻月麾下九位魔将之一的傅霄。 傅靖川小她几百岁,年少时学着阿茵喊季寻月姐姐,自从神魔大战中被季寻月救下,更是对她动了心。 季寻月又气又笑:“你对霍乘风说,从前你一来我就赶你走,这次我几天没出面,说不定是对你有好感?” 傅靖川低着头:“我也只是推测。” “我说过,你不要在我身上花心思,我不可能……”季寻月见他情绪低落,又不忍说重话。 “月……尊上,既然你没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不能考虑一下我?” 季寻月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喜欢的人?” 说完,不仅是面前两人,连她自己都愣了愣。 而她第一时间脑海里浮现的,居然是玄淮的脸?! 傅靖川呆了呆,愣愣道:“如果月姐姐有喜欢的人,那我自然不会再打扰了,就像当初……” “当初什么?” 傅靖川失落地摇摇头:“没什么。” 季寻月淡淡道:“你该回去了。” 傅靖川轻轻应了声,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季寻月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也是一阵心烦。 傅靖川或许从未知晓,他是季泠茵年少起就暗恋的人。 当年,季泠茵让她先去救傅靖川,而她还未赶回,便先收到妹妹的死讯。 她不恨他,只是不想见到他。 季寻月道:“朱绍,他要是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及时通知我。” 朱绍点点头:“是。” 季寻月揉揉眉心,酒意上涌,已经倦得不行。 她无暇思考,只想快点赶回去好好睡上一觉。 第16章 再聚 “咚咚。” 房间的门又一次被敲响。 季寻月从睡梦中被吵醒,困倦得睁不开眼,冲门外喊了声:“师妹,我再睡会……” 却听见门外传来玄淮的声音:“锦月,是我。” 季寻月这才想起师妹在禁闭中,而她好像睡过了头。 不仅错过了早课,好像……也没去修炼。 季寻月清醒了大半,急急忙忙起身披上外衣,打开条门缝,露出半张脸。 “师父,我好像……睡过头了。” 玄淮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模样,眸中浮现笑意:“你昨天累了一天,多睡会是应该的,只是我一直未见你,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季寻月看了眼天色:“多谢师父关心,我没事。” 她又睡到了傍晚,只是今天叫醒她的不是师妹,让她有些伤怀。 玄淮问:“时渊来了,你……要见他吗?” 季寻月想再睡会,刚打算回绝,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时渊的声音。 “你把我说得好像见不得人一样。” 玄淮淡淡道:“不是让你别过来?” 时渊理直气壮道:“我没过来,我就站在这边说话不行吗?” 季寻月问:“师叔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时渊没好气道:“你说呢?钟灵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都没告诉我,拿我当外人?” 季寻月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玄淮瞥了一眼时渊的方向,冷冷道:“跑过来大吵大闹就是你的关心?” “她们关系那么好,我怕锦月想不开,所以来看看。” 季寻月被时渊的嗓门吵得睡意全无,无奈道:“师叔,师妹她只是被关一个月禁闭,我犯不着想不开吧?” 时渊道:“你都睡了快一天了,也该起来吃点东西了。” 季寻月听着更是窝火,她回仙界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根本没睡多久。 “师妹不在,谁还能给我做饭?” 季寻月无奈地叹了口气,没了师妹喊她起床,也没了师妹做饭,她的日子过得凄风苦雨的。 却听玄淮道:“我来吧。” 季寻月一愣:“不麻烦师父了,我随便煮点东西吃就行。” 时渊插话道:“我劝你别拒绝,玉千婵帝姬下午找玄淮帮忙炼药,等他闭了关,你就要自己对付吃的了。” 玉千婵行动速度倒是快。 玄淮不留情面道:“我看,是你想留下来吃饭。” 时渊急道:“你又要赶我走?上次我都跟你道歉好几遍了,我说我去澄清你又不同意,你怎样才肯原谅我?” 玄淮看向他,冷冷笑了一声。 季寻月看着玄淮的侧脸,他好看的眉微微蹙起,眼神透着冷漠。 她似乎是第一次见玄淮对时渊摆出这样一副神情,冷漠中有种莫名的敌意和愤怒。 上次,难道是第一次修炼那天? 她和师妹还在准备晚饭,玄淮就突然告知他们时渊离开了。 原来是他们起了争执。 季寻月眨眨眼,她这里看不见时渊,但能感觉到外面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师父……”她轻声喊道。 玄淮敛了神色,看向她:“抱歉。” 季寻月想了想,还是让他俩再好好聊聊。 “那就麻烦师父下厨,我帮师父打打下手吧,还有……师叔也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玄淮应得很快:“好。” 时渊声音这才放松了些:“还是锦月懂事。” 季寻月无奈笑笑:“师父先过去吧,我收拾下就去。” 玄淮点了点头。 —————————— 进了厨房,玄淮已经在忙碌中了。 季寻月看着他,觉得画面有些温馨,也莫名有些熟悉。 难道是因为让她想起了师妹? “我来吧,师父。”季寻月定定神,走了过去。 玄淮把洗菜的活交给她,转身去把洗好的菜切碎。 季寻月想了想,还是犹豫开口:“不知道师父和师叔上次是起了什么矛盾?” 玄淮没有想象中的抗拒,反倒笑意淡淡:“你想帮我们调解矛盾?” “师父生这么大气,恐怕不是我几句话劝得了的。” 玄淮顿了顿,淡淡道:“已经不生气了。” 季寻月迟疑地应了声。 玄淮道:“我预计闭关八天,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 八天?那不就是到三月三十? 蜃渊开花在二十九日,所以他是不知道,还是以玉千婵的任务为先搁置了? “师父放心,我会努力修炼的。” 季寻月说着,忽然失笑。 等到玄淮出关,她已经是二重境的修仙奇才了。 季寻月把菜沥了水,把菜篮放到玄淮面前。 玄淮熟稔地从篮子里抓出一把菜,与她衔接得十分流畅。 宽大的衣袖被他束着,露出肌肉线条匀称的小臂。 季寻月看着玄淮手上的动作,看得出神。 “怎么了?”玄淮问。 季寻月摇摇头:“还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玄淮笑笑:“都交给我吧。” 他的笑较往常多了些暖意,好似与她十分亲近。 季寻月愣了愣,又好像找不出不对劲的地方。 油倒进烧好的锅里,哔啵作响,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季寻月看师妹做了那么多天饭菜,也学会不少,此刻她同样虚心学习。 见玄淮翻炒同样的食材却只放了一勺盐,季寻月不由道:“师妹喜欢放两勺。” 玄淮淡淡笑了笑,却加了勺醋,又添了勺糖。 “糖醋?” “待会尝尝这种做法的味道如何?”玄淮垂眸,嘴角始终噙着笑意。 季寻月看着他的脸发呆。 他实在是一举一动都能吸引她的瞩目。 长的好看,又会做饭又能炼药,全能得不行。 为什么昨天和傅靖川对话时会想到玄淮,难道她真的动了什么心思? 季寻月无奈地晃晃脑袋,劝自己不要一时贪图美色。 她到底还是一点也不了解玄淮。 —————————— 到了玄淮住处的小院,时渊坐在院子里那棵参天的灵树上望着远处出神。 他安静时的眉眼同样写着生人勿近。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时渊侧脸看了过来,随后纵身一跃,衣袖猎猎。 三人入了座,一向健谈的时渊少见的沉默着。 两人虽说缓和了,但需要有一个先低头的。 季寻月被他们之间的尴尬气氛搞得浑身不自在。 她心中叹了口气,魔尊当久了,到哪儿她都改不了操心的习惯。 随后,她重重叹了口气。 果然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力。 时渊自然巴不得有人给台阶下:“好好的,怎么叹气?” 季寻月闷声道:“师妹一个月不吃不喝,把身体熬坏了怎么办?” 时渊也面露愁容,安慰她:“别担心,结界可以维持她的生命运转。” 季寻月又是叹气:“这次跟衍明宗结了梁子,还不知道他们要怎么针对我和师妹。” 时渊不屑地冷哼一声:“那个衍明宗,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 季寻月来了兴趣,看来衍明宗结怨不少。 “师叔愿意讲讲吗?” 忽觉玄淮投来的视线,季寻月把时渊面前的一盘小炒往他面前推了推:“师叔,别干聊,先吃饭。” 时渊是客人,待客的礼仪她还是知道的。 但是余光之中,玄淮垂下眸,神情似乎冷了许多。 的确是不能厚此薄彼。 她又往玄淮面前推了一碟小菜。 她也深谙端水之道。 季寻月手支在桌上,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切换,盯得时渊和玄淮有些不自在,两人这才动了筷。 软硬兼施,先礼后兵,对于管理手下十分有效。 她为这个师门付出了太多。 时渊尝了一口,神色舒缓,夸赞的话刚到嘴边,又变得硬生生的:“玄淮,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厨艺这么好。” 玄淮淡淡应了声。 时渊面色一僵,还是换了交谈对象:“锦月,你不是问我衍明宗的事?” 季寻月点点头。 时渊正要开口,玄淮却打断了他,问季寻月: “这些不合你口味吗?” 季寻月茫然看他一眼,才想起她光顾着晚辈的礼节,一直没动筷。 她挨个尝了一口,炒菜清爽不油腻,羹汤清香鲜美,凉菜爽脆可口。 师妹是家常菜的做法,以简易快捷为基础,玄淮则注重食材与做法的匹配,凸显食材原本的风味。 的确很合她口味。 又像是,知道她的口味一般。 就如那盘炒菜,师妹的做法尝起来咸中带着食材的苦,而改成糖醋口味就中和了原有的苦味,她确实更喜欢玄淮的做法。 季寻月笑笑:“师父厨艺确实好。”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只小狐狸又是做饭又是炼药,躲在家里几年不出门的样子。 她的笑中多了些促狭。 玄淮有些怔然,然后才道:“以前研究过。” 时渊闷着脸地听两人对话,也是如坐针毡。 玄淮瞥他一眼,淡淡道:“你与衍明宗有过仇怨?” 时渊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我四重境的时候,我去北境采集药材,回来的路上却被他们那些想不劳而获的弟子抢了去。” 季寻月眉一皱:“这种事恐怕都找不到人主持公道。” 时渊沉默了片刻,摇摇头:“有。” “那结果是?” 就算有人出头,长老那边也是大事化了吧。 “那几个弟子被逐出师门,因为他们以前做的事也被一同曝光了。” 季寻月这才舒展眉头:“真是大快人心,是谁这么厉害?” 时渊眉眼冷峻,又似有几分柔情:“一位故人。” 一个名字而已,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她还想接着问,却听时渊语重心长地告诫:“不仅是衍明宗,六大仙门长期秉承以修为高低论资排辈的思想,不少弟子对修为异常执着,有些甚至到了魔怔的地步,你平日少和这几个宗门的人打交道。” 这不是巧了,她正迫切想要和他们扯上关系呢。 六大仙门人数众多,的确鱼龙混杂。 沈知遥、纪修文、周宇,都属于不同的类型。 季寻月问:“那底层弟子岂不是很悲惨?” 时渊一脸理所当然:“就算是资质非凡,资源也不一定会向他倾斜,师父的地位,其他弟子受宠程度,想要飞升成仙可不仅仅是埋头苦修就能实现的。” 季寻月心下了然,好好的修炼被这些人搞得极为复杂,不仅是影响本门弟子,连其他宗门都要受牵连,当真是祸害。 她随口问:“说起来,还不知道师叔的师父是哪位仙人呢?” 时渊停了筷,冷冷道了句:“死了。” 季寻月不由一惊,欲言又止之际,又听他继续道:“死在神魔之战中。” 难道又是个跟魔界有仇的? 这仙界随手一抓就没有一个对魔界友好的人了吗? 季寻月讪讪道:“原来是牺牲了……” 时渊不屑地轻呵一声:“牺牲?不过是勾结魔界,死有余辜罢了。” 季寻月脸色僵了僵:“莫非投靠的是现在这一派?” 若真是这样,那时渊岂不是恨透了她? 而玄淮也停了动作,漠然看着两人。 季寻月浑身不自在,好像暴露了身份一样。 时渊面色一沉:“现在这个?” 季寻月心里一紧。 时渊眸光深邃,似乎在想着什么,顿了顿才道:“那倒不是,不然现在也安宁不了。” 季寻月这才放了心。 但是看时渊的样子,他对魔界好像也有诸多不满。 不过她见怪不怪,早就无所谓了,立场不同,她无法强求他人对魔界的理解和宽容。 只要他们对自己人没有算计就行了。 她披着叶锦月的身份,和玄淮时渊他们只会有现在的交集。 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师叔没有再拜一个师父?” 时渊摇了摇头:“师父是叛徒,我又资质平庸,谁会愿意收我?” 没了人教导,修仙之路岂不是坎坷崎岖? 怪不得时渊说自己修炼得慢,原来过往一堆心酸苦楚。 时渊见她露出同情的表情,笑道:“你也别把我想得那么可怜,我虽然倒霉,但也有贵人相助。” 季寻月正想问,玄淮却突然起身,冷冷道:“你们聊,我先闭关了。” 她也跟着起身,刚想道一声别,却见他眼神古井无波,神情冰冷,顿时因他拒人千里的姿态噤了口。 即使她曾觉得玄淮冷淡如冰,但也从未如今天这般遥不可及。 玄淮不敢看向季寻月茫然的神情,转身离去。 她一定觉得他喜怒无常古怪极了。 如今婚约已解,季寻月也忘了时渊,可他做不到坦然地时渊讲述他们相知相识的过往。 他怎会没有私心? 他没有澄清,就是怕她记起和时渊的曾经,和时渊重修旧好。 可他还是阻止不了她与时渊亲近。 明明觉得和她近了一步,却一次次重回原点。 “师父……” 玄淮的身影已经远去,季寻月才迟疑喊道。 是觉得她和时渊太聒噪了? 可他一向话少,再没人说话,她都要闷得发慌了。 玄淮捉摸不透的态度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可她为什么要烦这些? 第17章 心事(一) 那天的晚餐在玄淮莫名的冷脸后就结束了。 时渊和季寻月道别的时候,也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季寻月试探地问了下他们有什么矛盾,时渊只是含糊不清地糊弄过去了。 临走前,时渊好心问她,玄淮闭关的几天要不要他来指导修炼。 季寻月很感动,但还是礼貌拒绝了。 师父闭关,师妹禁闭,偌大的沧星洲一下子冷清起来。 季寻月才发觉无所事事也不是什么好事,平时觉得累所以贪睡,结果真的空闲了反而清醒得可怕。 她只能等玉千婵得空,找好友聊天才能解点乏。 这天,她又去了神界。 琼华宫的仙姬们这一个月见季寻月的次数怕是比从前一千年都多。 好友还在神尊那边讨论政务,季寻月便在她宫里等着。 玉千婵回来时,只见她脸上写满疲惫。 见了面,玉千婵打起精神,揶揄道:“以前不都大半夜才来?今天来得这么早?” 季寻月接过话茬:“不会白天就没酒喝了吧?那我半夜再来。” “不怕白天被人撞见一身酒气?” “只是小酌几杯,怎么说得我像个酒鬼?” 玩笑过后,玉千婵正色道:“我向父神请示了仙界的事,父神决定交由我全权处理。” 季寻月笑道:“有了你撑腰,我可要随意发挥了。” 玉千婵在神尊的一众子女里,学识和神力皆是数一数二,拥有灵视之力更让她受神尊青睐。 虽然没明说,但是仙界的事务基本都由玉千婵负责,既是信任,也是培养。 玉千婵正想开口,兰夕仙姬进来禀报:“帝姬,玄淮仙君求见。” 季寻月才喝了口茶,立马呛了一下。 她没记错的话,今天才第六天,玄淮怎么就提前出关了? 因为明天蜃渊花开? 他果然是早有准备。 不过她现在更担心如果被玄淮发现不在宗门里,她要怎么搪塞过去。 玉千婵吩咐兰夕先领玄淮去议事厅,又转身看向季寻月,笑道:“看来今天的酒是喝不到了?” 季寻月起身,叹了口气:“你忙,我先回去了。” 议事厅在另一处宫殿,玉千婵特意给她增加了一些应对时间。 季寻月往回赶,却在一个岔路口遇到兰夕。 兰夕站在原地,不时往一处看去,神情颇为无奈。 见了她,兰夕行了一礼:“见过魔尊。” 季寻月奇道:“你不是领玄淮去议事厅?怎么在这站着?” 兰夕面露难色,又往刚才看的方向瞟了一眼。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远处玄淮背对着她的方向,而他面前是一个翠衣女子。 “玉寒舒?” 季寻月皱皱眉,念出那女子名字,她是玉千婵的姑姑。 作为神尊最小的妹妹,玉寒舒年少时便享尽偏爱,行事骄纵无理,十分目中无人。 季寻月问:“寒舒元君找他什么事?” 兰夕摇摇头:“不知道,正好遇上元君,她就把玄淮仙君叫到一旁说话了。” 季寻月想了想,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正准备离开,却见玉寒舒抱臂,趾高气昂地扬着头,似乎在数落玄淮。 说话间,又抬手想摸他的脸。 玄淮反应很快,偏过脸让她落了空。 季寻月皱起了眉。 她没能教训得上的人,反倒让玉寒舒抢先了? 虽说她和玄淮没什么师徒情分,但看到他差点被揩油,本来她就跟玉寒舒不对付,此刻更觉得玉寒舒碍眼了。 再一想,她用魔尊的身份帮忙劝两句,还能施舍玄淮一点恩情。 季寻月思定,向两人走去。 兰夕在身后小声焦急唤道:“魔尊,您……您怎么过去了?” 季寻月冲她摆摆手,让她放心。 玉寒舒见来了人,悻悻收回手,眉一拧,没好气道:“季寻月?真是好久不见。” “寒舒元君,别来无恙。”季寻月冷冰冰应了一句。 玄淮闻声转身,淡然的神情在见到她时似有松懈。 季寻月还是第一次用魔尊的身份和玄淮见面,居然有股说不出的别扭。 “见过魔尊。”他垂眸向她施礼。 仇人相见,他竟没什么反应。 季寻月点了点头,想不出该说什么,便无视了他,对玉寒舒道:“我见阿婵早早去了议事厅,路过却发现她等的客人还没过去,所以来看看。” “不过说几句话,误不了多少功夫。”玉寒舒紧紧盯着玄淮,“我就是见不得有人拎不清身份装清高。” 她又转而笑得妩媚,语气里多了娇嗔的意味:“玄淮,凭什么千婵找你帮忙你就毫不推辞,我找你你就推三阻四,你可真会拜高踩低,是看不上我这个无权无势的?” 玄淮冷淡道:“元君言重,是我学艺不精,无法炼出您需要的药。” 季寻月见过几次玄淮拒绝神界来客,原来是玉寒舒派的人。 玉千婵是玄淮的救命恩人,你玉寒舒又凭什么使唤人? 季寻月笑道:“偌大神界竟找不出能帮元君忙的人?实在不行,让我来试试吧?” 玉寒舒不屑道:“多谢魔尊好意,我还记得你以前天天跑神界求药的模样呢,你什么时候学会炼药了?” 季寻月神情冷了下来。 当年她替母亲求药时玉寒舒百般阻挠,指摘她动机不纯,是神界的敌人。 “我记得当年元君就在研究掩盖疤痕的药,看来过了四千年还是毫无进展。”她看向玉寒舒脖子上的一道疤,回敬道。 玉寒舒脸色变了变,下意识捂住脖子。她当年被季尧所伤,光是愈合伤口都用了无数灵丹妙药。 她十分爱惜自己的美貌,这点瑕疵让她连带着恨季寻月恨了几千年。 两人剑拔弩张之际,玄淮道:“元君,我还有要事需禀告帝姬,请容我告退。” 玉寒舒却不想放过他:“玄淮,现在当着外人的面,我再问你一次,你帮不帮我炼药?你好好掂量掂量,若让我失了脸面,你会是什么下场。” 外人?她这招倒是用得狠,但恐怕不会得逞。 果然,玄淮语气礼貌疏离:“元君应当知晓,帝姬掌管药阁,交于我的任务均以神界的名义,元君若有个人需求,可先与帝姬相商。” 玉寒舒气急败坏:“好啊,我都指使不了你?一个领受神界恩惠的狐妖,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此话一出,顿时冷场。 冲动过后,玉寒舒知道说了不该说的,慌乱地别了别散落的碎发来掩饰尴尬。 玄淮身份被揭穿,却并未慌乱,依旧漠然。 季寻月故作惊讶道:“他是妖族?” 玉寒舒竟也知道玄淮的事? 好在是被她听到,换了别人不知会给玄淮带来什么麻烦。 玉寒舒发出一声冷哼:“你听错了。” 季寻月挑眉:“不管是什么身份,既然他已被神界认可,元君何必抓住不放。” “没错,这是神界的事,所以轮不到你来管。”玉寒舒掩唇轻笑,“魔尊这般维护,是见色起意,看上了他那张脸?” 季寻月应得爽快:“是又如何?” 这怎么不算一种报复玄淮? 感觉到玄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不甘示弱地看回去,却愣了愣。 他眼神温柔,还带着些……失落? 没来得及探究,就听玉寒舒嘲讽道:“魔尊这话可真该让时渊听一听。” 季寻月疑道:“时渊?” 不会是她认识的那个时渊吧? 玉寒舒更加得意:“说起来,时渊今天也来了神界,你不去见见他?” 季寻月更加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见他?” “我可不能再说下去了,不然又说漏了嘴。”玉寒舒心情极好,眼神娇媚又带着挑衅地斜了她一眼,兀自离开了。 这仙界,难道有几个叫时渊的? 可不管有几个,她来仙界之前一个也不认识。 故弄玄虚。 季寻月嫌弃地看着玉寒舒的背影,说不定她是胡诌些事存心添堵。 身后,玄淮先开了口:“多谢魔尊解围。” 季寻月转身看他:“小事一桩,记得还我恩情就好。” 玄淮嘴角勾起淡淡的笑:“自当铭记于心。” 这是对仇家的态度? 是故意迷惑她,心里其实盘算着如何毁花? 季寻月换了个话题:“你是妖族?” “是。” “你放心,你的身份我会替你保密。对了,我们以前见过吗?” 若是见过,她不可能不记得这张脸。 玄淮顿了顿:“没有。” 没有还能跟她结仇? 她都在他面前了,他还能如此淡定。 季寻月一时恨不得把过去的事都翻出来和他好好算算账。 但恐怕过不了多久,魔尊在神界教训一位仙君的事就要传遍天上每处角落了。 算了,反正已经决定不和他计较了。 说起来,玄淮日子也不好过。方轻尘、玉寒舒,这些人都不是能随便得罪的。 季寻月冷着脸故意呛他:“你说你如此精通炼药做什么,反而不停得罪人。” 玄淮视线在她脸上轻轻掠过:“为了救人。” 他的确是救过人。 试探都像打在棉花上,让她有些心烦。 一边是对她挑衅不停的玄淮,一边是亲眼见到的玄淮,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她想得入神,没注意有人过来了。 “玄淮?我刚才遇到寒舒元君,听说你也来了,这位是——” 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温润醇和。 季寻月回头看向时渊。 时渊先是一愣,而后皱眉:“季寻月?” 还真是这个时渊。 季寻月疑惑:“我们认识?” 时渊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你当然不认得。” 说罢,他竟转身就走。 被时渊甩了脸色,季寻月倒也不气,只是不解:“等等!” 时渊的脚步未停。 季寻月向玄淮点头以示作别,便去追时渊想问个究竟。 和玄淮对视的那一眼,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这时,见几人谈话收场,兰夕急匆匆跑了过来。 季寻月才想起玉千婵还在等玄淮过去,而她应该早点回云星宗。 她一时没了主意,脚步不由一顿。 ……好烦。 第18章 心事(二) 只是犹豫了一下,便不见时渊踪迹。 思来想去,季寻月还是先回了仙界。 回了落星台,她装模作样摆出修炼的坐姿,又控制好修为,保证自己看上去是刚到二重境的水平。 这进展不论谁看了都很难相信,她也不抱希望能把玄淮糊弄过去。 正胡思乱想着,察觉身后灵力靠近。 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装作专心修炼的样子。 待玄淮走近,她才像听到脚步声一样,收招回头,故作惊讶道:“师父?你出关了?” 玄淮点了点头,察觉她体内灵力流转:“你的修为……” 季寻月扯起谎来面不改色:“这几日弟子潜心修炼,竟意外突破桎梏,还好没让师父失望。” 玄淮垂眸,若有所思,看得她心头一紧。 又听见玄淮淡淡道:“你资质上佳,醒悟是早晚的事,不过你竟能在几天之内突破二重境,的确出乎我的意料。” 季寻月一脸难以置信:“我居然二重境了?怎么会这么快……难道我是传说中的修仙奇才?” 好假,她要装不下去了。 玄淮听到最后四个字,一怔,眼里浮现笑意:“恐怕是这样。” 他居然信了? 不过季寻月并不在意,假惺惺道:“都是师父教导的好,我还想再练会,请师父指导。” 玄淮却道:“天色晚了,修炼不能急于一时,早点回去休息吧。” 季寻月短短应了声,该跟他交代比试的事了。 “师父方才说我已到二重境?我听说过几天上一批修仙者会举办一场比试,想参加看看,还请师父应允。” “这么做恐怕会大出风头。” “可这事早晚瞒不住,我想自己把握。” “好,我陪你去。” 季寻月看着玄淮,他温和的态度反倒让她心生惆怅。 他对徒弟那么好,为何对魔界敌意那么深? 蜃渊花将于明日天亮时盛开,他提前出关,是否就是为了去破坏她赏花的事? 返回宗门的路上,季寻月怀揣心事,一言不发。 明知期间玄淮多次向她投去视线,但她都没有做出反应。 直到站在主殿前,两人即将分开,她停住脚步,神色凝重:“师父……” “怎么了?” 她却欲言又止,心里想的事当然不能说出来。 如果真是玄淮做的,她就算不追究,也总是有芥蒂,还能如往常那般待他吗? 她想问玄淮他为什么非要针对她,但她更想问清内心,究竟怎样的答案才能让她满意? 即使扶霜林的证据在前,她为何仍抱着一份无根无据的期盼,为什么看到他却生不了一丝一毫的怨恨,反而不由自主地想相信他? “想喝酒。”季寻月自顾自道,打算晚上去玉千婵那顺坛酒回来。 想得太多反而睡不着,干脆喝醉了明天起来等结果吧。 反应过来说了什么,她愣了愣,忙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有心事?”玄淮缓缓道,心中却苦涩。 她这般怅然若失,难道追上时渊后已问清缘由? 当他还在为她的维护而欢喜,却没想到见证了她和时渊的重逢。 季寻月糊弄道:“是有点心烦……也许是担心比试的事吧。” 玄淮沉默许久,才淡淡应了声:“清风醉如何?若有心事,可以跟我说。” 不对,她没想向他讨酒喝啊……而且她想喝闷酒。 但如果能让他陪她喝一夜的酒,是不是就能看住他,不让他离开? 可是她要是盯着,还怎么找到证据,她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来仙界的吗? 还没喝酒,季寻月就觉得已经醉了,不然怎么想法颠三倒四,连她都摸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可她……仍想试一试。 她道:“好啊,可是清风醉太贵重了,师父随便拿点酒就行。” 玄淮却道:“只有这个。” “……”时渊都没这待遇。 “不喜欢?” 季寻月摇摇头:“那就多谢师父了。” 玄淮又是一阵沉默,气氛陷入僵持。 季寻月恍然发觉,他看起来也闷闷不乐的,是在想毁花的事?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别让他去。 那就再拖一拖吧,拖到她想清楚为止。 —————————— 天色已暗,玄淮手一挥,沿途便亮起点点星火,照出前行的路。 再次站在玄淮的小院里,季寻月有种奇异的感觉。 晚风轻拂,唤醒从前的记忆。 说起来,这才是她第二次来。 第一次时,他们师门和时渊在这里,虽不相熟,却也没什么隔阂,高高兴兴聚在一起吃了顿饭,也是她许久都没感受到的一种名为陪伴的温暖。 又因为师妹的一碗醒酒茶,她无意中撞破玄淮真身,竟是一只狐妖。 问清他的从前,才知他身世悲惨,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时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再后来,其实两个人也没多少接触。 不过是她闯了几次祸,他都未生气,反而站在她这边。 不过是她修炼偷懒耍滑,他看在眼里,却不管不问。 不过是她瞒着师妹的事却弄巧成拙,他及时出现,解她燃眉之急。 不过是她头疼发作,他拼力相护,关怀备至。 扪心自问,与他相识不足一个月,为何偏偏信他? 明明那一千年恨他恨得牙痒痒,为何仅仅用了一个月,就不恨他了? 她不是最爱记仇的吗?她不是发过无数次狠话,一定要让玄淮自食恶果,为神魔不齿吗? 为何自点仙台上那一眼起,她就彻底心软,恨不起来了? 好像有什么答案要冲破阻碍,可却被拦了回去。 她有些恍惚,看着玄淮取酒而回的身影,他被点点灯火点缀,是那般高洁不染。 每次看着他,就不想移开眼了。 玄淮见她神色不宁,柔声问:“怎么了?” 季寻月收拾起心中波澜心绪,摇了摇头:“没什么。” 玄淮把酒放在石桌上:“就在这里喝吗?” “好啊。”季寻月笑笑,走过去坐下,接过他递来的酒杯。 神魔之中有饮酒习惯的不在少数,也许是以前从凡人那里学来借酒浇愁的方法,仿照着做,发现挺有效果。 她并不嗜酒,只是每每想起过往,想起已故的亲朋好友,郁结难解时,便猛灌酒,想一醉解千愁。 不需要解酒丹,喝酒不就图喝醉后忘却所有烦心事吗? 她对酒不太挑剔,毕竟一旦有了心事,就连果酒也醉人。 不过玄淮酿的清风醉实在口感上佳,清冽醇和,冰冷的酒入口却温热。 就好像……玄淮给她的感觉一般。 初见时的淡漠疏离,冷若冰山,到见过他眉目柔和,温柔含笑的模样。 他从不遥远,却触不可及。 看着杯中清酒晃荡,季寻月一饮而尽。 她的动作被玄淮尽收眼底,他垂下眸,反复思索那些无法问出口的疑问。 难道她当真是为时渊的事烦闷? 他还记得,三千七百多年前,他闭关修炼结束后,听闻魔界少主追求一位修仙者的消息。 她追求得十分热烈,为那位修仙者送上许多灵草仙丹,教他修炼,为他惩处心怀不轨之人。 玄淮默默想着,不知不觉中,一杯很快就见了底。 清酒碰杯的声音令他回神,原来是她在为他添酒。 他又想起今日,她竟问他们是否见过。她明明曾与他在妖界、在凡界相遇过,可她却完全不记得。 原来一旦错过,就不会有以后了。 两人无声又默契地喝光再添酒,也不知循环了多久,只是夜已近半。 季寻月带着几分醉意,试探问:“师父也有心烦的事?” 玄淮握着酒杯,不置可否。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说,光喝酒?”她嘟囔道。 “你想聊什么?”他问,声音低哑,透着没由来的失落。 季寻月摇摇头:“什么都不想聊。” 她抬眼看他,认真而专注:“我只想看着……你。” 朦胧月色下,她的脸皎洁如雪,却如隔了层雾。 她轻蹙着眉,虽不是她原本的容貌,可习惯性的小动作如往常一样,让他总是轻而易举就回忆起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可她为什么说想看着他? 她喝醉了,也许她想看的是时渊,可他愿意骗自己。 玄淮轻轻笑了笑:“我亦如此。” “真的吗?” 季寻月听了并不欢喜,反而神色多了些哀戚。 她道:“那你别走好不好?” 玄淮怔住,静静看着她。 她既然如此希望时渊别离开,那当初为何要解除婚约? 见他沉默,她却急忙抓住他的衣袖,口齿不清:“你不准去。” 玄淮看着被她抓着的衣袖,许久才回应了一声:“好。” 她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笑得眼上眉梢皆是喜悦,笑得他心里怎么也对她怨不起来。 他不怪她,也无法拒绝她的接近。 可他算漏一点,她带着仇怨前来,他就是她此行的目标。发现是他这般无趣的人招惹她一千年,她应该很失望吧。 如今误会就要解开了。 虽不知她为何要封印和时渊的记忆,但只要她想,随时可以恢复,然后……和时渊重修旧好。 她记不得他,喜欢上别人又有何错? 只要她能快乐,他愿意送上祝福,可他偏偏不能接受他是他们和好的垫脚石,从此只能保持距离不让她起疑,隐瞒旧事不让她为难。 月色溶溶,照着各怀心事的两人。 季寻月枕着胳膊伏在桌上,困倦得想闭眼,视线依旧落在他身上。 她忽然想喊喊他。 “玄……” 可第一个字才含糊发了一半音,她就扛不住醉意合眼睡去,抓着他衣袖的手也在无意识下松开。 玄淮神情落寞。 她在喊时,她果然把他当成了时渊。 —————————— 天亮了? 季寻月茫然睁眼,神智尚不清明。 看着床顶才陡然惊醒,她什么时候回的房间?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起身下床,却见茶桌上放了张纸条。 拿起一看,是玄淮留的消息。 “神界有召,或晚归。” 她盯着清隽的字迹愣愣出神,心中一阵懊悔,怎么真把自己灌醉了没盯好玄淮? 他又去了神界,是玉千婵那边有事找他? 正好,她也要出去一趟。 第19章 前任(一) 妖界,蜃渊。 看守蜃渊的猫妖墨泽看见来者,原本就惴惴不安的他更是抖如筛糠。 他本体是一只黑猫,虽近五千多岁,还未完全炼出人形,无法隐去头上一对猫耳,还维持着清秀的少年样貌。 “魔尊,您……您怎么来了?” “说了今日要赏花,我不能来?” 季寻月知道他一向胆子小,但见了她竟怕成这样,不用猜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原本抱有的期待也落了空,她喉咙干得难受,挤出一声冷笑,笑她那天真的想法。 墨泽却是听得一哆嗦,哭丧着脸,耷拉着猫耳:“魔尊恕罪!” 季寻月无视了他的话,快步向里走去。 墨泽欲哭无泪,战战兢兢跟在她后面。 他生性懒散,自从三千年前接了看管蜃渊的任务,更是偷懒耍滑,毕竟蜃渊千年开一次花,鲜有人来。 加上蜃渊灵气充沛,不用刻意修炼,他的修为也能慢慢提升,因此他更加疏于修炼,反而三天两头溜出去玩。 现在好了,他又没看好蜃渊,这份美差彻底丢了。 季寻月沉默走着,越接近反而越放慢了步伐。 蜃渊正如其名,是一道深渊,站在上方向下望去,有时能望见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有时能望见狂沙席卷飞烟漫天,所见之景次次不同,只因一切皆为虚幻。 蜃渊充盈着渊底的花释放出来的灵力,人一旦步入其中,这些灵力便会融入体内,依据主体当时的情绪令其看到不同的幻象。 而蜃渊花开持续一个时辰,到那时迷雾荡尽,渊底之景真正现世。 花谢后只留一地贫瘠,等待三日,又再次抽枝发芽,如此循环往复。 谁也无法判断,花开时的风景是否只是一场更盛大的、无法被识别的幻象,毕竟千年只此一次。 想早点看花开,光是提前一天就要耗费大量修为。 千年前,玄淮抢在她到达前的一个时辰催开了花。 她赶到时,只看见一地残花。 如今,她又看到了同样的场景。 季寻月望着一地残花,竟不知是喜是悲。 除了玄淮,谁会没事过来浪费修为强行催开花? 早知道还不如别喝酒,亲眼抓到他毁花的证据,也省得她在这心烦。 墨泽见她面冷如冰,忙不迭跪下求饶:“属下失职,魔尊饶命啊!” 季寻月瞥他一眼,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两个时辰前,我突然被人施了定身咒,然后那人就大摇大摆地进去了,属下修为太差,完全无法抵抗,有愧魔尊重任!” 两个时辰前,正是她不省人事的时候。 她撑了那么久,怎么就偏偏那会睡着了? “那人长什么模样?” “记不太清,不过长得还挺好看的……当时天色太暗,事情发生得突然,我就只看了一眼。”墨泽又踮着脚,比划了一下,“他大概这么高。” 差不多是玄淮的身高,季寻月更烦了:“他有没有留下名字?” 墨泽愣了愣,不敢看她:“不……不知道啊,我当时都吓懵了……” 他忽然想起来,千年前也有个人毁了魔尊赏花的事,不知道魔尊有没有找他算账。 现在魔尊眼看就要发火,再不找人转移一下她的怒火,他可就要遭殃了。 反正那人都干过一次了,再干一次也不是不可能。 对不住了,兄弟。 墨泽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想起来了,他、他说……他叫玄淮!” “……” 季寻月望着渊底一片枯萎的花,神色平静。 如果不是他所为,那她愿尊他为师,视他为良师益友,以礼相待。 此刻,真相昭昭,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好恨。 恨她见色忘义,恨他深藏不露,也恨……仙魔殊途。 一早就知道结果的事,何必寄予期待? 也罢,解决完仙界的事就回魔界,从此眼不见心不烦。 见季寻月往外走,墨泽瞪大眼,忙不迭跟上,又偷偷观察她脸色。 魔尊这表情,怎么好像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有些失落? 不过他更关心的是能不能保住这份差事。 出了蜃渊,季寻月站定回望,神色淡淡,随后眼神落在墨泽身上,变得锋利如刃。 墨泽缩着脖子,等待着她的责罚。 “念你父亲在神魔之战中有功,这次就放你一马,但是,没有下次了。” 说罢,没等他反应,季寻月便离开了。 “多、多谢魔尊!”墨泽大喜过望,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涌起感激。 原来魔尊她还念着先父的功劳,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眼看差事还在,墨泽长舒一口气,又能再混一千年了,不对,他要好好修炼,下一次,绝不会让人毁花了! 不过眼下,阳光正好,还是躺下来先睡一觉—— “你跟我走一趟。”清冷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喵啊!”墨泽吓得魂飞了一半,往前一窜,弓着背转过身,看清来者,惊恐道,“魔尊,您……您怎么又回来了!” 一点动静都没有,真是吓死他了!还好他没睡着,不然又要被抓到偷懒了。 季寻月皱眉看着墨泽的一连串反应,他都五千年了还没修炼成人形,习性依旧如猫般。 不像玄淮—— 她啧了一声,硬生生止住念想,恨恨咬牙。 敛了神色,她道:“跟我去幽都。” 墨泽站直了背,一脸不解:“我?” 幽都是妖界王城,魔尊带他去那里干什么? 他顿时惊骇道:“不是说不罚我吗,魔尊,求您网开一面,我……我再也不敢了!” “我是这般言而无信之人?”季寻月瞪他一眼,转身就走,“赶紧跟上。” 为何要折返? 因为……她还没死心。 —————————— 幽都,绫罗宫。 一只白色巨蟒圈着身子,欣赏着自己泛着光的鳞片。 守卫鹤妖进来禀报:“妖首,魔尊来了,在泰和宫。” 巨蟒望向鹤妖,嘶嘶吐着舌,碧色竖瞳闪过诧异,随后眨眼之间,它已化出人形。 一个相貌俊美的男子走到陈列的镜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发型着装,漫不经心问:“魔尊来做什么?” 鹤妖迟疑:“属下不知。” 妖首息璘又换了个姿势看着镜中人,露出满意的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鹤妖走后,他又眸色转冷,眼中没了妖化的竖瞳,依旧透着寒意。 妖界在四千年前的战争中伤亡惨重,他继任妖首后为让妖界休养生息,很少与外界打交道。 魔界也同意了他的做法,新任魔尊继位后更是不怎么过问,也几乎没来过妖界,难道出大事了? 息璘才到泰和宫外,就听见茶杯撞击地面碎裂的声音。 宫内,只是和魔尊对视了一眼,端茶的小兔妖竟一个腿软,茶托和茶杯全摔在了地上。 “魔尊饶命,魔尊饶命!” 季寻月看着不停磕头的小兔妖,不知所措地收回准备接过茶杯的手。 再一抬眼,宫殿内一众小妖看着她,皆是瑟瑟发抖。 “……” 她看起来很吓人吗? “你没事吧?”她看着小兔妖剧烈颤抖的雪白兔耳,一时间又幻视玄淮—— 不准想! 她心烦扶额,没曾想小兔妖竟哭出了声。 “茸茸,怎么一进来就看见你在哭?”优雅的男声自门口传来。 小兔妖眼角噙泪,眼巴巴望向息璘:“妖首……”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息璘挥退一众小妖。 宫殿里只剩三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季寻月奇道:“息璘,他们怎么见了我怕成这样?” 息璘懒懒道:“因为他们不希望你来。” 墨泽站在季寻月身后,听得心惊,妖首居然敢这么跟魔尊说话? 季寻月倒也不恼,语气稀松平常:“知道了,以后我能不来就不来。” 不就是怕她带来又要开战的消息么? 她上次来妖界,还是一千年前蜃渊花开时,不过只待了一会就离开了。 这次,她一路看过来,战后原本破败不堪的妖界,经过四千年的修整,已是一片欣欣向荣。 息璘虽然自恋了点,但治理还是有些手段。 “魔尊前来不知有何要事?”息璘打量着她,问道。 她还是一如当年那般清丽,可惜被魔尊之位磨平了性子,总习惯敛着神色,失了少时的鲜妍。 “我记得你有显影镜,借来一用。” 息璘笑道:“这妖界都是魔尊的,何来借用一说?” “是吗?我看那群小妖,好像并不服我。” “那是他们不知道魔尊人有多好。” 季寻月嫌恶地看他一眼,冷血的蛇妖竟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 息璘俊美的脸上笑容恣意,他抬手轻点,召出显影镜。 再一弹指,镜子向季寻月飞去。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魔尊的反应真是伤人。” 毕竟当初是她力排众议,扶持无权无势的他坐上了妖首的位置。比起称呼她魔尊,他更怀念喊她少主的那些日子。 季寻月接过显影镜:“行了,你可以出去了。” “还有我见不得的?”息璘不情不愿地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望。 她托着镜子,眉峰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反正不会是在想他。 当初他犹豫了几百年才决定对她表白,转头就听说她和别人订下婚约。 还没能让她知道他的心意,他就失恋了。 息璘收回目光,又恢复了一贯的冷峻。 但能再见她一面,还是挺令他欢喜的。 泰和宫内,季寻月想着玄淮的容貌,往镜中注入灵力。 镜中顿生波澜,水珠飞溅,慢慢凝出一副容貌。 她竟记得如此清晰。 季寻月看着那张脸,说不出希望听到哪个答案。 她沉吟片刻,把镜子递给墨泽,问道:“是不是他?” 如果是,一切尘埃落定。 如果不是,那她这些年的怨怼又算什么? 墨泽看了一眼,惊道:“是他?” 第20章 前任(二) 季寻月心一沉,折腾半天还是同样结果,她到底在期盼什么? 墨泽却抬头看她,疑惑道:“魔尊,这不是狐妖一族的淮凛大人吗,他还活着?” 季寻月愣了愣,这是玄淮在妖界时的名字?竟还有些耳熟。 如果催开花的是玄淮,墨泽怎会没认出他? “你先告诉我,他是不是夜里来蜃渊的人?” 