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自禁(伪骨)》 第1章 chapter 01 chapter 01. 四点半。 当刺耳的铃声响起时,沣水市一年一次的教招考试正式落下了帷幕。 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终归还是欢喜多些。 一群考生如同出笼的野兽,一窝蜂地拥挤到了沣水市第四十二中学的校门口。 令嘉也是这群“野兽”中的一员。 她微抬素颈,放眼望去,只见翠嶂叠峦,全笼罩在一片袅袅湿意中,有似顽猴捞月,有似金鸡报晓……细雨霏霏,太为难得,沣水市数日来的高温警报终于解除,气温竟然骤降至28摄氏度。 凉风拂面,令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同时裸露在外的皮肤浮现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会儿,她正搁在马路牙子上站着呢。 左手执一把红色格子伞,腋下夹住考试用袋,右手握着手机,大拇指轻划,点开12306铁路App,确认最后一班通往榆阳市的高铁是17:55,时不时也瞅两眼滴滴,看看是否已经有司机接单。 忽然,自头顶传来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徐小姐。” 令嘉单薄的脊背顿时挺直了。 转身、抬头的动作却有如慢动作定格放映。 来人是赵明铎。 令嘉那双褐色眼眸里浮现毫不掩饰的厌恶。 她曾经同傅京淼戏谑,赵明铎这个特别助理简直是郗千澜的一条狗。 郗千澜走哪,赵明铎跟到哪;郗千澜朝哪个方向指一指,赵明铎就搁哪个方向吠两声。 想必此刻郗千澜就在这附近。 果不其然。 赵明铎那一贯单调平直的嗓音再次响起:“郗先生就在车里。在等您。” 顿时,无名怒火蹿上令嘉的心头。 从两个月前,也就是五月份,沣水市发布了招聘公告,令嘉报名考试,到今天,因为考试时间正好跟郗千澜飞往英国参加国际贸易展览的时间相重叠,她决意来沣水市参加考试,她根本没事先张扬,就连傅京淼都瞒的死死的。 考试时间是下午两点到四点半,她坐最早的一班高铁到达沣水市,原打算,考完试一结束就打车赶往高铁站,赶上最后一班高铁回榆阳市,谁成想,她这一顿忙活,竟像个傻子,白白让人看笑话了。 “郗千澜他……”令嘉唇角抿得直,大大的杏核眼里冷光闪烁,“他派人监视我,对不对?” 厌恶的情绪和愤怒的情绪相互交织,几乎快要把令嘉淹没了。 妹妹,又抑或是爱人? 然无论如何总是自家老板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赵明铎对面前漂亮得不可方物,说话办事稚气天真的令嘉,有着比她自己更为清晰的认知,故而不想触她的霉头,他识趣地没讲话,稍微弯了弯腰,姿态放得尊敬。 …… 令嘉撑着那把红色格子伞,一言不发地跟在赵明铎身后。 街角处拐弯,她便看见郗千澜新提的那辆宾利。 赵明铎本欲尽职尽责,替她打开车门,却不料令嘉三步并做两步,竟先他一步。 车门被令嘉弄得叮啊咣啊地作响,显然是借此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车外,细雨绵绵飘摇;车内,一片静谧安详。 郗千澜支着胳膊,正闭目养神,眼镜被他取下,提在指上,一张雅致清隽的脸庞毫无遮掩,就连他下眼睑的那颗褐色小痣,令嘉也看清了。 从令嘉跟了他,怎么着也得有五年了,同床的次数,那更是算不清楚,可一时之间,她竟想不起是否曾见过郗千澜这般姿态,给人一种人畜无害、温润如玉的错觉。 对。就是错觉。她对自己说。 毕竟,他有多敏感多疑,有多心狠手辣,她正深受其祸。 她这边胡思乱想,郗千澜那边倏然睁开了眼睛。 他嗓音温柔地唤“满宝儿”,并将眼镜仔细带好,把一双略显温柔多情的桃花眼遮去。 黑漆的瞳仁,完全锁在令嘉身上。 紧接着他胳膊一伸,圈住了令嘉纤细地不盈一握的腰肢。 令嘉挣扎,捶他肩膀,掐他胳膊,甚至要张口去咬……他根本不顾,只当她是蚍蜉撼树,螳螂挡车。 郗千澜手上稍稍用了点力气,她只能落入他的怀中,坐到他的大腿上。 夏季衣衫,布料轻薄,令嘉好似能感受到自他身上传来的肌肤温度。 她觉得有些烫。 令嘉被他钳制,但哪里肯甘心,她咬咬牙,怒道:“你派人监视我。” 与其说在质问郗千澜,倒不如说是陈述她所认定的事实。 郗千澜淡笑出声。 见令嘉长发披肩,有几缕掉落,粘在唇角,他捻着她细软的发丝勾到耳后,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落下细细密密的碎吻,熨帖的姿态很是散漫风流。 “不是说,今下午儿找傅京淼逛街么?怎么想起来沣水市参加考试了?” 今下午儿找傅京淼逛街。 这还是中午时分,令嘉刚抵达高铁站,跟随大流寻找出口那会儿收到他的微信消息,他问她在干什么? 她随手回了一个:跟傅京淼吃饭,一会儿去商场逛街。 郗千澜显然是在指责她欺骗在先。 令嘉内心怄的要死,指甲用力陷入掌心,那张俏丽的小脸微凝:“郗千澜,我不是六年前那个小孩儿,我今年二十四,我早就长大了,我要去哪里,我想干什么,这都是我的自由,你没有权利监视我。” 追着他求个“理”字。 郗千澜心下喟叹:“怎么不是个孩子。” 他薄唇微勾,笑意却根本不达眼底,以令嘉对他的了解,知道这是他脾气发作的前兆,果不其然,下一秒,他欺身而来,冷冽气息扑面。 郗千澜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令嘉的唇瓣。 “好凉,满宝儿。”他呢喃,紧接着,含住她的唇。 这一吻是他一贯的风格。 侵略性特别浓重。 令嘉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他攫取。 他的手,也在四处作怪,甚至沿着上衣下摆探入…… 令嘉推拒着,嗓子眼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不要”。 慢慢地,一双眼睛完全被惊恐的情绪所占据。 令嘉知道郗千澜癫疯,却从未想过他疯到要把私密之事摆到台面上,于是她狠狠地咬了他舌头一口,很快二人口中蔓延开咸腥的血丝味。 郗千澜吃痛,拿舌尖顶了顶上颚,下一秒钟,他食指抬起令嘉的下巴,细细摩挲。 “很好啊,满宝儿,几日不见,本事渐长啊。” 明明语气是轻柔缱绻的,令嘉却听出某种深藏着的、压抑着的冰冷与乖戾。 令嘉忍不住嗫嚅道:“赵助理还在。” 郗千澜冷哼一声:“他不敢。” 这次参加国际贸易展览,前后用了小半个月的时间。 他如果说不想亲近她馥郁柔软的身体才更像假话。 但见令嘉这会儿惶惶无措且遮遮掩掩,郗千澜最终还是规矩地将手从她衣服里拿了出来,并替她整理好衣领、下摆。 “等回酒店……” 也许是话说了半截的缘故,也许是他故意凑近她耳朵的缘故,又也许是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的缘故,总之却更有了羞耻的想象空间。 之后,郗千澜有些自然地抓起令嘉的手。 令嘉十指纤纤,指尖冰得吓人。 郗千澜忍不住蹙起了眉尖。 一边带着她的手钻入自己的西装外套,让她环抱着自己;一边盘算着这次回去给周凛易去个电话,让他给令嘉开几服中药,好好调理一下身体。 令嘉任由郗千澜的摆弄,她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只沉浸于刚刚的羞耻之中。 她觉得自己在郗千澜眼里也许只是一个玩物,还是可供人欣赏的那种。 当这个念头漫上心头的时候,很奇怪,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浑身拔凉拔凉的。 她不明白这是不是叫哀莫大于心死。 …… 直到令嘉双腿站在酒店卧房柔软的地毯上,她的思绪都是恍惚纷繁的。 郗千澜目光瞥过她被雨水沾湿的裙角,言简意赅的指挥道:“衣服脱掉。” 令嘉无精打采地掀了掀薄眼皮,短暂又听得郗千澜后半截话,“先去洗澡”。 令嘉一声不吭地抱起卧床上放着的洗漱用品——那是郗千澜事先吩咐酒店准备好的,跑进了浴室。 小破孩儿,真够出息,半点良心也无。 酒店房间空旷,在令嘉这儿碰了个软钉子的郗千澜心中挺没滋没味,自己冷嘲自己道。 想着,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与打火机。 点燃香烟之后,人随意地往沙发上一趟,他发现这酒店房间设计的还挺有意思,浴室玻璃半遮半掩着,依稀能看清水汽氤氲朦胧,女孩儿的身姿影影绰绰,曲线撩人心弦。 半晌,烟毕。 郗千澜掏出手机,回复了几条工作上的请示消息之后,颇有些百无聊赖的听起水声来。 水声淅淅沥沥,却没个要停的迹象。 郗千澜自认耐心一向不足,而给予令嘉的已经是从小到大的耐心的极限,便径直走到浴室门口,“咚咚咚”三声敲了敲门。 男女那档子事儿,令嘉知道,或早或晚,但总会来临,倒不如早死早超了生。 她才堪堪旋开浴室的门锁,郗千澜便大摇大摆的挤了进来。 狭窄的浴室,熠熠闪烁着一簇黄色灯苗儿,水汽氤氲弥漫。 男人径直关掉花洒,将女孩儿围困于双臂间。 已完结: 《祈祷黎明》 《夏日失陷》 正在存稿: 《向玫瑰献忱》 最初,梁维桢以为邵豫徊谁也不爱。 后来,梁维桢以为邵豫徊爱的是她母亲。 再后来,邵豫徊说爱她。 那怎么能是爱。 拆散她的初恋、逼赔高额违约金、甚至拿她母亲的病情来威胁她…… --- 邵豫徊有一个繁殖欲强烈的父亲、一个高高在上的母亲、一群虎视眈眈的兄弟姐妹,没有人告诉他爱是什么。 但他知道,想要就要想方设法弄到手。 现在他想要梁维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ter 01 第2章 chapter 02 chapter 02. 贴近,郗千澜牵住令嘉的柔荑,在她胸口,一顿揉搓微捻,又直直向下。 令嘉低喘、推拒。 却又在男人刻意地技巧之下情难自已。 这一刻,她不单单厌恶着郗千澜的侵略,更多的是厌恶自己的溃不成军。 她那颗小小的脑袋瓜儿,无力地抵在郗千澜胸口,脸颊被衬衫扣子剐蹭着,密密的、痒痒的。 郗千澜的衣服还很整齐,黑色衬衫,黑色西装裤,衬得他那张冷白的脸,有种不可接近与亵玩的禁欲感。 偏生他双手作怪,令令嘉疑心自己是海上乘船,遭遇了惊涛骇浪……脚尖死死绷紧地那一刻,令嘉透过眼帘,望见头顶上那盏灯,明明灭灭,她忍不住泣泪出声。 一声又一声,声声似脆莺。 她的反应太害羞了。 殊不知,越是这样害羞,越令人难以自恃。 郗千澜微微一叹。 他温热的指腹抵着她瘦弱的脊背摩挲,他亲吻着她的发梢、额角、脸颊,以此来哄慰她:“满宝儿,别哭。” 郗千澜心情好时,是挺有耐心哄她的。 他惯用他低沉含笑的声儿,不住地喊着:“满宝儿、满宝儿。” 眉间、眼尾、唇角处处漾着一汪温温柔柔的笑。 怀柔政策,其实很管用,令嘉就吃这一挂。 也曾天真的被俘获过,以为自己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 “满宝儿,享受它,享受快乐。”郗千澜低沉的嗓音伴随着滚烫的呼吸钻进令嘉耳朵里、 享受与快乐这四个字却触动了她大脑中的记忆开关——脑海里先是回荡起林慧娟在暗夜里急湍痛吟的声儿,继而浮现徐令茵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的情景,最后定格在于左曼曼艳丽扭曲的笑容。 林慧娟、徐令茵、左曼曼,三张面孔来回地交替变换,令嘉如搁浅岸滩的小鱼儿,喉咙干渴,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栗起来。 郗千澜疑心她冷,担心她因此着凉感冒,于是抱着她,大步地走出浴室,拿被子将她裹成一个蚕茧。 长发如瀑,她的头发,很快地将被子边缘沾湿,留下一瘫略深的痕迹。 男人走开,复又回来。 令嘉感到身侧微微下陷,还未来得及反应,兜头就有毛巾罩下。 郗千澜抓着她的头发,不轻不重的搓弄,若有若无的碰触,柔软的毛巾时不时地蹭过令嘉的耳廓,有沙沙地钝感,沿着神经传输。 他还用一动不动地视线将她牢牢网住,仿佛一颗心脏都被他攫住,令嘉不敢同郗千澜幽幽地眸眼对视,瑟缩又一次浮上她的眼底。 “胆小鬼。”郗千澜牵起唇角,毫不留情的嘲弄她。 呼吸交错,似触非触。 郗千澜喉咙微微发紧,下一秒,陡然扔掉手中因为吸水而变得沉重的毛巾,令嘉被他拥着,倒入酒店柔软的床,不知道是谁将谁蛊惑。 终于偃旗息鼓,房间陷入静谧。 令嘉脑袋埋入柔软的衾被中,打腿心泛起的酸软余韵令她倦怠地阖起双眸,好半晌,她听见郗千澜不疾不徐地开口。 他先提到的是社会招考。 像令嘉所报考的美术岗位,一般每年只招录一到两个人,但凡招考地区经济条件发展还行的,福利待遇说得过去的,这么一个岗位有千百双眼睛盯着呢,这千百个人不乏有天南海北赶考碰运气的,更多是一考三四年,累积了十分丰富的经验。 僧多肉少,竞争激烈程度不亚于高考、考研,甚至于更甚,正印证了那句“漫漫考编路,遥遥无尽期”。 接着他话锋一转,说到去年京实集团给崇文中学捐了两栋教学楼。 听不明白郗千澜暗示的是傻子。 令嘉先是羞,继而恼羞成怒,冷声讥讽道:“看来我今晚是将郗老板伺候舒坦了。” 令嘉学历一般,就一双非本科院校毕业。 上学那会儿,心也不强强,既没有突出的专业成绩来争取奖学金,也没有参加过什么校园活动获得什么勋章奖杯,大学四年完全可以用“浑浑噩噩”四个字来一言以蔽之。 毕业那会儿,舍友都选择了考研,一是想借此摆脱双非院校的带来的自卑,二是有借口晚点儿进入社会遭受毒打。 她当时挺抓瞎的,完全没有对未来的规划,有的只是岁月如梭、白驹过隙的迷茫和感慨。 郗千澜倒是提出直接将她安排进京实集团,就给他当秘书。 他若是想要秘书,有大把文秘专业的应届毕业生等着呢,她一个美术专业的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好在有傅京淼,她考研失败,转而考编,孤军奋战的滋味难熬,便给令嘉也定了一套某香的教材,大半个暑假天天拉着令嘉泡市立图书馆,努力终有回报,八月底,傅京淼顺利上岸,九月份正式成为一名人民教师。 但令嘉……她陪同傅京淼,也参加了考试,不过成绩就相当泯然众人矣了。 只是去年,榆阳市调整小班额,彻查大班额,紧急补录了一批合同制老师,补录名单按照考试成绩依次往下排列,若遇见弃权便顺次向下,令嘉很幸运,以尾巴进了补录名单。 五六千块钱的工资,郗千澜这样的资本家瞧不上眼,对于曾经的令嘉来说,同样是眨个眼的功夫就挥霍了。 但今时不同于往日。 当她吃郗千澜的,喝郗千澜的,住郗千澜的,一切的一切,甚至于就连她自己都是郗千澜的的时候,那这五六千块钱的工资就对她有着莫大的意义了。 一来这是她靠自己的劳动所换取的独属于自己独立于郗千澜之外的钱财,二来也是有朝一日她离开郗千澜后最为稳定经济来源。 听得令嘉将自己贬却的一文不值,郗千澜一双俊眉猝然收紧。 他也只是心疼她四处奔波,身体与精神要遭受双重压力,但对于令嘉无时无刻的曲解早已习以为常,郗千澜沉下声嗓道:“又准备找事,是不是?” 郗千澜蓦地将烟掐灭。 他一把掀过令嘉的身体,颇为荒唐狎昵的抽过她柔软的臀当做惩罚。 之后大半个身体将她笼罩住。 干燥的唇瓣不轻不重地吻过、啮过她光滑的脊背,坏心眼儿的留下几个玫瑰色的痕迹。 “你有找事儿的那个精神头的话——” 他忽然停顿,夜晚的深沉与寂静从四面八方涌来,而那停顿,则像极了某种危险的信号,令嘉听见郗千澜说,“不如再来一次,嗯,满宝儿?” 他拿他宽大的手掌圈住她纤细腰肢,指尖向下逡巡游移,终于触及柔软。 若即若离的触碰,招引来令嘉几声柔曼轻吟,郗千澜双唇紧贴于她耳畔,细密私语,声音如玉石撞击,清冽动听,偏生沾了暧昧的情|欲,尾音模模糊糊。 郗千澜也有没说出口的话:其实榆阳市也好,沣水市也罢,她爱考哪考哪,大不了再拓展下业务把京实集团的商业版图扩大一下。 …… 翌日,艳阳天。 沣水市暑浪卷土重来,又是一片怨声载道,蝉鸣声毫不停歇,萧萧凄凄。 待令嘉醒来,天光已然大亮。 尚有昏沉的脑袋和酸疼的腰背传递着昨夜纵欲过度的讯息。 床畔空空如也,触手是柔滑的丝质床单,温度有些凉。 令嘉环视了酒店卧房一圈,透过虚掩着的房门的那道缝儿,依稀辨认出端坐于沙发上的男人是郗千澜。 他正和人通电话。 听了模模糊糊几句,令嘉便知道他正交代赵明铎工作上的事情。 她内心颇为不情愿地承认,当郗千澜认真做事时,非常性感迷人——语速不疾不徐,声线沉定分明,浑身散发着三十岁成熟男性的魅力。 就连盛夏骄阳对他似乎也有偏宠,穿透落地窗,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毛边儿,这使得他整个人仿佛神祇一般的存在。 令嘉不由地分了几分心神,瞅了一眼又一眼,直至,郗千澜挂断电话,眉骨微抬,漫不经心朝卧室方向瞥过来—— 四目相对时,令嘉犹如被人捏住了小尾巴的猫儿一样炸了毛,视线飞速撤开。 她在心中唾弃自己真是色令智昏,一边低头佯装寻找手机的模样。 手机因为昨晚二人的荒唐情事,掉落在地板上,给枕头压住一角,好不容易才找到。 令嘉拿薄毯裹住身体,膝跪在床畔伸长胳膊去够…… 这一幕落入郗千澜的眼帘时,令嘉那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正因为动作幅度的缘故散落于胸口,黑与白的对比简直触目惊心,身上那条薄毯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是以令嘉痕迹斑驳的雪白脊背对于郗千澜来说几乎一览无余。 “你……”令嘉被吓,身体摇摇欲坠。 郗千澜变色,好在眼疾手快,把令嘉从床畔捞回,摁在怀里不放:“胡闹,摔下床怎么办。” 这床才多高啊,令嘉心里腹诽,嘴上说:“这还不都怪你,谁让你走路不出声的,吓我一大跳。” “……”算账算到最后,谁也讨不到高兴,郗千澜边从地上拾起手机和枕头,边识趣地向令嘉认错,“行行行,小祖宗,姑奶奶,这都怪我,成不成啊?” 令嘉眼神闪烁,唇线微抿。 这样的情景,在曾经,无数次上演。 通常是她被取笑无理取闹,但有时不苟言笑的郗千澜也逃脱不了被取笑的命运。 武翊坤取笑他妹控。 那时候她只会没心没肺地笑,而且心安理得地占据郗千澜的怀抱。 他是她的哥哥。 她是他的妹妹。 那全天下人当中,他理应以她为最重、最大。 现在想想,当时他们的相处模式就超越了普通兄妹的距离,也不怪后来左曼曼骂他们是一对变-态兄妹。 第3章 chapter 03 Chapter 03. 令嘉手脚并用地挣开郗千澜的怀抱,冷脸嫌弃道:“大热天的,你别总抱来抱去。” 郗千澜按捺住情绪,沉沉吐气。 令嘉捞过手机,划拉两下。 手机时间显示上午八点四十七分,微信有几条备注为“全天下第一漂亮妈”发来的未读消息。 她点开聊天页面。 大概有七八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都是满目葱郁绿色的菜园,照片的主人公是一位年逾四十、体态丰盈的美貌妇人,正提着菜篮展示她丰收的豆角、黄瓜、茄子等蔬菜。 妇人着一袭艳丽飘逸的印花长裙,笑容十分灿烂舒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裸露的脖子、手臂、脚踝都布满可怖的烧痕。 令嘉先发一张鼓掌的表情包来拍高颖的马屁,紧接着又发文字:大丰收啊,太值得庆祝了!最后还不忘煽情道:嘉嘉想吃妈妈做的红烧茄子了。 一旁,郗老板郗千澜难以忍受这被忽视的状态,两道眸光阒黑幽寂,“满宝儿……” 唤罢,他径直伸手抽走了令嘉的手机。 “你干嘛啊!”令嘉气结出声。 “等会儿再玩手机,先去洗漱。”郗千澜居高临下,扒拉两把她飞翘的刘海,转而又掐了下她软雪嫩粉的腮,继续说道,“今天先不回榆阳,沣水南边的海岛新布置了以处度假村,我们今天去转转。” 令嘉这才注意到郗千澜今天一反平日里西装革履的严肃打扮。 灰湖绿丝质印花衬衫搭配本白色长裤,得益于他一米八七的优越身高,浑身漫出慵懒。 刚刚在微信上看了高颖女士分享的关于日常生活的图片,令嘉可以判断出她最近心情还算不错,这让她跟着舒了口气。 毕竟宇宙在,地球转,人活着,生活有四面八方,东面不亮等西面嘛。 苦短人生,及时行乐,诚不欺人。 这会儿又听得郗千澜的度假计划,她打心底涌出一份期待来。 令嘉:“好耶!” 她一边弯着眉眼笑盈盈,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脑袋,说不出的乖顺招人疼。 郗千澜鸦羽似的睫毛半垂,脑海中霎时浮现同她继续厮混的念头,脚下微微一动,当即毫无罅隙地同她贴近。 令嘉实属吓了一跳,“你……” 令嘉的体温较郗千澜及其他人都要高,因此她对盛夏总存有一份忌惮。 可那温暖却令郗千澜无比迷恋。 像是经过阳光暴晒的柔软棉被,像是始终追逐太阳的向日葵。 郗千澜的下巴在令嘉的颈窝寻觅到一处柔软舒适的地方,嗓音幽软地叹气道:“怎么办?想反悔。” “……”令嘉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你是成了精的泰迪犬么! …… 刷牙、洁面…… 不知怎么的,令嘉想起了生理期。 在生理期前后,她颊上总爱冒两颗痘痘。 令嘉望向镜子里的人儿,只见两靥生粉,皮肤光滑,丝毫不见痘痘的痕迹。 再仔细算一算时间,例假都已经推迟了得有小半个月的时间。 正值生育年龄,又有频繁的性|生|活,令嘉第一念头是:完了,她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但她一直以来都积极避孕,郗千澜也很配合,除了有一次…… 也就一次,上个月,六月份初。 同事小姐姐钟敏敏的婚礼回请定在了周五晚上,地点是距离学校百米远的一家星级酒店。 一放学,同办公室的三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姐姐邀她一起骑共享单车前去。 甫一随旋转玻璃门进入到酒店大厅,便望见钟敏敏携新郎招呼来宾。 钟敏敏穿了一件酒红色中式秀禾服,笑意盈盈,容光焕发;身侧的新郎,黑色西装衬的身材颀长挺拔。 “帅哥美女,亮眼登对。”陈莉洁笑着赞美。 令嘉目光扫过新郎的长相,整个人呆滞了一秒钟。 她想:这世界真是奇妙又狭小。 随即才回忆起新郎的姓名:冯文辛。 实话说,她跟冯文辛还真有点令彼此避之唯恐不及的关系——前任男女朋友。 一段发酵于懵懂年纪的纯真恋情,第一次接吻只余关于磕破牙齿的糗样儿的记忆。 倘若变换个场合,前任相遇,令嘉还乐意心平气和的同他祭奠一下逝去的青春与恋情,但这会儿,真是硬挤出职业假笑,送上吉祥祝福:“敏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谢谢……”钟敏敏浑然不觉,亲昵地握住令嘉的手,“我记得之前听嘉嘉提过是一中毕业的,文辛,你不也是么,你俩有印象么?” 令嘉:“……” 冯文辛面无表情的“哦”一声,“徐小姐也是2012级学生么?哪个班啊?班主任是哪位?” 令嘉真心佩服他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自己胡乱搪塞了句记不清楚了,恰好又有一波宾客到来,钟朝她们四人歉意一笑,忙拉着冯文辛过去打招呼,令嘉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轻抹着鼻尖上沁出来的汗珠,随同她们一起去找包厢。 包厢里,一桌子都是女教师。 年纪跨度从令嘉这种刚毕业的二十来岁小姑娘一直到五十来岁要退休的。 话题不是围绕自家的老公孩子就是牵线帮别人找老公、生孩子。 其中一位做惯了保媒拉纤工作的盘点手中的资源:“别说啊,我手里呢,正好有几个不错的资源,一个在住建局工作,身高一米七六;一个是社区工作人员,身高一米七三;一个是水利局的,身高一米七八……” 另有一位苦口婆心道:“莉洁啊、小李、小王、小徐啊……都别不好意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意向呢,就加下微信聊一聊,好资源真的特别少,得抓住啊。” 相亲这条火索转瞬就蔓延到了令嘉身上,令嘉迎着各路探究八卦的眼神儿害羞表示:“目前有正在了解中的朋友。” 令嘉长相漂亮甜美,性格处起来文静乖巧,很得饭桌上几位年纪偏大的老师的喜欢,本想着给家里还没找到对象的侄子外甥牵牵线,这会儿一听,不免有些失望,果然,水灵灵的大白菜总容易先被猪拱。 倒是令嘉的邻座陈莉洁,她要比令嘉早进单位一年,平日里没事就喜欢研究时尚杂志的穿搭,那些大牌的衣服啊、鞋子啊、包包啊,她发现令嘉不仅不缺,反而还都是当季新款,偶尔还会出现限定款。 内心多番猜测,陈莉洁忍不住侧目问道:“你对象干嘛的啊?” “是呀,嘉嘉,你男朋友,帅么?高么?有钱么?”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 火力不减,子弹更密,完全超出了令嘉的招架能力范围之外。 幸好,钟敏敏与冯文辛这对新人过来敬酒了。 又是一车轱辘的吉祥话转,直至新人离开,八卦的焦点也从刚刚的令嘉转移到一对新人身上,起因是一位老教师眼尖的发现钟敏敏小腹微微隆起:“这……钟敏敏该不是怀孕了吧。” 接着你一言我一语,他讲完我补充,很快,令嘉就从一桌子的人的叙述中大致的拼凑出冯文辛与钟敏敏相识相爱相知的完整过程:钟敏敏比冯文辛大三岁,去年十一月份,经由钟敏敏的师父介绍,认识了家里做生意,经济条件不错的冯文辛,三月份俩人订婚,决定要踏入婚姻殿堂。 当八卦对象是他人的时候,作为听众,总会听得不亦乐乎。 正是这时,有电话打进来,令嘉看也不看的径直接通,“喂,您好,请问哪位?” 电话那端儿的人明显地沉默了一下,几秒钟后,低醇略带醺意的磁性嗓音打手机听筒里传出:“在哪呢?” 郗千澜?令嘉愣头愣脑的瞅了眼电话号码,别说,还真是。 她扭头,低声对陈莉洁说,想去一趟卫生间,麻烦她挪一下椅子。 陈莉洁一边挪动椅子,一边朝她暧昧的眨眨眼睛:“对象查岗?” 声音不大,波澜不小,齐刷刷的目光,令嘉被闹了个大红脸,颇为无奈的“嗯”了一声。 出了包厢,令嘉径直奔向卫生间,顺道回答郗千澜的问题:“胜德酒店,就在锦帆路上。” 郗千澜沉沉地“嗯”了一声,又问她:“几点结束?我让司机去接你。” 令嘉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衣服,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刚才被陈莉洁起哄,这会儿的镜子里的她——双颊酡红,眼神迷离,不自觉的软糯了嗓音:“大概九点来钟吧。” 郗千澜依旧沉沉地“嗯”了一声。 令嘉耳朵尖,听到电话那端传来推杯换盏的声儿,知道他还在外面应酬,忍不住叮嘱他:“少喝点,也少抽点。” “心疼了?”郗千澜听话地将烟熄灭在烟灰缸里,“管家婆。” 他揶揄令嘉,笑声沉沉,有种沙砾般的质感。 令嘉的耳膜被震得酥麻。 而镜子里的人儿,双颊这会儿都快红得滴血了。 卫生间里格外的静谧,静谧到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与电话那端的人的呼吸融为一体,夜晚总无限助长着感性思维的弥漫,有那么一瞬间,令嘉对产生了一种思念的感觉,她很想很想…… “郗总……” 理智回笼于电话那端所响起的柔曼酥腻的女声,刚才摇曳的心旌也不再震荡,令嘉面无表情道:“错了,我是担心十个月后哥哥喜当爹,而我平白无故添一个大侄子。” 郗千澜拂开贴来的年轻女孩儿。 “那就是吃醋了。” 郗千澜还想继续和令嘉逗闷子。 令嘉却“嘁”一声,果断地挂掉电话。 “胆小鬼。” 面对骤然黑掉的手机屏幕,郗千澜笑意犹存地低语了一声。 接着他看向刚刚不太规矩的年轻女孩儿。 chapter02 已经删的七零八碎了,还是锁定状态。 难受难受 等我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改不影响文章流畅度 各位收藏的宝子见谅见谅 因为想试试能不能申榜,所有七月份是隔日更,再次请求见谅 完结文可看专栏《祈祷黎明》《夏日失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chapter 03 第4章 chapter 04 Chapter 04. 年轻女孩叫曾明瑛。 见郗千澜面无表情,心里不免七上八下。 这场饭局,他们公司的目的就是拿下和京实的合作。 来之前公司特意挑选了几名要不甜美漂亮要不能说会道的年轻女孩儿。 其中有人愿意也有人不愿意。 她属于后者。 最终会答应也是因为担心自己拒绝会被主管穿小鞋,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保不住。 对于主管所暗示的,机会就在眼前,现在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她其实是很不屑的。 尤其是左一个总,右一个总,不是啤酒肚就是地中海,吃不两口饭就举杯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稍微露出些难色来,这些总就眯眼询问,“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曾明瑛在心底吐槽。 直至,郗千澜出现。 他姗姗来迟,但在场无人敢表现不满。 曾明瑛眼见刚刚趾高气扬的这总儿那总儿陪笑寒暄。 “郗总果然是日理万机。” 郗总。 曾明瑛这才知道,京实集团的掌舵者年轻得不可思议。 真的有人是被上天所眷顾的。曾明瑛悄悄感慨。 在她看来,郗千澜如果靠他那张隽致的脸蛋和英挺的身材来吃饭的话,他恐怕也能赚得盆满钵满,偏偏还坐拥京实集团。 起初曾明瑛老老实实地陪笑、倒酒、喝酒。 她身旁的陈总却总也不规矩,无数次地搂她肩膀。 她在脑海里将陈总大卸八块。 后来,郗千澜拨打电话。 她并不敢听他的讲话内容,但余光里有他的微笑,若拂面春风一般雅润温柔。 主管暗示的那句“机会就在眼前,现在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回荡在耳边。 曾明瑛大着胆子喊了一声“郗总”,人也跟着贴过去。 “郗总,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曾明瑛感觉自己快要哭了。 她身旁的苏总打圆场,“哎呀,美女年纪还小,不懂事。” 郗千澜似笑非笑。 “既然年纪还小,不懂事,那就先回家吧,关于合作……”他环视一周,“我才知道,贵公司谈合作是靠美酒和美人的。” 主管闻听此言,顿时心惊肉跳,他站起来,一边结结巴巴地向郗千澜解释,一边在心底骂曾明瑛不长眼,惹了尊大佛。 当然郗千澜这尊难搞的大佛他也没少骂。 …… 自大狂!不要脸! 令嘉不住地骂郗千澜。 才出卫生间,令嘉很巧的跟冯文辛迎了个照面。 这一晚上,冯文辛被灌了不少酒,脚步不免虚浮,深浅不一。眼见着令嘉身贴墙根,打算遁逃,额角就突突地跳,他揉了揉眉心,忽然厉声不甘道:“令嘉——” 令嘉给他吓的浑身一哆嗦,叹息着躲是躲不过了,便硬着头皮打招呼,“哟,这不新郎官么,恭喜恭喜啊。” 冯文辛眼风似刀子,一寸寸剐过令嘉的脸。 他是有试图从令嘉的神情中判断她刚刚的恭喜之语是否真心实意。 但见—— 女孩儿杏眼泠泠,唇瓣妃红,肌肤腻白,笑意盈盈半分不作假。 再反观自己这一晚上呢? 冯文辛露出一个稍显苦涩的笑容来。 纵然面容平静,但他深知自己的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勉力才将心口翻腾的情绪压制住,他说:“刚刚听敏敏说,才知道你们是同事。” 令嘉点点头,轻“嗯”一声。 “你教什么?”冯文辛问她。 令嘉回答:“美术。” 冯文辛:“哦,美术呀,美术好,轻松。” 令嘉:“确实还挺轻松的。” …… 忽然,就无话可说了。 令嘉一边摩挲着小指,这是她紧张尴尬时的惯有动作,一边垂着眼睫,在心底盘算着怎么开口说离开。 冯文辛凝着她白衬衫、蓝色牛仔裤的简单装扮,不由地失神。 想起那年秋雨霏霏,雨丝漫天,天气却是一日凉过一日。 清晨的S大校园,云雾薄漫,地上铺了一层黄澄澄的落叶。 她亦是白衬衫、蓝色牛仔裤,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站在他们宿舍楼底下,削肩楚楚,伶仃又倔强。 于是—— 这个晚上,冯文辛继出声唤她,脑袋第二次发昏发胀发热,“嘉嘉,你还怪我么?” 乍一听见他喊“嘉嘉”,令嘉直觉不妥,一双眉毛拧得死紧,待又听得他后半句问“你还怪我么”,她蓦地想起那年临近中午头上她从计算机二级考场出来,一领回手机,第一时间就打算开机从微信上把这次题不难,应该能过的喜悦分享给他,却先看到他发来的分手讯息。 分手吧。 过于简单的三个字。 然后连着一礼拜,令嘉茶饭不思,得空儿就往他们学校跑,想找他问一个原因。 为什么要分手? 但他始终避而不见。 曾经痛彻心扉的失恋情绪全靠酒精与睡眠来麻痹自己。 而在如今这一刻,令嘉将冯文辛细细一看:他皮肤黑了,头发短了,不怎么笑了,个头好像又长高了些。 总之,他于她,已过于陌生。 她对他,也只剩一份旧友情谊。 想来是时间的功劳。 又也许,根本就是情根未深。 令嘉释然一笑,同他玩笑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提来做什么。” 这笑落入冯文辛眼底,却有几分刺目。 他将脑袋扭向一旁,不去看,眼睫半垂着说了一句什么。 咂摸了一下,令嘉才渐渐明白——他大致是说:当初同她分手,并非是他所自愿的。 此言一出,令嘉直觉自己在触碰潘多拉的魔匣,呼吸不由地一滞。 冯文辛扫她一眼,随即表示:他希望她能给他几分钟时间,听他讲一讲,好给他的经年之愧画上一个至此终年的句号。 令嘉没说话。 冯文辛权当做她同意,大致将思路捋一捋,开口了:“四年前——” 若令嘉没记错的话,四年前,他俩才大二,交往不满一年。 冯文辛说:“我家的工厂接到京实集团一笔订货单,利润非常可观,我爸一脸几天高兴的合不拢嘴,我趁机跟他要了一辆摩托车……” 提起他那辆雅马哈摩托,令嘉亦有印象。 黑金两色混搭配合,外观低调奢华。 冯文辛当时很兴冲冲地找她炫耀,她却对他车技存疑,一度并不敢坐他摩托。 “那笔货单,要的急,工人加班加点干了一个多月,才没误了交货日期,结果转眼那批货品就被检查出不符合质量标准。” 讲到这里,冯文辛恨恨的咬紧了牙根儿,“后来才知,是京实集团要搞我们家的厂子,提前买通了厂子里的一位技术员,在数据上动了些手脚。但在当时,尾款拿不到手,资金根本无法周转,工资发不出来,工人们情绪消极,京实也威胁说要走法律途径追究责任……厂子随时面临着倒闭的可能,这时候,一个叫做赵明铎的男人找到我爸……” “赵明铎”这个名字一出现,令嘉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长廊的灯光幽幽,衬的她那张美丽的小脸发青。 “赵明铎说京实可以不追究我们家厂子的责任,但前提是要我爸将自己的儿子看好,不该招惹的少招惹,最好别妄想着癞□□要吃天鹅肉。” 冯文辛徐徐吐气。 …… 其实这事儿还有未曾同她提及的后半截,只是记忆过于屈辱,一旦回首,冯文辛难以抑制情绪地将拳头攥紧了。 当时冯文辛跟令嘉正处于热恋期,哪里肯会心甘情愿地分手。 年轻人的一腔孤勇简直是越挫越勇。 赶巧儿那段时间,令嘉忙着考计算机二级,俩人只偶尔约着出来吃个饭、看个电影,更多的时间是聊微信。 冯文辛便顺水推舟,谎骗他父亲,说俩人已经分手了。 他父亲长舒一口气,跟赵明多几番交涉,一时之间,京实集团未曾有新的动作。 大概又过了一礼拜的时间,俩人约了晚上吃饭、看电影。 等电影散场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 冯文辛先将令嘉送回学校,自己又骑摩托回S大。 S大新校区位于郊区,夜色一深,马路就空了,四处静悄悄,绿化带里偶尔传出一两声低哑的虫鸣。 寒凉的夜风拂过双耳,骑着摩托车的男孩儿有几分失神,脑海里来来回回播放的都是同女朋友分开时的情景—— 他想亲她。 她蔫坏儿地拿双手掩颊,人躲来躲去。 但最终还是被他捉住肩膀,他才亲过她的额、鼻尖、脸颊,她的脖子已经红的快要滴血。 她像是鸵鸟一样,把脑袋埋入他的怀里。 这一切都令冯文辛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孩在暗夜里难以自抑的澎湃激动,并一遍遍回味体会。 是以,暗夜里不断逼近的轰隆马达声,冯文辛根本就没有往心上放。 直至—— 是四辆摩托车,逐渐形成一个包围圈儿。 冯文辛被迫将摩托车停在绿化带边上儿。 从摩托车上下来七八个身材高壮、肌肉纠结的男人,全部手持胳膊粗儿的铁棍。 冯文辛审时度势,知道态势不妙,第一时间往兜里摸手机,准备报警。 这时有两道耀眼的灯光从远处遥遥射来,直刺的他眯起眼睛。 模糊中,见一辆颜色张扬的宝石蓝跑车风驰电掣、马达轰轰,竟径直朝他所在的方向撞来。 第5章 chapter 05 Chapter 05. 冯文辛不免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脚底仿佛生了根,人牢牢地钉在原地。 好在跑车在距离他不足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死里逃生。 冯文辛浑身的劲儿一下子就卸了下来,下一秒钟,后怕的情绪涌上来,双腿一软,竟然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啧,怂包。”满怀恶意的戏谑声由远及近。 冯文辛仰起头来看,一位笑容风流、身材高大的男人踱着步子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说道:“我令嘉大宝贝儿这挑男人的眼光还差点功夫啊。” 说罢目光在冯文辛裤|裆处流连了几秒钟,“也不知道有没有吓的尿裤子,哈哈……” “阿坤。” 挺平淡的一声儿,将名唤“阿坤”的男人的笑声打断,也一下子将冯文辛的视线吸引过去了。 这天夜里,是一弯镰刀月高悬,夜空寂寂,几点星子闪烁,为来人刀刻斧凿一般的俊美容颜蒙上一层朦胧光晕。 “千澜哥——”冯文辛试探地唤了一声,等确定了后,忙出声问,“千澜哥,咱这什么意思啊?” 郗千澜眼风纹丝未动,唯有指间星火明灭。 烟将尽,郗千澜这才有动作和声音。 他将烟掐灭了,说:“冯……小冯是吧。” “嗳嗳呢。”冯文辛立刻点点脑袋。 结果下一秒,衣领就被郗千澜毫不留情的伸手拽紧。 冯文辛不妨他有这么大力气,脚底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才将身形稳住,呼吸又渐渐不畅,他难受地蹙起眉毛来,被迫仰起脑袋来看郗千澜。 男人眉眼结了层寒霜冰意,语气倒还算稀松平常,仿佛要与他唠嗑:“小冯知道有个妹妹是什么滋味么?” 冯文辛是独生子女,哪有当哥哥的体验,再加上此刻情形,神经紧绷着,嘴里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愣是一个囫囵话也没有。 郗千澜闲散一笑,皆因他现在体会良多。 对令嘉这个妹妹,他真是千娇百宠着,她要星星,他连月亮都想双手奉上。 一没留着神儿,狂蜂浪蝶就围上来了。 “就真他妈的够碍眼的。” 长相雅致清俊的男人忽然爆了粗口,将冯文辛吓了一跳。 他好似窥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大秘密,但还来不得细想,又听见郗千澜淡着声嗓问他:“你说,碍眼的东西该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 冯文辛蹙着眉想了想,一双眼睛噌的瞪大了,继而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 忽地,左颊上贴上冰凉凉的物事儿,还泛着泠泠冷光。 竟然是一把匕|首。 郗千澜长叹一声,“本来呢,我们满宝儿喜欢你,所以,我不想动你,只给你家的工厂找点小麻烦,可惜你不够听话……” 匕|首沿着脸颊向下,朝冯文辛颈动脉游移过去。 “咔嚓——”阿坤咧大嘴角,朝冯文辛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今天呢,我倒要问一问了,你是准备跟我们满宝儿在一起呢,还是想留住自己这条性命呢?” 冯文辛急急忙忙表白道:“千澜哥,您相信我……我对嘉嘉是真心的,您给我个机会,我肯定……” 郗千澜冷哼一声,表情不悦,腕上当即用了些力气。 冯文辛只感觉颈间遽然一痛,接着,鼻端就嗅到一点儿血腥气味。 正对上男人乖戾森然的眉眼,冯文辛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心想眼前之人根本就是个疯子,他根本不是与他开玩笑,分明存了要弄死他的心。 冯文辛讨饶:“千澜哥,千澜哥……” 郗千澜轻“嗯”一声,笑着问他有没有改变想法。 “还请您手下留情,我跟嘉嘉……”冯文辛十分艰难的将“分手”两个字挤出来。 郗千澜徐徐一笑,轻抚着冯文辛褶皱的衣领,语气分外轻柔:“那今天的事情……” 冯文辛:“千澜哥放心,我保证不向嘉嘉漏一个字。” 郗千澜再次展颜一笑:“小冯先生果然是个聪明人。” 说罢,他虚虚睨了眼赵明铎。 接着男人挺拔的身影回到车上。 很快,发动机轰鸣,跑车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冯文辛不由地身心放松地舒出一口气来。 赵明铎朝那七八个壮汉使了个眼色,几人拎着铁棍靠近冯文辛。 月影在云中游动。 星子眨了几下眼。 猛听得质问声:“你们要干什么?” 接下来是高亢的哀嚎声,十多分钟后,只余凄凄呜咽声,冯文辛意识模糊间感到落在身上的所有拳脚都停了,他艰难的张开眼睛,只见赵明铎蹲下身子,低声说道:“老板吩咐了,得给冯先生提个醒,这样冯先生才会记得什么叫言而有信、说话算数。相信冯先生定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 晚上九点钟,霓虹灯张扬璀璨,酒席散场。 令嘉与陈莉洁三人在酒店门口分手,各回各家。 司机李师傅等候多时,一看见她身影,迎上前来说:“钟小姐,郗总今儿晚上应酬,特地差我过来接您。” 令嘉“嗯”了一声,上了车。 车厢里就令嘉跟李师傅俩人,气氛略微沉闷。 李师傅担心令嘉无聊,有心陪她拉呱解闷,自然也存有一二分拍马屁的心,故从头到尾都夸自个儿老板会心疼人;说他们俩站在一起便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又说不知道自个的闺女有没有福气遇见像郗总这般人长得俊,钱还多,会疼人的男人。 在听了李师傅将近半个小时的碎碎念后,车子终于驶入别墅。 偌大的别墅,仅令嘉一人,分外空荡,还显阴森。 待她将客厅、卧房、书房、卫生间的照明灯全部打开后,才在灯火通明中寻到暂时的安全感。 …… 令嘉坚持刷了一套沣水市去年考试的真题,得分87分,仍然未突破90分的关卡。 脑袋埋入臂弯,沮丧情绪铺天盖地涌来的瞬间,院子里响起汽车的动静儿,令嘉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差一刻钟就十一点了。 该是郗千澜回来了。 令嘉磨磨蹭蹭地从二楼书房来到一楼客厅。 郗千澜闭着眼睛,仰着脖子枕在沙发上,看上去醉得不轻。 他一双长腿无处安放,便随意地弯曲着。 走近看,领带被他扯下攥在掌间,衬衫最顶上的两粒扣子也消失不见了,精致的锁骨与白皙的胸膛大大剌剌的呈现在令嘉眼前。 这会儿不摸两把,实在是亏本,令嘉心旌摇荡。 郗千澜浓睫轻颤,声声呢喃似蛊惑:“……难受……满宝儿……胃里难受……” 下一秒,郗千澜寻到令嘉所在方向,倾身过去,像天底下所有受了委屈讨要糖果吃的孩子一样,把脸颊埋入令嘉的小腹,双手随即霸道的揽住她纤腰。 令嘉颊上陡然一热。 郗千澜声声绵柔:“满宝儿……” 心软成一汪春水,令嘉叹着气,哄他:“你先将我放开,我去给你倒杯水。” 郗千澜“嗯”着,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只一双眼睛睁开了。 他哪哪生得都令令嘉嫉妒,最嫉妒的便是一双眼睛——瞳仁浅似琥珀流光溢彩,眼尾似春燕尾巴,卧蚕含情,眼底一痣平添一份楚楚。 令嘉又一次不争气的沦溺。 郗千澜掌间微微用力,将她扯入怀里,下一瞬扑倒在沙发上。 四目相对时,郗千澜双目格外清明,哪里还有半分刚刚醉酒的迷离之态。 令嘉恍然大悟:“你又骗我。” 她心头窝火,嗓音不甘。 郗千澜淡声笑了下,他要怎么对她说,他使出浑身解数,目的不过是想要获取她的关注、体贴罢了。 他不知从身上何处变出一条珍珠项链,俯下身子,为她仔细戴好。 珍珠颗粒饱满,色泽莹润,衬的令嘉眉如黛、唇似樱、肤胜雪,说不出得娇艳矜贵,真真使人目眩神迷。 “喜欢么?”他温柔小意的拿下巴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儿。 但钻入令嘉脑海的,并非是他的喑哑嗓音,而是数小时前在酒店通往卫生间的长廊里发生的一段记忆。 当冯文辛结束讲述,之后的一二分钟,令嘉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失语的状态。 面对冯文辛,她因为郗千澜所用的卑鄙手段而心生愧疚,最后只从嗓子眼儿空空挤出一个令她自己都觉得无用的道歉来:“对不起。” 她落荒而逃。 郗千澜见她不作声,反倒小脸儿绷的肃肃紧紧,在泛白的灯光中,别有几分冷俏。 “怎么了?不喜欢么?这嘴巴嘟得都能挂油瓶了。” 郗千澜拿她打趣,伸手欲要捏捏她柔软的颊,却不知怀中小人儿哪里来得脾气,一把将他手拍掉,瞪大绯红的眼尾,吼着:“卑鄙!” “令嘉!”他冷声提醒她道。 却见——令嘉伸手攥住颈间的珍珠项链,使劲儿拽了两下,终于拽下来,一把摔倒了地板上,顿时间珍珠四溅,泠泠作响。 郗千澜喉结微微一滚,胸间郁结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直逼得他眼前发黑,脑袋发胀。 他不知又是哪里讨了她的嫌。 伸手钳住她的下巴,逼得她与自己对视,郗千澜声音仿佛结了一层寒冰,“这又发什么疯呢?” 