墨泽没有再看镜子,笃定地摇了摇头:“不是。” “你确定?” “我确定,那人不是这模样。” 蜃渊之景皆是虚幻,而想进入蜃渊的人却无法易容,必须保持绝对的真实。 她的心底慢慢生出几分欢喜,又很快被疑念阻挡。 这人为何要借用玄淮的名字?还是说他受玄淮指使? 而墨泽见季寻月沉思不解,却越来越心虚。 他随便报了个名字搪塞,魔尊要真找来这个玄淮问罪,结果发现是一场误会,玄淮找他寻仇怎么办? 他不过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猫妖,可不想招惹麻烦。 墨泽越想越怕,扑通一声跪下:“魔尊恕罪,我……我有件事骗了您!” 季寻月闻言挑眉,冷冷看他:“说。” 墨泽低下头,冷汗涔涔:“毁花的人他其实没留下姓名,我想到一千年前有个叫玄淮的毁了花,就下意识以为还是他……” “这次说的都是实话?” “我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季寻月懒得和他计较:“下不为例,起来吧。” 既然墨泽认识玄淮,看来一千年前去蜃渊的人也不是他。 按照这一千年来那个始作俑者的做事风格,巴不得干了什么都要落款,可这次毁花的人却没留下姓名。 是有人借玄淮的名义行事,这一切都跟玄淮无关,还是他找人代办? 本以为真相大白,反倒扑朔迷离起来。 季寻月愣愣看着镜中玄淮的面容,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 “这次的事不许跟任何人说。”她刚说完,还是不放心,抬手便封印了他这一段记忆,这招式只有极少的神族和魔族会用。 片刻后,墨泽眨眨眼,茫然地抖了抖耳朵:“魔尊,您找我来幽都做什么来着?” “已经解决了,你可以回去了。”季寻月叮嘱道,“记得好好修炼。” 季寻月出了泰和宫,便见息璘站在庭院中,抱臂发着呆。 听见动静,他转身看过来:“都好了?” 她将显影镜还给他,微微点头。 息璘接过收好,又问:“要离开了?” 季寻月失笑:“是啊,你们可以庆祝一下了。” 心情莫名一点点好起来,突然就有心思说笑了。 息璘却冷冷看她:“你有喜欢的人了?” “什么?”季寻月先是一愣,又义正辞严道,“我是来调查正事的。” 仙魔恩怨,当然是正事。 息璘没再追究,而是摊开手掌,露出一片泛着光泽的白色蟒鳞:“我刚才想了下,我还没送过你什么。” 见她十分意外,他补充道:“来报答你的……赏识之恩,当你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折断它就好。” 季寻月没接,反问道:“还有我搞不定的事?” 息璘气定神闲:“那妖界你来管,我想休息个十年百年。” “……” 既然是报答恩情,自然不该拂了他的心意。 季寻月拈起白鳞打量,冰凉的触感自指尖袭来。 息璘默默看着她,嘴角却不自觉漾起浅笑。 上一次见到她,是在两千年前,还是三千年前? 想说的话太多,到嘴边却变成了:“魔尊慢走,我就不送了。” 还是少些念想比较好。 季寻月走后,息璘又拿出显影镜,稍稍注入灵力,已被她抹消的容貌重新显现。 他看着镜中容貌,皱起眉,念出了那人名字。 “淮凛……” —————————— 心事重重地回了沧星洲,季寻月坐在落星台发了一下午呆。 直到傍晚,玄淮都没回来。 眼见天色昏暗,她便自行回了房间。 没过多久,就听见有女子在外面喊。 “锦月,你在吗?” 这声音是…… 季寻月开了门,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四处张望:“凌苒仙姬?” 凌苒循声而望,快步走来,神色焦急:“你师父呢?” “师父他被神界召去了,仙姬有急事找他?” 却见凌苒抬眉,惊诧道:“你的修为……” 解释起来太麻烦,季寻月忙转移话题:“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凌苒没再追问,而是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犹豫片刻:“唉,不管了,你先跟我去归远洲吧。” 那不是时渊住的仙洲? 凌苒带着她往那赶,简单讲述了一下来龙去脉。 她闲下来去找时渊,结果发现他不知灌了自己多少酒,怎么劝也劝不住。 凌苒失落道:“这些年很少见他如此伤神了,你师父在的话还能劝住点。时渊若是愿意跟你讲他的事,你就听一听,帮忙劝劝,希望他能……早点放下。” 季寻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才想起她光顾着玄淮的事,倒是忘了昨天时渊见到她时的反常,他醉酒不会跟昨天的事有关系吧? 烦心事一个接一个,却全都毫无头绪。 到了归远洲,凌苒领季寻月上了一座矮山,快至山顶,她停了步:“锦月,你去吧。” “仙姬不过去?” 凌苒摇摇头:“他见了我只怕更烦。” 黄昏下,她微微仰头望着山顶的方向,秀丽的容颜有些黯淡。 其实凌苒性格和时渊挺像,平时爽朗大方,可有心事时就习惯闷不作声,把一切都憋在心里。 季寻月点了点头,往山顶走去。 山顶十分开阔,远远便见一人席地而坐,周围散落一地空酒坛。 她试探喊了声:“师叔?” 时渊闻声回头,醉眼朦胧,仔细辨认了一番才道:“是锦月啊,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望师叔。” 季寻月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一地狼藉。 时渊了然道:“你师父不在,所以凌苒让你来?” 想不到他喝了那么多酒,思路还挺清晰,状态看着似乎也没凌苒说的那么严重。 季寻月轻笑道:“是啊,不知师叔在烦什么事,能不能跟我讲讲?” 时渊幽幽道:“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能陪我喝点就留下,不然就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既然是受凌苒委托,她自然不能回去,季寻月拿起一坛,摘了封口,仰头喝了口,动作行云流水。 “嘶——”却在酒水入喉时,紧皱起眉头。 他怎么喝这么烈的? 时渊见状,剑眉一挑,笑得张扬:“后悔了?” 季寻月反而被激起好胜心:“我才不怕。” 不过她是来替凌苒劝人的,轻抿几口后,便停了动作,而时渊喝着闷酒没再与她搭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时渊若有所思,问道:“锦月,你觉得成仙好吗?” 季寻月见他终于愿意开口,思忖片刻:“长生不老,应该算是好事吧。” 时渊道:“可活得越久,有些事记得越深又该如何?” 藏在心底深处的往事被这话无意间勾起,季寻月一时沉默。 她至今记得听到妹妹死讯血液直冲头顶濒临崩溃的感觉,也记得看着母亲的生命一点一点被蛊毒抽去,再多灵药也无济于事的无力。 还有她的亲朋好友,信任她的魔族、妖族,他们的生命也曾鲜妍,转瞬却在战争中凋零。 季寻月偏过头看他,道:“也许有些事情就是怎么都忘不掉,不该忘,不想忘。” 时渊望着远处,沉默了一会,才道:“之前和你提到过,我资质平平,从前修炼得本来就慢,经历了神魔之战,师父死了,我就没了依靠。” 谈起往事,他神色淡淡,透出冷峻的底色。 季寻月没有应答,怕扰乱他的思绪也不再有动作,安静等他继续说。 时渊接着道:“战争结束后,仙界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我们就像无人在意的游魂,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整顿后,许多人重新找到了师门,可我却没有。那个时候我修炼了六百多年,才堪堪过了四重境,师父又是叛徒,更没人想收我,我就留在师父的归远洲自生自灭。” 这些事前几天已听他提过,如今再听,依旧觉得辛酸。 时渊道:“那是我最迷茫的时候,战争颠覆了我对修仙的看法,让我第一次直观感受神魔对立的无情。对神界而言,仙界只是战力,可以消耗的战力,像我们这种连仙都不算的,更是可以随便抛弃、找些凡人顶替上的消耗品。” 季寻月张了张口,安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时渊说的都是事实,神族从上古时期统治世界以来,始终是高高在上的姿态,神魔同源,魔族也同样秉持着和神族同样的理念创造了妖族。 见她沉默,时渊看向她,笑笑:“你看我,你才来仙界一个月,我就跟你聊些沉重的话题。” 季寻月忙道:“没关系,师叔说的这些对我很有启发,师叔不妨接着说。” 时渊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时间不知道修炼的意义是什么,可我也活了几百年,活久了就不想死了,所以有时候我也会去看看比试,试图从中学习些什么。” 他忽然移开视线,目光变得悠远。 天色暗得很快,时渊似乎透过厚重的云霞看到了曾经,露出怀念的神情:“我就遇到了她。我从来没想过,她那种身份也会有难堪的时候。” 看来这就是时渊一直不想提的人。 季寻月问:“不知是哪位仙姬?师叔可愿告诉我她的姓名?” “她并非仙姬。”时渊微微摇头,又重新看向她,“说起来,你和她……竟有几分相似。” 季寻月没有理解他的话,只当时渊口中的女子和她一样是位修仙者。 她继续听着,时渊却不愿再说下去。 “罢了,是该让往事都过去了。”时渊心烦地揉着眉心,喃喃自语,又困倦地闭上眼,似乎快要入睡。 季寻月见此,不再打扰他,轻轻放下手中酒坛,抱膝看着最后一丝日光隐于天际,而月色早已沉沉照着世间。 时渊不愿说,她无法强求,也不知他在烦忧什么,不然回去问问玄淮? 想到玄淮,又受时渊情绪感染,她心里也染上一层阴翳。 她实在是想不通其中缘由,怎么看玄淮的交际面都很窄,虽也有人看不惯他,可若真想害他,又怎会制造的都是些掀不起浪花的事?所以是他本人?可她又接受不了如此真相。 思路进了死循环,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时渊也重重叹了口气,郁闷道:“不想了,喝酒喝酒!” 说罢,他也不管季寻月反应,一言不发,大口喝着酒,灌了小半坛,忽然停了动作。 季寻月默默看着他的举动,见他有话要说,摒除胡思乱想等他开口。 时渊脸色越来越沉,恨恨道:“你说她凭什么?说喜欢我的是她,说不喜欢我的也是她,明明是她主动招惹我,反而现在是我在因她伤神?” 季寻月不由失笑,他果然是在忧烦爱情相关的事,不知他被哪位姑娘骗了感情,时至今日还念念不忘。 时渊拧着眉看向她,言语中已露出几分醉意:“你说她到底哪里好?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全要我去猜。” 有时候醉酒的人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想要旁人的附和。 季寻月不知该回应什么,于是默默点头。 时渊埋怨道:“明明是她提的婚约,到头来毁婚的也是她,她自己跑了,让我成了笑话。” 居然还有过婚约?难怪一直忘不了。 “我就像个傻子,惦记了几千年,结果发现,她早就把我忘了,那我这些年算什么?”时渊猛灌一口酒,愣怔一会,接着道,“你说,她是不是负心人?” 季寻月无言以对,只能点点头。 而时渊看着她,眼神越发飘忽,却又温柔起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季寻月瞪大眼,很快反应过来时渊已经醉到把她当成了他心中惦念的那个人。 虽然不知他喝醉时骂人心里会不会好受点,反正骂的又不是她,季寻月也没反驳,只是静静看着时渊,任由他对她诉苦。 她的沉默果然引来时渊更多怨言,时渊道:“你实在是演戏的好手,把我耍得团团转。” 季寻月点点头。 他神色怅惘,说的是责问的话,可语气却始终不肯重一点,正因为不够恨,往事才牵绊他这么多年。 “你其实只是想要一个陪你走过最痛苦时候的人,不过是恰好遇到了我而已,你实在是自私至极。” 还被当成情感寄托,她又同情地点点头。 醉意染得时渊眼尾泛红,他目光灼灼,一双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凭什么你能重新开始,我还走不出来?” 季寻月被看得心虚,仿佛她就是那个负了时渊的人一样。 时渊接着道:“季寻月,你凭什么不记得?” 季寻月听罢,又顺势点点头。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第21章 前任(三) 听到时渊喊出她的本名,季寻月先是一愣,神情瞬间转冷。 起身拉开几步距离,她戒备问:“你喊我什么?” 她什么时候露了破绽,竟被他认出身份? 时渊却无视了她的提问,收回视线,独酌一口,自顾自道:“季寻月,我真的好恨你。” “……”她紧绷的身子又松弛下来。 看来时渊已经醉了,并没有认出她。 不对! 他既然不是在跟她说话,那他骂的人是谁?这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季寻月? 想起昨日时渊在神界看到她时的奇怪反应,不会……骂的就是她吧? 这个念头,比被时渊认出来更让她震惊。 她惊疑问:“师叔,你说的人她叫……季寻月?!” 她什么时候骗过他的感情,还和他有过婚约! 时渊听到这个名字,苦笑几声,转脸看向她。 夜幕低垂,他的眼神中流转着无尽的苦涩:“是啊,季寻月,尊贵的魔界之尊,那个害苦我的负心人。” 全身血液直冲头顶,季寻月顿觉手脚冰凉。 本想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时渊昨日都已经认出她,甚至玉寒舒话里话外还拿时渊来讽刺她。 她和时渊有过一段感情?! 据他所说,他们是神魔之战结束后相识,极有可能是在她为母亲求药时与他在仙界相遇。 季寻月拼命搜寻着记忆,却完全记不得她从前和时渊有过什么交集,她怎么可能欺骗过他的感情? 时渊已经酩酊大醉,完全没注意季寻月脸色变了又变。 手上这坛酒已经见底,他随手一扔,沉声道:“你曾经说过,要带我去看蜃渊的花,可花还未开,你就解除了婚约……” 听到蜃渊,季寻月张口结舌,一种怪异的直觉自心头升起。 她好像……知道了蜃渊的真相。 时渊又道:“你既然食言,我怎能让你如愿?” 果然是他! 他才是那个针对了她一千年的冤家,是他借了玄淮的名义! 季寻月看着时渊一时竟说不出话,瞬间思绪万千,各种念头争先恐后往大脑里钻,只觉天旋地转。 她好像真的遗忘了什么,好像真的对谁许过赏花的承诺,甚至就要想起那段不存在的记忆…… 熟悉的头疼再次袭来。 一瞬间,像是被攥住呼吸,季寻月揪住衣领,想让自己喘过气来。 可是头疼却愈演愈烈,让她完全无法思考。 玄淮、时渊、婚约、承诺……有关的、无关的记忆在脑海中闪回交织,席卷一切。 她额头沁出冷汗,脸色唰得变白,疼痛一阵一阵袭来,竟让她无法维持站立的姿势。 忽然失了气力,膝盖一软,季寻月往地上一栽。 在她还未意识到内心陡然生出的期待时,视野中出现一抹白色。 有人扶住她的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拉进怀里,阻止了她的下坠。 季寻月抬头看向来者。 “玄淮……”她皱着眉,低声喊出他的名字。 他是何时来的,她竟没有察觉? 头疼似乎暂停一瞬,又立即加倍奉还,疼得她不由闭上眼,所有感官全部失灵,只能感受到身体里血液奔腾的震动。 “嗯。”玄淮轻轻应了声,凝着神,掌心聚集灵力,缓缓渡给她。 “玄淮?你怎么来了?” 时渊晃晃头,试图看清眼前情况,却又在酒意下稳不住视线,他仔细辨认,看见季寻月脸色惨白,在月色下更显脆弱。 “季……不,锦月,你怎么了?”醉意褪去大半,时渊站起身,惊疑不定地看着两人。 玄淮没有应答,甚至自始至终都未看时渊一眼,注意力完全落在他怀中的人身上。 季寻月紧紧闭着眼,一如那次一样攥着他的衣服,痛苦得眼睫剧烈抖动,像是坠入了什么梦魇。 “呃……”感受到体内的痛苦正在被安抚,她眉头略微舒展,却依旧睁不开眼。 她又看见大片的血液在视线里蔓延。 这次不是季泠茵,是一个她看不清面容的人倒在血泊中,她用尽全部力气想看见那人样貌,反而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目光所及,全是血色。 针刺般的痛觉在大脑里闪烁,一下一下,让她眼前的血色转为化不开的黑色。 她感觉到了,她的记忆深处有一道封印,阵法十分熟悉,是她的手笔。 她居然真的遗忘了一段过去,而且是她亲自封印的? “咳咳咳!”找到答案的瞬间,季寻月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大口喘息着。 视野瞬间恢复正常,头疼感逐渐散去,她睁开眼,愣愣看着眼前人。 淡淡的熏香萦绕鼻尖,似乎也抚平了她烦躁的心绪。 是松雾香,今天在幽都路过一家制香铺时,她还特意买了一支比对,气味一模一样。 掌柜介绍说,这种香以雾竹和松枝为主,再混上一些花制成。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直到面前的人关切问:“好些了吗?” 季寻月这才想起来她在哪里,在做什么。 她被凌苒带来开导时渊,却无意中得知她和时渊曾有过婚约,按照时渊所说,是她负了他。 而时渊记恨她的无情,借玄淮的名义针对了她一千年。 力气逐渐恢复,季寻月松开玄淮衣服,脚步虚浮地后退几步,玄淮本想扶她,却被她伸手挡住。 她怔然看着面前两人,他们亦是神色复杂看着她。 “我……我没事。”她开了口,才发现声音沙哑得很。 时渊不知所措问:“你怎会突然不适?” 季寻月搪塞道:“只是酒喝多了头晕。” 时渊或许知道她会头疼的毛病,还不能引起他的怀疑。 她又看向玄淮,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她怀疑了他那么久,情绪起起伏伏,如今水落石出,却谈不上有多欢喜。 他迎着月光,看向她的眼神,有担忧,还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明明只是两三步的距离,却像有什么横亘在他们之间。 如果他知道她用恶意揣测过他,该会有多失望。 时渊提议道:“要不你先在这歇一晚?” 季寻月下意识道:“不必了。” 她迫切地想寻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整理一下情绪,但不是这里。 时渊怔了怔,微微点头:“好,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你先回去休息。” 季寻月扯出一个苍白的笑:“让师叔担心了。” 她又对着玄淮道:“……师父,我们走吧。” 玄淮应了声,抬手召出白玉舟,等她先进去。 时渊拧着眉,殷切道:“我也跟去看看吧,兴许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不必了。”玄淮背对着他,声音冷了几分,“你不用来。” 季寻月刚坐下,也被他话中寒意冷到,循声而望,却见他避开她的视线,一半的脸隐在阴影中,掩藏了所有情绪。 —————————— 回去的路上,季寻月看着被月色笼罩的云海出神,也是在刻意避免和玄淮眼神交汇。 玄淮的确不是那个死对头,她本该为此高兴,毕竟她没有看错人,她可以毫无芥蒂地称他一声师父,安安心心享受他的照拂。 可她怎能料想,她对始作俑者也同样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怨恨。 是因为恨意早就因玄淮消耗殆尽,还是看到时渊受往事折磨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该如何恨? 折腾到最后才发现那些针对是由她种下的因结成的果,而她此行,似乎就是为了修正这个错误。说来也好笑,虽然还不清楚她为何要忘记时渊,但她刻意遗忘的过去,现在又被她亲手翻了出来。 不知道她和时渊的往事有多少人知道,她忽然想到玉千婵。好友估计是知道她和时渊的事,又因为她忘记了时渊不方便开口,所以直接让她过来化解误会? 而这件事里玄淮实在无辜,时渊用他名义,她又向他寻仇。 想到这,季寻月不由苦笑,忍不住看向玄淮。 正如她所料,立马和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她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还难受吗?”玄淮却先开了口。 季寻月摇摇头,不过虽然不头疼了,却余留一身倦意,让她想要好好睡上一觉。 “到了。”过了一会,玄淮又道。 “……好。” 她如梦初醒,望了望沧星洲在夜色下格外幽静深邃的风景,令她莫名安心。 下了小舟,没走多远就到了她的房间。 季寻月推开门,却迟迟迈不出步。 玄淮站在她身侧,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师父。”她不敢看他,低着头道。 玄淮没有应答,似乎在等她下一句话。 头疼发作的同时也剥夺了季寻月思考的能力,各种情绪堆积让她心烦意乱,如今思绪理清,心情又一点一点好起来。 然而她踌躇半天,最后只局促道:“……师父晚安。” “晚安。”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为了掩饰情绪。 房门关上,玄淮看着她房间亮起灯光,又静静站了会,才转身离开。 暮春的夜,依旧透着寒意。 从神界回来后,他看见凌苒的讯息便去了归远洲,在她昨日见到时渊后,他就有些心神不宁。 果然,他赶到时,正好听见时渊诘问她的背信弃义,而她也知道了真相。 他的出现,像是惊扰了他们久别重逢的叙旧。 只有她望向他时,他才会觉得自己没那么可怜,甚至也想向她坦露他们的过往。 夜风撩得庭院里枝叶作响,玄淮停步而望,眼底一片沉寂。 他曾许诺带她去妖界看蜃渊花开,可她却消失不见。神魔之战中再遇,她是魔界少主,看向他的眼神平静漠然,他尝试过解释,而她只是冷漠地说不认识。 和时渊不同,她对他是彻彻底底的遗忘。 身后“吱呀”的开门声,骤然划破寂静的夜。 “师父!” 玄淮身形一顿,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去。 季寻月站在泛着暖黄灯光的屋子门口与他遥遥相望,虽不是他记忆中的容貌,却依旧牵动他的心神。 她笑着道:“今天的事还没向师父道谢,谢谢师父。” 她的笑竟让他失神,恍惚间,那副笑颜与记忆里她的各种笑容重叠,一瞬让他感觉回到了从前,下一秒,又是身处现实的巨大落差。 她这一笑,竟让他生出想要拥抱她的强烈冲动,就快要克制不住。 玄淮怔怔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反应。 季寻月扬起的嘴角慢慢收起,迟疑起来。 一路上他也一副烦忧的模样,莫非他知道时渊做过的事,但碍于朋友关系,为无法澄清事实心烦? 就在这时,玄淮唇角轻扬,回应了她的谢意。 如水月色下,一袭白衣透着疏离,可他的眉眼却温柔。 第22章 比试(一) 第二天见面时,玄淮并没有过问时渊的事。 时渊也来看望她,避着玄淮把她拉到一边,含糊问她昨天他都胡言乱语了些什么。 她看着差点成为她夫君的时渊,还是无法接受他们订过婚的事实。 时渊得知他说漏嘴后,有些懊悔:“这事你可千万不能往外说。” 她原本还在怀疑,她又无法抹去所有人的记忆,为何此事从未有人在她面前提及,看来是知情人有意缄默。 她和时渊的纠葛应当止于她自封记忆的时候,却没想到数千年后又引发这么多波澜,她当然要阻止时渊的行为。 于是她劝时渊找魔尊再聊聊,也许是有什么误会。 时渊带着她的提议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而她打算找玉千婵和手下问个清楚,但比试将近只能先放一放,之后再妥善处理。 这两天里,玄淮用剑,教了她不少剑招。 季寻月每次都先笨拙模仿几遍,才装作开窍一般掌握。 反正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想怎么夸张就怎么夸张。只是玄淮从未表现出惊讶,让她总有些心虚。 到了比试前一天。 又一次学会玄淮教的剑招后,季寻月收了剑,等他评点。 玄淮给她的剑是可以带进比试的低阶法器,剑身注入灵力后可发出寒冰一样的光,十分合她心意。 “你确定要参加比试?” 玄淮却又问了一遍问过的问题。 他知道她自有打算,可她身份特殊,在仙界行差踏错,反而会引发危机。 他也担心,她把事情解决了回了魔界,他们又变成陌路。 季寻月不知他心思,只当他担心她如果遭人嫉恨,会毫无还手之力,毕竟二重境在偌大仙界还算底层。 “想好了。”她认真道,“师父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这话听着也挺不靠谱,她一个普通弟子哪来的分寸? 玄淮应了一声:“那今天就到这吧,早点休息,明天要起早。” 季寻月点点头:“好。” 到了二重境,季寻月可以掐诀从落星台上乘风而落,但她还是更喜欢慢悠悠地一步一步往下走,欣赏四周风景。 玄淮和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并肩走着。 季寻月偏过头看他。 他的眉眼总是第一时间吸引她的注意力,然后她的视野就从他好看的眉眼逐渐放大。 总是对他的容貌移不开眼。 察觉她的目光,玄淮看了过来。 她嘴角上扬,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反而笑了笑。 玄淮微怔:“怎么了?” 季寻月摇摇头,笑意更盛。 单纯就是看他长得好看,又想到明天可以大闹一场,心情极好罢了。 没了心结,如今能坦然和他相处了。 “对了师父,我既然二重境了,你是不是可以带我下界了?” “嗯。” “那就等师妹回来,我们一起下界历练。”季寻月笑吟吟道,颇为期待。 还有二十天就能见到师妹了。 玄淮眉眼柔和,嘴角漾着笑意:“好。” —————————— 四月初一,太微洲。 依旧是东边的试炼台。 季寻月看着人山人海:“这么多人?” 三重境界为一阶,区区低阶弟子的比试,观赛席居然快坐满了。 玄淮道:“上一批修仙者近千人,加上他们的师门,来的人就更多了。” 每届点仙大典招收人数几百上千不等,季寻月这届只有四五百人,算比较少的。 此次比试分了两个批次,三重境的人数少,先进行比试,然后再是二重境。 而一重境的人数太多,也没有可比性,故未设立比试。 原则上参赛者只允许上一批的弟子,但符合条件的往期也可以报名。 但那些人一般也不会参与,毕竟六百年还在二三重境多少有些丢人。 二重境的奖品是瞿山草,可调理灵力运转,三重境的奖品则是一件法器,可召雷电助战。这些奖品对低阶弟子十分有用。 季寻月和玄淮找了座位入座,等着比试开始。 六大仙门的人坐在前几排,光是修仙者就来了四五百人。 季寻月粗略扫了几眼,从他们的神情姿态推断实力和地位高低。 这次比试由赤影宗主持,赤影宗宗主闻烛仙君是翁影长老的徒弟,虽不知道除六大仙门和四大长老之外仙界还有多少隐藏高手,但据说闻烛修为甚至超过了他师父。 闻烛仙君立于青云座上,傲视四方,发表了一番培养弟子的经验之谈,而后又鼓励弟子奋发向上,一番发言说得在座不少人热血沸腾。 季寻月冷眼看着,他要是做的和说的一样好听就好了。 “现在,第一批比试开始!”闻烛挥了挥衣袖,青云座托着他平稳落地。 司仪待他入了座才开始报起第一轮的参赛者。 楚年应该也会参加吧? 果不其然,季寻月听到了他的名字。 近千名弟子,修炼了三百年之后达到三重境的不过六十八人。 而这六十八人之中,五十六人来自六大仙门。 一方面是六大仙门在挑选弟子时就极为严苛,另一方面是他们丰富的修炼经验和修炼资源。 六十八名弟子抽了签,先两两分组依次展开对决,点到为止。 一场场比拼看下来,有些弟子擅长出其不意地进攻,有些弟子擅长防守时抓住机会反击,除非力量差距悬殊,一般比试看的就是他们随机应变的能力,真要论修为,其实差不了多少。 相比上一次高阶弟子的比试,这一次技巧性的看点比较多。 季寻月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时不时和玄淮讨论一下战况,预测一下结果。 轮到楚年那一组,她坐直身子,颇为期待。 他的对手是六大仙门之一九垣宗的弟子李康明。 “比试开始!” 司仪一声令下,比赛正式开始。 楚年灵力化成一柄长剑,引得不少人赞叹。 不少人到了五重境才能掌握把灵力化出实体。 而李康明则拿出仙门赠予的法器,做工精致,但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 二人先是相互试探,互相抵挡彼此招式,几次尝试后李康明自以为抓住楚年的出招习惯,进攻方式变得激进起来。 而楚年招式间虽有漏洞,却又能在每次快要被突破防线时及时阻挡,让李康明急躁不少。 季寻月连连点头,赞赏地看着楚年:“师父,楚师兄好像快赢了。” 玄淮不置可否:“不一定。” “什么?” 下一瞬,只见楚年出招阻挡李康明进攻,而后者法器却忽然闪出光亮。 顷刻之间,楚年的防御就被瓦解,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李康明又是一招,楚年躲闪不及,被震得向后倒去,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恐怕是伤及内脏了。 季寻月腾地站起,引得周围人向她投来异样的眼光。 她捏了捏拳,又坐了回去。 “这么明目张胆?”她小声问。 玄淮点了点头,但人多口杂,他没有明说。 季寻月看着楚年忍着痛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离了场,心中既震惊又愤怒。 这绝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低阶法器,可惜观众席离得太远,完全看不清李康明暗中操纵了什么。 恐怕六大仙门是商议好了,会先把其他仙门的弟子排除出去,不然让其他门派弟子夺魁太丢面子。 季寻月定定看着下一组上场的弟子,眉头紧拧,只觉比试乏味起来。 上午的比试结束,最终是赤影宗的弟子夺得第一。 二重境比试人数较多,因此场地一分为二,两组同时进行比赛。 季寻月离了座位,玄淮陪着她去入场处报名。 她随口问:“师父当年用了多久到二重境?” “记不清了,或许六七年。” “啊?”季寻月一愣。 她记得时渊说,玄淮用了两千年修炼成仙,前期居然提升得如此快? 玄淮看出她的疑虑:“我有基础,自然会比普通弟子快些。” 这倒也是。 “叶锦月,云星宗,二重境。”登记处的仙姬打量了她几眼,又用仙石核实了她的实力,“过去抽签吧。” 季寻月冲玄淮笑了笑,转身离开。 抽完签,她便在等候室等着。 这时,一个眼熟的女子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对着一人喊道:“师姐,我帮你把东西拿过来了。” 季寻月见那女子一脸小心翼翼,话里带着恭维,不由噗嗤一笑:“沈知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有礼貌。” 沈知遥循声望过来,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叶锦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季寻月晃了晃手中的纸签:“应该我问你才对,我来参加比试,你一个闲杂人等在这里做什么?” “你参加比试?”沈知遥不由提高了声音,引得不少人侧目,“你在开什么玩笑?” “你到时候看看不就知道了。”季寻月挑衅地扬了扬眉。 “不可能,你是二重境?”沈知遥又惊又疑,“你一定是作弊了!” 而她的师姐却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沈知遥,你在这吵吵嚷嚷什么呢?嫌不够丢人?” 沈知遥脸色一僵,又露出客客气气地笑:“对不起师姐,我这就走!” 说罢,沈知遥灰溜溜地离开,却又一步三回头,愤恨地回瞪季寻月几眼。 季寻月耸耸肩,恐怕沈知遥又要找方轻尘告状了。 反正她没做假,事情闹大点正合她意。 沈知遥的师姐走了过来,她身材高挑,体态婀娜,一双桃花眼透着娇媚。 她打量了一番季寻月:“你叫叶锦月?我是沈知遥的师姐路夷,你认识我师妹?” 季寻月礼貌笑笑:“见过路师姐,我和沈知遥只是认识。” 路夷问:“你是哪个师门的?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 季寻月明白,路夷要看人下菜碟了。 “云星宗。” 果不其然,路夷皱眉,神情一下子冷淡不少:“没听说过。” 季寻月也不在意:“小宗门而已,比不上衍明宗。” 路夷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你和沈知遥有过节?” 季寻月点了点头。 路夷鄙夷道:“真是个会惹事的东西,才来一个月都没消停过。” 看来沈知遥在衍明宗挺招人恨的。 路夷忽然露出疑惑的眼神:“云星宗……前几天跟着师父下凡违反仙规那个是不是……” 季寻月平静道:“对,那是我师妹。” “原来如此,不对,云星宗只有两个和沈知遥同期的弟子,你在骗我?” 季寻月一脸无辜:“没有啊。” 路夷露出和沈知遥同样惊讶的表情:“你才修炼一个月,怎么可能有二重境?” “路师姐,你没见过天才吗?” 第23章 比试(二) “本场比试的获胜者是——叶锦月!” 季寻月收了剑,拱手一礼:“师兄,承让了。” 而她的对手却神色复杂,顾不上礼貌,愤然离场。 季寻月一路过关斩将,击败数个名门弟子,已经是全场瞩目的焦点。 虽说在玄淮飞升成仙的时候就成立了云星宗,但他一直没有招收弟子,又为人低调,因此很少有人知晓云星宗的名号。 季寻月扬起头,看着台上众人,面露笑容接受着他们揣度的眼神。 她又看向玄淮的位置,即使相距很远,她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深深看了一眼玄淮,然后在司仪的引导下走到场地边缘,等到另外一组比试结束。 那边已经站着上一轮胜出的两人,加上季寻月这轮的两人,四人角逐第一。 见路夷死死盯着她走过来的一举一动,季寻月无视了她像要吃人的表情,熟络道:“路师姐,好巧。” “巧?”路夷轻嗤一声,“我靠的是实力,你是靠什么把戏?” “路师姐这话可真伤我心,我不是说过吗,我天赋异禀,一不小心就悟道了。”季寻月笑意盈盈,目光落在另一位入围的选手身上。 那男子面容冷峻,抱着臂,一瞬不瞬地看着场上还在比试的两人,目光沉静,又带着点锐利。 季寻月依稀记得他叫虞在野,是名门风岚宗的弟子,同样用剑。 看过他几轮比试,他出招简练实用,不依赖技巧。 有时候,从一个人出招风格就能看出他的性格。 虞在野一看就是个话少只专注修炼的人,在追名逐利的名门中,恐怕是异类。 察觉她的目光,虞在野视线扫了过来,他面容虽冷,但只是沉默寡言的冷淡。 季寻月无视了路夷的讥讽,走过去与他打招呼:“见过虞师兄。” 虞在野轻轻点了点头:“我看了你的比试。” “师兄觉得如何?” “出招老练,不像新手。” “虞师兄才是,招招直逼对方防守薄弱之处,总是能迅速找到下一个出招点,师兄从未防御,一直在进攻。” 虞在野剑眉微蹙,神情似有松动:“你的确有些本事。” 季寻月莞尔:“那就期待和虞师兄的交手了。” 路夷听见她的话,不屑道:“你最好祈祷下一场不是和我比,我可不会放水。” 季寻月如同听了笑话,笑了两声,才道:“路师姐,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啊,最好把头上那些首饰都拆了,到时候灰头土脸的反而更难看。” “你说什么!”路夷声音高了几分。 路夷今天的确精心打扮了一番,她虽没到三重境,但也离得不远,数轮比试下来赢得轻轻松松。 这时,场上的一组比试结束了。 胜出者是赤影宗的宋茗,她个子不高,一张娃娃脸始终挂着笑,看着毫无侵略性,而她的武器是细若游丝的灵针,一如她的野心一样隐蔽。 季寻月三人又返回试炼台。 四人站在试炼台中央,接受着台上众人的审视。 司仪又介绍了一遍每个人的名字和宗门,季寻月的出身和其他三人格格不入。 少有名门之外的人进入决赛,这种不常见的事,让比赛多了很多看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看乐子的人传讯师门,此刻来了更多的观众,没有座位,就召出座驾,坐在天上观看。 这场游戏更有意思了。 季寻月抽了签,见对手是宋茗,且先进行比试,于是她对着路夷笑了笑:“路师姐,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路夷白她一眼:“先管好你自己吧。” 片刻后,试炼台上只剩季寻月和宋茗。 宋茗笑得乖巧:“姐姐,你可要让着我点。” “姐姐?”季寻月招出剑,“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宋茗依旧笑盈盈,招出一列灵针悬在空中,指尖依次点过:“哪里错了?” 季寻月嘴角漾出笑意:“我才修炼了一个月,我才是晚辈。” 宋茗笑容一敛,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才修炼了一个月,还请宋师姐赐教。”季寻月做出邀请的手势,“另外,我可不喜欢别人随随便便喊我姐姐。” 宋茗来不及细想,眼神一凛,便摆出严阵以待的姿态:“妹妹,姐姐怕扎疼了你,毁了你的好皮囊,你还是认输吧。” “放狠话?那我该说什么呢?”季寻月佯装苦思冥想,“那就,拿姐姐的绣花针当战利品吧。” “绣花针?”宋茗脸色一沉。 季寻月却已失去和她废话的耐心,剑中注入灵力,便是几阵剑气向宋茗袭去。 宋茗面前的灵针相连,在灵力的融合下形成屏障,轻松挡下了她的攻击。 反应灵敏,用招娴熟,宋茗修炼得很扎实。 “就只有这点本事吗?”宋茗一边防御,一边化出更多灵针,细细密密向季寻月飞去。 用剑挡自然是挡不完,季寻月单手掐诀,灵力凝成护盾,挡下宋茗的全部进攻。 “你居然不用法器就能防御!”宋茗大惊,“你当真是二重境?” 季寻月无辜道:“很难吗?” 宋茗见她明明只有二重境的实力,却能使用中阶弟子才能领悟的招式,当即全神贯注,不再与她嬉笑,使出更强的招式。 季寻月索性站在原地,随随便便抬手就化解了宋茗的进攻。 她始终游刃有余,甚至大有戏弄对手的意味,引得台上看客议论纷纷,一片喧哗。 宋茗见自己的进攻如同打在棉花上,已经有些慌不择路,只顾注入更多灵力提升招式的力量。 季寻月觉得这样对宋茗似乎不太公平,顾及她自尊,还是早点结束比较好。 “宋师姐,对不住了。” “什么?”宋茗皱着眉,“你——” 没等宋茗反应过来,季寻月已经提着剑向她冲过去,而她的攻击完全无法阻挡季寻月的步伐。 宋茗连连后退,只能加固身前屏障。 “没用的。” 只听季寻月冷冷一声,宋茗面前一道寒光袭来,霎时什么都看不清,一阵刺骨的寒意刺破她精心布置的屏障,季寻月的剑尖挟着冰冷的风稳稳停在她颈间。 而她的法器已经随着她的方寸大乱,无法再用灵力维持,散成漫天针雨。 宋茗死死咬着唇,直愣愣地看着击败她的对手,还没能从比赛一瞬结束的惊惧中反应过来。 而台上的惊呼声,又把她拉回现实。 “我……我输了?”宋茗难以置信,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表现得太狼狈。 虽然还在颤抖,她强撑着挤出一个笑,勾手收回法器。 季寻月手腕一甩,放下剑:“承让了,宋师姐。” 司仪向她们走了过来,准备宣布结果。 宋茗仍有不甘:“你……你是什么怪物,二重境怎么可能会这么多招式,怎么可能突破我的屏障?” “是啊,为什么呢?”季寻月慢条斯理道,“为什么我能突破,灌注了你师父还是其他哪位仙者灵力的屏障呢?” 宋茗瞪大眼睛,正要开口,司仪已经到了二人面前。 “宋师姐,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比试的事什么都不要说出去。”季寻月冲她和气笑笑。 宋茗张了张口,看了眼司仪,又看了看季寻月,最终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司仪宣布完获胜者后,二人下了场,与迎面走来的路夷和虞在野擦肩而过。 路夷见证了二人比试,看季寻月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忌惮。 季寻月笑道:“可惜了路师姐,我们没办法交手了。” “你!”路夷见她出言不逊,当场就要发作。 而季寻月已经走出几步开外,又回头冲她摇了摇食指。 路夷恨得咬牙切齿,但比试在即,只能吞下这份怨气。 季寻月与宋茗下了场,站在旁边观看接下来的比试。 宋茗已经恢复了镇定,娃娃脸带着浅笑,眼神却冷淡:“好妹妹,你当真是上个月才进仙界的?” “货真价实。”她的确说的是实话。 宋茗轻笑一声:“你这么急着露脸想做什么?就算你再有天赋,现在能碾死你的人仙界一抓一大把。” “多谢师姐好意,可我——就是为了出风头。” “有你这样想法的我也见过,只是下场嘛,有好有坏,我倒是好奇你是哪一种。” 季寻月瞥了宋茗一眼。 宋茗有温良无害的外表做掩护,实则八面玲珑,此刻倒是看不出立场。 宋茗回她一眼:“怎么,想跟我套近乎?” 季寻月微微笑道:“不打不相识,我跟师姐有缘。” “呵。”宋茗哂笑,“等你真的混出名堂,可别忘了姐姐,但你要是落个惨淡收场,我可不敢认你。” 季寻月道:“我懂,我和师姐有福同享,有难各自抗。” 对话终了,路夷和虞在野的比试也正式开始。 “你觉得谁能赢?”宋茗问。 “虞师兄吧。”季寻月道,“但路师姐如果有什么秘密武器,就不一定了。” 虞在野看着不像是会用旁门左道的人。 路茗知道她在暗讽名门弟子作弊的事,只是笑笑:“都是默认的规则了,说到底,人活得越久,看重的也就剩个权和名了。” “可那些普通宗门的弟子却不知道这种隐藏规则。”季寻月盯着场上两人的初次试探,想到楚年受伤的场景,眸光渐冷。 凭楚年的实力,不该止步于此。 “反正吃过一次亏,以后就会注意了。”宋茗无所谓道,“我倒是羡慕你们,没什么压力。” 虞在野几次试探都被路夷察觉挡了下来。 路夷有些实力,可惜实战经验还是差了点,随着虞在野攻势渐猛,她逐渐手忙脚乱,漏洞频出。 “如果路夷没有后手,的确输定了。”宋茗淡淡道。 “希望虞师兄不要让她输得太难看。” 季寻月仔细看了眼,虞在野的剑似乎只是把普通武器,并没有灵力附着。 难道他还没有法器? 正怀疑着,就见虞在野抓住路夷破绽,直接一剑刺去,但及时收招,没刺伤她。 路夷脸色苍白,顿时眼泪就落了下来,捂着脸一路小跑溜出了比试台。 她平日里看着神气,想不到内心如此脆弱,但愿她能借此磨炼一下心智。 “去吧,好妹妹,你说我该押谁赢呢?”看到路夷出洋相,宋茗并没太大反应。 季寻月轻笑:“自然是我。” 说罢,便迎着众人目光上了场。 季寻月向虞在野行了一礼:“虞师兄,请赐教。” 虞在野还了一礼。 