她发疯,对,她是快要疯了,可她发疯为得哪般,根本就是被他这个疯子给逼得——她拿他当亲哥哥来敬重,他却私底下使卑劣手段破坏她感情。 令嘉眼底浮泪,却倔着性子不肯掉落在他面前,手背胡乱一抹,再把郗千澜一推,寻着一个空隙蹭蹬蹬的跑回二楼书房。 第6章 chapter 06 Chapter 06. 手机一个劲儿的振动,嗡嗡地声响儿使人烦心,令嘉解锁查看,微信显示已有99 条消息未读。 打她今年决定认真备考以来,市面上大大小小的辅导机构,她都有花心思了解过,也加入了不少群聊。 那个晚上,某公的考友交流群中有人转发了一则沣水市的考试公告,询问有没有人打算报名参加,届时可以一起拼车作伴。 令嘉点开考试公告,来来回回读了得有四五遍,确定了沣水市跟榆阳市的考查范围一样,题型也一样,而且两个地市的笔试时间不在同一天。 令嘉呼吸一促,心口一簇火苗儿蹿起。 有个念头儿在她心底渐渐成型:如果她努努力,成功考到另外一个城市的话儿,是不是就能远离郗千澜,开始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不知为什么,又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二十多年的人生,有将近十年,她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忘了,日思夜想的要找到郗千澜;却另有五年,她是笼中云雀,是沙滩游鱼,在他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急切的想要一片晴空、汪洋。 …… 赵明铎按照郗千澜的吩咐将令嘉一整天的行程事无巨细的报告给郗千澜。 包括她什么时间同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吃饭。 当“冯文辛”这个名字出现在耳边,令嘉今晚的情绪反常便有了最好的注脚——旧情难忘。 郗千澜眸底藏进去星点儿晦暗,却关了灯,要睡觉。 黑灯瞎火的夜晚,起了风,风将卧室的窗帘吹得四处舞动,钟表指针滴滴答答走过的声音被寂静无限放大,床上的男人几番辗转反侧,终于在将近午夜时分,郗千澜猛地起身,将枕头朝墙壁上的钟表扔去,他倒要找找那没良心的小人儿算账。 书房。 那没良心的小人儿任由困意侵袭,弯腰屈膝,缩成一团窝进椅子里。 呵,笨蛋。 郗千澜牵着嘴角冷嘲她放着舒服不知道享受,偏要来这体验冷板凳的滋味。 可转念又一想,自己不也一样么,偏要在她这个冷板凳上碰一鼻子灰。 徐徐吐了口郁气。 到底心疼她这么睡一晚上觉,明儿铁定要腰酸背痛一整天。郗千澜放轻手脚靠近她,打算将她抱回卧室。 这么睡真真哪哪都不得劲儿,是以令嘉根本未曾睡熟,人一被惊动,茫然的张着惺忪眼皮,拿犹带鼻音的混沌声音呢喃着:“困……好困……” “嗯,”郗千澜有一没一下地抚着她后颈,哄她:“乖满宝儿,咱回屋睡去,这么着睡不舒服。” 令嘉意识渐渐回笼。 转瞬,人也从乖巧甜腻的小奶猫幻化成了张牙舞爪的大老虎。 “滚开,别碰我。”她瞪着水汪汪的眼吼道。 郗千澜嗓音沉沉:“不准骂人。” 令嘉冷哼一声:“你管得着么。” 见她决意挑衅到底,郗千澜黑了脸。 蓦地,男人长臂一伸,胸腔里翻滚的怒意被郗千澜尽数发泄到书桌上的东西身上,台灯、书本、计时器、中性笔无一幸免,一时间房间内哐哐当当的声响不绝。 “你……”令嘉气急败坏地瞪他一眼,拿身体将他撞开,就要离开书房。 不成想,才走了两步,腰就被男人一把捞住。 横在腰腹间的手臂结实有力,令嘉感到呼吸不大顺畅,无力地攀着他肩膀,恨恨地掐了两下。 令嘉自认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但对郗千澜来说,不过就是奶猫亮爪,虚张声势罢了。 他托着她臀,将她托举起来放到桌子上。 见她一双腿并不老实,一把分开了,身体挤进去控制住了。 又把她胡乱扑腾的双臂锁在头顶上方。 令嘉整个身体毫无遮掩的朝他打开, 深感屈辱,她眼底浮泪,“郗千澜,你光知道欺负我。” 郗千澜拿食指轻轻地摩挲着她胸口。 那块肌肤,莹润玉白。 仔细瞧瞧,似乎还能够看清蜿蜒的蓝色血管。 他张口,毫不留情地咬了一记,心头亦有同样感慨—— 你就光知道欺负我。 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讲道理的臭丫头,只会在他面前作威作福,给他摆脸子看。 “疼呀。”令嘉瘪着嘴巴嗔他。 “疼就对了,这样才能长记性。” 郗千澜动作微微顿了顿,怒气滔滔的啃噬变为温柔眷眷的舔舐。 “我等你来哄我,等了好久也没等到,我就只能来哄你了。”他说。 令嘉盯着天花板的纹路,心想:谁要哄他?谁又要他哄? 于是当听得他问:“今晚参加的谁的婚礼?” 令嘉没甚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她语气疏冷,态度不耐。 这时郗千澜就格外地想念她乖乖的粘着自己,一迭声的喊哥哥时的情景。 他拿食指勾住她下巴,完全不顾她反抗的亲上去,令嘉被迫仰着脑袋承受。 喉咙里呜呜咽咽的声儿在静寂的房间里过于清晰了。 她得到喘息的空隙,郗千澜把玩着她的头发:“冯文辛是不是?” 令嘉同他对视,却未作声。 郗千澜敛起眉眼,神情平淡:“余情未了?” 只有这几个字将情绪暴露了,几欲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了。 余情未了? 只有令嘉知道,比起念一段旧情来,她更恨郗千澜将她随意拿捏,好似她只是他的一个小玩意儿。 令嘉扬起眉眼笑:“是又怎样呢?” “不行。” 郗千澜嗓音沉沉,径直捞起她一条腿,利|刃狠抵,眼底的执拗如风暴积聚云涌:“满宝儿只能是哥哥的。” 去你妈的。令嘉在心底痛骂。 “对不对?满宝儿。”郗千澜步步紧逼。 感受到他在耀武扬威,令嘉不免缩缩身子,刚刚的气焰一下子去了大半。 “我……我生理期。” “大骗子。” 她的借口被他一言戳穿。 他猛地闯进来,令嘉喉咙一滞,两眼泛花。 身上的人,凭借一人好力气埋头苦干,开疆拓土,鞭挞伐不止。 后来,腾云驾雾,云海翻腾,哪知今夕何夕。 令嘉突然惶急:“外面呀。” …… 此时此刻,令嘉莫名心有点慌,抓紧往脸上扑了两捧水。 她怀着侥幸心理安慰自己一定是之前忙着备考,作息、饮食都算不上规律,再加上心理压力也大,例假才因此推迟。 是失调,肯定是失调。 …… 沣水市,一座海滨城市,消暑休闲的胜地。 此时此刻。 此地——沣水海岛 人员:令嘉、郗千澜、周凛易一家三口、武翊坤及女伴长腿美女。 “来,令嘉大宝贝儿,好久不见,咱抱一个。” 武翊坤双手大张,作势就要给令嘉一个热情的拥抱。 他阵势如此浮夸,令嘉见怪不怪,因此眼风丝毫未斜,只顾低头将冰棍消灭,顺便任由郗千澜跟拎小鸡崽儿似的拎着她后脖颈将她拎到自己羽翼之下。 郗千澜毫不留情,一脚踹在了武翊坤屁股上。 武翊坤差点摔个狗啃泥,好不容易才将身形稳住。 男人略略一整理衣服,自有一股风流无双的派头,伸手将一旁地长腿美女揽住,他咬牙切齿的控诉道:“丫的,郗千澜!暴力狂!小气鬼!” 众人不禁微笑。 终于解决掉了冰棍。 令嘉面带微笑的摆摆手,跟周凛易、他的妻子展常盈以及他们的女儿周苏叶打招呼。 “哈喽……周医生、常盈姐……”令嘉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周苏叶的脸,小朋友脸颊肉嘟嘟的、滑嫩嫩的、怎么捏她都嫌捏不够,“哎哟,我们小苏叶也来了啊。” “……姨姨,”周苏叶声调糯糯的,眨着一双汪汪眼,伸着一双短胳膊,撒娇道:“抱抱……姨姨抱抱……” 这简直要把令嘉的心萌化了,她哪里拒绝得了,一把抱起小朋友,掂了掂:“感觉比之前沉了呢。” 展常盈点点头,表示:“这个月长了三斤呢。” 周苏叶小朋友嘟嘟嘴巴,“……叶宝宝不沉……” 令嘉见她满脸认真,忍不住哈哈一笑,拿手指戳了戳她圆滚滚的肚子:“小苏叶你说,是不是偷偷藏了个大西瓜?” 这点小插曲后,到了午餐时间,一行人订了包厢。 武翊坤藉此正式介绍了一番长腿美女。 众人都有几分心不在焉,这也难怪,谁让武翊坤更换女伴的速度堪比换衣服。 若他们个个都记得一清二楚,他们的大脑非得信息爆炸。 如果令嘉没记错的话,她刚认识武翊坤那会儿,正念高二。 见男人行径如此,她可谓是开了眼界,于是暗戳戳的给他贴了个标签:渣男。 郗千澜闻听此言,淡声一笑。 令嘉禁不住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嘟起了嘴巴问他笑什么。 郗千澜不作声,只大掌包着她小小的手继续写大字。 写大字的过程,枯燥乏味。 而她闹着要写大字,根本就是为了赖着他寻一个理由,这会儿又被他吊足了胃口,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于是她猛地在他怀里回身,一下子将趴伏在他们脚边儿睡觉的大橙子惊动了,大橙子是一只橘白相间的成年公猫,顿时警醒地“喵喵”两声,动作灵活迅速的蹿上书桌。 第7章 chapter 07 chapter 07. 郗千澜只感觉有毛茸茸的头发丝儿擦过下巴,仿佛一根羽毛在心间拂过,接着便是属于小姑娘的浓郁椰香味萦绕在鼻端,她在半个小时前刚刚洗过澡。 颈间一痛的那一刻,郗千澜才回过神来。 男人心想:令嘉这小破孩儿淘起来简直是人憎狗嫌。 郗千澜拨开她披在肩上的又厚又密的头发,单手握上她潮湿的素颈,那里实在是纤细的令他觉得不可思议。 男人宽厚干燥的掌心贴着女孩儿细腻洁白的肌肤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力道舒适的让令嘉想学大橙子一样眯上眼睛喵喵叫它两声。 郗千澜哼笑一声,压低嗓音道:“小丫头,松口。” 令嘉从喉咙里发出哼哼唧唧的两声:“要松就一块儿松。” 郗千澜懒得同她耍心眼儿,欣然松手。 令嘉抬起脑袋瓜儿,拿舌尖舔舔下唇。 她妃红色的唇瓣,红的过于惹眼了,惹得郗千澜压着眉觑了两眼。 令嘉摇头摆脑,得意洋洋道:“说不说,不说的话,就不单单是咬人了,嘿嘿,小心我还会挠你痒痒呐……” 郗千澜微微歪头,拿指尖碰了一下她刚刚咬过的地方,忍不住轻声“嘶”了一口,他蹙起眉头道:“令嘉,你属狗的啊。” 令嘉反唇:“不呀,我数牛,天下第一牛!” 她话音甫一落下,自己便给自己的臭屁得意惹得笑出声来,牵连郗千澜也扯开唇,挑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来。 这一笑,实属光风霁月。 顿时间令嘉把平日里偷偷看的言情小说中描写男主的美好词汇都给过了一遍,最后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盘旋:自己怎么会有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哥哥呢? 她上辈子一定是拯救宇宙了吧! 令嘉一改刚刚针锋相对的态度,厚着脸皮将脑袋搁在郗千澜胸膛,仰起小脑袋儿瓜,一迭声的唤:“哥哥,好哥哥,满宝儿的好哥哥。” 嗓音甜腻的像是掺了过量的蜂蜜,谁会不为她柔肠百断. 郗千澜一双黑眸湛湛,提前给她打预防针:“我若是说了,你恐怕会生气。” 令嘉立马伸出三根手指,立誓道:“我发誓,我肯定不会生气。” “你发誓就跟家常便饭一样。”郗千澜撇撇嘴角,态度摆明了不信她,“还记得上个月月底么,你闹着要我带你去马场骑马,当时你也是发誓,若满足了你心愿,这个月一定发愤图强,见识见识榆阳市四点半的天空。” 令嘉一张小脸酡红,半晌才嗫嚅道:“我们老师说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我是属夜猫子的,做不了百灵鸟。” 郗千澜哑声失笑:“反正你总有理由。” “你……”令嘉气结,跺跺脚,“爱说不说,小姑奶奶还不稀罕听了……” 郗千澜见再逗弄下去,就真给逗弄急了,果断伸手掐住令嘉的腰,将她控制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内。 时至今日,令嘉还记得郗千澜原话是——阿坤他图女人好颜色,同他交往的女人未必毫无所求,钱财、权利、柔情蜜意……尽是些你情我愿的利益交换罢了,或是当打发寂寞的消遣罢了。 令嘉当时多大嘞,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张小团圆脸儿,一双弯弯眼儿,两只梨涡若隐若现,笑起来还总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在青春懵懂的年纪正经历着情窦初开,所向往的男女关系纯真美好、非黑即白。 郗千澜这一番漫不经心的话语简直踩住了她所有的痛脚,又想着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一句“哥哥也是如此么”的疑问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是以令嘉一如郗千澜所料,当即就炸毛了。 她颇为气急败坏的抓起毛笔,并且蘸足了墨—— 郗千澜自然有所觉,但未有任何躲避动作,只无奈地叹了声气:“满宝儿,哥哥就说你会生气的。” 令嘉娇矜的扬了扬下巴,无赖道:“反正小姑奶奶发誓就跟家常便饭一样,无所谓了。” 之后,干净整洁、做工精良、价值不菲的白衬衫上就多了两个大字——渣男。 平心而论,这两个大字写得还算不赖。 令嘉面对自己的杰作,扔掉毛笔,拍了两下手,随即对着郗千澜扒着眼皮、吐着舌头,露出一个鬼脸后,气冲冲的跑出了书房,徒余两扇四敞八开的门。 郗千澜凝望着两扇阒寂无声的门,半晌随意地往椅子里一窝,大橙子瞅准时机,一下子跳上他的膝头,男人难得没将这只超重的肥猫赶走,反而捏着它颈间厚实的皮毛与肥肉有一下没一下的揉。 大橙子眯上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你倒是个会享受的主儿……”郗千澜冷笑,又低声,“还渣男,你说说,这小屁孩儿多会冤枉人呐……” 伴随年纪的增长,天真与单纯难以避免的远去,令嘉倒对郗千澜那一番话有了几分体悟。但每当武翊坤领着新女伴出现,她还是忍不住在心底骂上两句“无耻渣男”,偶尔也隐隐佩服。 你说怎么他就未曾弄出过什么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场面来呢? 一贯好合好散。 “裴旻舞剑,白露为霜。”——长腿美女落落大方的告知了她的姓名,她姓裴名露,职业演员,曾经在《寸心如许》等网剧中都有出过镜。 令嘉怔了几秒钟,之后有一瞬间跟裴露四目相对。 裴露朝她露出一个温柔优雅的微笑。 令嘉率先移开视线,给周苏叶小朋友扒了两只龙虾,又毫不客气地称赞道:“大明星啊,裴小姐可真厉害。” 裴露再次露出八颗牙齿,“大明星不敢当,一份职业,都要讨生活的么。” 时值盛夏,当太阳有西沉的苗头儿,蒸腾了一天的暑气微微有所收敛时,已经是七点多钟了。天边儿被染成灿烂的霞色,滚着金红的边儿,海风拂面,送来扑面的清爽以及大海咸腥的味道。 一行人经过商量,要在海边烧烤以及露营。 郗千澜、武翊坤、周凛易三个男人负责搭建烧烤架子,还有露营用的帐篷。 展常盈跟裴露负责食材的处理。 令嘉陪着周苏叶在沙滩上捡贝壳。 海风偶尔将这一大一小的清脆笑声捎带来。 周苏叶收获颇丰,她拿小裙子兜住各式各样的贝壳,蹬着一双小短腿就要跑去找展常盈看。 “小苏叶,慢着点儿啊。”令嘉无力的叮嘱。 她到今天才懂得,照看孩子也是个力气活,那么点儿大的小娃娃,咱也不知道怎么就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呢? 周苏叶跑的急,“砰——”一声撞在一位身穿粉色polo衫,白色牛仔短裙的女孩儿身上。 小家伙儿被撞的一屁股坐在沙滩上,沙滩柔软,因此屁股疼倒是不疼,就是贝壳洒了一地。 “哇——”她瘪着嘴巴,放声大哭,吓得女孩儿惶然不知所措,碰都不敢碰周苏叶,只顾焦急问:“小朋友,你别哭啊,哪里受伤了啊……” 令嘉一边检查她有没有受伤,一边哄她:“苏叶不哭哦,告诉姨姨哪里疼,姨姨给吹吹……” 这时有穿着印有瑞克和莫蒂图案的T恤、沙滩裤、拖鞋的高个子男孩儿跑过来,一见此情此景,人愣了几秒钟,等回过头来,劈头盖脸朝女孩儿一顿训斥:“祝未来,你脑袋被门夹了吧,你失恋了心情不好,我能理解,但你有脾气不能朝小孩子使作吧!” 祝未来:“……” 对,她压根就是脑袋被门夹了,要不然她怎么会失恋叫她的傻/逼亲哥出来旅游散心。 “祝平安,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小孩子了?” 年轻男女,大眼瞪小眼,恨不能伸手挠花了彼此的脸。 四岁小朋友的注意力能维持多长时间,刚刚还打算水漫金山的周苏叶,这会儿眨着一双汪汪大眼,拍起掌来,瞧神情是看得津津有味。 令嘉:“……” 果然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令嘉对这一双年轻男女道:“孩子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她嗓音轻柔婉转,脸庞漾着盈盈笑意,这是她对待陌生人一贯的态度,郗千澜就曾经藉此嘲笑令嘉,根本就是窝里横。 女孩儿也不由地收敛了自己的大嗓门:“真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她露出同样温柔羞怯的笑容,一旁男孩儿给她唬得一愣一愣的,悄悄地望了一眼,正看到祝未来朝他翻白眼珠子。 果然还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嘛。 男孩儿无奈的摇摇脑袋,又朝令嘉露出憨厚的笑来:“我也再给您道个歉,这丫头平时就莽莽撞撞的,小朋友如果有什么情况,您可以到酒店603找我们,我们绝对不会推卸任何责任。” 他态度真诚,令令嘉很有好感,便点点脑袋,表示自己记住了。 同两兄妹分手之后,令嘉领着周苏叶回到他们烧烤露营的场地。 炭火烧的旺,烟雾四处弥漫,还有烤串的香味弥漫,勾的人心底馋虫蠢蠢欲动。 第8章 chapter 08 chapter 08. 令嘉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大致讲给展常盈与周凛易夫妇。 这对小夫妻第一时间检查了周苏叶的身体状况,确认了没有任何大碍后,展常盈神色一正,一贯柔情蜜意的脸庞蓦地端正严肃起来。 连令嘉心里都下意识地打鼓。 周凛易跟展常盈是夫妻,知道妻子八成是要教育孩子。 果然展常盈指出周苏叶今天哭鼻子的行为太过娇气。 还有一些高深的道理,周苏叶小脑袋瓜儿听得一知半解,但她知道展常盈青了脸。 妈妈生气了。 她想着,小朋友神情委屈的垂下小脑袋瓜儿,胳膊圈着令嘉的脖子不肯撒手。 “贝壳都掉了,小苏叶想给妈妈看……看不了了。” 小朋友委屈的糯糯嗓音,叫谁听了,心里也不落忍,连裴露也来劝展常盈消消气。 展常盈是当妈妈的,根本就是强忍着,才硬起心肠来教育女儿,这下可好,再说不出什么来,周凛易温柔的抚了下她的后背,“孩子还小,咱先不着急教育。” 展常盈在丈夫怀里无端多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气:“你说得轻巧,哪次不是我唱红脸。好人都你们做了。” 周凛易吻了吻她紧锁的眉头,嗓音和煦:“别人再是好人,你都是苏叶最亲的妈妈,谁也取代不了你。” 展常盈睨了眼窝在令嘉怀里的周苏叶,微微叹口气:“我都嫉妒了。” 令嘉神情哈哈一笑:“常盈姐姐,不瞒你说,我可是打小就很有小孩儿缘儿的。” “哦……”展常盈音调婉转,忽然有些暧昧的朝她眨眨眼睛,“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郗老板生一个自己的呀。” 嗯?这什么话题走向? 令嘉猝不及防,一瞬间目瞪口呆。 下意识的往郗千澜所在的方向瞅了一眼。但见身形修长挺拔的男人正一手扇扇,一手给烤串翻个,炭火通红,映照出男人沁着汗的额头和俊秀的眉眼 敏锐地察觉到视线,郗千澜抬头,与令嘉的发怔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令嘉便像是火烧了屁股一样,急燎燎的把视线转移了。 “诶?我怎么觉得这令嘉妹妹有做贼心虚的感觉呢?” 武翊坤拿胳膊肘撞撞郗千澜。 郗千澜冷着眉眼,斜睨他:“要我说,你这八卦的性子怎么跟狗一样呢?” 武翊坤:“你是说我对八卦的敏锐程度不亚于狗鼻子的灵敏程度吧。” 郗千澜淡笑,没作声。 周凛易微笑:“我想老三是想提狗的爱好。” 嗯? 狗能有什么爱好? 品味片刻,武翊坤面无表情地骂道:“妈的。” 再来说说令嘉与展常盈。 “我还小呢?”好半天,令嘉才找出一个理由来。 展常盈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小姑奶奶啊,你知道前几天我们医院有个刚满十六的小姑娘来做产检么?从生理上讲,你早成熟了。” “十六……这也太小了吧……”令嘉难以置信,这个年纪不才是个高中生么。 “呀,这指不定是我们老三的身体出毛病了,是不是年纪轻轻就不行了啊……”忽然一道贱嗖嗖的男声加入话题,令嘉一扭头,正对上武翊坤朝郗千澜投去挑衅的眼神儿。 “幼稚。”郗千澜垂着眼皮,懒洋洋地开口。 “你……”令嘉怀疑自己是炭火上遭受炙烤的串儿,顿时暴喝一声,“武翊坤,小姑奶奶跟你没完!” 俩人你追我赶,都不免气喘吁吁。 郗千澜拖着令嘉的胳膊,将她圈入怀里,“武二就是个人来疯,越搭理越起劲儿。” 他把烤至金黄酥脆的鸡翅夹到盘子里,递给令嘉。 “老三,你过分!”这烤翅,打刚刚,武翊坤就虎视眈眈着呢。 闻听此言,令嘉眯起眼笑得得意,故意把盘子伸到武翊坤鼻端打个转,“真香呀,怎么能这么香呢?最后会进谁的肚子呢?” 武翊坤能屈能伸,立马有和好的意思:“令嘉妹妹……” 令嘉却是把嘴张的大大的,嗷呜咬了一口:“哼,自然是我的肚子了。” 武翊坤怒瞪。 郗千澜牵了牵唇角,问她:“再吃些什么?” 令嘉指了指豆皮金针菇,又指了指鱿鱼,想着什么烤串最出名,那还得是羊肉串啊,于是伸手又指了指羊肉串。跟着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来。 武翊坤“啧啧”两声:“她这是胃么,活脱脱一无底洞啊!” 令嘉拿白眼翻他一下。 郗千澜则对令嘉的乖顺十分受用,很是乐意忙前忙后的伺候她。 …… 很快,令嘉吃得肚皮浑圆,心情舒畅。 她打算找点消遣,等翻出小烟火棒,她又去找打火机。 郗千澜说:“有可能在口袋里。” 却没有要动手掏的意思,令嘉只好挨近他,自己动手,她先掏了掏上衣口袋,没有。 该裤子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把手慢慢探进去—— 夏季布料轻薄透气,指尖难以避免的触到他结实有力的大腿…… 令嘉耳根红了下,幸好夜色浓重。 可以确定的是,裤子口袋里也是空荡荡的。 令嘉做贼似的抽回手,背在腰后,小声道:“口袋里没有。” 郗千澜慢悠悠道:“我也没说一定有嘛。” 令嘉:“……” 郗千澜从身后的桌子上摸过烟盒,打开—— 令嘉看到打火机就在里面。 她从烟盒中抽出打火机。 郗千澜从烟盒中摸出一支烟,“帮我一下……” 令嘉明白他意思,但很是不情不愿,小声嘟囔着:“抽抽抽,早晚肺癌……” 郗千澜淡淡的掀眼皮:“……小心成真。” 令嘉心里慌慌,轻轻推了他一把,“乌鸦嘴,快呸!” 他咬着烟,低低的笑,笑她假作心狠实则心软。 被人家瞧了个十全十,令嘉气闷地抿抿唇。 郗千澜忽然攥住令嘉的手腕。 淡蓝色的火焰腾地升起。 他俯身靠近,耳朵险险擦过令嘉锁骨,令嘉不知为何,忽然担心,担心他会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猩红的烟点闪烁,他呼出一脉烟圈,雾气掠过他沉沉眼眸,平添了几分性感妖冶。 直起身子的瞬间,他在女孩儿的唇角吻了一下,轻柔的、飞快的,恰似晨间早露遇见初升朝阳,令人怀疑是否存在。 令嘉轻颤着睫毛。 郗千澜把玩着烟支,倾身嘱咐她:“小心点儿。” 笑意盈盈的女孩儿与绚丽多彩的烟火。 郗千澜几乎眼神贪婪的凝着。 其实综合刚刚令嘉表现以及武翊坤的话语,他能猜到令嘉跟展常盈应该是聊到要孩子一类的话题。 孩子。对郗千澜来说,脆弱到只能受人摆布的生物,尤其想到孩子会分去令嘉许多注意力,对于要孩子他没有多大的热情;可他心里会介意令嘉不愿意生一个属于他俩的孩子。 这几年,令嘉的死胡同真是越钻越深。 她说无法接受跟自己的哥哥上-床。真是笑话,他同她真的有血缘关系么。 她说是他们逼死了左曼曼。要他说,左曼曼千不该万不该伙同郗明朗绑架令嘉,要怪就怪她自己心太大,手太长。 难以避免得想起左曼曼,男人双眸一秒钟变得森凉阴鸷,说实话,他倒是真小瞧了左曼曼,临了临了,还给令嘉寄了一个U盘,摆了他一道。 …… 令嘉一头长发被她随意挽成丸子状,几缕松散的发丝儿随海风舞动,衬的脸盘儿小小、嫩嫩,满是令人歆羡的胶原蛋白。 裴露想了半晌,才在心底对她作出漂亮算不上顶漂亮,但胜在干净纯稚的评价。 转念又推翻自己的评价。 试问才刚成年时便跟自己哥哥搅和到一块儿的女孩儿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呢。 为接近武翊坤,裴露是有好好下过一番功夫的。 她知道,目前武翊坤有两个好兄弟。 其一叫周凛易,中医世家,世代传承着一家医馆。 再一个就是郗千澜,京实集团的总裁。有关他的上位经历历来被人所津津乐道。 毕竟前二十年只是不被承认的私生子,一直在异国他地漂泊求学,趁着京实集团老总病危,公司陷入经营危机时回国,又凭着一番雷霆手段坐稳京实集团头把交椅,最后竟然获得了继承权。 除此之外,还有一段与娱乐圈新晋影后左曼曼的桃色绯闻流传甚广。 烟花燃烧,五彩斑斓,绚丽夺目;奈何烟花易冷,徒留灰烬斑驳,喜悦之余不免添了几分惆怅寂寞。 陡然间,令嘉兴致缺缺。 正好裴露打算去卫生间,喊令嘉陪同。 郗千澜作势也要起身。 裴露揶揄地笑笑:“郗老板可真宝贝令嘉妹妹。” 令嘉忍不住颊上一热,双手摁着郗千澜的肩膀又把他摁回椅子,她眼尖的瞥见一旁的啤酒罐,总共仨,晃了晃,都见了底。 她一时警觉:“你不会空腹喝得啤酒吧。” 郗千澜随口道:“没有,吃了两口串。” 这话真实性存疑,因为她知道他平时偏爱清淡口味,根本不喜食油腻荤腥。 可海边烧烤还是她提议的。 令嘉为自己忽视他而愧疚,小脸皱成一团:“你怎么当时都不投否定票呢。” 郗千澜笑笑,挑着眉眼道:“你说呢?” 令嘉悻悻地摸了摸鼻尖,他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她内心又一次动摇,她不禁想,等回到沣水市,去医院检查一番,如果真的怀孕的话,她想让曾经的事情一笔勾销。 令嘉只好说:“你先吃两根黄瓜垫吧垫吧肚子,我顺道去趟超市给你捎点面包牛奶。” 不知为何,郗千澜右眼皮狂跳了两下,他揉着眼皮,温声道:“快点回来。” 第9章 chapter 09 chapter 09. “左曼曼,你还记得么?”超市内灯火通明,令嘉弯着腰在货架内拿面包和牛奶时,裴露忽然出声。 因为左曼曼这个名字,令嘉一时间一动不动的与裴露对视。 今天晚上她好像第一次看清楚裴露,裴露大概二十七八的年纪,妆容精致,唇角浮着对她的讥诮与不屑。 这种讥诮与不屑,太过眼熟,左曼曼、徐家人,还有一些大学同学,都曾经露出这样的神情。 令嘉垂下鸦羽一般的眼睫,轻声问她:“你跟左曼曼是什么关系?亲人、朋友、恋人?” 左曼曼去世之后,令嘉偷偷去过她的家里。 那个不知名的小山村,与秀丽风景相对应的是交通闭塞,经济落后。 左曼曼在家行三,在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她很少跟家里人联系,因此家里压根不知道曾经那个操着一口方言的土丫头成了娱乐圈里风头正劲的新晋影后,也不知道她那些陪酒、绑架、窃取商业机密的行为。 令嘉最后并未将左曼曼离世的消息透露给她的家里人,只说是左曼曼太忙,差她往家里送些生活费用来。 裴露心里敲鼓。 一天相处下来,令嘉一直是乐呵呵的,有时甚至不惜扮演丑角讲些段子,做些滑稽事情逗大家开心,但此刻,她面容沉静,黑眸定定的时候,竟然在无形之中给人一种沉沉的压迫感。 其实她跟左曼曼并无多亲厚的关系。 只是那会儿她辍学离家出走,一门心思想要凭自己的容貌进娱乐圈当大明星。 可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容貌。 红不红全靠命,她初初签了娱乐公司,大半年都是奔走在酒局之上。 时至今日,她都记得那年冬至那天的晚上,她发了烧,还是被经纪人叫去酒局,酒过三巡,敬酒的时候,她手一抖,酒洒在其中一位煤老板的大腿上。 那煤老板一点都没有生气,还是笑容满面的模样,横肉四溢,伸手就来摸她肩膀,其实这种情形她早就见怪不怪了,偏偏那天一阵反胃,胃里的东西直冲嗓子眼,为避免吐煤老板一身,她身子躲了下。 左曼曼见她神情不对,一边温言软语的哄煤老板,一边给她使了个眼色。 凭着煤老板的相帮,左曼曼被塞进一步武侠片,出演了男主娇俏可爱的小师妹,藉此小有名气。 同演艺公司的姐妹对裴露说:“左曼曼可是从你手里捡了个大便宜,要不然红的就是露露你了。” 裴露从来不接话茬,原因是她忘不了酒局的第二天下午,左曼曼是如何裹得严严实实回到她们的宿舍间。 浑身上下难以找到一块完整的皮肤。 裴露禁不住害怕的想,差一点,差一点,她也是如此了。 她给左曼曼嘘寒问暖。 左曼曼凉凉一笑,“我不单单是帮你,也存了为己的心思,你若想让我好受点,暂且离我远点,我好觉得自己不那么脏。” 搭上煤老板后,左曼曼就跟他们那个小小的娱乐公司解约了。 娱乐圈就是个圈,有时也不免合作同一部戏,左曼曼戏份重,裴露就是个跑龙套的女N号,两人默契的当谁也不认识谁。 后来,在微博上刷到左曼曼获得影后桂冠的时候,裴露倒也真心为她高兴,毕竟识于微末,同吃同住过。 可谁知,左曼曼获得影后也才半年时间,忽然黑料铺天盖地而来,沸沸扬扬了小半个月,她便不堪舆论跳了楼。 裴露于人情上不算练达,总缺了些时运,熬到二十七,倒是不指望能多红,现在汲汲营营算着怎样才能嫁给有钱人。 她本也就是意气用事,激一激令嘉罢了。 此刻眸底不禁浮现出后悔的意味。 令嘉面容平淡,最后奉劝了她一句:“无论你与左曼曼什么关系,但凡你想留在坤儿哥身边,还在这个交际圈子里混,最后不要再提起左曼曼。” 她也许可以无所谓,但她知道,郗千澜不会乐意留着裴露来碍她的眼的。 等结完账,出了超市,令嘉说要自己走走,让裴露先回去、 她将夹脚凉拖提在手间,赤|裸的双脚踩在沙滩上,沙子残存着白日里阳光的温暖,暖融融的。 令嘉故意避开人群,选择了一处僻静的地方。高大的礁石矗立在海岸边,偶尔有海浪拍打。 极目远望,渔火星星点点,高高的瞭望台,灯光闪烁。 她想了许多,例如她想起刚知道左曼曼去世时的消息,连几天睡不踏实,甫一闭上眼睛,都是左曼曼神情狰狞的扑过来要掐她脖子,同时嘴里还喃喃语着:“只要你死了,郗千澜就属于我了。” 也想起直率热情的左曼曼送给她明星的签名照,知道她喜欢哪个明星,将她带到摄影棚,帮她留了合照…… 夜晚的大海,深邃又温柔,还有一尾人鱼穿梭,吸引了令嘉的视线,不知是谁,很有闲情逸致,在夜间游泳。 令嘉猜测着,可很快,异变丛生。 那尾美人鱼在海水中失去了平衡,原本做交替动作的双手改为胡乱扑腾。 溺水了!令嘉判断,抓紧去口袋里摸手机报警,她告诉自己要镇定,将大致地点传达到,可惜远水不解近火,需要耐心等待一段之间。 令嘉又大声呼喊着救命,但声音传播有限,声音很快消弭在海风中。 那尾美人鱼扑腾的手渐渐沉入海中。 令嘉心悬在嗓子眼,她上大学时,体育课选修过游泳,老师大致讲解过有关游泳的急救知识,溺水抢救的黄金时间是在4到6分钟之内,一旦超过8分钟,回天乏术。 令嘉咬咬牙。身体已经优先于大脑作出了反应,她纵身跃入大海,快速靠近那尾美人鱼。 竟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儿:祝未来。 她尽量绕到祝未来的侧后方,想要抱着她的腰往海岸边拖去。 但显然,祝未来在极度惊惶下,意识根本不清晰,当察觉到有人靠近时,求生的本能使她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女孩儿一双手死死地缠绕住令嘉。 糟了。令嘉心中一惊,拼尽全力想带着她向岸边游去,身体却感觉到越来越沉,她无力的闭上眼睛,任由海水像是保鲜膜一样将她包裹,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类似的窒息感,同五岁那年如出一辙。 她缠着徐慧茹,想编两个小辫子。 起初,林慧茹很有耐心,手指轻柔的梳理着她的头发,先用黑色的橡皮筋扎起来。小朋友拿脸蛋依偎在徐慧茹的膝盖上,语调黏糊的重复着:妈妈、妈妈。 这幅温馨的画面持续了没几分钟,林慧茹就被编发弄得耐心全无,借着酒劲,拽着小女孩儿的头发,从客厅到卫生间,然后她的脑袋就被摁在了盥洗盆里。 “妈……妈,咳咳……”小女儿叫喊着,水呛到喉咙和鼻管里,小女孩两只胖乎乎的手无力的扑腾着,最后一爪子挠在了林慧茹的脖子上,林慧茹吃痛,一下子放开了令嘉。 当窒息感远去,小女孩儿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声嘶力竭的哭出声来。 五岁的令嘉,跟随林慧茹的姓,出生那天正好是大满这一节气,林慧茹图省事,便给她起名叫林满。 至此林满拥有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段记忆。 第10章 chapter 01 chapter 01. 时光若白驹过隙,关于林慧茹的长相,林满早就记不清楚了,哪怕林慧茹是林满的亲生母亲。 提到“母亲”,林满第一时间想起的是高颖。 高颖净身高一米六八,在生下徐令聿之后,体重一路飙升,最终突破一百四十斤,脸庞圆润,胸部高耸,肚子上长了两圈令她恨地牙根痒痒的游泳圈。 凭借残存的记忆,林满回忆起,她们住在临河的筒子楼里。 河也有名字,叫福临河。 河水浑浊不堪,漂浮着各式各样的垃圾。 每到夏天,散发着阵阵腥臭,这教筒子楼的居民不敢开窗。 筒子楼不隔音,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总与公厕冲水的声音重叠,又有时,电视机中小燕子吵吵闹闹的声音与哪家夫妻俩争吵的声音同时响起。 2008年夏天,林慧茹烫了卷,原想学山口百惠,结果越看越像是包租婆,平白无故老了十岁。 于是她在做完头发的第二天,领着小林满,一屁股坐到了理发店门口的台阶上。 从早上八点一直僵持到正午,太阳毒辣的烘烤着大地。 “妈妈……”小林满大脑晕胀,小脸发白,有气无力地嗫嚅着,“好晒啊,我饿了,妈妈……” 林慧茹横她一眼:“再忍忍。” 路边卖凉皮和肉夹馍的老板劝:“这么小个孩子,得中暑了……” 林慧茹黑乎乎的眼珠子滴溜一转,忽地抱住林满发出哭天抢地的泣声,惊地理发店老板探出头来,“怎么了,这是?” 定睛一瞧,理发店老板也吓了好一跳。 他想光这一上午,因为林慧茹带着孩子搅和,已经黄了七八单,这要是再摊上人命,按照林慧茹吃肉不吐骨头的贪婪性子,他一副身家全得赔进去。 理发店老板忙说:“钱我退还不成么……” 林慧茹哭声蓦地一止,尔后笑的花枝乱颤:“这感情好啊,就是……八十少了点吧。你说呢?” 理发店老板眼睛腾地瞪圆了:“那你想要多少?” 林慧茹张口,涂抹地红艳的嘴唇活像吸了人血,她说:“三百。” 半个月后,林慧茹习惯了自己理的卷发,眉毛又扬到了头顶上。 林满记得她经常穿一件红色细吊带搭配蛇纹包臀裙在筒子楼进进出出,脚踝处盛开的玫瑰分外惹眼。 隔三差五,门口也多了胖胖的姨姨、婶婶。 她们无一例外的双手叉腰,破口大骂:“臭婊|子、骚|逼、浪|货……日你祖坟、妈了个逼的……” 连楼道里那只声控灯也富有节奏的一明一暗。 更多的词汇,因为不理解所以林满记不住,只是在尖锐嗓音中夹杂的滔天恨意会令林满产生一种剥光衣服罚站的感觉,后来她渐渐明白,那叫做羞耻感。 而当时,她只是垂着小脑袋瓜儿,一下又一下的揩着衣服上的线头,日复一日,线头越来越长,衣服上多了个洞。 林慧茹偶尔也会双手叉腰,与之对骂,词汇之直白,语气之激烈,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筒子楼的居民探出脑袋来,大家就跟看西洋景儿一样。 多半时间,林慧茹心理素质强大,任由他人骂的口干舌燥,她自己对着风扇吹,把脚翘在茶几上,耐心细致的抹着指甲油,嘴巴上哼着:“爱骂骂去,有能耐不吃饭不睡觉不上班天天来骂。” 她依旧自顾自的红色细吊带搭配蛇纹包臀裙子。 筒子楼没有女人喜欢林慧茹,年纪大的女人嫌她不检点,尽作孽;跟她一般年纪的生怕自家男人跟她搅和到一起去;年纪比她小的女孩儿会被家长灌输,你要是不好好学习早晚跟林慧茹一样,干卖皮肉的营生去。 当大人的情绪与行为投射到孩子身上,作为林慧茹的女儿,没有人愿意跟林满玩儿。 很小很小的林满,经常一个人四处捡拾矿泉水瓶子和废纸盒子。 也总难以避免的和筒子楼的一帮以胖强为中心的小孩儿狭路相逢。 他们在暑期无人看管,四处游荡,今天可能准备拔三层刘大爷的气密芯儿,明天打算拿足球瞄准二层王奶奶的玻璃……尽情的宣泄着人憎狗嫌年纪里多余的精力。 “她妈妈脏,她也脏……”小美将林满的辫子揪得一团糟。 调皮的男孩子抓一把小石子,用自己的弹弓,拿林满当做靶子。 胖强说:“她还没有爸爸……” 这时林满会抱紧了怀里的矿泉水瓶子和废纸盒子,挺直腰板,很有脾气的大声嚷嚷道:“我有爸爸,而且我有好多个爸爸……” 这话真是令人笑掉了大牙。 小孩子学给家里大人听,家里大人又一传十十传百,偏当着林慧茹面来刺激她。 林慧茹气急败坏,饿了林满三顿饭。 当终于有饭吃,林满狼吞虎咽的秃噜干净面条后,小小的脑袋瓜儿里仍然盛着大大的疑问。 她明明、确实有好多个爸爸呀。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有头发的、没头发的……不一而足。 门铃一响,林慧茹会支使林满去开门,林满便笑得露出大牙花子,喊一声“爸爸”。 那些“爸爸”会捏捏她的脸蛋,摸摸她的头发,从口袋里摸出来五毛、一块,说着:“满满乖啊,去买糖吃”、“去买雪糕”、“自己留着花”…… 林满看一眼林慧茹,当林慧茹点点脑袋,她便接过钱揣进兜里去,蹭蹬蹭蹬地跑下楼梯跑出筒子楼。 那五毛、一块她也舍不得花,把钱藏在一个小红猪的存钱罐里,然后继续满大街去捡矿泉水瓶子和废纸盒子…… 林慧茹去世后,林满从筒子楼带走的唯一东西就是那个小红猪的存钱罐。 说起林慧茹的死亡,根本毫无征兆,也并没有什么离奇色彩。 林慧茹是酒后失足落水的。 那一年的夏天,莱川这座小县城雨水很多,林满自个猜测太阳公公怕是得了什么不好意思见人得病,连日阴郁,雨水哐哐滴滴、淅淅沥沥奏起交响乐。 出租屋的墙壁上浮现一层有一层的霉菌,晾晒在阳台上的衣服几天也干不了,县城里几处河流水都越涨越高,包括福临河。 根据好事之人统计,那个夏天,福临河比往年多溺死了两个孩子。 这事儿上了报纸。 那两个孩子打捞上来了,泡的又鼓又涨,白花花的,林满还是认出了其中一个是胖强,十三岁。 胖强的妈妈,胖姨日里夜里都哭,家里外面也哭,她还专门对着和胖强玩得好的小伙伴哭,于是大家都在传,胖姨疯了。 林慧茹专门买了那一版报纸。 她吃吃发笑,这笑是活着的畅快以及对横死于世者的无情嘲笑。 有一天,有人打电话,约林慧茹去搓麻将,当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雷阵雨下过一阵,堪堪停了,溽热又卷头重来。 临走前,林慧茹嘱咐林满关好门窗,除她之外的人不给开门。 尽管林满已经习惯了林慧茹隔三差五就要出去通个宵,但是夜里呼啸而至的暴雨声还是逼得她把脑袋埋在被窝里不敢探出来。 迷蒙之中,胖强入了梦,他拖着又鼓又涨白花花的的身体,手持着弹弓追着她跑。 林满在梦中精疲力尽。 而在现实,门铃声一下又一下,林满被惊醒。 脏兮兮的玻璃透进星点儿光亮,屋子里一片灰蒙蒙的。 天气预报说,今天阴天。 林满在房间里找林慧茹,林慧茹还没有回来,于是林满搬着小马扎到门口,她踩上小马扎透过猫眼儿看清楚来人。 门外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身穿蓝色警服,体型高大的男人叫纪宇,是这片辖区的片警。 当年《一分钱》的儿歌在大街小巷流传,每一个孩子都会哼唱,林满也喜欢:“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叔叔拿过钱,对我把头点,我高兴地说了声,叔叔,再见!” 得益于这首儿歌,中国的儿童对于警察叔叔,可谓有着天然的信任与喜欢。 林满对纪宇也不陌生。 之前林慧茹和林满嘴里的“爸爸”动起手来,就是纪宇上门处理的纠纷,他也对林慧茹好心提醒过,“既然有手有脚,就该找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好给小孩子树立一个好榜样。” 当然这些语重心长的劝慰,林满理解不了,而林慧茹听后也是不耐烦的摆手,还调笑着摸了一把纪宇硬实的胸膛。 她目光黏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因为职业的关系,这个男人自有一番凛然正气,很勾人,林慧茹其实不介意免费同他春风一度。 然而他捏住她浑圆丰腴的手腕,薄薄的单眼皮微抬:“林小姐,请自重。” “木头呆子。”林慧茹恼怒地骂道。 …… “纪宇叔叔。” 伴随着“吱呀”的金属门开启的声音,林满的声音飞进纪千澜的耳朵里。 童音总是这样,软软糯糯,自带清甜感,就仿佛沾了蜜一般。 纪千澜是第一次见林满。 刚刚度过自己六岁生日的林满,个子只有门把手那么高。 身上穿了一件皱巴巴的棉麻质感的红色格子裙。 肚子鼓鼓,似乎偷偷藏了只西瓜,手臂和小腿也肉圆肉圆的。 活像一只煮熟的汤圆,纪千澜心想。 之后他看见这只煮熟的汤圆动作熟练无比地滚进纪宇的怀里。 纪宇亲昵地揪了一把林满软绵的脸蛋,还提着林满的胳肢窝让她荡秋千。 纪宇乐呵呵。 林满也笑个不停。 但对纪千澜来说,好吵。 玩了一小会儿,纪宇将林满放在地上,宽大的手掌摸了摸林满的小脑袋瓜,“咱们满宝儿又长高了。” 见林满偷瞄纪千澜,纪宇拨拉一把纪千澜的后脑勺,将他拨拉到林满眼前去。 “满宝儿,这是千澜哥哥,他是叔叔的外甥,比咱们满宝儿大六岁,以后让千澜哥哥照顾咱们满宝儿,陪咱们满宝儿玩,你说好不好啊?” 林满仰着小脸看纪千澜。 察觉到她的视线,纪千澜双眼微眯,眸光锐利无匹。 林满瑟缩了下肩膀,反身抱住纪宇的大腿,小脸紧埋。 纪千澜见状满意地展开唇角,惹得纪宇飞起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 “臭小子!”纪宇对纪千澜瞪得眼若铜铃,安慰林满时却柔声细语,“满宝儿,不怕。” 林满不再怕,但接踵而至的是不好意思。 少年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色T恤,恰有穿堂风吹过,他T恤的下摆鼓动,拂过林满的脸颊。 痒痒的。 正是抽条的年纪,少年瘦瘦高高的,仿若春天里一株蓬勃挺拔的小白杨。 真好看。 林满忍不住想。 而且比筒子楼里最好看的小美都要好看。 第11章 chapter 02 chapter 02. 月历牌显示从今天开始入伏,知了便用尽了一身的力气嘶鸣,烘得夏日午后燥热不已。 今天是林满来到纪宇家的第三天。 纪宇上班去了,家里只有林满和纪千澜。 此时,电视机响着,正在播放《飞天小女警》。 这是林满的挚爱,平日里眼睛都舍不得眨的林满这会儿明显得无心于此。 余光瞄见纪千澜饮尽杯子里的水,林满眼睛一亮,她动作灵活地从沙发上跳下来。 蓝色暖壶在灰色茶几的腿边,重量对她来说,提起来有些吃力。 林满的步伐颤颤巍巍又小心翼翼。 终于走进纪千澜的卧室,林满声嗓糯糯地唤纪千澜,她发音不准确,“千澜哥哥”被她喊成了“千澜锅锅”。 少年一双眼眸无波无澜。 林满鼓起勇气:“千澜锅锅,我帮你倒水吧……” 纪千澜疏离道:“谢谢,但放这儿吧,我自己来就行,你去客厅看电视吧。” “奥。” 林满十分乖巧,转身向客厅走去。 与此同时,一双掺杂着几分讨好和几分希冀的眼眸也不复光彩,变得黯淡。 这被纪千澜收入眼底,纪千澜颦了颦眉,叫住了林满。 “等等。” 林满不明所以,但停住了脚步,转过身一动不动地看着纪千澜。 纪千澜的目光扫过林满汗湿成绺的刘海儿和那沁着细密汗珠的鼻尖,还有那通红的脸蛋,语气比刚才柔和了许多:“你热不热?” 三天来,漂亮哥哥搭理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是主动搭理了,于是林满杏核似的圆眼再次变得亮晶晶,“不热,千澜锅锅,满宝儿一点儿都不热。” 未料及她的回答惹得纪千澜冷哼一声,“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撒谎。” 林满手足无措。 她知道,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是坏孩子。 一层水雾蒙上林满的眼睛,而就在水雾夺眶而出的时候,纪千澜摁了下圆珠笔,合上习题册,言简意赅道:“走,我们去小卖部买雪糕。” …… 纪千澜个高腿长,难为林满,她跟随的很艰难,但并不好意思喊纪千澜等她,于是那双小短腿就像是装了电动马达一样频率贼快地迈着步子。 可每次纪千澜那两泓秋水似的眼眸望过来,林满都漾开一脸灿烂的笑容。 通往小卖部的道路要经过小区广场。 小区广场的树荫凉儿被许多老头老太太霸占。 老头三五成群的凑一堆儿,“象走田,马走日”地厮杀得不亦乐乎,老太太们却还有另外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她们边哄着怀里的孙子孙女,边八卦着谁家婆媳不合,或者谁家汉子在外面找小三了。 有眼尖儿的瞅见纪千澜,大家都知道他是片警儿纪宇的外甥。 这纪宇呐,人高马大,长相和工作都体面,同时是个热心肠的,好帮他们换个煤气,搬个面儿抬袋米什么的,于是就摇着蒲扇,笑容亲切的招呼着:“哟,这不是小纪警官的外甥么,也出来玩啊。” 也有人注意力放到纪千澜身旁的林满身上:“这么水灵可爱的女娃娃是谁家的呀?” 立马有消息灵通的拿胳膊肘捅捅说话人的肩膀:“林慧茹,林慧茹的闺女啊。” 乍听到“林慧茹”这三个字,林满一双耳朵竖了起来,脚也慢慢地停了。 打那天纪宇叔叔到她家,说她妈妈林慧茹有事情要去办,委托他照看她几日后,到今天,她已经有三天的时间没见到林慧茹了。 昨天晚上,林满还梦到了林慧茹。 梦里的林慧茹提着红色的塑料袋在她眼前晃一晃,说等着回来,要给她熬骨头汤喝。 小美的妈妈就会熬骨头汤,小美说特别特别特别好喝。 小美一连用了三个特别,林满心想那一定很好喝了,于是打心底儿也特别盼望着能喝到。 除此之外,林满也想林慧茹的大嗓门了。 “哦,你是说大前天夜里,在福临河……” 后半截话没听到,因为一双修长的手爬上林满的两只耳朵。 林满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她仰起小脑袋瓜,正对上纪千澜深不见底的瞳仁,她毫不吝啬地展露自己灿烂的笑脸:“千澜锅锅……我什么都听不见啦……” 纪千澜极淡地嗯了一声,随后慢慢地松开手,最后只有他听到老太太拖着感慨同情的长音道:“那是怪可怜的。” 纪千澜的视线从林满汗津津的圆脸蛋和月牙儿弯弯的笑眼儿上寸寸扫过:“这大热天的快把人晒坏了,你别随便停啊。” 林满哦哦着。 纪千澜道:“不如我们比赛吧,谁先跑到小卖部就算谁赢。赢的人有奖励。” 七八分钟后,小区入口处的小卖部。 由于纪千澜放水,林满赢了,她蹦蹦哒哒,恨不能昭告天下。 冰柜就在小卖部外面,上面盖着白色棉被。 当时物价低,冰棍才两毛一根,就算冰淇淋、掺了奶油的贵点儿,也才五毛一根。 纪千澜让林满挑。 花花绿绿的包装令林满眼花缭乱。 她不好意思,选了支林慧茹常常买给她的两毛的冰棍棍。 纪千澜帮纪宇买了五瓶啤酒,转眼去看林满挑选的冰棍,下意识地拧了拧眉毛。 纪千澜问林满:“那个草莓口味的不喜欢?” 林满说:“喜欢。” 纪千澜又问:“那这个哈密瓜口味的呢?” 林满说:“也喜欢。” 纪千澜问了林满一连串地喜欢不喜欢,最后把林满喜欢的都装进了白色塑料袋里。 鼓鼓囊囊一大兜。 林满忍不住生出对钱的担忧来。 别看她年纪小,但她知道有了那薄薄的几张纸什么都能干,林慧茹就是这么教她的。 林满伸手拽了拽纪千澜的T恤下摆:“千澜锅锅……” 纪千澜垂下眼睫,在下眼睑处投下一道浓密的暗影,“怎么了?” 林满想跟他说悄悄话。 纪千澜瞧出她的意图。 才弯下腰,林满的脸蛋就凑了过来,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千澜锅锅,我没有钱。” 纪千澜愣了愣,随后道:“没关系,不过我的钱要是不够的话,我就卖了你拿你抵账。” 纪千澜是故意逗林满的。 但林满这个年纪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开玩笑,她信以为真,一把抱住纪千澜的胳膊,小脸流露委屈又害怕的神情:“满宝儿根本就不值钱的。” 皮了一下的纪千澜,心情很不错,他主动牵起林满胖乎乎的小手走到柜台处结账,这期间林满还一直重复着,“千澜锅锅不要卖了满宝儿抵账……要不然……” 纪千澜问林满:“要不然怎样?” 林满童声稚语:“纪宇叔叔会揍你的。” 嗬,这还会威胁人呢,真是不容小觑。 纪千澜边蹂-躏林满的脸蛋边想道。 “老板,结账。”纪千澜懒洋洋地喊。 摇椅上的小卖部老板听见动静,边把盖在脸上的冰毛巾扯下边回应着:“来了来了……” 掀开纱帘的瞬间,小卖部老板被林满吸引了视线。 “林满?!”小卖部老板饱含惊诧的声音响起。 意识到自家老婆就在里间午休,小卖部老板压下声嗓,他再次确定道:“这是满满么?” 林满把脸颊紧紧地依偎在纪千澜的胳膊上,身体不自觉地躲向他的后面。 纪千澜敏锐地察觉到林满的情绪不对劲,于是神情防备地看向小卖部老板。 小卖部老板四十出头的年纪,啤酒肚高高耸起,但丝毫不影响他动作的灵活性,三步并作两步就穿过了狭窄的柜台通道,来到两个孩子面前。 “你怎么来了,赶紧走、赶紧走!” 这个小卖部老板,林满见过他来找林慧茹。 在他走后,林慧茹会喊林满给她涂抹碘伏。 女人雪白的皮肉上交错着斑斑血痕,就仿佛雪地之上,有红梅绽放,灼烧着人的眼睛。 林慧茹疼得倒吸凉气,破口大骂道:“变-态、畜生、铁公鸡、周扒皮,不得好死。” 林满紧咬的牙关打了个颤。 但双目从始至终没有离开眼前的小卖部老板。 小卖部老板被她盯得心里发虚,尤其是他疑心林满会跟自己的老婆儿抖出他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来,于是从口袋里掏出钱来,直往林满手里塞:“你这孩子,拿着钱买些吃的,你妈都死了……咱俩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纪千澜的眉心狠狠地跳了两下,接着推了一把小卖部老板。 少年人,身形虽然瘦削,手劲却不容小觑,小卖部老板被纪千澜推了个趔趄,扶着柜台才勉强维持身体直立。 林满的神情呆呆的。 小卖部老板那句“你妈都死了”在她的脑海里循环播放。 你妈都死了,这是什么意思? 纪千澜将小卖部老板塞在林满手心的那沓钞票团成一团扔在小卖部老板的脸上,随后扯起林满的手腕就走。 两人走出千米远。 林满哇一声哭闹起来,“妈妈,我要找妈妈……呜呜……千澜锅锅,我要妈妈……啊呜呜呜……” 纪千澜心烦意乱。 他下意识地想要冷脸呵斥林满,“别哭了”,却在目光触及林满湿润得一塌糊涂的眼睛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郗千澜蹲下身体,拿手指帮她擦干眼泪,“满宝儿不哭了,满宝儿。” 第12章 chapter 03 chapter 03. 林满六岁,她对于“死”并不具备严谨确定的概念。 然而她知道——死了就会再也见不到了。 筒子楼的三楼,有个姓王的奶奶。 她也会在跟别人聊天的时候唾弃林慧茹下贱,但林慧茹做生意把林满赶出了来的时候,她也会招呼林满来自己家玩。 王奶奶孀居。 她说自己也有孙女,她的孙女只比林满大两岁,和林满一样,有一双大大的、亮亮的、会说话的眼睛。 林满问王奶奶,“姐姐哪里去了?” 王奶奶忽然间落下泪。 她的孙女不知道被哪个天杀的缺了大德的东西给偷走了。 之后王奶奶生气地赶走林满。 不过过两天,王奶奶还会招呼林满来家里玩。 林满是很喜欢王奶奶的。 王奶奶会在林满吃饱饭后拿柔软的手绢帮她擦擦嘴巴。 王奶奶也会教她背诵古诗,从“鹅鹅鹅”到“春眠不觉晓”。 王奶奶还会给她梳梳辫子,她摸着林满纤细而柔软的发丝说:“我们满宝儿是个心肠软的丫头。” 去年深冬,一个大雾弥漫地早晨,王奶奶下楼倒煤渣,一个不小心摔倒了,被发现时已经断了呼吸。 所以,就像她再也见不到王奶奶那样,她也再也见不到林慧茹了吗? 林慧茹爱喝酒。 指尖染着尼古丁的味道。 她常和左邻右舍吵架。 一个又一个的男人来找她。 林慧茹的缺点,林满如数家珍。 但林满也记得,王奶奶说,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能成为一个好妈妈,成为好妈妈是需要不断学习的,不断学习却是一种能力,既然是一种能力,那必然就有具备的和不具备的。但是,无论好妈妈还是坏妈妈,当一个女人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个妈妈时,已经耗费了极大的勇气了。 林满捕捉到“勇气”。 她知道,勇敢是一种美好的品质。 林满决心敬佩林慧茹。 …… “妈妈,妈妈……千澜锅锅,我要回家!我要妈妈!” 林满执拗地向纪千澜讨要林慧茹,过去的两日,她从未像今天、此刻这般蛮不讲理。 “林满。”纪千澜沉下嗓音。 而且,他对她的称呼,不是哄小孩的那种“满宝儿”。 他告诉林满,“你家紧邻福临河,出了这个小区,右拐,直走,遭遇岔路口时,左拐,过桥,再直走就到了。现在你自己决定,是跟我回家吹风扇吃雪糕看电视还是一个人回家找妈妈。” 纪千澜希望林满是个聪明的小孩儿。 可惜,林满不是个聪明的小孩儿,她朦胧着双眼,不住地重复着:“我要妈妈,我要回家。” 雪糕经受不住高温,慢慢地融化,包装袋沁出冰冷的水珠。 纪千澜松开林满的手腕。 少年脸庞秀美,神色却冷地出奇。 他今日份的暑假作业还没有完成。 英语听力也没有练习。 高一物理的力学部分也还没有自学。 纪宇还给他规定了五十个俯卧撑。 他把自己的一天规划得清清楚楚,满满当当,他已经陪着林满浪费了生命的一个小时,他没有理由再去陪她浪费宝贵的时间。 他至多再花一分钟的时间对林满强调:“你家紧邻福临河,出了这个小区,右拐,直走,遭遇岔路口时,左拐,过桥,再直走就到了。” 林满回家找林慧茹。 纪千澜也回家。 T恤被汗水浸透,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纪千澜吹着风扇吃了根雪糕,才堪堪压下心头的烦躁。 吃完雪糕,他依次完成提前规划好的任务。 房间极其安静。 没有电视机的声音,没有林满注视他的眼睛和她灿烂的笑脸,一切都和暑假刚开始时一模一样,然而今天的纪千澜却有种浑身不舒坦的感觉。 两个小时后,暮色四合,烟霞漫天,蓝色书桌洒满橙色光芒,纪千澜准备喝口水,再完成最后一项俯卧撑,然后他看到了桌腿的粉色暖壶。 纪千澜闭了下眼睛,脑海浮现林满提着暖壶颤颤巍巍又小心翼翼的身影,下一秒钟,少年口中吐出和他秀美脸庞不相符粗鲁话语,“操!” …… 纪千澜一路小跑到筒子楼,凭借着上次来的记忆,很容易便找到林满家。 林满家里没人,他又去敲邻居家的门,邻居都说没看见林满回来。 纪千澜便怀疑林满走错路了。 纪千澜还真怀疑对了。 林满在岔路口拐错了,怎么找也找不到那座桥,小孩子体力有限,她精疲力尽的林满坐在马路牙子上,她迷路了,浑身已经没劲,天又黑下来,对林慧茹的想念已经被未知的恐惧冲散。 这时候眼前忽然多出一包面包。 林满吞咽口水。 一个中年男人问:“小朋友,饿了吧,快吃面包吧,你爸爸妈妈呢?” 林满想起王奶奶对她的告诫,摇着脑袋拒绝了。 中年男人已经注意林满有好一会了,确认她没有大人陪同,这才上前搭话。 林满打算离开,却被中年男人拽住手腕,林满尖叫一声。 小女孩的声音尖尖刺刺,中年男人恨不能给她一嘴巴子,面对过路人投来的视线,中年男人转了转眼珠,一脚踹在林满身上:“一点儿事不懂,不就是没给你买汉堡么,知不知道大人赚钱不容易。” 人家当爸的教育闺女呢。 就是教育方法不对。 看着家庭条件不太好,那小姑娘太不懂事了。 匆匆一瞥,心头各有各的想法,然后自顾自地赶路去。 中年男人将林满扛上肩头,赶来的纪千澜正好目睹这一幕,心惊肉跳,冷静下来,他环顾四周,快步走到一个相对中年男人来说体型高壮的男子,用令周围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喊:“爸爸,快看,妹妹在那里,她被那个男人给抢走了。” 林满看见纪千澜,哭喊着:“千澜锅锅。” 体型高壮的男子见状配合纪千澜:“你是谁?人贩子?快放开我闺女,要不然我和你拼了!” 这声人贩子引来群情激愤,中年男子惊慌不已,加之林满挣扎地厉害,他忙扔下林满,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纪千澜向莫名其妙当了次爸的高壮男子道谢。 林满小跑着扑到纪千澜的怀里。 照她的年纪,林满实在算不上瘦,这一扑,相当有重量感,纪千澜浑身僵硬,他并不喜欢和谁这么亲密,他低下头去看,林满闭着眼睛,鼻涕眼泪纠结成一团,早上扎的辫子现在全散了,密密实实的发丝糊在花猫似的脸蛋上,很是滑稽,又有些可怜,纪千澜强忍洁癖没有将林满推开。 林满一声接一声地喊千澜锅锅,仿佛这个称呼能够给予她莫大的安全感。 “别哭了。”纪千澜嗓音清冷。 然而林满哭得太伤心,压根就没听到,纪千澜长叹一声,伸手捏住了小姑娘的鼻子。 林满呼吸不畅。 透过湿润的眼帘,林满看到纪千澜冷峻的面容,她抽噎着:“我不哭了,千澜锅锅。” “嗯”了一声,纪千澜松手, 林满虽然不扯着嗓子哀嚎了,泪珠还掉地噼里啪啦,郗千澜只好说:“那就再哭一分钟,哭完之后还要给叔叔道谢。” …… 月华如水。 虫儿在草丛低鸣。 纪千澜去超市买了牛奶面包,然后和林满坐在马路牙子上啃面包、喝牛奶。 啃完面包,喝完牛奶,纪千澜背起林满。 纪千澜告诉林满:“人在去世之后,会变成一颗星星。” 林满仰望天空,今天有一个晴朗的夜晚,幕布低垂,明月、繁星似乎触手可及。 林满问纪千澜:“我的妈妈也会变成星星吗?” “会。”纪千澜重复:“一定会的。” 他指着其中一颗告诉林满:“那个是我的妈妈,天空中最大最亮的一颗。” 林满被漫天的繁星迷住了眼睛,她兴致勃勃地寻觅着林慧茹:“那一颗是我的妈妈,她也很大很亮。” 纪千澜停住脚步,扭着脖子对林满说:“满宝儿,你把手伸出来。” 林满听话,然后她的掌心多了一枚星星。 那是纪千澜用从超市领来的宣传彩页叠成的,“现在呢,我把它摘下来了,送给满宝儿,满宝儿要记得,无论是死去的人还是活着的星星,她们都会一直陪伴你,照亮你未来的路。” 年仅五岁的林满,听不懂这些深奥的道理,她眨巴着眼睛,一会看看安静地躺在掌心里的星星,一会儿看看漂亮得不可方物的纪千澜,下一秒钟,她双手环上纪千澜的脖子,脸颊贴上纪千澜的脸颊。 “千澜锅锅,你好厉害啊。”她的语气既兴奋又饱含着无限的崇拜,她天真的以为纪千澜就像她看的《飞天小女警》的动画那般拥有着能够摘下星星的超能力。 …… 深一脚浅一脚,九点半,郗千澜背着林满回到了家。 房间里黢黑一片,显然纪宇还没有回来。 纪千澜见怪不怪。 纪宇是片警。 不比刑警,没什么机会接触大案要案,全都是琐碎糟乱的事情,谁家猫在树上下不来了,谁家婆婆儿媳打起来了,谁家钥匙落屋里了,最近天气预报预警台风“佩驽马”登陆,他们这一片是老城区中心,房龄悠久,私搭乱建较多,纪宇又是单位年纪最小的,还没有成家,常常会替这个哥那个姐顶班值夜班。 纪千澜让林满洗手洗脚。 林满坚持要洗澡。 纪千澜无奈,帮她打开热水器,调好水温,他担心林满年纪幼小,一个人玩不转,但他已经十二岁,有清楚的性别认知,便耐心地站在浴室门口等待林满洗澡。 可以和千澜哥哥睡一张床,林满开心地不得了,特意把自己的小枕头和纪千澜的枕头并排在一起,她还想和千澜哥哥说会儿话,然而脑袋一沾枕头,眼皮就沉重起来,意识渐渐模糊,沉睡过去。 听着林满清浅均匀的鼻息,纪千澜又起了床,他牵挂着今天没有完成的五十个俯卧撑。 纪千澜做完俯卧撑,洗完澡,纪宇还没有回来。 纪千澜准备上床睡觉,只见林满睡觉异常不规矩,小小的身体斜斜地横亘在床上,她身上穿着他小了不能再穿的T恤,T恤上翻,露出一条印着□□熊的内裤和一截圆滚滚的肚皮。 纪千澜面无表情地帮睡觉不规矩地林满把T恤拽好。 第13章 chapter 04 chapter 04. 纪宇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他的房间没有林满。 他轻手轻脚,走进自家大外甥的房间。 床上睡着两个小孩,纪千澜睡姿规矩,林满却已经横过身体,浑圆白嫩的脚丫子踹在纪千澜的颈窝。 纪宇展唇一笑,回到自己房间找到相机。 咔嚓一声,眼前的一幕被相机记录下来。 纪宇捡起地上的夏凉被抖了抖,帮两个孩子盖好,又把电风扇从直吹模式改成摇摆模式,尔后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之后纪宇并没有睡觉,他打开阳台的窗户,一边吹风一边埋头抽烟。 纪宇晚上没有像纪千澜猜测的那般在加班,成年人的世界,一个孩子怎么想象也无法真切具体。 三个月前,纪宇谈了个女朋友。 女朋友姓金名姝含。 金书含是一名幼儿教师。 上午,她先跟一个尿了裤子的男孩子家长联系完,接着便有两个小孩儿找她告状,无非是他拿了她的橡皮,她弄折他的铅笔这样鸡零狗碎的事情,好不容易安抚好两边的情绪,金姝含终于得空去趟卫生间。 她之后,又进来俩人——李姐和谢芳芳。 谢芳芳:“李姐,纪警官真把林慧茹那闺女弄自己家里去了?” 李姐:“可不么,我昨天撞见小纪那外甥背着林慧茹那个闺女。” 谢芳芳:“姝含姐也能愿意?” 李姐:“这个咱就不知道了,甭管同意不同意,心里肯定怄得要死,林慧茹那个千人骑万人操的小婊子,她那闺女的爹指不定是谁呢……” 莱川这样的小县城,地方屁点大,人和人之间似乎都认识,一个林慧茹,也无人不晓。 漂亮,还不检点的女人,就是角落里的蟑螂,让谁看见都想踩上两脚。 “李姐,你这意思是林慧茹跟纪警官有一腿?”谢芳芳嘴巴圆张,大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金姝含皱起双眉。 李姐:“臭鸡蛋苍蝇都爱往上凑,小纪说到底也是男人是不是,那林慧茹年纪小,长得又漂亮,还放得开,你再看看金姝含,仗着她爸爸是街道办事处的小领导,那个清高劲,啧啧,哪个男人受得了。” 李姐和谢芳芳说着闲话,厕门“吱呀”一声,镜子里映出金姝含孤傲清高的脸庞。 金姝含扬着纤细的脖子走到洗手池前洗了洗手,然后重重一甩双手。 被甩了满脸水珠的李姐和谢芳芳:“金姝含你有病啊!” “我们家纪宇啊是人民警察,平生一大爱好就是人好、爱管闲事,我当初跟他谈恋爱也是相中他这一点,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没错。对了,李姐,做人要阳光一些,想法不能太阴暗,姐夫虽然和林慧茹有那么一腿,咱不能一棒子把我们纪宇也给打死了吧。还有啊,警察是公职人员,不能随意诽谤的。” 李姐被金姝含拿刀戳了肺管子,顿时发起飙来:“金姝含,我撕烂你的嘴!” “李姐、李姐,冷静冷静。”谢芳芳一把抱住李姐的腰,提醒她现在是上班时间。 金姝含冷哼一声。她还能怕了这两个八婆不成。 表面看金姝含不把纪宇把林慧茹闺女带回家这件事当回事,或者说只是小事而已,但实际上她在心里郁闷了一整天。 …… 纪宇今天不用值夜班,一下班就驱车前往金姝含家接她约会。 金姝含磨磨蹭蹭,特意让纪宇在楼下等了接近半小时才姗姗出门。 “心情不好,餐厅就不去了,附近走走吧。”金姝含翻了纪宇一个白眼,自顾自地向小区大门走去。 “别呀,宝贝。” 但见金姝含铁了心不上他的车,纪宇停下车。 “怎么了,谁惹我们家宝贝生气了,跟我说说。”纪宇追在金姝含屁股后面问,在碰了一鼻子灰干脆打横抱起金姝含。 纪宇人高马大,金姝含挣扎不开。 她想到今天在单位所受得气,又见纪宇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伸手甩了纪宇一巴掌:“你别碰我!” 她吼,纪宇面不改色。 直到打开车门将她塞进副驾驶位,纪宇坏坏一笑道:“我看最近没收拾你皮痒了。” 桑塔纳风驰电掣地疾驰在道路上。 宾馆。 纪宇动作急切地吻住金姝含。 金姝含半点儿不配合,恨恨地咬了口纪宇的舌头,趁纪宇吃痛的空隙将他推倒在床上。 “你带林慧茹的闺女的回家了。”金姝含骑在纪宇腰间质问。 纪宇拿舌头舔了舔牙齿,枕着手臂,一脸地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因为这个事情生气啊。” 金姝含柳眉倒竖:“你知道我今天在单位都成笑话了吗?” 想起来还是气得不行,金姝含对纪宇拳打脚踢。 纪宇喜欢她,哪怕她对自己拳打脚踢,他还是喜欢她,满脸笑呵呵地任她发泄完情绪,才攫住她两只手腕:“那孩子怪可怜的。” “可怜归可怜,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你给我说我会不答应吗,还是你和林慧茹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怕我知道了跟你闹。” 金姝含拽着纪宇的T恤,目光如矩。 纪宇直呼冤枉:“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 金姝含两眼泪汪汪:“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嗯,我就是个坏东西。”纪宇被金姝含梨花带雨的小脸激得阵阵火苗儿从下腹部窜上来,他眼疾手快,居高临下,哑着嗓子说:“今天就让你看看我有多坏。” 金姝含不知为何会想起李姐说得那句:“那林慧茹年纪小,长得又漂亮,还放得开……” …… 这个晚上,金姝含格外地配合纪宇。 “我操……”纪宇嘶吼着发泄,“宝贝,你他妈的太棒了。” 这时候金姝含腰酸腿软,扑在纪宇的胸膛,一闭上眼睛,眼皮沉重地像是灌了铅。 待悠长地余韵过去,纪宇起身为金姝含清理。 金姝含和纪宇是初中同班,高中同校的同学。 那时他们从未想过未来会有什么交集,毕竟他们的性格截然相反,金姝含听话中带点儿小傲气,纪宇三天不打能上房揭瓦。 其实,纪宇并不符合金姝含的审美。 他的鼻梁高挺,下巴峭拔,体型高壮,不笑时,气质有些严肃,笑起来则有点儿怀。 金姝含更喜欢斯文一点儿、温柔一点儿的。 她大学交的男朋友就是这个类型的,只是两个人没有逃过毕业季分手季的魔咒。 毕业那年的夏天,她刚分手,回到莱川,又受不了县城落后缓慢的节奏,情绪有些抑郁,一次同学聚会,不小心和纪宇有了一夜情,纪宇要负责,金姝含不愿意,要求这是两人之间的秘密,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后来她的工作稳定,他爸他妈张罗着给她相亲,那两年,她见了得有三四十个男人,总觉得差点儿意思,直到遇见纪宇。 人的想法会随着年龄阅历的改变而改变。 当初觉得纪宇哪里哪里都不合适,再见却觉得还行,两个人就这么开始了,如今已经将谈婚论嫁提上了日程。 金姝含的脸颊贴近纪宇的胸膛。 “你人好我知道,但是咱们结婚后,肯定很快就会有孩子,你的工资加上我的工资,你爸你妈,我爸我妈再接济点,也就万八千块钱,你姐那孩子我就不说了,再加一个孩子,你当咱家是福利院。” 男人有时候实在是缺筋少弦的生物,她明明在说经济压力大,养不了这么多的孩子,纪宇却只听到她说咱家,抬着她的下巴深深地吻进去,“宝贝,我会好好赚钱的,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金姝含气急败坏,一脚把纪宇踹下床:“我是让你把林慧茹她闺女送走。” …… 登进户籍管理系统后,纪宇知道了林慧茹的老家所在。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莱川县城某乡镇的林家村。 在将林满送走之前,纪宇利用周末带她和纪千澜去了一趟百货大楼。 林满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进百货大楼。 她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乘坐扶梯时,小朋友盯着起伏运动的黑色方块,怯生生地伸出脚丫,随后又飞快地收回,像是在害怕那些起伏运动的黑色方块化身拥有血盆大口的怪兽将她吞掉。 “满宝儿,这是扶梯。”纪宇边说边提着林满的腋下将她放在扶梯上。 黑色方块陡然升高,林满发出惊呼,一把抱住纪宇的大长腿。 纪宇仰天大笑。 纪千澜面无表情。 他舅可真幼稚啊。 上了扶梯,纪宇偶遇同事。 林满本来想跟他分享自己乘坐扶梯的感受,但纪宇和同事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于是林满伸手拽了拽纪千澜的T恤下摆。 纪千澜甫一低头就对上一双亮得不可思议的眼眸。 “千澜锅锅……”她显然是有话要说。 为迁就小朋友的高度,纪千澜只好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问:“怎么了?” 林满把嘴巴凑到纪千澜的耳边,嗓音有难以掩饰地兴奋:“千澜锅锅,扶梯好好玩。” “真是个小土包子。” 林满并不知道纪千澜在心底吐槽她,睁大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纪千澜,纪千澜看了看纪宇,见他短时间没有结束聊天的意思,“那我们再乘坐一次扶梯吧。” 林满激动不已,还问纪千澜:“千澜锅锅是不是也觉得扶梯很好玩?” 纪千澜:我又不是你,幼稚。 即便如此,纪千澜还是陪林满来回乘坐了五趟扶梯。 纪宇结束和同事的谈话,扭头没看见自家大外甥和林满,心难免一沉,后来发现两个人手牵手乘坐扶梯,才长舒了一口气。 “好玩吗?”纪宇问林满。 林满鼓着掌说好玩好玩。 纪宇拍拍她的小脑袋瓜,随口目带揶揄地看向自家大外甥:“纪千澜小朋友,你觉得好玩吗?” 纪千澜冷然回瞪,十二岁的男孩,身体正疯狂抽条,瘦高瘦高的,双手往裤兜一插,酷的不行。 但以纪宇对纪千澜的了解,纪宇知道这是某种害羞的表现。 纪千澜是纪宇把屎把尿带大的。 小屁孩智商高,干什么都没兴趣,看谁都是弱智,傲气地不行。 纪宇的意思是正常升学,尽情地做小孩子,可纪千澜主意大,小学连跳两级,暑假结束后升初三,全班最小的学生,他还想再跳级,纪宇见他没什么朋友,整天独来独往,说什么不肯同意。 捏了把林满饱满的脸蛋,纪宇觉得自家大外甥这几天这么有人气儿,小朋友功不可没,提着林满的T恤,就把她捞到了自己手臂上坐着:“走,去给我们家的小公主买漂亮衣服去。” 有人在看么在看么在看么 单机码字容易发疯 等着要码《向玫瑰献忱》,纯纯报复 见谅见谅宝贝[加油][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chapter 04 第14章 chapter 05 chapter 05. 林满懂得什么叫小公主,手里抓着纪宇的头发发出清脆的笑声。 纪宇身材高大,更难得的是浑身散发着不可侵犯的凛然正气,纪千澜小小年纪已然出落得清隽秀美,林满年纪还小,漂亮美丽这样的词汇离她太遥远,但玉颜雪白,可爱到谁看到就想捏一把她雪媚娘一样软软糯糯的脸蛋。 三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纪宇和林满共同挑中一条拥有蓬大的裙摆,和纱质外衬,镶嵌着碎钻和蝴蝶结的粉色公主裙。 纪宇:“这是谁家的小公主啊,打扮的这么漂亮。” 店员也这么说。 林满笑弯双眼看纪千澜。 在纪千澜看来,这条裙子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说,过分华丽,又过于繁琐,他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嘴角有些抽搐。 林满心思敏感,不禁有些失落。 纪千澜的后脑勺却忽地被人抽了一记,纪宇凶巴巴地瞪纪千澜:“臭小子,妹妹漂亮不漂亮?” 迫于纪宇的淫威,纪千澜:“漂亮,漂亮极了。” 林满立刻眉开眼笑。 张扬的裙摆随着小朋友的动作摇曳旋转,林满笑颜娇憨明媚,像极了一株暖阳下灿烂盛开的向日葵。 纪千澜忽然觉得他那句“漂亮,漂亮极了”也没有那么违心了。 …… 百货大楼门口有数台拍摄大头贴的机器,离开的时候,纪宇见一对情侣高高兴兴地拿着一版大头贴。 纪宇问:“满宝儿想和叔叔、哥哥拍大头贴吗。” 林满奶声奶气道:“想。” 两人达成一致,共同看向纪千澜。 纪千澜:“……” 他不想。 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想。 然而拒绝无果。 纪千澜最终被迫营业。 纪宇:“满宝儿也太矮了,这样吧,我把她抱起来,满宝儿要亲叔叔这半边儿脸,纪千澜你亲我这半边儿脸。” 纪千澜认为纪宇的提议肉麻而恶心,果断拒绝。 但在纪宇看来,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亲密一些,是以眼见纪千澜这条路走不通,他又跟林满咬耳朵,“等会儿拍照的时候,满宝儿要去亲你千澜锅锅的脸颊。” 纪千澜原以为纪宇已经放弃了他那肉麻恶心的想法,闪光灯闪耀,不妨纪宇怀里的林满突然倾斜身体亲在他的脸颊上。 他错愕地瞪大双眼。 这一幕正好被相机记录下来,纪宇拿着大头贴翻来覆去地看,笑得见牙不见眼。 “你别看了。”纪千澜低吼道。 纪宇没个正型:“纪千澜,你脸红了诶。” 纪千澜:“……” 他才没有! …… 周六。 林家村。 美貌 智慧,美貌 财富,美貌 运气,很多时候都能够成为最强武器,偏偏美貌单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对林慧茹来说,即是如此。 上学那会儿,林慧茹成绩挺一般的,但她的漂亮脸蛋,十里八村,远近闻名,总有男孩子通过各种途径给她传纸条递话,更有甚者,放学的时候堵到校门口。 她在女生群体人缘一般,偶尔还会被班主任讽刺半点脑子不长,光会拿漂亮脸蛋祸害人。 对此,林慧茹心里是有点儿委屈的。 数不清的示爱追爱中,林慧茹春心萌动了。 对方大她一届,学习成绩也不好,但是脸挺好看的,个子也高,人爱说爱笑。 之后林慧茹的成绩一落千丈。 中考结束,林慧茹果然没有考上高中,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所以尽管家庭条件并不富裕,林父林母还是托关系花钱,想方设法让林慧茹复读,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 她和她所交的未成年男朋友商量好了要去莱川打工,于是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林慧茹离家出走了。 后来她稀里糊涂地和男朋友发生了亲密关系,稀里糊涂地怀了孕,稀里糊涂地剩下林满。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不会长久的东西,譬如感情。 林满当时不满一周岁,林慧茹的男朋友厌倦了年纪轻轻便要赚奶粉钱养家的生活,他抛弃了林慧茹和林满。 养活自己和林满成了林慧茹人生最大的难题,她没什么文化,朋友介绍她给人洗脚按摩,被同村人撞见,她成了村里人眼里、嘴里不正经的女人。 林父林母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说要和她断绝关系。 于是她破罐破摔,挣起块钱来,并渐渐迷失其中。 清醒时,她恨一切,恨自己,恨她的男朋友,恨林满,不清醒时,她掉进了福临河,结束了她年仅二十三岁的生命。 …… 白发人送黑发人,林父林母搂着林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纪宇在林父林母情绪终于平复下来时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却不料林父林母面露为难之色,最后无视林满那张和林慧茹有八分像的小脸蛋,说:“纪警官,您有什么证据证明娃娃是我们慧茹的闺女啊,就算真得是,这不是小事,要一家人聚到一起好好商量。” 无奈,纪宇只好先带林满和纪千澜回镇上的旅馆。 翌日,天气闷热得要命,一丝风也没有,空气稠乎乎的,仿佛凝住一般。 纪宇又带着林满和纪千澜来到了林家村。 林满的大舅、大姨、二姨都赶来了,人乌泱乌泱地将房间堵得水泄不通。 林父林母将儿子女儿拿来的桃酥蜜饯一个劲的往林满手里塞,也许是血缘太奇妙,向来有些敏感害羞的林满没有哭,一直甜甜地笑着,像画报上的年画娃娃一样讨喜。 纪宇在基层工作好几年了,他知道林父林母的行为并不代表什么,相反可能只是一种愧疚和移情,今天必然会有一场拉锯战,他打发林满和她舅舅家姨妈家的表兄弟姐妹一起玩。 接着纪千澜看见林满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地离开房间去了小院,找她的表兄弟姐妹。 后来纪千澜回忆起这一幕,忍不住想,林满的没有良心早有预兆。 小院一侧有棵枣树,树冠蓬大浓密,舅舅家姨妈家的兄弟姐妹在树荫里玩跳房子的游戏。 林满一个人在太阳地里伶仃地站了半天,主动靠近示好道:“这是姥姥、姥爷给我的桃酥,你们要不要?” “我爷爷奶奶给你的?” 桃酥蜜饯尽数被舅舅家的哥哥一把抢过。 二姨家的姐姐上下打量着林满。 林满和她们很不一样,她皮肤白白,像是奶奶只舍得给弟弟喝得牛奶那样白,她穿着她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那种蓬蓬裙,粉嫩嫩的颜色那么扎眼,她的头发长长的,别着两只蝴蝶结的小卡子,小卡子上镶了碎钻,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芒。 她伸手摸了摸林满头上别的蝴蝶结卡子:“我喜欢这个,你送给我吧。” 林满看了看她手中的卡子,又摸了摸被她拽痛的头皮,很小声道:“那是纪宇叔叔买给我的。” 她不禁怒目而视:“怎么你不愿意送给我?” 林满咬着唇,她没有立刻回答,这惹怒了二姨家的姐姐,她忽然把蝴蝶结小卡子扔到地上,随后重重踩了两脚,蝴蝶结装饰和卡子分离,点点碎钻掉落在泥土里,林满心疼不已,蹲下身子去捡,一只小胖爪被二姨家的姐姐踩住。 林满好疼,但她不敢哭也不敢叫,只一个劲地吸着鼻子,把涌上眼眶的泪水给逼回去。 大姨家的姐姐跟二姨家的姐姐咬耳朵:“你别要她的东西,她的东西都可脏呢,我昨天晚上听见我爸跟我妈吵架说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妈妈不正经,她以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怪她,我爸和我妈吵架了!” 大姨家的姐姐恨恨地剜了林满一眼。 小孩子的世界确实单纯,却也容易被影响,他们的思想行为投射着大人的情绪,林满被她的表兄弟姐妹推来搡去。 “你们在干什么!” 清冷的质问声在小院响起。 室内唇枪舌剑,纪千澜本就觉得人性架不住考验,如今更觉得人性的底色即是阴暗自私,想到林满明媚开朗的笑颜,便想出来透口气,却看到林满被欺负的一幕。 林满要哭不哭的,仿佛一只被抛弃的小狗,纪千澜不禁想起去年过年,纪宇心血来潮从他同事那里要来一只博美,才巴掌大,纪千澜讨厌如此弱小的存在,但纪宇的工作忙,纪千澜又放寒假,照料博美的任务落到纪千澜头上。 那只博美在他们家短暂的呆过几个月,后来被纪宇送给了别人。 林满见到纪千澜,眼睫抖了又抖,最后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跑到纪千澜怀里,抱着他的腰,语调黏黏糊糊地喊“千澜锅锅。” 林满的辫子散落,裙子灰扑,狼狈又邋遢,纪千澜洁癖发作,有些嫌弃的想要将林满从自己身上拉开,但林满那双圆滚滚的胳膊抱得紧,纪千澜只好选择放弃,恨铁不成钢地教育她:“真没有出息,别人欺负你,你就要欺负回去,知道吗?” 林满不说话,脑袋可怜兮兮地往纪千澜胸口蹭。 更像他曾经养过的那只博美了,受了委屈,就会找自己的主人撒娇。 “告诉我,刚刚谁欺负你了。”纪千澜一双眼睛锐利无匹地盯住林满的表兄弟姐妹,“是你?” 他不好跟女孩儿计较,便看向其中年龄最大,个子最高,林满舅舅家那个男孩儿。 男孩儿比纪千澜要矮半个脑袋,身型却比纪千澜宽出不少。 对方环顾四周,在墙角找到一把铁锹,径直朝纪千澜拍去。 纪千澜挑眉冷笑,身体灵活地躲避开,从背后踹了男孩一脚,将他踹了个狗吃屎。 对方还挺百折不挠,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又拿着铁锨朝纪千澜攻了过来,纪千澜拧起双眉,手上动作跟着嚣张凶狠。 对方被纪千澜骑在身上揍得嚎啕大哭。 林满的两个表姐被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 林满忍着害怕去拉纪千澜的胳膊,“千澜锅锅……千澜锅锅……” 纪千澜被她唤回几分理智,闭了闭眼睛堪堪压下心中的暴虐情绪,一双阴鸷狠厉的眼睛也慢慢恢复清明。 大人被惊动。 第15章 chapter 06 chapter 05. 林满看着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表哥还有抱在一起哭成一团的两个表姐,低着脑袋依偎在纪千澜身边,她完全不敢和纪宇对视:“千澜锅锅,我害怕。” 纪千澜揉了揉她的脑袋,满不在乎地安慰:“别怕。” 纪宇叉腰沉沉地叹了口气。 忍住,这都是自己的孩子。 最后无功而返。 林满问纪宇:“叔叔,是因为我不听话,姥姥姥爷、舅舅姨妈才不喜欢我的吗?” 纪宇将林满搂在怀里,温柔地告诉她,“我们满宝儿又可爱又听话,无论是姥姥、姥爷还是舅舅、姨妈都特别喜欢她,只是……” 林满:“只是什么?” 纪宇:“人活一世,有太多的情非得已。” 林父林母快要七十了,作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也没多少积蓄,现在年纪大了,全靠儿女们养活,儿女们生活也并不轻松富裕。 听到小女儿去世的消息,他们又难过又生气。 林满是小女儿的孩子,他们当然心疼,可她不是阿猫阿狗,更像是个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敢接下来。 纪宇打心眼里是理解的。 “难道满宝儿不喜欢叔叔和你千澜锅锅么。”纪宇和林满开玩笑,把话题转移了。 林满咧着嘴巴笑:“喜欢,满宝儿喜欢纪宇叔叔和千澜锅锅。” 纪宇揪了揪小朋友的脸蛋,夸奖道:“我们满宝儿真是个小机灵鬼。” 回到宾馆,纪宇支使林满收拾行李。 “叔叔要和你千澜锅锅出去办点儿事,满宝儿乖乖地呆在房间里,除了我们,谁来也不要开门,知道了吗?”纪宇嘱咐。 林满看看纪宇,又看看纪千澜,忽然小跑到纪千澜面前,学着老鹰捉小鸡游戏里的老母鸡一样展开双臂将纪千澜护在身后:“千澜锅锅……叔叔不可以说千澜锅锅。” 纪千澜愣了几秒钟,随后扬唇,“满宝儿果然是个小机灵鬼。” 他揪着林满软绵绵的小脸蛋不放,一双眼睛笑得弯弯亮亮,这次又轮到林满闪神。 纪宇冷哼了一声:“纪千澜,你搁这梁祝呢,抓紧!” …… 乡镇不大,没有武馆,但不缺空地。 暮色苍茫,残阳如血。 玉米地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纪千澜躺在地上喘粗气,他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足可见纪宇刚才下手有多狠。 纪宇在吸烟。 升腾的青灰色烟雾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模糊了,也模糊了过去和现在的界限。 纪宇有个姐姐,叫纪菲,比他大三岁。 纪千澜是他姐姐纪菲的儿子。 对纪宇来说,纪菲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她聪明、活泼、漂亮,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不像他,只会惹是生非,他爸妈总说上辈子一定欠他什么,这辈子他专门找他们来讨债的。 纪菲的人生是从她考上榆阳大学开始偏轨的。 那会儿他高三,高考冲刺的关键时刻,气氛焦灼压抑,连天空都是乌云密布的灰黑,有一双职业是高中教师的父母,纪宇只觉得每一天都喘不上气来。 纪父纪母接到纪菲辅导员打来的电话,要去榆阳一趟,纪宇第一个反应是:妈蛋的,老子要逃学,老子要去网吧通宵。 三天后,他顶着一双熬夜熬出来的熊猫眼回了家,打开家门的那一刻,他看到姐姐跪在地上,父亲手里的扫把划破空气“梆、梆”地落在姐姐瘦弱的脊背上。 纪宇大惊失色:“爸!你干什么!” 他将姐姐护在怀里,朝沙发上脸色铁青的母亲发出求助:“妈,你管管爸,他抽的哪门子疯?” 后来,在爸妈遮掩的话语中他拼凑出事情的经过。 姐姐插足了他人的婚姻,做了第三者,原配捉奸在床,将照片张贴在学校公告栏,一时之间,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学校认为该事情对学校声誉影响非常恶劣,勒令姐姐退学。 纪宇不相信。 “不可能!我不相信。” 纪父纪母又怎么能相信一向引以为豪的女儿会做出这样罔顾道德的事情呢,可那照片就那样大喇喇地摆在桌面上。 且对方有权有势,举报信上直言如果纪菲不退学,照片将上传学校论坛…… “姐,你告诉那个男人是谁,一准是他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替你讨回公道。” 纪菲不说话,只咬着嘴唇默默垂泪。 纪宇没办法,心里头气闷至极,一拳头砸在玻璃上,手背被碎玻璃割破,一时鲜血四溢。 时间太瘦,从指缝一日日溜走,纪菲的肚子却如同吹了气一般一天大过一天。 纪菲怀孕了,纪父纪母要求纪菲打掉孩子,纪菲却坚持要生下孩子。 连纪宇都觉得纪菲有些执迷不悟了。 七个月后,纪千澜不带任何期冀地降生了。 一开始,纪宇将纪千澜看做毁了姐姐的罪魁祸首,讨厌得不得了,但随着纪千澜会爬、会走、会说话,尤其是他睁着那双遗传了姐姐纪菲的凤眼喊“舅舅”时,纪宇接纳了这个小家伙。 纪菲的精神状态却越来越差,巨大的育儿压力和无望的爱情等待,令她日日夜夜都在怀疑自己的决定,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纪菲跳楼了,办完丧事之后,众人才意识到她是不是抑郁了。 那会儿纪千澜才四岁,该怎么办? 虽然纪千澜是女儿的骨血,但老两口钻了牛角尖,他们认为纪千澜本不该出生,如果他不出生,他们也不会失去女儿。 正好纪宇那年大四,赶上实习,他选择回到莱川,于是将纪千澜接到自己身边照顾。 就长相来说,纪千澜和姐姐纪菲有七八分像,轮廓秀丽,肤色冷白,虽然是男孩子,但是称赞一句“漂亮”也不为过,就是这脾气性格——纪千澜从骨子里透着冷,那张脸一贯是生人勿近,气量还小,别人伤他一分,他定要十分讨回来,睚眦必报的同时还很护犊子。 也不知道随了谁,十有**是那个冷心冷肺的渣男。 只是情深易不寿,心狭则命舛。 纪宇问:“千澜,你还记得我为什么让你学格斗技巧?” 纪千澜拿舌尖舔了舔淤青的嘴角,回答道:“强身健体。” 纪宇提醒他:“千澜,你要记得,武术、格斗……舅舅从来都不希望你逞凶斗狠、恃强凌弱,而是点到为止、略施小惩。你能为妹妹出头,姑且算是有情有义,但你刚刚的一招一式,皆凶狠致命,你面对的不是强敌大恶,只是几个调皮不知道分寸的孩子。” 纪千澜:“我知道了,舅舅。” …… 纪宇的父母是高中教师,退休工资不菲,所以养老问题不需要纪宇担心。 婚房早就备下了,就是纪宇目前居住的这套,因此只需要再准备一份翻新重装的费用。 车也有,不过莱川县城不大,纪宇上下班更习惯骑着电动车四处穿梭。 他是基层民警,待遇一般,但好在旱涝保收,能够按时发放。 是以林满的存在对现下的纪宇来说,就是添双筷子多个饭碗的事情,再说他大部分时间都扑在工作上,于是乎林满就像曾经那只博美一样,被纪宇丢给了纪千澜照顾。 这个暑假在倾泻的暴雨中拉开序幕,又在绵绵细雨中落下帷幕。 纪千澜开学了。 纪宇要上班。 林满需要自己在家,纪宇不放心,拿了许多礼盒送给对门吴阿姨,还给了一笔报酬,摆脱对方多照顾一下,中午收留林满吃顿饭。 林满该是习惯的,毕竟林慧茹常留她在家,自己出去喝酒打牌。 只是才月余时间,林满已经不适应了,没有纪宇和纪千澜,林满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她感觉心上破了一个洞,莫大的寂寞使她对电视里播放的《一休》、《飞天小女警》失去了兴趣。 钟表的指针一圈圈走过,终于到了纪千澜放学的时间,林满咧起嘴巴,笑着跳下沙发,她一路小跑到小区外面的公交站牌。 一辆车停又走。 一波人下来又上去。 她等了好久才等到纪千澜。 “千澜锅锅……”林满兴奋不已,张着手臂跑向纪千澜,将他一把抱住。 林满毫不掩饰的热情令纪千澜眼睛亮了亮,转瞬却又板起脸来教训:“林满你不听话,舅舅怎么嘱咐你的?你答应要乖乖地呆在家里,乱跑遇到坏人怎么办?” 她才没有不听话。林满有些委屈。 她只是想再早一分钟见到千澜锅锅,然后告诉他,吴阿姨夸她听话懂事,中午她吃了豆角,一休特别聪明,她午睡的时候记得盖毯子呢,还有,她好想好想他…… 她委屈什么?纪千澜认为自己教育得没问题。 “诶,纪千澜……” “听说你又跳级了,初三有意思么?” “这谁啊,没听说你有妹妹啊。” 三个男孩儿围过来,是暑假之前纪千澜读初一时的同班同学,也住这一片。 “我叫周康。” “我叫张天鸣。” “我叫田泽坤。” 林满肉乎乎的脸蛋被他们三人捏了又捏,娇嫩的皮肤浮现一层红色指印。 纪千澜拧起双眉,沉声警告道:“你们放规矩点儿。” 周康见他脸色臭得吓人,第一个跟林满道歉:“哥哥们没轻没重的,小妹妹别害怕,下次哥哥给你带糖吃。” “哥哥也给你买糖。”田泽坤紧随其后。 张天鸣:“还有我!” 周康:“纪千澜,你行了,我们都跟妹妹道歉了。” 张天鸣:“是呀,纪千澜,周末带上你妹妹,咱们一起去游乐园啊,田泽坤请客。” 田泽坤:“妈的张天鸣,凭什么我请客。” 纪千澜倦怠地打了个哈欠,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 一直埋脸在纪千澜腰间装鸵鸟的林满抬起小脑袋瓜,见周康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嘴仗,心里觉得十分有意思,不由地笑出声来,声音糯糯的。 三人都是独生子女,瞬间一颗心被萌成绕指柔,田泽坤拍板道:“就这周末去游乐园玩吧,我请客就我请客,小爷有的是钱。” 纪千澜敷衍地“嗯”了一声,招呼林满:“回家了。” 他双手插兜,率先懒散地向前迈步。 林满听见“回家了”又露出一个明媚的笑脸,蹦蹦跳跳地跟上纪千澜的脚步。 田泽坤:“妈的,这小子还是这么能装。” 周康:“我也想有个妹妹。” 张天鸣和他们两人对视,三人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对妹妹的渴求。 第16章 chapter 07 chapter07 夕阳西斜,林满和纪千澜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被拉得长长的。 林满走路不太老实,专门踩纪千澜的影子,有时候成功踩到,眼睛笑得弯弯的,仿佛通过这种幼稚的行为就可以将纪千澜占为己有了,然而大多时候是踩不到的,不过她也不气馁。 纪千澜对她的小动作一清二楚,只是他已经是少年,而她还是个小孩子,巨大的年龄差异使得两个人之间存在深深的鸿沟,所以他懒得同她多费唇舌。 当然也不只是和她,纪千澜通常都是寡言少语的,脸也冷冷淡淡,这时候纪宇就会和林满吐槽:“满宝儿,你看看你千澜锅锅那张脸,像不像别人欠他八百十万的样子。” 