待司仪宣布比试开始,季寻月召出剑,却见虞在野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路数? 她疑惑问:“虞师兄?” 虞在野把他的剑扔到地上。 “……” 他想干什么? 虞在野看着她,目光坚定。 “我弃权。” 他声音不高,但足够前几排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季寻月愣住,连她都未预料到会有如此变故。 “虞在野,你疯了!” “你想干什么!” 台上,风岚宗的人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想让你赢。”虞在野一字一顿,“此外……” 他又抬头看向师门,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自愿脱离风岚宗。” 第24章 比试(三) “你要脱离风岚宗?” 季寻月又是一惊,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虞在野看向她,点了点头。 季寻月迟疑:“你……找到新的师门了?” 居然有人敢收风岚宗出来的弟子? 虞在野又摇摇头,语气弱了几分:“没有。” 季寻月不解:“既然你想换个师门,为什么不和我比?如果你赢了,也许会有人想收你为徒的。” 虞在野望着她,定定道:“我的目的只有脱离风岚宗,比试结果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想利用比试,在大庭广众之下逼迫风岚宗放人? 可一旦脱离师门,就很难再有教导他的人了,就算他资质上佳,修炼也会变得极为困难。 此时,台上的议论声愈演愈烈,风岚宗宗主容沉仙君再也坐不住,起身飞落于二人之间。 和容沉一起下来的,还有虞在野的师父封炎仙君。 封炎玄冠黑袍,虽相貌平平,但眉宇间透着盛气凌人之势。 他厉声道:“虞在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对师门再不满,我也培养了你三百年,你就是这么报答师门的?” 容沉容貌清秀,却透着股阴鸷,他着一身宽袍大袖,手藏在袖中,冷眼看着这个丢他宗门脸面的弟子。 虞在野目光如炬,沉声道:“师父,只有这么做,我才能有机会脱离师门,求师父和宗主允许我离开风岚宗。” 说罢,他跪地行礼,连磕三个响头。 被几千双眼睛盯着,封炎骑虎难下,看向容沉:“宗主……” 容沉嗤笑一声,向一旁不知所措的司仪招了招手:“赶紧宣布比赛结果,结束比试。” 他又冷冷看向虞在野:“别以为这就能威胁得了我,回去再收拾你。” 虞在野头低了几分,似乎已经预料到了结局,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 司仪清了清嗓子,开始为二重境的魁首送上祝词。 “本次二重境比试的获胜者是——” 季寻月无心听,而是看着虞在野,想到他回师门后恐怕再无出头之日,不免心生惋惜。 玉千婵说过的话也浮现脑海,无论她是否插手,结局当真不会改变吗? “等等!我要举报叶锦月作弊!” 这时,台上第四排传来的一道女声打断了司仪的发言,也令沉寂的看台再次热闹起来。 出声的女子站起身,她容貌俏丽,却皱着眉,手紧紧攥着衣角,极力掩饰成为焦点的慌乱。 不出所料,正是老熟人沈知遥。 “作弊?”容沉眯起眼,打量着季寻月。 刚才看比试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个名叫叶锦月的弟子,出招谨慎,即使有破绽,也是故意诱敌。 乍看的确是二重境的水平,根骨倒是不错,她所属的云星宗却是鲜有所闻,六大仙门竟漏了这么个可塑之才。 季寻月抬头看向沈知遥,嘴角勾了勾。 打断得倒是挺合时宜。 她冲沈知遥挑衅一笑:“你有证据吗?” 沈知遥没什么底气,硬着头皮道:“你不过才修炼一个月,怎么可能有二重境的实力,一定是用了什么丹药增强实力!” “一个月?!” 场上又是一阵沸腾,不论是仙者还是弟子,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快的修炼进度。 虞在野无心场上的变故依旧跪着,此时也颇为惊诧地抬头看向季寻月。 季寻月慢条斯理道:“也就是说,你没有证据了?因为你没见过可以一个月达到二重境的人,就能认定我是作弊吗?” 沈知遥提高声音:“不,不是一个月,你明明十天前还一点灵力都没有!这绝对是作弊!” 季寻月好笑道:“那又如何?我说过了,你的证据呢?” 司仪见场面无法控制也慌了神,低声问容沉:“容宗主,现在该怎么办,是否要禀告长老?” 容沉思忖一番,又看向沈知遥:“既然是你检举的人,你过来。” 沈知遥看了一眼方轻尘,后者却无视了她问询的眼神,任由她自行处理。 她早已料到此般结局,倒也不是很失望,只是心里冷笑一声。 当她告诉方轻尘她发现叶锦月竟也来参加比试,方轻尘除了震惊之余还有些可惜的神色。 她这一个月努力修炼,也算摸到了一点窍门,可偏偏总有人压她一头。 最后一场比试时,方轻尘让她站出来检举叶锦月,她猜不透他想要什么结果,可她已经是一枚弃子,不需要考虑这些。 沈知遥沉默离席,走到容沉面前行礼。 “见过容宗主,弟子是衍明宗的沈知遥。” 容沉微微点头:“行,我们这就去面见长老,把事情处理清楚。” 这时,一袭白衣翩然而至,稳稳落在季寻月身边。 “师父。” 季寻月看向玄淮,她闹了这么大的乱子他还一副淡然的模样,倒也令她心安。 玄淮唇角微扬,目光认真专注:“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平白遭受污蔑。” 这话听着还挺舒服,有人给她撑腰也不错。 突然,场上又安静下来。 一抬头,兰夕仙姬款款现身。 容沉反应很快,先行一礼:“兰夕仙姬。” 能被选上侍奉神族的,地位自然不比容沉低。 兰夕语调清冷:“帝姬听闻比试出了变故,特请几位去灵霄宫说明情况。” “帝姬来仙界了?”容沉露出惊疑神色,却见兰夕冷眼不语,他自知不该问,应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带他们过去。” 兰夕看向虞在野:“起来吧,别跪着了。” 虞在野垂着头,默默站起了身。 兰夕又抬头,声音借内力传达给观赛台上每一个人:“比试结束,诸位请回。” 季寻月却是失笑,兰夕这丫头,一本正经的时候有几分玉千婵的模样。 而沈知遥听说由帝姬主持公道后,一直抿紧唇垂着眼,娟秀的脸上没流露什么情绪,心里却极为慌乱。 玉千婵本就对她印象不好,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举报,如果被查出来是子虚乌有的事,估计还要受罚,如果背上污蔑同修的罪名,她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了。 沈知遥这幅担惊受怕的模样被季寻月尽收眼底,真是既可恨又可怜。 季寻月又看向站在台上的方轻尘,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再不济,他也喝了沈知遥的敬师茶,竟一点责任也不想担,可如果徒弟受罚,他还能逃得掉? 正巧,兰夕对方轻尘道:“轻尘仙君,只让一个弟子面见帝姬,未免失了礼数。” 方轻尘见状,也只得下来,和和气气地向兰夕行了一礼,随后冷冷瞥了眼季寻月。 季寻月本想出言嘲讽,但转念一想让方轻尘失了面子,只怕他日后又要想着法子报复。 于是不予理睬,看向别处,视线就落在虞在野身上。 他面容硬朗,剑眉星目,神情刚毅,是少有的专注修炼之人。 只可惜这样一个好苗子,修仙的路走了三百年就断了。 —————————— 灵霄宫内,挡人的帘子被撤了去,玉千婵坐在大殿正中央,两侧下座各坐着两位长老。 七人跟着兰夕进了殿内,向几人依次行礼。 和玉千婵目光交接,季寻月嘴角勾起浅笑,又看向四位长老。 她虽不是第一次见四位长老的真容,不过还是趁此机会又细细打量了他们一番。 长生之人可永葆青春,四位长老虽过万岁,相貌却始终是年轻的模样。 穆吟相貌娟秀,与她雷厉风行的处事方式颇为不符。 翁影出身赤影宗,虽是男子,容貌却艳丽,他披发如墨,唇红如血,但眼里满是算计。 白瑾出身九垣宗,身材瘦削,脸颊有些凹陷,看着弱不禁风,缺少统治者的气质,实则行事果决。 燕归鸿出身衍明宗,容貌俊雅,手中挂着一串念珠,一副云淡风轻之姿。方轻尘是他接任长老前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师徒俩如出一辙。 从前神魔之间交战频繁,仙界作为神界的战力每次战争都元气大伤,仙界如今万年修为以上者不足百人,这四位长老皆在其中,也正因此在上一次神魔之战后接任长老之位。 待殿下的人行完礼,玉千婵开门见山,问道:“比试的事我已听说,沈知遥,你说叶锦月比试中作弊,可有证据?” 沈知遥抬眼对上玉千婵沉静的面容,不由紧张起来。 虽然她后来知道帝姬那次只是代课,可只要一想到那句让她滚回去,她还是心有余悸。 “回帝姬,我……我没有证据。”她思来想去,决定实话实说,“可是叶锦月与我都是一个月前才来到仙界的修仙者,一个月达到二重境,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请帝姬明察!” 翁影眼皮未抬,冷冷道:“哦?仙界竟出了这么个修炼奇才?” 玉千婵问:“叶锦月,你的解释呢?” 季寻月不慌不忙:“回帝姬,弟子刚来的二十天里找不到诀窍,怎么都无法突破,于十天前下界历练,从中悟到不少修心的秘诀。” 沈知遥脸色变了变,她明明就下界了一天就回去了,还能有所突破? 玄淮适时开口道:“帝姬,我的徒弟我很清楚,她的确才于前几日开悟。若她想以作弊手段博得名次,自然瞒不过我。” 虽说是维护她的话,可季寻月更好奇,他真就从未怀疑过? 玉千婵颔首,吩咐道:“兰夕,用仙石测一测她的实力。” 兰夕低头领命,召出一块琉璃仙石,施咒将其悬浮在季寻月面前。 仙石绽出一瞬光华,随后落回兰夕手中。 兰夕恭敬道:“禀帝姬,的确是二重境,没有作假。” “什么?!”沈知遥失声惊呼,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上回荡。 意识到失礼,她忙下跪:“帝姬恕罪!” 四位长老这才细细打量了一番季寻月,眼中仍有犹疑之色。 连琉璃仙石的检测都能通过,此人当真用十天突破二重境? 他们也见过天赋异禀的修炼者,但达到二重境无一不花费数年,十天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玉千婵道:“沈知遥,我之前就罚过你,你还是喜欢招惹是非,现在竟故意扰乱比试秩序。” 沈知遥红了眼,慌乱道:“弟子知错,弟子再也不敢了!” “说起来,徒弟无能,都是师父教导的不好。”玉千婵语气冷漠,“方轻尘,你可知罪?” 方轻尘看了眼沈知遥,心知躲不了其中干系,面对帝姬只能赔笑:“是我教导无方,还请帝姬降罪。” 燕归鸿见状,出来打圆场:“帝姬,这次事不怪沈知遥,这十天突破二重境的事,任谁听了都不敢信。” 到底是衍明宗的弟子,他还是要帮衬两句。 玉千婵斜他一眼,笑意清浅,却令人不寒而栗:“那她就能大庭广众之下污人清白?衍明宗还真是护短,都分不清是非了。” 燕归鸿惊道:“帝姬!” “从今天起,衍明宗十年不允许采集灵草。”玉千婵淡淡道,“方轻尘,我罚得不重吧?” 第25章 比试(四)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对于漫长的修炼之路自然是白驹过隙,但对于依赖草药提升修为的弟子来说,是极为残忍的惩罚。 而且惩罚范围竟是衍明宗全门。 六大仙门关起门来自行处理纠纷,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是常态,何曾有过这般重的? 季寻月看着方轻尘脸色铁青却不能发作,虽说解气,但以后恐怕又要多提防他些。 不过明面上有禁令,但背地里衍明宗定然会被其他门派接济,并没那么难熬。 不仅是季寻月,沈知遥内心也隐隐生出些幸灾乐祸。 看到方轻尘吃瘪,她反倒愉悦起来。 谁也没料到今日帝姬竟会来仙界,平日里师父仗着长老徒弟的身份高高在上,如今在神族面前还不是要卑躬屈膝,一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 她已经无所顾忌,能拉他下水实在划算。 燕归鸿感觉面子上过不去,轻转手中念珠,本想再说几句,但玉千婵已经问起第二件事。 “容沉,你这边怎么也闹出这么大的事?” “禀帝姬,虞在野入我风岚宗三百年,师门倾囊相授,不知他有何怨怼,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损害宗门形象!” 容沉拱手行礼,宽大的袖子滑至手肘,露出他小臂上刻着的咒文。 他的招式以咒术为主,如今已练至融合法器的境界,法器形成一道道浮现在皮肤上的咒文。 他余光瞥了眼周围,又道:“帝姬,此乃我风岚宗私事,让外人听了去恐怕会影响我宗声誉,还望帝姬成全。” “无妨,多点人听听,也好给点建议。今天之事,谁都不可以说出去。”在上位者身份的衬托下,玉千婵姿容婉约,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容沉不敢忤逆,只得低头应允。 玉千婵看着台下站着的几人,手腕轻抬示意道:“衍明宗和云星宗的各位,先入座吧。” 方轻尘本无意参与风岚宗的事,听罢眉一挑,正好趁此窥探神界的态度,先入了座。 虽然他身旁还有空位,沈知遥却站在他身后,十分谦卑。 季寻月站得乏了,本想坐下,见对面两人如此,只得老老实实往玄淮身后走。 却听见玄淮低声道:“坐吧。” 她错愕回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神,心跳漏了一拍,连忙移开视线。 也对,师父不同,弟子的待遇自然不同。 于是季寻月大大方方坐在玄淮旁边,再一抬眼,对上沈知遥复杂的眼神,不由冲她挑眉一笑。 几人的动作被玉千婵看在眼里,她唇角勾笑,又很快敛了神色:“虞在野,你为何执意脱离风岚宗,是师门对你不好?” 虞在野沉声道:“是我不想留在风岚宗了。” “你要走,总该给个合理的解释。” “因为上个月,我的一位朋友……死了。” 此话一出,引得众人惊诧,唯有玉千婵神色平静。 季寻月蹙起眉,这难道跟禁术窃取修为的事有关,莫非……玉千婵她早就料到了? 容沉和封炎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玉千婵道:“从头说清楚。” 虞在野道:“是。弟子两百年前,机缘巧合下结识了游真宗的一位名叫蔡彬的师兄,他已修炼近两千年,却始终卡在五重境无法突破。两个月前,他告诉我他要加入风岚宗……” “好了!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了!”封炎不顾礼仪打断了他,又忙行礼赔罪,“帝姬,原来虞在野是因为此事对师门心存怨怼,我怕他说不清,便由我来解释吧。” 玉千婵露出浅笑,笑意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没让你开口。” 封炎露出悻悻的神色,只得闭嘴。 容沉比他沉得住气,瞥了他一眼,暗示他不要自乱阵脚。 虞在野继续道:“我这才知晓修仙者竟是可以更换师门的,蔡师兄能来,我自然高兴,可他资质不高却能加入风岚宗,我问过他原因,他却答得含糊不清。” 几位长老收起事不关己的态度,皆盯着虞在野,各起了心思。 玉千婵扶了扶发间玉钗,看似漫不经心,语气里却是责问:“容沉,风岚宗为何会收蔡彬?你们不是一向看重弟子资质吗?” 容沉思忖片刻,沉稳道:“蔡彬身殒后,宗门调查过他的死因。他与宗门一位名叫元宛亦的弟子相恋,元宛亦天资聪慧,飞升成仙指日可待,蔡彬资质平庸实难相配,是宛亦求她师父施妍仙姬收蔡彬为徒,他才得以进入风岚宗。” 这蔡彬听上去是个痴情种,可真相真是如此? 虞在野质疑道:“宗门里的人都知道元师姐另有仙侣,我更是从未听蔡师兄提起过此事,宗主这话可有凭据?” 容沉冷笑一声:“你若不信,我可以把元宛亦叫来当面对质。她对感情的确不忠,是风岚宗没管教得好,请帝姬责罚。” 仙族无法生育,情感方面的道德束缚不如在凡界时,一人拥有好几个仙侣并不少见,不过都是背地里浪荡,生怕曝光后遭人指指点点辱了宗门脸面。 “一个个的刚说两句就要求罚,倒是心急。”玉千婵不紧不慢地讥讽道,“那么蔡彬是因何而死?” 容沉果断道:“蔡彬识破恋人的背叛,加上又一次突破失败,一时想不开,自行了断。” 玉千婵听到这,眉间凝着冷意,她沉思一会,轻启朱唇,慢条斯理道:“虞在野,你不接受这个理由?” 虞在野摇摇头:“弟子不信。其一,蔡师兄醉心修炼,从未见他与哪位女子亲近。其二,他死前一个月多次告诉我,他突破六重境在即,十分有把握。其三,我见过蔡师兄尸体,他死状凄惨,多处伤口深可见骨,若是执意赴死,不该有这么重的伤。” 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事情扑朔迷离起来。 可惜蔡彬已故,只剩容沉他们准备好的证词,虞在野再有异议,也无从查证。 “虞在野,休得在帝姬面前胡说!蔡彬尸体上根本没你说的那些伤口!”封炎立即出声反驳。 虞在野神情平静:“如今蔡师兄尸身已归天地,无法再查清真相,我无意执着于此。只是我与师父各执一词,和宗门已生龃龉,不适合再留下继续修炼,恳请宗主和师父允许我脱离师门,师门教导之恩我将一生铭记于心。” 他说完,殿内一阵沉默。 季寻月冷眼瞧着众人反应。 容沉见虞在野并不想深究蔡彬死因,神情似有松动,仿佛舒了口气。 几位长老同样如此,看来这背后原因,他们都心知肚明。 上欺下瞒,要找到证据并不容易。 玉千婵若有所思:“风岚宗意下如何,是否放人?” 容沉想了想,虽然被弟子脱离宗门算得上奇耻大辱,但留着虞在野反而有可能成为隐患。 他甩了甩衣袖,故作大度道:“自点仙择师起,仙界一直秉持仙缘为先,既然他执意要离开风岚宗,我也不好再拦,希望他离了师门指导还能勤加修炼,早日飞升成仙。” “多谢帝姬,多谢宗主,多谢师父。”虞在野脸上并无喜悦之色,他先对着玉千婵磕了一头,又面向容沉封炎二人各磕了三个响头。 至此,师徒缘尽,虞在野成了无门无派之人。 季寻月看着他,本想问玄淮是否愿意收他为徒,最后还是没开口。 虽不忍见可塑之才被埋没,可收下他,他的出身恐怕会给玄淮和师妹添麻烦。 —————————— “什么?你又捡了个徒弟?” 时渊听说他那位不开窍的师侄竟在比试上大出风头后震惊不已,可等他赶到太微洲时已经散场。 听说相关人等去了灵霄宫,他便先回了云星宗等待,结果不仅等到了玄淮和季寻月,还有一个陌生面孔。 再一问,竟是从风岚宗脱离的,还被玄淮收为了徒弟? 面对时渊瞠目结舌的神情,玄淮冷淡地点了点头。 时渊顿时心痛不已:“早知道我也去看这次比试了。” 虞在野打量了几眼时渊,问道:“师父,这位仙君是?” 时渊忙抢答:“在下时渊,是你师父的挚友,你叫我师叔就行。” 玄淮听见挚友二字,神色淡淡。 季寻月则是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看戏,虽说前几天才被时渊当着面数落一通,不过眼下再见到他,并没特别尴尬。 虞在野恭敬行礼:“见过师叔。” 时渊心花怒放,笑容爽朗:“是个好孩子,资质也不错,我怕玄淮三个徒弟教不过来耽误了你,你愿不愿意换个师父?” 虞在野摇摇头:“多谢师叔好意。” “师叔,你还是老老实实等下一次点仙大典吧,到时候可别再错过了。” 季寻月噗嗤一笑,引得时渊忿忿瞪她一眼。 时渊虽被拒绝,但对名门出身的虞在野十分好奇,问东问西个不停。 季寻月听了半天,倒也听到了重点。 她这个师弟,会洗衣做饭,什么活都会干。 收得挺值。 当玄淮询问虞在野要不要拜入云星宗时,其他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精彩,就连季寻月也十分惊讶。 想不到他也会有此打算,但转念一想,当初他对钟灵也是如此。 既然玉千婵没有追求蔡彬的死因,风岚宗应该也不会揪着虞在野不放,至少暂时不会使绊子。 事难两全,玄淮替她做了决定,倒为她省去纠结。 虞在野自然是想要继续修炼的,稍微思考了一下便同意了。 至于为什么是师弟,他虽比她修炼时间长,但他执意按照入门时间算,毕竟一来抢走别人大弟子的身份十分不妥。 也就是说,钟灵现在也是师姐了,不知道她看到平白多了个师弟是何感想,真想快点见到师妹。 季寻月望着其乐融融的师门,心里一阵暖意,却也不由感慨,难道有些事无论她插手与否,结果真的都一样? 一番熟络,时渊点名要虞在野露一手厨艺。 面对过于热情的师叔,虞在野仍有拘谨,沉默地点点头。 季寻月刚想指引他去厨房,带他熟悉下环境,却被时渊喊住。 她等着时渊开口,后者却看向玄淮:“玄淮,你领他去厨房吧,我有话想跟锦月单独说。” 玄淮神情有些冷,他扫了眼时渊和季寻月,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虞在野礼貌地与两人作别,然后跟了上去。 等两人走远,季寻月问:“师叔找我什么事?” “你之前……不是建议我再找她聊聊?”时渊迟疑,谈起私事神情有些不自然,“可是我接连去了魔界几天,她都闭门不见,她的下属说她在闭关,可我总觉得是不愿见我的借口……” “……” 为什么不见你?因为本尊在仙界啊…… 没料到时渊办事速度这么快,季寻月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这几天忙着修炼和比试的事,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她安慰道:“也许真的是在闭关,不管如何,至少见一面再说。” 时渊没立即回答,低眉沉思片刻,问道:“你觉得我不应该放弃?” “师叔一直耿耿于怀,还是问清比较好。” “好,那我明天再去试试。” 季寻月附和几声,她现在只有半夜有空,见面的事只能她来安排。 时渊下定决心后,又恢复平日的开朗,好奇道:“对了锦月,你的修为是什么情况,怎么两天就突破了?” 感情他前两天是一点没察觉啊? 第26章 变故(一) 翌日。 “师姐。”伴随着敲门声,屋外的人礼貌道。 季寻月惺忪睁眼,听出是虞在野的声音,倦意未退,她又闭上眼装作没听见。 可过了一会,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她痛苦地叹了口气,她真是混得越来越差了,想一觉睡到自然醒都难。 “来了,别敲了!”她坐起身冲外面喊道,再一看窗外天色稍亮,又问,“现在是什么时辰,傍晚了?” 如果真是傍晚,为什么她觉得浑身疲惫? 虞在野道:“师姐,现在是卯时。” 天都没亮,比钟灵叫醒她的时间还早…… 季寻月穿上外衣,开了门,却见虞在野已是穿戴整齐,剑眉星目,身形挺拔,再配上墨冠束发,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 她有气无力问:“这么早叫醒我,有什么要紧事?” 虞在野先是恭敬行礼,而后认真道:“师姐,现在是否可以开始修炼了?我有些地方想请教师姐。” 季寻月一时语塞:“你……在风岚宗的时候,都是这么早就起来修炼?” 虞在野点点头:“这是师门规定,而且起得比规定早的也大有人在。” 这么一对比,玄淮对徒弟还是太纵容了些……该怎么告诉师弟,师门目前只在下午修炼? 季寻月也不想打击他修炼的积极性,委婉道:“师父一般都是下午指导,你不妨先自行修炼,而且修炼这种事,也该有张有弛。” 虞在野道:“多谢师姐指点,我坚持得下来。” “……”看来和他交流时还是直白一点比较好。 不过虞在野再迟钝,也看出她满脸的抗拒。 他略有迟疑,歉道:“抱歉,我没问清楚情况,贸然打扰师姐休息了。” 季寻月连忙摆手:“无妨,你刚来还不适应,咱们师门其实挺随意的,没有早晚课,不用问安……” 她越说越心虚,如今一看,云星宗实在是太没规矩。 她又连忙补充:“是我对修炼不够上心,你不妨等师妹回来,她认真刻苦,一定愿意跟着你早起修炼。” 眼下又多了一个有望光耀师门的弟子,她可以放心偷懒了。 “钟灵师姐?”虞在野若有所思,“好,我知道了。” 季寻月笑着点头,正打算道别回去睡个回笼觉,又听他道:“我还做了早饭,不知道合不合师姐口味。” 师弟已经辟谷却还给她做了早饭,一片诚心,她岂能无视? 她眨眨眼,在睡觉和吃之间,最终还是选择了吃。 回屋简单梳洗了一下,季寻月出了门,见虞在野站在院子里,望着远处出神,唤了他一声。 虞在野闻声转身,谦逊地点了点头。 还好她已经六千七百多岁,面对这个三百多岁的师弟,一点也不虚。 两人并肩而行向膳厅走去,此情此景,季寻月愈发想念起钟灵来。 师妹的禁闭才过去十一天,她简直是掐着手指头过日子。 虞在野道:“昨日一直没找到机会,我想……当面和师姐道谢。我知道,是师姐拜托师父收我为徒,感谢师姐给了我继续修炼的机会。” 季寻月忙解释:“你误会了,是师父他自己做的决定。” 虞在野微怔:“是师父?” 季寻月笑道:“是啊,别看师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其实他……待人很好。”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一怔,语气弱了几分。 曾几何时,时渊、钟灵都对她说过类似的话,现在连她也这么说。 季寻月垂下目光,心头莫名悸动。 自那次时渊醉酒后,玄淮神色举止都如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昨天他对时渊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可她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这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 虞在野诚恳道:“多谢师姐提醒,我会铭记师父的恩情,勤加修炼,绝不让师门蒙羞。” 想来玄淮应该不太在意外人如何看待他收下六大仙门的弟子。 季寻月欣慰一笑:“好,我就等着你和师妹将来飞黄腾达,照拂我这个师姐了。” 她忽然止步,看向主殿的方向。 虞在野跟着停下来,疑惑问:“师姐?” “师弟,主殿好像有人在叫你的名字,还不止一个人。” “……我什么都没听见。” 季寻月却是无奈失笑:“走吧,过去看看。” 看来今天的早饭吃不成了,此外,怎么感觉这一幕有些熟悉? —————————— “虞在野,快给我出来!” “再不滚出来,休怪我不客气!” 只见主殿外站着三名男子,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向四周乱喊,稍一打量,都是六七重境的实力。 虞在野看见他们,面色凝重:“他们是……风岚宗的弟子,还都是元师姐的仙侣。” “全都是?”季寻月大为震撼,她还以为元宛亦脚踏两条船,结果有四条? 可师弟和元宛亦又没什么交集,他们为何一大早就过来闹事? 还没等她出声询问,三人就已看见他们,纷纷露出愤恨之情。 “虞在野,给我受死!”其中一人虽面容清秀,五官却因愤怒扭曲,他竟直接召出法器,数道火焰向虞在野袭去。 招式狠厉,未留任何余地,他要取师弟性命? 那人是六重境,师弟自然扛不住他招式力道,季寻月反应极快,果断推开虞在野,可她已来不及躲闪。 她现在不能暴露实力化解那些火焰,但以她根骨硬接不成问题,就是要负伤了。 “师姐!”虞在野短暂愣神后,焦急大喊。 火焰逼至身前,季寻月还没来得及召出护盾抵挡部分冲击,只觉周遭一冷,火焰竟被瞬间冻结,坠向地面化为齑粉。 出招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道寒气击中,仰面摔倒在地。 “放肆。” 冰冷如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罕见的带着怒意。 季寻月回头,只见玄淮快步向她走来,眉眼间的冷意在看向她的那一瞬完全消散。 “有没有受伤?”他刚伸出手,就在即将碰到她时又忽然顿住,仿佛是意识到失态。 季寻月摇摇头,好在他及时出现,不然她真有事了。怎么每次都要靠他,她实在是…… 玄淮稍稍点了点头,紧绷的下颌线这才放松。 两人离得很近,他身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气,想必是刚从药田回来。 “师姐……” 季寻月望向师弟,只见他满脸自责地站在原地,竟不敢过来。 她刚想安慰,虞在野已难掩愤怒,责问那名倒在地上的风岚宗弟子:“李庆松,你杀我可以,你就没想过会误伤其他人!” 李庆松的贸然出手也让另外两名弟子措手不及,两人面面相觑,没了先前的神气,惶恐起来。 看起来是几人中资历最高的一名弟子道:“这……仙君恕罪,师弟他一时情急……” 李庆松挣扎着爬起来,打断他的话:“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唔呃!”下一瞬,他两膝被击中,扑通跪倒在地,咯出一大口血。 玄淮冷冷道:“你还不配。” 季寻月脸上一热,定了定神,问道:“你们今日过来闹事,难不成是给元宛亦出气?” “不、不是……是宛亦她……”那名弟子低眉,咬着牙艰难道,“宛亦她遇害了!我们奉宗主之命带虞在野回去问话。” 元宛亦死了?! 虞在野震惊道:“赵旭师兄,元师姐已是八重境,怎么会……” “虞在野,你装什么好人!一定是你为了给蔡彬报仇,杀死了宛亦!”李庆松捂着胸口,抬头对着他恶狠狠道。 季寻月提醒道:“李师兄,虞师弟才二重境的修为,如何能杀死一个八重境,你不觉得太荒唐了吗?” 李庆松用尽全身力气吼道:“那就是你们师门一起!一起害死了宛亦!” 季寻月:“……” 原来他已经疯了。 失去恋人的打击让他精神错乱,难怪刚才出手就是杀招。 虞在野问:“赵师兄,元师姐是何时出的事?” 赵旭道:“宛亦昨天傍晚被召去灵霄宫,我们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直到早上修炼没见到她,我们去她房间,然后就发现她……” 昨天傍晚?他们结束玉千婵的问询回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后来玉千婵和长老又召见了元宛亦? 虞在野弄清他们的来意,解释道:“几位师兄请节哀,我昨天从灵霄宫回来后再也没离开过,此事当真与我无关,既然宗主有话要问,我跟你们过去。” 季寻月问:“你们确定元师姐是被害?” 赵旭点点头,不忍心道:“她身上……有多处伤口。” 季寻月皱起眉,百思不解,蔡彬之事被提及后元宛亦紧跟着就死了,元宛亦有窃夺他人修为的嫌疑,现在死无对证,难道是有人想灭口?容沉把师弟叫过去,又能问出什么东西? 赵旭扶起李庆松,见他已是一副浑浑噩噩的状态,歉道:“仙君恕罪,我没能管好李师弟,差点伤了虞师弟和这位师妹,是我失职,回宗门后我会自行请罚。” 玄淮瞥了李庆松一眼,神色淡淡:“他的罪责,他自己承担。” 虞在野向玄淮二人行礼:“师父,师姐,我先跟赵师兄去一趟风岚宗。” 季寻月略一思索,喊住准备离开的几人:“等等!赵师兄,能否也让我跟着去?” 赵旭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一是不放心让师弟一个人过去,二是想确认元宛亦身上的伤,可要如何说才不会让他们起疑? 玄淮道:“如今虞在野是我徒弟,容宗主岂有越过我召他问话的道理?他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季寻月惊诧看向玄淮,他的视线也正好投来,似有安抚之意,让她不用担心。 她不由笑笑,她倒没发现什么时候和玄淮这么有默契了。 赵旭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思索一番,勉强同意:“好,诸位请随我来。” 第27章 变故(二) “蔡彬和元师姐的确在交往?” 路上,季寻月询问了元宛亦的一些情况,得到肯定答复后不禁陷入沉思。 虞在野道:“可我从未见两人有过来往,也没听蔡师兄提起过元师姐。” 三人中的曾弘一直没开口,这时冷嗤一声道:“宛亦可是风岚宗最受期待的弟子之一,怎能让蔡彬坏了名声?” 季寻月闻言,又仔细观察元宛亦这三位仙侣的神情。 赵旭和元宛亦是同期,其余两人都晚一届。 虽然三人早上闹得声势浩大,现在李庆松颇受打击陷入神神叨叨的状态,其他两人已没了初见时的愤怒,看不出有多伤心。 正如曾弘所言,元宛亦深受师门宠爱、地位极高,攀上她并不一定是为爱情,也可能是为利益。 这三人是元宛亦愿意对外公开的,蔡彬之类的不知又有多少。 到了风岚宗后,赵旭让曾弘搀着李庆松回去休息,他领着玄淮三人前往元宛亦师父施妍仙姬的濯琴渡。 风岚宗所在的风行洲面积是沧星洲数十倍,六大仙门地界都是如此广阔。 据说六大仙洲均是由各宗门初代宗主合并附近几座仙洲而成,不过始终有人质疑此为彰显宗门实力编撰的故事,六大仙洲本就是面积最大的地方,但上古时期的事早已无从查证。 成仙的弟子才会被准许拥有独立的住所,季寻月为母亲求药时来过几次风岚宗,三千多年过去,这里的建筑数量多了不少。 濯琴渡共有十二座仙宫,依山傍水,隐于群山之间,入口已聚集一百多人。 元宛亦的死讯传得极快,她的尸身被发现后不过一个时辰,整个宗门都知道濯琴渡出了事,稍有地位的都过来探望,碍于容沉在里面,他们只是站在渡外议论。 见赵旭领了外人过来,他们投来目光,又不约而同落在虞在野这个前风岚宗弟子身上。 虞在野神色如常,无视了他们的打量。 元宛亦居住的丰逸宫前,容沉负手而立,和宗门其他人商讨着什么,眉宇间多了几分阴沉。 施妍仙姬站在一旁,垂眸不语,一张绢帕来回擦拭两行泪水。 封炎也在,他先看到赵旭领着三人过来,眯起眼目光越过玄淮落在虞在野身上,露出不悦之色。 但他了解虞在野品性,心知这前徒弟不可能是杀害元宛亦的凶手,喊来不过是再确认一下。 “宗主,不是他。”封炎低眉,对容沉小声道。 容沉没有回应,无视了赵旭的行礼,冷冷盯着不速之客。 季寻月还在犹豫要不要跟着行礼,容沉已经语气不善地开口:“玄淮仙君这是担心我对虞在野不利?” 玄淮神色淡漠:“天还没亮贵宗弟子就来要人,李庆松更是险些伤人性命,我自然放心不下。” 赵旭一惊,忙不迭跪地解释:“宗主,李师弟误以为是虞在野害了宛亦,弟子没能拦得住,请宗主责罚!” “蠢货!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容沉斜睨他一眼,又对着玄淮道,“玄淮仙君想如何罚他们?我绝不阻拦。” “责罚就免了,我反倒想请容宗主通融一番,让我查看元宛亦的伤。”玄淮平静道,“既然你们怀疑虞在野有嫌疑,作为他的师父,我也该了解一下情况。我无意插手风岚宗的事,只是不想日后再生祸端。” 季寻月站在玄淮侧后方,闻言看着他侧脸,她当然也想调查元宛亦的死因,可在这里她人微言轻,只能观望。 “哪有什么伤!”封炎下意识遮掩,又看向赵旭,“你小子一句话也藏不住!” 赵旭身子一抖,头伏得更低。 玄淮道:“封炎仙君,你放心,今日所见,云星宗的人决不会对外透露半字。” 封炎讥笑:“你对这个刚入门的徒弟倒是上心,宛亦一个女儿家,怎可随意让你查看!” 这时,容沉注意到季寻月,记起她是昨天那个出尽风头的弟子。想来她才来仙界一个月,也看不出什么东西,便指着她道:“让她去。” 这提议倒是出乎季寻月意料,又正中她下怀。 玄淮却慢条斯理道:“可她能看出什么,容宗主想糊弄过去?” 容沉喉咙挤出一声冷哼,手一挥,招出一把通体黑色的玄晶匕首:“此物可鉴别受伤程度,她只需要知道这伤不是虞在野造成的就行。” 说罢,匕首飞向季寻月,她摊开双手,稳稳当当接住。 季寻月和玄淮、虞在野对视几眼,玄淮神情是一贯的平静,虞在野则颇为期待地冲她轻轻点头。 她又飞快扫了圈风岚宗的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往丰逸宫走去。 中堂放着一盏香炉,熏香早已燃尽,但室内的香气还未完全散去,掩盖住了淡淡的血腥味。 季寻月左右张望了一下,向内里的卧室走去。 卧室的地上有一片干涸的血迹,以及数道拖拽延伸至床榻的血痕,元宛亦被平放在床上,面色灰白,眼睛紧闭,姣好的容颜毫无生气。 她居然是死在自己的卧室里,什么人能潜入进她的宫殿,悄无声息地将她杀害? 季寻月走上前去,站在床榻边俯身打量。 元宛亦身上有十几道长长的伤口,深可见骨。流出的血液覆盖住衣服上原有的纹样,晕染出一团团渐黑的花,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流尽了,从脖颈、手等裸露的地方可以看出皮肤干瘪地贴在骨头上。 和虞在野描述的伤口很像,或许和蔡彬的是同一种。 不管元宛亦生前做了什么,至少她们两个无冤无仇。季寻月垂眸默哀后,才动手去解她衣襟上的扣子。 仔细剥离黏在伤口上的衣服,元宛亦心口一道巨大的贯穿伤骇然入目。 眉头不由蹙起,季寻月抬手,指间凝出一些灵力向伤口内探去。 果然,元宛亦仙骨被夺,修为尽失。 夺人仙骨的阵法名为五噬阵,被掠夺者进入阵法时需意识清醒,元宛亦再不济也是八重境,然而屋内毫无打斗痕迹,她为何会任人摆布? 而作案者定会修为大增,想必容沉一定是调查了全宗上下都没发现异样,这才荒唐到连虞在野都要怀疑。 季寻月为元宛亦理好衣服,环顾四周,发现靠墙的衣柜有一扇柜门虚掩着。 她在房间里逗留的时间已经够长,可直觉告诉她该去那里看看。犹豫片刻,她还是走了过去。 打开柜门,里面是叠好的衣裙,但中间却叠放得不齐整。 季寻月伸手摸索,抽出一个小木盒。 木盒没有锁,但是被设了封印,凭她的实力可以轻易破解。 明知该赶紧离开,可木盒却像有致命的吸引力,让她迫切地想接近真相。 季寻月侧身看向门口,手上飞快催动灵力解开封印,小心打开。 盒子表层放着四页泛黄的纸,她取出依次扫了几眼,眉间凝起冷意。 是五噬阵的启动方法。 视线回到木盒,底部还放着一个圆盘,是由布阵者鲜血浇灌而成的五噬阵的阵引。 季寻月伸手想拿起阵引,指腹刚触碰到圆盘边缘,便感觉被害者的不甘和怨恨凝聚成一股阴冷凝重的黏腻,仿佛要钻进指尖一般。 她嫌恶地收回了手,从气息上看,是元宛亦的物品。 “叶锦月,你在磨磨蹭蹭什么?” 门口传来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令季寻月呼吸一滞。 是封炎。 随之而来的,是迈进宫殿里的脚步声。 她调查得入神,竟完全没注意! 决不能被封炎看到她打开了元宛亦的东西! 季寻月一边匆忙把几页纸放回木盒,一边出声应道:“马上好!” 脚步声已经进了中堂,正向卧室走来。 季寻月顾不上再施封印,把木盒塞回原处,她合上柜门,手紧张得有些抖,而这时脚步声已经进了卧室。 懊悔瞬间涌上心头,她已预见即将到来的风波。 脑中闪过数种苍白的应对,她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来者。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清逸出尘的面容。 “……师父?!” 季寻月脊背一僵,视线对上那双清冷眼眸,仿佛呼吸被攫住,一时间大脑空白。 居然是玄淮? 莫名地松了口气,可她并不怎么庆幸,依旧浑身紧绷。 方才一直背对着他,他应该没看见木盒内的东西,但一定看见了她关上柜门的动作。 被他看到了……这算幸还是不幸? 玄淮眼神落在她还扶着柜门的手上,神情沉静,看不出情绪。 “我……”季寻月收回手,胡乱解释道,“我看见衣柜门没关好,顺手帮忙……” 好糟糕的理由,这是她一个低阶弟子在别人地盘该做的事吗? “玄淮,你抢着进来做什么?” 玄淮原本站在卧室门口,闻言收回目光,让开位置。 封炎走了进来,一脸不悦。 玄淮打量了一圈室内,最后看向床榻,不紧不慢道:“我想了想,还是亲自看一眼才能放心。” “现在满意了?”封炎冷哼一声,又看向季寻月,“你也结束了?” 季寻月缓缓点了点头,心里还惦记着没有复原封印的木盒,得想办法找个机会,可……还能有机会吗? 玄淮一言不发,转身往外走,随后他的声音从中堂传来。 “方才我进来时,察觉这香炉里燃的香添加了不少安神的成分,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 “没什么关联,元宛亦平日里都是用的这种香。”封炎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往香炉走去。 “鹭覃花十分珍贵,看来她的确很受重视。” “这个在风岚宗可算不得什么稀罕物。” 季寻月听着两人的讨论,心如擂鼓,小心翼翼打开衣柜,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她给木盒重施封印,如释重负地关上柜门。 有惊无险,她长舒一口气,定了定神,向外走去。 她忍不住看向玄淮,却在他视线扫来时迅速移开,她虽然表现得极为镇定,心却依旧跳得很快。 这一连串的巧合很难不让人起疑,他像是特意为她遮掩一般,心甘情愿成为她的共犯。 第28章 变故(三) “师姐,元师姐的伤……” 回去的路上,虞在野见季寻月始终一言不发,终于忍不住开口。 而季寻月正倚着白玉舟的船舷望着云海出神,反复回忆着丰逸宫的事。 她无法主动询问玄淮看到了什么,可他越是不闻不问,她越是不能放心。 “师姐?”虞在野见她依旧沉默,又试探地喊了一声。 季寻月如梦初醒般茫然看他一眼,拉回飘散的思绪:“哦,她……” 她又忽然止口。 根据她在木盒里看到的东西,蔡彬很可能就是被元宛亦夺走仙骨后身亡,但这是她拆了元宛亦的东西才发现的,自然不便透露。 她还在犹豫着,玄淮道:“元宛亦身上的伤口恐怕和蔡彬的一样,其他的暂时不清楚。” 季寻月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移开目光没有搭话。 虞在野微微点头,顿了片刻才道:“所以蔡师兄他……不是自杀。” 玄淮道:“如今真相已难查清,逝者已逝,我们只能往前看。” 虞在野道:“师父放心,我明白。” 回了仙门,也才过辰时。 之前因为师妹要上早课,所以上午玄淮不会出现。师妹禁闭后,他依旧延续之前的作息。 如今来了个勤奋上进的师弟,季寻月隐隐感到不妙。 果然,虞在野主动询问玄淮上午能否指导修炼。 玄淮倒也问了她的意见,可她怎好当着两人的面明目张胆地说她想偷懒,只能应了下来。 和师弟先回膳厅用餐,虞在野道:“师姐,粥冷了,我去热一下。” 季寻月见状,也跟了过去帮忙。 把装满水的水壶放上火炉,她抬头,发现虞在野不知想什么出神。 察觉她的目光,虞在野稍顿,沉静道:“师姐,蔡师兄他是被元师姐害死的吧?” 不等她回答,他又接着道:“我回想了不少和蔡师兄相处的细节,是我太粗心大意,忽略了他许多反常的地方。” 季寻月宽慰道:“这确实会成为你无法忘记的遗憾,但你要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谢谢师姐,我明白。”