林满嘴巴一嘟,有些不高兴道:“叔叔说千澜锅锅坏话!” 闻声纪千澜眼风凌厉地扫过来,纪宇挠着脑袋朝他打了两个哈哈,纪千澜冷哼一声,懒得和他多费唇舌。 纪宇蒙混过关,转身挟着林满两腋搔痒:“好啊,满宝儿,你个小没良心的,竟然出卖叔叔,我看你就是被美色迷了眼睛。” 美色?林满的小脑袋懵懵懂懂,理解不了,她只知道纪千澜有秀美的轮廓和漆黑的眉眼,皮肤冷白,个子高瘦,就像一株挺拔的小白杨,林满喜欢得不得了,她擦擦眼角被纪宇搔痒搔出的眼泪,屁颠屁颠地跑进纪千澜的卧室。 秋老虎威力不减,风扇还在勤勤恳恳地工作,林满动作贱贱地把一张圆圆的小脸凑在风扇面前,风力消失了大半,燥意铺天盖地地向纪千澜袭来,他向罪魁祸首投去冷眼,罪魁祸首却咧开嘴巴朝他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笑容。 纪千澜没绷住,嘴角抽搐,泄露了几分笑意。 林满打蛇上棍:“千澜锅锅,你陪满宝儿玩过家家吧。” 纪千澜拒绝地毫不留情:“不玩。” 林满摇摇他的手,撒娇道:“玩嘛玩嘛,我当公主,你当王子。” 纪宇倚着门框,学林满的语气:“玩嘛玩嘛,小王子快陪小公主玩过家家啊。” 纪千澜揉了把林满肉乎乎的脸蛋,笑:“公主,是圆滚滚公主么。” 不过十次里总有一次纪千澜会妥协,陪林满玩她王子公主过家家的游戏。 小女孩的世界,少年纪千澜和青年纪宇都无法参透。 公主被王子吻醒,从此公主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的结局到底有什么神奇魅力,能够令林满如此乐此不疲。 虽然是初三,又跳了级,但从纪千澜身上看不出任何紧迫感,他依旧摆弄他的乐高,制作飞机模型,心血来潮还会教林满功课。 纪宇已经决定明年开春送林满去幼儿圆,先适应着上学的节奏,等暑假过后正式读一年级,只是林满当真不是学习的那块料,十以内的加减法掰着手指头数还是算不对。 纪千澜不想让她输在起跑线上,早早地教她九九乘法口诀,只是从初秋到深冬,林满仍然在卡壳中。 初秋的时候,纪千澜还能睁只眼闭只眼,等深冬,秋裤、毛裤上身,林满活脱脱一只待宰的小胖猪,纪千澜毫不留情地拿出了戒尺。 林满吱哇乱叫。 纪宇心疼得不得了,弯腰将林满抱上手臂,他和纪千澜面对面地对峙:“臭小子,你长这么大老子动过你一根手指头嘛!” 纪千澜:“……” 他在睁着眼说瞎话。 纪宇一个没结婚没孩子的大男人养孩子,实在算不上细心,纪千澜打小没少磕磕碰碰,纪宇脾气上来,也从不忌讳打骂。 纪千澜扔了戒尺,懒得与叔侄二人多费唇舌。 纪宇和林满对视一眼。 纪宇朝纪千澜方向努了努下巴,示意林满撒娇耍宝哄哄纪千澜,林满接收到指令,一双短腿哒哒地跑到纪千澜面前:“千澜锅锅,满宝儿错了,千澜锅锅,别生气了嘛……” 直到纪千澜受不了林满的黏糊劲儿,嘴角无奈一弯时,林满抓住机会抱住纪千澜的脖子:“千澜锅锅,你笑了……” 她亲着纪千澜的脸颊,留下黏糊糊的口水:“你笑了就不能再生我的气了。” 林满土匪本性初露端倪。 纪千澜薄哂一声:呵。 …… 林满和纪千澜的世界无忧无虑。 纪宇和金姝含的感情却似乎走到了尽头。 因为林满,纪宇和金姝含隔三差五就会发生争吵,然后冷战,再和好,如此循环往复。 元旦前夕,两个人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 那天金姝含登门,原是找纪宇商量几天后见家长的事情。 纪千澜在自己房间写作业,林满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看见金姝含,林满开心地从鞋柜拿出拖鞋放在金姝含面前,之后又屁颠屁颠地拿暖壶倒水。 纪宇摸了摸林满的脑袋,问她:“满宝儿是不是特别喜欢你姝含阿姨?” 林满藏在纪宇身后,偷偷看金姝含。 金姝含今天穿了一件带有灰色毛领的白色羽绒服,外套脱下,露出里面的白色毛衣,下身穿了一条蓝色喇叭裤,她五官柔和,气质淡雅,是林满特别向往的妈妈形象。 姝含阿姨要是能做她的妈妈就好了。 林满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饶是如此,金姝含还是一点儿笑模样也没有。 纪宇踢踢她脚尖:“宝贝,别绷着个脸嘛,笑一笑。” 金姝含忍不住瞪他一眼,说:“我去个卫生间。” 可等金姝含从卫生间出来,纪宇的人影不知道哪里去了,林满却还阴魂不散,“姝含阿姨,肥皂在这里。” 林满将肥皂举得高高的,见金姝含朝她看来,赶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眼大笑甜,卧蚕饱满,脸蛋圆圆,肤白如雪,虽然年纪还小,但依稀可以窥见日后的绰约,除此之外……金姝含眯起一双眼睛将林满上下打量一番,努力地寻找着那个让女人不齿,令男人疯狂的林慧茹的痕迹。 那一日,李姐的一番话已经变成一根针深深地扎进金姝含的心脏。 纪宇难道真的和林慧茹有一腿,所以才执意养活这个小丫头。 要不然谁会平白无故对一个卖-淫-女的孩子这么上心。 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有没有染上什么脏病。 金姝含恶心地撇撇嘴:“脏死了,你离我远一点。” 林满不知所措地望着金姝含。 姝含阿姨似乎嫌弃又痛恨自己,类似的情绪,林满并不陌生。 林慧茹喝酒喝大了,看到她也会露出嫌弃又痛恨情绪,接着会抄起手边所有的东西砸向她。 就在林满控制不住地发抖的时候,纪千澜出现了。 “千澜锅锅……”林满第一时间扑到纪千澜的怀里,像极了乳燕投林。 “你刚才说了什么!”纪千澜质问金姝含。 少年正处在变声期的嘶哑声音冷得似乎淬了寒冰。 纪宇站在阳台盘算见家长需要准备的礼盒,听见客厅的声响走过来,就看到纪千澜和金姝含剑拔弩张的场面:“嘿,帅哥,不可以凶你舅妈。” 他笑,试图缓解气氛,“还有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我?” 金姝含不搭理他,拎起包,准备穿外套离开。 纪千澜毫不客气:“她刚才说满宝儿脏。” 纪宇皱了下眉头,随后看向金姝含。 金姝含忿忿不满:“我哪里说错了,林慧茹卖-淫,脏病肯定少不了……” “姝含!”纪宇打断她:“别说了,孩子还在……” 金姝含:“我就要说,纪宇,我告诉你,她是林慧茹的女儿,又能干净到哪里去!” 纪千澜牵着林满离开。 小区,灯火通明。 虽然是夜,并不让人感觉害怕。 风有些刺骨,但也送来节日的氛围。 纪千澜带林满到小卖部。 “满宝儿,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自己拿。” 纪千澜选了一些鞭炮和烟火棒,见林满没拿多少东西,干脆自己扫荡了一番,两个人提溜着两个大袋子从小卖部离开。 纪千澜点燃烟火棒。 五颜六色的火点儿如同鎏金的花一般在林满眼前飞裂,林满很快迷恋上烟火。 只可惜烟花短暂,最终只剩下难以寻觅踪迹的灰白余烬。 失落、害怕的情绪笼罩住林满。 林满小声道:“千澜锅锅,满宝儿不脏,满宝儿每天都会洗澡的,每天都会穿新衣服。” “嗯。”纪千澜摸了摸林满的脑袋。 林满笑起来,她还想对千澜锅锅说:她想和他还有纪宇叔叔永远永远在一起。 但林满不敢那么贪心。 与此同时,纪宇在长时间地沉默之后要求金姝含给林满道歉。 金姝含俏脸冷凝:“不可能。” 之后金姝含直言,如果纪宇不将林满送走,那也就没有见家长的必要了。 纪宇却还是先前的那套说辞,再给他一点时间。 金姝含痛恨纪宇的敷衍,气头之上,说:“那分手吧。” “分手?”纪宇生气她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说出“分手”二字,全然不顾他们三年来的感情,他闭上眼睛,“好,分手就分手。” 第17章 chapter 08 chapter 08. 纪宇和金姝含分手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几天时间里,纪父纪母、金服金母,还有两人所在的单位同事都知道了。 纪菲跳楼去世,几乎要了纪父纪母半条命,这之后老两口最大的心愿就是纪宇能够健康幸福,成家立业。 前段时间儿子说要带女朋友回家看看,把老两口乐得啊,原以为再过个一年就能抱上孙子,谁能想到会突然分手。 纪妈妈一着急,人病倒了。 纪宇单位同事知道了,有劝他“好姻缘莫错过,该低头时就低头”的,也有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朵花”,张罗着再给他介绍的。 眨眼间,纪宇和金姝含分手也有一月时间了。 年三十晚上,纪宇本来想留下值班的。 所长体恤他家里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且才分手,心情定然不好,一定让他回家休息,纪宇拗不过所长,便也不再坚持。 纪宇骑着电动车在林立的高楼间穿梭,黑色身影渺小至极。 空气里弥漫着火药燃烧的味道,最终发酵成新年新气象的喜庆气氛。 纪宇来到金姝含她家所在的小区。 “姝含,我在你家楼下。” 纪宇给金姝含发短信,金姝含没回他短信。 其中一层窗户玻璃上却多了一道高挑纤瘦的影子。 是她吧。纪宇期待地想。 纪宇想起两人第一次相亲见面的场景。 相亲地点是金姝含定的,一家颇具小资情调的咖啡店,搁平时的话,纪宇瞧也不会瞧一眼,更别说踏进去喝杯咖啡了。 出于礼貌,纪宇早到了半个小时,拣定一张临窗的位置坐好。 伤感的音乐、阴霾的天空,以及淅沥的雨滴,无端勾出心底深深掩埋地愁绪。 纪宇因此皱起一双英挺的眉毛。 骨节分明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敲打着桌面,忽然,咖啡店的风铃响起,又有客人来, 纪宇投去随意一瞥。 一双沾满泥水的白色帆布鞋。 两只白皙纤细的小腿。 一片被雨水淋湿的蓝色裙角。 年轻女性收起那把红绿交错的格子伞,露出一张文静秀气的脸庞。 金姝含。纪宇想。 三年前,同学聚会那晚疯狂、旖旎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也记得清醒之后,金姝含脸庞所浮现的懊恼、厌恶神情,正因为如此,他最终选择了稀里糊涂。 这一次,纪宇告诉自己,无论金姝含态度如何,一定不能轻易放手。 迎着金姝含震惊的眼神,纪宇缓缓起身,朝她伸出右手,“你好,纪宇。金姝含,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吧。” 年三十这晚,从始至终,金姝含都没有下楼和纪宇见面。 深夜,纪宇携一身酒气归家。 才跨过门槛,进入家门,纪宇高大的身躯踉跄倒地,这把林满和纪千澜两个孩子吓了一跳。 之后两个孩子用尽全身力气才将纪宇搀扶到床上。 纪宇在醉梦中呓语:“姝含。” 林满看看纪宇,又去看纪千澜,纪千澜展开被子替纪宇盖好,接着看了看纪宇还穿着鞋的脚,他深吸一口气,对林满道:“一人一只,等我数3、2、1……” 林满听话地点头。 “3。” “2。” “1。” 扒掉纪宇的鞋,林满和纪千澜眼疾手快地将纪宇的臭脚塞进被子里。 之后林满和纪千澜关掉纪宇房间的灯,回到客厅的沙发上,盖着毛毯继续观看春节联欢晚会。 “叔叔的脚好臭。”林满忍不住和纪千澜咬耳朵。 纪千澜注意力在小品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林满小脑袋瓜凑到纪千澜的脖子里,像一只小狗一样,左嗅嗅右闻闻:“锅锅,是香的。” 她咧着嘴巴笑,笑容很是骄傲。 纪千澜无语。 一边纠正她,“不是guo guo,是gege”,一边把她小脑袋推开,“热!” 林满就如同一个大火球,拥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和旺盛的热情,纵然相处有一段时间了,纪宇还是会对突如其来的亲密感到不习惯。 只是今天的林满格外黏人,她非拉开纪千澜的手臂钻到他怀里去,纪千澜无法,最终妥协,林满这才安静下来,小声道:“姝含阿姨已经好久没来找叔叔玩了。” “哦。”纪千澜心不在焉,冷淡凉薄的本性又一次无意识地暴露。 对纪千澜来说,纪宇对他有经年累月的照顾之恩,所以他感谢又佩服纪宇;林满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孩子,单纯可怜又黏人,接受她也不难,除此之外,别人只是别人。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李谷一老师的《难忘今宵》再一次响彻神州大地,春节联欢晚会临近尾声,同一瞬间,鞭炮、烟花,齐齐轰鸣,此起彼伏。 2008年,结束了。 2009年,刚刚开始。 林满心想:她可不可以贪心一次呢? 林满:“千澜锅锅……” 纪千澜低头看她:“嗯?” 林满问:“满宝儿可不可以和千澜锅锅、纪宇叔叔永远、永远、永远在一起,不分开呢?” 纪千澜怔住。 永远、永远、永远…… 会有永远么? 林满眨眨眼睛。 纪千澜抬手放在林满的脑袋上揉了揉:“嗯,不分开。” 林满感觉纪千澜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有水,她知道那是温柔,她还知道她的千澜锅锅有超能力,他说不分开,就一定不会分开。 …… 二月天,春回大地,草长莺飞。 女儿近来小脸蜡黄,两腮消瘦,金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因此特意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挑了两条新鲜的活鱼让老板宰杀了,还买了十斤排骨。 金姝含下班回家,才进家门,金妈妈手拿锅铲出现在面前:“累了吧,妈妈炖了排骨,还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鱼。” 金姝含走到餐桌旁,饭菜色香味俱佳,她却没什么胃口,被金妈妈强硬地夹了块排骨,只觉得油腻地犯恶心,她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结果什么都没有呕出来。 金妈妈刚开始担心得不得了,然后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突然惨白的吓人。 金姝含开玩笑道:“妈,恶心的人是我,你干嘛这幅表情?” 金妈妈:“闺女,你、你该不是怀孕了吧?” 金姝含声音霎时高了八度:“怎么可能!” 她和纪宇再怎么胡闹,但一直都有严格避孕的。接着她想到自己上个月没来例假,那时她以为自己刚分手,心情不好,内分泌失调,便没有多想。 “不可能的……”金姝含喃喃,现在只能祈祷这个月例假抓紧来,然而她等啊等,等到月末,例假都没有来,恶心干呕也越来越频繁。 金妈妈是过来人,明白是怀孕无疑了。 金姝含还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但当她在金妈妈的陪同下来到医院,做完检查拿到化验单的那一刻,仅有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她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会跟她开这么大的玩笑,刚和男朋友分手,结果发现自己怀孕。 她还没哭,金妈妈先哭了。 “不行,这孩子不能要,你还没结婚,生了孩子让街坊邻居看笑话……”金妈妈话说出口之后想起金姝含肚子里的胎儿可是自己的亲外孙,哪里能忍心,想了又想,金妈妈小心翼翼道,“姝含,你要不给纪宇打个电话,那孩子我瞧着是个有责任心的,你当时说分手就分手,我是不赞成的,而且这孩子是他的骨肉,他得知道啊。” 话里话外就是找纪宇呗。 金姝含:“我不要!” 金妈妈:“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老金、老金——” 她向丈夫投去求助的眼神,金爸爸正在气头上,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往地上一摔:“瞧瞧你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金妈妈:“什么叫我教出来的好女儿,你这是承认自己不管家庭了是吧!” 老两口一言不合吵吵起来,金姝含一个头两个大:“你们要吵出去吵去。” …… 虽然金姝含不愿意再和纪宇有什么往来,但肚子里的胎儿一天比一天大,她承认金妈妈那句“拖着总不是个办法,事情总要解决不是么”是对的。 金姝含约纪宇在他们相亲的那家咖啡馆见面:“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她要和自己说什么?总之瞬间纪宇班都不想上了,同事见他春风满面的样子,诧异道:“怎么跟换了个似的,天上掉馅饼砸着你了?提醒一下,谨防网络诈骗。” 纪宇摸摸微翘的嘴角:“滚蛋。”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时间,纪宇第一个离开。 同事只看到他匆匆忙忙的背影:“不对劲、不对劲,纪哥这是焕发第二春了吧?” 另一位同事:“看着像,很有可能。” 纪宇感觉今天的红灯格外的多,终于到了约定的咖啡馆,他又磨磨蹭蹭地不进去,先是拿后视镜照照下巴,有些懊恼今天早上着急出门没来得及刮胡子,接着又想起身上的外套已经穿了两个星期了,还在倒春寒的季节,他果断脱下外套,愣是只穿着一件黑色T恤走进了咖啡馆。 “姝含。”纪宇向来口齿伶俐,此刻却沉默起来,只一双眼睛贪婪地盯着金姝含不放。 金姝含不说话,从包包里拿出化验单,放在纪宇面前。 化验单上只有寥寥两行文字,却让纪宇心脏狂跳。 纪宇:“我的?” 金姝含怒目圆睁:“你怀疑我!” 金姝含恨不能端起咖啡泼在纪宇的脸上,“你以为我是林慧茹吗?” 纪宇赶忙解释道:“姝含,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太激动。” 金姝含在气头上,拎起包就要离开。 “我们才刚见面……”纪宇伸手拦她,又想起她怀有身孕,哪里敢同她拉扯,“至少让我送你回家。” 他的声音饱含祈求。 当越来越接近金姝含她家的时候,金姝含坐在副驾驶位上哭得梨花带雨,纪宇心里慌得不行,手忙脚乱地寻找纸巾,纸巾不知道是在哪个犄角旮旯,还是已经用光忘记补货,最终也没找到。 纪宇拿指腹笨拙地去擦金姝含的眼角。 一不小心动作重了,金姝含嗓音娇柔地喊疼,瞬间让纪宇觉得两个人回到了从前,他总是故意逗她,然后她故作生气等着他哄。 纪宇靠边停车,一把抱住金姝含:“宝贝,我爱你,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不想分手,我们和好吧。” 金姝含:“是不是今天我不找你,你永远都不会找我?” 纪宇:“都是我的错……操。” 纪宇启动车子,果断地调转了方向,车子一路行驶到宾馆,金姝含咬咬唇,举着拳头捶了捶纪宇的肩膀,“纪宇,你……坏死了!” 成年男女,情方正浓,宽衣解带。 希望每天都能涨1个收藏[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chapter 08 第18章 chapter 09 chapter 09. 金姝含知道纪宇一向索求无度,羞红着一张脸提醒纪宇小心肚子里的宝宝。 两人快三个月不曾亲密,纪宇强忍着才压下奋力冲刺的冲动,力道渐缓。 胡乱过后,两人都有些后怕,金姝含躺在床上,纪宇帮她清理,感受着纪宇轻柔的动作,又看到他低俯的脊背,金姝含不禁悲从中来,再次落泪。 纪宇:“哭什么?” 金姝含推开他,起身穿衣服:“我明天就去医院把孩子打了。” 纪宇:“你胡说什么!” 金姝含直视他的眼睛:“那你告诉我,林满你打算怎么办?” 纪宇光着膀子坐在床边,摸到烟盒,转瞬想起金姝含肚子里的宝宝。 纪宇的沉默令金姝含的心一点点凉下来,于是重复:“我明天一定去医院把孩子打了。” 纪宇:“不行。” 见纪宇急了,金姝含从后面抱住纪宇:“宇哥,你知道么,我单位的李姐说你和林慧茹关系不正当,林满说不准就是你的女儿。” 纪宇:“姝含,你相信我,我和林慧茹没有任何关系。” 金姝含:“宇哥,我信你,但别人会怎么看呢,我们要给每个人都解释一遍吗?总有一天,林满会变成我们关系的一根刺的。而且,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将来生活在一起,我无法保证自己会不偏心,那对林满不也是一种伤害么,还有咱俩的工资,加起来才多少,能养活三个孩子吗?” “姝含,但不是现在好不好,给我点时间,相信我,我能给你和孩子需要的一切。” 纪宇将金姝含拥进怀里。 感受着他的心跳,金姝含恨恨地捶了捶纪宇的后背:“你就会哄我,就会欺负我,纪宇,你是不是吃准了我爱你。” 纪宇:“宝贝,我比你更爱你。” 对纪宇来说,春天真的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纪宇整天春光满面,纪家老两口听说两人和好的消息,笑得根本合不拢嘴,生怕再有什么波折,赶紧张罗着让纪宇和金姝含订婚。 三月中旬,金姝含肚子微微隆起时,纪宇和金姝含举行了订婚宴,林满无数次翻看那一天的合影,并拿铅笔在人像的背后写上“爸爸”、“妈妈”、“哥哥”。 她有家了。 她有家了! …… 林满长相可爱,嘴巴甜,手脚也挺勤快,但她毕竟是林慧茹那个不干不净的女人的孩子,是以金姝含看她哪哪都不顺眼,只是她毕竟是个大人,跟一个孩子一般计较倒显得她小心眼、没气量了,于是乎所有的苦楚只能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咽。 这一天,李姐又跑她面前嚼舌根:“姝含啊,听说林满还住在纪警官家呢,你别说,小丫头跟纪警官还有点儿像呢,特别是鼻子,都高高挺挺的。” 金姝含知道李姐不怀好意,可就是不能不在乎,下班的时候,纪宇开车来接她,金姝含一言不发,只盯着纪宇的鼻子瞧。 “怎么了?”纪宇摸摸鼻梁。 金姝含恹恹道:“我想回我爸妈家住两天。” 纪宇关切:“想家了?” 但并未作他想。 金姝含:“嗯。” 金姝含回到她爸妈家,一声不吭,先把自己关进房间大哭了一场,把金爸金妈吓了一跳。 “是不是被纪宇欺负了?”金爸当即就要找纪宇兴师问罪,被金妈妈拦下,“小两口吵个架闹个矛盾多正常,你别添乱!” 金妈妈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比谁都急,她忧心忡忡地把饭做好,去敲女儿的房门:“吃饭了,姝含。” 饭菜色香味具佳,金姝含却味同嚼蜡。 金妈妈问:“怎么了?” 金姝含摇摇头。 金爸爸唠叨:“你这嫁人了,就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明天赶紧回家去!” 这说得是人话么!金妈妈赶紧朝金爸爸使眼色:你别说话! 一直默不作声的金姝含被正在播放的一条新闻吸引了注意力。 “本市快讯:今日警方成功抓获一个拐卖团伙,数名儿童被解救,均已送往福利院,DNA对比、寻亲工作正在进行……” 新闻画面从英勇的警察切换到被解救的儿童身上,六七名女童依偎在一起,浑身褴褛、瑟瑟发抖,且均有不同程度的残疾,明显是人为导致。 金妈妈心疼道:“作孽啊。” “福利院。”金姝含喃喃,与此同时,一个想法在脑海中渐渐成型。 一连几日,想法都在脑海里盘旋不去,金姝含拒绝了纪宇,说还想在家住两天,晚上金姝含霸占了金妈妈,非要和她睡一张床。 金妈妈嘴上嗔怪:“都是要当妈妈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呢,丢不丢人”,心里对于女儿的亲近却是十分受用的,笑容一直挂在嘴角。 金姝含像小时候那样,脑袋挤进金妈妈的怀里,下一秒钟颤抖着双肩哭出声来。 “宝宝啊,好端端地怎么哭了?有什么委屈告诉妈妈。” 金姝含将脑海里的想法告诉金妈妈,金妈妈吃惊不已:“偷偷送到福利院?不跟纪宇商量一下吗?” 金姝含苦笑:“跟他商量,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金妈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金姝含哭哭啼啼地将李姐戳她心窝子那些话告诉金妈妈。 女儿受了委屈,金妈妈又气愤又心疼:“送走,必须送走!” …… 五月的一个周六是纪千澜十三岁的生日,金姝含提议去游乐园玩。 纪千澜对此兴致缺缺,但念及林满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游乐园,纪千澜便答应了金姝含的提议。 由于太过兴奋,天还没亮,林满就醒了。 一旁的纪千澜还在睡,睡眼安静,呼吸清浅,比醒着的时候要温柔许多,林满看得欢喜,忍不住伸出手指摸摸他扇子似的睫毛。 纪千澜被惊动,眼皮动了动,抬手一把捉住林满作怪的指头。 “林满!”少年嘶哑的嗓音携带着起床气灌进林满的耳朵。 “千澜锅锅,我错了。”林满立刻讨好道。 纪千澜撇撇嘴。 两个孩子站在浴室柜前洗漱,林满好不容易给自己扎好两只小辫子,纪千澜眯了眯眼睛,坏心眼地抬手将她两只马尾拽开。 林满“哇”地一声哭起来。 纪千澜被她哭得脑壳疼,又怕纪宇听见找他麻烦,于是赶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嗓音威胁林满道:“不准哭,再哭就……把你卖了。” 纪千澜慢慢松开手。 林满安静地吸吸鼻子,眼泪默默地掉下来。 纪千澜因为林满这幅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的模样而良心发现,从她手里拿过梳子,“不准再哭了,哥哥给你赔礼道歉。” 纪千澜却没想到,梳个头发比做竞赛题还要难,下面梳起来上面又散了,稍微一用力林满就糯着声嗓喊疼。 皮筋绕来绕去,于是双马尾变成了单马尾,饶是如此,他还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 这天,纪宇所长家的公子结婚,所里一半的青壮年都去帮忙了,剩下的那一半坚守阵地,纪宇没办法和他们去游乐园,于是答应纪千澜送他飞机模型当生日礼物,又答应林满买生日蛋糕回来庆祝。 金姝含挺着个肚子,纪宇不放心地叮嘱两个小家伙:“婶婶的肚子里有宝宝,千万不能闹婶婶,让婶婶累着,要照顾好婶婶。” 林满挺起胸脯大声承诺纪宇:“叔叔放心,满宝儿一定会照顾好婶婶。” 纪宇欣慰地拍拍林满的脑袋,又去看纪千澜。 纪千澜朝他肯定的点点头。 …… 打进了游乐园起,林满就伸着脖子左看右看,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模样,纪千澜觉得好笑的同时又为她心酸。 所以尽管这些游乐设施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但只要林满感兴趣,纪千澜一一答应下来。 金姝含扶着肚子坐在长椅上歇脚。 金妈妈联系了距此有4小时车程的舅舅和舅妈,让他们带走林满,送进福利院,事成之后,会给他们一笔报酬,若是纪宇问起来,便说是人多走丢了。 然而从进了游乐园,纪千澜见人头攒动,生怕两个人被人流冲散,大手一直紧紧攥着林满的手腕,叫金姝含一直没有机会联系金妈妈实施计划。 终于,过山车之后,纪千澜要去卫生间,需要金姝含一个人照看林满。 “千澜锅锅。” 纪千澜手掌宽大温暖,林满贪恋,迟迟没有松手,纪千澜便笑着摸了摸林满的脑袋:“等我回来去坐旋转木马。” 林满笑弯了一双眼睛。 见纪千澜离开,金姝含微笑着问林满:“要不要坐旋转飞椅。” 林满摇头,奶声奶气道:“满宝儿答应了要等千澜锅锅回来坐旋转木马。”、 金姝含深吸一口气,继续微笑道:“等满宝儿玩完旋转飞椅,千澜哥哥正好回来,而且无论是纪宇叔叔还是千澜哥哥都喜欢勇敢的女孩儿。” 勇敢的女孩儿。 她要成为纪宇叔叔和千澜哥哥都喜欢的勇敢的女孩儿。 金姝含买好票,林满一个人坐上旋转飞椅,她紧紧抓住把手,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她不禁发出刺激的尖叫。 只是旋转飞椅结束之后,林满晕晕乎乎地从围栏里出来,却没有看见金姝含和纪千澜的身影,恐惧的情绪蒙上她的心脏,她大声哭着,忽然一个体型肥胖的阿姨搂住她的肩膀,轻声细语地问道:“小朋友,你怎么了?” “我找不到千澜哥哥和姝含阿姨了。”林满哭泣道。 “别哭啊小宝贝,阿姨带你去找哥哥和阿姨。” 林满有些防备地看向她。 纪宇曾经无数次叮嘱她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女人见林满迟疑,很有耐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她:“这样吧,阿姨带你去找警察叔叔。” 纪宇叔叔就是警察叔叔。 林满摇摇头,谢绝了女人的棒棒糖,但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期冀地看向肥胖女人,“阿姨,我想找警察叔叔。” 肥胖女人一喜,开心的笑脸掩藏不住,游乐园人头攒动,小姑娘若是哭闹起来不太好收场,现在能安安静静地和她走最好不过了,等到了偏僻的地方…… 这一部分,男女主都是小孩子,很多情节和描写都在克制,所以一直往下推进剧情,配角人物出场频率会高一点儿。 宝贝们再坚持坚持,这一章和下一章就结束童年剧情了。 而且天呐天呐,我快要有40个收藏了,好开心好开心。[害羞][害羞][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chapter 09 第19章 chapter 10 chapter 10. 可能是周末的缘故,游乐园人满为患,每一处厕所都排起了长龙,等纪千澜回到原地去找林满和金姝含的时候,却看不见两个人的影子,他心头一慌,继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慢向四周搜寻两个人的身影,终于他看到了金姝含。 却没有林满。 “满宝儿呢?”纪千澜询问。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金姝含在面前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压迫感,锐利的眸光,像是一柄利刃,穿透她的身体将她看清。 金姝含佯装镇定,朝距离他们几米远的海盗船一指:“满宝儿在玩海盗船。” 闻言纪千澜忙奔向海盗船。 装饰逼真的海盗船在半空中如钟表一般搬动,纪千澜可以听到游客刺激的尖叫,却看不清楚林满是否在其中。 终于游戏时间结束,人群三三两两地走出来,纪千澜逡巡着寻找林满的身影,但是直至下一轮游戏时间马上开始,也不见林满。 金姝含作出一副快哭的样子:“满宝儿呢,怎么没看见她人呢。” 纪千澜攥起拳头,忍下质问的冲动,冷漠道:“舅妈,您在这等着,说不定满宝儿会找过来,我去广播台广播一下。” 然而怎么找都没有。 纪千澜只能报警,得到的答复却是失踪不足48小时,无法立案,让他们耐心等待。 纪宇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游乐园附近的派出所,纪千澜脸色铁青,金姝含哭得梨花带雨,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纪宇知道在派出所僵持不是个办法:“我先送你们回家。” 纪千澜推开纪宇揽住自己肩膀的手,和他四目相对:“满宝儿答应等我回来一起坐旋转木马,她不会乱跑的。” …… 小区楼下。 纪宇让纪千澜先上楼。 车里只剩下纪宇和金姝含,空气几近凝滞,隐约间可以听见低微的虫鸣声。 “姝含。”纪宇的眼睛很漂亮,眼窝深邃,瞳仁茶褐,宛若一汪多情的湖水,“告诉我,今天的事情和你无关。” 金姝含露出一脸的愤慨和委屈,她两眼泪汪汪道;“纪宇,在你的眼里我是那样狠心的女人吗?” 纪宇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金姝含心间忽然发慌,她靠近他,用一只手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用另外一只手抱住他的肩膀:“我爱你。” 纪宇抬手抚摸着金姝含的秀发。 回到家里,纪千澜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纪宇让金姝含回房间休息,他陪纪千澜坐在沙发上。 纪千澜问纪宇:“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满宝儿了。” 纪宇不敢看纪千澜那双平静近乎冷漠的眼眸。 他没有办法对纪千澜说,当金姝含用一只手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用另外一只手抱住他的肩膀时,他选择了放弃。 放弃事情的真相,放弃满宝儿。 纪宇没说话,纪千澜也没有说话。 时间的脚步照常向前。 由于金姝含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挺着个大肚子办婚礼实在是不好看,双方父母挑选了一个好日子催促纪宇和金姝含把结婚证领了,至于婚礼嘛,推迟到孩子生下来再办。 然而那个孩子最终未能降生在这个世界,发出响亮的啼哭。 中考前一个月,由于林满的不知所踪,纪千澜又恢复成之前那副波澜不惊、寡言少语的模样,且最终以岚辉市状元的成绩考入实验高中,给莱川县城带来不小的轰动。 两周后,实验高中通知高一预科班开班,纪宇不怎么看中成绩,且对外甥有信心,所以更希望他体验假期生活,但纪千澜决然地选择了预科班。 这之后,纪千澜两周才从岚辉市回莱川县城一次,每逢这时候,纪宇开怀得不得了,金姝含也十分殷勤。 只是金姝含发现,纪千澜一言一行都透着一股疏离和仇恨,这让她一遍遍想起自己所做的一切,于是乎她没有注意脚边的湿滑,摔倒在厨房。 …… 失去孩子的金姝含悲痛不已。 她将这一切怪罪在纪千澜身上,对着纪宇嘶吼道:“你那个外甥,看我就像是看贼,我是他舅妈!我供他吃喝供他上学,可他喊过我一声舅妈么?” 纪宇无奈劝慰道:“姝含,咱听医生的嘱咐,先好好休息好么?” “好好休息?纪宇,我们的孩子被你外甥给害死了!”金姝含歇斯底里。 病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纪千澜出现在病房门口,迎着金姝含和纪宇的目光,他安静地走进来,将手里提的两份饺子放在桌子上,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 目送纪千澜的背影,纪宇疲惫地闭上眼睛:“姝含,满宝儿已经走了,千澜现在也住校了,你还想怎样?” “什么叫我还想怎样?”金姝含陡然提高声音,但气势却有些不足。 纪宇沉默半晌道:“我去楼下抽颗烟。” 就是这样的态度更令金姝含恼火:“纪宇,我只是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家,你和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我的要求过分么?” 明明对别人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诉求了,可为什么对她来说这么难呢? 怎么会过分呢,就是知道金姝含的要求无可厚非,纪宇才无话可说的。 …… 纪宇拨通纪千澜的手机,手机是纪千澜去岚辉市实验高中上预科班,为了联系方便,纪宇买给他的。 纪宇问他在哪里,纪千澜回答说就在医院楼下的花坛。 等纪宇找到纪千澜时,纪千澜正抱着啤酒瓶子灌啤酒呢。 纪宇:“臭小子!给我一瓶。” 对纪千澜来说,纪宇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舅舅,他给了他父亲一般的关爱,也给了他兄弟一般的情谊。 纪宇对嘴吹了一瓶啤酒,然后低咒了一声:“妈的!” “对不起。”纪千澜垂下眼睫,向纪宇道歉道,“如果不是我回来,舅妈可能就不会……” “是我们和那个孩子没有缘分……千澜,你还是个孩子,没必要把所有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纪宇打断他,“你舅妈她在气头上,说的话都是些气话,别放在心上。” 纪千澜:“我都知道的。” 纪宇苦笑一声:“其实也不怪你舅妈,都怪我,只是个片警,挣不了大钱,所以满宝儿才……” 纪千澜的眼前浮现两只深深的酒窝,想起小朋友带给自己的温暖和欢乐,心脏忽然一阵抽疼。 她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现在胖了还是瘦了,在哭还是在笑? 纪千澜往嘴里灌了几口酒,才压下翻涌的思绪,他对纪宇说:“舅舅,我准备去榆阳了。” 听见“榆阳”二字的纪宇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因为榆阳是姐姐纪菲读大学的地方。 “为什么?”简单的三个字,却已经耗尽纪宇全身的力气。 纪千澜却没有回答 郗沅。 纪宇默念,是那个男人毁了姐姐。 啤酒是冰镇过的,瓶身和炎燥溽热的暑气碰撞,溢出湿漉漉的水珠。 纪宇无意识地抚摸瓶身:“让我见见他。” …… 纪宇打小就混,整日地上树掏鸟蛋,下河摸泥鳅,每次吃饭,都是纪菲来寻他。 “纪宇……纪宇,吃饭啦……”初始很温柔,就像是水,然后气急败坏,如火焰喷射,“臭小子,你死哪里去!赶紧给我滚出来!” 姐姐总是一边嫌弃地骂他是“皮猴子”,一边伸手帮他把身上的灰尘拍干净。 莱川县城很小很小,到处都是属于姐弟俩的记忆。 三天后,体育公园,纪宇望着波光粼粼地河面发呆时,一辆价值不菲地保时捷出现在街面,吸引了不少懂车爱车的男士的目光。 从前,在纪千澜身上,纪宇看到的都是姐姐纪菲。但当郗沅出现在纪宇面前时,他那和纪千澜如出一辙的精致五官以及倨傲神情,丝毫不会令纪宇怀疑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是你害死她的!”巨大的悲愤笼罩着纪宇,他完全无法控制情绪,挥舞着拳头朝郗沅而去,被郗沅的保镖拦住。 郗沅抬手,示意保镖不要阻拦。 就在保镖迟疑间,纪宇已经一拳招呼在郗沅保养得宜的脸上。 郗沅拿拇指抹了抹嘴角,望着指腹鲜红的血丝,他笑得算得上是平易近人:“这是我欠你姐姐的。” 愈是如此,愈发刺目。 纪宇出口讽笑:“刽子手,你不得好死。” 然而郗沅唇角还是那缕如沐春风的笑,仿佛毫不在意纪宇的诅咒。 …… 从小到大,纪千澜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地井井有条,对于他要离开莱川县城前往榆阳的想法,纪宇理应给予尊重,但真到了纪千澜跟随郗沅离开的那天,纪宇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纪千澜,你就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跟你那刽子手的爹一模一样!” 骂完之后,这个一米八三的壮汉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对着郗千澜嘱咐道:“臭小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就回家。” …… 纪千澜一直都知道郗沅的存在。 纪菲还在世的时候,常常会拿出她和郗沅的合影,合影的背面有郗沅的联系方式和地址。 纪菲跳楼前,是见过郗沅的。 那一天,她翻箱倒柜,穿上她认为最漂亮的裙子迎接他。 她希望他离婚,然后与她一家三口团聚。 她一直都这么天真。 郗沅最爱的就是她的天真。 情到浓时,郗沅也设想过他们的未来,但清醒的时间更多,她最多只能做他的金丝雀。 可怜纪菲,天真的她为自己编织了一场矢志不渝的美梦,郗沅似笑非笑地对她说不可能时她才认清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玩意。 梦碎了,人便死了。 郗千澜知道,凶手是郗沅,但可悲的是,凶手也不是郗沅。 …… 汽车行驶至郗家老宅。 老宅大门被以郗老先生和郗老夫人为首,紧跟其后的郗夫人、郗少爷,还有管家、仆人等一行人堵得水泄不通。 以郗沅对妻儿的了解,他毫不费力地就从他们脸上寻到凶狠和跋扈的神情,他又低头去看郗千澜,出乎他意料的是,郗千澜神情冷静甚至有些冷漠。 修长的食指在大腿上轻敲了两下,郗沅微眯双眼,故意道:“既然选择了郗家,就要承受住压力。” 郗千澜和郗沅对视。 郗沅眼底有毫不掩饰地浓厚兴味。 郗千澜冷漠地扯扯唇角,也是,他不过是这个男人享受时播撒的产物。 - 林满又如何会成为令嘉呢? 第20章 chapter 01 Chapter 01. 其实小孩子的适应能力总是超乎大人的想象。 被送到福利院之后,不过三个月的时间,林满就适应了没有纪宇和纪千澜的生活。 实在想得厉害的时候,就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但除此之外,一个七岁的孩子又能做些什么呢? 一年之后的春天,微风巡行,新叶摇动,冬日的枯冷寂寞被一扫而空。 院长让护理员召集所有的孩子。 “今天呢,有一位重要的客人来我们福利院参观,大家都要好好表现。”院长郑重其事道。 之后,令嘉和其他孩子换上了崭新的裤裙、舞蹈鞋。 林满八岁了,相比较上一年,个子猛窜了一头,人则瘦了一大圈,渐渐褪去孩童的稚嫩,开始显露出少女的轻盈。 院长见她模样标志,特意安排她站在最前排中间位置。 所谓的舞蹈,不过是由转圈、摆手等简单的动作毫无章法地拼凑在一起。 但对于福利院的孩子来说,他们从未得到父母的悉心栽培,甚至于有些是先天残疾,谁又会对他们有过多的要求呢? 只要能蹦蹦跳跳,最好还能笑容灿烂,观众的心里就得到许多安慰——快看啊,他们是多幸福啊! 舞蹈结束之后,林满被单独叫到院长办公室。 “这是高女士。”院长介绍道。 高女士,即高颖。她个子高挑,身着卡其色风衣,内里一条米色针织连衣裙,搭配裸靴,颈间还系了一条墨绿色丝巾,甚是优雅。 “愿意做我的女儿吗?”高颖弯腰,平视着林满的眼睛询问。 …… 高颖今年三十有一。 大学一毕业,她就嫁给了当时是自己老师的徐振鹏。 然而结婚也有七年时间了,却始终没有怀孕。 徐振鹏家世显赫,又是大学教授,典型的理想主义与乐天派,他并没有因此而烦恼,还时常宽慰高颖:“这种事情急不得,得随缘。” 只是高颖家境普通,又是徐振鹏的学生,当时两人恋爱、结婚已经遭到徐家的百般阻拦,要不是徐振鹏坚持,还以死相逼,两个人还真不一定能够修成正果。 如今未能孕育一儿半女,本就不得徐家老太太待见的她,明里暗里又受了不少白眼。 她更频繁地去医院,奈何医院去了无数趟,每次检查医生都说没毛病,还嘱咐她务必调整心情。 上周,高颖给她妈诉苦时,她妈犹豫了半天说:“咱要不找个大师算算。” 高颖怀疑:“这能有准头吗?” 她妈劝道:“有没有准头另说,找大师算算除了花几个钱又不少你块肉。” 结果是算命大师让她领养一个孩子,还言之凿凿道就从她老家那家福利院领养。 高颖承认自己有点儿病急乱投医了。 但上网搜索发现,领养孩子后怀孕的情况确实比比皆是。 从玄学上来讲是你命中无子,但被领养的孩子却是命中有弟弟妹妹的。 于是高颖赶最早一班飞机飞回老家。 出发前,徐振鹏甚是无奈,揶揄她道:“高女士,您可是经历过马列思想熏陶的,应该坚定不移地走唯物主义路线,怎么还信那些封建迷信的糟粕?” 是啊,所以直到飞机落地的那一刻,她还是心绪不宁的。 但是当她作为观众观看孩子们表演时……视线一下子就被林满吸引住。 小女孩一张巴掌大小的脸,那双杏眼扑闪扑闪地仿佛会说话。 音乐响起时,她跟随者节奏轻轻摇摆,笑得眉眼弯弯,嘴角陷进去一对深深的梨涡。 不知怎么,高颖心里那团郁结的气忽然就散了几分。 她想: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 林满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高颖。 女人温柔的笑靥近在咫尺。 她忽然福至心灵,飞快地喊了一声:“妈妈!” 小女孩的声音脆脆的。 高颖先是一怔,随即眼角眉梢都漾开了笑意,她伸手摸了摸林满细软的头发:“真是个小机灵鬼。” …… 之后,林满被高颖、徐振鹏夫妻二人领养,并改名为:令嘉。 令,《说文解字》释为“发号也”,引申为美好。 嘉,《说文解字》注:美也。从壴,加声。古牙切。 二字组合,恰似美好的开始。 对林满是如此,对高颖亦是如此。 次年,高颖生下一个男孩,取名为令聿。 她深信这是令嘉带来的福泽,于是对令嘉越发视若己出…… …… 时光如雪,簌簌落下便已覆盖了九年春秋。 转眼间已是2019年初春时节—— 医馆厚重的花梨木门被推开时,门檐下那枚古朴的铜铃轻轻晃动,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令嘉跟在高颖身后,顺手一把拎住闷头闷脑往里面冲的徐令聿。 八岁的小男孩像是一只不安分的小动物,在令嘉手里扭来扭去。 “你给我安分点儿。” 令嘉压低嗓音教训道,食指顺势在徐令聿的脑门上弹了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儿。 春雨淅淅沥沥,水珠在玻璃上蜿蜒成透明的溪流。 医馆大厅弥漫着安神的药香,角落里,一位扎着低马尾的女孩儿正坐在电脑前录入资料。 徐令聿无聊,拖长音调道:“姐姐——” 令嘉:“你想干嘛?” 徐令聿:“我好无聊啊,你陪我玩躲猫猫嘛。” 令嘉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徐令聿,你已经八岁了,还要玩躲猫猫,幼稚不幼稚啊。” 徐令聿不达目的不罢休,手指揪住令嘉的卫衣下摆来回地摇晃着撒娇:“不嘛不嘛,陪我玩嘛,姐姐……好姐姐。” 令嘉被他晃到坐不住,且高颖的推拿至少要一个半小时,于是妥协地捂住眼睛:“那……数到100……” “1、2、3……” 令嘉计数的声音懒洋洋地飘在空气里。 手指微张,她透过指缝偷瞄徐令聿,发现徐令聿踮着脚尖逃离大厅往走廊溜的背影活像是一只偷了油的小老鼠。 令嘉忍不住翘起嘴角。 “……100。”令嘉扬声,“徐令聿,你藏好没有啊?我要开始行动喽……” 话音落下,身体却纹丝未动。 键盘声停了片刻。 令嘉瞥见电脑后的女孩儿抿嘴偷笑,她赶紧双手合十,作祈祷状。 对方会意地低头继续工作。 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孙憬然的消息一条接一条蹦出来。 -在干嘛? -作业写完没有? -听说没有,苏晓向冯文辛表白了。 …… 两人通过微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雨声渐密。 当挂钟的分针悄然走过大半圈,令嘉终于起身,准备寻找徐令聿时,他却自己突然从楼梯口蹦出来。 “半个小时姐姐都没有找到我,是我赢了!”徐令聿兴奋地大喊。 令嘉立刻戏精上身,两眼圆睁,小嘴微张作震惊状:“老弟,你藏哪里了?你都不知道,整个二楼都被我翻遍了,就剩下男卫生间没有找,我们令聿简直是躲猫猫界的第一、冠军!” 徐令聿被令嘉夸得耳尖发红:“姐姐,那我们再玩一次吧。” “好啊好啊。”令嘉这次答应得很是爽快,“1、2、3……” 徐令聿登时“噔噔噔”地跑远了。 “傻小子。”令嘉得意一笑,放下双手,身体慢悠悠地窝回沙发。 不知何时,倾盆而下的雨幕将天地晕染成青灰色调。 令嘉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玻璃上划出断续的曲线,水雾晕开时露出外面斑驳的街景。 只见各色伞面像是深海游动的水母,被风雨裹挟着忽聚忽散。 令嘉任由自己发了会儿呆。 四点半。 高颖的推拿快要结束了。 令嘉伸了个懒腰,从沙发起身。 徐令聿果然藏得十分认真,令嘉翻遍导诊台、窗帘、无人的咨询室和治疗室……都没有找到人。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啊呀,这个臭小子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目光扫过走廊尽头的男厕所标志,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会吧……那个臭小子该不会是…… 令嘉硬着头皮挪步到卫生间门口,做贼似的左右张望了一番,待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她赶紧压低声音呼唤:“令聿、令聿……你在里面吗?徐令聿——” 里面静悄悄的,回应她的只有水龙头滴答的声音。 真的不在? 令嘉跺了跺脚,同时忍不住在心底给徐令聿记了一大笔账。 哼哼……等她找到人,她一定要和他先干一架,回家之后呢…… “我还要把他的Xbox游戏机没收,Steam账号注销!一定说到做到!”令嘉对着虚空咬牙切齿道。 “哇哦,真是叫人好生害怕呢……” 一道语含笑意的男声突然从背后响起,惊得令嘉浑身一颤,她猛然转过身,看见走廊拐角处走出三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为首的男人,身上的白大褂纤尘不染,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令嘉认识他,他是这间医馆的老板周凛易。 周凛易身侧的青年,眼尾缀着一颗泪痣,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很显然,刚才那声轻佻的调侃正是出自他口。 至于落后半步的男人。 黑色鸭舌帽压得极低,帽檐投下的阴影将上半张脸完全隐匿。 令嘉只能窥到他锋锐凌厉的下颌线。 第21章 chapter 02(修) “令嘉。”周凛易同她打招呼,嗓音温柔。 令嘉却下意识地把那张小脸往衣领间埋了埋:“周叔叔……” 原因无他,实在是她现在的模样儿算不上体面。 因为四处寻找徐令聿,满脑门都是热汗,刘海打绺地遮住眉眼,而最最令她无地自容的是,她还站在男厕所门口探头探脑……这像极了变-态跟踪狂。 啊啊啊,怎么可以这么丢人?! 令嘉欲哭无泪,声音闷闷地解释道:“都怪徐令聿非要玩躲猫猫……” 尾音被泪痣青年一声轻佻的笑截断:“自我介绍一下,武翊坤。不知道是否有幸和可爱妹妹交换微信……” 救命呀,这人好油好油啊!令嘉瞬间地铁老爷爷问号脸。 周凛易横跨半步,身上独有的消毒水气味漫过令嘉和武翊坤之间骤然收窄的空隙,他温声开口道:“阿坤,这位是徐家二房的千金,还未成年。” 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倒不是因为“还未成年”。 毕竟武翊坤先生热爱美人,下至八岁,上至八十,但凡见得三分颜色,他便显露出十分殷勤。 而是因为——“徐家。” “有意思。”武翊坤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手肘斜斜抵上身侧沉默的剪影,“千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徐家不正是你那狼子野心的大哥,精挑细选的联姻对象吗?” 郗千澜眉骨微动。 他抬眼的刹那,令嘉忽然听见血管里奔涌的轰鸣。 …… 令嘉曾经询问好友孙憬然关于八岁时的记忆。 “八岁?”孙憬然翘着腿翻动相册,塑封膜与指尖摩擦发出沙沙轻响,“我逮了整罐知了猴,拿线拴着当风筝放。” 令嘉忍俊不禁,口中的泡泡糖“啪嗒”一声碎裂。 草莓香精的甜腻逸散开来,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徐家老宅经年的青苔腥气随着翻涌的池水灌入鼻腔。 令嘉的呼吸陡然凝滞。 “宝贝!”孙憬然在她眼前挥手,“你这表情像是见了鬼。” 令嘉扯动嘴角。 八岁那年的冬天,徐家大房的姐姐徐令茵曾经“一不小心”将她推入徐家老宅的池塘。 她高烧了三天才侥幸醒来。 但自此八岁之前的记忆只有在午夜梦回之际才显影成零散的默片。 比如,男人身穿黑色皮夹克,隐约裹挟着尼古丁的气息,将她举高高时,粗粝的掌心擦过她两肋的痒痒肉,她笑得惊天动地。 又比如,女人鹅黄色裙摆拂过楼梯的灰色台阶,嗓音一如掠过耳畔的夏夜晚风那般温柔。 还有,少年大掌包裹住她握笔的拳头,在田字格中落下工整的“天、地、人“时,鸦羽一般的睫毛在眼下拓出小片阴影。 一幅又一幅画面,似乎都在昭示着,她还有另外一个家。 在那里,她拥有高大的父亲,温柔的母亲,以及秀美的哥哥。 …… 令嘉踉跄着撞开凝滞的空气。 郗千澜坚硬的腕骨硌进她柔软的掌心。 “松手。”从郗千澜喉间滚出的警告,砂砾一样粗糙。 但令嘉没松。 她固执地盯着他那淡漠的眉眼,指甲也几乎陷进他的皮肉。 这些年,午夜惊醒时攥不住的记忆碎片让令嘉抽噎得快要缺氧。 “你……”郗千澜忽然反扣住令嘉的手腕。 他力道极大,令嘉骨骼生疼,倒吸了一口凉气。 又在这时,他俯身逼近—— “笑!”低沉冷硬的命令砸进令嘉的耳膜。 记忆碎片中,少年郗千澜也是如此检查她背诵九九乘法口诀。 -“背!” -“抄十遍!” -“手伸出来!”然后戒尺毫不留情地落在掌心。 令嘉条件反射地牵起嘴角,颊边那两颗梨涡所盛的眼泪,终于承载不住,滚落下来。 “哥哥……千澜哥哥……” 随着少女不住呜咽,郗千澜瞳孔骤然一缩。 那些藏进时光深处的记忆纷至沓来……渐渐地,眼前这张沾满泪水的小脸与记忆中那只“煮熟的汤圆”相重叠。 所以,会是……林满吗? 恰在此时—— “千澜。“武翊坤担忧的提醒和令嘉欢快的手机铃声同时炸响。 令嘉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屏幕上“妈妈”两个字不断跳动着。 她接通,听筒里传来高颖温柔的催促:“宝贝啊,在哪里呢?我们该回家了……” 隐约还可以听见徐令聿抽抽搭搭的声音:“呜呜……是我把姐姐弄丢了,我不该缠着姐姐玩躲猫猫……我要姐姐。” 令嘉张张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该对妈妈说些什么呢? 说她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家,或许真的存在? 说她可能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哥哥? 可万一不是呢? 如果只是一场她一厢情愿的梦,届时她该如何面对爸爸妈妈和弟弟。 令嘉仰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希冀地望向郗千澜 此刻,她有好多好多的疑问。 而他,是唯一能够给她答案的人。 可郗千澜的神情已经淡了、冷了。 他浓黑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翳,整个人就像墙上那个“禁止吸烟”的标识一样冰寒,似乎不久之前那个破碎悲恸的眼神只是令嘉的错觉。 令嘉只能对着手机那端的高颖乖巧应声:“妈妈,我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电话挂断。 脚下却生了根。 她不想走。 少女眼底的哀伤是那般真切,令人无法视而不见。 可“林满”承载着莱川残存的美好,郗千澜根本无法允许自己在情绪冲动下仓促确认。 于是指尖温柔地拂过少女的鬓角,他叹息提醒:“该回家了。” 同时将一张黑金名片塞进令嘉的掌心。 …… 夜晚,徐家老宅。 那方黑金名片,质地考究,内容简洁得近乎冷冽。 上面只有三个字:郗千澜。以及一串电话号码。 令嘉的目光在那罕见的姓氏上逡巡……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羞赧,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 眼见百度百科跳出的释义,终于确认了那个字念作“xī”。 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鼓动。 郗千澜……会是自己记忆深处那个模糊却温暖的“千澜锅锅”吗? 深吸一口气,令嘉压下翻涌的思绪,微颤着指尖拨打了黑金名片上的那串数字。 “嘟——” “嘟——” “嘟——” 每一声都沉重地敲打在令嘉紧绷的神经上。 最终,漫长的等待化作一片冰冷的沉寂。 无人应答。 不甘心如同藤蔓一般缠绕上来。 令嘉再次拨通。 一次、两次、三次……回应令嘉的,始终只有那机械重复的忙音。 一股混杂着委屈和焦灼的情绪涌上喉咙,堵得令嘉眼眶发酸。 最终,小姑娘泄愤似的将手机丢向柔软的地毯。 …… 与此同时…… 榆阳市,某顶级会所VIP包厢。 慵懒的爵士乐、醇香的酒液以及馥郁的香水交织缠绕,织就一片纸醉金迷的幻境。 郗千澜深陷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一双长腿随意交叠,姿态看似闲适慵懒,然而那双黑漆的眼眸里,却凝着一层惯常的疏离与淡漠,仿佛与周遭的喧嚣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面前的手机,此刻正执拗地震颤着。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熄灭、再亮起……如此循环往复。 “啧……” 身旁正与怀中美人调笑的武翊坤被这持续地嗡鸣扰了兴致,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戏谑道,“这大半夜的,究竟是哪位痴情佳人如此锲而不舍?莫不是你在大洋彼岸欠下的哪笔风流情债,如今找上门算账来了?” 话音落下,武翊坤便伸长手臂,要去拿那部扰人的手机。 只是指尖还未触及机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精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哎哟!”武翊坤夸张地叫唤一声,倒也没真挣扎,只是挑眉看向郗千澜,“您老人家这是发得哪门子神经?” 郗千澜对他的调侃置若罔闻,目光沉沉地锁在那不断闪烁的手机屏幕上。 这是他的私人号码,知晓者寥寥无几。 屏幕上也没有跳出任何备注,除了下午那个在医馆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徐令嘉,郗千澜不作他想。 脑海中清晰地浮现一双湿润的眼眸。 同时,一丝冰冷的锐利,在郗千澜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他回国也就半年时间,对于“林满”的寻找更是秘密进行,怎么会如此巧合? 一个自称认识他、极有可能就是“林满”的小姑娘,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 更关键的是,她姓徐,是徐家的人。 郗千澜同郗家人周旋得太久,久到心底那头名为“猜疑”的怪兽茁壮成长,令他不免怀疑下午的一切究竟是命运齿轮无意间的啮合,还是…… 一场精心编织的陷阱? 缓缓松开钳制武翊坤的手腕,男人低哑的嗓音穿透慵懒的爵士乐,精准地投向包厢角落那个沉默的身影。 “周五之前,徐令嘉的全部资料,事无巨细。” …… 周三晚,郗家慈善晚宴。 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如同倒悬的星河,将宴会厅点染得流光溢彩。 各界名流们言笑晏晏,举杯应酬,每一个微笑都恰到好处,每一句寒暄都暗藏机锋。 在这片浮华喧嚣的中心之外,二楼一处落地窗前,郗千澜将自己沉入天鹅绒窗帘投下的深浓阴影里,指尖一点猩红,寂寂明灭。 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赵明铎悄然靠近。 他将连日来查到的资料,无声地递到郗千澜手中。 郗千澜缓缓打开。 壁灯柔和的光线流淌在纸页上。 一双眼眸鹰隼一般迅速掠过关键信息:徐令嘉,原名林满……由通水县一对夫妇遗弃于“晨曦福利院”……后被多年不孕、求子心切的徐氏夫妇收养……目前生活富足安稳,备受养父母疼爱…… 林满、林满、林满…… 郗千澜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一遍又一遍地抚过“林满”二字。 这个名字,仿佛拥有灼人的热度,瞬间点燃了他压抑多年的思念。 第22章 chapter 03 郗千澜的目光急切地投向一楼宴会厅。 穿越浮华的光影和喧嚣的人群……最终,在僻静的角落捕捉到那一抹灵动鲜活的身影。 徐令嘉,或者是说——林满。 她和好友孙憬然躲在堆叠着马卡龙饼干和慕斯蛋糕的高台之后,时而因某个明星的劲爆八卦而捂嘴窃笑;时而又因为吐槽某个长辈古板的做派而激动地比划着手势。 这份轻松愉悦并未持续太久。 孙憬然拿手肘轻碰了下令嘉,同时朝她递过一个“小心一点,麻烦来了”的眼神,令嘉疑惑不已,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随即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果然是冤家路窄。 不远处,徐令茵亲昵地挽着郗正庭的臂弯,如同巡视领地一般朝她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令嘉舔去唇角的奶油,很是乖巧地唤了一声:“令茵姐姐,正庭哥哥……” “嗯。”徐令茵神色冷淡地从鼻腔哼出一个单音。 郗正庭却是眼前一亮。 毕竟十六七岁,是多少人频频回望却再也无法触及的年纪,而少女正浑然不觉地拥有着,恰似那早春时节初初绽放的嫩芽,一颦一笑,皆是未经世事的鲜活。 少女身上那件绿色礼裙,明明款式简单,质地亦寻常,可它偏偏遇上蓬勃的十六七岁,于是少女仅需安静地站在那里,便可以为那一抹绿注入灵魂。 是钟灵毓秀,是清澈明亮,是正在生长、尚未被定义的可能性。 拇指情不自禁地在掌心摩挲,郗正庭笑道:“原来是令嘉妹妹啊,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 一旁的徐令茵闻言轻嗤了一声,极其不耐烦地将脑袋扭开。 令嘉维持着乖巧的姿态,眼帘微垂道:“谢谢正庭哥哥夸奖。” 郗正庭:“令嘉妹妹是一个人吗?怎么不来找哥哥和姐姐聊天?” 最初不欲掺和亲戚碰面的孙憬然听到这话,忍不住悄悄地翻了个白眼,同时嘴角向下撇出一个无语的弧度。 谁让郗正庭风流成性的名声人尽皆知呢,这位大少爷简直就是某微的包年VIP,每隔两到三个月必然会因为花边韵事登顶热搜一次,规律地如同完成KPI。 此刻,令嘉敏锐地从他眼底捕捉到那一丝兴味,又瞥见徐令茵在一旁抱臂冷笑,眼神跟刀子似的刮过来,她想立刻、马上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索性关键时刻,闺蜜无比靠谱。 “令嘉啊,陪我去一趟卫生间吧。”孙憬然清亮的声音宛若天籁。 令嘉立刻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随后语速飞快道:“令茵姐姐,正庭哥哥,那我就先失陪了!” 不待徐令茵和郗正庭回应,令嘉已经逃似的转身。 徐令茵不免冷哼一声:“真是没有规矩。” 郗正庭眼底则浮现一抹显而易见的失望。 这仿佛一根尖刺,深深地扎进了徐令茵的心口。 她俏脸一冷,猛地甩开郗正庭的手臂。 郗正庭:“又怎么了,宝贝?” 徐令茵:“你说我怎么了?” 郗正庭压低嗓音:“宝贝,今天这场合,闹起来太难看了。” 徐令茵察觉到他语气敷衍,毫不客气道:“郗正庭,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 郗正庭自来被那些小明星和嫩模们捧惯了,耳边灌得都是甜言蜜语,什么时候受过徐令茵这般夹枪带棒的质问,为数不多地耐心彻底告罄。 他脸色黑沉道:“我能有什么心思啊,徐令茵,我也告诉你,你再这么继续闹下去,可就真没意思了。” 近三十年,徐令茵也是娇生惯养,当然不肯吃亏,正欲吐出一句:“既然没意思那干脆一拍两散好了,谁怕谁啊。” 郗正庭手机响了。 瞥见那串电话号码,郗正庭脸色微变。 “我出去接个电话,你一个人冷静冷静。” 丢下这句话,郗正庭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宴会厅,徒留还在气头上的徐令茵一个人站在原地。 徐令茵垂眸,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一张过度修饰,表情稍显僵硬的脸孔, 徐家的基因,似乎天生就与“惊艳”二字无缘。 她挖空心思,靠着精雕细琢的医美,也才勉强跻身“小美人”之列,但和令嘉那张原生的胶原蛋白充足的小脸相比,还是略逊一筹。 愤怒、嫉妒的毒火在徐令茵胸口熊熊燃烧。 理智被烧光的那一刻,徐令茵在宴会厅内四处搜寻令嘉的身影,待瞥见令嘉和孙憬然低声谈笑,毫无防备的影子,一个阴暗的念头在脑海中疯狂滋长…… 她算准时机,端着酒杯,装作步履匆忙,手肘看似不经意,却用力狠狠撞向令嘉后臂。 令嘉猝不及防,重心尽失,手中的果汁当场脱手,红色液体“哗”地一下泼在礼裙前襟,惊呼一声,她手忙脚乱地去捞那只即将坠地的杯子,好避免它发出更清脆的声响。 就在令嘉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杯子上,脚底又被徐令茵恶意一般,这下她整个人彻底失去自求的可能,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到。 绝望地闭紧双眼,等待疼痛降临,令嘉忍不住想:如果早知道会更尴尬,那还不如选尴尬呢。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有力的手臂箍住了少女的腰肢。 强劲的力道将令嘉向后一带,于是令嘉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到来,她反而撞进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挺括的西装面料摩挲着她软嫩的脸颊。 睫毛微微颤抖,令嘉惊魂未定地睁开双眼,猝然撞进一双近在咫尺的幽邃眼眸之中。 竟然是郗千澜。 郗千澜目光冰冷,越过令嘉的肩膀,利刃一般射向始作俑者。 其中毫不掩饰的警告令徐令茵心头剧震,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色微微发白。 “令嘉,你没事吧?!”孙憬然这时才从这一连串电光火石般的变故中彻底回过神来,惊呼着冲上前,扶住令嘉另外一只胳膊。 令嘉怔怔地摇头,她似乎还未从方才天旋地转的碰撞中清醒。 郗千澜垂眸,视线快速扫过令嘉全身,最终落在那片被果汁浸透的礼裙前襟。 布料吸水后,再经由璀璨的水晶吊灯照射,呈现接近透明的质感,少女欺霜赛雪般的肌肤狼狈地暴露,郗千澜眉头倏然收紧。 他脱下西装外套,迅速而周全地披在令嘉肩膀。 那片湿濡的狼狈被尽数掩盖,郗千澜神色这才姗姗缓和。 此刻,这场突如其来的骚动已经引来四周若有若无的打量和低语。 郗千澜敏锐捕捉到郗正庭自人群中投来的探寻视线,扶在令嘉肩膀之上的手掌微微一顿,随后眼底的温柔爱护在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冻结成惯常的疏离淡漠。 他极其自然地收回手,退后半步,动作流畅得不带一丝留恋。 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陌生人最寻常不过的善意。 在郗正庭看来的确如此。 对令嘉来说亦是如此。 她无意识地拨弄着西装袖口,心头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忽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 “天啊!快看,是左曼曼!”孙憬然抓紧令嘉的手臂,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作为左曼曼新剧的狂热粉丝,她最近每天都会在令嘉耳边念叨剧中CP的甜蜜互动。 却见郗千澜步履优雅地朝左曼曼走去。 他微微一欠身,左曼曼就自然而然地挽上他的手臂,两人相视一笑的画面在水晶吊灯下格外耀眼。 孙憬然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完了完了……我磕的CP好像BE了……不过……” 他随即又双眼放光道:“豪门公子哥和美艳女明星,也很好磕啊,尤其是这个哥哥超绝啊!令嘉令嘉,你快看他的五官轮廓,再看他的身材比例……妈呀,人间仙品啊!” “宝贝,小心一下口水。”令嘉声音闷闷的。 望着郗千澜和左曼曼并肩融入衣香鬓影之中的画面,她忽然又回想起周日晚上那三通石沉大海的电话,那点惆怅骤然发酵,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委屈。 令嘉赌气般扯下肩膀上的西装外套,一把塞进孙憬然手里,有些气鼓鼓道:“全都是讨厌鬼的味道。” “讨厌鬼?”孙憬然反应了十秒钟,随后脸色严肃地教育令嘉道,“你这小丫头,怎么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令嘉委屈巴巴:“你才是狗呢!”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穿过人群,落入郗千澜耳中。 两个人的目光隔着喧嚣相撞。 令嘉咬咬唇,下一秒钟,恶狠狠地瞪了郗千澜一眼,滴溜圆的大眼睛里都是“你看什么看”的控诉。 郗千澜皱眉,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与焦灼。 只是此刻,他的臂弯里挽着左曼曼,郗正庭的目光如影随形……这实在不是一个能够坐下来好好谈谈的场合,只能克制地用口型叮嘱她:“等我。” …… 慈善晚宴的重头戏是 “深海之泪”钻石项链的拍卖。 晚十点钟,“深海之泪”压轴登场。 它静卧于墨黑丝绒之上,钻石与蓝宝交织,流光璀璨,仿佛将一片幽深海域的星光尽数捕获。 空气瞬间被点燃。 尤其是名媛淑女们的眼眸中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渴望。 不过更多宾客交换着心领神会的眼神,传闻这件珍宝,将作为郗正庭献给献给未婚妻徐令茵的“爱的告白”。 拍卖师的声音抑扬顿挫,如同鼓点敲击人心。 竞价一路飙升,数字令人咋舌。 “两千八百万。”郗正庭的报价引起阵阵惊呼。 拍卖师开始倒数计时。 郗正庭倨傲地扬起下巴,唇边噙着胜券在握的笑意, 他身旁的徐令茵,也已微微扬起天鹅颈,准备迎接全场艳羡目光的洗礼 “三千万!”清冷的嗓音陡然从宴会厅最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响起。 第23章 chapter 04(修) Chapter 04. 所有人的目光,连同那一束刺眼的追光灯,都猛地转向声音的源头。 灯光,冷瀑般倾泻而下,勾勒出男人的轮廓。 眉如墨裁,眼似深潭,下颌线条利落,光影之中,整个人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寒刃。 眼尖的先一步认出那是留学海外,身份微妙的郗家二少爷。 随后哗然未起,但私语窸窣,已如潮水一般蔓延开来。 无数道目光交错试探,眼底皆烁动着看好戏的兴味。 郗正庭因此脸色青沉,额角筋络鼓起。 郗正庭报价:“三千一百万。” 郗千澜:“三千三百万。” 郗正庭:“三千五百万。” 郗千澜紧追不舍:“三千六百万。” 郗正庭:“三千六百五十万。” 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会场内嗤笑声隐约而闻。 郗千澜被这气氛所感染,也不禁勾着唇角,轻飘飘道:“三千八百万。” “四千万!”郗正庭指节攥得发白,他几乎是咬着牙迸出报价。 但话音未落,强烈的悔意已经如同冰水浇在头顶。 他怎么就忘了先前那通电话! 那通来自澳门赌场的催债电话! “限期一周……否则郗大少爷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毒蛇都已经吐信,他竟然还在挥金如土。 理智回笼的瞬间,郗正庭才惊觉方才情绪上头的竞价擂台,早已将价格推至一个荒谬的高度,这远远超过“深海之泪”本身的价值。 会场中爆发阵阵惊呼,涌入郗正庭耳中,却化作一片嗡嗡作响的噪音。 同时一个令他自己都倍感狼狈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他竟然暗暗期盼郗千澜能够再次举牌。 然而郗千澜只是好整以暇地保持着沉默。 灯光在他的眉骨处投下深沉的影,如同帷幕一般掩住了男人眼眸中所有情绪,只余嘴角一丝似有还无的弧度。 “四千万,第一次!” “四千万,第二次!” “四千万,第……” 随着拍卖师高声唱价,徐令茵不禁喜上眉梢,郗正庭脸上却是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正庭?”徐令茵扭头瞥见郗正庭面如死灰的模样,略微怔忡了一个瞬间,笑容顿时凝固在嘴角,“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郗正庭一双眼睛阴鸷地钉住郗千澜,那其间翻滚的恨意恨不能将后者洞穿。 郗千澜却恍然未觉,修长的手指在膝上不紧不慢地点着,待从容不迫地欣赏够了郗正庭脸上的惨淡阴郁,才慢条斯理地举起牌子:“四千一百万。” 全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于郗正庭身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兄弟二人已经势同水火,纷纷默契地沦为背景板,只盼这出豪门内斗的戏码能再精彩一些。 郗正庭僵坐。 “正庭?”徐令茵被一阵不详的预感攫住,用力推了推他的的手臂。 郗正庭缄默无声地盯着展台之上那条光华流转的“深海之泪”,眼底尽是不甘。 但“身败名裂”四个字却仿佛是坚硬铁索一样,死死地扼住他的咽喉。 嘴唇微颤,终究没有再开口。 徐令茵早已在小姐妹面前夸下海口,“深海之泪”,她势在必得,但如今结局已定,却与她预想的风光截然相反,失望与屈辱同时漫上心头。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由这点儿痛楚才强撑着最后一丝体面,没有立刻离场,而是挺直脊背,强迫自己去听拍卖师那清晰又残酷的倒计时—— “四千一百万,一次。” “四千一百万,两次。” “四千一百万……成交!” 随着拍卖师的拍卖槌“啪”地一声落下,“深海之泪”的归属尘埃落定。 …… 翌日,校园一角。 孙憬然斜倚在垂丝海棠树下,绘声绘色地向令嘉讲述了昨晚那场变故丛生的拍卖会。 “你是没看见徐令茵那张脸啊……”她忽然压低了嗓音,唇边噙着一抹狡黠的笑容,“活像三月里长势喜人的小葱,青翠里泛着白。” 孙憬然的比喻煞有意思,令嘉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又急忙拿掌心掩住双唇。 四月的阳光穿过簇簇海棠,在少女瓷白的肌肤上洒落斑驳花影。 孙憬然拿食指轻点她的鼻尖,令嘉便顺势歪头朝她吐了下舌头。 昨晚,令嘉被徐令茵绊倒到底是受了惊吓,再加上郗千澜的态度令人捉摸不透,拍卖会开始前就离场了,此时听说了那极富戏剧性的一幕,内心不免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她忍不住询问道:“怎么之前我都没见过他呢?” 二代们的圈子,七拐八拐总是沾亲带故的呀。 孙憬然解释道:“听说之前一直在英国读书,博士毕了业才回国,妥妥的高材生。” “呵……”一个同学薄哂一声,“你这显然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孙憬然翻了个白眼:“少卖关子哈,快说!” 对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海棠枝丫,“私生子当然捂得严实了。虽说咱们的圈子玩得花样百出,但真搞出个孩子来也是笑话一桩,这位郗二少爷和他母亲……啧啧,手段不一般啊。” 孤陋寡闻的令嘉和孙憬然对视一眼:哇哦,真是好大一个的瓜啊! 对方骄傲地翘了翘嘴角,继续道:“至于高材生?咱们这圈子,谁家书房里没几张唬人的文凭,最终还不是要靠手里的实权和钞票说话,刚才孙憬然说郗千澜是因为博士毕业才回国的,那你们有没有听说郗老板病重的消息?” 两小只齐刷刷摇头。 “……”对方看着大眼睛扑闪扑闪地两人,深感无语,“不说了不说了,跟你们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聊八卦可真没意思!” 令嘉和孙憬然再次对视一眼——你瞧给他嘚瑟的呀。 …… 有谁不期待放学呢? 傍晚,令嘉和孙憬然在校门口道别之后,老老实实等待司机老张来接她。 然而左等右等没等到司机老张,只等来司机老张的一通电话。 司机老张在电话那头紧张解释着:“二小姐,大小姐心情不好,出来逛街散心了,一时半会恐怕结束不了。” 然后他问令嘉能不能自己打车回老宅。 令嘉对于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徐家二小姐的身份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没难为司机老张,欣然答应了。 她老爸徐教授最近课题到了攻坚阶段,没日没夜地泡在学校实验室,她老妈高颖带着令聿回姥姥姥爷家喝喜酒去了,是以令嘉一点也不想回去跟爷爷奶奶还有大伯一家大眼瞪小眼。 她最终决定先去商场打会儿电动,再去逛一逛文创店。 令嘉对自己安排的行程非常满意,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朝目的地进发。 互联网上关于昨夜那场拍卖会的余波仍在荡漾,只是舆论的风向,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精准拨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 最初,关于豪门兄弟阋墙的狗血八卦沸沸扬扬。 然而不知何时,随着左曼曼佩戴“深海之泪”的照片悄然流出,一个极具引导性和话题性的标签#豪门贵公子一掷千金为红颜?#点燃了网络。 紧接着,一组精心炮制的左曼曼“神图”开始病毒式扩散。 照片中的左曼曼,或在光影迷离间展露精致绝伦的侧颜,或在某个不经意的回眸定格清冷睥睨的眼神。 再然后,#左曼曼演技爆发力#、#左曼曼台词功底#等词条轮番登顶热搜,各大营销号疯狂剪辑她的“高光时刻”。 那些原本只是剧里匆匆掠过的镜头,被慢放、调色、配上煽情的BGM,瞬间镀上一层“演技封神”的光环。 这位原本默默无闻的小花,就如同坐上了火箭,一夜之间,流量指数飙升。 而在满屏关于左曼曼的热搜狂欢中,并非没有人注意到风暴中心的另一位主角。 一张自拍卖晚宴现场流出的照片中,郗千澜恰好于觥筹交错的浮光中抬眸,被镜头不经意间捕获。 眉骨陡折,鼻梁挺峭,可那双凤眼才是灵魂,似寒星乍破,冷冽疏清。 那样一张脸,无论是骨相之峻拔,还是皮相之清绝,都堪称造物主毫不吝啬的杰作,精准击中大众最敏感的审美神经。 登时便有好奇的网友在角落里呼喊:三分钟!我要知道这位神秘二公子的一切信息! 同时惊叹的评论涌现:这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求求了,原地出道拯救内娱吧! 还有层出不穷的大胆示爱:哥哥看我!项链给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哥哥你缺暖-床吗?! 评论区已然沦陷,高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涨。 令嘉指尖悬在照片保存键上。 忽然想起那日走廊初遇,郗千澜黑色鸭舌帽檐下投来的视线,冷峻如刀。 不知道他看到这些虎狼之词会作何反应。 想着想着,令嘉唇角不由地勾起一抹好笑的弧度。 “滴滴——” 突如其来的鸣笛声吓得令嘉浑身一个激灵。 转头看去,一辆黑色迈巴赫不知何时跟随在她身后。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郗千澜那张方才还在手机屏幕上惊艳众人的脸。 真人近在咫尺,美貌更加摄人心魄。 令嘉忽然理解了网友们的疯狂。 这样的一张脸,确实值得盖起万丈高楼。 “上车。”郗千澜开口,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砂砾般的质感,刮得人耳廓发痒。 令嘉不自觉地揉了揉发烫的耳尖。 但最终—— 她还是选择了把郗千澜当作空气处理。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少女高扬的马尾辫在夕阳下甩出一道耀眼的金线。 上了毒榜,最近要更新1.5W,吭哧吭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chapter 04(修) 第24章 chapter 05 Chapter 05 迈巴赫后座,郗千澜修长的手指抵住太阳穴重重揉动。 昨夜那场豪掷四千一百万的拍卖,化作绵密的刺痛,正一下下啃噬他的神经末梢。 郗沅病危,他选择这个节骨眼回国,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的意图。 韬光养晦,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才是上策。 只是……当看到郗正庭那投向令嘉的毫不掩饰的贪婪目光,以及徐令茵对令嘉使出的那些下作手段,蛰伏多年的戾气还是冲破了理智的牢笼。 好在,这场昂贵的冲动并非全无价值。 至少借着这次风波,左曼曼算是顺利进入了郗正庭的视线。 郗千澜可太了解郗正庭了。 美色,永远是他最致命的软肋。 郗千澜几乎能预见,郗正庭终将在这上面栽个大跟头。 …… “老板?”赵明铎透过后视镜看向郗千澜。 郗千澜倏然回神,视线落在车窗外少女那逐渐远去的身影。 记忆里“煮熟的汤圆”那声奶声奶气的“千澜锅锅”还萦绕在耳边,转眼间竟然长成了张牙舞爪的女高中生。 深感时间的奇妙,郗千澜眼底泛起细碎的笑意,一边嗓音低沉地吩咐赵明铎慢速跟着令嘉,一边纵容地看着令嘉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在虚张声势。 引擎低沉的嗡鸣声如影随形。 令嘉忍无可忍地停下脚步。 她用力地拍打车窗,掌心与玻璃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少女恼怒的质问声:“你有毛病啊?” 车门无声滑开,郗千澜高大挺拔的身影切割暮光。 “我有话要说。” 哼,这会儿有话要说了,早干嘛去了,小姑奶奶可是过期不候的。 令嘉鼓起腮帮子:“可我没话和你说,而且,你要是再跟着我,我就报警!” 最后还不忘掷地有声地补刀道:“变!态!跟!踪!狂!” 她转身又要离开。 郗千澜眼瞳深了一下,出手如电,温热的手指骤然锁住令嘉纤细的腕骨。 “你……”令嘉用力挣扎,校服裙摆在空气中划出凌乱的弧度,“你干什么啊?快放开我!” 路人的目光带着好奇如同聚光灯一般投射而来。 令嘉白皙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一半恼怒于郗千澜的蛮横,一半是羞窘两人这众目睽睽之下的拉扯。 “满宝儿……”郗千澜声线沉静如深潭。 明明是陌生的称呼,却像是一把生了锈的钥匙,“咔哒”一声拧开记忆的匣子。 炎夏枣树下扭打成一团的身影;秋日傍晚里追逐的身影;新年时伴随着烟花炸裂的呼唤。 记忆碎片在脑海中不断翻涌却拼不出完整画面。 令嘉停住动作。 丝缕温柔浮现在郗千澜眼眸之中:“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好不好?” 令嘉:“那……你先放开我……我可以自己走。” 少女微垂眼帘,长睫如羽扇般覆盖下来,那般的乖巧驯顺,以至于有几分……可疑。 郗千澜唇角翘起了然的弧度:“好。” 随后果然一如郗千澜所料,钳制才松,令嘉便如同脱兔一样窜出。 郗千澜低低“哼”一声,像是在无情嘲笑她的徒劳。 他肩部稍低,长臂一探,便环上令嘉纤细地不盈一握的腰肢,再借着她前冲的力道向上一提…… 天旋地转间,令嘉已经被他轻而易举地扛上了肩头。 视野所及,世界颠倒。 远天处,一颗鸭蛋黄似的夕阳缓缓没入地平线,几缕墨色渐次晕染开来。 “郗千澜!”令嘉气急败坏地捶打男人宽阔的脊背,她像是一只被捕获的小兽一样,声音里藏着难以置信的惊惶,“你是疯了吗?快放我下来啊!这一点儿都不好玩!” “啪!啪!” 两记拍打猝然落在臀上,激得令嘉浑身战栗。 倒不是因为有多疼,而是一种羞耻感正排山倒海而来。 令嘉的记忆里,上次被按着揍屁股还是小学三年级。 都怪孙憬然那个笨蛋! 她考了倒数第一,惧怕她爸妈的“男女混合双打”,哆哆嗦嗦地拉着自己陪她“远走天涯”。 东窗事发的那个下午,徐家老宅实在是过于鸡飞狗跳。 高颖抓着一根擀面杖追着令嘉“好好享受”一顿竹笋炒肉,全然不似平日里温婉优雅的模样儿。 令嘉满院子里抱头鼠窜,屁股上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下,嚎的那叫一个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徐令茵自然不会错过这等好戏,抓了把瓜子在廊檐下优哉游哉。 最后是徐教授哭笑不得地站出来给母女二人当和事佬。 他一边温声安抚妻子,“别生气了老婆,闺女知道错了,她下次肯定不会了。”一边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上令嘉的额头,“你乖一点,别老惹妈妈生气。” 父亲那句“你乖一点”是裹着棉花的细鞭,落下时只剩无奈的疼爱。 而此刻—— “你乖一点。”郗千澜低哑的嗓音,暗含某种警告,传入令嘉耳中。 令嘉丝毫不怀疑她可怜的屁股会再遭这黑心黑肺的男人的毒手,于是自暴自弃地噤声,把一张已然涨红到耳根的小脸埋进郗千澜后背挺括的西装面料里,仿佛—— 如此这般便能藏起所有的窘迫羞耻。 …… 赵明铎一直等候在车边,他神色恭谨地拉开车门,郗千澜便像安置一只正在闹脾气的小猫崽一样,将令嘉从肩上卸下,塞进了副驾驶。 帮令嘉扣好安全带,郗千澜的手掌并未立刻离开。 暖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车内空间,映亮少女那因为赌气而鼓起的脸颊,细软的绒毛隐约可见,就像是一颗成熟饱满的、散发甜香的水蜜桃。 鬼使神差地,郗千澜抬手,指尖轻轻戳了戳那颗“水蜜桃”。 温热,绵软,触感一如记忆之中。 再之后,郗千澜见证了一场无声的火山爆发。 令嘉先是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他在干嘛?! 紧接着那双明亮的杏眼几乎有火喷出来,于是她拿眼神凌迟郗千澜:没礼貌!有毛病! 一声压抑不住的笑音从郗千澜喉间逸出来,他并未发出太大的声音,可那笑意却从他眉梢、眼角、唇角明晃晃地漾开了。 笑什么笑呀? 真是厚脸皮! 令嘉觉得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干脆别过脸,拿后脑勺对着郗千澜的脸。 郗千澜:“在生气?” 这不是废话嘛。令嘉拿后脑勺回答他。 郗千澜盯着少女那个乌漆麻黑的后脑勺,深感头疼,便伸手轻扳着令嘉的下巴迫使她眼里都是自己:“那我们去恒晟,吃好吃的,买好看的,算是我给你赔礼道歉?” “我有说不的权力吗?”令嘉没有好气地反问他。 郗千澜回答得很是干脆:“没有。” 令嘉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哼,这人表面上一副好好先生的商量口吻,实际上骨子里就是个专横霸道的法西斯! …… 商场的穹顶洒落星河般璀璨的灯光。 令嘉踩着锃亮的大理石地面,暗自在心里盘算着今晚要让郗千澜的钱包好好放放血。 殊不知自己闪烁的大眼睛和狡黠的嘴角早已将那点儿小心思暴露无遗。 郗千澜无奈地摇摇头。 但在令嘉驻足的瞬间,他已经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轻叩橱窗,淡然示意导购道:“这款。” 而当令嘉拎着两只不同颜色的包包,为选择粉色还是白色而纠结发愁时,他黑卡递出,全部买下的处理方式直接高效地终结了令嘉的选择困难症。 他就像一个看穿孩子恶作剧却纵容胡闹的家长一样,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打扰令嘉的兴致,又能在少女眼睛发亮时及时出现。 纸袋很快挂满郗千澜的臂弯。 而令嘉也渐渐地忘记了最初的“复仇”计划,她沉浸地穿梭在专柜之间,享受买买买的乐趣,连裙摆都扬起欢快的弧度,再时不时回眸确认郗千澜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是否还在。 试衣镜前,令嘉怔然地望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高颖总喜欢把她打扮成橱窗中精致的瓷娃娃,衣柜里堆满的荷叶边娃娃领小碎花没少惹来孙憬然的无情嘲笑。 今天终于逮到机会,令嘉特意挑选了一套设计俏皮性感的衣裙。 “好……”看吗? 令嘉刚想扭头询问,却在镜中撞上郗千澜幽邃深沉的目光。 那件银色斜肩吊带勾勒着少女胸口初绽的曲线,两截锁骨精致纤细,而那条及至大腿的裙子恰到好处地展现着令嘉白皙笔直的双腿。 很漂亮。 恰恰因此,郗千澜不赞成地蹙起眉头。 视线在店面环视了一周,令嘉不知道他从哪个角落拎出一条裙摆缀满珍珠,活脱脱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公主礼服。 郗千澜:“听话,换这个。” 令嘉嫌弃地戳了戳那些繁复的蕾丝花边:“这裙子给洋娃娃当蚊帐都嫌夸张!” 郗千澜低笑,指尖温柔地拂过令嘉发顶:“是么,那是谁小时候非要买镶满碎钻和蝴蝶结的蓬蓬裙,不给买就在商场地上打滚?” 真的假的? 他一定是在编瞎话骗人吧! 令嘉狐疑地抬起眼眸。 却见郗千澜的目光放得很远,仿佛已穿透了时间,这令他神情浮现一种对往事极为珍重的温和,整个人柔软而朦胧。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突然涌上心头。 大概是因为那些连她自己都已经模糊、忘却的记忆,竟然还有人在妥帖细致地收藏着。 郗千澜,是哥哥。 这个念头一旦跳进脑海,连日来的别扭、讨厌,就像被阳光照射的雾气,倏地散去了。 亲人是该被珍惜着的。令嘉怔怔地拿目光描摹着郗千澜的轮廓与五官细节,胸口翻滚着一种奇异的眷恋,一时间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份亲情令令嘉选择了妥协。 而郗千澜在令嘉神情别扭地穿着那件夸张繁复的裙子走出试衣间时,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令嘉忿忿道:“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郗千澜俯身为她系好背后的缎带,随后他满意地望向试衣镜中生动鲜活的少女,温热的呼吸拂过令嘉雪白的后颈:“小孩子总该有个小孩子的模样。”