虞在野道,“如今真相也算水落石出,我想祭奠一下蔡师兄。” “好,我帮你去师父那拿点酒来。” 虞在野摇摇头,缓缓道:“清水就好。修仙之人没有轮回,也不必太在意礼节了。” 季寻月微怔,他倒是看得通透。 片刻后,虞在野端着一碗清水出了厨房,走到外面的空地,迎着明日倾洒。 他没有立即离开,又在原地站了会。他个子高,但偏瘦,背始终挺直,宛如坚韧的翠竹。 季寻月在一旁看着,师弟虽寡言含蓄,其实十分重情重义。 用完餐后,她便领着虞在野熟悉到落星台的路。 见他一路沉默,她打趣道:“说起来,上次二重境比试的第一第二都在我们师门,云星宗说不定哪天就要成为名门大派了。” 虞在野摇了摇头:“其实,我没有师姐想得那么厉害,我虽然拜入风岚宗,可我前一百年的表现并未让封炎仙君满意。我能走到今天,都是靠蔡师兄指导我。” 季寻月了然道:“难怪你执意要离开风岚宗。” 相较于和封炎的师徒情,虞在野和蔡彬的友谊显然更为深厚,可师门却对蔡彬的死敷衍了事,再继续待下去反而是种煎熬。 “我和蔡师兄是在一次比试上认识,他第一轮就输了,没有离开,而是回了看台,就坐在我旁边。我看他失落,就安慰了几句,没想到就此与他相识。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遇见元宛亦吧。”虞在野顿了顿,“蔡师兄是修炼得慢,但他很用功,也很愿意教导我。前几日的比试,我用的正是他教我的招式,他说我如果能用上,一定比他使得好。他本与我约好来看我比试,却没想到会发生意外。” 这事在心里压了太久,他少见地说了很多话。 季寻月记起虞在野在比试上用的是一把普通武器:“那把剑……” “是蔡师兄的遗物。游真宗也是一个小仙门,没什么灵草、法器可以辅助修行,我虽在风岚宗,处境其实也一样。” “你放心,师父他剑术好,又会炼药,你今后的修炼绝对不成问题。” 季寻月没想到,她一天之内替玄淮说了两次好话。 “嗯,我会珍惜这个机会。”虞在野停下脚步,认真看着她,“若我有得罪师姐的地方,还请师姐告诉我,我总是专注自己的事……请师姐多担待。” 季寻月笑了笑:“你要是真专注自己的事,还会想着给我做早饭、喊我一起修炼?” 虞在野愣了愣,冷毅的眉目多了几分柔和。 听完师弟讲述他和蔡彬的友谊,季寻月颇为动容,想为他们再做些什么,想来想去她还能做的就是找玉千婵问问昨天的情况。 还能……逃过修炼。 见落星台就在前方,她道:“师弟,我还是去上早课吧。替我跟师父说一下。” 不等虞在野反应,她做了个拜托的手势,急匆匆离开了。 —————————— “能在这个点看见你,实在新奇。” 神界太清池畔的小亭里,玉千婵坐在石桌旁,两指夹着一枚棋子望着桌上的棋盘思索,并未抬头看向来者。 兰夕刚领季寻月过来,本想通报一声,见状,无声行了一礼后自行退下。 季寻月走上前,在玉千婵对面坐下:“你一大早就跟自己下棋?” 玉千婵依旧低着头,目光在棋盘上逡巡,沉默不语。 季寻月没有催她,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局势,便知自己解不出,又百无聊赖地看起四周风景。 片刻后,玉千婵把棋子放回棋罐,这才抬头,笑道:“不解了,你来了,我就有借口应付晏辰神君了。” 季寻月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失笑道:“他又缠着你下棋?用这种方式追女孩子合适吗?” 玉千婵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疲惫:“是啊,最后我注意力全在这棋局上,他回去后我琢磨了一夜,都没想出来下一步怎么走。” 季寻月试探问:“那你和他……进展如何?” 玉千婵有过一位恋人,可遗憾的是那人死在了神魔之战中。 此后玉千婵的追求者络绎不绝,但只有晏辰神君稍稍入她的眼。 却见好友收了动作,眸中含笑望来,似有反问之意。 季寻月眨眨眼,笑容一僵:“你都知道了?” “从兰夕那里听说你和时渊见面了,我想你应该会忍不住去探究。” 季寻月叹了口气,她其实是被迫了解真相的。 原来她和时渊的事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她自己。 她又忽然想起此行目的:“扯远了,这事以后再说,我来是想问你,昨天你又召见了元宛亦?” “元宛亦?那个风岚宗的弟子?”玉千婵轻轻蹙眉,“我确实是召了她来灵霄宫问话,毕竟根据虞在野提供的信息,她有杀害蔡彬的嫌疑,跟我们想调查的事有关联。” “问出什么来了?” “要是能问出来,你今天就能看到风岚宗易主了。”玉千婵疑道,“你怎么知道我召了她,出什么事了?” “元宛亦死了,消息没到你这?” 玉千婵微怔,缓缓摇头:“我一夜没回去,还没看呈报。” 季寻月了然点头,细细讲了一遍去风岚宗查看元宛亦尸体的来龙去脉。 元宛亦生时风光无两,却死得悄无声息。不知容沉会用什么借口来解释她的突然离世。 玉千婵听完,若有所思道:“八重境遇害,这倒是出乎我意料,难道有人怕事情败露灭了她的口?” “既然灭口,为何要用五噬阵杀人?而且风岚宗内也没发现有谁修为大增,难道还牵涉其他仙门?” 玉千婵垂眸,指尖轻敲棋盘:“也许凶手没有全部吸纳,也可能凶手不止一人……” 季寻月眉间凝着忧虑,叹了口气:“再琢磨也找不出答案了,这种事说来也棘手,只能等出了命案再调查,从源头禁止很难。” “的确如此,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季寻月沉吟片刻,问:“阿婵,你昨天见到元宛亦时,没预见到她会死?” 玉千婵无奈一笑:“这力量又不受我控制,哪是我想看就能看的?再说了,我知道了也改变不了。” 季寻月微微颔首,起身作别:“好,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玉千婵诧异道:“刚来就走?你要回去上早课?” “你觉得可能吗?”季寻月有气无力道,“趁着还有时间,我要回一趟魔界。” —————————— 魔界,霜月殿内。 季寻月坐在书案前,指尖凝起灵力,试探着记忆里的那道封印。 只要她继续注入灵力,就能解开封印,找回遗忘的记忆,可她犹豫到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从前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打算,也许恢复记忆并不是一件好事。 “尊上。”齐坚走进来恭敬行礼,“您找我?” 今日并非齐坚当值,他着一身常服,多了几分随和。 四名护卫性格各有不同,其中齐坚最为稳重,又心思缜密,在处理政务上十分受她器重。 “坐。”季寻月看向一旁的座位示意道,思忖着如何询问,“你认识时渊吗?” 齐坚才坐下,闻言一怔,脸上少见地露出迟疑。 季寻月叹了口气:“没事,我已经了解大概,你没必要瞒着。” “是。尊上想问什么?” 季寻月艰难道:“我和他……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给我讲讲……这个……详情?” 虽说齐坚是她忠心耿耿的下属,可向他打听她的情史,还是十分难以启齿。 齐坚也没料到会和魔尊谈论感情私事,他反复组织着语言,缓缓道:“上一次神魔之战结束后的两百年,您……遇到了时渊,与他相识两百年后,由神尊和岑洛尊上为您和他……赐婚,尊上故去后……您解除了婚约,封印了相关记忆。” 季寻月听完沉默了很久。 她和时渊相识四百年,正好是母亲伤情严重的那四百年。 她记得时渊指责她只是需要一个陪她熬过痛苦的人,所以她利用了时渊的感情? 而且利用完了,解除婚约,封印记忆,见到他还问他是谁……实在是薄情至极,难怪时渊会如此记恨她。 可除了恨,从那天时渊的反应来看,他还喜欢她…… 季寻月心烦意乱地问:“为什么这事过去三千多年,我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您当年下令禁止所有人提及此事,神尊也是……” 是担心解除联姻引人非议,影响两边的关系吗? 她又困惑道:“那怎么就没人说漏嘴?” 玉寒舒不就当着她的面故意提起时渊的名字? 齐坚似乎回忆起了这三千多年的过往,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您平日里都是和属下几个见面,除了处理政务也没怎么召见过旁人,那些大人也不敢在您面前提及此事,至于神界那边,您只和玉千婵帝姬来往,也没去过几次神界。” “……” 他说的好有道理。 她这些年除非必要确实懒得见人,平日里都是心腹陪着,他们都了解她的喜好。至于朋友,只有玉千婵了。 季寻月又问:“那我为何会选择遗忘这段记忆?” 齐坚摇了摇头:“这个属下不知。” “时渊最近来过?” “是。但我们几个觉得您既然选择了忘记,那就没有再见他的必要。”齐坚刚要起身,就被季寻月摆手阻止,“……所以没有向您禀报此事,请尊上责罚。” “你们没有做错,我也是碰巧知晓此事。” 齐坚没有回答,等着她发布命令。 “帮我通知时渊,就说今晚……不,明晚,我在蜃渊等他。” 她还需要更多时间接受这份毫无印象的感情。 —————————— 下午,落星台。 季寻月心不在焉地随意使着剑招,担忧起和时渊的见面。 可惜,不用等到明晚,她现在就见到了。 “锦月,她约我明晚见面,她终于愿意见我了!” “……” 时渊刚来就把她拉到一边说话,季寻月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模样,神情僵硬,嘴角挤出一丝笑。 他越高兴,她就越紧张、害怕、自责、不敢面对,即使此刻顶着一张他不认识的脸孔,她还是做不到镇定自若。 她已经不敢想,哪天时渊知道她真实身份会有多崩溃了…… 她几乎快忘了当初来仙界是为了向玄淮复仇,如今仇没报的了,还要偿还欠下的情债。 她自认这么多年始终洁身自好,不曾与谁有过暧昧,怎料不仅有过,她还把对方给忘了。 季寻月忽觉背后一股凉意。 玄淮看向他们的眼神,即使隔得很远,也冷得她浑身打颤。 第29章 往事(一) 四月初三,夜空万里无云,新月如钩,照得通往蜃渊的小路清晰。 时渊刚到入口,冷不丁和一只猫妖打了照面。 “魔尊!就是他!他就是那个毁花的凶手!” 墨泽原本坐着,看见来者眼睛瞬间瞪大,蹭得站起冲里面大喊。 他恨恨盯着那人:“就是你……害得我差点丢了差事!” 季寻月的声音平静传来:“知道了,让他进来,这里暂时不用你看管,你先找点别的事做。” 墨泽忿忿瞪了那人一眼,这才离开。 时渊看着墨泽的背影,想说些道歉的话,但因为犹豫错过了机会。 他缓缓走了进去,看见季寻月背对着他站在崖边。 她一身皎色纱裙,背影清冷如月。 自与她解除婚约后,三千四百年来,他见她的次数不足五次。 他深吸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想不到你会约我在这里见面。” 难道她恢复了记忆,想起了对他的承诺? 他的期待还没持续多久,季寻月淡淡开口:“约在这里,一来不希望有人打扰,二来,也是想再确认一下,究竟谁才是那个针对我一千年的人。” 蜃渊的风并不冷,时渊却如坠冰窖,他苦笑一声:“原来如此,你都知道了。” 不过无所谓了,他本就是要坦白的。 “是,但我无意再追究这些,只想……与你解开心结。”季寻月转过身来,平静道,“时渊,我们的恩怨从一千年前的蜃渊开始,我希望今天能在这里结束。” 时渊不知该如何应答,顺着她的话问道:“你是如何发现的?那天你问了玄淮?” 季寻月移开视线:“没有,见你与他相识,我猜的。” 她有意隐瞒了真相,隐瞒她为了找玄淮报仇竟拜玄淮为师,隐瞒她竟是在他醉酒时才知晓和他的过往。 时渊顿了顿:“没错,那些事都是我做的。从一千年前开始,都是我……借用玄淮的名义做的。” 蜃渊忽然起了雾,两人置身迷雾中,连声音都有几分模糊。 “你不怕我找他算账?” “那就正好澄清,也能让你……记起我。” “如果用你自己的名字,不是能更快达到目的?” “因为我怕你知道后觉得我无理取闹、死缠烂打,怕我再怎么吸引你的注意你都无动于衷,怕所有人都知道我忘不掉你,觉得我很可笑……” 季寻月怔了许久,轻声问:“时渊,这段感情里……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吗?在你心里,我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恰恰相反,是你对我太好,才让我害怕失忆后的你会不理我。”时渊摇了摇头,“我的确恨你,可我也不该恨你。除了你,再没有人能看见我,拯救我于泥沼。” 他语速缓了又缓,最后几个字,仿佛回忆完了曾经。 季寻月迟疑道:“可我已经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封印记忆了。” 造成他们误会的答案,也许就藏在这些记忆里。 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解开封印,可后果如何让她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我……并不强求你回忆起过去,你那么做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时渊垂眸道,“是我始终不甘心,我可以接受你不爱我,但我无法接受你忘了我。” 他再抬眼时,眼里满是复杂情绪:“我不明白,是因为这四百年的感情让你难堪,所以你解除完婚约就迫不及待地忘了?你对我的感情,说过的话,都是装出来的吗?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什么要问我喜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季寻月觉得心中像有道裂缝,有些感情刚一出现就立即被吞没,让她不知该用什么心情面对他的连声质问。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你既然都忘了,当然回答不了。”时渊看见她茫然的神情,却比她更难过,“我也不奢望你再想起,我只想知道,季寻月,你……真的讨厌我吗?” 接到齐坚消息时,他是那般期待,可如今,他问得是那般卑微。 “我当然不讨厌你!”季寻月回答得很快,也很肯定。 “你应该知道那段时间母亲她……”她忽然情绪低落,“也许是我利用了你来排解痛苦。” 时渊定定望着她,他也说不清这份感情里,是谁利用谁更多。 —————————— 和季寻月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神魔之战结束后的两百年。 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浑浑噩噩,时渊重拾修炼,由于没有师父教导,只能自己摸索。 那天他去太微洲看比试,路过司药宫,只见一女子站在宫殿前,一遍遍恳请守卫通传。 他以为是哪位修仙者的仙门被克扣草药,这些年他也见识过仙界的人情世故,不由心生同情,上前替她说理。 他反正烂命一条,也不怕得罪谁受到什么处罚。 可让他意外的是,那女子皱眉看着他,清丽的容貌满是猜忌和戒备。 他不明白,他帮了她,她为何要那副表情? 不过女子听完他一番慷慨陈辞,又忽然笑了,笑得他有些慌乱。 经过他的大吵大闹,里面的人终于放她进去。 他进不去,就在门口等着。 女子出来时心情明显好了不少,见他没离开,又向他道谢。 分别时,她送了他一块金鳞石,他没见过高阶灵石,只当是普通石头收下了。 她说有需要可以找她帮忙,他却故作潇洒地拒绝了,毕竟她连自己的事都搞不定。 后来他才知道,她来仙界是为她母亲求取灵草,而司药宫的人却有意给她难堪,而她见过太多借着帮她的名义实则话里话外贬低嘲讽她、抒发对魔界憎恨的人。 他自以为他表现得洒脱不羁,却不知在她眼里,其实有几分傻气,但她又笑着说,她欣赏他的真诚。 * 自那之后过了几年,时渊都未再见到那名女子。 仙界支持以物易物,他用他采集的灵草去衍明宗换些修炼丹药,顺便打听了一下女子送他那块灵石的价值。 那居然是极为珍贵的金鳞石,就是六大仙门九重境的弟子也不一定能有。 他被怀疑、误解,甚至被当作是小偷。而他百口莫辩,只能把金鳞石上交。 再遇到她时,是他在北境采集药材回来的路上。 他遇到四名衍明宗的弟子,上来就抢他的药篓,还旧事重提污蔑他是小偷,他气不过,却也敌不过他们。 而她正好路过,替他出手教训了那四名弟子。他都没看清她出了什么招,那几名弟子就倒地不起。 她带他去面见长老,甚至惊动了玉千婵帝姬。 他才知道她的身份,她是魔尊岑洛之女,魔界少主季寻月。 那几名弟子平日里就喜欢欺凌弱小,她替他据理力争,最终那四人被逐出衍明宗。 她又为他澄清金鳞石的真相,让衍明宗宗主不得不为之前的事向他道歉。 一时间,魔界少主为一个普通修仙者大闹仙界的消息甚嚣尘上。 虽说很多人瞧不起魔界,可真要能攀上魔界少主,指不定多少人上赶着,可他偏不想,偏要装得清高坦荡。 季寻月得知他没有师父,提出可以请帝姬帮他安排,他拒绝了,她想教他修炼,他也拒绝了。 他本能地拒绝了她的善意,也许是因为经历过战争,也许是知道再与她接触下去,他会万劫不复。 * 他又有好几年没见到她,听说她在妖界肃清反派势力。 太微洲不期而遇,她还记得他。 见他修为依旧毫无长进,她送来很多灵草仙丹,还教他修炼,这一次,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 这为他引来不少人的嫉妒,其中包括一个名为傅靖川的魔族少年。 傅靖川三番两次要和他决斗,被她知道后一顿训斥,再也没来找过他的麻烦,只是拜托他对她好。 可他并不认为他们有多熟,季寻月很少谈论自己的事,总是藏着情绪,他也是慢慢才了解到她在战争中失去了妹妹和很多亲人朋友,如今母亲重伤难愈,魔界妖界势力尚未稳固,她要操劳的事情太多,很少笑得舒心。 所以她来仙界的时间并不固定,他可能几个月甚至更久才见她一次,可他一次比一次更迫切地想见到她。 没遇到她之前,他孤独地生活在黑夜里,与她相遇后,他的世界被逐渐照亮。 * 与她相识两百年后,在她的帮助下,他突破至五重境。 她为他庆祝,问他喜不喜欢她。 她的眼里并没有太多对他的喜欢,反而带着迷茫,可是他能感觉到她对他的依赖,他觉得他可以成为她的情感寄托。 他也很确定,他是喜欢她的。 于是他说,我喜欢你。 她说,好,那我们是恋人了。 她待他很好,教他修炼,给他灵药,即使他很笨,也逐渐找到窍门,修为渐渐提升,仙界也没有人瞧不起他了。 而他能做的,不过是陪她走过那段煎熬岁月。 她是他生命里的一束光,也许并不是她需要他,而是他离不开她。 没过多久,神尊和魔尊便为他们二人赐婚,仙魔联姻,共襄太平,传为佳话。 妖界的事尘埃落定,魔尊的伤情也有所好转,那段时间她心情很好,拉着他看了许多他不曾见过的风景。 那天在蜃渊,她问他看到了什么,还说六百年后带他来看蜃渊花开。 他看到了春意盎然,燕雀啁啾,是他的爱意幻化成的风景。 他想,他要赶紧修炼飞升,一直陪在她身边。 * 在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后,总忍不住想接近她,可她却始终若即若离,不喜欢太亲密的接触。 她是那般抗拒,又总会在推开他后道歉,然后发呆,好像在回忆什么。 他时常迷茫,可他确认过她以前没有喜欢的人,自我安慰也许她不知道该如何爱一个人,没关系,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说起来也很可笑,他一直住在仙界,只有她得空了才会去找他,而他为了修炼经常闭关,其实两个人见面的时间不是很多。 他开始觉得,她离他越来越远了。 一切宛若昙花一现。 岑洛尊上的状况越来越差,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喜欢独处。 他完全理解,也始终坚信,当他有站在她身边的能力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岑洛尊上过世,他想陪着她,可她谁也不见。 等到她终于愿意见他,却说,她要解除婚约。 她道歉,说她不爱他,这份感情是她一直在索取,是她对不起他。 他的心在颤抖,却也知她平静的外表下涌动着万般痛苦。她好不容易从妹妹离世的悲痛中缓过来,又遭受母亲离世的打击。 他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即使他再舍不得,也还是说了一句好。 他们找到神尊,她说两人感情已淡,解除了婚约。 分别时,她提议让玉千婵帮忙找人教他修炼,他又一次拒绝,也许是想保留所剩无几的体面。 一时间,神仙二界议论纷纷,流言蜚语向他涌来。 所有人都在猜测为什么,神尊于是下令禁止谈论此事,可那些探究的目光始终如芒在背。 他其实一直知道原因,他只是一直欺骗自己,以为总有一天她能爱上他,可其实她不再需要他。 他躲到无人居住的望兴洲,避开全世界,谁也不见,靠修炼打发时间,靠修炼忘记她。 可这是他第一次爱人,也许是最后一次,他一千两百多岁的人生里,与她相识的四百年占据了三分之一。 无数个辗转反侧想念她的夜晚,时渊觉得他这辈子忘不掉了。 * 季寻月这个师父当的很好,他虽然悟性差,但用她教的办法修为一直稳步提升,最终通过神界的试炼飞升成仙。 历经三千四百多年成仙,甚至超过平均速度,这是在遇到她前他从未奢想过的结局。 他回到了归远洲,与她解除婚约后过了两千两百年,他们的事已没多少人再提,也没多少人记得。 他养成了借酒浇愁的习惯,对酒也越来越挑,听说沧星洲的玄淮仙君酿的清风醉好喝,他便厚着脸皮去讨,没曾想一来二去两人能成为朋友。 这些年他的性格变了,又好像没变。也许是受她影响,他也喜欢藏起心事,脸上常常挂着笑一副开朗的模样,话也变多了。 玄淮倒也不嫌他烦,只是熟了以后总拿寻常的酒招待他,他想尝一口清风醉都难。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傅靖川来找过他一次,他避而不见。 听说她这几千年很少离开魔界,他很难再见到她了,毕竟她再没有来神界仙界的必要。 因为一次论酒他认识了商暨神君,被邀请去神界时,竟意外看见了她。 他们离得很远,他的心跳得很快,原来即使已经过去两千多年,他依旧没走出那段感情。 虽然她还是习惯性隐藏心事,但能看出来,她没有以前那么沉闷,过去的伤痛逐渐释怀。 玉千婵帝姬拦住了他,告诉他,解除婚约后她就封印了与他有关的记忆,如果可以,不要用过去的事打扰她,就算见面,最好当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他愣在原地,没有勇气上前打招呼,最后选择了离开。 他幻想过无数次重逢,却没想到她会早早地遗忘了这段感情。 他不明白,她既然不喜欢他,当初为何要问他的想法? 他有这么不堪,令她厌恶,让她一解除婚约就全部忘掉? 她对他的感情,都是演的吗? 他惦记了她两千多年,把她藏在心底,可她却早就忘记了他,早就不知时渊是何人。 他可以接受她不爱他、爱上别人,唯独不能接受她忘了他。 他的确还爱她,又忍不住恨她。 他主动约见傅靖川,大醉一场,之后他嘴上说着要忘,又忍不住向傅靖川打听她的近况。 听闻她要去蜃渊看花,他想起她曾经的承诺,想到她不爱却骗他,他怎能让她如愿? 他喝得酩酊大醉,醒来发现蜃渊的花已经被他毁了,可他并不开心。 之后发生的事,季寻月都知道了。 第30章 往事(二) 这段感情里,究竟谁更获利? 时渊轻声叹息:“若真要计较,我也利用了你。没有你,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季寻月没有立即回答,通过他的话揣测着他们的过往。 想必时渊之前说的帮他教训衍明宗弟子的人就是她,虽然他那次醉酒一直在批驳她的无情,可他心里也记着她的帮助,所以才恨得不够彻底。 时渊看她沉默,又道:“过去的事还是不提了吧,免得让你头疼。” 他见过她因为情绪激动而头疼。 他忽然一怔,想起那日叶锦月突然的头疼,恍然间,两人的身影竟有几分重叠,让他心里生出些不切实际的猜想。 叶锦月提醒了他,如果季寻月真的厌恶他,又怎会一次次的帮他?他沉浸在被遗忘的怨恨中太久,叶锦月劝慰的话有如一剂解药,破除了他心中猜疑的毒咒,推动他尝试解开心结,为什么他会如此信任叶锦月? 时渊走上前,看向渊底。 如今花已重新抽枝发芽,迷雾中的景象,随着他情绪起伏而不断变幻。 季寻月转过身,与他并肩而立,她只看见黑夜下一片荒芜,大概是因为她对这份感情一无所知。 “虽然花已经谢了,可我终于等到你完成了承诺。”时渊笑了笑,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欣喜,“这段感情在我看来或许是兰因絮果,可在你心里,也许从不曾生根。” “你……愿意再讲讲以前的事吗?”季寻月几次试图开口,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她能感受到他的苦涩,可她却始终无法触及内心深处,辨清她对他究竟是何感情。 时渊却摇头:“既然你想不起来,就当做是对你的惩罚吧,让你觉得是你辜负了我,让你永远对我抱有亏欠。而我折磨了自己一千年,也该走出来了。” 季寻月怔了片刻,应道:“好。” 既然是她欠下的债,她会记着。 时渊听到她的承诺,说不清是释怀还是怅惘。 当他听说她要赏花的消息,本不打算做什么,可偏偏花开前一天遇到了她。毁花之后,心底是无休无止的自我厌倦,他没有像从前那样留下玄淮的名字,等着被她发现,或者她不会发现。 如今虽然说开了,可依旧回不到从前,他其实还有很多情绪没有消化,但那是他自己的事,不该再为难她了。 时渊故作轻松道:“听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气氛僵了一瞬。 季寻月疑惑道:“什么?” “我听傅靖川说的。” “……” 原来时渊是从傅靖川那里知道她那么多消息的,说起来,他们的确认识。 时渊又问:“你上次怎么会和玄淮在一起?” “我是和……玉寒舒打招呼,与他只是偶遇。” “你喜欢玄淮?” “……我和他只见过一次面,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寒舒元君跟我说,你贪图玄淮美色。” 季寻月:“……” 再也不乱说话了。 她幽幽道:“都是误会。” 时渊问:“我想也是,你误会玄淮那么多年,见到他恐怕生气都来不及。要不要我把他约出来,你和他聊一聊?” “他知道你做的事?” “知道。” 季寻月拒绝道:“那就不必了。” 她要尽量避免用真实身份和玄淮接触,总觉得会被他看出端倪。 察觉时渊看向她,季寻月有些不自然地偏过脸。 “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你这么爱偷懒睡觉的人,居然为了见我熬夜。”他竟有心思开玩笑。 他的确很了解她,季寻月回以一笑:“谢谢你,时渊。” 时渊收回目光,缓缓道:“说起来,初十是我的生辰,你……愿意来吗?” 他又道:“像今天这样的道别我不喜欢,我希望是在一个热闹的地方,让你知道离开你之后我也遇到了很多朋友,我也可以过得很开心,让你永远为错过我后悔,也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再为情所困,我和你早已冰释前嫌。我们……还可以做朋友的,对吧?”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季寻月自然无法拒绝:“好。” 她并不了解从前的时渊,但她化身叶锦月后,初见时便欣赏他的豁达,熟识后了解他的热心,他们当然可以做朋友,但前提是他真的能放下。 时渊慢条斯理道:“至于我的生辰礼物,我要十块金鳞石。” 对于他的狮子大开口,季寻月没问为什么,直接道:“好。” 时渊抬头望了望月亮,眸光渐深:“那今天就这样吧,若有没说完的话就等下次见面再聊。” 其实他没有那么快就能忘掉,他只是不想让她为难。 —————————— 时渊离开后,季寻月在蜃渊独自待了一会。 她并不觉得今晚处理得有多好,相反是时渊一直让着她。 他说的对,她的确对他抱有亏欠。 她也想给他一个交代,可她偏偏什么都不知道,这种处境让她茫然而无能为力。 她沿着出去的路慢慢往回走,试图缓解心头的愁绪。 不知走了多远,察觉前方有气息,她一抬头,只见墨泽坐在一棵树上,嘴里叼着根草,倚着树干闭目养神。 看见墨泽,她又想起前几天在妖界的事。 她和玄淮的相识缘于一场误会,如今误会解开,他们只是普通师徒关系,此刻她为何想要探究他的过去呢? “墨泽。” 墨泽听力极好,即使睡着了也听见有人在叫他,只是他当成了在梦里。 季寻月见他没反应,叹了口气。 还是别问了,本来今天心情就低落。 可这时,却忽然起了一阵风。 树叶哗啦作响,吵得墨泽震耳欲聋,他烦闷地睁开眼,再往下看—— “魔、魔尊!” 他身形不稳,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本以为要摔得屁股开花,没想到竟落入灵力铺成的网。 季寻月拂袖收招,皱眉道:“这么高都反应不过来?” 墨泽尴尬地爬起来,狡辩道:“刚睡醒,我没想到用灵力。” 他急忙转移话题:“您有事找我?” “你和淮凛很熟吗?” 墨泽惊讶地瞪大眼睛,没想到她会询问一个几千年都不曾被提起的名字,她怎会知道他认识淮凛? 但他也明白不该多问,老老实实道:“不熟,只是见过几次面。当年妖界并没有现在管得这么严,不少小妖跑去凡界作乱,淮凛大人奉命捉拿这些小妖后就一直留在凡界,直到神魔之战爆发才回妖界。” 季寻月淡淡道:“知道了。” 她刚想作别,却听墨泽接着道。 “我听说,当时淮凛大人喜欢一个凡人女子,可是不久后神魔之战爆发,他回了趟妖界,那女子就不见了。” 玄淮喜欢过一个凡人? 季寻月愣了又愣,很久都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 而墨泽见她失神,没敢继续往下说。 季寻月轻咳一声,掩饰不知从何而来的心烦意乱,问道:“他找到那人了吗?” 墨泽摇了摇头:“好像他有向妖首借什么法器找那女子的魂魄,其他的我就不太清楚了,后来就听说他死在了战争里。” 再后来,他被玉千婵救下,成为了如今的玄淮仙君…… 他还一直念着那位失去踪迹的姑娘吗? 季寻月若有所思,想找息璘问一问,但时间太晚,只能作罢。 墨泽好奇问:“魔尊,您怎么会突然想问淮凛的事?” 季寻月冷冷瞥他一眼:“你知不知道凡界有句话叫,好奇心害死猫?” 墨泽嘶了一声,缩了缩脖子:“不问了,您慢走。” —————————— 月明星稀,玄淮站在屋前,看着内里一片昏暗,也无一丝气息,久久无言。 他驻足了一会,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师父?” 虞在野刚从落星台返回宗门,迎面遇上玄淮。 玄淮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已经子时了,你还在修炼?” “是,白天有些地方没练得明白,我想再研究研究。” 玄淮眸色暗了暗,明知故问道:“你师姐……没和你一起?” 虞在野不解,师父这个方向应该是从弟子宿舍过来,难道师姐不在? “师姐她早早就回房休息了。” “我知道了。”玄淮声音有些低,“早点休息。” “多谢师父关心。”虞在野没再多问,行了一礼便回宿舍了。 玄淮慢慢往后殿方向走,忽然停下回头,期望季寻月能如那天一样再喊住他,可迎接他的只有空无一人的小径。 这两天她看起来心不在焉,今天更是忧心忡忡。他猜到与时渊有关,却无法询问。 回了居所,院子里却站着一个不速之客。 时渊带了一坛酒,说不上是喜是悲地发着呆,见到他来,这才露出笑:“我还在想你去哪儿了。” “什么事?”玄淮漠然开口,尽力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就是……想感谢你这么多年来,听了我这么多牢骚……” “然后?” “我今天见了她,算是说开了。” 玄淮没有回答,只是觉得该饮酒的人是他。 时渊又道:“我向她澄清了那些事不是你做的,对不起,我牵连了你。” “嗯。” “你们那次在神界相遇,她没有为难你吧?我还问了她要不要再和你当面说清。” “她怎么说?”玄淮这才抬眼认真看着时渊,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她说不必了,大概是觉得我和你说清了就好。” “……知道了。” 原来她那日的维护,只是看不惯玉寒舒罢了。 时渊笑着道:“这次我带了坛好酒,是之前商暨神君送我的,我一直舍不得喝。” 玄淮盯着石桌上那坛酒,语气隐隐透着挖苦和尖锐:“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所以舍得拿出来了?” 时渊没听出端倪,给酒开了封:“算是吧,哎,不提这事了,说好不再向你诉苦,你恐怕早就听烦了。” 玄淮轻轻笑了一声,他想听,又不敢听。 如今他们已经解除误会,那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和好如初? 他走上前,夺过时渊刚倒好的一碗酒,直接一仰而尽。 时渊愣怔看着他。 玄淮却忽然笑了笑,清冽眉目间满是失意:“时渊,我真羡慕你。” 时渊迟疑不解:“羡慕我?” 月光落在玄淮眼底,却只照出无尽的孤寂:“羡慕你能得偿所愿,再不为此事烦忧。” 羡慕时渊等了两千多年,又等回了她。而他等了四千年,还将继续等下去。 自从听说她母亲重伤难愈后,他便开始查阅医书,学习草药的炼制之术,希望能帮上她的忙。 只可惜还未等他学成,岑洛尊上就过世了。 为她而学的炼药似乎也没了意义,可这也成了他的一个念想、一种希冀、一份盼望,于是他坚持了下来,以此打发漫长的时光。 在他炼药颇有成效后,玉千婵找到他,逐渐交给他一些任务,他为了报恩也都应了下来,也想着有一天能遇到她。 虽然她和玉千婵是朋友,可她却很少来神界,他的期望渐渐落空。 他以为,追魂草会是他们相识的转机。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本无意收徒,不想增加被认出身份的风险。 收到玉千婵传讯时,点仙大典已经快开始了。 玉千婵说:她会过来,你可以见她一面。 他赶了过去,果真见到了她,他只是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像是怕惊扰这突如其来的梦。 是一场梦,也是希望崩坍的开始。 想来想去还是把时渊的往事放在一章里说清楚,考虑过穿插回忆增加拉扯但感觉会很乱,还不如顺着时间线交代清楚,然后把重点放在男女主的感情线上,男主破防蓄力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往事(二) 第31章 往事(三) 四月的天亮得越来越早,辰时的日光已有些强烈,照得落星台上那道刻苦修炼的身影颇为耀眼。 虞在野一套剑招行云流水使完,收剑后看见来者,露出意外的神情。 “师姐?” 季寻月知道自己的出现十分反常,轻咳一声:“我昨天睡得早,所以今天起得也早。” 虞在野没有提起昨夜偶遇师父的事,问道:“师姐可要用早餐?我去准备。” “不必了,我赶着去上早课。就是特意来跟你说一声,如果师父问起来你也好回答。” “好,我知道了。” 季寻月笑了笑,转身离开。 想起上次去妖界把那群小妖吓得不行,这次她打算直接去找息璘。 转念,她拿出上次他给的白鳞,又有了更好的主意。 南郊的漓光崖是幽都的最高处,季寻月落至崖顶,俯瞰着幽都的广阔之景,指尖凝力,折断了鳞片。 碎成两块的鳞片在掌心微微颤动,似乎在和它的主人感应。 季寻月并不着急,负手站在崖边,任由还带着些冷冽的晨风吹拂,妖界之景虽入眼,却未入心。 时渊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可她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醒得也早,干脆就借着早课的名义接着打听玄淮的事。 她也说不清为何如此执意探究,她其实……好奇心没那么重的。 可偏偏玄淮给她的感觉和旁人不同,也许她仍受那一千年郁愤难平的影响,还在把他当成假想敌? 忽然劲风呼啸,一条白色巨蟒腾云驾雾而来,碧色竖瞳闪着冷意。蛇尾曳地后,蛇身蜿蜒,自她脚踝攀沿而上缠绕两圈,却并未触碰她分毫。 季寻月微微仰头,抬眼与它对视:“想吃人?” 巨蟒张开大口,似乎真要将她吞吃入腹,下一瞬,息璘化出人形站在她身侧,打了个哈欠。 “我当是什么要紧事,一大早叫我来看风景?” “这个点还早吗?” 息璘好笑一声:“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别扭。” 季寻月不再寒暄,正色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浪费我送你的礼物。” “我是怕惊扰你们,可别曲解我的良苦用心。” 息璘眉尾一挑,抓过她的手,在她掌心放下一枚同样的白色鳞片。 “下次不准乱用。若要见我,直接来绫罗宫便是。” 季寻月盯着那枚鳞片,笑道:“不如你再多给我几片?” 息璘松开她的手,冷声道:“那你更不会珍惜了。” 护心鳞与他心脉相连,每片都凝聚了他数百年的修为。本以为她遇到什么麻烦,结果感应发现她就在幽都,她竟为了打听消息轻易用掉了。 可他不敢说清,那样她就不会收下了。 隐约猜到她想打听的人和上次的事有关,息璘不动声色问:“说吧,想打听谁?” “你认识淮凛吗?” 果然没猜错,息凛冷了脸:“不熟。” 季寻月没接着问,而是用揣测的眼神打量他:“你还在为我乱用白鳞生气?对不起,我……会好好珍惜。” 虽说息璘脾气难以捉摸,但与他相识已久,她还算了解他的行为举止。 息璘别过脸,轻嗤一声,神情总算有所松动:“他不是四千年前就死了么,你想问什么?” “听说他找你借聚魂灯,寻找一位女子的魂魄?” 息璘眯着眼,沉思片刻:“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他尝试了几次就放弃了。” “之后也没找到?” “谁知道呢,毕竟当时已经开战了,他哪还顾得上儿女私情。”息璘看着她略显失望的表情,“你为什么想打听他的事?” “在调查一些东西。”季寻月搪塞道,“说起来,你应该也见过时渊?” 息璘脸上闪过惊讶:“你想起来了?” “没有,但……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以后若是提及过去,不必刻意避开他。” 息璘看着脚下的幽都,淡淡道:“你还喜欢他吗?” “怎么关心起我的事来了?” “凭我们的交情,不可以?” 季寻月琢磨着他口中的交情,也就一同稳定妖界局势的那四百多年。 妖界历来由蛇族统治,近一万年来蛇族势力衰微,妖首一位大有易主之兆,神魔之战中妖界势力四分五裂,内乱不断,战争结束后妖族只剩息璘一人。 他那时不过两千岁,修为不高,也没有管理能力,季寻月选择扶持他,一是看重他无权无势,能完全臣服魔界,二是他虽性格孤僻古怪,但分得清是非善恶,赏罚分明,能担得起重任,最终他也的确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息璘是值得信赖的战友,是忠心的部下,可他们算朋友吗? 见她沉默,息璘自嘲道:“你做的很对,是不该和下属走太近。” 季寻月没接他的话,直截了当道:“我和时渊早就结束了,不是吗?” 息璘看了过来,清俊的容貌少见地带着几分温和。 季寻月察觉气氛有些怪异,抢先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息璘敛了神色,淡漠道:“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凡人女子的名字,你想知道吗?” “说来听听。” “叶锦月。” 恍然间,季寻月以为自己又被认出身份,然而息璘神情平静,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她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你说……她叫什么?” “叶锦月。” 息璘见状,还在手上比划那三个字给她看。 季寻月定定看着,默然不语。 她总算知道玄淮为何对她这么好了,原来她恰好取了他心上人的名字。 难怪她无论做什么,玄淮既不生气,也不怀疑,她此番仙界之行,倒是讨了个巧。 明明他只是履行师父之责,从不曾越界,为何她会怅然若失?是因为得了不该属于她的好吗? 息璘看出她的异样,问道:“这名字有问题?” “没有。”季寻月摇摇头,“我先回去了。” 说完这话,她却并没有动,而是沉默了一会,轻叹道:“息璘,你觉不觉得……为情所困的人很傻?” 她这话指的是时渊、玄淮,还是谁? 息璘一愣,还未想出回答,季寻月已转身离开,留下挥手作别的背影。 —————————— 在幽都街市上闲逛打发了些时间,等到早课快结束,季寻月才回了仙界,装作从太微洲回来的样子。 刚到厨房外,她就已闻到食材烹炒的香味。 虽然提过让虞在野等她来帮忙,可师弟实在勤快。 用过餐后,想到下午的修炼,季寻月不知该如何面对玄淮,于是道:“师弟,我感觉不太舒服,下午我就不去了,你……帮我和师父解释一下。” 虞在野忧道:“师姐,你怎么了?” 季寻月避开他的视线:“没什么,就是想休息一下。” 虞在野有些茫然,师父这几天上午也会来指导修炼,可今日却见师父脸色有些苍白,眼底泛着青,似乎昨日没休息好,而师姐又好像特意避着师父。 他们闹矛盾了? 虞在野虽困惑,但又不方便过问,只能应道:“好,我会跟师父说的。” 云星宗虽是个小宗门,但弟子居所都是独立房屋,还带个小院。 季寻月回了房间,坐在窗台前的书桌旁,支着脑袋看着窗外发呆。 午后日头正盛,院内栽种的灵植依旧生机盎然,反倒衬得她情绪低落。 回忆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总好似被人推着走,让她没什么实感,是因为仙界的事不该她插手吗? 不过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只剩玉千婵的事还没有办完,也不知还要在仙界待多久。 她也不能天天躲着玄淮,可她到底在烦什么呢? 从她这里,正好能看见小院入口,一道白色身影映入眼帘,而她来不及离开座位,便和那人对上了视线。 季寻月神情僵住,直到那人走到窗前,她才艰难出声:“师、师父?” 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会来? “听在野说,你身体不适?” 玄淮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往常低沉,也许是因为低头垂眸看她,他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却觉得他有些消沉。 他背对着光,她被笼进他投下的阴影里,两个人仿佛被困在一个狭小空间,彼此再微小的神情变化都清晰可见。 