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令嘉抗议道。 层层叠叠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漾开阵阵波浪,恍惚间,郗千澜又回到童年那个莱川县城的小商场。 纪宇挟着满宝儿两肋举高转圈,小朋友软软糯糯的笑声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午后阳光透过商场透明的穹顶,碎金一般洒落在他的眼中。 就喜欢写这种没啥剧情,男主和女主你戳我一下我怼你一下,她闹一下,他笑一下的内容,看了看存稿发现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都是这种[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chapter 05 第25章 chapter 06 Chapter 06. 郗千澜正在拆解一只帝王蟹。 蟹壳在他手指间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蟹腿肉被完整地剥出,雪白的纤维在瓷盘里堆成小小的山,推至令嘉面前时还冒着丝丝热气。 “尝一尝。”他嗓音低沉。 戴着白手套的侍应生上前一步,将醒好的罗曼尼康帝倒入高脚杯,暗红的酒液在灯光下如同流动的红宝石。 令嘉却只对玻璃杯中咕嘟咕嘟冒着泡的蜜桃气泡水感兴趣。 少女咬着吸管,小口啜饮着甜蜜,正欲开口询问那些模糊的童年记忆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划破宁静。 高颖来电。 …… 片刻之前—— “已经九点了,还没有回家,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徐家老太太对着电话那头远在娘家的高颖厉声呵斥,“我们徐家的规矩都忘干净了吗?一个姑娘家夜不归宿,传出去像什么话!没有教养的东西!” 真皮沙发上,徐令茵指尖绕着新做的卷发,姿态慵懒地翘起二郎腿。 待听到徐家老太太那句“没有教养的东西”,忍不住掩嘴轻笑,花费数个小时所做的美甲随之流转出细密而晶莹的光芒。 “妈,您消消气。”高颖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温温柔柔,“令嘉应该是和同学在一起,我这就打电话联系她,让她回家。” 徐家老太太冷哼一声,切断了通话。 徐令茵忙收起幸灾乐祸的笑容,从茶几上端起一杯参茶递到徐家老太太面前,“奶奶——您别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体。” “一个两个,都是外人,还是我们茵茵知道体恤奶奶。”徐家老太太满意地拍了拍亲孙女的脸蛋。 ……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社交圈,一次两次晚归,情有可原,高颖并不生气,只是担心女儿。 令嘉不知道该不该让高颖知道郗千澜的存在。 所以在高颖温柔地询问她是不是和孙憬然玩得太开心以至于忘记回家时,她格外地不知所措。 “妈妈,不是孙憬然……而是……是……和其他同学……”令嘉支支吾吾,因为谎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目光也仓皇如小蝴蝶,飘向对面。 暖黄光芒在郗千澜周身流淌着,下一秒,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径直伸向令嘉,自然地接过她掌心的手机。 令嘉目送他走向落地窗外的露台。 墨蓝夜色里,他身影修长挺拔,身侧浮动着城市的万家灯火。 十分钟之后,当郗千澜回到座位时,令嘉立刻仰起小脸望他,“妈妈和你说了什么?” 光,温柔地倾泻,落进少女清澈的眼睛,烁动流转间,仿佛揉碎了一池星光。 郗千澜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令嘉蓬松的发顶,少女细软的发丝在指间溜走,带来微痒的触感。 “你妈妈让我提醒你——”他故意拖长音调,看着少女紧张地屏住呼吸,眼底漾开促狭的笑意,“别忘记写作业。” “作业?!”银质的刀叉滑落,“叮”的一声跌在骨瓷餐盘上。 现实沉重的课业跟枷锁一样哐当一下套在脖子上,使得令嘉那张方才因为购物和美食而亮晶晶的小脸,瞬间像被抽走了所有阳光,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学生党的生无可恋。 郗千澜将少女那鲜活又惨烈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某种捉弄小朋友,恶作剧得逞的幼稚愉悦感令他难以抑制地从喉间滚落一声低促的笑。 郗千澜:“不急,先吃饭。” 令嘉黯淡着一张小脸,分外哀怨地瞅了一眼郗千澜。 嗬嗬……这人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知不知道高中的作业是能堆成小山的? 光是想到今天语文课上和孙憬然传纸条聊八卦被老师发现,然后罚她晚上将《滕王阁》抄写三遍,明天一早送到办公室,她就心口一窒,哪里还吃得下去饭。 郗千澜看着令嘉那雨打娇花般的蔫巴模样,不禁为刚刚的恶劣趣味而后悔。 “身体永远是第一位的。”郗千澜安抚令嘉,然后甚是周密地安排,“这样吧,附近有家品质不错的酒店,我让秘书订两个房间,再帮你把换洗的衣物置办好……至于你,先安心吃饭,吃完饭就集中精力写作业,明早上学呢,我和你妈妈沟通过了,我送你。” 令嘉杏眼一亮。 单纯的她没有深究,郗千澜是如何在短短一个通话间,就让高颖如此放心地将她这个正值青春期的女儿全权托付给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年轻男人。 她也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昨晚梦乡酣睡的时候,一场决定她身份、归属的谈判,已在郗千澜和高颖之间展开。 …… 昨晚。 灯光柔和地笼罩着包厢,却驱不散空气里弥漫的严肃紧张。 郗千澜整个人陷在深浓暗影之中,唯有袖口一枚银质袖口偶尔折射出锋利的光痕,像是蛰伏的兽类眼底一闪而过的锋芒。 他自称是令嘉的表哥。 表哥? 高颖双眉紧皱,两束目光审慎,眼前的青年,她早有耳闻,但无甚交集,如今只觉得气场强大得令人不安。 “郗二少爷。”高颖终于开口,声音温和但内容带着不容忽视的锐利,“请恕我直言,我从未听令嘉提起什么表哥。” 郗千澜并未多言,他只是从文件袋中取出一沓边缘已经磨损,颜色也已经泛黄的照片,然后他将照片一张张排放在高颖面前。 第一张照片拍摄于一张狭窄的单人床,少年和小女孩挤作一团,争抢着一床轻薄的夏凉被,那小女孩儿睡觉没什么样子,肉乎乎的脚丫子蹬在少年颈侧。 第二张是大头贴,笑容爽朗的男人亲昵地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在他们旁边,少年侧身而立,他眼神似乎有些不耐烦地瞥向镜头外,却在小女孩伸长脖子,嘟着嘴巴,偷偷亲上的瞬间,耳尖泛起羞赧的红晕。 第三张明显是在照相馆拍摄的。一对年轻夫妇并肩坐在板凳上,笑容腼腆。小女孩安然地被男人抱在膝盖上,眉眼弯弯。少年则挺拔地立在最后。四个人都上过妆,容貌如出一辙的出众。 第四张照片是单人照,小女孩站在游乐园绚烂招牌下,笑得毫无保留,眼睛弯成了两弧甜津津的月牙,几乎看不见瞳仁。 郗千澜声线低沉平稳。 他告诉高颖,照片上的少年是自己,年轻夫妇是他的舅舅舅妈。 而小女孩是令嘉,是他舅舅舅妈的亲生女儿。 七岁那年,一次游乐园之行,他的一个疏忽,使得令嘉被人流冲散,从此令嘉和舅舅骨肉分离。 那日在周凛易的药馆,少女那双灵动得仿佛会说话的杏眼,还有那对标志性的梨涡,都让他产生了怀疑。 他立刻展开了调查,所有的线索都清晰地指向一个结果。 令嘉便是他苦寻多年的表妹。 高颖的目光锁在那几张照片上。 根本不需要任何DNA报告来佐证,照片上的小女孩儿活脱脱就是令嘉的缩小版,连笑起来嘴角那颗深深甜甜的梨涡都如出一辙。 她的眼神不由地温和下来,仿佛被时光里的暖意浸透。 接着,高颖娓娓道出许多属于她们母女之间的琐碎光景。 比如小学二年级那篇题为《我的妈妈》的作文,令嘉领回一张“最具真情实感奖”的奖状,哪怕是班级颁发,但高颖比令嘉还要高兴,把奖状端端正正地拍了好几张照片,发在Q-Q空间里炫耀了好几天。 令嘉初二那年,有男同学偷偷给她塞了情书,她是半点儿不害羞,兴奋地找高颖炫耀,母女俩人头碰着头,叽叽咕咕好半天,最后共同起草了一封拒绝信。 当然也讲了令嘉临近中考的时候,压力过大,周六的下午常和小伙伴约在必胜客聊天。高颖和丈夫不放心,总偷偷跟着,结果有一次不慎被令嘉发现,少女的心事最为敏感,为此令嘉和他们冷战了整整两个星期。 还有那些大雪纷飞的傍晚,母女两人沦陷在木村拓哉的眼波中,裹着同一条毛毯重温《悠长假期》。 …… 安静倾听的郗千澜,仿佛看见了臭屁的小身影,听到了一把甜糯的嗓子,他不自觉地或扬起唇角,或微微蹙眉,甚至在某一个瞬间,连呼吸都放轻了,像是生怕惊扰了岁月中那个小小的人儿。 “谢谢……谢谢您告诉我这些。”郗千澜的嗓音里满是不容错辨的真诚。 高颖看向他。 兄妹相认,骨肉团聚,这本是天理人伦,她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斩断这份迟来的亲情纽带。 只是—— 郗老板罹患重疾,时日无多的消息,早已经如同一声闷雷,在他们这个圈层里滚过。 高颖身处相似的深宅,豪门巨擘在财富、权力更迭时惯用的倾轧算计,她听得太多,也看得太透。 郗千澜是郗老板的私生子,这并非秘密,如今强势回国,短短时间便在郗氏内部建立起不容小觑的势力,其手腕和野心可见一斑。 只是郗老板的长子,那位名正言顺的郗正庭,又岂是易与之辈? 兄弟阋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现在不过是碍于郗老板尚在一息,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罢了,一旦…… 随之而来的必然是腥风血雨。 高颖的心沉甸甸的。 她的令嘉,年岁还小,心思又单纯,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卷入这场即将爆发的权力角逐。 高颖斟酌着开口,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郗二少爷,你们兄妹失散多年,如今能够相认,我真心替你们高兴。只是……令嘉毕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正处在敏感的青春期,而你……”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上郗千澜深邃的眼眸,“尚未成家……让一个年轻姑娘长期居住在单身男性的家里,即便是血脉相连的亲哥哥,也难免招惹非议。另外……” 闻听此言,郗千澜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拢,形成一个冷峻的折痕,但他并未打断。 “郗老板病危,并非秘闻。你如今身处漩涡中心,所求为何,其中的艰难险阻,我虽是局外人,亦能窥见一二分凶险。”高颖终于点破了那层令人窒息的窗户纸,她毫不避讳地同郗千澜愈发锐利的眼神对视,“令嘉是我的女儿,我只希望她能平安快乐。所以,我认为令嘉还是住在徐家,由我来照顾,最为妥当。你们兄妹情深,自然可以常来常往。” 话音落下,包厢内落针可闻。 橙黄的灯光在郗千澜轮廓分明的脸庞上投下沉沉暗影。 阔别十余年,令嘉几乎是郗千澜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拥有温暖联系的人了。 所以他编织了谎言,只为能够顺理成章地弥补那些错失的时光。 他那么渴望亲自参与令嘉余下的青春岁月,但奈何高颖之言句句在理,无可辩驳。 长久地沉默过后,郗千澜选择了让步:“抱歉,是我思虑不周,就按您说的办,令嘉……还是继续住在徐家。” 第26章 chapter 07 Chapter 07. “千澜哥哥。” 令嘉嗓音清甜,宛若一片羽毛,轻轻拂过郗千澜沉浸在复杂思绪中的神经。 男人抬起眼眸,才发现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凑得极尽,那双慧黠的眼睛在餐厅暖融的光线下滴溜溜地转着。 郗千澜身体后仰,同她拉开些许距离:“这是怎么了?” 令嘉立刻扁了扁嘴巴,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就是……就是我明天早上可能、大概、也许会不舒服呢。” 郗千澜被她这番措辞逗得唇角微扬,好整以暇道:“所以呢,这位明天早上可能、大概、也许会不舒服的同学?” “那我可不可以申请一天病假呀。”令嘉眨着长睫毛,大眼睛忽闪忽闪地。 她那逃避课业的小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郗千澜薄唇勾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不用担心。”他解锁手机,“这样吧,我现在就给凛易哥打个电话,让他今天晚上就给你做个前面检查,预防一下你明天早上那可能、大概、也许会出现的不舒服。” “诶——”令嘉制止,苦瓜着一张小脸嘟囔,“倒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她悻悻地拿起银叉,带点儿赌气意味,重重叉起那块煎得恰到好处的鹅肝,随后“啊呜”一口囫囵吞进口中,鼓起腮帮子用力咀嚼。 那模样,仿佛咀嚼的不是什么美味,而是那万恶至极的课业。 郗千澜目睹她孩子气的举动,无奈地摇了摇头。 晚餐便在令嘉时不时的唉声叹气中结束…… 总统套房的客厅,被水晶吊灯映照得如同白昼。 令嘉一张小脸皱出了包子褶,嘴唇也无意识抿成一条线,她整个人也几乎扑进数学试卷里,那握着笔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微微发白。 随着钟表指针无情地滑向午夜十二点,令嘉上下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然而堆积的作业却仿佛永远看不见尽头。 再看郗千澜,男人半倚在丝绒沙发里,修长的手指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偶尔敲击,回复几封工作邮件,整体姿态慵懒惬意。 两相对比之下,令嘉强撑的意志力终于彻底崩溃。 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滚落,“啪嗒、啪嗒”地砸在数学试卷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细微的抽噎声惊动了郗千澜,他侧过头,只见令嘉小脸上挂满泪珠,鼻尖哭得通红。 “怎么哭了?”他合上笔记本电脑,声音不自觉放柔。 要脸面还是去睡觉,令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她一双小手爬上郗千澜胸口,攥紧他的衬衫前襟,带着浓重的鼻音,泪眼婆娑地哀求道:“你帮我写嘛……求求你了……我真的写不完了啊……” 少女这副熟悉的耍赖姿态,瞬间和郗千澜记忆中那个背不出九九乘法口诀就试图满地打滚来蒙混过关的小林满相重叠。 郗千澜无声地叹了口气,抽出几张纸巾,动作轻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语气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底线:“作业必须自己完成,这是原则问题。所以不可以。” “可以的!可以的!呜呜呜……”令嘉急切地反驳,眼泪一时掉得更凶,“我想洗澡!我想睡觉!求求你啦……千澜哥哥。” 她那双眼睛,小鹿儿似的,如今一顿嚎啕,眼尾染得通红,两丸眼珠被滋润得格外清亮,她眨了眨,可怜兮兮地保证,“就帮我这一次吧,我以后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哦,不,孝顺你。” 郗千澜:“……” 欣赏着令嘉那张哭得乱七八糟却异常生动的小脸,郗千澜俯身靠近,高大的身影完全将其笼罩其间:“当牛做马倒不必,孝顺……也用不着” 令嘉:? “之前挂你电话的事情,还生气吗?”郗千澜嗓音低沉,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哄。 令嘉多机灵啊,立刻表态道:“不气了!不气了!早就不气了!” 郗千澜甚是满意,“那以后让你留下等我,会听话吗?” 令嘉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绝对听话。” “很好,那也就是前尘旧债、一笔勾销了。”郗千澜慢条斯理地总结,待看见令嘉脑袋点的像是小鸡啄米一样,他心情很好地笑了笑,随后他玩-弄着腕表,状似不经意地抛出最关键的问题:“那请问在令嘉小姐的心里,我还是讨厌鬼吗?” 令嘉内心:啊啊啊! 她这张嘴啊!真是要了命了啊! 令嘉动作急切地一把攥住郗千澜的手,奈何对方指骨修长,掌心宽大,她努力了半天也只能勉强握住三根手指。 但这并不妨碍她小嘴像抹了蜜似的疯狂输出:“您怎么会是讨厌鬼啊……您明明是那么英俊潇洒英明神武风流倜傥器宇轩昂器大活……” 郗千澜太阳穴猛然一跳,在那个更危险的音节即将破口而出的刹那,他眼疾手快地捏住少女软嫩的脸颊。 令嘉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被捏成一个小巧的“o”型。 所有未尽的谀词以及虎狼之词,被尽数堵回了喉咙深处。 令嘉:“唔唔唔……” 冷眼瞧了好一会儿,郗千澜才松开手,对她方才那番不过脑子的浮夸吹捧,报以一声极其冷淡的轻哼。 她都如此谄媚了,居然还没打动他。 真是难伺候! 眼珠子咕噜一转,她立刻心生一计,执着郗千澜的手指便送至唇边啄吻。 一下又一下,一声又一声。 “啾——千澜哥哥。” “啾——天底下最好最厉害的哥哥。” “啾——哥哥。” 撒娇卖乖于令嘉而言,简直是信手拈来的本事。嗓音里就像是浸满了蜜糖,甜腻粘人,丝丝缕缕往人心尖上缠,企图将其彻底攻陷。 郗千澜却是猝不及防。 垂眸见小姑娘像只急于讨好的小动物,只求他能够大发慈悲,他终是败下阵来,拿食指轻轻戳了戳她的眉心,“……下不为例。” 郗千澜接过那张数学试卷,却并非如令嘉所愿代笔完成,而是指尖精准地点在题干的关键语句上,条理清晰地引导令嘉思考解题的路径。 可惜令嘉的小脑袋瓜早已经被瞌睡虫搅成一锅浆糊。 她眼神涣散,哈欠连连。 如此又过了半个小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 见令嘉实在是撑不住了,郗千澜无奈地叹口气:“去洗澡睡觉。” 令嘉如蒙大赦。 她立刻从椅子里跳起来,两眼一闭就往浴室方向摸索,脚步虚浮地像是踩在棉花上。 郗千澜眼皮狠狠一跳,几乎是在令嘉撞上浴室门的瞬间起身。 眼疾手快地扶住小姑娘摇摇欲坠的身体,郗千澜半推半扶地将令嘉送进浴室,最后还不忘沉声叮嘱道:“门别锁,有事情叫我。” 哗啦哗啦的水声自浴室传来。 郗千澜并未离开,而是依靠在外间的墙壁上。 他绝非有意窥探,只是潜意识里始终绷着一根弦。 担心令嘉迷迷糊糊中摔倒。 担心令嘉泡在浴缸中睡着。 担心…… 直到水声停止……郗千澜听见浴室里传来窸窸窣窣地穿衣服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时间,浴室的门被拉开,令嘉终于裹着一袭宽大的睡袍,浑身氤氲着湿热水汽,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郗千澜暗暗吁出一口气,蹙着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看见令嘉走路像是在梦游,东倒西歪的,郗千澜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少女的身体轻盈地像是春日云絮,浸着沐浴露的香甜。 她没有任何挣扎,只是小脑袋瓜无意识地在他颈窝蹭了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便呼吸均匀地陷入沉睡。 郗千澜俯身将熟睡的令嘉轻轻放在床上,并仔细掖好被角。 暖橙色的壁灯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少女宁静的睡颜,郗千澜的目光在她脸孔上流连。 他细细描摹着她的轮廓,试图寻找当年那个舌头捋不直,一迭声地喊“千澜锅锅”的满宝儿的影子。 最后发现那肉嘟嘟的脸蛋倒是没怎么变。 就是这性子……郗千澜无声地笑了笑。 从前那个怯生生的爱哭鬼,如今倒是活泼得很。 会撒娇又能闹腾,一颦一笑尽是被放在心尖上妥善呵护、精心娇贵出的明媚坦荡。 郗千澜由衷地感谢徐家夫妇。 他轻手轻脚地走回书桌前。 夜色,浓稠如墨。喧嚣,渐次沉寂。 唯有一盏孤灯在书桌一角投下一圈明亮的光晕,将四下散落的课本和未完成的试卷,还有郗千澜温柔笼住。 郗千澜拾起令嘉记作业的便签本,才翻开,便见得那恣意奔放的字迹,几乎要破纸而出。 他不免失笑,真是应了那句字如其人,这笔下之乾坤同她那张牙舞爪的小模样别无二致。 郗千澜执笔,模仿令嘉的字迹在数学试卷上落下清晰的解题步骤。 写完数学,他又认命地誊抄《滕王阁序》,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恍惚间,郗千澜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他多次选择跳级,成绩始终名列前茅,作业却一直敷衍了事,并非是偷懒,实在是时间宝贵而有限,无须浪费在重复而机械性的练习题上。 夜风掀起窗帘一角,送来阵阵凉意,郗千澜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不得不说,命运有时候可真是有趣的轮回。 班主任那又爱又恨的目光仿佛还在眼前。 谁又能想到他会三更半夜落笔:“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待所有功课完成,已接近凌晨三点。饶是郗千澜正值精力最盛的青壮之年,也难免头昏脑胀。 而替小姑娘收拾书包的时候。 令嘉的课本都精心包裹着粉色卡通书皮,乍一看倒是个爱惜书本的好学生,郗千澜冷峻的眉眼略微松动,哪知道随手翻开内页,真是别有洞天—— 数学老师头顶冒着怒火,旁边标注“喷火龙”;扎着马尾的自画像旁写着“今日份甜度超标”;还有各式各样的动漫形象……。 看着这些充满孩子气的“杰作”,郗千澜唇角本能地抿成冷硬的直线,试图维系几分兄长的尊严。 夜风过处,纸页簌簌作响,竟连他刻意的严肃也一并拂动,直线一提,化作一抹无奈且纵容的笑弧。 小姑娘距离长大,着实是还有段距离。 第27章 chapter 08(修) Chapter 08. 晨光熹微,透过纱帘的缝隙慵懒倾泻。 令嘉睫毛轻颤,迷蒙地睁开眼睛。 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赫然显示:09:15。 她像被无形的丝线骤然扯紧,瞬间弹坐起来:“完了完了,迟到了。” 令嘉手忙脚乱地掀开柔软的薄被,目光却在触及床畔时猝然定格。 她所有的衣物被细致妥帖地叠放整齐,包括内衣底裤,它们安静地躺在最上面,透露一种难以忽视的、近乎私密的温柔。 “轰——” 血液奔腾着冲上耳尖,少女脸颊烫得几乎能够灼伤自己。 令嘉逃似的冲进卫生间。 冰冰凉凉的水流拍打在脸上,却丝毫浇不熄那股从心底窜起的羞涩。 而当她抬眸望向镜子时,呼吸又一次凝滞。 少女纤细白皙的颈项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项链。 那颗深邃似海的钻石坠子,在薄薄天光中流转着幽谧的光晕。 “这是?”某种奇异的熟悉感攫住了令嘉。 她微颤着指尖在百度搜索框输入“深海之泪”。 前天那场拍卖会的新闻通稿——“郗氏以四千一百万天价拍得稀世蓝钻‘深海之泪’”,高居首位。 其配图与她颈中之物,分毫不差。 令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下意识的冲出卫生间,冲出房间。 走廊,赵明铎西装笔挺地静立,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您好,令嘉小姐,我是赵明铎,老板的助理。”赵明铎微微欠身,自我介绍道。 令嘉:“您好,赵助理。” “老板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一早已飞往澳门,临行之前特意吩咐过,不要打扰您休息,”赵明铎顿了顿,补充道,“学校那边已经为您请好假了,请不用担心。” “哦哦,好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涌上心头,连带着窗外的晨光都好像没那么亮了,令嘉强迫自己压下心头那点小情绪,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谢谢赵助理,您也辛苦了。” …… 接下来的五天,郗千澜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信。 直到又一个周三的午后。 阳光斜斜地漫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安静的光斑,令嘉摊开的书页已经许久未翻动,就在这一刻,手机屏幕骤然亮起,“郗千澜”三个字毫无预兆地跳进眼帘,撞得她心跳倏然漏了一拍。 “郗千澜!”令嘉几乎是秒接,清亮的声音难藏雀跃。 “唉……”听筒那端传来一声故作无奈的叹息,郗千澜嗓音低低,“连声哥哥都没有……真是坏小孩。” 什么坏小孩? 哼,他又好到哪里去了? 这么多天了,连一通电话都没有。 他分明才是没有责任心的坏哥哥! 令嘉那一肚子的埋怨和委屈在舌尖转了好几圈,但终究不肯轻易说出口,最后只化作两声又轻又娇的哼唧。 郗千澜几乎能想见她此刻的模样,定是一双杏眼忿忿地瞪圆,两只腮帮气鼓鼓地隆起,像极一只被撸毛撸到不耐烦的小猫咪。 他喉间滚出轻笑,放缓了语气,且带着显而易见的诱哄:“不知道今天晚上有没有那个荣幸,邀请徐令嘉小姐共进晚餐呢?” “共进晚餐啊……”令嘉右手捏着手机,左手无意识地搓捻着书页边缘,把纸角都揉得微微蜷缩,眼底随之闪过一星慧黠的光亮,“可是我们最近作业好多啊……而且谁知道某个人会不会见死不救、趁火打劫呢。” 小丫头可真记仇,旧账翻得哗啦作响。 郗千澜甚是无奈地摇头,随即转换了攻势,走起了柔情路线:“都五天了,就一点儿没有想哥哥吗?” 语气恰到好处的委屈。 令嘉才不上当,眼睛弯成月牙,回答得又脆又亮:“当然没有!” 郗千澜:“可哥哥很想你。” 他这句话来得太直接,令嘉猝不及防,先前准备好的俏皮话霎时忘得干干净净。 郗千澜则步步紧逼,趁势轻声追问道,语调软得像是在哄:“这该怎么办……才好呢?” 令嘉舔了舔突然发干的嘴唇,心跳虽然还没有稳下来,却不肯轻易落了下风,小声嘟囔着给自己找台阶:“……既然你都求我了……” 郗千澜从善如流。 “是,是我在求你……”他声音里的笑意浓得几乎要满溢出来,“求你赏光陪哥哥吃顿晚饭,好不好?” 令嘉的嘴角再也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颊边随之陷落一对甜甜蜜蜜的梨涡:“那……好吧。” …… 一整个下午,令嘉心里都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鸟。 那只小鸟轻盈地扑棱着翅膀想要往外飞,于是乎,讲台之上,老师的声音就只能如隔云雾了。 放学的铃声简直成了天籁之音。 令嘉飞快地把书本扫进书包,对着同桌孙憬然和后排的冯文辛丢下一句:“我先走啦!” 话音还没落,人已像一阵轻快的小旋风,卷出了教室。。 孙憬然悠悠地收拾着东西,待目光扫过令嘉座位时,一下子顿住了。 只见桌角处,一把叠得整整齐齐的雨伞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啧,这家伙……”孙憬然弯腰拾起雨伞,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丢三落四的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 一旁的冯文辛刚把试卷塞进书包,闻言动作微滞。 他想起下午上课时,令嘉总是不自觉地回头瞄向教室后墙的挂钟,甚至悄悄拿出小镜子,指尖轻轻拨弄着额前的刘海。 那副坐立不安又带着点隐秘期待的样子…… 冯文辛抿了抿唇,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她下午好像……挺着急放学的?” “哟?”孙憬然立刻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眉毛高高挑起,“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冯大才子居然知道关心同学了?” 冯文辛的脸颊似乎掠过一丝微红,他避开孙憬然戏谑的目光,没有接话,只是动作略显生硬地拉上了书包拉链,发出“唰”的一声轻响。 孙憬然瞧着他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撇了撇嘴。 她老早就察觉冯文辛看令嘉的眼神不一般了,且视线总是似有若无地追随着令嘉的身影,偏偏这人平日里总端着一副心如止水、生人勿近的架势,而令嘉在感情方面更是迟钝得像块木头,对所有的注视都浑然不觉。 怕是等到毕业,这俩人都捅不破那层窗户纸。孙憬然不禁在心底如此嘀咕道。 …… 令嘉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即将见到郗千澜的雀跃,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朵。 冲到一楼大厅时,她才猛地刹住脚步。 玻璃门外,雨幕如瀑,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水色。 她下意识摸了摸书包侧袋,空荡荡的触感让她后知后觉地想起:雨伞落在教室了。 但此刻,任何折返都显得漫长煎熬。 “不管了!”她咬了咬下唇,毫不犹豫地将书包举过头顶当作临时雨具,然后深吸一口气,如同投入一场盛大的冒险,埋头冲进了滂沱的雨幕。 校门口,一辆黑色的迈巴赫静静泊在雨雾之中。 车窗无声降下,露出郗千澜雅致清隽的侧脸轮廓,隔着朦胧雨帘,若隐若现,带着一种遥不可及的矜贵感。 令嘉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 少女携着一身湿冷的雨水和青春的清甜钻进了温暖密闭的空间。 “郗千澜!”令嘉脆生生地唤道,几滴调皮的水珠随着她仰头的动作飞溅,恰好落在郗千澜高挺的鼻梁上,在镜片上留下细小的水痕。 “真是胡闹。”郗千澜好看的眉头微蹙。 令嘉吐舌头的功夫,郗千澜已经利落地展开准备好的羊绒毯,动作不由分说地将她裹成了个蚕宝宝。 掖紧毯角的瞬间,郗千澜干燥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令嘉敏感的耳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四月的雨裹挟着料峭春寒,郗千澜的责备里是化不开的关切:“感冒了怎么办?” 令嘉却仰起小脸,绽开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像只刚在雨里撒过欢的小狗:“淋雨多好玩啊!” 话音未落,少女眼底掠过一丝恶作剧的狡黠,那双还带着冰凉湿漉的小手,飞快地从羊绒毯中探出,一左一右地向郗千澜后颈贴去。 感知到那柔若无骨,滑腻湿冷的触感,郗千澜身体微微一僵。 令嘉得逞似的笑起来,眉眼弯弯。 郗千澜低低叹了一声,抬手不轻不重地戳了戳令嘉额头,随后捉住她作乱的小手整个包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试图为她驱散寒意,“怎么这么凉……” 就在这时,令嘉像是忽然被什么重要的事情击中,猛地将手从他掌心抽离。 郗千澜的掌心空落下来,只剩下一点虚无的凉意。 指尖微蜷,男人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悦。 只见令嘉低头在书包里摸索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丝绒盒子,盒盖打开,赫然是那条“深海之泪”。 “这个……”令嘉将丝绒盒子递向郗千澜,“还给你,它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郗千澜的眉心蹙起一道清晰的“川”字纹路。 他不喜欢小姑娘同他这般客气。 项链再价值不菲,终究是件冰冷的死物。 在他眼中,它唯一的用处,不过是恰好配得上小姑娘的灵动与鲜活。 至于左曼曼,他或许确实让她空欢喜一场,但也已经给予了补偿,此事已了。 现在,他只希望小姑娘因为这串美丽的石头,露出一个惊喜又明亮的笑容。 郗千澜倾身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他周身清冽的气息将令嘉密密包裹。 “郗千澜……”令嘉不安地嗫嚅。 郗千澜修长的手指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拂开令嘉颈后的发丝,动作熟稔地为她扣好项链的搭扣。 那颗深邃的蓝钻安静地栖息在少女纤细的锁骨之间,同她两泓潋滟的眼波相映成辉。 “记住,满宝儿,”郗千澜嗓音低醇,一字又一字,清晰地叩在令嘉心弦之上,“哥哥的,就是你的。” “满宝儿?”令嘉喃喃。 这称呼于她分明是陌生至极,心口却没来由地悸颤,泛起一阵模糊而遥远的酸软,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长睫之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 这个瞬间,郗千澜透过镜片,静静地凝视着她。 恍惚之中,眼前身影与旧日时光微妙地重叠。 莱川县斑驳的老城墙,夏日里不知疲倦的蝉鸣,舅舅纪宇那爽朗得过分的笑声……无数的记忆碎片化作一缕潮湿的薄雾,将郗千澜缠绕笼罩。 思绪穿越时光,他还看到那个总缀在他身后,软糯糯地喊着“千澜锅锅”的满宝儿。 心底最深处猝不及防地一软。 郗千澜双唇带着灼热的温度,近乎珍重地印在令嘉微湿的鬓角。 簌簌春雨,缠绵至深夜。 郗千澜告诉令嘉。 她的父亲纪宇,是一名恪尽职守,深受敬重的警察。 她的母亲金姝含是一位温柔恬静,宽容慈爱的幼儿教师。 而年幼的她,是在一个喧嚣的游乐场,被汹涌的人潮无情地冲散的。 “他们一直在找你……”郗千澜注视着令嘉,“从未停止。” “我想见他们。”令嘉仰起小脸,灯光在她湿润的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 郗千澜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他们在环球旅行呢,去了很多连卫星信号都难以抵达的秘境。” 见令嘉眼底的光芒渐渐黯淡,郗千澜在她低声承诺道:“等他们到了有信号的地方,哥哥一定第一时间让你听到他们的声音。” 第28章 chapter 09(修) Chapter 09. 尽管暂时见不到爸爸妈妈,但郗千澜细致入微的体贴就像是黄昏晚风,悄无声息地填满了令嘉心底每一处缝隙。 而且他似乎总能精准捕捉她那些如蒲公英般飘散的念头,无论是想策马追风,还是想定格晨光…… 那一日,她不过是在吃晚饭的时候,望着餐厅外如茵的绿坪,托着腮突发奇想地叹了一句:“要是能骑马就好了。” 翌日,便被郗千澜带到一处私人马场。 阳光澄澈如洗,绿草茵茵蔓延,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气息,一位侍者牵着一匹通体雪白、鬃毛蓬松的小马驹向他们走来。 “它叫云絮。”侍者微笑着介绍。 郗千澜的目光落在令嘉交织着雀跃与忐忑的小脸上,眼底漾开鼓励的笑意:“来,尝试和它打个招呼。” 令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云絮忽然打了个响鼻,暖烘烘的气流喷在她的掌心,她吓得立刻缩回手,身体也下意识地朝郗千澜靠了过去,像极受惊之后寻求庇护的小兔子。 郗千澜双唇间溢出磁性的轻笑。 令嘉自知刚才露了怯,脸颊微热道:“不准笑!” “好,不笑。”郗千澜从善如流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令嘉娇哼一声。 郗千澜摇摇头,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果。 “像这样……”他极其自然地牵起令嘉的手,引导她缓缓展开,随后用自己的手掌稳稳托举令嘉的手背。 云絮温驯地低下头,粗糙的舌头舔舐过令嘉的掌心。 “唔……好痒呀……”令嘉发出惊喜的笑声,清脆地如同林间雀鸣。 “要不要骑上去试试?”郗千澜低声询问。 令嘉:“我……” 敏锐地捕捉到少女眼底一闪而过的胆怯,郗千澜道:“别害怕。说起来,我第一次骑马才狼狈呢,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了两根肋骨。” 他语气平淡,仿佛同她讨论今天的天气,令嘉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郗千澜,“真的吗?” 她实在是难以想象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骗你做什么?”郗千澜淡笑,指节亲昵地刮了下令嘉的鼻梁,随后他挽起左臂衬衫—— 一道狰狞的疤痕暴露在令嘉的视野。 它蜿蜒盘踞在郗千澜冷白如玉的皮肤上,刺目地昭示着他曾经承受的剧痛。 令嘉心口疼得发涩。 郗千澜却浑不在意,只漫不经心地拿指尖点了点:“喏,缝了九针,当时骨头也裂了,不过还好,没彻底废掉。” “哥哥……”令嘉嗓音微颤。 郗千澜轻声安慰:“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令嘉没有应声,只是指尖带着无尽的怜惜,小心翼翼地抚上那道坚硬的疤痕。 顿时,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战栗,电流般沿着郗千澜的手臂疾走,直抵心脏最深处。 “疼不疼呀?”话才出口,令嘉就懊恼地咬起下唇。 徐令嘉,你的问题可真傻啊。 怎么会不疼呢。 你难道忘了吗,你自己只是被纸页割到手指,都要嚎的人尽皆知。 郗千澜却只是笑了笑,温声答道:“不疼,哥哥一点儿都不疼。” 骗子! 大骗子! 令嘉眼睫一眨,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滚落。 她慌忙别过脸去,拿手背胡乱地擦拭,眼泪却越擦越多,根本止不住。 郗千澜何曾见过这阵仗,一时也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凑近,“别哭……都是哥哥不好,不该说这些惹你伤心。” 令嘉不说话,只是不住地摇头。 此时的她,和平日里那个淘气得让他跳脚的小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她哭得那么安静,没有一声抽噎,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掉,才多长时间,两眼已是嫣红,下唇则被她咬得泛白。 郗千澜心口一紧,再也顾不上其他,伸手便将令嘉抱在怀里。 他低沉的嗓音夹杂一丝恳求:“小祖宗,我求你了,别哭了成不成。” 只是—— 少女那毫不掩饰的心疼,就像一股暖流熨帖着郗千澜心底的冰冷。 无数细小的气泡随之翻涌、升腾,咕嘟咕嘟地涌向四肢百骸。 某个瞬间,他竟然生出了不合时宜的贪念。 她可不可以再多心疼他一点。 …… 郗千澜的父亲郗沅,哪怕坐拥泼天财富和无数的红颜知己,依然觉得人生乏味至极。 扭曲的心性让他热衷于冷眼旁观自己的两个儿子为了他那点虚无缥缈的“宠爱”以及家族权柄,像斗兽场的困兽一般相互撕咬。 至死方休。 那场所谓的坠马意外,是郗正庭送与郗千澜的“见面礼”。 当时郗千澜才回到郗家,那也是郗千澜第一次骑马。 钢珠精准地射-在马臀最敏感的位置。 惊马扬蹄狂奔,毫无经验的郗千澜被狠狠甩飞,尖锐的围栏断口刺穿了他的手臂。 剧痛中,郗千澜看到郗沅只是微微蹙眉,似乎是在嫌场面不够精彩。 而郗正庭若无其事地将弹弓放进口袋,脸上甚至挂着一丝未能尽兴的“惋惜”。 最终,是驯马师和侍应生惊慌失措地围上来,检查他的伤势,呼叫救护车。 所有阴暗的过往,都被郗千澜妥帖地掩藏在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 因为他的满宝儿不需要知道这些,她只需要永远沐浴在阳光之下,扬起无忧无虑的笑容就好。 思绪回笼,郗千澜情不自禁地收拢手臂,将令嘉更深地拥入怀中。 他宽大的手掌轻拍着少女的后背,耐心等待其情绪平复。 许久之后。 “哥哥……”平静下来,令嘉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郗千澜胸膛灼人的热度,耳根不禁发热,目光也开始游移。 郗千澜低头,用自己的额头亲昵地抵住她的,嗓音里带着纵容的笑意:“爱哭鬼。” 令嘉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尖,随即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小声要求道:“哥哥……我们去骑马吧。” 她急于用新鲜刺激的体验,来掩盖掉方才那阵失控的“矫情”。 郗千澜看破却不说破,“好。” 郗千澜单膝点地,细致地为令嘉调整好护膝的搭扣,确认每一个细节都稳妥无误后,他直起身,手臂稳健地环住令嘉纤细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将她轻盈地托举上马背。 紧接着,他利落地翻身而上,胸膛自然地贴近她的背脊,形成了一个安全而温暖的包围圈。 “坐稳。”郗千澜低沉的嗓音擦过令嘉耳畔,带着令人无比心安的力量。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绿叶,在马场草地上筛下细碎跳跃的金斑。 郗千澜的白衬衫很快被汗水洇湿,布料紧贴着贲张的背肌线条,每一道起伏都蕴藏着不容小觑的力量感。 他巧妙地维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足够近,让令嘉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传递的沉稳心跳,形成无形的支撑;却又体贴地留有一线空隙,不至于让她被完全笼罩而生出压迫感。 令嘉起初紧张得手心濡湿。 云絮的每一个轻微晃动都让她身体僵硬。 但郗千澜并未催促,他只是将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她微颤的手背上,引导她放松紧绷的手指,感受缰绳传递的马儿脉搏。 “看前方,”他的声音如同低音提琴,舒缓地流淌在她耳边,“跟着它的节奏,对……就这样……” 令嘉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懈下来,身体开始笨拙地尝试着配合云絮的步调。 当她逐渐适应,令嘉鼓起勇气道:“哥哥……可以,可以再快一点吗?” 少女眼底闪烁着期待兴奋的光芒,郗千澜唇角勾起一个清晰的弧度,低沉应道:“好。” 随即一声清越的呼哨,他双腿轻夹马腹。 云絮会意,立刻由闲适的漫步转为轻快的小跑。 风骤然变得强劲,呼啸着掠过令嘉的耳畔,卷起她乌黑的长发,肆意飞扬。 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瞬间将令嘉捕获。 心跳加速,血液沸腾。 令嘉忍不住双手合拢在嘴边,在绵延无垠的马场绿野上,她对着湛蓝如洗的天空,对着金光闪闪的太阳,喊出一串串欢快的呼喊。 “啊——” “好开心,哥哥,我真的好开心啊……” “哥哥,哥哥,哥哥……” 马蹄声渐渐放缓,重新回归漫步的节奏。 郗千澜垂眸:“嗯?” 令嘉那张小脸因为兴奋和疾驰染上动人的绯红,一双潋滟眼眸更像是盛满揉碎的星河一样,亮得惊人。 郗千澜抬手,想为令嘉将唇角粘连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却被她一把捉住。 令嘉牵着他的手按在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口。 “哥哥,这里的开心,快要满出来啦!” 她的声音乘着春末微风,掠过丛丛起伏的蒲公英,回荡在远山淡青色的轮廓里。 …… 无奈令嘉手臂、大腿以及屁股酸痛了两天,于是乎小马驹“云絮”还没在草野上奔跑十圈,她那“三分钟热度”的老毛病又犯了,这次她的兴趣又像春天的蝴蝶一般转向了摄影。 她准备拉着孙憬然去北山拍日出。 “就我们两个女生去?”孙憬然狐疑地挑眉,“姐妹,你知道北山凌晨有多冷吗?!” “所以才要你陪我去嘛。”令嘉晃着她的胳膊撒娇,“我查过了,周日刚好是晴天,日出肯定特别美,而且听说还能看到云海呢。” 周五晚上,令嘉和孙憬然蜷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拍摄计划。 两人时不时咬着笔帽窃笑,完全没注意到房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一只圆溜溜的眼睛正贴在门缝上。 “砰——” 门突然被撞开,穿着绿色恐龙睡衣的徐令聿像颗小炮弹般冲了进来。 “带我去。”他扑到令嘉背上威胁着,“不然我现在就去告诉妈妈你们要半夜偷溜出去玩。” “小叛徒。”令嘉反手去揪徐令聿肉乎乎的脸蛋,结果被他灵巧地躲开。 于是令嘉抄起手边的抱枕砸过去。 “就不带你。”她故意冲徐令聿吐舌头扮鬼脸,“小孩子半夜不睡觉会长不高的。” 姐弟俩这番动静自然惊动了高颖。 高颖望着令嘉书桌上那台专业单反,那是郗千澜出差特意从德国带回来的礼物。 她忧心忡忡地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郗少爷,您也不能太惯着令嘉。两个小姑娘凌晨摸黑上山,这实在太危险了……” 郗千澜停下钢笔,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办公桌上轻叩,发出沉稳的“笃笃笃”声。 他完全理解高颖的担忧,也知道令嘉不过就是心血来潮。 可每当想起令嘉执着于新事物时闪闪发亮的眼睛,他就忍不住要为她撑起一片自由的天空。 郗千澜沉吟道:“周日……正好我要去北山考察新项目,您放心,我会亲自送她们过去。” 高颖不由扶额轻叹。 这位郗二少爷宠起妹妹来,简直毫无底线可言。 余光瞥见令嘉闪烁着期待的小脸,高颖一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语气三分无奈,七分纵容:“到时候你哥送你们。” 令嘉喜不自禁:“万岁!” …… 凌晨四点的北山观景台,寒风凛冽如刀。 孙憬然裹着羽绒服还冻得牙齿打颤:“我、我一定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答应这种、这种自虐的活动……”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呀。”令嘉鼻尖和指尖冻得通红,鼻唇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徐令聿被裹成了粽子,只露出一双圆眼睛:“姐姐,太阳公公什么时候出来呀?我好困啊……” “快了快了。”令嘉安抚令聿,实际上自己也忍不住小声嘟囔,“太阳公公是睡过头了吗?” 郗千澜闻声侧过头来:“再一刻钟吧。” 晨光未至,天地间一片深邃的蓝灰色,只有遥远的天际线透着一抹极淡的鱼肚白。 “还要一刻钟啊。”令嘉哀嚎,冻僵的手指几乎握不住相机,她忍不住跺了跺脚。 郗千澜脱下大衣,裹住令嘉和令聿。 猝不及防陷在一片暖意之中,混杂着淡淡的烟草气息,令嘉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她仰头,郗千澜站在破晓前最深邃的蓝调时刻,侧脸轮廓被天际那一线蟹壳青色的微光镀上了一层薄釉般的清冷光泽。 鬼使神差地,令嘉举起了相机。 郗千澜察觉到她的动作,但并未躲闪,反而微微侧过脸,目光沉静地迎向镜头。 黝黑的眼眸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又仿佛蕴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穿透取景框,直直落在令嘉心上。 “咔嚓——” 令嘉按下快门的手指微微发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那瞬间被郗千澜眼眸攫住的心悸。 当第一缕金光刺破云层时,孙憬然突然双手圈在嘴边大喊:“太阳公公早上好——我们等你等得好辛苦啊!” 清亮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令嘉愣了一秒,随即拉着徐令聿加入:“早上好呀——太阳公公……” 孩童清脆的嗓音和少女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郗千澜在距离她们一米开外的位置处,见令嘉红扑扑的脸颊一如初生的朝阳,陌生的柔软情绪在胸腔蔓延。 令嘉突然回头,朝郗千澜用力挥动右手,见他正在发呆,她立刻弹射到他面前:“哥,你快看,云海变成金色的了!” 她的发梢也染上了金边,浸着整个黎明的光。 那天四个人拍了许多照片,几天后,令嘉将所有照片冲洗出来。 她看到她所拍摄的那张照片——晨光未至的朦胧时刻,郗千澜身上残留着夜色的清凉,又隐隐透出破晓时分的光晕,那份沉矜清贵,竟然有种惊心动魄的不真实感。 “哥哥!”令嘉不住地呢喃着,“哥哥……” 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最后小心翼翼地将它锁进书桌最下方的抽屉里。 从此,这里藏着她的一轮无人知晓的月亮。 也许永远只能停留在将明未明的时刻。 …… 那一段时光,简直是被春日最和煦的阳光彻底浸透的梦境,那么温暖,那么明亮,带着令人沉溺的甜香,美好的不真实。 令嘉常常半夜醒来,抱紧床头那只巨大的□□-熊,然后把脸深深埋进□□-熊柔软蓬松的肚皮,用力呼吸。 直到鼻腔间,肺腑间,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气息,那和郗千澜外套、衬衫上残留的衣物洗涤剂的香气一模一样,令嘉终于确认这一切并非是梦境,一抹傻乎乎、甜丝丝的笑容便无法抑制地从她唇边绽开。 她有哥哥了。 她真的、真的,有哥哥了! 第29章 chapter 10(修) Chapter 10 郗千澜的娇纵宠溺,就像一片广袤而温厚的土壤,让令嘉迟来的亲情得以肆意抽枝发芽,绽放出近乎任性的快乐。 令嘉渐渐习惯了在喧闹的放学人潮中精准捕捉那辆迈巴赫的踪影。 更习惯了将生活中每一个细碎的新奇或者困惑,化作一声清甜的“哥哥,你知道吗?”,然后目光灼热地望向郗千澜。 日历翻到四月末,空气里开始浮动着初夏的躁动。 一个寻常的傍晚,夕阳熔金,为郗千澜冷峻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光晕。 车内,令嘉叽叽喳喳地讲述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比如同学给班主任起的新外号;比如班内谁和谁恋爱了;比如谁被请家长了……少女泠泠的嗓音驱散了车厢里的沉闷。 车子驶入浓荫蔽日的林荫道,光线骤然幽暗。 “满宝儿。”郗千澜的声音响起,他像是随意提及,声线却低沉了几分,“五一假期……我们回莱川。” 莱川? 那个仅仅存在于他零星的讲述和她午夜模糊梦境中的地方? 令嘉难以置信,声音里充满了急切与确认:“五一假期?回莱川?” “嗯。”郗千澜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目光依然望着前方蜿蜒的道路。 却足以在令嘉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那个瞬间,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褪色、模糊,不过毫无意义的斑斓色块。 巨大的、不真切的喜悦将令嘉吞没。 “太好啦哥哥,是爸爸妈妈……他们回来了,对吗?” “好讨厌啊,人家整天累死累活的学习,他们倒好,四处游山玩水。” “哥哥,你说他们会喜欢我吗?” 令嘉揉弄着衣角。澎湃的心潮令她喋喋不休,以至于这一日她完全错过了郗千澜眼底深处那片沉郁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阴霾。 …… 五一假期的清晨,令嘉一夜未眠的兴奋与紧张化作了眼底淡淡的青影。 后备箱里,高颖精心准备的各色礼盒已然堆成了小山,每一件都承载着她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绪。 临行前,她仔细地为令嘉整理着衣领,动作轻柔缓慢,仿佛想将这一刻拉得更长一点。 是呀,越长才越好。 “宝贝,你永远是妈妈的女儿。”她声音轻得像是在叹息,尾音里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哽咽。 令嘉心头一热,用力回抱住高颖,她将脸颊深深埋进那温暖得令人心安的怀抱里,“妈妈,您永远是我最爱的妈妈。” 一旁的徐令聿被这氛围所感染,紧紧攥着令嘉的衣角不肯松手。 “令嘉是大坏蛋,自己跑出去玩却不带着我。”徐令聿嘴上抱怨着令嘉,眼睛却恨恨地瞪着不远处的郗千澜。 年幼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之前亲密无间的姐姐如今要撇下他,只觉得自从这个哥哥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和令嘉在悄然疏远。 令嘉笑嘻嘻地揪了揪他的脸蛋,故意逗弄他:“徐令聿,你说我是不是你最喜欢的人?” 徐令聿倔强地抿起嘴巴,既不承认也不松手。 令嘉撇撇嘴角,嘲笑他:“别扭小孩。” 最后是徐振鹏提醒徐令聿松手:“好了好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你姐早点儿出发会安全一些。” 徐令聿重重地“哼”了一声,松开手,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令聿,令聿……”令嘉呼喊。 “别担心。”徐振鹏安抚着令嘉,他忍不住抬手,掌心轻轻落在令嘉的发顶。 不知不觉间,女儿都已经长到他下巴那么高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徐振鹏感慨。 “记得回家。”他目光温和,却郑重叮嘱。 令嘉仰起小脸,笑容明亮:“知道啦,爸爸!” 徐振鹏摇了摇头。 女儿此刻满心憧憬,怎么会懂他们作为养父母的心有多矛盾呢——既想将孩子牢牢地护在羽翼之下,又不得不压下那份不舍,尊重她的血缘,放手她去寻找真正的团圆。 …… 此时此刻—— 车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彻底阴沉下来。 车厢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潮湿气息,混合着皮革的味道,凝结成一种令人呼吸都发紧的沉寂。 “哥,为什么……不能先给他们打个电话呢?” 令嘉疑惑,她的发梢随着她转头的动作轻轻扫过郗千澜挺括的西装肩线,留下一道细微的痕迹。 郗千澜伸出修长的手指,替她将颊边一缕不听话的碎发别到耳后。 在幽暗的光线下,令嘉惊觉他的手指苍白得过分,恍惚间她想起博物馆里那些陈列的古玉,也是这样冷而润的质地。 “想给他们一个惊喜。”郗千澜的嗓音比平时更低,尾音几乎消融在渐密的雨声里。 他的目光也穿透她,落在玻璃外纵横交错的雨痕上,之幽邃,之沉静,仿佛其中藏着什么无法言说的秘密。 “见到爸爸妈妈,我要……” 车轮碾过湿滑路面的声响单调而规律,像一曲催眠曲。 困意如同潮水般漫上来,令嘉的声音渐渐含混,如同呓语。 郗千澜侧目望去,只见令嘉的小脑袋瓜一点一点的,细软的额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下意识地伸手,宽大的手掌稳稳地托住少女摇摇欲坠的下巴。 触手是令人心惊胆颤的柔软,郗千澜不自觉地放轻了力道,然后小心翼翼地引导令嘉枕上自己的膝头。 “睡吧。”郗千澜低声道。 “唔……”令嘉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秀气的眉头微蹙,她似乎是对“枕头”的硬度不甚满意。 郗千澜哑然失笑。 他看着她终于找到安稳舒适的姿势,连唇角都扬起一抹欢喜的弧度。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毫无防备的睡颜上。 最终无声地将空调温度上调两度。 暖风低吟,隔绝了窗外初起的寒意。 玻璃上的雨痕已彻底连成一片,氤氲模糊了整个天地。 …… “满宝儿,满宝儿……” 温柔呼唤穿透沉沉梦境,将令嘉一点点拉回现实。她恍惚地睁开眼,脸颊下是微凉的西装面料。 意识回笼的瞬间,心脏没来由地剧烈一跳。她猛地坐直身体,额头险些撞上郗千澜的下颌。 “到了?”令嘉揉着眼睛,下意识地扬起一个睡意朦胧的笑。 张望间,笑容凝固在嘴角。 只见天色如墨,成排冰冷的青灰色石碑在滂沱大雨中沉默矗立。 “车子……抛锚了吗?”令嘉下意识地抓住郗千澜的手,指尖触及一片冰凉,心中的不解迅速被一种巨大的惊惧所取代,声音不自觉地发颤,“哥哥……” 郗千澜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下颌线绷得极紧,仿佛在竭力遏制某种即将决堤的情绪。 最终他没有回应令嘉的疑问,只是突然推开车门。 凄冷的风雨裹挟着泥土和草木的腥气,猛地灌入温暖的车厢,带来刺骨的寒意。 郗千澜撑开一把巨大的黑伞,转身向令嘉伸出手。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昏暗天光下白得刺目。 令嘉像抓住唯一的浮木一般死死攥住它,却惊觉他的掌心同样冰冷潮湿。 伞下的空间逼仄得令人窒息。 雨水敲打伞面的声音震耳欲聋。 令嘉被郗千澜半护在怀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湿滑泥泞的小径上。 泥水浸透了运动鞋,寒意顺着脚踝攀爬而上。 泥径弯弯绕绕。 两侧的墓碑在雨幕中面目模糊,又仿佛无数双眼睛沉默地注视着她。 恐惧像藤蔓般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直到—— 郗千澜在一处墓碑下停下脚步。 令嘉的视线被伞沿遮挡,只能看到郗千澜僵直的背影。 她心慌意乱地探头去看,却被郗千澜按住了肩膀。 “哥……”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不要怕,满宝儿。” 话音未落,郗千澜缓缓地侧开了身体。 视线豁然开朗。 只见墓碑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死寂的光泽。 其间嵌着一张照片,是两张陌生而年轻的脸庞,他们笑容甜蜜,带着旧日时光的气息。 照片之下,镌刻的姓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进了令嘉的眼底。 纪宇。 金姝含。 世界瞬间失声。 她所有的期待,所有在心底排练了无数遍的问候、拥抱、撒娇……在这一刻像被暴雨打碎的泡沫,一点一点消失。 “哥,我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觉……” “我给他们准备了好多礼物……” “我想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 “哥、哥、哥哥……” 再也说不下去了…… 所有的呜咽都被巨大的悲恸堵在喉咙深处,只剩下无声的颤抖。 郗千澜用力将令嘉拥入怀中。 手臂箍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令嘉也如同抽走了所有的筋骨,瘫软在他的怀里,额头与他的胸膛相抵,那里传来沉重而缓慢的心跳。 “他们……是怎么走的?”令嘉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郗千澜的思绪在倾盆的暴雨中疯狂穿行。 在林满和纪千澜相继离开莱川之后,纪宇一改往日的恣意散漫,取而代之的是沉默锐利。 他将满腔无处安放的无力与愤怒,全部倾注到了工作之中。 六年前,纪宇主动请缨,从琐碎的基层派出所调入了市缉毒队,一头扎进了那片最黑暗的泥沼。 别人视若畏途,纪宇眼中却闪烁着近乎殉道者的光芒。 郗千澜那时还在英国,接到舅舅调岗的消息,立刻飞回莱川。 那晚,在中心广场,舅甥俩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酒到天亮。 纪宇拍着他的肩膀:“千澜,总得有人去碰那些脏东西。舅舅不怕。” 然而,理想主义者纪宇死在了他进入缉毒队的第三年。 郗千澜当时刚结束硕士论文答辩,疲惫地打开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来自纪宇的未接来电。 他立刻回拨,听筒里却只有空洞的忙音。 他并没有多想,以为纪宇又去执行紧急任务了,通讯静默是常态。 然而三天后,郗千澜接到了来自姥姥的报丧电话。 纪宇死了。 他死在榆阳一条偏僻湿滑的公路上,被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撞得面目全非。 肇事司机,是一个劣迹斑斑的混混,他主动投案自首,于是乎一桩不幸的交通意外,就此盖棺定论。 郗千澜不相信。 因为就在一个月之前,纪宇在电话中压抑着兴奋告诉他:“千澜,有大鱼!线报非常可靠,指向榆阳……这次一定能抓到幕后黑手。” 那声音满是猎豹锁定猎物一般的志在必得。 所以绝对不可能是意外。 郗千澜立刻飞回莱川,武翊坤、周凛易……他动用了一切能够动用的人脉和手段。 真相如同剥开腐烂的洋葱一般,每一层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肇事司机入狱服刑后不久,其儿子在海外一个隐秘账户收到了一笔天文数字的汇款。 汇款源头是一个层层嵌套的空壳公司,经过无数次漂洗,最终指向的控股人,竟是郗家的旁支。 这个结果让郗千澜冷笑出声。 同时在纪宇遇害前一个月,金姝含母亲的账户,也收到了一笔来源不明的巨额汇款。 彼时,她正躺在ICU,被晚期癌症折磨得奄奄一息,每日的医药费如同无底洞。 郗千澜再次踏足那间熟悉的两室一厅的房子。 少年时和纪宇和林满相依为命的记忆纷至沓来。 金姝含手捧纪宇的遗像,哭得撕心裂肺。 郗千澜冷眼旁观,最后将一份银行流水甩在她的面前:“一个月之前,有人花钱从你这里买走了什么?” 金姝含的哭声戛然而止。 郗千澜向前一步逼近金姝含:“是我舅舅的命,对不对。” 他不是发出疑问,而是进行肯定陈述。 金姝含霎时面无人色,遗像也突然从手中滑落。 玻璃相框在瓷砖上炸开蛛网状的裂痕。 纪宇的笑容在碎片中依然明亮,刺得郗千澜眼眶生疼。 郗千澜猛地揪住金姝含的衣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他恨不能一拳打碎这肮脏的真相,但最终只是将金姝含狠狠地掼在地上。 金姝含手指无意识地扒拉着玻璃碎片,沁出的血珠在纪宇含笑的嘴角晕开。 她像祥林嫂一样絮叨:“我这一辈子……全都毁在钱的身上了……你舅舅想收养林满,我嫌养她费钱,偷偷将她送进福利院,倒叫你记恨上我了。从小到大,我没偷过一根针,走路看见蚂蚁也是能避就避,就做了这一件亏心事啊,我吃不好,睡不下,看见你更害怕,吓得摔倒小产,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报应啊,这些年,我再也没能拥有自己的孩子。谁能想到,我妈她又得了癌症,郗千澜……你知道ICU一天多少钱吗?” 她是没办法啊,所以才泄露了纪宇的行踪,才让他走向那为他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金姝含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但即便如此,郗千澜也不能原谅。 餐桌上那把锋锐的水果刀被他扔在金姝含面前。 他转身离开。 曾经,他带着私生子的原罪,每一次呼吸都浸透着歉疚,每一次退让都是为纪菲赎罪。 至于郗家的权柄?他知道,那从来不是他可以觊觎的东西。 但那一刻——郗千澜决定要和郗正庭争个头破血流,他一定要将郗正庭从那高高的位置上拖下来,让他跪在舅舅的墓前,用自己的血和命来偿还。 郗千澜的下颌抵着令嘉湿透的发顶。 “满宝儿,有时候……世事无常。”他的声音穿过雨幕,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重复着那个苍白而敷衍世人的结论,“是车祸。” 第30章 chapter 01 Chapter 01 一夜未眠,后又淋雨,加之剧烈的情绪波动,令嘉当晚发起高烧来。 郗千澜赶紧驱车前往最近的一家医院。 正值季节交替,医院里人满为患。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医疗仪器运转的嗡鸣声交织成一片压抑的背景音。 他们在拥挤的走廊等待许久,才终于有护士前来为令嘉进行输液准备。 护士拿出酒精棉球为令嘉擦拭手背时,那冰冰凉凉的触感激得她头皮一阵发麻,不自觉地缩了下手指。 “放轻松点儿。”护士专注于手中的操作,头也没抬地安抚道。 然而针头刺入的瞬间,令嘉还是没能克服本能的反抗,手腕一缩,针尖当即偏离了血管,手背上肉眼可见地鼓起一个大包。 郗千澜两道英挺的眉毛拧成一团。 护士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处理渗出的药液一边说道:“你这样乱动可不行呀。” 令嘉咬着嘴唇小声道歉道:“对不起。” 她也不想如此矫情,只是高颖将她养得壮实,一年到头,别说生病了,就连感冒都是零星,而且每次感冒都是几包999感冒灵喝下肚,紧接着就又生龙活虎了。 此刻她那被高温控制的脑袋,理智退居二线,恐惧则被无限的放大。 令嘉仰起她那张被烧得通红的小脸望向郗千澜,蒙着水雾的眼睛显得格外可怜,“能不能只吃药,我不想输液。” 郗千澜单膝点地,同她视线齐平:“害怕是不是?” 令嘉不回答,只是固执地重复:“我不想输液。” 郗千澜拿她没办法,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满宝儿,别怕。” “哥哥,我就是、就是不要输液嘛。”令嘉格外娇纵。 她高烧近四十度,医生说光靠吃药作用不大。 郗千澜只能耐心哄着:“输液好得快。” 令嘉嘟囔:“我讨厌哥哥。” 郗千澜温声回应:“哥哥也只能听医生的话。” 令嘉委屈:“可是会疼的。” 郗千澜轻抚她的后背:“就疼一下,输了液,再好好睡一觉,明天头也不疼了,身体也有力气了,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那我要吃北京烤鸭。”令嘉鼻音浓重,嗡嗡地要求道。 “馋猫儿。”郗千澜哭笑不得,“明天就吃北京烤鸭,你乖乖输液好不好?” 令嘉这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郗千澜一只手将她的脑袋摁入颈窝,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防止她再次闪躲,同时给护士递了个眼色。 护士眼疾手快,这一次,针头顺利滑入血管。 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疼吗?”郗千澜低声询问。 令嘉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其实……没什么感觉。” 郗千澜笑了笑,“你呀你呀。” 饶是满肚子牢骚的护士听见令嘉这话儿也忍不住笑了,她一边用胶带固定针头一边无奈道,“小朋友都没有这么难哄。” 令嘉更加不好意思。 郗千澜却轻抚着令嘉的发顶,纵容地想道:满宝儿生病了嘛,那再娇气都是不为过的。 不过还是礼数周全地致歉道:“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 护士没再多言,只叮嘱道:“医生一共开了三瓶药,这瓶输完了按铃。” 药效渐渐发挥了作用,缓解了高烧所带来的酸痛,令嘉昏昏睡去,但并不安稳,两弯秀气的眉毛痛苦地颦起,偶尔还会无意识地啜泣,嘴里喃喃地喊着“爸爸妈妈”。 郗千澜为她展平眉心,拭去泪珠,这一刻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自私。 可是,如果他不虚构这一层表兄妹关系,如果他只是一个在她童年时与她短暂地同居于一个屋檐下的人,她的目光还会为他停留嘛? 是不是就会像拍卖会的那个夜晚一样,因为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她便可以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他无法允许。 也绝不允许。 夜深了,医院长廊里的喧嚣早已褪去,只偶尔传来一两声压抑的咳嗽。 低矮的塑料椅背对郗千澜来说形同虚设,他的肩背早已僵硬发麻,却因害怕惊扰怀中安睡的人,只能极其克制地调整姿势,那双修长的腿依然委屈地蜷在有限的空间里,动弹不得。 他的目光从令嘉的睡颜移开,落在上方那袋药液上。 药液正以缓慢而恒定的节奏,一滴、又一滴,无声地坠入透明的输液管。 这单调的景象,将郗千澜的记忆拽回那些孤身一人在英国的岁月。 他清晰地记得那次生病,也是这样独自盯着吊瓶中的药液缓慢滴落,默数着每一秒的流逝。 异国他乡,窗外是永无止境地阴郁潮湿,陌生的食物不仅难以抚慰胃腹,反而更添几分漂泊与估计。 即便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脆弱的人,在那个被高烧吞噬的夜晚,还是难以抑制地思念起莱川县城那个总是亮着温暖灯火的小家。 纪宇手艺普通,却会准备热腾腾的饭菜。 他会在饭后在每一双碗筷擦得锃亮。 而后满宝儿就会拿着毛巾跑来,非要替他擦干手,再不由分说地无视他故作冷淡的表情,一头钻进他的怀里,强迫他讲一个又一个童话故事。 纪宇已经不在了,他只剩下怀中的小姑娘。 郗千澜垂下眼眸。 一个轻柔的吻随之落在令嘉红肿的眼皮上。 就像这样,永远待在他怀里,好不好? 做他的妹妹。 他会给她想要的一切。 只要她,别离开他。 郗千澜收拢手臂,将沉睡的令嘉更深地嵌入自己的怀抱,似乎这般,从此便能生死同途,再无分离 …… 暴雨过后的清晨,阳光像被洗过一般干净透亮。 令嘉从混沌中醒来,意识迷糊地摸向卫生间,脚步还有些虚浮,返回卧室的途中,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却被客厅沙发上凝固的一抹剪影惊得瞬间清醒。 青灰色的晨光勾勒出一个枯瘦的身影,未开启的电视机黑屏映出老人凹陷而憔悴的面颊。 记忆碎片迅速拼凑。 昨晚意识昏沉间,似乎有人在她耳边低语介绍,她含糊地喊了一声“奶奶”,便又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奶奶……”令嘉试探性地轻唤。 周女士迟缓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睛在看清令嘉的瞬间亮了起来,皱纹里堆满慈爱。 “满宝儿?”她拿干枯的手掌拍了拍身侧的沙发“快过来陪奶奶坐?怎么起来了?不再睡会?” 那声亲昵的“满宝儿”令令嘉心头一暖,她调动情绪,欢快地蹦跳过去,一把抱住周女士,像一只撒娇的小猫蹭了蹭她的肩膀:“奶奶,我不困啦。” 环顾四周,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令嘉眼睛亮晶晶地询问:“奶奶,哥哥呢?” “还睡着呢。”周女士指了指紧闭的房门,嘴角含着温和的笑意。 令嘉的眼睛倏地亮起,狡黠的光芒一闪而过。 “大懒猪!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令嘉溜到郗千澜紧闭的房门前,小手握成拳头—— “砰砰砰!” 拍门声在静谧的清晨里犹如炸雷。 木门猛地从里面被拉开。 令嘉猝不及防,身体陡然失去平衡,下意识地向前栽倒。 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帮她稳住了踉跄的身形。 “站好。”低哑的嗓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像砂纸轻轻磨过心尖,有种奇异的磁性。 令嘉一抬头便撞进郗千澜迷蒙的视线里。 他显然是被她强行从深眠中拽醒,头发桀骜不驯地垂落额前,遮住了小半眉眼。 而他身上那件白色棉质背心,已经在睡梦中被拉扯得不成样子。 一边的肩带彻底滑落,挂在结实的小臂臂弯处,松垮地露出了整片线条流畅的肩膀和形状漂亮的锁骨。 另一边的肩带也岌岌可危,勉强挂着,导致领口严重歪斜,歪斜的领口下,紧实的胸膛肌理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男人浑身散发着一种慵懒又极具冲击力的性感。 “满宝儿?”郗千澜眯起眼,努力适应着门外涌入的光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还发烧么?” 他嘀咕了一声,忽然俯身,拿自己的额头碰触令嘉的额头。 令嘉的呼吸瞬间凝滞。 1,2,3…… 只有三秒钟而已。她不知为何失望地想道。 察觉到令嘉的体温已然恢复正常,郗千澜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他懒得再搭理眼前这个扰人清梦的混蛋,松开扶着令嘉肩膀的手,极其敷衍地随手把门板往她这边儿一带,根本没管关没关严,便带着浓重的困倦,转身又一头栽回那张柔软的大床。 令嘉还没有完全消化心底的悸动,就透过虚掩的门看到郗千澜毫无形象地蜷在床上。 那件松垮的背心因为他侧卧的姿势,下摆卷了上去,露出一截白玉般紧窄的腰线。 房间内两片窗帘密密地合着,沉暗光线下,那里泛着诱惑的光泽。 一股恶作剧的冲动,混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心,攫住了令嘉。 她屏住呼吸,脚步轻悄地靠近床边。 然后她柔软的指腹,精准地贴上那截裸露的腰侧凹陷处。 郗千澜触电般弹起,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块肌肉都在贲张。 “哈哈哈,吓到你了吧!”令嘉望见郗千澜的剧烈反应,为自己的恶作剧成功而欢呼雀跃。 然而她的笑声还未结束,忽然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直接拎离床边,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哎呦”,就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疼呀。”令嘉炸毛,活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一般朝床榻上的郗千澜扑去。 郗千澜才从巨大的刺激中回神,下意识地格挡、反击……两人闹得在床上滚作一团,那床薄被可怜地缩在床尾一角。 令嘉骑-在郗千澜身上,今天她的目标是成为肆意摆布哥哥,让哥哥对她求饶的女王。 只是—— 令嘉停住张狂的手脚,身体不自在地扭了扭,一张小脸困惑地皱起:“哥……有什么东西硌着我了。”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令嘉右手带着好奇,下意识地就朝那让她感觉“硌”的地方探去。 也许是腰间,也许是更下方某个位置。 她的指尖甚至没能真正触碰到目标,仅仅是那个意图性的动作和方向,就令郗千澜太阳穴猛地一跳。 他眼疾手快地攥住令嘉的手腕,却忘了控制力道。 “疼、疼、疼……”令嘉生理性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一边嗫嚅着“好疼啊,哥哥”,一边透过眼帘看到郗千澜手背青筋暴起,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再之后,她被郗千澜扔出了房间。 令嘉跌坐在地板上,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有点儿搞不清楚明明前一秒钟还是兄妹之间温馨美好的嬉戏打闹,怎么没一会儿时间,她哥哥那双眼睛就瞪得那么吓人,跟要吃人似的。 再说了,她还是病号呢。令嘉气鼓鼓地从地板上爬起来,狠狠瞪了紧闭的房门一眼,转身跑了。 房间内,郗千澜粗粗喘了两口气, 身体深处不受控制的躁动令他浑身发烫,他猛地翻过身,把一张欲-望遍布的脸藏进枕头。 强迫自己天南海北胡思乱想了好一阵,身体的喧嚣才在意志的强行镇压下,不甘地缓缓平息。 房间外面,令嘉矫揉造作的哭腔清晰可闻:“奶奶……哥哥他欺负我!我好心好意叫他起床,他不仅凶我,还把我摔下床,扔出房间……呜呜呜。” 所谓恶人先告状,也不外乎如是了。 …… 郗千澜辗转反侧,奈何睡神不再眷顾,最终只好选择起床。 晨光切割着客厅的阴影。 郗千澜的姥姥,周女士枯瘦的身影坐在明暗交界处。 “吵架了?”她问。 “唔。”郗千澜喉间滚出一个单音。 周女士:“满宝儿还小,你又是兄长,总要多担待些。” “我明白。”郗千澜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客厅,“小丫头人呢?” “在洗漱。”周女士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 郗千澜走过去,推开虚掩的卫生间门。 小丫头正对着镜子,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河豚,牙刷在嘴里用力地捣鼓着,显然还在生气。 镜子映出他身影的刹那,令嘉猛地别过脑袋,后脑勺炸起几根不服气的头发丝。 郗千澜挤到她身侧的洗手池。 水流冲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沙哑的嗓音混在哗啦声里:“牙膏。” 镜中的少女登时瞪圆了那双杏眼:“你自己没长手么?” 白色泡沫随着她的娇蛮任性溅上郗千澜的胸口。 郗千澜皱着眉头抹去那点泡沫:“小丫头,知不知道什么叫恶心人?” “就恶心你!就恶心你!”少女呲起沾满泡沫的牙。 “人不大脾气倒不小。” 郗千澜温热的手掌突然钳住令嘉的后颈。 令嘉在镜中对上他眼底未散的睡意,那睡意底下沉着晨起的暗涌。 嚣张气焰倏地熄灭,她抿唇抓过牙膏,泄愤般挤了长长一条在他牙刷上。 郗千澜松手:“早这般乖乖地多好。” 牙刷摩擦的沙沙声和水流流淌的哗哗声填满了卫生间。 “早餐想吃什么,我下楼去买。”郗千澜漱完口,率先打破了沉默。 “随便……”令嘉闷闷地应了一声,拿毛巾胡乱地擦了擦脸。 擦肩的刹那。 或许是先前被扔出房间的不甘,或许是青春期的逆反心理作祟,又或许仅仅是身体记忆里那截温热腰线带来的奇异触感诱惑着她……令嘉鬼使神差,手指又快又轻地再次擦过郗千澜后腰那处自松垮背心边缘露出的肌肤。 沁凉的,富有弹性的。 “啧,”令嘉歪头笑得格外顽劣,“手感不赖嘛。” 少女那纤软的指尖仿佛带着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郗千澜好不容易筑起的提防。 “徐!令!嘉!” 郗千澜的吼声震得窗框嗡嗡作响,还惊飞了窗外枝头休憩的麻雀。 …… 豆浆的热气在晨光中氤氲成雾,令嘉捂着耳朵做鬼脸的模样在雾气后若隐若现。 周女士将油条轻轻放在青花餐盘里。 “又招你哥?”周女士摇头,眼角皱纹里却藏着丝丝缕缕笑意。 令嘉立刻像只树袋熊般抱住周女士撒娇:“没有啊,满宝儿最乖了!都是哥哥,是他太……小心眼了。” 话音未落,郗千澜抱臂出现。 令嘉立刻缩到周女士身后,只探出半个小脑袋。 那双杏眼滴溜溜转着,明明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狡黠,却偏要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她最近总爱这样,在惹恼他后又摆出一副可怜相,像是吃准了他会因此而心软。 “幼稚。”郗千澜径直走向餐桌,木椅与地面剐蹭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端过豆浆,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翻涌的暗色。 “切,谁会和小屁孩计较。” 既嘲讽了令嘉,也在对自己强调,好划清那道摇摇欲坠的界限。 偏偏令嘉神经大条,又正好处于敏感的青春期,格外讨厌被人当作小孩子,于是她猛地从周女士身后跳出来。 “我、才、不、是、小、屁、孩!”令嘉一字一强调,腰板挺得直直的,下巴高高扬起。 这个动作带着青春期特有的倔强,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成长。 晨光穿透她轻薄的棉质睡衣,将正在发育的少女轮廓勾勒得纤毫毕现。 微微隆起的胸部曲线,纤细的腰肢,还有那逐渐变得圆润的臀部线条。 郗千澜手指骤然收紧。 第31章 chapter 02 Chapter 02.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穿过落地窗。 令嘉托着腮帮子发呆。 寂静晨光里,周女士枯坐沙发的孤寂身影在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 心间蓦然一酸,令嘉“噌”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奶奶,我们去逛商场吧,我带你去做美甲。” 这个突如其来的时尚提议,惊得周女士手腕一抖,温热的茶水险些泼洒到素净的盘扣旗袍上。 “胡闹。”郗千澜从摊开的会议纪要中抬起头,声音低沉而带着惯有的威压,“你给我适可而止。” 令嘉立刻撅起饱满的唇瓣,杏眼圆睁,那股执拗的娇憨劲儿又上来了:“我哪里胡闹啦?” 她几步蹿到郗千澜的身边,俯下身凑近他的耳廓,压低声音,带着清晨目睹周女士孤影时的共鸣和一丝未消的委屈,道:“哥,你早上没瞧见吗?奶奶一个人坐在那儿,影子拉得老长,看着可孤单了……我就想让她也高兴高兴嘛。” 拂过耳际的温热,让郗千澜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他抬眼,撞进令嘉澄澈的眼眸,那里面的关切纯粹得不掺一丝杂质。 沉默片刻,原则性的不赞同终究被心底更柔软的东西悄然瓦解。 郗千澜合上手中的会议纪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你。” 周女士就这样被半哄半劝地带进了流光溢彩的美甲沙龙。 敲定一款配色低调的猫眼美甲后,这位曾在课堂之上严厉批评女学生涂指甲油“有伤风化、不成体统”的退休老教师,带着一种近乎视死如归的表情,伸出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的手,任由美甲师摆弄。 令嘉则兴奋地坐在旁边的高脚椅上,她迫不及待地翻出手机相册:“漂亮姐姐,我要这款多巴胺配色的美甲。” 屏幕上跳跃的彩虹色块,像打翻了的糖果罐般绚烂,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与张扬。 美甲师托起她的手,忍不住赞叹:“小妹妹,你的手真漂亮,做出来效果肯定好。” 令嘉那双手确实生得漂亮,骨节纤细却不显嶙峋,在美甲店柔和的光晕下,皮肤泛着珍珠般莹润的光泽。 看着彩胶一层层刷上指甲,令嘉忍不住轻轻晃动悬空的脚丫。 …… 郗千澜拣定一处靠窗的位置。 他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裤勾勒出利落的线条。 百无聊赖中,他打开一款财经App,目光却似乎穿透了Ipad,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这一日,阳光太过慷慨,将他挺拔的轮廓雕琢得熠熠生辉,引得美甲沙龙中年轻女生频频侧目,小声议论。 “那个……帅哥,能加个微信认识一下吗?” 第三个鼓起勇气的女生红着脸,将手机递到他面前,屏幕上是亮着的二维码。 郗千澜眼皮都没抬一下,薄唇微启,冷淡地吐出两个字:“抱歉。” 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令嘉看在眼里,急得暗暗跺脚,小脑袋瓜里瞬间上演了八百场哥哥孤独终老的苦情戏码。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上前助攻一下,郗千澜放在一旁的手机适时地震动起来。 郗千澜接起电话,眉头习惯性地微蹙:“说。” 音节虽简单,但周身骤然散发的冷冽气场,立刻让那女生讪讪地收回了手,最后尴尬离开。 也有聪明的女生曲线救国。 一个扎高马尾,笑容明媚的女生递给令嘉一杯奶茶:“嗨,漂亮的小妹妹,请你喝奶茶。” 令嘉微微一怔,随即礼貌地弯起嘴角:“谢谢姐姐,但不用啦……” 女生直接将吸管插-入,自来熟道:“别跟姐姐客气哈。” 奶茶又塞回令嘉手里。 盛情难却,这次令嘉干脆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女生顺势在令嘉旁边的空位坐下:“姐姐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令嘉乌黑的眼珠慧黠一转,心里立刻有了猜测,果不其然,她听到女生问她:“那是你哥哥?” “嗯嗯。”令嘉含着吸管点头,甜甜的奶茶让她心情甚是愉悦,眉眼弯若月牙。 “那他……有没有女朋友啊?”女生问得很直接,眼神亮晶晶的。 按理说以郗千澜的长相条件,身边应该不缺少女伴,但令嘉仔细回想了一下日常相处,好像并没有见他身边出现过什么举止特别亲密的女性,她摇摇头:“好像没有诶。” 女生的眼睛又亮了一下。 “那你哥哥他有什么爱好?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呀?”然后她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点撒娇和恳求,“小妹妹,你帮姐姐个忙呗,你能不能把你哥哥的微信推给姐姐,姐姐请你吃大餐。” “我哥他……”令嘉正打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突然一股带着寒意的威压从后颈升起。 令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伴随着心脏“咚咚”地跳跃,她僵硬地一点一点扭过头去。 果然撞进郗千澜阴沉沉的眼眸里。 心虚只是一瞬间,令嘉立刻挺直腰板,理直气壮地扬起小脸,还故意晃了晃手里的奶茶:“哥,你干嘛吓人呀?人家小姐姐好心请我喝奶茶呢,还有哦……” 她不怕死地补充:“你板起脸的样子,真的真的一点都不漂亮了。” 女生掩唇轻笑。 郗千澜没说话,目光落在令嘉手中沁着水珠的奶茶上,长臂一伸,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随后毫不留情地将其抽走,精准地投进一旁的垃圾桶。 他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令嘉难以置信,气结出声:“哥!” “少喝冰的。”郗千澜沉声叮嘱令嘉,接着转向高马尾女生,微微颔首道,“舍妹不懂事,敬请见谅。” 说完,他从钱包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对方。 不得不说,这个举动瞬间筑起一道无形却分明的高墙。 “啊呀啊呀,原本不是说我请客么,怎么最后反倒小赚一笔。”女生玩笑道,试图缓和这突如其来的尴尬。 令嘉喜欢她的爽朗勇敢,不欲她破费,便附和道:“姐姐您收着吧,谢谢姐姐的奶茶。” 女生瞥了一眼郗千澜,他脸上仍是一副礼貌却疏离的表情,身上的穿戴更是一眼可见的价值不菲,便没再坚持,接过了钞票,讪讪一笑,快步离开了美甲沙龙。 …… “哥……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注孤生的。”令嘉甚是无奈地鼓起双颊,“你不要白瞎了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好不好,奶奶,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 她不忘拉上老人家当自己的盟友。 “满宝儿说得对呀,”周女士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一个极其慈祥的笑容,“澜宝儿,你要听满宝儿的话,你已经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对人家姑娘家千万要和气点。” 郗千澜:“……” 天底下大概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形容为“漂亮”。 毕竟男人漂亮总是和娘娘腔挂钩的,郗千澜也不能免俗。 又想到如果不是小丫头突发奇想,他又怎么会像动作园里的动物一样在美甲沙龙被一群陌生女士议论打量。 郗千澜伸手,修长的手指带点惩罚意味,捏住了令嘉两坨软嫩的脸颊,直把她的小脸扯到变了形,“小丫头片子,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少操心大人的事。” “呜啊……放手啦哥……”令嘉被他揉得吱哇乱叫,挣扎着去拍他的手,“救命啊!