季寻月站起身,想摆脱这怪异的氛围,可动作太慌张,椅子在地面划拉的声音,反而让气氛更凝固。 她尴尬地看了玄淮一眼,转而盯着桌面随意摆放的书堆,低声道:“是有点。” 玄淮怔怔看着她,第一次见她如此抵触。 他知道生病是她的借口,可没想到是为了避开他,而他却偏偏要过来惹她烦忧。 为何她见过时渊后,他们的关系会一落千丈? “时——” “我没事,多谢师父关心。” 她打断得很快,也没有再看他,嘴唇紧抿,似乎不愿再开口。 两人陷入莫名的对峙。 玄淮轻声道:“时渊来了。” 季寻月惊诧望去:“他来做什么?” 时渊应该没认出她的身份吧? 见了她的反应,玄淮眼神黯淡了些:“大概和明天的比试有关。” “比试?” “上午才接到的消息,应该是长老临时决定的。” 季寻月想了想:“那……我还是过去看看吧。” 玉千婵的事还没什么进展,她需要更多露脸的机会。 玄淮低低应了声,却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季寻月出了房间,未如往常那样与他并肩而行,而是等他先迈动步伐,才跟在他身后慢吞吞走着。 看着他的背影,她默默想道,原来他那般月白风清,竟也为人动过心。 就算名字一样,平心而论,玄淮并没有给她更多关照,做的也都是师父该做的事,是她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受到偏爱,是她自己胡乱猜想,以为她成了别人的……替身。 替身。 这两个字如锋利的针戳破了她心中蓄积的苦闷。 她是万人之上的魔界尊主,她拥有的都是本该就属于她的,怎可忍受被强塞不属于她的东西?归根结底,是她的自尊心在作祟。 思来想去,还是这个解释比较合理。 季寻月心里这才好受些。 即使玄淮在她身上投射对故人的追忆,都与她无关。 第32章 幻境(一) 越探究,反而越自寻烦恼,季寻月思定,调整好情绪,跟着玄淮进了待客厅。 时渊负手立于窗前,午后的阳光勾勒着他俊朗的面部轮廓,他听见动静看了过来,脸上露出笑,如往常一般开朗,看不出昨晚会面对他有什么影响。 季寻月客客气气道:“师叔。” 她又看向站在一旁的虞在野,温和地笑笑。 她的反应都被玄淮看在眼里。 原来见到时渊,她的心情就好起来了。 时渊走了过来,关心道:“怎么突然身体不舒服?” 本来是想找个借口独处,结果搞得所有人都以为她病了,季寻月搪塞道:“可能是……天热起来,晒得头晕了。” 上古时期神族厌倦天界的一成不变,于是仿照凡间四季流转,布置阵法,让天上也有了气候变幻,而阵法未涉及的地方还维持原状。 如今春夏交接,天地灵气波动,她还不适应也很正常。 时渊少见地没有立即接过话,片刻后才道:“那是要花些时间适应,实在难受,可以找你师父拿点调理的草药。” 季寻月只想赶紧揭过这个话题:“多谢师叔关心,师叔过来是为何事?” 时渊道:“明天的比试,你们想参加吗?” 低阶弟子几天前才比完,怎么还有适合她和师弟的比试? “看来玄淮还没跟你们说。”见她疑惑,时渊解释道,“是南境的灵犀仙木结了果,长老以灵犀果为获胜奖品临时组织了一场比试,也为了鼓励更多人参与,这次赛制比较特殊,可以由一位仙者和一名弟子组队参与。想必这次参加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虞在野迟疑道:“虽然放宽了条件,可其他仙门都会挑高阶弟子参加,我们恐怕没有胜算。” 时渊神秘道:“那你就不知道这灵犀仙木的奇幻之处了,这树单从外表上看,完全看不到树冠,就是一直往上飞也高不见顶,而树里面据说有上百种幻境,只有进入树里,突破幻境找到正确的通道,才能到达顶端摘下果实。实力的作用没那么大,关键是看运气,如果遇到的都是简单幻境,夺冠就是件轻轻松松的事。” 原来是这么个比法,灵犀仙木的奇观季寻月有所耳闻,不过一直未曾亲眼见过。 时渊接着循循善诱:“你们想,那灵犀果长在那么高的地方,吃下去绝对会修为大增,你们不想试试吗?” 照他这么说,普通师门也能带徒弟去开开眼界,连时渊都想借个搭档参加,这次的参赛人数一定不少。 对于灵犀仙木内的幻境,她的确好奇,而且如果能拿到灵犀果,倒是可以再出点风头。 季寻月道:“可以是可以……” 可这个搭档,无论选时渊还是玄淮,感觉都挺尴尬…… 时渊期待问:“你们俩谁愿意跟我去?” 季寻月拿不定主意,还在犹豫,就听虞在野道:“师叔,我想和你一组。” 他和时渊也没见过几次面,关系这么好? 时渊倒是很满意虞在野的邀约,搭着他的肩道:“好啊,我就知道你想转投师叔门下!” 同样玄淮以为季寻月会选择时渊,却没料到虞在野会抢先一步。 可她看起来似乎并不失落。 这时,她望了过来,迎上他的视线。 大概是回想起不久前的尴尬相处,两人都没有说话。 就在她要移开目光时,玄淮问道:“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明知道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可他还是想听她亲口承认。 却见她笑了笑:“那就拜托师父了。” 只一瞬,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消失殆尽。 只要她对他笑一笑,他就被哄好了。 就像从前那样。 —————————— 四月初五,南境涧溪林。 还未入林,远远便见一棵树高耸入云,树干笔直粗壮,枝繁叶茂。枝叶延伸之广,竟覆盖了涧溪林大半面积,阳光很难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远远看去,林内一片昏暗。 幻境的开始时间在戌时,大概是预见到参赛人数多,中午就开放了报名入场。 季寻月一行赶到时距离比试还有两个时辰,报名队伍已排成几道长列。 四人随便选了一列排队,季寻月打量着周围的陌生面孔,仿佛一夜之间,仙界的人都聚集于此。 这场比试声势浩大,却办得仓促,总觉得有些不合理。 以往灵犀果都会供奉给神界,这次居然会被当成奖品……难道是玉千婵的授意? 参赛者里修为高深的仙者不在少数,他们挑选的搭档也无一不是高阶弟子。 而他们四人里,玄淮两千年修为,时渊一千二百年,再加上她和师弟两个二重境,他们怎么看都像是来凑数的。 玄淮始终神色淡淡,看上去对比试没什么兴趣。 时渊倒是兴致勃勃,讲着打听来的消息。 “据说这里面幻境只有七十二类,而幻境空间却成千上万,进去之后我们不一定会碰到其他人。如果运气足够好,可能闯过十几个幻境就出来了。” 虞在野问:“师叔,这些幻境会很难吗?” 时渊自信道:“怕什么,有我在呢。” 虞在野又问:“万一闯不过,我们该怎么出来?” “别说丧气话。”时渊啧了一声,却还是耐心解释,“只要等到第一名摘下灵犀果,其他人就会被自动传出来。” 灵犀仙木的果实一直都有专人负责采摘,外人对其内里幻境知之甚少,如果幻境难度不大,当成一场修炼倒也不错。 等了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他们。 核验完身份和修为,玄淮从负责登记的仙君那里接过两截红色细绳,和季寻月往前走,进入供参赛者做赛前准备的过渡区域。 玄淮先向两根红绳里注入灵力,又递给她。 “这是凝息索,可以保证穿越幻境时不会走散,也能帮助我们感应彼此位置。” 季寻月接过,刚注入灵力,就感觉到红绳里的两股力量迅速融合在了一起。 这长度只够系在手腕上,递还一根给玄淮后,她尝试单手给自己系上,可红绳表面光滑,才打完一个结,稍一动又散开了。 她尴尬地在玄淮的注视下又试了几次。 余光扫过四周,发现刚来的几组都是相互帮忙。 “我帮你?”玄淮温和开口,却总觉得他语气里带着些笑意。 “……麻烦师父了。” 面对他的靠近,季寻月克制住想后退的冲动,垂眸伸出左手,看着他动作轻柔地替她系上凝息索。 “好了。”他低声道,却没有拉开距离,似乎在等她的回应。 他们挨得很近,他身上淡淡的松雾香反倒加重了季寻月心中的烦乱。 她接过玄淮的那根凝息索,看着他抬手,衣袖下滑,露出腕骨分明的手臂。她十分小心,尽量避免触碰到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完成。 在红绳的衬托下,他的手腕更如玉般白皙。 这举动也说不上有多亲密,却偏偏让她心烦。 看着她的时候,玄淮想的是和另一个叶锦月的过往吗? 不对,她在想什么啊? 季寻月后退一步,看着玄淮收回手,垂落的衣袖遮住了他的手腕,也隐藏了她不可告人的心事。 她定了定神,看着过来的方向:“师叔和师弟不是下一组吗,怎会还没过来?” 玄淮道:“有可能是去了其他过渡区域。” 的确有几个岔路,可时渊应该注意到他们选的哪条路吧? 季寻月问:“那再等等师叔他们,还是直接进去?” 话音刚落,入口走进来一个熟悉身影。 那人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她,微眯起眼,嘴角勾笑:“还真是巧。” 冤家路窄,来者竟是方轻尘。 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是……纪修文?他居然没带自己的徒弟参加比试。 虽说和方轻尘不对付,但面子还是要给的。 双方简单打过招呼,方轻尘的目光又落在她身上。 “叶锦月,我挺看好你的,希望这次你又能给我点不一样的惊喜。” “仙君谬赞。”季寻月疏离道。 方轻尘叹了口气:“我那几个徒弟实在是没眼看,单说你认识的那两个,路夷技不如人,沈知遥资质平平,还不如带修文来见见世面。虽说修文是个好苗子,可终归不是我的徒弟。” 季寻月虽看不惯路夷心高气傲,也忍不住替她抱不平:“路师姐在同期修仙者里已经很优秀了,仙君眼光真是高。” “可人外有人,比如你、虞在野。”方轻尘看向玄淮,“玄淮,你说我的徒弟怎么偏生要被你的徒弟压一头?” 玄淮淡然道:“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好好教导徒弟。” “其实,还有个更好的办法。” 季寻月猜到方轻尘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他悠悠道:“叶锦月,你若想换个师门,我随时欢迎。” 玄淮冷道:“轻尘仙君倒是爱说笑。” 方轻尘轻摇折扇,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也不等季寻月和玄淮反应,他道一声失陪,便离开和其他人寒暄起来。 纪修文见状,礼貌与他们作别。 季寻月对他印象不算差,他也帮过她的忙,于是友好地笑了笑。 至于方轻尘,就算她以后要叛离师门,也绝不会去衍明宗,更不可能成为他的徒弟。 —————————— 又等了一会,依旧不见时渊和虞在野踪影。 季寻月道:“师父,我们先进去吧。” “好。” 两人进入被灵犀仙木枝叶遮盖的区域,环境一下子变得幽暗湿冷起来。 也许是照不到光的缘故,地面寸草不生,土地微潮,踩上去有些松软。 最低矮的枝桠都离地很远,季寻月只能仰头打量。 明明已近初夏,枝叶却枯黄,整棵树看起来死气沉沉。 不知为何,越往里走,她越觉得有股说不出的阴冷,仿佛要渗入骨髓,她似乎在哪里也有过同样的感受。 虞在野:这个家没有我得散[无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幻境(一) 第33章 幻境(二) 季寻月按下心头疑惑,和玄淮又走了会,才到树干前。 两人抬手覆上干裂的树皮,脚步未动,但周遭景象瞬间变化,他们进入了灵犀仙木的内部空间,这里宽广无垠,一眼望不到头,穹顶一片湛蓝,地面宛若水面,泛着水光,踩上去会漾起涟漪,却是实打实的平地。 季寻月看着自己晃荡的倒影,暗叹其玄妙。 幻境戌时才开放,众人只能在这里干等,有的席地而坐闭目养神,有的则是三五成群聊着天。这里灵力充沛,就算待上数十天都不会让人感到饥饿。 距离比试开始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季寻月不禁苦恼,时渊不在,她竟不知这段时间要如何打发,她也不算话少的人,可偏偏在玄淮面前,总是找不到话题。 注意到她情绪低落,玄淮问:“怎么了?” 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没什么,就是在想师叔他们去哪儿了。” 玄淮却接着问:“你很担心时渊?” 季寻月看着他,愣了愣。 还没等她回答,玄淮又道:“担心也是应该的。” 她倒也不是很担心,可玄淮都替她把话说完了,她只能尴尬笑笑,然后看向别处。 玄淮静静看着她,为刚才的失言懊悔,也为他们之间的沉默感到苦涩。 她也曾对他无话不说。 当年他奉命下界捉拿作乱的妖族,在她住的村子停留了一段时间,恰好救下险些成为妖族口粮的她。她虽化了一副凡人的身躯,但魂魄天生不同,自然更吸引妖族。 救她只是顺手的事,她却把他当成了救命恩人,甚至还自告奋勇当诱饵。为了尽快完成任务,他没有拒绝。 闲来无事,她就常常找他聊天。他不关心凡人的事,总是没有回应。 他们变成现在这样,一定是他当年对她冷淡的报应。 离开他后,她遇到了不会忽视她,而且有共同话题的人,而他始终沉闷无趣。 该放手了。 其实早在听说他们婚约的时候,他就劝自己该放下了,可他总心怀侥幸,觉得她不会喜欢时渊。 可事实却是,他们在不知道彼此身份的情况下重逢,依旧很快熟络。他们的确般配,是令他艳羡的般配。 “玄淮,原来你们在这啊。” 时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循声望去,时渊和虞在野向他们走来。 玄淮下意识看向季寻月,她像是松了口气,露出笑意。 “师叔,你们去哪儿了?” 对于时渊的出现,季寻月的确十分高兴,她终于不用为怎么和玄淮相处发愁了。 时渊道:“你是不知道,你这师弟实在不靠谱,非说你们走的是右边那条道。” 虞在野歉道:“抱歉,师叔。” 时渊忙拍拍他的肩:“我不是怪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季寻月笑笑,师弟这么细心的人,居然也会记错? 有时渊在,自然不缺话题,可站在她身侧的玄淮始终一言不发,她偷偷瞄了一眼,只见他淡淡看着远处,眸底沉寂如深潭,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其实他一直是这样,置身事外,远离世俗尘嚣。 “时渊?”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时渊笑容一滞,止住话题尴尬地转身望去。 季寻月抬眼,见凌苒和柳文音走来。 她刚才想得入神,余光里隐隐感觉有人在冲她挥手,但没太在意,想来是柳文音在和她打招呼。 她歉疚笑了笑,迎了上去:“凌苒仙姬,文音。” 柳文音亲切握住她的手,感慨道:“锦月,我真是好久没见你了!你这些天都没——” 季寻月忙捏了捏她的手,柳文音立即会意,没再说下去。 几人礼貌地互相打完招呼。 凌苒对虞在野道:“上次比试的事我也听说了,我看,既然你和楚年是同一批,平时不妨多往来交流。” 虞在野拘谨地点点头。 这次楚年没来,恐怕还在养伤,季寻月关心道:“仙姬,楚师兄他怎么样了?” 凌苒宽慰道:“没什么大碍,就是要再修养一段时日。” 想聊的都聊完了,一时有些冷场。 玄淮和虞在野本身就话少,时渊没有开启新的话题,只是沉闷地站着。 几人都一副各怀心事的样子。 季寻月见凌苒似乎有话想和时渊单独说,便把柳文音拉到一旁聊天。 虞在野也理解了她的意图,向玄淮问起修炼的事。 凌苒和时渊对视两眼,两人走到一旁,不知说着什么,时渊对她的态度看上去不是很抗拒。 至此,六人重新分了三组,气氛缓和下来。 柳文音看了她师父一眼,叹了口气:“你说,师父她做什么不好,偏要单恋,每天想七想八,为个男人伤神。” 凌苒的事也算和季寻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只能笑笑:“毕竟喜欢一个人,就是容易胡思乱想……” 说完,她自己反倒一愣。 还没来得及细想,又听柳文音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时渊仙君,这样貌确实不差,性格看起来也还凑合,但我就是觉得谁也配不上我师父。” 季寻月不由一笑,柳文音和凌苒师徒情深,实在令人感动。 柳文音又叹了口气:“哎,好久没看见钟灵了,我实在是想她。” 季寻月安慰道:“还剩半个月,就快了。” “你肯定不知道,沈知遥昨天上课时居然晕倒了!” “竟有此事?” “估计是她修炼得太累,撑不住了吧。你说她非要挤破脑袋进衍明宗,还不如我们在小宗门里过得舒心。对了,我都忘了问你,你怎么一个月就二重境了?你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教教我?” 面对她一连串的问题,季寻月笑道:“好啊,随时欢迎你来找我。” “那到时候我把师兄也拉过来,他和你师弟一定很投缘,再等钟灵回来,咱们五个人一起修炼……哇,我都不敢想,这样的日子一定很幸福!” 是啊,一堆志同道合的朋友在身边,光是想想都觉得温馨。 虽然和柳文音只见过几次面,可她性格活泼开朗,很容易让人亲近。和她聊着天,季寻月心情轻松不少。 而玄淮的视线,偶尔会若有若无地扫来,等她再看回去时,总是一无所获,是她的错觉吗? 另一边,玄淮低着眸,看着地面上映出的季寻月的倒影,心事渐浓。 看到凌苒接近时渊,她为何一点也不在意? 现在想来,时渊那天说的话很含糊,是他理解错了,还是她根本无需在意时渊的追求者? 毕竟时渊对她的心意所有人都知道。 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季寻月还在和柳文音聊着天,湛蓝的穹顶突然颜色变深,整片空间渐渐暗下来。 真正的幻境要出现了。 季寻月没有看向玄淮,而手腕上原本触体生凉的细绳,此刻却滚烫灼人。 的确是能感觉到他的位置。 本该平静的心,又突然起了波澜。 穹顶垂下无数条如丝般的光线,尾端连接在众人身上,随后,所有光亮全部消失。 眼前一片漆黑,地面却开始震颤,季寻月感觉身体在不断下坠,有种沉入水中的窒息感,不由闭上眼。 再睁眼,已是亮如白昼。 她身处山谷之中,脚边一步之遥的位置,一条清澈见底小溪蜿蜒流淌。 左手手腕上的触感又变得冰凉,她环顾四周寻找玄淮的身影,视野里却空无一人。 她凝神感应着他的位置,他离得不远,已经在向她这里移动。 季寻月干脆站在原地等待,认认真真打量起这个幻境。 这道山谷极窄,溪畔与山壁间的距离只够两人并肩通行。溪水撞击岸边石头掀起细小水花,溅出的水珠落在她裙摆上,却没留下丝毫印记。更怪异的是,她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摸了一下山岩,粗砺微潮,是真实的触感,又再蹲下,把手放进小溪里,奔流的溪水冲击着掌心,她收回手,却见手上干燥清爽。 魔界有许多上古妖兽身殒后留下的力量化成的幻境,那些幻境大多凶险致命,没有出路,只能靠力量强行破除。 眼前这个却是山清水秀,还生怕入境者不知道是幻境,给足了提示。 季寻月这才察觉她使不出多少灵力,看来是被限制了,不过这里能作为试炼之地,应该会有出口。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望去,恰好迎上玄淮的视线。虽说她并不担心这场比试,但看见他时,心里还是生出一股安心。 “师父。”她忍不住对他笑了笑。 玄淮微怔,眼里漾起柔和的笑意,轻轻应了声。 既然想拿第一,就必须争分夺秒,没空再想无关的事了。 和玄淮交换了一下信息,他沿着小溪一路而上看到的景象与这里别无二致。 季寻月思忖道:“这里的环境本就简单,暂时看不出什么线索,我们要不要再往上走走看?” 玄淮点点头:“好。” 因为有灵力限制,两人只能徒步往山上走,走了一会,却发现到山顶的距离始终没有变化。 季寻月停住脚步,又看了眼四周。既然一直走不出去,说明这条路是错误的。 这里唯一变化的,只有这条小溪了。 玄淮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溪流,推测道:“莫非,要走水路?” “只能试试看了。” 季寻月踩进溪里,水位刚过脚踝,流水的寒意渗入鞋袜传来。 水路并不好走,有硌脚的石头,圆润的鹅卵石,还有滑腻的青苔。 “嘶——”季寻月脚底打滑,手忙脚乱间试图拽住玄淮衣袖。 玄淮反应很快,侧过身想托住她另一只手,却因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忽略了脚下,竟同样没站稳。 季寻月眼睁睁看着周围的风景倾斜,但身体倚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施力点阻止下坠,只能随他一起向后摔进水里。 在即将摔倒时,他已经紧揽着她的腰,把她护在身前。 两人的动静激起大片水花,她似乎听见玄淮闷哼一声。 水珠飞溅在脸上,留下湿凉的触感,让季寻月恍惚了一瞬,抬起头直愣愣看着他,撞上他略显慌乱的视线。 他本就俊美的容貌因为错愕茫然的神情更惹人心动,也更让人忍不住想捉弄。 季寻月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关心他,而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戏谑道。 “师父,你怎么比我还不小心,还连累我了?” “……” 玄淮喉结微动,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更加窘迫。他脸上泛起红晕,逐渐蔓延至耳廓。 见惯了他的云淡风轻,此刻他无措慌乱的模样,实在是……可爱。 真是只可爱的小狐狸。 玄淮如墨般的长发散在水里,随水波摇曳,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他的眼眸亮若星子,没有师父的疏冷自持,没有仙君的独坐云端,他只是宛若少年一般青涩地看着她。 幻境太安静了,季寻月能听见心脏连带着耳膜一同震动的声音。 就在她快要沉溺在他温柔如水的眼神里时,他掌心的暖意透过衣料传来,腰上一阵酥麻,终于让她清醒过来,意识到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 “师父,你没事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挣脱他的怀抱坐起身,然后下意识地向他伸出手,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做什么时,已经无法收回了。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又很自然,仿佛她本该这么做。 她的手就这样悬在两人之间,像是无言的邀约。 玄淮脸上闪过一瞬迟疑,但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借着她的支撑坐起。 掌心相触,季寻月的心又乱了。 “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慌忙开口,试图转移注意力。 玄淮轻轻摇头,脸上红晕还未完全消退,衣服被她压得多处皱褶,稍显凌乱。 纤长的眼睫下,他的眼里跃动着光辉,她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也许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季寻月想起下午对柳文音说过的话,这些天的烦躁不安都有了答案。 她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却又必须承认。 她心动了。 第34章 幻境(三) 这个念头产生后,季寻月心里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镇定。 因为似乎很久之前她就意识到这个事实了,只是一直不想承认。 这份喜欢是何时开始的? 也许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他就在她心里留下了印记,只是她没有意识到,又或者潜意识里不敢承认。可后来,好感在日常相处中累积,又随真相一点点被揭开。 她醒悟得太晚,在知道他有喜欢的人之后。又不算太晚,让她能及时把握好分寸。 好在她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收敛情绪这方面还是没问题的。 季寻月站起身,问道:“师父,我们接着赶路吧?” 见她敛了笑意,语气里多了些疏远,玄淮不由微怔。 方才她在他怀里望向他时,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回到了过去与她在一起的日子,曾经她也用那样亲近的眼神看着他。 可现在,两个人之间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到了原点。 玄淮轻应了一声,起身整理衣袍,与季寻月继续赶路。 两人沉默无言地沿着溪流向上而行,山顶越来越近,快到尽头时,才发现前方竟是一片虚空。 季寻月站在边缘向下看去,亦是空无一物,整个山谷只有表面一层,宛若一张皱巴巴的纸,悬浮在空中。 玄淮向前伸出手,指尖似乎触碰到一道看不见的障壁,再一用力,指尖陷了进去,却在视野里消失了。 季寻月分析道:“看来,前面就是出口?” 玄淮收回手:“我先进去看看。” 季寻月点了点头,看到他在穿过屏障时,虚空似乎产生了些微的扭曲。 而后,便感应不到他的位置了。 这个幻境恐怕只是对新手的引导,毕竟处处都在提示与现实的不同。 是出口,也是真正幻境试炼的入口。 季寻月不再细想,径直往前走,触碰到屏障时又是熟悉的溺水感,让她不得不闭上眼。 景还未入眼,耳畔已是燕雀啁啾。 她睁开眼,发现身处一片平平无奇的森林里,放眼望去,均是长得差不多的树木。鸟鸣之中,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兽吼,声音来源似乎在森林中央。 这个幻境的场景比刚才大得多,也终于有了声音。 灵犀仙木创造的都是天然幻境,破除人为幻境需毁坏阵法核心,而天然幻境会简单很多,实力压制,或者达成通关条件。 灵力限制已被解开,看来这第一关的内容就是击败幻境中的妖兽。 玄淮与她的距离还有点远,季寻月决定先与他汇合,再去摸清妖兽实力。 不久后。 一道冰冷剑光闪过,熊形妖兽发出痛苦哀嚎,应声倒地。 玄淮收招落地,夷然自若。 季寻月没有出手,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毕竟她一个二重境什么也做不了。 还未等她出声,幻境逐渐消解,眨眼间他们又到了一个陌生地点。 接连三道幻境,竟都是斩杀妖兽? 虽然难度在逐步增加,可对于成仙的人来说,实在简单。时渊提到过,这里面并不全是依靠实力的幻境,这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像是听见了季寻月的心声,第五道幻境终于改变了形式。 看样子,她来到了一座小镇,街上人来人往,虽然都是虚假的存在,但总算没那么无聊了。 每次进入幻境,玄淮的位置都似乎越来越远,她沿着他所在的方向逛着闹市,研究起这个幻境的通关线索。 前面迎面走来一个身穿弟子服的男子,他样貌清秀,面色白净,体型瘦削,看上去有些书生气。 打了个照面,那男子眼神一亮,露出温和的笑意:“师妹留步,在下樊声,不知师妹如何称呼?” 没想到真能在幻境里遇到其他人,季寻月礼貌道:“见过樊师兄,我叫叶锦月。” 樊声约莫是个七重境,一副斯文沉静的模样,神情举止却带着不相称的热切。 “叶师妹怎么一个人,和你一组的那位仙者呢?” “他正赶过来,师兄呢?” 樊声摇摇头,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我和我师父走散了,我们没能进入同一个幻境。” 这倒是闻所未闻,季寻月心存疑虑,忽然猜到他这么着急打招呼的原因。 果然,樊声期待问:“叶师妹,我能否和你一起?我肯定是没希望夺冠了,但既然有历练的机会,我还是想尝试一下。”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季寻月不便拒绝:“还得问过我师父才行。” 樊声拱手一礼:“多谢师妹相助。” 一路上,这樊声看着文质彬彬,又十分话痨,话里话外都在打探季寻月的信息,而问到他的宗门,他又支支吾吾,只说是个叫崇峰宗的小仙门。 季寻月也算阅人无数,于是留了点心眼,只说了她和玄淮的情况。 “其实,我来得比师妹要早,已经把这里摸清楚了。” “看来师兄已经找到破解之法了?”季寻月回应着,目光却落在前方一道身影上。 那人身形颀长,眉目清隽,总能让她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到他。 果然还是玄淮看着赏心悦目。 与他目光交接,季寻月浅笑道:“师父。” 玄淮轻轻颔首,看向她身旁的陌生面孔,语调微冷:“这位是?” 樊声自我介绍完,又说出来意,恳切道:“还望仙君应允。” 光从利害关系来说,出去之后难免再遇,自然是不便拒绝的。 玄淮淡淡应了声,没有再说什么。 季寻月想起樊声没说完的话,问道:“樊师兄,你来得比我们早,可是已经有了发现?” 樊声点点头:“麻烦你们跟我来,我们边走边说。” 两人跟着樊声往另一个方向走,一边听他介绍幻境的情况。 镇外的山上四个月前出现了一只妖怪,模样可怖,却通人语,只要哪户人家办婚礼,夜里那妖怪定会潜入婚房掠走新娘,有胆子大的白天去山里寻找,结果在山沟里发现了新娘的尸体。 次数多了,镇上已经没人敢操办婚礼,可这妖怪变本加厉,随机挑选无辜的姑娘杀害,小镇上的居民没有办法,只得商议好每个月抽签决定献祭哪一户的姑娘,为了迎合妖怪,还必须穿上嫁衣,礼服本代表着大喜的日子,却陪着他们走向生命的终点。 季寻月听樊声讲完这一长串前因后果,十分失望。 她原本还挺期待这个幻境,结果就是加了点背景故事,依旧是无聊的打打杀杀。 她问道:“那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樊声道:“这个月的祭品已经定了,妖怪今晚就来,我们现在去这户人家家里。” 天色已近黄昏,该抓紧时间了。 季寻月了然:“师兄的意思是我们守着那位姑娘,等妖怪过来杀了它?” “师妹还不知道吧,如果试炼失败了,就要从头再来,我看这个幻境应该不能让被选中的祭品丢掉性命。” 原来如此,加上限制条件后的确比之前的试炼多了些难度。 重来一遍肯定会浪费不少时间,所以樊声话外的意思是让她代替? 听到她这么问,樊声笑了笑:“其实还有更稳妥的办法。” 季寻月眨了眨眼,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让……” 说着,她下意识向玄淮看去,却又在对视后匆匆错开视线。 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樊声轻笑道:“我想让仙君代替那姑娘,等怪物一过来,仙君就直接动手,我们在外面保护其他人,不知仙君意下如何?” 玄淮看了他一眼:“可以。” 樊声见他冷淡,倒也不在意,依旧神色自若。 虽有如此计划,却还是生了变数。 “不行!怎么能让一个男人替代阿沁!要是那个妖怪不认账怎么办!” 一座简朴的屋宅内,虽然对他们的出手相助感激涕零,但在听完他们的计划后,沈沁的母亲宋琪立即反对道。 “娘!”沈沁拉住她,劝道,“几位侠士一定有他们的考量,您就别管了!” 季寻月笑笑:“无妨,既然宋大娘不放心,那就换我来吧。” 樊声却不同意:“师妹,你别嫌师兄话说的难听,万一这妖怪实力高深,害你受了伤,我可没办法交代。” 玄淮一直没开口,这会缓缓道:“你不用担心。” 樊声依旧不死心:“可是——” “我会保护好她。” 季寻月没工夫琢磨玄淮的话,默默观望着樊声的表现,他的担心有理有据,可他的神情却未显得有多担心,总觉得有着说不出的反常。 宋琪放了心,又说了一堆感激的话,然后细细打量了一番季寻月:“这位女侠身材跟阿沁差不多,应该穿得了她的嫁衣。” “……这个也要?”季寻月一愣,想起这事来,连忙拒绝,“沈姑娘找件红色衣裳给我换上就好。” 照理说,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本不会特别介意,可一想到要在玄淮面前装扮成这样,就十分不自在。 沈沁点点头,回了房间。 沈家夫妇留在客厅殷勤招待着,感谢他们的鼎力相助。 大概是因为知道是幻境,三人都没有太多沟通的意愿,只是礼貌回应着。 夫妇两人见状,又张罗着去厨房准备晚饭,待他们离开后,客厅顿时安静下来。 季寻月觉得无聊,便走到窗前透气。 见樊声竟也跟了过来,她抬眼笑道:“樊师兄有话要说?” “我与师妹虽说才见面,却也投缘,希望出了幻境还能和师妹再见面。” 季寻月挑了挑眉:“师兄言重了,若有缘,自然能再会。” 樊声面露犹疑,叹息一声,定定道:“实不相瞒,我对师妹一见钟情。” 季寻月:“……” 他如此热切,是因为喜欢她? 而她的第一反应,却是看向玄淮。 樊声声音虽不大,但他一定是听见了的。 两人目光相交,却都沉默无言。 樊声见状,望着玄淮道:“仙君,弟子一时情急,冒犯了师妹,还请仙君莫要怪罪。” 这时,沈沁回来了,她找来一件红色广袖衫。 季寻月把它套在衣服外,倒真有点喜庆的意味,不同于素净的弟子服,这一抹鲜艳的红衬得她顾盼间眉眼生辉。 樊声啧啧称赞,季寻月客气笑着,眼神依旧往玄淮那边瞟。 明明决心收好情绪,可她却偏偏藏不住一点心思。 玄淮似乎沉浸在什么回忆里,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 她又默默收回目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好像在期待什么,又早知不会有。 —————————— 入夜。 季寻月在沈沁房间里静静等待着妖怪的到来。 玄淮在房间外守着,樊声则负责保护沈家三人。 窗户一早就开着,就是为了方便妖怪进来。 过了一会,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是踩着连排的屋顶过来。 怕被妖怪看出端倪,季寻月吹灭蜡烛,拿起茶桌上的红盖头给自己盖上,坐到床边。 从窗边吹来一阵劲风,她感觉到有股气息正逐渐靠近。 突然间,房间内闪着光亮,玄淮布下的阵法被触发,只听妖怪一声嘶吼,开始拼命挣脱束缚。 季寻月掀开盖头,恰好与推门进来的玄淮又一次对上视线。 玄淮看着她的动作,竟有些愣神。 这妖怪实力的确远超前几个,挣扎了几下破坏了阵法,然后在刹那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跳出窗外向老巢跑去。 季寻月急忙站起身,却听玄淮道:“我去就好。” 她自然放心,点了点头:“师父小心,我去看看沈沁他们。” 目送玄淮离开,季寻月刚出房间,就撞上赶来的樊声。 她不由皱眉:“樊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听见声音就过来了。” “沈沁他们呢?” 樊声不以为意道:“不会有事。” 他先前行事表现得十分谨慎,怎又会放松警惕? 季寻月道:“我去看看他们。” “也好。” 确认完宋琪安危,季寻月百无聊赖,等待着玄淮解决妖怪。 大约过了一刻,幻境忽然震动了一下,看来这一关算是过了。 幻境逐渐瓦解消散,季寻月盯着樊声,缓声道别:“师兄,有缘再见。” 她虽觉得他行为举止透着违和,但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也没想要深究他的意图。 樊声却向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嘴角勾起笑,眼中闪着阴冷:“师妹,恐怕缘分已经到了。” 他果然有问题。 季寻月还想说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阵晕眩后,她又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只见身边站着樊声,而她完全感应不到玄淮的位置。 她和玄淮,不在一个幻境了。 轮空了一个多月终于上榜啦,可是感觉上榜了也好凉 没有收藏,连点击都没几个 虽然每次发布新章都有点击,但不知道是盗文还是真的读者 写了12w字却没有反馈,也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写了 今天会有好心的读者给我留言吗[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幻境(三) 第35章 幻境(四) 陌生环境里充斥着一股阴冷入骨的黏腻。 这是一片混沌之境,所见之处皆是虚无,不像是供人试炼用的幻境。 季寻月甩开樊声的手,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手腕,问道:“樊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何我感应不到师父的位置了?” “师妹,你其实心知肚明,何必要问。”樊声慢条斯理道,“就是我动了手脚。” 他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期待这个才踏入仙界不久的小师妹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然而眼前的女子淡淡一笑,平静道:“师兄想做什么?” 樊声这才正眼打量她一番:“师妹临危不惧,倒真让人佩服。” 他心有不甘,接着道:“希望将死之时,你也能这般淡然。” 这番话着实出乎季寻月意料,她猜到樊声另有所图,却没想到是要她的命。 只可惜,他越是装腔作势吓唬她,她越觉得好笑:“师兄为何我要的命?” 樊声没得到想要的反应,顿时失了玩弄猎物的乐趣,冷哼一声:“可怜师妹即将命丧于此,我愿意道出缘由。我看上了师妹的资质,想要师妹的仙骨。” 夺她仙骨?莫非与五噬阵的事有关? 季寻月挑了挑眉,继续套他的话:“我一个二重境,如何入得了师兄的眼?” “师妹早就声名在外,竟还要装作谦虚。初一的比试我也在场,师妹的表现令我刮目相看。夺取你的修为的确提升不了多少,可你的资质实在优异,有助我长期的修炼。” 说罢,樊声双指在手臂上一划,割开一条长长的伤口,猩红的血液向外流出。 他垂下手臂,任由血液一滴滴落入地面,而血珠却宛若落入滚烫的油锅,在触地的瞬间蒸发消失。 五噬阵需以布阵者鲜血为阵引,他在布阵。 樊声好心劝道:“还请师妹别乱动,不然死的时候会更痛苦。” 季寻月总算知道这股阴冷为何熟悉,她在触碰元宛亦的阵引时也有同样的感受。 可她身处阵法之中,却察觉不到阵法的存在。 更令她心惊的是,樊声居然敢在试炼之中堂而皇之地杀人。 季寻月问道:“你不怕我死了,我师父找你算账?” 樊声不屑道:“师妹不过二重境,孤身一人落入这么危险的幻境,发生意外不合理吗?而我与师妹自那幻境一别后,再未相见,仙君为何会怀疑我?更何况,我还要为师妹流点眼泪呢,谁曾想我与一见钟情之人初遇后,就是天人永隔。” 他倒是想得周全,从头到尾都在演戏。 他支走玄淮,也没人看见她最后和他在一起。即使玄淮怀疑,也无法找到他是凶手的证据。 疑点重重,季寻月不想再与他兜圈子,她要尽快了解情况。 “师兄,你的阵法还没布置好吗?”她一步步向他逼近。 “我说过,别动!”樊声见状,直接一招向她袭去,“是你逼我动手的。” 季寻月不慌不忙,随手一挥便化解了他的招式。 她轻笑道:“师兄,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你——!”樊声瞪大眼睛,“你的修为……怎么突然提高这么多!这不可能!居然比我——” 他话还没说完,也没看清季寻月的动作,就被扑面而来的气劲掀翻在地,咯出一口鲜血。 他骇然大惊,捂着胸口抬头望去,那一招便将他制服的女子冷眼看着他,眼中流露着与她清丽容貌截然不符的杀意。 “你……你是什么人?” “你没资格提问,现在,换我问你。”季寻月轻蔑道,“如果你的答案让我不满意,我就杀了你。放心,没人知道你为何而死,师兄,我会去吊唁你的。” 樊声身为七重境,已经能判断对方的实力,面对季寻月,他只能知道她很强,比他见过的仙者甚至长老……都要强,她的力量深不可测,极具压迫感。 仙界怎么会有这般人物,他本以为唾手可得,怎料自寻死路。 樊声颤声问:“你想知道什么?” 季寻月问道:“夺人仙骨,你应该用的是五噬阵,为何我察觉不到阵法?” 她竟知道五噬阵! 樊声原本还想着与她周旋,于此也不敢再瞒:“这里……只是阵法的一小部分,灵犀仙木所有的幻境加起来,才构成完整的阵法,因此常人无法发现。” 即便是季寻月,也是第一次见识如此布置的阵法。 凭樊声实力,自然不能独自构建如此庞大的阵法,况且这阵法定要花费不少时间布置,恐怕在所有人进入幻境前,阵法就已经准备好了。 所以只要知道五噬阵存在的人,都能以血为契,随意掠夺低等者的修为? 那这场试炼,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的围猎。 季寻月问道:“你是如何让凝息索失去效用的?” 樊声缓缓坐起,掏出一个玉符:“有了这个,我就能进入其他人存在的幻境,被我触碰的人会和我一起进入杀境,杀境顾名思义,只有产生死亡才能从这里出去。” 现在回想,把两个人绑在一起明明有更便捷的方法,却选择了极易被克制的凝息索,这果然是早有预谋。 可不知,是长老有意为之,还是下面的人趁此图谋不轨? 季寻月眯起眼:“这东西谁给你的?我猜,你不是什么崇峰宗的弟子吧?” 樊声咬牙,艰难道:“没错,我是衍明宗的人。我的师父是……方轻尘。” “方轻尘?!” 又是一个令人意外的信息。 季寻月重复了一遍,不由冷笑。 怪不得他没带自己的弟子出来历练,还冠冕堂皇地说没一个能堪大用,其实背地里放徒弟出来捕猎了。 她继续问道:“五噬阵的事有多少人知道,又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你们打算夺取多少人的性命?” 难怪这次比试改变了参赛条件,允许仙者参加的目的就是让低阶修仙者放松警惕,抱着侥幸心理前来参加,最终送命,为行凶者提升修为铺路。 而修仙者出了意外,也无从追求是谁的责任,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樊声见她刨根问底,慌了神:“我……我不知道!师父只是给了我玉符,叫我遇到合适的目标后再下手,到底有多少人参与,我完全不知道!” “衍明宗内部,有多少人知道五噬阵的事?” “这个我也不清楚,师父他身为燕长老的徒弟,在宗门里举足轻重,他做事从没有人敢质疑。” 方轻尘在衍明宗被众星捧月惯了,怪不得容不下一点忤逆他的人存在,也正因此对她屡出狂言。 季寻月啧了一声,不久前她还发誓绝不与方轻尘来往,现在看来她还要找个机会去会一会他。 眼下他有意愿收她为徒,他又是知道五噬阵情况的人,怎么看,接近他都是解决问题的捷径,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不知方轻尘知道他的弟子竟又被她踩在脚下时,会是何心情。 不过,他也不会知道了。 季寻月走近樊声,蹲下身子。 樊声缩着脖子往后挪动,惊恐万分:“你……你说好不会杀我的!” 季寻月粲然一笑,悠悠道:“还请师兄别乱动,不然死的时候会更痛苦。” 这话,还给他了。 樊声忍痛想要爬起身逃跑,却转瞬之间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季寻月手在他面前轻轻一挥,随后便失了知觉。 “聒噪。”季寻月站起身,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人。 她已经抹去了他和她相遇的所有记忆。短期内的记忆可以直接抹消,而久远的记忆只能封印,不然会有损神识。 眼神落在他的伤口上,季寻月不由皱眉。 虽不甘心,她还是治好了樊声的伤,只为不留一丝一毫的把柄。 随后,她又细细打量周围的幻境,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能够布置如此庞大的阵法,教导弟子如何进入杀境,她始终不知道仙界从上到下有多少知情人。 虽然得到更进一步的线索,可她依旧身在雾中。 不过出去后如何调查都是后话,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阻止无辜的弟子被害。 只有等到第一名摘下灵犀果,这场围杀才能结束。她不能拖得太久,要尽快通关。 可她现在身处杀境,必须杀了樊声才能出去,一时陷入僵局。 不过,既然她身处阵法之中,虽然无法感知其存在,应该能破坏得了此处的阵法,不知能对五噬阵整体的运行产生多少影响。 季寻月不再多想,双手相覆提起灵力,试图直接凭蛮力消除这幻境内的阵法。 她周身凝出实体的灵力散发出纯粹洁净的光辉,照亮了空间里的晦暗。 就在她即将出招时。 “等等——等一下!” 空间里响起一个苍老干瘪的声音,并不像樊声发出的。 季寻月手中停顿,警惕问:“什么人?” “老朽名为桑沃,是这灵犀仙木幻境的操纵者,请魔尊高抬贵手,不要破坏此地阵法。这阵法已刻入老朽命脉,您若是毁了阵法,老朽连同仙木会一起死去,而您也会暴露身份,没有半点好处啊。” 那声音沧桑混沌,听着像年迈之人发出的,但语速却不慢。 季寻月分不清他话的真假,谨慎起见还是收了招式。 她冷冷道:“你认得我?既然求饶,为何不现身?” 幻境忽然变得明亮,凭空出现一条通道。 “老朽无法移动,只能请您沿此路前来一叙。” 为了了解真相,季寻月没有犹豫,踏入通道一直向前走,进入了一处像是藏在灵犀仙木里的隐秘空间。 内里阴暗潮湿,抬眼而望,空中撑着一张巨大的白色网状物体,向四周无尽延伸,边缘隐没在阴暗里,看不出究竟有多庞大。 这张网似乎能连接所有的幻境空间。 感知到她的进入,网状物颤动着,空间里响起他的声音:“见过魔尊。” 季寻月看着那张网,问道:“你是……妖兽?这是你的本体?” 灵植不可能有开口说话的能力,可这怪物的模样也与她认知里的妖兽相去甚远。 “不错,从前老朽将死之时,和这树融为一体,靠汲取它的灵力存活至今,虽因此动弹不得,但依旧能使用能力。” 看来与灵树融合后,桑沃制造幻境的力量更加强大。 季寻月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照理说,她换了容貌,桑沃不可能猜出她的身份。 “所有人都在老朽幻化的梦境之中,老朽自然能反窥你们的记忆。” “知道了这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看来还是留不了你。” “使不得!”桑沃连忙求饶,“尊上放心,老朽没看到您多少记忆,而且老朽已经活了几万岁,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且老朽这里有尊上想知道的信息,不妨做个交易。” 季寻月直截了当道:“是谁布下的五噬阵?” 桑沃答得痛快:“是长老。” 本以为长老只是知情不报,没想到还主动参与其中。为了六大仙门增设比试,又布置阵法,协助弟子利用幻境行凶。凭借长老的身份,他们早就不受权势束缚,为何还要助纣为虐? 桑沃又道:“老朽还要提醒尊上,您就是告诉神界也无用,老朽是不会指认长老的。这阵法藏于幻境之中,几乎不可能被发现,这事最后的结果只有不了了之。” “不了了之……” 季寻月低声重复着,语气蒙上一层怒意。 果真是计划周到,让人抓不住把柄。她竟不知是该佩服这帮人胆大心细,还是猖狂至极。 她又审视地看着桑沃:“既然你和长老是一伙的,为何要让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樊声能遇见尊上,正是老朽的安排,您还不明白老朽的良苦用心吗?” “你想跟我谈条件?” 桑沃声音严肃:“不错,我活了这么多年,别的不怕,就怕一个死。我可以保证尊上师弟安危,停止阵法,也能助您轻松夺魁,只要尊上保证日后无论发生什么,魔界都不会伤害我。” 他不再以年长者自居,而是换了平等的姿态与她约定。 季寻月仍有疑虑:“长老利用你,你为何不想借神界的力量摆脱他们?” 桑沃却笑了起来,整个空间里都是他空洞嘶哑的笑声:“不过是死了几个人,神界会在乎吗?他们在意的,是稳固的统治。尊上认为,事后我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少?我已经没有选择,只想保住自己的命。” 如果阵法无法被剥离,那么灵犀仙木的存在就是个问题。倘若不止是修仙者利用阵法残害同修,连仙者之间,甚至…… 桑沃看出她的动摇:“尊上是聪明人,应当会替我隐瞒今日的交谈了?” 玉千婵早就知道长老参与的事实,眼下不过是之前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既然没有实际证据,的确没必要说出来,还不会打草惊蛇。 季寻月淡淡道:“你身在仙界,我平日也照拂不到你。” “这世界难保不会变天,我当然要早做打算。” 他活了几万年,见过不少纷争,有所谋划是正常的,可季寻月总觉得他意有所指。 她皱了皱眉,还是同意了他的条件。 “尊上放心,我已停下阵法,只是已经进入杀境的人是救不下来了。”桑沃得到满意的答复,不由连笑几声。 他又怕被看出端倪,刻意解释道,“您不用担心长老问责,这世上就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出点差池很正常,更何况眼下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死太多反倒要担心事情会闹大了。” 其实长老向他传达的意思就是见好就收,他不过顺水推舟,以此为契机与季寻月达成协议。 但他的谋划,不能让神界知道,好在季寻月在他一步步的引导下信了他的话。 “行了,送我去玄淮那里。”被接连的变故耽搁太久,季寻月不想再闲聊,冷声催促。 “遵命。”桑沃爽快应答,却迟迟没有动作,反而压低声音接着道。 “不知尊上是否好奇您那位仙君师父的过去?我捕捉到了他在幻境里的一小段回忆。” 第36章 幻境(五) 玄淮的回忆? 季寻月不知桑沃意图,直接拒绝了他:“关我什么事?” 桑沃却道:“可我觉得,跟您有很大关系。” 季寻月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动摇了。 她的确想了解玄淮的过去,可擅自窥探别人的记忆,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然而桑沃没等她反应,已经操纵术法在她面前现出画面。 他殷勤道:“我向您保证,我绝对没有欺骗您。” 季寻月想制止他,却在看到画面的第一眼就怔住了。 她看到在一个同样昏暗的房间里,一位女子身着嫁衣,蒙着盖头坐在床边。 竟与她之前在幻境里做过的事很像。 既然是玄淮的记忆,莫非那女子就是叶锦月? 因为情节太过相似,让他回想起了过去,这才被桑沃捕捉到。 季寻月知道她不该再看下去,却怎么都移不开视线。 接下来的剧情也令她十分熟悉,只是画面里换成了妖族残害凡人。 同样是玄淮冲进来保护那女子,不一样的是他把她牢牢护在身后,不让妖族伤她分毫。 季寻月只能看到画面,听不见声音。 妖族很快被制服,女子扑进玄淮怀里,头上依旧罩着盖头,季寻月看不见她的神情,但从她亲密的动作来看,她的身份已经得到证实。 季寻月静静看着玄淮回抱住那女子,眉眼含笑,神情温柔地说着什么。 她印象中的玄淮总是淡漠疏离的,她还是第一次知道他动情时是何模样。 “够了。”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在玄淮即将揭开女子盖头时,季寻月心烦地挥了一下手,消除了画面。 “这……好吧,我这就送您出去。”桑沃语气里似乎有些惋惜,“尊上放心,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接下来的幻境一定让您满意。” 送走季寻月后,桑沃重新显现画面,看着那凡人女子的容貌,连声叹气。 “怎么就没看到最后呢?” —————————— 进入新的幻境后,顾不上观察周围情况,季寻月先抬起手腕,感应玄淮的位置。 桑沃能控制幻境内的时间流速,所以玄淮不知道她消失了很久,她无须担心他会起疑。 本想向他的方向移动,她却迟迟迈不出步伐。 从息璘那里得知消息后,她就一直心烦意乱。没等她有空消化情绪,就紧接着和玄淮组队参加突如其来的比试,烦躁的缘由都在她确认心意时找到了答案,可她的烦恼只增不减。 既已知晓玄淮有喜欢的人,那她又该如何处理她的情感? 虽然已经数次劝说自己暂且压下情感,可偏偏桑沃弄巧成拙,让她的心又乱了。 不管她身份是否尊贵,实力是否强大,她终究摆脱不了七情六欲。 她心里当然是难过的,也承认自己有些羡慕,甚至是嫉妒,还有……委屈。 怎么可能不委屈? 本以为是千年的仇家,可他偏偏救了青黎,偏偏是神魔之战时的受害者,偏偏对她好,害得她满腔怨愤无从宣泄,害她来了仙界之后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 好不容易解开误会,又偏偏知道名字的巧合,偏偏在这时察觉她的心动,本决定当作无事发生,却偏偏瞥见他的过去,让她明白他不会喜欢她的事实。 她知道,玄淮什么都没有做错,是她自己动了心。 她也知道,她又不是小孩子,早就明白不属于她的东西,强求也无用,早点看开才是最好的出路。 她想一个人静一静,可她现在仍需与他同行,这只会加剧她的心烦。 正想着,余光之中一团雪白从前方的树林里窜出来,向她飞奔而来,然后停在了她面前。 一只白色的……狐狸? 小狐狸仰着头,棕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蓬松柔软的狐尾随意甩弄着。 季寻月愣怔住,和它对视了许久,忽然记起一段久远的过往。 她年幼时,也曾遇到过一只和它很像的白狐。 那时她不过两百多岁,总是羡慕父亲母亲、还有一众魔将都拥有威风凛凛的坐骑,得知妖族也有动物形态,她误以为可以从妖界抓一只回来驯养,便溜了过去。 等她到了妖界,才发现与她想的并不一样。虽然妖族本体是动物,可大部分人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有一些人仍保留少许妖化特征。 正当她期望落空时,她在幽都边郊遇到了一只白色狐狸。 只是打了个照面,她就觉得它与众不同,不止外形看起来矜贵优雅,眼神也十分骄矜,一下就让她觉得找到了合适的目标。 她追上去,开口就问它要不要跟她走,又急忙列举了很多跟她回去的好处。 但具体说了什么,她已经想不起来了,兴许是些年幼时她觉得弥足珍贵的东西,但那恐怕很难让其他人提起兴趣。 见那只狐狸冷漠地看着自己,一点反应没有,她觉得它可能听不懂人话,但又忍不住靠近,想摸一摸它的毛发。 这时,那只狐狸开了口,让她早点回去,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次偶遇太过平淡,不足以让她刻意记在心里,以至于过了几千年,在幻境里看见这只白狐时,她才想起那段经历,毕竟年少时她太过调皮,溜出去玩是家常便饭,怎会记得每一次都遇到了什么? 回忆萦心,倒让她一时忘了烦忧之事。 季寻月蹲下身,伸手招呼那只白狐,没想到它竟真迎了上来,甚至主动蹭她的手。 虽然知道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可这柔软细腻的手感实在真实,还透着小狐狸身上的体温,萌化了她的心。 她笑着问:“小狐狸,你愿意跟我走吗?” 似乎当年,她也是这么问的吧?如今倒有种心愿达成的释怀。 溜出去玩的后续其实每次都差不多,大抵是回去后被母亲训斥责罚,被罚关禁闭,父亲帮忙劝着但无济于事,阿茵知道要暂时见不到她,实在舍不得却嘴笨说不上话,只会一个劲地哭。而她总是想不通,她又没做什么为何有错,不肯服软,不情不愿地接受惩罚。 待她成年,母亲送了她一只羽兽,可那只妖兽却死在了战争里,没能一直陪着她。她也没了年少时的执念再刻意驯养一只,偶然动了次心思,又不巧撞上时渊针对。 当年那些鸡飞狗跳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仍觉温暖,却也撕开她心底的旧疤。 记忆里的人都不在了,只留她孤身一人。 命运兜兜转转,得到又失去,从不在她的掌控中。 大概是感受到她变得情绪低落,小白狐哼哼唧唧地回应了两声,直往她怀里钻,季寻月脱离回忆,很快被它的热情逗弄得心情大好,干脆抱起它,把它搂在怀里后站起身。 季寻月忽然记起之前撞见玄淮醉酒,她最后还是退缩没敢下手。 想来,狐狸耳朵手感都差不多吧? 摸过怀中小白狐柔软的耳朵,季寻月又重新打量了它一番。 再一想,狐狸也都长得差不多。也许她偷溜去妖界那么多次,说不定就遇到过玄淮,只是相见不相识罢了。 注意力都在怀中的雪白上,又一直沉浸在胡思乱想中,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季寻月才如梦初醒,惊觉玄淮早已循着她的方位赶来。 她转身,只见玄淮站在几米开外的位置。 他盯着她怀中的狐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明明先前想的是要避开他,可一见到他,心里还是有些欢喜。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抚摸小狐狸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白狐立马不满意她的冷落,委屈地叫唤起来。 季寻月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它,又一边向玄淮支支吾吾地解释:“我……我也不知道它是从哪儿跑来的……” 她怎么莫名其妙地有点心虚? 玄淮问:“你……要一直抱着它?” 季寻月还没开口,反倒是小白狐抢先对着他叫了起来。 这小家伙还挺有灵性。 她笑着道:“师父,你看它也舍不得我,那就这样吧,我们得赶紧去找这关的线索。” 玄淮没再说什么,与她并肩而行,只是目光时不时落在她的身上。 看见她抱着狐狸的一瞬间,他心中闪过一阵恍惚,想起了埋藏在心底的往事。 其实他和季寻月的初遇不在凡界,而在更早。 那时他还未习惯化形,更喜欢以本体行动,结果在妖界遇上一个小女孩,傻乎乎地问他要不要跟她走,当她的坐骑。 他看出她不是妖族,不想与她扯上关系,直接离开了。 可他又担心她的安危,回过头跟了她一段路,便看见魔界的人匆匆忙忙赶来把她带了回去,似乎还喊她少主。 如果他们还在一起,他会感叹这段平平无奇的初遇仿佛照见了他们的未来。 可事实是,他找不到她化身的叶锦月,却在魔界与她重逢,还没来得及感受失而复得的喜悦,就发现她忘记了他。 在那之后他才忽然意识到,原来他们早在两千多年前就见过了。 他开始后悔,如果当初与她多说些话,告知他的名字,她是不是就能记住他了? 可惜他们的初遇,只是毫无波澜的擦肩而过,在他们数千年的过往里实在太过短暂。她的人生会遇见很多人,可真正能留在她心里的不过寥寥数人,她怎会记得他? “师父,你看那边也有一只狐狸。” 她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玄淮看着前面不远处那只体型稍大些的狐狸,顿了顿:“可能是它的家人。” 正说着,季寻月怀里的小狐狸挣扎起来,挣脱她的怀抱跳了下来,冲着前方的同类叫了几声。 季寻月想起桑沃说过会让她尽快夺魁,不会这关就是帮这只小狐狸找到家人吧? 她还没摸够呢…… 小白狐先是向前走了两步,又转过头,也向她叫了几声。 她下意识问:“师父,你知道它在说什么吗?” 不对,她这么问,怎么哪里怪怪的?玄淮虽然本体是狐狸,可他是狐妖,和它能算是……同类吗? 玄淮目光落在小白狐身上,他当然也听不懂,可情感总是共通的,能看出它想表达的意思。 “它说……它很喜欢你。” 他又何尝不是? 第37章 幻境(六) 帮走失的狐狸找到家人已足够离谱,然而接下来一关更比一关让人摸不着头脑。 “多谢两位好心人,现在助人为乐的年轻人可不多了,两位实在是郎才女貌,登对得很呐!” 一位老妇人接过季寻月寻来的她丢失的钱袋,感激地念叨着,突然话锋一转,就拐到季寻月和玄淮身上。 “什么?!”季寻月还没来得及澄清,就已切换到下一个幻境。 她有口难辩,欲言又止。 连续三个幻境都是如此,被他们帮助的人最后总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玄淮却一直神色淡淡,不曾因为被误认与她是恋人而有什么波澜。 他既然有喜欢的人,为何能容忍此等误会? 季寻月迟疑道:“他们说的话……师父不介意吗?” 玄淮平静道:“虚幻的事物,何必在意?” “……” 可她在意。 因为她知道他们并非那种关系。 季寻月没再说什么,打量着新一轮的幻境。 这次落地点在一家寺庙,踏入大殿,浓重的香烛味扑面而来。 一位住持打扮的僧人原本在清理香炉,见他们过来,放下手中的活施了一礼。 他道:“施主可是来求姻缘的?在此之前,请二位先回答老衲的问题,请勿妄言诳语。” 姻缘? 季寻月预感不妙,桑沃在搞什么名堂? 只听住持对着玄淮道:“施主可有喜欢的人?” 心重重地颤了一下,季寻月难以置信地向玄淮望去,而他的视线也恰好扫来。 那一瞬,万籁俱寂。 她茫然地移开视线,未曾注意他专注的神情,迟疑着开口。 “我是不是该回避?” “有。” 两人的话同时响起,他简短的回复埋没在她慌乱的声调里,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从未忘记那个凡人女子。 虽然早就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事实,可与听到他亲口承认时,竟是两种心境。 季寻月觉得,不会有比现在更难堪的时候了。 未等她消化情绪,住持看了过来:“女施主的答案是?” 玄淮垂着眸,等待着季寻月的回答。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煎熬,仿佛要剖开他的心,让他心底的隐秘在她面前坦露无遗。 在他试图表露心意时,她却移开了目光。 他已经够狼狈,不敢再有动作,只是借余光看着她,而她盯着不远处烛台上摇曳的火苗不语。 经过长久的沉默,他听见她低低道。 “……有。” 直到听见她亲口承认,他才醒悟为时已晚。 如果他也能向她坦白,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可他却总因她望向时渊的眼神、笑容一步步后退,他错得离谱,却早已无法挽回。 季寻月说完,悄悄看了玄淮一眼,却又先他一步移开视线,表现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方才沉默时,她在心里问候了一通桑沃。 他应该听见了她的心声,因为住持原本还想开口说什么,场景却开始崩塌。 幻境提前结束了。 两人静静望着眼前一切,心照不宣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大概是被她的言辞震慑,桑沃老老实实地换成了正常幻境。 之后都是些斩杀妖兽的简单任务,两人几乎没怎么交流,像是彼此为之前的答案心存芥蒂一般。 直到摘下灵犀果,被传送法阵送出灵犀仙木后,季寻月才真真切切地松了口气。 迎接他们的人是穆吟。 穆吟眼里先是闪过惊讶,然后才笑着祝贺:“想不到是你们夺得第一,云星宗还真是不容小觑。” 随着她说话间,其他参与试炼的人被陆陆续续送了出来。 有些人还维持着操纵术法的姿态,对试炼的突然终止还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怎么出来了?还是到了下一个幻境?” “说什么呢,没看见穆长老吗?已经结束了!” 众人逐渐分清幻境和现实,清醒过来,先是看向穆吟,随后又看向手上托着灵犀果的季寻月。 “他们是谁,竟能夺得第一?我看那丫头不是才二重境?” “不是说了试炼靠的是运气,他们运气好呗!” 也有眼尖的认出了季寻月:“我见过这姑娘!她不就是前几天低阶弟子的比试中,获得二重境第一名的叶锦月吗!”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听说她是上个月才招进来的弟子,才一个月修为就达到了二重境!” 季寻月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人的议论,心里猜测着穆吟与此次比试有多少关系。 此前穆吟帮过钟灵,看着是四位长老中比较良善的一位。虽然桑沃不愿明说五噬阵的事是谁主使,可这么大的事穆吟当真不知? 穆吟也没有制止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只是淡漠望着灵犀仙木的方向,似乎在等待所有参赛者脱离幻境,她一身黑色衣裙,衬得她神情更冷。 片刻后,她施力提声,向众人宣布: “比试已经结束,诸位辛苦。本次比试的夺冠者来自云星宗的玄淮仙君,与他的弟子叶锦月。” 穆吟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慌慌张张跑来的仙姬打断了发言。 “长老,我徒弟他还没有出来,我和他在第四个幻境的时候就走散了!” 季寻月心中一沉,看向那位仙姬。 恐怕她的徒弟已经死在了幻境中,而他的尸身大概已经成为了仙木的养料,长老不会让她找到任何徒弟被他人杀害的证据。 不知这次有多少无辜的弟子丧命。 在神魔之战中,见证无数同样无辜的人被卷入战争后,她习惯回避思考死亡本身这件事,来减轻心中无计可施的痛苦。 这种麻木是一种自我保护,却也让她清醒意识到她该做些什么。 “禀长老,我的徒弟也还没出来!” 陆续有几人发言,让众人不再关注季寻月,议论起弟子失踪的事来。 穆吟神情波澜不惊,沉声道:“大概是传错了位置,你们跟我过去看看,其他人都散了吧。” 季寻月盯着穆吟和几位仙者离开的背影,已经预见了结局。 不管穆吟是否知道真相,最后只会按意外了事。 幻境里看不出时间流逝,实际上现实中已过去三天,时近傍晚,天色都有些暗了。 参赛者逐渐散了,也有不少人围过来向季寻月他们祝贺。几乎都是生面孔,有些人是诚心庆贺,有些人说的话却酸不溜秋的。 季寻月简单应和着,见方轻尘站在人群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向身边道了声失礼,主动走了过去。 她这才注意到纪修文站在他身侧,还搀扶着一人,那人有气无力地垂着头,仔细一看,正是樊声。 虽给他疗了伤,但一时半会他估计还缓不过来。 季寻月看向方轻尘,好整以暇道:“轻尘仙君,我没让你失望吧?” 事已至此,先维护一下关系,毕竟搞不好真要拜他为师了。 此话一出,颇令方轻尘意外,他未曾料想会一语成谶,更没想到她还会主动搭话。 他挑眉道:“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被我说中了。” 季寻月轻笑:“仙君慧眼如炬,弟子佩服。” 夸赞的话才说出口,她就觉得反胃,连忙换了个话题:“这位是……” 方轻尘瞥了樊声一眼,冷哼了一声:“我的徒弟。” “看来他不如纪师兄,也是个没用的废物了?” “几天不见,你说话倒是更毒了。” 季寻月笑了笑,她不过是学着方轻尘的语气,而樊声这种垃圾怎么骂都不为过。 樊声忽然剧烈咳嗽几声,要不是纪修文牢牢拽住他,只怕他已经脱力倒地。 他缓缓抬起头,茫然地扫过四周,又与面前一女子对上视线,她眼神冰冷,竟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他并不认识这女子,怎会心里怕得不行? 见他没认出自己,季寻月放了心:“我看这位师兄伤得有点重,仙君还是快带他回去治疗吧。” “丢人现眼。”方轻尘嫌弃地打量了眼樊声,转身就走。 纪修文简短地道了声贺,季寻月浅笑回应,目送几人离开。 这时,玄淮应付完剩下的人,走到她身边。 季寻月笑笑:“辛苦师父应付他们了。” 她是为了躲着那些道喜的人才主动找方轻尘攀谈?可他又觉得她在谋划什么,似乎还与方轻尘有关。 玄淮道:“是我应该做的。” 人群逐渐散场,涧溪林重回幽静,却迟迟不见时渊和虞在野踪影。 “难道师叔和师弟他们先回去了?”季寻月问道,心骤然一紧,“莫非师弟他……?” 可她已和桑沃达成约定,师弟不应该有事,可按照时渊性格,他怎会不过来凑热闹? “他如何?”玄淮见她神色紧张,却不明就里,“你觉得他也没出来?” 季寻月摇了摇头:“师父,我们先回去看看吧。” —————————— 回了云星宗,正遇上时渊从西侧偏殿的库房过来,季寻月舒了口气。 “师叔,你们怎么先回来了?”她问道,又见时渊手里握着一个装着丹药的小瓶,“师弟受伤了?” 时渊摆摆手:“在野说他出来后有些头晕,我就去给他找了点安神的药。” 季寻月道:“那我就放心了,我也去看看师弟。” 三人往虞在野房间走去,时渊不无羡慕道:“听到你们夺冠的消息,还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季寻月自知赢得不光彩,搪塞道:“运气罢了。” 时渊推开门,先一步走了进去:“你是不知道,我们面对的幻境,不是八卦阵,就是机关术,想又想不通,毁又毁不掉,实在倒霉透顶。” 季寻月不由失笑,桑沃还真是给她放足了水。 “师父,师姐。”虞在野坐在床上,见时渊身后跟着的两人,忙挺直背,“恭喜师父师姐拔得头筹。” 两人都应了声,看着他接过药服下。 玄淮又查探了一下他的情况,确认了他没什么大碍。 几人便落了座,谈论起幻境中的遭遇,季寻月挑了几个简略讲述了一下。 时渊听得唉声叹气,一边羡慕他们的运气,一边大吐苦水。 看来时渊和虞在野亲近不少,面对时渊的推脱责任,师弟竟也会不留情面地揭他的短。 这三天虽不算长,但因各种原因过得乱糟糟的,如今师门重聚,倒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季寻月总算能笑得舒心。 她的表现在玄淮眼里,却多了另一层意思。可她又时不时投来目光,眼带笑意,多少安抚了他的心。 季寻月觉得还是热闹点好,这样她看向玄淮时,也没那么紧张了。 时渊问:“对了锦月,你打算怎么处理灵犀果?” 季寻月都快忘了这茬,拿出果实,打量着它圆润泛红的外形:“夺冠是师父的功劳,跟我没什么关系,都是师父说了算。” 时渊抢着道:“玄淮也不缺这点修为,自然是给你了。” 玄淮扫了他一眼,又对季寻月道:“你想怎么处理都行。” 可实际上季寻月也不缺修为,给师弟师妹更能物尽其用。 不过叶锦月这个身份能提高修为的话,以后行事更加方便,灵犀果倒是给了她展现更多修为的契机,至于果实就先留着。 只是不知提升到几重境比较合适,既然她天赋异禀,五重境应该不算夸张。 当初为报仇而来,如今她都快成仙界的传奇人物了。 四人又聊了一会,天色渐晚,时渊也不再多逗留,起身准备离开。 他似乎想起什么,顿了顿才道:“那个……后天是我的生辰,我想请你们来归远洲一聚,你们可不能拒绝。” 他又补充道:“你们什么都不用准备,能来我就很满足了。” 长生之人大多不刻意记着生辰,所以也很少为此庆祝。 时渊本没有庆贺生辰的习惯,那天不过是临时起意,想与季寻月再作道别。 玄淮没有立刻回应,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却发现他目光落在季寻月身上,心下了然。 “师叔放心,我会去的。”反倒是虞在野先作出了回应。 时渊对他露出欣慰的笑,又对着季寻月道:“锦月,凭咱俩的交情,你可不能缺席。” 季寻月愣了愣,竟听出其他意思来,难道时渊认出她身份了? 她故作镇定道:“好。” 时渊又看向玄淮:“至于玄淮,你要是不来,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就白做了。” 玄淮淡淡道:“知道了。” 时渊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挥手作别。 季寻月借口才从幻境出来不太饿,便也回房休息了。 她本想趁着夜色去找玉千婵,可转念一想,也许好友正在处理弟子失踪的事,不如等明天再去打听消息。 其实不用她告知,玉千婵也能猜到有人在利用五噬阵害人,桑沃的事瞒着也暂无大碍,在下次结果前也不会再有弟子进去了。 思绪渐远,睡意逐渐袭来,几天没有休息,如今卸下防备,更觉一身疲惫。 头刚沾上枕头,她就困倦得阖眼睡去。 终于写完幻境篇了!之前想的很多甜蜜互动都没写出来,因为实际尝试的时候感觉太生硬了 幻境是临时加入的剧情,希望小情侣在在一起前能多点互动,本来没想写女主意识到心意的剧情,结果写着写着女主她就自己觉醒了[害羞] 于是顺着这条线加深了一点误会,不知道观感如何,因为没有读者反馈……[化了] 终于要进入告白环节了,小情侣终于可以谈恋爱了[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幻境(六) 第38章 赴约(一) 太微洲宸曦宫。 兰夕推开宫门,领着季寻月走了进去,对里面坐着的一名女子毕恭毕敬行礼。 “帝姬,叶锦月带到。”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季寻月打量着宫内陈设,待兰夕离开,笑道:“想不到你还亲自过来一趟。” 玉千婵眼眸轻抬,莞尔:“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昨日季寻月借着早课去见玉千婵,拜托好友今天寻个由头把她叫去,好让她以原本的身份赴时渊的约。 下午,兰夕如约而至,以帝姬问询元宛亦之事为由把她带到玉千婵在仙界的行宫。 季寻月走到好友对面坐下,好整以暇道:“帝姬可以开始问话了。” 玉千婵闻言一笑,而后正色道:“那就聊聊正事。四位长老已于今日上午向我汇报调查结果,此次比试一共十二名弟子失踪,皆因与同伴不慎走散后误入高级幻境,不敌其中妖兽遇害。” 听到这样的结果,季寻月并不意外。 玉千婵为她倒了杯茶,又问:“你在幻境的时候,可有察觉异样?” “……只是觉得古怪,怎会有灵树可生千万幻境?” “那不是一棵简单的树,是与一只名为桑沃的妖兽融合而成,他还能借幻境窥探他人记忆。” 季寻月故作惊讶:“那他岂不是看破了我的身份?” “也许吧,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就我所知,他惜命得很。说不定他忌惮你,想让你早些离开,为你夺魁助了不少力。”玉千婵垂眸,慢条斯理地撇着杯中浮沫,“自然,他也会为了活命,替他人隐瞒真相。” 季寻月盯着她手上动作,心中却一惊。果不其然,玉千婵已猜到十之**。 当初她答应桑沃是权衡之下的妥协,如今看来她也不用再过多纠结此事。 玉千婵又抬眸,淡淡一笑:“都是我的推测罢了,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季寻月抿了口茶,思忖道:“如今我已至五重境,遇事也稍能自保,可以考虑加入六大仙门了,只是还差一个契机。” 如今方轻尘是最好的目标,虽说他一直有拉拢之意,可她贸然投奔,定会令他生疑。 “也许契机已经快来了。” 季寻月一愣,对上玉千婵似笑非笑的神情。 玉千婵悠悠道:“我是说,我也在筹划中。比如说你一举成名,自视甚高,心高气傲,对他人不敬,为玄淮所不齿,于是将你逐出师门。” 她又接着道:“不过他们的目标一向是老实本分的弟子,而你蛮横乖张,或许就不想对你下手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应该能消停一段时间,我正好再想想。” “也好。”季寻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感叹道,“这两次变故,我算不上局外人,却又只能旁观。” “天命难违,但事在人为,命运总有交汇的一天。”玉千婵宽慰道,而后站起身,理了理衣裙,准备离开。 季寻月有些意外:“这就要走,不留下再陪我聊聊?” 她这两天一旦独处,思绪就总是忍不住飘到时渊的生辰宴上去。 见她心神不宁,玉千婵笑问:“怎么,不敢见时渊了?” 季寻月轻叹一声,不置可否。 她只了解叶锦月视角下的时渊,却不知季寻月认识的时渊是何模样。 没有记忆,情绪就虚浮无依。 玉千婵又坐回座位,缓缓道:“寻月,其实你我都明白,两个人在一起,并不一定要有感情。你既然忘了,又何必再为此烦忧?” 季寻月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不为感情,便为利益。她既然不喜欢时渊,那一定是有其他目的才与他在一起。 玉千婵又道:“我知道,你现在无法理解曾经的选择,但在当初,这其实是件好事。岑洛尊上私下里曾问过我时渊的事,她一直希望能有个人陪着你。” 听到母亲的名字,季寻月怔了怔。 她忘记的是与时渊有关的一切,所以也记不起她如何与母亲谈论时渊,母亲对她的婚事又是何想法。 如今被玉千婵提醒,她才意识到这个一直被她忽略的盲点。 她隐约想起,母亲与她谈心时曾提及,希望她的伴侣对她真心实意,但也必须要听命于她。 母亲有这样的看法,完全是因为季尧。 她与季尧年少相识,知心着意,又志同道合联手消除内乱。彼时上一任魔尊退位,两人虽实力不相伯仲,但季家势力远盛岑家,季尧众望所归,却执意把魔尊之位让给她。如此恩爱,一时传为佳话。 于是母亲贵为魔尊,仍让两个女儿冠以季姓,以示对季家一脉的恩宠。 可后来,季尧却在母亲闭关时,率领被他笼络的将士发动了战争。 当初他甘愿俯首称臣,主动放弃魔尊之位,却又想夺回。 神魔之战结束后,季寻月再未听母亲提起季尧的名字,她猜不透母亲的想法,也不敢问。 母亲的建议是她用一生换来的觉悟,所以当年的自己认为时渊是符合那些条件的人选,想让母亲放心,于是…… 季寻月一阵惘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如今再计较对错,已经没有意义。 “你能想通就好,我也不打扰你了,先走一步。” 玉千婵欣慰一笑,与季寻月作别。 出了宸曦宫,她神色沉静,脸上已无半分笑意。 两个人在一起,并非全因感情。 这话她也不全是说给季寻月听,她和秋梧不也如此么? 玉千婵离开后,季寻月倚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风景出神,直到天色渐晚,这才拉回思绪。 她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后,确认了一遍金鳞石的数量。 昨日她回魔界取金鳞石,竟被齐坚猜到意图。 她才得知,金鳞石是她与时渊第一次见面时她赠予他的礼物。 这也是她这两天心绪不宁的原因之一。 被玉千婵开导后,她也算稍有释怀。 当初时渊恨她无情的遗忘,如今他想要的不过是好聚好散,她也应该如此。 虽不知为何要忘,但既已做出选择,再质疑从前的自己,不过徒增烦恼。 —————————— 刚到归远洲,季寻月便远远看见玄淮和虞在野。 她停住脚步,与玄淮遥遥相望,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躁动不安起来。 换回身份的她,与他只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说起来,那次在神界相遇,他知晓时渊与她的过往,却对她并无恶意,而她那时一无所知,现在回想,倒有些奇怪。 对他而言,身为魔尊的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可玄淮那里是必经之路,季寻月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玄淮仙君,好巧。” 玄淮平静道:“见过魔尊。” 虞在野脸上闪过诧异,头一次知道魔尊竟是师叔好友,也与师父相识。 他反应很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这位是?” “我的徒弟,虞在野。” 季寻月觉得有些好笑,她竟在这一板一眼地演戏。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先一步离开。 行至会客厅外,时渊身边围着四名仙君,正与他们谈笑风生。 见了她,他眼神一亮,目光直直看了过来,温柔地笑了笑。 他今天着一身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硬朗冷峻的五官在笑意中柔和不少。 他抛下身边人快步走来,神情又多了些拘谨。 “你来了。” 季寻月闻言一笑,拿出锦盒交给时渊:“答应你的礼物。” 那四人围了上来,有人打趣道:“时渊,原来你说的不要礼物,是不要我们的啊?” 时渊没有理睬他们,珍而重之地接过,打开了锦盒。 又一人惊呼:“金鳞石!好阔绰的手笔。” 他们注意力又回到面前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子,好奇道:“莫非这位就是凌苒仙姬?” 季寻月:“……” 时渊更是脸色一黑。 这时,会客厅里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时渊,你这酒口感上佳,不错!” 季寻月看去,只见一青年男子左手执着酒杯,右手提着一樽酒壶走了出来。 那男子长相斯文儒雅,眉目含笑,一派丰神俊朗之姿,举手投足间却是不相衬的狂放。 察觉她的视线,他望了过来,微眯起眼:“哦?这不是季寻月吗?” 余光之中,那四人瞬间变了脸色,季寻月甚至听见细微的倒抽冷气声。 她无视了他们的反应,冲青年男子笑道:“商暨神君,好久不见。” 说完,她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四人:“诸位认错人了,在下季寻月。” 四人如梦初醒,慌乱地向她行礼。 听完他们的自我介绍,季寻月淡淡道:“今日我与大家的身份一样,都是时渊的朋友,还请不必拘礼。” 谈话间,商暨已走到她身边,轻笑道:“我说呢,认识时渊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在意过生辰,原来今天是喜上加喜啊。” 时渊被一连串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又在商暨的调侃下脸颊泛红。 他别过脸,讷讷道:“胡说八道什么呢,都说了是朋友。” “旧友重逢也是喜。”商暨毫不在意地笑笑,“行了,你也别厚此薄彼了,那边还有几位刚来的等着你招待呢,不知魔尊可愿陪我这老头子聊会天?” 季寻月欣然应允。 两人走到一旁,商暨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他痛快道:“我还在想我和那些小年轻聊不来,怕是只能喝一晚上的闷酒了,如今你来了,有人陪老头子说说话了。” 季寻月失笑:“应该是我多谢前辈照顾。” 方才若不是他及时出面,场面一时将难以收场。 商暨一副年青容貌,实则已有四万多岁,季寻月叫他一声前辈并不为过。 两人身份特殊,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好在彼此结伴,也不算孤单。 “我竟不知前辈和时渊相识。” 季寻月说话间,目光却落在正与时渊交谈的玄淮身上,隐约听见时渊提及叶锦月的名字。 “有缘自会相识,时渊是个好孩子。”商暨笑道,“你放心,老头子识趣,不会问你们的事。” 商暨为人亲和,又见多识广,与他聊天并不烦闷。 季寻月与他只见过寥寥数面,如今倒也一见如故。 第39章 赴约(二) 时渊的朋友里,除了玄淮,大都性格外向开朗,即使之前互不相识,也很快熟络起来。 他们过来拜会完商暨,又问起季寻月的名字。 其中不乏三四千岁以上、知道她和时渊过去的人,看见他们各种挤眉弄眼掩饰尴尬的表情,季寻月已经见怪不怪。 也有年轻些的不明就里,好奇问起时渊为何会认识魔尊,就被旁人捂了嘴。 她知道他们并无恶意,却也不知如何应答,只道他们是朋友。 玄淮那边也颇为热闹,他前几日才夺得比试第一,自然引来不少关注。有几人也领了徒弟过来,交流间便让弟子相互切磋较量,也让虞在野多了和同辈的交流机会,陌生人的隔阂便在你来我往间消融。 随着宾客的人数增加,场上越来越热闹。 虽说今天是时渊的生辰,但这场聚会并未承载庆祝的作用,更多是为让众人齐聚一堂,把酒言欢,畅叙幽情。 商暨倒尽酒壶里最后一滴酒,轻呷一口,笑道:“时渊这孩子,人缘真是好。” 季寻月淡淡笑着,应和了一声。 如今时渊胜友如云,她自然为他高兴。 一切都如他那日在蜃渊所说,让她看到他过得很好,也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经冰释前嫌,只差一个……不再为情所困,她衷心希望他能早日放下。 人到齐后,季寻月粗略扫了一眼,一共二十余人。 时渊领着众人步至后山溪畔,场地早已布置妥当,夜幕低垂,山间却亮如白昼。 商暨连连称赞,十分满意:“曲水流觞,甚妙。” 众人沿着两畔三三两两而坐,清茶美酒、蔬果小食皆备,此番聚会,吃反而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了。 共赏景色,谈天说地,此夜常记。 季寻月和商暨坐在末尾,鲜少参与他人的话题。 她无意饮酒,给自己倒了杯茶,闲吹晚风,倒也怡然自适。 商暨饮罢一杯,悠悠开口:“魔尊,我有一事希望你能帮忙。” “神君言重,称呼我姓名就好。” 商暨哈哈一笑:“那你也别跟我客套了,老头子年纪是大了点,但也不想被叫得那么老,你便和小婵一样,唤我一声商伯父吧。” 季寻月笑着改了口:“不知伯父需要我做什么?” “现在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小辈们圆满幸福,晏辰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相貌品行样样都好,还望你能在小婵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说完,商暨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端起示意,狡黠道:“他俩若是能成,老夫珍藏的佳酿随便你挑。” 季寻月以礼回之,轻笑道:“这条件实在叫人心动,晏辰神君青年才俊,不用我说,阿婵心里也清楚,可最重要的,还是要合心意,要想打动对方,可得多准备些花样。” 虽说下棋也能增进感情,只怕更多时候是激起好胜心。 “那傻小子,等我回去就指点他一番。”商暨听出她的暗示,爽朗道。 他又露出感慨的神情:“不知过了这么多年,小婵有没有放下秋梧,他俩……可惜啊。” 秋梧神君,玉千婵那位已故的恋人。 季寻月只知其名,未曾了解过他们的过往。 商暨问:“看样子,你不知道他们的事?” “我和阿婵很少谈论过去的事。” 于很多人而言,四千年前的神魔之战是一道鸿沟,隔开了前半生的无忧无虑。 商暨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当年小婵和秋梧在一场春宴上一见钟情,出乎所有人意料,后来见他们感情甚笃,神尊也就赐了婚。” 他没有再说下去,季寻月却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没有发生战争,玉千婵和秋梧已经成婚了。 “情之所钟,的确难忘。”商暨叹惋道。 他话说完,又觉得不妥:“老头子喝多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季寻月摇了摇头,并没有往心里去。 商暨似乎是真喝多了,目光悠远:“见到你,总让我想到你母亲,当年她问鼎魔界,我们都以为能从此天下太平,她很好,可惜……如今你继承你母亲遗愿,只望四界之间,能长久如此。如若神尊想退隐,让位小婵已是心照不宣之事,而你又与她是挚交,这天下交给你们,我很放心。” 他这一番情真意切的慨叹,令季寻月十分动容。 其实今日聚会,四界之人皆在其中。 她笑道:“我明白,我与您同愿四海安定。” 商暨赞许地笑了笑,却话锋一转:“寻月,你和玄淮仙君很熟?” “什么?” “他这一晚上已经看过来很多次了,总不会是看我这个老头子吧?” 季寻月闻言一怔,不由望向玄淮那边,他坐在溪流的另一侧,与她斜对,隔着一段距离。 他垂着眸,似乎在听邻座侃侃而谈,忽然察觉到什么,竟看了过来。 与他对视时,周围的喧闹似乎都消失了。 可从他沉静的神情里,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季寻月收回目光,淡淡道:“您说笑了,我与他不过一面之识,兴许他是对我或对您好奇罢了。” —————————— 也许是看时渊一直没有找她说话,其他人也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过来打扰,季寻月不用交际,也算自在。 偶尔与时渊视线交错,两人只是微笑以对。 下午还在为此事烦忧,现在看来是她自寻烦恼了。 直至夜深,众人才流连忘返地往山下走,回到会客厅,又是一番依依惜别。 见时渊望向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季寻月知道他还有话要说,颔首示意,留在院子里等着散场。 商暨酒量出奇地好,虽然从头喝到尾,但意识一直清醒,临走前还邀请她有空去他那里坐坐。 送走其他人,时渊走了过来。 四目相对,两人一阵无言。 时渊轻声开口:“边走边聊?” 季寻月点了点头,与他沿着一条林间小路而行,有风景作伴,也能缓解一些尴尬。 “今晚感觉如何?” “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一下子冷清下来,还有些不适应。” 她其实也喜欢人多热闹,只是今日碍于种种原因,不能参与其中。 时渊温和道:“你若喜欢,我可以隔三差五地把大家喊来聚一聚。” 季寻月笑了笑,刚想谢绝他的好意,就听他接着道。 “也许你换叶锦月的身份来,会自在很多。” 季寻月脚步一顿,呆在原地,此刻的惊讶不亚于当初知道两人有过婚约:“你……认出我了?” 时渊竟也有些愣怔,而后缓缓道:“我只是猜测,没想到你主动承认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时渊回想着,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只是有时候觉得叶锦月和你很像,渐渐有了这个奇怪的念头,又见你一个月达到二重境,两次比试都夺得第一,更加重了我的怀疑,而今晚几乎印证了我的猜想——就算是被帝姬喊去问话,也不至于一整晚都不过来。我不敢确认,怕以后和作为叶锦月的你失去正常相处的机会,可我不问,又总是胡思乱想。” 季寻月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后,才道:“抱歉。” “你是该道歉,我又一次被你骗得团团转。”时渊苦笑道,“当着你的面数落你,还找你出谋划策,真是把脸丢尽了。” 他问:“所以你为什么要假扮成一个凡人来仙界,还拜玄淮为师,难道是因为我之前——” “不是!”季寻月面上一热,果断否认,可转念一想,又道,“好吧,我承认,是你想的那样。” 毕竟当初她可是主动要拜玄淮为师,根本找不出其他理由来解释她的行为。 “你看,我小心眼,还记仇,为了报仇甚至跑来拜仇人为师,现在被你知道了,我也没脸见人了。”她坦诚说着,倒把自己给说笑了。 告诉彼此真实的想法,或许当初就不会有那么多误会。 见她愿意吐露心事,时渊百感交集。 “还以为你性格变了,如今一看你还是你,记仇记得比谁都久,下手比谁都狠,还好你及时知道了真相,不然玄淮就惨了。” 季寻月缓缓摇头:“他……其实见到玄淮之后,我就觉得他和我想象中的那个仇家不一样。” 说来也奇妙,时渊挑衅了那么多年她都无动于衷,结果在机缘巧合下因为误会玄淮,她才愤而冲上仙界寻仇。 时渊笑了笑:“是啊,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他看起来冷淡,其实人很和善。” 思绪渐远,季寻月脑海里浮现出初见时渊的场景,还有那天与他并肩而行的谈话。 今天她又与时渊并肩而行,却早已不是当初的身份,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也发觉聊起共同的回忆时,两人的相处不再像之前那么生硬,她可以坦然回答时渊的问题。 此刻她应该是叶锦月。 也不知是谁先迈动了步伐,两人又接着前行。 时渊看起来释然不少:“既然我们都做了蠢事,那就扯平了。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密。” 多一个人知道她的身份,行事就多一份风险,但季寻月觉得她的选择是对的。 虽然还不知道过了今晚,再与时渊相处是否会窘迫尴尬,但现实总是告诉她,顺其自然就好。 因为他从不会让她为难。 季寻月轻声道:“谢谢你,时渊。” 不仅是回应他的保密,也是感谢他当年的陪伴。 曾经她以为是她自己走出了困境,而今才知还有另一个人的付出。 时渊察觉她情绪里的变化,想了想,郑重道:“我想收回上一次对你说的话。当年的事,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那么分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帮了我很多,不欠我什么,所以你也不必对我抱有亏欠。” 季寻月怔了怔,看着月色下他认真的神情,一时失语。 时渊接着道:“我也不再介意你是否记得过去,从前的事对我们来说,似乎没什么意义了,因为我们已经重新开始,时渊这个名字,这个人,对你不再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过去。” 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漫步一圈,两人回到宗门入口,作最后的道别。 季寻月望着斑驳的匾额,好奇道:“说起来,还不知道你的仙门叫什么名字。” “其实我也不知道,等收到徒弟了再考虑吧。”时渊笑了笑,“你这么晚回去,玄淮问起怎么办?” 她略微思索:“我就说,从太微洲回来后,我去见了你,正好赶上散场。” 时渊点了点头:“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得到季寻月肯定的回应后,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说了很多宽慰她的话,其实也是在开导自己。 此刻她沉默着,似乎在等他开口结束今晚的见面。 那就认真道别吧。 时渊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问:“我可以……抱你一下吗?就当是和过去最后的告别。” 从今往后,他们只能是朋友了。 —————————— “师父?” 刚到云星宗,虞在野见玄淮似有折返之意,疑惑地喊了一声。 “我……有话忘了和时渊说,你先回去休息吧。”玄淮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道。 “……好。”虞在野迟疑地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重新踏入归远洲地界,玄淮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回去再看一眼。 在时渊邀约时,他就猜到季寻月也会参加。 等到明天,他们两人和好如初的消息就会传开。而他却只能像从前那样,如今晚这般,始终沉默看着。 玄淮慢慢走了段距离,却见时渊和季寻月站在宗门前。 他笑着,她亦然。 而后,时渊不知说了什么,她虽然一怔,却欣然走向他,被他抱在怀里。 玄淮远远看着,逐渐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悲凉。 所以他注定一辈子无名无分?要看着他们亲近,却装作若无其事? 他做不到。 他尝试过了,他做不到。 第40章 诉情 回到云星宗时,已过子时。 季寻月慢慢往房间的方向走去,心绪融在幽寂的夜色里,借夜风荡涤。 能和时渊解开心结,令她十分快慰。 曾以为她的人生只剩处理政事、闭关修炼这些枯燥乏味的事情,仙界的经历重新让她的喜怒哀乐鲜活生动。 她开始怀念起年少时的喜悲,尝试触碰那些不敢回望的记忆,也能坦然和他人聊起过去。 穿过走廊,就到她小院的入口。 却不知是谁施了术法,院里亮着光,但不耀眼,朦胧照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季寻月怔然停步,大概猜到了是谁在等她。 是玄淮。 心中闪过一丝慌乱,她又很快镇定下来。 她整场晚宴都没出现,甚至也不在宗门里,他担心弟子安危很正常。 她不知道她编造的理由能否说服他,可又隐隐觉得他会相信,他总是会接受她那些不堪一击全是破绽的借口。 可是连时渊都察觉到她的异样,玄淮和她相处的时间更久,当真半分怀疑也不曾有? 不过他再怀疑,也不可能往她是季寻月那方面想。 想到这,季寻月稍稍安心,定了定神,便向小院走去。 远远看见玄淮颀长的背影,竟有些落寞。 她放轻脚步进了院子,还是惊扰了他。 玄淮转过身静静望来,容貌依旧清冷,眼里却多了些她看不真切的情绪。 季寻月突然就哑了口,连唤他一声都做不到。 玄淮同样一言不发,与她僵持着,任凭一种怪异的氛围在他们之间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他好似叹了口气,主动让步,打破了沉默。 “回来了?” “……嗯。” 季寻月短促应了声,拿出早就编好的借口解释她的晚归。 接下来,他会相信她的借口,会关心几句让她早些休息,然后离开。 而她或许会探究他的异常,但也只能无功而返。 今天本该如此结束的,明日再相见,他们又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师徒。 可玄淮的反应却和她的设想截然不同。 他微微皱起眉,仍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许久不语。 这一次,他没有接受她的借口。 莫非他……怀疑她的身份了? 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季寻月保持着面上的镇定,静静与他对视,可初夏的晚风却吹得她心旌摇曳。 玄淮的眼神越来越暗,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等待着他打破一直以来两人竭力维持的平衡。 今天恐怕无法好好收尾了。 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她既害怕,害怕两人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却也期待,期待和他真诚相待。 她不想再陷入无休无止的内耗,不如就坦白身份,给一切一个交代,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她都会试着接受。 这时,玄淮低声开口。 “你……喜欢时渊吗?” 他的声音太轻,轻到季寻月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没有问她是谁,不在意她的那些胆大妄为,不在乎她为何修为提升得那么快,而是问她喜不喜欢时渊? 不知为何,她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玄淮见她总是和时渊亲近,以为她喜欢时渊,担忧她等不到回应为情所困,才等她到这么晚,想趁此机会开导她。 原来他所有的沉默,所有的欲言又止,都缘于一场误会。 等她解释清楚,一切就都能回归正轨。可为何,她又感到失望? 她也说不清,到底希望两个人变成怎样的局面。 明明刚才她害怕得要命,害怕被他知道身份,嘲笑堂堂魔尊为了报仇竟拜他为师,结果不仅搞错复仇对象,还称呼被她抛弃的对象师叔。 她又觉得可笑,她喜欢的人的确不会有回应,他无法置身事外,以局外人的立场开导她,因为她真正喜欢的人是他。 是解释清楚,还是让一切更加混乱,不到两败俱伤绝不罢休? 季寻月心里有了答案。 她笑了笑:“师父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她把问题抛给了玄淮,想听他解释,听他剖析这么问的原因,最后再由她来决定事情的走向。 然而,她的预想又一次错了。 玄淮定定看着她,反问道:“我……没资格问吗?” 资格? 他身为师父,自然有资格过问她的事情。可他却并无半点关心的意思,反而表现出刨根问底的执着。 他越执拗,她越想与他作对。 季寻月不甘示弱地反击:“当然可以问,只是不知道师父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明明可以轻易回答的问题,她偏要顾左右而言他,不给他答案,想看到他更多的情绪,听他说出真正的想法。 他们就这样反复试探,等待着其中一人先妥协。 连番较量下来,季寻月占了上风。 玄淮又沉默了,他垂下眸,很久都没有再开口。 久到她以为这场对话就这么潦草结束时,他又忽然抬眼看了过来。 他眼里的情绪比之前更浓,看得她心中一紧。 “你果然喜欢时渊,对吗?” “……” 他如此笃定的话语,竟让季寻月无从反驳,也猜不出他到底想要什么答案。 见她一言不发,玄淮向她走来,停在她面前,与她离得很近。 万籁俱寂间,彼此呼吸清晰可闻。 玄淮缓缓抬起一只手,极其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 他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 季寻月盯着他的脸发愣,被他掌心触碰的地方竟烫得灼人。 玄淮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开了口。 他声音沙哑,眼尾泛着红:“时渊他就那么好,好到我和他你都不记得,却还是只会选择他?” 而季寻月却因他的举动意乱心慌,回过神时,只感到一阵茫然,无法冷静思考他的话。 是把她当成了曾经的恋人,是叶锦月不可以喜欢时渊? 所以他在介怀,在质问。 他凭什么? 克制着杂乱的心绪,季寻月冷声道:“我听不懂师父在说什么,什么叫我不记得你?” 她当然不会记得他,她又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人。 可玄淮似乎被她的话戳中痛处。 他眼睫轻颤,神色哀伤:“又是一样的回答,阿月……你好狠的心。” 季寻月记得,他曾在情急之下这么叫过她,原来,叫的不是她。 她后退一步,心底的难过如浪潮般,一波高过一波。 “想必师父是喝醉了,认错人了。” 可她知道,刚才他接近时,身上并无半点酒气。 玄淮默然收回手:“你说我认错,哪里认错了?” 他又轻笑一声:“季寻月,我认错你了吗?” 短短几个字宛若惊雷,打得季寻月措手不及,愣在原地。 他喊的不是叶锦月,而是她的本名?! “你叫我什么?” 不对,不该是这样,他喜欢的不是叶锦月吗?为什么会知道她的身份? 季寻月忽然发觉,他们好像一直在自顾自说着对方听不懂的话。 一切都乱了套,难以收场。 玄淮默然看着她,忽然收起所有情绪,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可他的话里,却藏着无边的苦涩。 “我从没有认错过,从你第一天来到仙界,我就认出了你。 “不需要玉千婵提醒,只要见到你,我就能认出你,不管你换了什么模样,用的什么名字。 “我没有认错,季寻月也好,叶锦月也罢,都是你。 “早在六千多年前,我们就在妖界有过匆匆一面,四千多年前,我们在凡界相识相恋,可你全都忘了。” 季寻月听得手脚冰凉,夜风更是冷得她直打颤。 息璘口中的叶锦月,是她自己? 她又忘了? 她居然又忘了? 她寻遍记忆,却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此刻,她心里没有半分欣喜,反而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她声音颤抖着问:“你再说一遍,我是谁?” 玄淮察觉她情绪波动,才如梦方醒,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自责道:“不要再想了,你的头会疼。” 季寻月却摇了摇头,固执道:“玄淮,告诉我,我忘了什么?我们又有什么过往?” 既然她忘了时渊,自然也能忘了玄淮,可她为何会丢失这么多记忆? 玄淮见她执意要问,犹豫再三,缓缓道:“我奉命下界捉拿妖族时,遇到了化身成叶锦月的你,可后来神魔之战爆发,你就消失了,再见到你时,才知道你是魔界少主季寻月。” “你确定那个叶锦月是我?” “我用妖力救过你,那些妖力残存在你体内,我能感应得到,也就能认出你。” “所以点仙台上第一次见面,你就认出我了?” “……是。”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拜你为师?” “是。” 原来从始至终,她小心隐瞒身份的行为都是多此一举。 季寻月愣怔了一会:“那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玄淮顿了顿,低落道:“我该以什么身份告诉你?曾经的恋人?四千年前我已经尝试过了,可你却告诉我,你不认识我。再然后,你和时渊……就算你知道了,也给不了我想要的回应,反而让你烦心。” 他轻叹了一声,哀愁地看着她。 季寻月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要反复问她是否喜欢时渊。 “你觉得我喜欢时渊,所以没说?” “我知道你也忘了他,我以为,我和时渊会是一样的结果,可其实从一开始就不一样。你拜我为师,是因为时渊做的那些事,你又得知和他的过往,与他越走越近,越来越亲密,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玄淮又道:“那次在神界见面,你问我有没有见过你,季寻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说?” 为什么她不仅不记得凡界的事,连之后在魔界见过玄淮也一点印象也没有? 季寻月又搜寻了一遍记忆,依旧一无所获。 她忘记的,远比她想的还要多。 “那你今天又为何要告诉我?” 她才问完,就已经猜到了答案。 事到如今,玄淮也不想再隐瞒他的想法:“因为我不甘心,为什么时渊可以重新回到你身边,而我却只能被你忘记?哪怕你觉得我卑劣,明知你身份却一直装聋作哑,我都想要让你知道。” 他闭上眼,痛苦道:“我和时渊不同,所有人都知道时渊喜欢你,可我呢?除了我,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理解,甚至我都开始怀疑我们的相遇是否只是我的一场梦?” 季寻月怔怔听他说着,一抹温热滑下脸颊,眼泪竟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悲伤席卷了她的内心。 那些过往当然不会是他的一场梦。 因为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她就有种说不出的怀念,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 这让她确定,她一定爱过他。 她想找到证据,向他证明他说的那些过往都是真的,她想回应他的不安,安抚他的痛苦。 可她做不到。 她忘得干干净净。 当她试图探寻过去,又是那道封印阻止了她。 被她遗忘的那些记忆似乎要宣泄而出,却被封印阻拦,只能一遍遍冲击着封印的闸门,汇成排山倒海之势,撞得她头痛欲裂,快要缺氧。 季寻月眼前一黑,全身力气都被抽干,向前栽去。 她被玄淮紧紧抱在怀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她听见玄淮在喊她的名字,声音却遥远得如在天边。 之后,她就什么都听不见了,意识陷入漫无边际的黑暗,摸索着前进。 眼前骤然一亮,转瞬间,她身处灵犀仙木内部,回到了她窥探玄淮记忆的时候。 这一次,她看见了。 她看见玄淮揭开那女子的盖头,露出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原来桑沃想让她看的是这个。 可她却错过了,和他一次又一次错过。但好在,身心还保留着最后一点对他的记忆,促使她重新爱上他。 之后,她又被黑暗吞没,再清醒时,能感觉到玄淮柔和的灵力游走全身。 妖力和灵力本就同源,季寻月终于明白,她为何会不排斥他的灵力。 她太自信自己的力量,从而忽略了这微小的异样,而他总是隐藏他的妖力,让她无从感应。 而唯一的一次机会,她却因为看破玄淮真实身份过于惊慌,没有把握住。 季寻月缓缓睁开眼,恍然发觉刚才昏迷时,她竟没能维持得住易容。 此刻,她用着她本来的容貌,与他相望。 玄淮眉间微蹙,眼里满是担忧和歉疚。 看着他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样子,季寻月终于有了实感。 原来他也喜欢她。 此刻,这份迟来的欢喜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季寻月疲惫地说不出话,低着头静静倚在他怀里,松雾香的气味萦绕在鼻尖,令她十分安心。 等到气力恢复了大半,她才挣脱他的怀抱,与他拉开距离。 玄淮愣愣地看着她,似乎意识到他们的对峙即将迎来结局,嘴唇翕张,却没说出一个字。 他本该是纤尘不染,月白风清,却为她黯然神伤,忧思难解,给了她全部的偏爱。 季寻月忽然就起了捉弄玄淮的坏心思。 明明可以早点告诉她,他却什么都不说,害她难过了那么久,既折磨她,也折磨他自己。 明明那么喜欢,他偏要装得云淡风轻,却又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都是他的错,让他们一直误解,一直错过,所以她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她故作冷静道:“玄淮,你说的太晚了。” 玄淮闻言,勉强地笑了笑:“的确太晚了,可我已经不在乎了,我不想让你一无所知地开启下一段人生,阿月,这对我太残忍了。我会祝福你和时渊,可是我们……不要再相遇了,没有什么比再次失去更加痛苦。” 他的语气是那么哀伤,听得季寻月心口一窒,放弃了逗弄他的想法。 她竟忘了,他的难过比她更久,她忘记过去没心没肺地活着,可他却始终记得她。 她缓声道:“为什么还没有得到答案,就自顾自说了这么多呢?” “答案?”玄淮轻声重复着,“还有什么答案?” “你问过的问题,我都记得,可我还一个都没有回答。” 季寻月轻轻叹了口气,扬起脸认真道:“我不喜欢时渊啊……淮凛。” 听到这两个字,玄淮浑身一僵,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你想起来了?” 他又如梦初醒,难以置信道:“你不喜欢时渊?” 他就这样怔怔看着她,季寻月忍不住上前一步,抬手捧住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着他每一瞬的神情。 她指尖的冰凉激得他颤抖了一下,随后他伸出双手,覆住她的,想给予她温暖。 她的主动给了玄淮莫大的安慰。 “那为什么太晚了?”他小心翼翼问,紧紧盯着她,眼里交织着期待和不安。 他记得在幻境里,她说过她有喜欢的人。 季寻月笑了笑:“你说的实在太晚了,为什么等到我喜欢你这么久,你才告诉我,你也喜欢我呢?” 他们本就挨得很近,她微仰着头,彼此呼吸交错。 “为什么让我为你难过了很久,才说出真相?淮凛,真的太晚了啊……” 说罢,注视着他眼里闪烁的欣喜,她直接吻了上去。 她很确定,她喜欢他,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 虽然她忘了,可身体还替她记得,不然为何第一次与他亲吻,她却觉得分外熟悉? 玄淮只是短暂地失神,下一刻,他的手紧紧搂着她的腰,把她圈在怀里,热切地回应着他朝思暮想的眷恋。 他的手臂颤抖着,却不肯松开她丝毫。 两个人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都在缠吻中消失殆尽。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季寻月仰着头与他对视,彼此呼吸仍旧急促。 她知道,谁先开口,谁注定是一辈子的输家。 而玄淮心甘情愿。 他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柔声道:“不晚……对我来说不晚。阿月,我终于等到你了。对不起,如果我早一点告诉你,就不会让你伤心了。” 季寻月没有回答,只是把头靠在他肩上,闻着令她安心的气息。 她喃喃道:“我累了。” 被她忘记的人,她都找回来了,却也让她精疲力尽。 “好,你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轻声安抚,“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嗯……”可她现在就很困了,他的怀抱又那么温暖,眼睛一旦闭上,就完全睁不开了。 玄淮轻轻将季寻月打横抱起,看着她的睡颜,眼神温柔。 他将她抱回她的房间,本想离开,却怎么也舍不得。 就算还有很长的未来,可他们已经错过太久,一分一秒都不能再浪费了。 文案部分终于写完了! 为了这段破镜重圆包了三个月饺子,终于写完了!!! 小情侣可以开始甜甜恋爱了[害羞] 先谈几天恋爱再搞主线吧[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诉情 第41章 交心 季寻月醒来时,已近中午,明媚的阳光照得房间里亮堂堂的。 她坐起身,茫然看着空荡的房间,脑海里昨夜和玄淮的对话一句句闪过,恍如梦般不真实。 她抬起手,发现身上还穿着弟子服,却完全不记得她是怎么回来的。 愣怔了一会后,她下床梳洗,看见镜子照出的竟是她本来的容貌,终于有了实感。 她和玄淮……相互表白了。 只见镜中女子双眸含羞,脸颊飞上淡淡的红晕。 梳洗完,季寻月出了门,往落星台走去。 这个点,玄淮应该在指导虞在野修炼吧? 结果下个转角,她就撞见了师弟。 “师姐。” “上午修炼结束了?” “嗯。”虞在野应了声,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接着道,“半个时辰前,玉千婵帝姬派人过来,把师父叫去了。” 估计好友又需要玄淮帮忙炼药吧。 季寻月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难不成好友知道她和玄淮过去的事,所以一直什么都没说,又支持她来仙界? 虞在野问:“师姐饿了吧?我去做饭。” “不用了。”季寻月忙道,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他,“我也已辟谷,你累了一上午,快去休息吧。” 送走师弟,季寻月无所事事,便回了房间,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在她得知玄淮喜欢一个凡人女子时,她也是这样坐着发呆。 也和上一次一样,片刻后,她看见他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不一样的是,她眼睛一亮,飞快起身出去迎接他。 可站在他面前时,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却见玄淮温柔笑着看她,毫不掩饰对她的好感。 季寻月移开视线,小声道:“怎么才回来?” 她愣了愣,这话怎么听着像在撒娇? 玄淮轻声笑了笑:“抱歉,在神界耽搁了。” 她忽然觉得,她得建议玉千婵再培养一些炼药人才了。 察觉内心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季寻月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而后理直气壮道:“我饿了。” 得在他闭关前再压榨一下他。 玄淮提议:“作为补偿,我请你下界去吃,可好?” 季寻月惊喜:“当然!” 她怎么没想到?现在她不用担心身份暴露,来去更加自如了。 玄淮没有动,而是向她伸出手。 季寻月别过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把手放上去,待他握紧后,心中的欢喜满到快要溢出。 —————————— 到了凡界,二人挑了一家名为千盛楼的酒楼。 千盛楼外就是远近闻名的燕湖,初夏天气正好,湖上长桥摊贩成排,游人往来如梭,湖上游船画舫慢行。 两人挑了二楼一间包厢,临窗而坐,湖上美景尽收眼底,叫人心旷神怡。 除了上次历练,季寻月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来凡界了。 她明白,他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沟通。 此刻菜还未上,正是闲聊的好时机。 “师父。” 她下意识就喊了这个称呼,实在是叫习惯了。 玄淮眉眼带笑,认真看来。 “你希望我怎么喊你?”她想了想,“淮凛、玄淮,还是师父?” 好像叫起来都挺顺口的。 他眸中笑意更深:“都可以。” 其实她也是。 说起来,叶锦月这个名字更与他有缘。 季寻月才发觉,和他说话时,她完全藏不住笑意。 “哦——”她拉长尾音,狡黠问,“小狐狸也可以?” 玄淮长睫一颤,耳廓泛起不自然的红:“你想这么喊,自然可以。” 季寻月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反应:“其实昨天,你有句话说的不对。” 他又是一愣,想起昨晚那些自我剖析,更是有些不自在:“哪句?” “六千年前那次相遇,我没有忘,可我并不知道那只狐狸是你。” 所以那次在幻境中遇到的小白狐,估计也是桑沃刻意安排的。 这家伙活得太久,已经无聊到给自己找这么多事做了。 “你不说还好,现在我知道是你了,我可记得那时候,你对我好冷漠。”她故作埋怨,但更好奇,“你怎么知道是我?难道我小时候和现在的模样,很像?” 她那时不过是凡人七八岁的模样,他也不过比她大上几百岁。 原来那时候,他性子就这么冷淡。 玄淮稍稍移开目光:“我担心你的安危,又折返跟着你,看见魔界的人过来带你回去。” 季寻月一怔,想不到还有此后续,不由感慨:“可最后,你还是落我手里了。” 他们的缘分,总能绝处逢生。 玄淮眸光中蓄着温柔,微不可察地轻轻应了声。 适逢这时,菜都端了上来,季寻月看着一碟碟精致的餐食,食指大动。 待小二离开后,她拿起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口感松软香甜。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你不介意我完全想不起来凡界的事吗?” “你受了伤,还是不要想了。”玄淮摇摇头,顿了顿,似有试探,“当年你是为何受伤?” 季寻月苦笑一声:“我其实……并不记得,只记得受伤醒来后,阿茵她已经……” 玄淮垂眸,心里说不上是庆幸还是怅然。 还好她不知道,她那次受了重伤,是他自剖妖丹救了她,不然她该有多自责。 这件事他会一直瞒下去,只愿她不再被往事困扰。 包括……季泠茵的死。 另一边,季寻月也陷在自己的回忆中:“我一直以为,是因为这次受伤所以才有头疼的毛病,可这几次看来,都是我试图探查过去的记忆,触及了我记忆里的封印,才会如此。” “我封印了和时渊的记忆,可却连在魔界见过你的记忆都没有,我实在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语气低落,“玄淮,我真的忘了很多,可从未有人告诉过我,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了三千多年。” 她喃喃自问:“还有凡界种种,为何我也会忘了?” “也许是你魂魄返回原身,所以才忘了过去,也许是因为受伤,损失了一些记忆。”玄淮安慰道,“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了。” “我有考虑过解开封印,可我无法确定后果。”季寻月轻叹着,倾诉心中的担忧,又诚恳道,“这一次,我不会再忘了。” 玄淮定定看她:“好。” 就算她忘了,他一定会找回她。 季寻月报之一笑,接连尝了几口菜肴,心情又好了起来。 望着窗外景色,她随口道:“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拜你为师?” “并非如此,后来问了时渊,我才知道他做过的事,也想明白了你当初为何执意拜我为师。” 季寻月本想追问他为何不澄清,却也自己想明白了。 她这一追究,就定会知道时渊的事,可当初又是她选择遗忘的。 所以玄淮和时渊都选择了沉默,把决定权交给了她。 她轻叹道:“那你觉得我是为了时渊而来?” 听到这个名字,玄淮不自然地应了声。 时渊始终是他们之间绕不过去的话题。 “是,也不是。”季寻月转过头看他,“是因为青黎。” “夏青黎?” “你应该也猜到为何我一直不问时渊的事,一来不是大事,二来容易伤了两界的和气。可那次,我等不来追魂草,以为你想害青黎,实在气不过,这才……想了个蠢办法。” 如今看来,霍乘风那个呆子估计是哪里记岔了,传错了话,更是火上浇油。 季寻月认真道:“所以,我来仙界,也是为了你。” 玄淮清浅笑着,就这么轻易被她哄好了。 “其实,最初我并没有收徒弟的打算,是帝姬告诉我,我匆忙赶了过去。” 季寻月瞪大眼睛,玉千婵果然什么都知道,却又一直瞒着她。 再一想,好友从未提及,也是为她好。 怪不得玉千婵会同意她这看似严谨又极不合理的计划,原来是为了让她亲自调查真相,又用五噬阵的事引她留下来。 机缘巧合,她遇到了钟灵,而玄淮又因她参与点仙大典,收了师妹为徒,一次误会,竟引发这么多的后续。 季寻月扶额叹道:“那你就看着我在你面前装了这么久的凡人……” 玄淮笑着摇头:“阿月,你演得一点也不好啊,偷懒缺课,又爱凑热闹,修为还一日千里,不管面对谁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真的像初来乍到的凡人吗?” 季寻月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好了好了,别说了,太丢人了。” 玄淮没再继续,眼中笑意却更盛。 他饮了口茶,这才开口:“阿月,现在换我问你了,你是怎么知道淮凛这个名字的?” “见到你之后,我就觉得那些事不像是你做的,就借着蜃渊花开想再确认一下。” 玄淮怔然,原来那天,她害怕得到不想要的结果,才会情绪失落,不希望他离开,她想喊的人……是他。 季寻月没注意他的神情,垂着眸艰难说出后续:“我便给墨泽看了你的样貌,他认出了你,还告诉我你有一个喜欢的人,我就……又去问了息璘,才知道你喜欢的人也叫叶锦月。” 玄淮推算着时间,明白了前几天她突然的转变。 不是因为时渊,是因为他。 他不由失笑:“所以你误会我,以为我喜欢一个和你名字一样的人?” 怪不得她说太晚了。 是太晚了,他的沉默害她难过了那么多天。 明明她已经在幻境里表露心迹,他却浑然不觉。 玄淮试探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季寻月一惊,脱口而出:“我不告诉你!” “好,我不问了。”玄淮笑着,把几盘菜往她面前推,“再聊下去,菜都凉了。” —————————— 吃完饭后,两人离开酒楼,沿着燕湖边悠悠散着步。 季寻月在饰品摊前流连,对面前这些精致的小玩意颇有兴致。 玄淮在一旁注视着,想起昨日她给时渊的生辰礼,不由开口:“阿月。” 季寻月应声望向他,等着他继续说。 “送我个礼物吧。” 季寻月一愣,转而明白他在想什么,故意捉弄他:“可今天是你的生辰吗?” “不是。”他眸光温柔,语气轻和,“所以,你要拒绝我吗?” 他虽然在问询,可他知道,她不会拒绝。 季寻月笑道:“当然不会拒绝,我没带钱,只负责挑选,又没什么损失。” 说着,她便把目光投向摊子,来回打量,最后挑了枚剑穗。 “这个可好?”她把剑穗放进他手中,“可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只要是你的心意,不管什么都好。” “那回礼……” 季寻月说着,向他靠近一步,微仰着头,笑着问他。 果然,她便看见面前的人呼吸一滞,脸上顿时烧了起来。 她后退两步,心满意足:“就先欠着吧。” 玄淮怔然,面对她的戏弄无奈一笑:“好。” 付完钱,两人继续逛着,季寻月来了兴致,便拉着玄淮租了条船,泛舟湖上。 船家在另一头默不作声划着,这一头,玄淮却也有些沉默。 季寻月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手上摩挲着剑穗,脸上看不出神情。 她干脆心一横:“咳,如果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就是了,我保证知无不言,不过,仅限今天。” 玄淮望着湖光潋滟,却迟迟不开口。 明明昨夜已听她亲口承认,可他还是想再确认一次。 他缓缓问:“你真的不喜欢时渊?没有一丝一毫喜欢过他?” 季寻月反问:“其实我很好奇,我到底哪里表现得喜欢他了?” 玄淮闷声道:“你第一次见到他,就主动送他离开。” “那是我想趁机问你的事。” “第一次修炼,你为什么要选他?” “因为你修为比他高,我怕你发现破绽。”季寻月又补充道,“我觉得让你教钟灵,比较靠谱。” 玄淮愣了愣,眼底浮现笑意,却依旧不依不饶:“那为什么,你总是和他聊那么多?” 他真的……很难不介意。 季寻月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一直不说话,师妹也害羞,那我不就只能跟时渊聊天?” “……”玄淮沉默,“那你会觉得我很沉闷吗?” “不会啊。”季寻月笑得眉眼弯弯,“你看你现在,哪里有话少的样子,之前分明就是你赌气,不想和我说话。” 玄淮被戳中心思,喉结滚动,心里盘旋着最后一个问题。 “那昨天他为何会……”面对她疑惑的眼神,他闭了闭眼,涩然道,“……抱你。” 顾不上询问他是如何知道的,季寻月愣了愣:“那是……” 她叹了口气,揣摩着措辞:“算是……最后的告别。” 玄淮没有作声,只是看着她的脸。 湖上清风吹起她垂落的长发,波光粼粼,衬得她眸光潋滟。 他知道她的心意,也不会再怀疑。 他只是无法消除心底永无止境的、隐秘的占有欲。 似乎被她捕捉到了内心的不安,只见她缓缓靠近,呼吸很轻,不想惊扰这一刻的静谧。 下一瞬,季寻月仰头,轻柔吻住了他。 呼吸交织,目光勾缠,她捧着他的脸,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在他即将失神时,她稍作停顿,又引他更加沉沦。 “这是,我要的回礼。” 国庆快乐!努力发糖中[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交心 第42章 释怀 虽然一路上欢声笑语,但回了云星宗,一想到两人才在一起半天就要暂时分别,季寻月不由失落问:“那你又要闭关?” 玄淮应了声,故意停顿了会,才问:“你愿意陪我吗?” 季寻月眼里绽出欣喜的光,又转而迟疑:“可是师弟……” 虞在野修为还没到学习炼药的门槛,可她也不能抛下师弟不管,万一风岚宗又来招惹是非,她也能护着。 “可以让时……”玄淮说了一半,突然止了口。 季寻月也有些沉默。 她还没想过,要怎么告诉时渊她和玄淮的事。 无论告知的时机是早是晚,时渊或许都很难接受。 更何况,他曾向玄淮倾诉了那么多心事,可玄淮却一直瞒着他…… 季寻月轻声道:“忘了跟你说,时渊已经知道叶锦月是我了。昨天他向我确认,我不想瞒他,就告诉了他。” 之后,两人无言地进了宗门,快到正殿,和准备去落星台的虞在野撞个正着。 以及他身后的时渊。 季寻月:“……” 怎么会这么巧? 虞在野依次叫了玄淮和她,没再说话。 时渊目光在他们两人间来回切换:“你们两个中午出去了?” 还不清楚时渊是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虽有心想瞒,却怕漏洞百出。 季寻月犯了难。 玄淮替她开了口:“上午帝姬交给我炼药任务,我打算趁此机会教锦月炼药,刚才带她去药田转了转。” 时渊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季寻月:“炼药不是易事,锦月你可不能马虎。” 季寻月讪讪一笑。 果不其然,时渊知道她不会炼药,所以曾故意送废弃炼药炉给她。 大概是与她想起了同样的回忆,时渊眼尾上扬,却又并无显露太多笑意。 他觉察出不对:“玄淮,你要闭关几天?” “九天。” “那在野怎么办?你也不能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外面吧?” “我想拜托你照顾他,指导他修炼。” “这个主意好!”时渊喜形于色,又转而询问虞在野:“师侄意下如何?” 虞在野点了点头:“那便麻烦师叔了。” “不麻烦!我这几天就让你看看,我和玄淮哪个教得更好。”时渊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颇有一争高下之意。 他又小声道:“你是不知道你大师姐第一次修炼,居然完全摸不到门路,还不如她师妹,谁曾想……” “咳咳。”季寻月知道他在揶揄,忙咳嗽两声示意他别再说了。 果然还是不该让他知道身份啊…… 可碍于她现在是叶锦月,只能任凭他奚落。 “等我稍作筹备。”玄淮对她道,“你可先回房间休息一会。” 季寻月点点头:“好。” 几人相互道别后,分别去往不同的方向。 时渊搭上虞在野的肩:“走吧,师叔这就教你点新招式。” 却见虞在野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沉思。 时渊目光渐沉,不解问:“怎么了?” “师父和师姐前几天似乎闹了矛盾。” “有这回事?”时渊想了想,“那不正好是比试那几天,他们现在和好了?” 虞在野少见地叹了口气:“师叔想知道答案?” 时渊疑惑:“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们在一起了。” “……” 时渊半天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又见虞在野认真看他:“我十分敬重师叔,也希望师叔能早日放下过去,所以话说得直白了些,还望师叔莫怪。” “……” 时渊继续沉默着,许久才琢磨出点头绪。 他问:“你知道你师姐身份了?” 虞在野点头:“是。” “……” 时渊一拍脑袋,反而先笑了两声。 恐怕季寻月都猜不到,生辰宴上这一露面,竟同时被两人猜中身份。 也许是不敢深思虞在野口中在一起的含义,他有意忽视了那句,接着好奇问:“你是如何认出来的?” “直觉,还有推测。” 虞在野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季寻月,就被她凌厉的招式风格吸引,即使修为可以一日千里,但招式不会一蹴而就。 入门后,又亲见师姐的散漫与师父的纵容,师姐似乎也不用师父指导,总能无师自通。 而师父对师姐的关心程度,也看起来超出了普通师徒。无论是平时还是修炼时,他的视线总是会不由落在师姐身上。 最关键的,便是昨天的晚宴,师姐的缺席实在不合情理,而师父和师叔知道后也并不担忧,照理说不该如此。 更别说他们两人见到魔尊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绪。 虽然师姐尽力伪装,可仍然留下不少破绽。 时渊听完虞在野一番解释,愣了又愣,而后才缓缓道:“我现在觉得,云星宗最厉害的人是你。” 虞在野摇了摇头:“我无意窥探师姐**,也不该说出来,只是师父师姐于我有恩,我作为一个旁观者,想利用我的立场为他们做些什么。” 时渊怔了又怔,明白他所指为何。 虞在野不愿他们三人因为感情的事互相隐瞒猜忌,倒不如他来揭开真相。 时渊的确不敢保证,如果这结果是从玄淮还是季寻月那里听到,他会作何感想,如今被虞在野告知,他反而冷静不少。 时渊长叹了一口气:“你说他们……” 虞在野却沉默了一会。 他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有说,也是让他确认师姐身份,最重要的一环。 他其实没有那么聪明,能抽丝剥茧,根据那些线索就把师姐和魔尊联系在一起。 只是昨夜他担心师姐始终未归,去她的小院看了一眼。 结果就看到师父和师姐…… 虞在野未经情事,面上现出几分不自然:“嗯,我也算见证了。” 时渊闭了闭眼,调整着情绪。 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所谓弄巧成拙,大抵如此。是他借了玄淮的名义,把季寻月引来,造就了他们的朝夕相处。 他只能自食苦果。 他也曾献出一片真心,此刻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可他如今也决定释怀,她能找到真心喜欢的人,他该祝福才对。 时渊偏过头,藏起情绪,平静道:“既然你知道了她的身份,还是知会她一声吧,这样她行事也更有考量。” 虞在野点了点头:“好,那这事……” “也一并说了吧,就说,我希望她可以永远幸福。”时渊望着远处翻滚的云海,眼底映不出悲喜,只有无尽的寂寥,“把话说开了,对彼此都好。” 一边是朋友,一边是喜欢的人。他不愿失去朋友,也希望喜欢的人可以快乐。 所以他的选择,早已注定。 片刻后,季寻月房间。 听完师弟转达的话,她揉着眉心,忧烦不已。 她是想过要告诉时渊,可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偏偏还是在他过完生辰的第二天。 她心中愧疚更盛。 面对师弟,她也同样唉声叹气:“罢了,你知道便知道了吧……抱歉,让你照顾了我这么久……” 虞在野摇摇头:“师姐这么做定然是有缘由,师姐放心,我会替师姐保守秘密,还望师姐以后能多指点我一些。” “自然。” 待师弟走后,季寻月不由苦笑,现在又轮到她把消息传给玄淮了。 —————————— 炼药房内。 季寻月坐在一旁,看着玄淮整理着神界交托的新鲜草药,道出刚才发生的事情。 玄淮手上动作一停,看向她,露出怔然的神情:“……时渊他?” 季寻月点了点头,叹道:“想不到会是师弟替我们把话说开。” 她抬头望向窗外,午后的阳光正盛,也驱散了她心底的烦忧。 她认识了很多真心待她的人,知她所忧,解她之难,而她能回应的,也该是真心。 她释然一笑:“如此,也许算是过去的结束,和新的开始了。” 玄淮专注看着她,嘴角轻扬,心底是与她同样的释怀。 “不过,我演技有那么差?”季寻月嘟囔着,“师妹也看出来我是有意隐瞒实力。” 玄淮失笑,继续手上的活:“想不怀疑,的确有点难度。” 季寻月撇撇嘴,不满地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拿起一株草药端详:“愈合伤口用的夜蚀草?不会是玉寒舒找了阿婵,说服她了吧?” “看来我们师门,都是聪明人。” 季寻月脸色一僵,又转而笑道:“好啊,这次就让她试试我炼的药功效如何。” 说话间,玄淮已经分拣出品质优良的部分,把他们放进一旁备好的清水中浸泡。 准备工作做完,他擦了擦手,这才抬眸望来,笑道:“那到时候我被神界追求责任,要烦请你救我出来了。” 季寻月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炼不好药?” “听时渊提到过。” “我这次一定能学成,学不会……就是你教得不好!” 玄淮笑意更盛:“教不好徒弟,的确是师父的错。” 真是幼稚的拌嘴。 不过他不冷淡的样子,竟这般惹她心动。 季寻月辩不过他,却也知道如何乱他阵脚。 “玄淮。” “嗯?” “你笑起来这么好看,能不能多对我笑一笑?” 果然,玄淮笑容一滞,耳廓和脸上飞快烧了起来。 罪魁祸首却已经移开视线,悠然自得地端详起炼药房内的设施。 末了,季寻月听见身后传来玄淮肯定的答复,她没有回应,心里却乐得不行。 师弟:这个家没我真的要散[托腮] 接下来会有几章甜甜的糖,然后开始推主线,小师妹要回来了~ 写到这里有些感慨,师弟的戏份一直出乎我预料 大纲只有每个节点主角该做什么,女主在参加比试时,想描写几个竞争对手,然后虞在野就这么冒出来了~ 他告诉我,他要脱离师门,他还有好朋友被害了,然后就加入主角阵营了 一直想尽快推主线,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快速解决感情线这边几个人的拉扯,于是师弟又主动站出来了 真的好像角色自己活过来了[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释怀 第43章 狐狸(一) 炼药炉中,瞿山草在灵力的加持下逐渐变色,下一瞬,叶片陡然冒出火光,席卷整株草药。 季寻月慌忙捏出水诀,浇灭了火焰。 看着烧成灰烬的草药,她知道她又失败了,心虚地瞄了玄淮一眼。 他自然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笑着问:“阿月,你这架势是想把这里烧掉吗?” 只见他一边分心和自己说话,一边依旧游刃有余地操纵灵力,季寻月总算明白两人实力的差距,悻悻地收拾起面前的狼藉来。 这四天,炼药房里闲置的草药基本都被她糟蹋完了,她的心态也从最初的越挫越勇变成现在的自暴自弃。 玄淮问:“不打算再试试了?” 季寻月摇了摇头,收拾完坐到他旁边:“一个人是否有炼药天赋,完全取决于其控制灵力的方式,看来我是学不会了。” 无论她如何小心翼翼地控制,灵力总是汹涌澎湃地逸散,无法达到平稳输出的程度。 玄淮轻笑:“不是我教得不好?” 被他这么一问,季寻月反而生了捣乱的心思。 “当然是因为师父水平不够,才教不会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他靠过去。 玄淮一愣,立即猜到她的意图:“你——” “嘘。”季寻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贴在他耳边小声道,“师父不是教导我,炼药时需凝神专注,不能分散注意力吗?” 只见玄淮手上动作停顿了一瞬,而后他偏过头,想躲开她的亲近。 季寻月却不依不饶,好整以暇地勾起他肩上垂落的一缕长发。 玄淮神情依旧自若,脸上已经泛红。 他闭上眼,喉结微动:“别闹。” 季寻月却无辜道:“我是在测试师父的定力如何。” 说着,她变本加厉,松开他的头发,指尖点上他的脊背,顿时察觉他浑身一僵。 “阿月!”他睁开眼,略带惊慌地喊她。 “怎么了?”季寻月故作懵懂,指尖却已经向下滑去,每至一处皆激起他阵阵颤栗。 以前怎么没发现,玄淮看着冷淡疏离,私底下是这般好捉弄。 “别……”玄淮调整着呼吸,刻意不去看她,“这批已经快炼完了……” “所以?” “等会再……”他仍想劝阻她,却觉那只不安分的手已经游走到他的腰际,不由转过头来,提高声音道,“季寻月!” 见他已然方寸大乱,季寻月笑眯眯地应了一声,顺势掐了一把他的腰。 伴随着他的惊呼声,两人面前的炼药炉里陡然燃起一团火焰。 两人皆是一愣,没等玄淮反应过来,季寻月先一步扑灭了火焰,而草药在火舌的吞噬下已经变成了一堆焦炭。 她自知闯祸,忙拉开距离,正襟危坐,小声道:“……我错了。” 玄淮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这是我花了四个时辰炼的药。” 季寻月诚恳地点了点头:“我的错。” “我完成不了帝姬要求的数量了。” “我会和她解释。” 玄淮看了她一会,无奈地摇了摇头,动手清理起炉里的废渣来。 季寻月心中有愧,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的动作。 “是我的错。” 玄淮忽然开口。 季寻月一脸疑惑:“什么?” “你说得对,是我定力不够,不够专心。”玄淮转过脸来,神色平静,“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根本静不下心,所有注意力都在你身上。” “咳咳!”季寻月瞪大眼睛,被他猝不及防的表露心意惊得险些呛了口水,只能连忙咳嗽几声掩饰心里的慌乱。 而罪魁祸首已经起身离开,去准备下一批草药了。 季寻月张了张口,这才明白她被玄淮报复回来了。 “你怎么……”怎么跟她玩一样的把戏。 玄淮站在药柜前,背对着她,看不见神情,却听得出他语带笑意:“徒弟这招用得好,做师父的也该学一学。”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季寻月打了个哈欠,“这两天都没休息,我去睡一会。” “好。” 玄淮拉开药柜抽屉,正准备取出草药,忽然察觉到她的靠近,便看了过去。 只见她迅速凑近,又飞快地拉开距离,转身去了内室。 唯有脸颊上残留的柔软触感提醒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玄淮望着她的背影出神,愣了许久才想起来他原本要做什么事。 另一边,季寻月自认扳回一局,心满意足地躺在内室的床上,舒舒服服地补了一觉。 接下来的几天,因为不再尝试炼药,日子反而过得更加惬意。 没事做就睡觉,睡醒了就看玄淮炼药发呆,或者翻看他收藏的医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过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尽量不去打扰他,免得又闯出祸来。 倒也不觉得烦闷。 所谓岁月静好,大概就是现在这副样子。 虽然他们才在一起几天,却早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 第九天,玄淮如期完成了炼药任务,只是数量因为先前的意外差了一点。 推开门,走进后殿的院子,溶溶月光洒在身上,季寻月顿生倦意,打了个哈欠。 玄淮捧着装满草药的木匣出来,笑了笑:“累了便回去休息吧。” 季寻月转身看他,却见他几天没休息,精神看着竟比她还好。 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这些天一直是她在忙。 “才戌时,还早。”她摇了摇头,想与他再多待一会,“任务完成了,不如庆祝一番?” “好。”玄淮微微颔首,等她取完清风醉回来,与她并肩往竹林小径走去。 季寻月主动召诀,两边亮起灯火,照着前行的路。 她想了想,又道:“不仅如此,我还要接连庆祝三天。师妹即将回来要庆祝,师妹回来后更是要庆祝。” 玄淮笑意更盛:“好。” “明天我陪你去神界。” “好。” 听他应得爽快,季寻月顺势问:“跟我回魔界好不好?” 玄淮微怔,眸光温柔,认真回应道:“好。” 季寻月露出得逞的笑,步伐也轻快许多。 玄淮问:“时渊的事既已解决,你留在仙界,是还有别的事?” 季寻月这才想起还没跟他交代她在调查的事,便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 玄淮若有所思,轻笑道:“怪不得那日在元宛亦房间,你看起来十分慌张。” 他果然看到了。 季寻月道:“如果不是你帮忙掩护,吸引封炎的注意力,我可就要露馅了。” “还有前几日的试炼中,最后几个幻境,原来都是特意为你设计的。” 回想起桑沃的杰作,季寻月忙道:“好了,那些事就别提了!” 她其实还记得那几日情绪的起伏,尤其是在寺庙里,听到他回应时的失落与黯然。 现在再回味,反倒有些难以启齿。 见她这么说,玄淮便切回正题:“四位长老已是仙界之首,竟然会包庇纵容这些事,想要彻查的确困难。” “所以……”季寻月顿了顿,“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拜方轻尘为师了。” 玄淮微微点头:“既然他与此事有关,从他那里开始调查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季寻月颇为意外:“你就没别的要说?” 当初点仙大典他还说什么也想收她为徒,又几次和方轻尘针锋相对,此刻居然如此平静? 还以为能看到他流露不舍,黯然神伤。 “因为自始至终,你选择的都是我。”玄淮自然猜到她在失望什么,笑着解释。 “那倒也是。” 季寻月面上平静,心里十分认同他的答案。 到了小院,玄淮进了房间放下木匣,她则跃上屋顶,坐在屋脊上,望着月色下沧星洲一览无余的风景,先给自己倒了一杯。 玄淮出来后,便往屋顶上看去,与她垂下的目光相触。 晚风撩起他的衣角,拂动他如墨的长发,他仰着头,与她温柔相望。 这一对视,仿佛消融了彼此数千年来的寂寥。 一时间,季寻月心中既有怅然,也有雀跃。 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紧接着身侧传来熟悉的松雾香,明明才饮了一口酒,她已然觉得有几分醉意。 看着院子里的石桌,她想起入门后第一次见到玄淮,就是在这里,也是在同一天,撞破他的身份。 她好奇问:“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那天师妹的醒酒茶里,是什么让你维持不了化身?” “辛棘草。”玄淮垂着眸,自斟一杯。 原来辛棘草还有这种功效? “知道还喝。” 玄淮笑中多了些揶揄:“可如果不喝,你对我的偏见不就又多了一条?” 季寻月哑口无言,但转念一想,又辩解道:“可那时,你并不知道我为何要拜你为师。” 玄淮道:“的确是歪打正着,我是想着不该让钟灵失望。” 也不想在她面前暴露身份,所以才赶她走。 季寻月忽然想,如果那天她执意问清真相,是不是就不会和他有这么多交集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玄淮目光悠远,回忆起往事,“在凡界时,你也这样做过。” 季寻月眨眨眼,想不到自己还有过前科:“那次你也喝了?” “那时候我还不懂草药,你递给我,我便喝了。” “我有没有被你吓到?” 玄淮看向她,又稍稍错开视线:“性格……是很难改变的。” 他这话答非所问,还有些没头没尾,季寻月琢磨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原来是说她变成了凡人,也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她笑眯眯道:“我猜,我不仅不害怕,还想让你给我摸一摸狐狸耳朵。” 玄淮没有回答,但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想起之前那次她未能得手,眼下择日不如撞日,季寻月放下酒杯,热切注视着他。 “可是过去的事我全都忘了,对我来说不公平,所以,再让我摸一摸你的狐狸耳朵,好不好?” 玄淮完全顾不上思考到底哪里不公平,对她直白的攻势毫无招架,脸上一点一点红透。 除了羞赧,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自他能炼出人形,便再没有以真身示人,对他来说,他更想摆脱这些作为妖的特征。 可那次意外之后,他便屡屡打破他的原则,拒绝不了她的任何要求,甚至…… 甚至因为她喜欢,还会主动以此讨她欢心。 玄淮低声问:“你不觉得这样的我是异类?” 当年他也这么问过,他是世人避之不及的妖,可她却从未在意。 现在,他还能得到同样的答案吗? “不会。”季寻月收起嬉笑的神情,认真道,“我喜欢的是你,你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无论他是当初的淮凛,还是如今的玄淮,对她来说没有区别。 玄淮怔怔看着她,她的话语和他记忆里的声音重叠,一时间恍如隔世。 即使那晚她说出了她的心意,可这十天,他始终被不安的情绪笼罩。 他拒绝不了她的主动,渴求她的亲近,却不敢表露对她的着迷,怕被她推开,怕被她质疑。 害怕她对他的喜欢,只是延续了过去的习惯,害怕她有一天发现,如今的他并非她当初喜欢的那个人。 他一边沉浸在她赋予的美好中,一边担心梦境会破碎。 他想要一份确切的证明,想要确认她不会收回真心。 或许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了实感。 看着她眼中映出的自己,玄淮恍惚觉得,纵使历经千帆,四千年间沧海桑田,他们依旧是彼此最熟悉的模样。 他不再犹豫,倾身抱住了她。 作者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狐狸(一) 第44章 狐狸(二) 沉静的夜里,酒杯顺着屋檐滚落,在地面上碎裂的声音尤为响亮。 紧接着,是更加清脆的酒坛落地炸裂开的声音。 酒香随着夜风扩散,时而浓郁,时而清冽。 季寻月觉得,她好像真的醉了。 玄淮下巴抵在她肩上,一手环过她的肩,另一只手圈着她的腰,她就这样被他牢牢抱住。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又能感受到他情绪的涌动。 他沉默着,但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了他的脆弱和不安。 自她认识他以来,他一直是冷淡疏离的,即使关心她,也总是竭力克制,不愿在她面前表露太多情绪。 与她的一无所知不同,他被两个人的回忆折磨太久,也被误会困住太久,这些天的相处,还不能消弭他积压了数千年的酸楚。 季寻月闭上眼,回抱住他。 她亏欠太多,只能以此刻的相拥与往后的陪伴向他证明,她对他同样依赖亲近。 察觉她的回应,他搂得更用力了些,绷紧的背却渐渐放松,昭示着他心情的平复。 过了一会,玄淮轻声唤她:“阿月。” 季寻月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以一个更舒适的姿态窝在他怀里,也算作是对他的应答。 待衣料摩擦声消失,四周重回寂静,他才继续道:“答应我,你会一直陪着我。” 季寻月不由弯唇轻笑:“好。” “只可以喜欢我。” “好。” 怎么感觉先前也发生过这样的对话? 玄淮顿了顿:“就算你又忘了我,我也不会再放手。” 季寻月怔了一瞬,回以更坚定的语气:“好。” 而后,玄淮轻轻放开她。 与她目光相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顿时面红心慌,窘迫地看着她。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觉得他是孤独的,才会想要卸下所有防备,通过示弱来求取她的垂怜。 季寻月不想错过他的任何神情,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只见他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的绯色反而晕染得更深,就连白皙的脖颈也染上一层薄粉。 他的眉眼间早已不见当初的清冽如冰,而是蓄满了如春般煦暖的柔情。 他试图小心翼翼地展示内心,又生怕他的索取太过强烈,令她生厌。 可实际上,她喜欢他独坐云端的清冷遗世,喜欢他不经意间展现的青涩内敛,也喜欢他无法掩饰的脆弱敏感,更喜欢他失而复得后越来越无法抑制的、近乎渴求般的亲近。 这一切都在证明,他属于她。 不知何时,两人的距离又拉得很近。 玄淮想表现得一副淡然处之的样子,可急促的呼吸透露出他此刻的忐忑。 季寻月感觉得出,她的承诺还未能让他打消所有顾忌,还不足以让他坦露心底的隐秘,他依旧只想把自认为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 如果她紧追不舍,他将一触即溃。 可她不想这么做,他们还有很多时间,总有一天他不会再有所保留。 今夜到此为止,也算一个不错的结尾。 她坐直身子,移开视线,想给两人留出冷静的空间,却也因此没注意到玄淮眼底闪过的慌乱。 她望了望地上的狼藉,颇为惋惜:“还没喝几口就全洒了。” 忽然间,身侧骤现一瞬妖力。 季寻月怔然看向玄淮,他的眼瞳已经浮现妖化的浅金色轮廓,眼尾也泛着淡红。 以及,她曾见过的那对雪白色的狐耳,和不曾见过的蓬松的白色狐尾。 “不重要。”玄淮声音有些发闷。 他握住她的手,抬起贴在他的脸上。 “那些都不重要,你现在要做的,只有看着我。”他眼中流露期盼,低声蛊惑着,“然后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他只想顺从内心,心甘情愿献上他的全部,任由她无休无止地索取。 月色温柔,为他的容颜镀上柔和的光晕,被他深深注视着,季寻月几乎要陷在他熠熠的眸光中。 他的掌心滚烫,面颊也同样,似要将她点燃。 他的主动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可她当然不会拒绝。 先是耳尖,而后耳廓,探索的区域逐渐扩大,雪白的狐耳在她的掌心颤动,指尖传来的柔软细腻触感,勾起她心底的悸动。 在她的触碰下,玄淮长睫轻颤,呼吸愈发急促失律,却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在等她的回应。 季寻月收回手,倾身向前,与他挨得极近。 她没有开口,她眼底的笑意已经转达了她的想法。 “还有这个……”玄淮又重新握着她的手,将尾巴尖送入她的掌心,“你也会喜欢,对吗?” 尾巴太过蓬松,她的手完全陷在了毛发里。 她没有推辞,捏了捏他的尾尖。 “唔……”他轻轻喘了一声。 “我弄疼你了?” 他摇了摇头:“不会,只是……这里很敏感。” 他想让她知道,他所有的敏感点。 然后,掌控他,占有他。 如果说从前他还留有最后的矜持,如今,他全都不需要了。 他拉着她的手,引导着她沿着他的尾巴尖一直往上摸。 她的触碰让他一直在颤抖,眼前浮现水雾,可他却痴迷于这种感受。 季寻月望着他,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玄淮,你在讨好我。” 玄淮嘴角泛起笑意,眼神却透着些许哀伤。 他没有应答,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季寻月看向两人交握的手,低声道:“你在害怕。” “我们之间,相差太多。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说完就能放下的。”玄淮也同样落下视线,“我与你相识四千多年,可你与我却不足两月。” “……我明白。” “你虽然明白,却什么都做不了。你什么都忘了,所以我没有问,你和时渊当初为何会走到那一步,这些年我反复想了太多遍,如今还不能做到不去想。就算时渊承认了过去只是一场单恋,就算你承认了这一个多月全都是我的误会,可我还是会忍不住害怕。” 他曾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可他怎会想到,她会忘了他,看向他的目光会那般漠然,又选择了别人。 玄淮停顿了一会,语气变得懊悔:“我不是想责怪你,是我太害怕,不知道该怎么留住你。” 他沉了沉心绪,接着道:“其实我说谎了,我根本不想你去衍明宗,我不希望你离开,你每次的离开于我而言,总像是一场道别,总觉得我又要见不到你了。你有必须要做的事,可我却总是患得患失,我只是想,在你心里多留一会……” 交谈间,先前点燃的炽热已一点一点冷却,等到玄淮说完,便只剩下理智恢复后的清醒。 季寻月知道,如果她什么都不问,也许他们就会用肌肤相亲来填补各自心中的缺失。 于玄淮而言,这或许是一种出路,但却不是她想要的。 她晃了晃手,示意他松开,还未等他展现失落,便抓着他的手腕带回两人之间。 然后她一只手托着他的右手,另一只手放在他的掌心上。 她抬头,清浅笑着:“我怎会什么都做不了?” 玄淮怔然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掌心传来的刺痛又引他向下看去。 季寻月并着两指,划破了他的掌心。 鲜血缓缓洇红划痕,而后才争先恐后涌出。 这点伤痛于他而言自然不算什么,他静静看着,隐约猜到了她要做什么。 她的指尖点在伤口上,向里注入她的灵力。 “在凡界时你救过我,作为回礼,我也该在你身上留下我的印记。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如果我忘了你,又把你当陌生人该怎么办。我会认出,你是我信任的人。” 她的力量在他的脉络里流淌,被他贮藏在心头,烙下独属于她的记号。 每个人的灵力都独一无二,对于修为一般的人而言,无论相近排斥,需保证灵力的纯粹性,即使接受他人的疗伤,也一般会在痊愈后祛除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于强者而言,则不会轻易容忍他人力量的残留,除非是极其重要的人。 他想依靠她的触碰来缓解盘桓许久的负面情绪,可她看出他的不安,选择了更能让他安心的抚慰。 这是他从未奢望的结果,可他应该早就想通,她待他从来真心。 他飘零太久,如今终于身有所托。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环住她,额头抵上她的,似乎想把自己的心跳声传递给她。 他看着她为他愈合伤口,目光忽然被手腕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弯月状印记吸引。 “阿月,你……”他竟一时失语。 神洄印,神魔特有的结契咒术,一生只可施展一次。 季寻月微仰起头,在他唇畔落下轻轻一吻:“这样,我不仅能认出你是我信任的人,我还会知道,你是我喜欢的人。 “我没有意气用事,这是我认真思考后做出的决定。过去的事,已经是过去了,我们还有很长的未来。我知道,时间久了,你自会明白我的真心,可我不想等,不想看你伤神。” 她口中的印记,并不是指灵力感应。 她赐予他的,比他料想的还要多。 他竟被她骗过去了。 季寻月摩挲着那枚印记,眸光渐深,继续说着。 “我的父母……他们也曾恩爱情深,母亲到最后,都没舍得抹掉父亲给她留下的印记,她却跟我说,不要轻易给出真心。我很相信我的选择,可我也会害怕,但我不想被过去困住,就此止步不前。” “玄淮,这一次,我不会离开,也把真心交到你手上,所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急切的吻打断。 玄淮紧紧抱着她,狐尾缠着她的腰,心脏和手腕上的印记滚烫得要将他烧为灰烬。 她闭上眼,同样回以热切,任由交织的呼吸灼烧着勾缠的唇舌。 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太过多余。 他们对彼此的心意坚定不移,只是贪得无厌,反复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这两章卡文有点严重,写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狐狸(二) 第45章 狐狸(三) 互诉心声后,两人依旧坐在屋顶上聊天。 季寻月听玄淮讲着他的往事,才知道他的父母在当年的内乱中过世,虽有族亲庇护,但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一个人生活,性格也随之变得疏离。 可他底子依旧是温柔的,不然他们初遇那回,他也不会跟在她后面护着她。 不过他终究是疏于人际交往,所以最初在凡界时,他总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她。 过去的事才听了一点,季寻月就倚在他怀里入了梦乡。 而玄淮却因为被勾起回忆,反而清醒得睡不着。 他并没有夸张,那时候的他的确不善言辞,也不习惯被人亲近,却又不排斥她闯入他的生活。 —————————— 玄淮清楚记得,当他把一个到处吃人的妖族制服,丢进妖界的传送法阵后,一旁一位险些遇害的凡人女子叫住了他。 她被捉住后因为各种挣扎扭伤了腿,行走困难,希望他能带她下山。她竟一点也不害怕,还非要跟着他走。 散乱的长发和脸上的脏污掩盖不住她明艳的容貌,一双眼眸灿若星辰,灼灼望着他,期待他的回应。 她的确很好看,但也只是个凡人。 见他不理不睬,转身就走,女子连忙忍痛站起来拉住他衣袖。 他冷声开口,想让她知难而退:“我也是妖,你不怕我杀了你?” 她却摇了摇头,笑着道:“你长得好看,又很厉害,不会杀我的。” 玄淮看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逻辑,不过他对凡人的性命的确没有兴趣,甚至,无动于衷。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袖子,在她流露失望神情的同时,给了她一个快速下山的阵法,然后便离开了。 这便是他和化名叶锦月的季寻月在凡界的第一次相遇。 为了捉拿剩余的妖族,玄淮在她生活的村子住了一段时间。 她获救是因为他制服了对她有威胁的妖,而非他本意,她却把他当成救命恩人。 每次他察觉妖族行踪后行动,她也会听到风声跟着去,甚至主动引藏匿的妖族现身。 就算这些妖族修为再差,杀死一个凡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她能一次次的脱身,不过是因为他出手及时罢了。 他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要跟着我?” 她一脸理所当然:“给你当诱饵,报答你的恩情啊。” “你不怕死?” 她却反问:“你不会连我都保护不了吧?” 玄淮不明白她为何能如此轻易把命交到别人手上,只要他稍微狠心,她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可她却认定他会来救她,哪怕是最初几次他故意拖延,想试探她的目的,她也没有起疑。 她相信他会如第一次救她那样,一直保护她。 事实上,他的确做到了。 平日里闲暇无事,她会主动找他聊天,他没有拒绝,没有回应,但也并不厌烦。渐渐地,就习惯了她的存在。 他总怀念那些时候,他看着书,她坐在一旁把张家长李家短说了个遍,不管他有没有回应。 其实她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他只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要她多留意,就会发现他手上的书一页都没翻动过。 他本不在意是否独行,可习惯有人陪伴后,就再也不想忍受孤独。 当他尝试回应她的话时,连他都惊讶自己的转变,而她那时候的笑,笑进了他心里。 他也不再让她以身犯险,不忍心她受一点伤,哪怕他能为她治疗,他也舍不得。 他问过她的身世,她记不太清楚从前的事,四处漂泊,到了这个村子被好心人收留后便住了下来。 于是附近妖族的祸乱平息后,他们离开了这里,游历了很多地方,他逐渐分不清他是在执行任务,还是在与她快意人间。 于他而言,只有这个叫叶锦月的凡人是特别的。 可这也是他们最大的分歧。 对于与她无亲无故的人,她也会毫不吝啬地施以援助。 而他只处理与妖族有关的事,冷眼旁观尘世间的纷扰,一来是妖规限制,虽说如今已经没什么人遵守,二来是他本就漠然,对他人的悲欢不为所动。 叶锦月对他的立场似懂非懂,于是她能解决的事,也不会麻烦他,可她总有力不能及的时候。 她终于忍不住质问:“你明明可以帮他们,为什么不出手?”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他们注定殊途,平静道:“现在你明白了,因为我是妖。” 可她没有离开,还是跟着他,固执地要改变他的想法,期望能让他保护凡人。 她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保护与她不相关的人,而他也终于忍不住出手。 她笑着说:“淮凛,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而面对与他素不相识的人的声声感谢,他也说不上讨厌,因为她笑得很开心。 她总能让他妥协,而他又心甘情愿。 玄淮意识到,他好像真的被叶锦月改变了。 他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总有一种即将越界的情感盘桓于心,只差一个点破的时机。 转折便在那次,他们到了一个镇子,听闻附近常有虎妖出没,喜欢吸食年轻女子的魂魄,尤其喜欢在婚礼上掳走新娘,让更多的人陷入痛苦,以此为乐。 叶锦月便弄出些动静,找了户愿意帮忙的人家假意成婚,引狐妖前来抢人。 狐妖被制服后,她故意跌进他怀里,说着些心有余悸的话,寻求他的安慰。 玄淮自然知道这都是些假话,她仗着有他在总是有恃无恐,但他还是顺着她的话宽慰几句哄她欢心,可他却因为这一出真假掺半的婚礼心神不宁。 他思来想去还是如鲠在喉:“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做了。” 她还蒙着盖头,看不见神情,语气带着困惑:“为什么不行,你不是不在乎凡人的礼数吗?” 他知道她是故意这么问的,却还是甘愿上钩。 他掀起她的盖头,对上她流露期待的眼眸,认真道:“因为我在乎你。”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倒映出他通红的脸,他却管不了那么多,只觉得她一身嫁衣明艳动人,仿佛是他的新娘一般,让他忍不住想把她抱进怀里。 “你没有别的想说的了?”她却笑着推开他,似乎在等他的承诺。 像是被她的笑容蛊惑,又或许早有此意,他郑重道:“叶锦月,我喜欢你。” 什么妖凡之别,寿数长短,他都不在乎了。 她眉开眼笑,主动亲了亲他的唇角:“淮凛,我也喜欢你。” 从相识到相恋,他们花了整整一年,这份感情看起来水到渠成,可玄淮清楚,是叶锦月一次又一次的主动,改写了他的人生轨迹。 还不够熟悉时,他不太会说话,几句就能终结话题,也不知该如何哄人,看她难过了只能在旁边皱眉看着。 她问道:“你为什么不哄我?” “我不会。” “那我教你,我教你怎么哄我。” 她说了一大长串,都是剖析自己内心的一些话,什么她说好的时候就是不好,她说没关系的时候就是有事,还有她自我怀疑时他应该反驳几句。 他听了半天,其实没懂,只觉得她复杂。 但也还是照着她给的药方,在她难过时给她对症下药,虽然有时候抓错了药,她会一边哭一边笑,说他真笨,哄女孩子都不会。 他只是默默听着,想着下次会更懂她心意。 他后来才知道,哄人哪需要学,只要真心喜欢一个人,说出的话自然都是顺着她的。 当他越来越喜欢她的时候,他已经无师自通,只会说她想听的,只想让她高兴。 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人的时候,她的喜怒哀乐便成了他的全部,世间一切因她才有色彩。 与叶锦月相恋后,玄淮总是后悔,从前就对她不说那些重话该有多好。 他贪恋她的偏爱,回以同样的珍视,可随之而来的,还有失去她的恐惧。 只有凡人寿数短暂,纵使百年,与他漫长的生命相比也恍若一瞬。 她安慰他,凡人有轮回,下一世,再找到她便是。 他虽然应允,可他仍然会害怕,若是他找不到怎么办?若是她不爱他怎么办?为什么他们之间要有那么多波折? 于是他渡她妖力,虽然她用不了,但这能让她比普通人衰老得更慢,陪他再久一点,他会找到办法,与她永远在一起。 可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神魔之战的突然爆发,让玄淮猝不及防。 他被紧急召回妖界商议对策,只是离开了三天,回来后,却发现叶锦月失踪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他找遍了那一个国家,都没有她的踪影,那是他第一次感知失去是有多么痛苦。 可战争的紧迫让他没有时间再寻找,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妖界,即使在战争中疲于奔命,也没有停止过对她的思念。 妖族没有轮回,为了遵守承诺,他必须活下去,可他也害怕,如果永远也找不到她,那余生该有多寂寥。 就在他心灰意冷时,她又是那么轻易地回到他的视线,却不再属于他。 他只能称呼她少主,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望向他时,只有客气和冷淡。 她再没有在凡界时的欢颜,父母双方势力的对立让她焦头烂额,他想不出理由去打扰她,让她再烦心别的事。 可玄淮还是忍不住开口,因为他忍受不了被她当作陌生人。 “少主可曾去过凡界?” “不曾。” “也不曾见过我?” “不曾。” 那也不曾喜欢过我?最后一句,玄淮没再问出口。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季寻月并不认识他,彻底忘了他们的过往。 他继续向魔界的侍卫打听,才知道她一时兴起,魂魄离体去凡界游历,战争爆发后,她也同样被魔尊派人接回,可她为何记不得凡界的事,谁也不知道其中原由。 侍卫想了想:“可能就是魂魄回返原身的时候没能继承记忆吧?” 那样轻飘飘一句话,对玄淮却是致命的打击。 她把他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却居然忘了他。 但他也庆幸,她没有离开,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这一次换他来主动。 可不知为何,他们之间总是事与愿违。 —————————— 季寻月清醒时,已是天光大亮。 她睁开惺忪的眼,又下意识眯着,等待适应刺眼的日光。 再缓缓活动有些僵硬的四肢,才发现她倚在玄淮怀里睡了一夜。 察觉她的动静,玄淮便松了手,让她坐直。 望着他清醒的神情,她疑惑道:“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他笑着摇头:“只是醒得早。” 其实他回忆完,天已经亮了。 她点点头,还没完全扫除身体蓄积的疲惫。 季寻月叹了口气:“好了,现在我是叶锦月。这些天没演戏,都有点找不到感觉了。” 玄淮替她拨开散乱的碎发:“可以再晚一点,因为,我们还要先去神界一趟。” 她眨了眨眼,总算清醒过来:“也是,时候不早了,等我梳洗一下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