有人要谋杀亲妹啦!” 美甲师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郗千澜闻声,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虽无怒意,却自带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美甲师立刻收敛了笑容,低下头,更加专注地投入到指甲的艺术创作中,并假装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美甲机器。 …… 小小的插曲过后,美甲沙龙里又恢复了平静,只剩下轻柔的音乐声和工具细微的声响。 时间悄然流逝,又过了一个小时。 “好啦,大功告成。”美甲师终于放下工具。 令嘉立刻把手举到眼前,十指张开又合拢。 缤纷的糖果色甲面在灯光下流光溢彩,点缀的亮片随着她的动作闪烁。 她突然转身,将一双精心装扮过的小手直直伸到郗千澜眼皮底下。 “哥哥、奶奶,快看,好看吗?”她得意地晃了晃手。 郗千澜的目光在那排过于活泼的指甲上蜻蜓点水般掠过,最终定格在令嘉写满期待的小脸上。 少女的眼睛亮得惊人,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扑闪,那份“快夸我好看”的渴望几乎要凝成实质漫溢出来。 郗千澜喉咙间原本准备好的“幼稚”无声地打了个转,最终化作一个飞快而简洁的,“嗯,好看。” “你骗人。”令嘉倏地收回手,腮帮子鼓得不得了,“你都没仔细看,分明就是在敷衍我。” 郗千澜:“……” 令嘉不甘心地把手再次伸到他眼前,五指夸张地舞动,彩色的光影在郗千澜冷峻的眉眼上跳跃。 郗千澜无比好笑道:“怎么,小姑奶奶,我是不是还得提交万字鉴赏感想?” 令嘉:“万字啊,太多了呢……要不我发发善心,就八百字吧。” 她煞有介事,而且还一副做了多大让步的模样,惹得郗千澜喉间一声极低的轻笑,“嗬。” 美甲师适时递过一支护手霜,打圆场道:“小妹妹,让你哥哥帮你涂护手霜吧,刚做好指甲,及时滋润保养一下,颜色会更鲜亮更持久。” 令嘉眼睛瞬间亮了。 她一把拧开护手霜的盖子,不由分说地抓过郗千澜的手腕,将乳白色膏体挤在他宽大的掌心,然后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的小手往上一按:“喏,快点涂嘛,漂亮姐姐都说了要及时滋润保养。” 郗千澜垂眸,看着掌心那两团温软细腻,最终轻叹一声。 他认命地用指腹蘸取膏体,动作细致地从令嘉柔滑的手背肌肤开始,沿着葱段似的指节,一寸寸涂抹、揉开。 “哥……”静谧中,令嘉突然出声,带着一丝懵懂的好奇,“你的手心怎么这么烫啊?” 说话间,她的指甲无意识地在他滚烫的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郗千澜涂抹的动作瞬间僵住。 下一秒钟,郗千澜抽回手,力道之大,让令嘉的手腕都跟着晃了一下。 令嘉眨巴着眼睛:“哥?” 郗千澜嗓音低沉得近乎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自己涂。” 令嘉慢慢地撅起了嘴巴:“什么嘛……干嘛突然这么凶?” 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手上那点未涂抹均匀的膏体,心里的小鼓点敲得又密又乱。 哥哥是怎么了? 人变得……怪怪的。 她想起早上也是如此,就忽冷忽热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明明之前,他对她总是无限包容的。 仿佛她要星星要月亮,他都会想办法去摘。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悄然缠上了令嘉的心尖。 她忽然觉得,她现在有点小小的伤心。 …… 晚餐时分,诱人的烤鸭香气四下弥漫…… 令嘉的心心念念被圆满兑现,她忍不住大快朵颐。 同时不忘兴致勃勃地规划第二天的行程。 “哥,明天上午我们先去公园划船游湖,下午呢陪奶奶去听她喜欢的黄梅戏,晚上嘛……” 令嘉掰着细白的手指,一项项细数安排,说到最后,她扬起小脸来,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状,眸光晶亮地望定郗千澜,满眼都是藏不住的期待。 周女士也在看郗千澜,老年人浑浊的双眼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澜宝儿,工作要紧,别耽误你的正事。” 话虽如此,那份生怕被拒绝的脆弱清晰可见。 郗千澜原本的计划非常明确:明天九点,返回榆阳。 当年纪菲未婚先孕时,周女士勃然大怒。 等到郗千澜出生后,也始终将这个外孙视为女儿人生最大的污点,几次三番想要将他送给别人家。 后来纪菲跳楼身亡,周女士看到郗千澜那张与女儿相似的脸,就会想起逝去的女儿,心中百味杂陈。 最终,郗千澜被交给纪宇抚养。 这些年来,郗千澜和周女士之间,除去血缘,确实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温情纽带。 但此刻,被一老一小,两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注视着,郗千澜沉默片刻,选择妥协道:“再玩一天。” 话音未落,令嘉兴奋地抱住郗千澜劲瘦的腰,脸颊在他胸口用力蹭了蹭:“哥哥,我就知道,你最好啦……” 周女士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不过,明天上午我有工作需要处理,应该会居家办公,我让明铎接送你们。”郗千澜补充道。 听到这话,令嘉夸张地松了一口气,小手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胸口。 郗千澜工作时威压太强,电话又接连不断,她本就避之不及,此时能够躲开,令嘉反而求之不得。 郗千澜将令嘉逃过一劫的小表情尽收眼底,故意慢条斯理道:“其实想想,工作也不是不能先放放,还是陪伴家人更重要……” 令嘉“啊”一声,忙不迭地摆手。 “不用不用,哥哥,工作最重要!满宝儿特别理解,真的!”语气急切得近乎慌乱,生怕郗千澜下一秒就改变主意。 郗千澜轻笑出声:“鬼精灵。” 他随之伸出右手,食指微曲,带着一丝纵容的意味就要刮上令嘉的鼻尖…… 咫尺之距,却蓦然顿住。 某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一闪而过,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那只大手生硬地转向,最终只是克制地落在令嘉的发顶,轻轻一拍。 方才被美食驱散的委屈,因此重新聚拢,细细密密地充斥于心口。 令嘉一动不动,以一种掺杂着困惑与失落的眼神呆呆地望着郗千澜。 郗千澜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声音放缓了几分:“怎么了?” 令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飞快地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蝶翼般敛起,同时将所有情绪掩藏,随后她才极轻地摇了摇头。 第32章 chapter 03 Chapter 03. 翌日清晨,郗千澜站立窗前,目送令嘉挽着周女士,兴高采烈地出门。 …… 日影渐移。转眼间已近晌午。 郗千澜结束视频会议,摘下眼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忽听得玄关处传来令嘉出谷云莺似的笑声。 抬眸望去,不免一怔。 令嘉不知何时换上了一件鹅黄色真丝旗袍,改良式的剪裁勾勒出少女初显的曲线,领口精致的盘扣衬得脖颈修长如玉。 而向来只穿传统旗袍的周女士,此刻竟穿着oversize涂鸦卫衣和破洞牛仔裤,宽松的裤脚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同时祖孙二人脸上还架着一副夸张到几乎遮住半张脸的猫眼墨镜。 令嘉学着不知道从哪部电影上看来的动作,小脑袋往下一点,墨镜顺势从鼻梁滑落,露出一双灵动狡黠的眼睛:“怎么样,哥哥,奶奶的打扮是不是很潮。” 语落,她相当惬意地舔了一口手中的雪糕。 郗千澜的眉头却是轻微蹙了一下。 他压下声音:“徐令嘉,来书房。” 令嘉印象里郗千澜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喊她,笑容不禁僵在嘴角。 她不知道哪里又惹到这尊大佛了。 周女士目露担忧,想给两个孩子打圆场,未来得及张嘴,郗千澜朝令嘉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跟上。 ……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客厅的声响。 郗千澜没有落座,挺拔的身形立在深赭色书桌前。 郗千澜:“昨天有没有叮嘱你少吃凉的?” “就……就一根,今天太热了嘛。”令嘉试图以撒娇蒙混过关。 郗千澜语气未松:“自己的身体一点儿也不知道爱惜?” 令嘉咬住嘴唇,不吭声了。 她这副倔强的模样让郗千澜眉头锁得更紧。 话题转到昨天在美甲沙龙主动请令嘉喝奶茶的陌生女生身上。 郗千澜:“陌生人给的食物能随便入口吗?” “她人很好的!”令嘉忍不住反驳,“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啊,哥哥……你不要太小题大做了!” “难道坏人会把‘坏’字写在脸上?”郗千澜的声音陡然绷紧,“还有——” 还有?他有完没完啊! 令嘉抬起眼,眼眶已经微微泛红,水汽氤氲着蒙在她乌黑的眼珠上:“还有什么?!” 郗千澜避开她的视线,目光落在书桌一角。 “以后不允许再随便跑到我的房间。徐令嘉,你不是小孩子了。”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刻意的冰冷,“任何一个成年男性,都不可以再有随意的肢体接触,包括我在内。” 他试图将这当作一个负责任的兄长对渐渐褪去青涩的妹妹必要的提醒。 小姑娘却像被这句话狠狠烫了一下。 令嘉登时瞪圆了眼睛,她向郗千澜吼出满腹的困惑:“可是以前你也会把我抱在怀里!还会亲我的额头!凭什么现在就不可以了?!” 郗千澜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要如何告诉她? 就在昨日清晨,当令嘉毫无顾忌地扑在他身上嬉戏打闹时,少女的腰肢纤细,隔着薄薄睡衣传来的柔软的触感,让他骤然惊觉:怀中的身体,早已褪尽了孩童的稚嫩。 这个认知像一记警钟,在他脑海里轰然鸣响。 “你不讲理,你是老古板!”令嘉蓄积的泪水决堤,她哭诉道。 ……老古板吗? 或许吧。 如果他不是,他大可以放任自己沉溺于她懵懂的亲近。 可正因为他是,他才试图在一切失控前,率先筑起一道“兄长”的堤坝。 翻江倒海的情绪被强行按捺,最终沉淀为眉宇间一丝不容置喙的冷硬:“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徐令嘉,你现在需要冷静。” “冷静?好,我冷静!”令嘉用力推开椅子,刺耳的刮擦声撕裂了空气。 她冲到书房门口,手搭上门把的瞬间,背影僵住,却没有回头。 只有一句低语,带着一种与方才的激动全然不同、令人心慌的平静,“我都知道,就是我爸妈不在了,你也要和我划清界限。” 话音未落,门已被她“哐当”一声甩上。巨大的声响在密闭的书房里震荡,久久不散。 …… 被抛弃的酸楚将令嘉完全淹没。 她扑到在床上,眼泪汹涌而出,将枕头浸湿一片。 昨天那点小小的伤心被无限放大,变成了尖锐的疼痛。 对令嘉来说,这真是个糟糕透顶的五一假期。 心心念念的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人世……现在,就连哥哥也开始推开她了。 她蜷缩起来,将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认定自己成了没人要的小可怜。 一门之隔,令嘉压抑的啜泣声针尖般扎在郗千澜心口。 他下意识地想要推门而入,却又在触及门板的那刻僵住。 心中一团乱麻。 明明就是他先模糊了界限,纵容甚至于贪恋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 而她,终归还是个孩子,如同一张纤尘不染的白纸,所有的习惯都由他亲手养成。 他又怎么能反过来责怪她的懵懂? 心疼与懊悔的情绪同时攫住了郗千澜。 他知道,那道他亲手筑起的“兄长”堤坝,在第一个浪头打来时,就已裂开了细密的缝。 …… 傍晚时分,赵明铎开车来接。 郗千澜立在院墙的阴影里,身影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周身散发着冷硬的气场,与身后温暖的万家灯火泾渭分明。 他沉默地看着令嘉与周女士紧紧相拥,流泪告别。 “奶奶,寒假……我一定再来看您……您别太想我啊……” 令嘉整张脸埋在周女士枯瘦的颈窝里,哽咽的承诺断断续续。 周女士颤抖着手抚过令嘉柔软的发顶。 两天,短短四十八小时的团圆,却足够她在往后无数个孤清的清晨,就着一杯茶水慢慢回味。 这份意外的天伦之乐,始于那个深夜来电。 手机铃声突兀地划破寂静,外孙低沉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 “我需要您帮我个忙……把满宝儿当作舅舅的女儿,您的孙女……” 儿子的骨血? 儿子打小就活泼开朗,倘若真有一丝骨血留存,也该是眼前的小姑娘这般鲜妍明媚吧。 半生岁月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流转:先是血肉模糊的女儿,再是灵堂里并排的两口棺木,最后是老伴临终时攥着的那张全家福。 可笑她活到风烛残年才明白,什么脸面,什么名声,在生死面前不过是一场虚妄。 偏偏那时执迷不悟,为了所谓的体面,她用最恶毒的话语辱骂女儿,又用刻骨的冷漠赶走了唯一的外孙。 如今,周女士一手攥住令嘉,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探向郗千澜,指尖在即将触碰时迟疑地蜷缩了一下,最终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郗千澜指节僵硬,但终究没有抽手。 他安静地承托着老人颤抖的触碰,像默许了一场迟来的和解。 “澜宝儿、满宝儿……”周女士絮叨着,像要把半生未说的叮嘱都倒出来,“要按时吃饭,天冷要加衣,记得开窗通风,需要用钱的时候就找姥姥……”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变成试探的呢喃:“姥姥是不是又啰嗦了?” “才没有呢!”令嘉用力抱紧周女士,“满宝儿喜欢听。” 郗千澜抬手看表,该走了,再这样纠缠下去,恐怕又要惹出许多眼泪。 车子缓缓驶离,周女士仍站在原地。 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仿佛在丈量她内心的孤寂。 忽然,车窗降落,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奶奶,等寒假,我一定会回来看你。” …… 周女士面前,令嘉尚能维持兄友妹恭的假象,但郗千澜日里的训斥让她心头始终梗着一根刺。 及至后视镜里周女士佝偻的身影彻底消失,令嘉对驾驶位的赵明铎道:“明铎哥哥,我想直接回徐家。” 她才不要一直对着郗千澜那张冷脸。 赵明铎透过后视镜征询地看向自家老板。 明铎哥哥。 呵,她那声“哥哥”是在批发售卖么?叫的好生轻敲。 郗千澜的目光钉在车窗外飞逝的街景上,只吐出两个字,不容反驳:“丽景。” “我想爸爸妈妈了。”令嘉小声嘟囔,带着点儿委屈和抗议。 郗千澜沉默了一瞬。 只是现在两人之间气氛僵硬,他实在不放心让她带着情绪离开他身边。 郗千澜转过头,视线落在令嘉微微鼓起的腮帮子上,声音放平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安抚:“假期还有两天呢,先在丽景住着,我喊武翊坤和周凛易出来陪你玩?” 明白他在示好,但令嘉心里还别扭着,重重地“哼”了一声,闭紧双眼,用沉默筑起一道名为拒绝的墙。 路程颠簸,倦意终于压过赌气,她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令嘉是被一阵尖锐的小腹坠痛惊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心猛地一沉。 环顾四周,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空旷得令人心悸的房间。 冷硬的装潢线条切割着视野,极高的挑空压迫着神经,昂贵的家具在昏昧光线里投下森然巨影。 这便是丽景么? 那哥哥呢? “……哥?” 她试探着唤了一声,声音在偌大空间里显得微弱而飘忽。 令嘉赤着脚踩上冰凉的地板,走出房间。 别墅像个巨大的迷宫,延伸的走廊两侧,只有一扇扇紧闭的、面目相似的房门,沉默地矗立着。 令嘉提高音量:“哥哥?” 声音撞在墙壁上,只撞回更深的寂静。 小腹处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 “哥哥!”这次,令嘉的声音染上了真切的惊慌。 …… 郗千澜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心头的窒闷。 有模糊的哭腔穿透水声传来,他心脏猛地一抽,几乎瞬间拧死花洒。 来不及擦干,只在腰间胡乱地围了条浴巾,便带着一身湿漉的水汽冲了出去。 令嘉捂着肚子蜷缩在沙发角落。 郗千澜:“怎么了?” 令嘉闻声抬头,却是一愣。 男人发梢滴水,水珠沿着紧绷的肌肉线条滑落,最终隐没在腰间那条摇摇欲坠的浴巾边缘。 身体深处隐秘的濡湿让令嘉咬紧了唇,眼泪在眶里打转。 郗千澜见她脸色惨白,额角渗着冷汗,同时鼻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淡的血腥气,眉头不禁拧起:“哪里受伤了?!” 语罢他不由分说地抓过令嘉,大手急切地在她胳膊、腿上检查。 令嘉被成年男性的气息和体温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人又急又羞,终于崩溃地把脸埋进郗千澜带着水汽的胸膛,她带着哭腔闷声喊道:“呜呜……我来例假了。肚子疼死了,哥哥……呜呜……” 郗千澜神情明显一僵。 该死! 他忍不住自嘲:关心则乱。 显而易见的答案,他竟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令嘉窘迫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后悔极了,要是早听郗千澜的叮嘱,不贪凉吃冰,生理期也不会提前,更不会疼成这样。 郗千澜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安抚道:“别怕。” 说完他扯过旁边叠放的羊绒毯给她裹紧,接着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郗千澜知道要准备卫生巾。 然而以往的二十几年,他从未意识到这小小的东西竟然有如此多的讲究。 尺寸、材质、日夜用,甚至还有不同香型。 为避免出错,郗千澜干脆把每个包装顺眼的都扫进购物篮。 半个小时后,令嘉看着那两个鼓胀到变形的购物袋,睫毛颤了颤。 “哥哥……你这是打算把超市搬空吗?” 令嘉从中挑出安睡裤,走进卫生间把自己收拾干净。 出来时,脸色仍然白的像纸,连指尖都泛着凉意。 郗千澜在厨房忙活半天,将一杯煮好的红糖姜汤塞进令嘉手里。 “对不起……哥哥。”令嘉捧着杯子,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泛红的眼眶,“给你添麻烦了。” 那点儿残余的责备早就被心疼淹没,只剩下难以言喻的柔软。 “满宝儿忘记了我是哥哥吗?”郗千澜大掌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哥哥照顾妹妹,本就天经地义,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 这句话像块蜜糖坠入心湖。 那些下午争吵时的委屈与愤怒突然变得遥远。 “哥哥,疼……”令嘉眨眨眼,泪珠就悬在了睫毛上,“哥哥能不能帮满宝儿揉一揉肚子……” 郗千澜垂眸看她,眼底暗了一瞬。 真是拙劣的撒娇。 他知她的疼痛是真的,但此刻的眼泪,却多半是借题发挥。 毕竟下午的争吵还历历在目,小姑娘脸皮薄,拉不下脸求和,便借着生理期的由头,软绵绵地往他怀里钻。 郗千澜看破。 却选择纵容。 在小姑娘泪光盈盈的注视下,郗千澜伸出手,掌心贴上令嘉的小腹,缓缓揉动。 即使隔着一层睡衣,也能感受到肌肤的柔软与温热。 郗千澜嗓音低沉:“好点没?” “嗯……”令嘉倦倦地闭着眼,脑袋无意识往郗千澜胸口偎了偎,“别停……哥哥。” 郗千澜想,他本该是个温柔可亲的好哥哥。 可他的手掌太大了,几乎能完全包裹住令嘉的小腹。 揉着揉着,指尖便不经意擦过一处异常绵软且富有弹性的弧度。 他浑身一僵。 然后猛然惊觉,小姑娘睡衣里面,是空的。 没有内衣的阻隔,少女初具规模的柔软曲线在郗千澜的手掌之下无所遁形。 一股燥热的战栗顺着脊椎窜上来。 郗千澜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指节绷紧,他强迫自己将手掌死死固定在少女小腹下方那片安全区域。 可哪里还有什么安全? 令嘉的体温,令嘉的柔软,甚至令嘉无意识的依偎,都像毒藤般缠绕上来,一寸寸勒紧郗千澜摇摇欲坠的理智。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连风声都沉寂下来。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 她均匀的呼吸。 和他灼烧般的清醒。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月光偏移,爬上令嘉的侧脸,勾勒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 毫无防备。 小姑娘毫无防备地蜷缩在自己的手掌之中。 郗千澜缓缓俯身。 直到他能数清她的眼睫。 直到彼此的呼吸交缠。 “哥哥妹妹的游戏……” 郗千澜低语,指腹沿着少女脸颊的轮廓游走,在唇角处流连。 终于,眼底翻涌的欲-望再也无法压抑。 郗千澜吻过指腹,而后将那一点灼热的温度,缓缓印上少女玫瑰般娇艳的唇瓣。 他的嗓音低沉得近乎危险:“我们也玩得够久了,是不是?” 久到差点忘记了那最根本的事实。 他们……原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啊。 第33章 chapter 04 Chapter 04. 徐令茵、郗正庭结婚的日子,原本定于6月26日,忽而提前,定在了5月18日。 明面缘由冠冕堂皇,郗老板病危,郗正庭“孝心可嘉”,欲借婚事冲喜。 暗地却是急流汹涌,澳门赌场豪掷千金,郗正庭将部分核心股权押上赌桌;手头几个看似光鲜亮丽的项目也接连爆出资金天坑。 庞大帝国在郗正庭手中摇摇欲坠,资金链断裂之声清晰可闻。 徐令茵那份天价嫁妆,成了他眼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是以,他等不及六月了,一刻也等不了。 此刻,化妆室内,灯火灼人。 徐令茵端坐镜前,化妆师正为她描摹最后的光彩。 然而她眼底疲惫难掩。 昨夜与两名男模的放纵狂欢,耗尽精力,若不是强力撑着,恐怕要在梳妆台前睡去。 “打起精神!”徐妈妈在一旁低声叱责,“这副样子被正庭或郗家人瞧见,我的脸往哪搁?这婚还结不结?” 徐令茵从镜中回望母亲,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妈,你怎么这么天真,真以为那郗正庭比我干净几分?” **裸的商业联姻,何谈情意? 徐令茵自来偏爱白皙清俊的男子,郗正庭那酷似其母长相的粗犷脸庞,从未入过她的眼。 奈何郗家势大,泼天富贵与家族利益当前,她只能点头应下。 只是想到“深海之泪”那场闹剧,好处没捞着反成了圈内的笑柄,她心底的憋闷与厌恶便更深一层,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当徐令茵终于走出化妆室,面容无瑕,华服璀璨,珠光耀目,确如仙女临凡。 瞬间,所有目光都被她牢牢攫取,惊叹低语在宾客间悄然流动。 连一向对这位堂姐避之唯恐不及的令嘉,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追随那道耀眼的身影。 令嘉心底悄然滋生一丝属于少女的朦胧憧憬。 不知她将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届时站在她身侧的……又会是谁? 念头如水波轻荡,令嘉心头泛起涟漪。 渐渐地,水影凝聚,轮廓清晰。 赫然映出的,是郗千澜那张昳丽风华的脸庞。 哥哥…… 怎么会是哥哥? 自己怎么能……怎么能对哥哥产生这样荒唐的念头? 脸颊滚烫,心跳如雷,令嘉慌忙低头,死死咬住下唇,仿佛这样就能将那破体而出的罪恶感镇压下去。 细微的动静没能逃过徐令茵的眼睛。 她眼波流转,瞥见令嘉局促不安的模样,心中嗤笑道:果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丫头,这点场面就露了怯。 仪式在司仪程式化的主持和宾客雷动的掌声中按部就班地完成。 随后便是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的宴席。 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 孙憬然尝了口菠萝牛肉,只觉得酸甜适口,肉嫩汁丰,正欲与令嘉分享,却见她怔怔地握着刀叉,眼神无措而茫然。 令嘉的魂魄仍然陷在那方惊世骇俗的水影之中。 强烈的禁忌与羞耻,涨潮般一遍遍冲刷着她的理智。 仿佛是为了驱散这悖德的幻象,又或是被一种更为隐秘的引力所牵引……令嘉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帘,向郗千澜所在的方向,投去了慌乱一瞥。 他依旧清贵从容。 而紧挨在他身侧的是娱乐圈最近风头无两的小花左曼曼。 她一袭海蓝色高定,绸缎面料在灯光下流转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随着她微微倾身的动作,裙摆如海浪般漾开,勾勒出令人屏息的腰臀曲线。 红唇翕动,正浅笑低语,耳畔钻石流苏摇曳生辉,轻易便攫住了所有目光。 与当下盛行的“白幼瘦”审美截然不同,左曼曼的美丽带着强烈的攻击性。 上挑的眼尾染着金棕眼影,颧骨与眉骨勾勒出锐利的轮廓,微微一笑时,唇角那颗小小的痣便随着面部肌肉牵动,平添几分慵懒的风情。 那般的和谐登对。 令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略显稚气的蓬蓬裙,心中那点儿隐秘的悸动,如同被针尖戳破的气泡,在“啪”地一声轻响后便了无痕迹。 只余下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之前竟然还在莱川那家美甲沙龙,傻乎乎地担心哥哥会注孤生? 这个念头此刻回想起来,简直尴尬得令她脚趾抠地,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恰在此时,一名侍者如同解围般,靠近令嘉的席位。 他微微躬身,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恭敬:“令嘉小姐,打扰了。令茵小姐刚才在休息室不慎将饮料洒在了礼服上,位置有些……不便自行处理。她特意让我来请您过去一趟,说可能需要您帮个小忙。” 徐令茵?请她帮忙? 令嘉从自我鞭挞中猛地回神,心头掠过一丝惊诧和本能的警惕。 毕竟她们这对堂姐妹,关系向来冷淡疏离,甚至可以说是互不待见。 而且以徐令茵一贯的高傲性子,出了这种狼狈事,怎么会想起请她这个几乎无话可说的堂妹? 这太反常了。 但对她而言却不啻为一个求之不得的台阶。 那股强烈地想要逃离当下处境的冲动,瞬间压过了所有疑虑。 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吧。 令嘉对着侍者点了点头,声音里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涩意:“我知道了。请问休息室……在几楼?” …… 顶楼,休息室。 令嘉推开门,一股甜腻到发齁的香薰气味,混杂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沉寂,扑面而来。 “令茵姐姐?”她试探着轻声唤道。 没有回应。 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嗡鸣。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攀爬而上。 “咔哒——”清脆的落锁声。 令嘉心脏停跳了一拍,转身见到郗正庭高大的身影如同肉墙牢牢地堵在门口。 他身上的西装外套早已不知去向,领带松垮地悬在颈间,脸颊浮着两团醉酒后不自然的潮红。 令嘉下意识后腿两步,全身进入戒备状态,“郗少爷?” “错了。”郗正庭笑着摇头,眼神浑浊,“令嘉妹妹该喊姐夫才对。” 她呸! 令嘉只觉得反胃,柳眉倒竖,叱道:“你把门锁上是什么意思?我要出去!” “……欸。”郗正庭慢条斯理地笑,“令嘉妹妹急什么?” 他眼底沉淀着黏腻的欲念。 灯光之下,令嘉素着小脸,肌肤却温润无瑕,宛若上好的羊脂玉,与楼下徐令茵那张精心雕琢的科技脸形成了鲜明对比。 “瞧瞧……”郗正庭啧啧有声,粗笨的指尖径直探向令嘉的脸颊。 令嘉敏捷地侧身避开。 郗正庭面露可惜之色,指尖隔着虚空描摹令嘉的轮廓,“真是嫩得让人想留下点痕迹,不像你那个堂姐,不知打了多少玻尿酸才撑起那张假面。” 令嘉:“你难道就不怕我告诉令茵姐姐吗?” “吓唬我?”郗正庭,“那我不更要坐实了罪名吗?” 令嘉指甲掐进掌心,疼痛令她冷静下来。 “正庭哥哥,你是不是喝多了?如果你现在让我离开,我可以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向令茵姐姐透露一个字。” 令嘉通过言语周旋的同时,眼角余光迅速扫视四周,寻找可以利用的武器和脱身的机会。 “喝多了?不、不、不……姐夫清醒得很呐。”郗正庭嘴角噙着一抹恶意的弧度,目光如同毒蛇吐信,一寸寸爬过令嘉干净漂亮的脸蛋,尔后在那截纤细脆弱的脖颈流连,最终的最终,定格于少女因为愤怒而急遽起伏的胸口,“姐夫是真心喜欢令嘉妹妹啊……每次看见令嘉妹妹穿着校服蹦蹦跳跳的样子,姐夫就忍不住想……亲手弄脏你该有多么美妙啊……” “变态!”令嘉咒骂道。 郗正庭喉咙里滚出满足的喟叹:“……嗯。” 令嘉:??? “继续骂。”郗正庭瞳孔竟然兴奋地翕张起来,呼吸也明显加重。 令嘉一时语塞:“……” 这致命的停顿,恰恰给了郗正庭可乘之机。 他踉跄着扑来,令嘉惊惶之下,矮身从他张开的手臂下钻过,顺势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砸向郗正庭的后背。 “砰”的一声闷响……郗正庭身体微颤,却发出一声更为愉悦的呻-吟。 仿佛这一击不是痛苦,而是奖励。 令嘉只感觉毛骨悚然,不欲同他作过多纠缠,转身就朝门口冲去。 奈何郗正庭作为男性,占据了人高腿长的优势,三步并作两步便追上令嘉,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 “你放开我!”令嘉奋力挣扎,指甲在郗正庭的脸上抓出几道血痕。 可力量悬殊,她的反抗不过是蚍蜉撼树。 郗正庭桀桀低笑,用另一只手捏住了令嘉的下巴,逼迫她抬头。 “姐夫原以为我们令嘉妹妹是只听话的小奶猫,没成想竟然是只磨人的小野猫啊。”他眼底闪烁着狂热的暗光,“这样更好……姐夫更喜欢令嘉妹妹了呢。” 令嘉咬了咬下唇,心思急转间,停止了挣扎,连声音都放得绵软可怜,“正庭哥哥,你弄疼我了……令嘉的手腕和下巴都好疼啊。” 果不其然,郗正庭因为她突如其来的顺从而晃了神。 就是现在! 令嘉抬膝,用尽全身力气顶向他脆弱的胯-下。 “……唔。”郗正庭闷哼一声,瞬间松手,改为捂在痛处,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与此同时—— 厚重的门板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踹开,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郗千澜疾冲而入。 他二话不说,抬腿发狠地踹向郗正庭胸口,力道之大,直接踹得郗正庭砸在梳妆台上,瓶瓶罐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令嘉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还未想通郗千澜为何会出现,只来得及呢喃一声“哥哥”,整个人便被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道锁住,天旋地转间,她脚步踉跄地跌进他坚实的胸膛。 紧接着,他嘶哑的低语混合滚烫的气息,直抵她的耳膜:“对不起……对不起……” …… 为避免郗正庭察觉他们的关系,从而给令嘉招致无妄之灾,宴席之上,郗千澜只能刻意与令嘉保持距离。 然而,他的视线,在暗处从未离开过令嘉分毫。 起初见令嘉离场,本以为她去卫生间,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迟迟不见归影,强烈的不安攫住了郗千澜。 他不动声色地离场。 侍应生在郗千澜的逼问下抖如筛糠,支支吾吾地吐露实情:“是……是大少爷……让我请令嘉小姐去顶楼休息室……” 郗千澜瞳孔骤缩,当即转身,直奔顶楼。 …… 铺天盖地的恐惧、自责,令郗千澜难以自持地将薄唇紧贴令嘉的鬓角,一遍遍落下轻吻:“哥哥来晚了……吓到满宝儿了,是不是?对不起……都是哥哥不好。” 令嘉从头到尾都没让郗正庭占到什么便宜,反而结结实实让他吃了苦头,可看郗千澜这般剧烈的反应…… 令嘉忍不住轻笑出声:“哥哥,瞧你这架势,像我遭遇了什么不测似的。” 话音未落,郗千澜骤然收紧双臂,将她更深地箍进怀里:“不许胡说八道。” 令嘉俏皮地吐吐舌头,转瞬被他胸膛的震动吸引了注意力。 那心跳声毫无保留地撞进她的耳膜,急促又慌乱,完全失掉了章法,宛如一头濒临失控的困兽。 而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心跳也被这狂乱的节奏俘获,跟着一起失序,狂跳不止。 就在这一片混沌的共振中,一个念头劈开迷雾,在令嘉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郗千澜,他不单单是哥哥,更是一个男人。 他身材高大,骨骼坚硬。 而她只堪堪抵到他下颌。 此刻,她被囿于这方寸之间,周身尽是他灼热的体温,像落入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无处可逃。 也不想逃。 这一刻也没有左曼曼。 只有她。 唯有她。 令嘉无声地汲取着那令人心安的气息,心底某个角落发出餍足的喟叹。 一个刚刚受了惊吓、满腹委屈的妹妹,想要独占哥哥所有的怜惜与哄慰,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于是令嘉幼兽似的,脑袋抵在郗千澜颈窝不安分地拱动了好一阵,直到郗千澜手臂越收越紧,她呼吸不畅,才细弱地呜咽了一声“……哥哥。” “……嗯。”郗千澜喉间低低应了一声,手臂的力道却丝毫未减。 令嘉:“我……喘不上气了。” 郗千澜这才松手。 令嘉一张小脸早已憋得通红,忙不迭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郗千澜垂眸,近乎贪婪地注视她,抬手,掌心几乎将她的小脸完全包裹,指腹则深深陷入她颊边腻软的肌肤里。 荒唐疯狂的念头,破土而出。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将她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 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令嘉终于将气息喘匀乎了,唇角一展,展开一个明亮俏皮的笑容。 地上的郗正庭发出一声低吟,令嘉恍然想起休息室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她高跟鞋哒哒脆响,几步就轻快地走到郗正庭面前。 毫不犹豫朝他小腿踢了几下,又利落地蹲下身,“啪、啪”甩了两个响亮的耳光。 “你不是想挨骂吗?小姑奶奶今天就成全你——”令嘉撇撇嘴,嗓音娇脆,却字字扎人,“死变态!臭流氓!猪一样的猥琐男!诅咒你以后三分钟都坚持不了,秒射男!” “……满宝儿。”郗千澜低声一唤,双眉不赞成地蹙起。 令嘉顿时收声,同时收敛了张牙舞爪的模样,变脸似的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小跑回到郗千澜身边,轻轻拽住他的衣袖。 第34章 chapter 05 chapter 05 “……哥哥。”令嘉张开微微发红的掌心,嗓音绵软得几乎能掐出水来,“打他打得好疼啊……” 说完她身体柔若无骨地偎进郗千澜怀抱,“好想回家呀,可是一点儿力气都没啦……” 真是拙劣的表演,郗千澜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纵容,并未戳穿,而是询问道:“那怎么办?” “哥哥抱,好不好?满宝儿最需要哥哥啦……” 令嘉眼巴巴地瞅着郗千澜。 少女一张小脸粉嘟嘟的,饶是语气做作,也显得可爱,郗千澜无奈地摇摇头,俯身将她稳稳托起,横抱入怀。 …… 走廊,左曼曼凭栏吸烟。 脚下,已是烟蒂满地。 郗千澜怀抱着令嘉从休息室走出,同她视线短暂相接。 无需言语,左曼曼便心领神会。 她痴痴地目送那道挺拔的身影步入电梯,直到指示灯的数字缓缓下降才回转目光,落在休息室紧闭的门板之上,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 左曼曼,你该是轻车熟路的呀。 可闭眼细想,曾经那段逢迎取悦的日子,已缥缈得像上辈子的一场旧梦。 手指难以抑制地颤抖,左曼曼又摸出一根香烟点燃。 待最后一缕烟雾散尽,她深吸一口气,按照既定的计划,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大少爷……”左曼曼费力地将郗正庭从地上搀扶至沙发。 “郗千澜、徐令嘉……老子绝对要弄死你们!”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令郗正庭咬牙切齿地咒骂着,随后他甩了甩昏沉的脑袋,眯起醉眼打量着眼前模糊的人影,“你是谁?” “我是曼曼呀。”她红唇轻扬,馥郁的香水气息混合着唇齿间温热的吐息,似有若无地拂过郗正庭耳廓,“您喝太多酒了……让曼曼陪您去醒醒酒,好不好?” 在酒精与疼痛的双重侵蚀下,郗正庭视线涣散,难以聚集,但他嘴角还是扯出一抹风流玩味的笑,“只是醒酒吗?” “讨厌……”左曼曼娇嗔一声,不再多言,绘有精致美甲的指尖沿着郗正庭的手臂缓缓游走。 自己送上门的野味,郗正庭焉有不尝尝的道理,他低头看了眼腕表,一把将左曼曼掀翻在沙发上,沉重的身躯随之压下,语气粗暴而不耐:“骚-货,少来这套,速战速决。” …… 一路人影寥落。 令嘉百无聊赖,忽而狡媚一笑:“哥哥,我发现你说话不算数诶!” 郗千澜喉间溢出低沉的单音:“嗯?” 令嘉立刻学起他往日那严肃的口吻,就连微微蹙起的眉头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任何一个成年男性,都不可以再有随意的肢体接触……” 她故意顿了顿,拿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包括我在内。” 郗千澜垂下眼睫,眼瞳深沉如夜。 怀里的这个小姑娘一说完就弯起了眉眼,笑容使她像极一只偷吃小鱼干成功的猫儿,连那发梢都跳跃着得意。 良久,比他的低叹先一步滚落的是,他落在她如云发丝间的轻吻。 “嗯,”郗千澜嗓音沉沉,带着认命般的纵容,“说话不算数。” 竟然承认得如此坦荡干脆? 令嘉始料未及,一时语塞。 但那心间,却像炸开一簇烟花,噼里啪啦地亮起来。 嘿嘿,哥哥果然拿她没有办法。 于是她这只得逞的猫儿越发大胆,毛茸茸的小脑袋瓜埋在郗千澜颈间,这里嗅一嗅,那里蹭一蹭。 少女清浅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扫过,惹起一片酥麻微痒,郗千澜喉结剧烈滚动,额角青筋微跳……忍来忍去,还是没忍住在令嘉臀上拍了一记:“你消停点儿!” 令嘉登时眼睛瞪得滴溜圆:“好疼啊,你干嘛使那么大劲!” 郗千澜:“……” 真是欲加之罪。 少女馥郁而柔软,于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甜蜜折磨。 郗千澜沉声:“既然这么不老实,就自己走吧。” “我才不要呢!”令嘉双手立刻耍赖一样圈紧他的脖子。 如此一来,小姑娘整个人便如菟丝子似的更深地缠绕进他怀里,郗千澜只得沉沉吐出一口气,将心底翻涌的燥热不动声色地镇压下去。 安静不过片刻,令嘉又按捺不住,嘴巴凑到郗千澜耳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道:“哥哥,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郗千澜:“什么?”。 想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令嘉忽然有些难为情,不仅眼神飘忽不定不好意思直视郗千澜,声音也吞吞吐吐起来:“就是、就是……哎呀,那个郗正庭,他真的好奇怪啊……” 一听到这个名字,郗千澜眉心遽然拧起:“他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哥哥。”令嘉左右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道:“他好像有病,我骂他,他反而很高兴,我打他,他就发出那种……声音。” 不愉快的记忆涌入脑海,令嘉难以抑制地打了个寒颤,她委屈巴巴把手臂递到郗千澜眼前,“哥哥你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少女手臂,嫩藕似的,细小的颗粒清晰可见。 令嘉到底年纪还小,对于男女之事一知半解,连想象大概都拼凑不出全貌。 郗千澜却是听懂了其中龌龊,眸色深沉,染着几分骇人的戾气。 刚才那脚实在是踹得太轻了。 他收紧手臂,“满宝儿别怕,哥哥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令嘉自是深信不疑。 …… 那辆令嘉熟悉的迈巴赫,早已静候在夜色之中。 见到西装笔挺的赵明铎,令嘉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明铎哥哥!” 郗千澜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 赵明铎微微躬身,恭敬地回应道:“令嘉小姐。” 郗千澜妥帖地将令嘉安置在后座,随后转向赵明铎,沉声吩咐道:“计划提前。” 赵明铎神色一凛,立即颔首:“明白,老板。” 郗千澜微微点头,旋即坐进车内。 令嘉越过他的身体,上半身探出车窗,热情挥手告别道:“明铎哥哥再见!” 赵明铎:“令嘉小姐再见。” 车子平稳启动,令嘉正欲缩回身体,郗千澜温热的手掌却倏然握住她的后颈。 “哥哥?”令嘉疑惑的轻唤。 郗千澜沉默不语。 粗粝的指腹却状似不经意地碾过令嘉耳后那片细嫩敏感的肌肤,瞬间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陌生至极的触感,对于不谙世事的令嘉而言过于刺激,郗千澜不过轻轻几下揉按,一股令令嘉筋酥骨软的奇异感受便如电流一般流窜至四肢百骸。 她随之软绵绵地瘫倒在他坚实的双膝之上。 唇瓣微微张开,一声无意识地喟叹逸出,尾音染着不自知的娇慵:“……哥哥。” 车窗外流转的霓虹落进令嘉眼底,将那双葡萄似的眼珠映成两汪漾着波光的春水,她甚至脸颊本能地在他膝头轻蹭,像极了一只被抚-弄得极为惬意的猫儿。 这全然信赖、予取予求的模样,点燃了郗千澜眼底的暗火。 他手掌蓦然收紧,让令嘉吃痛地轻吸一口气,诧异地睁开了眼睛。 下一秒钟,他修长的手指抵上她的下巴,轻轻一抬,便让她跌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哥哥?”令嘉茫然。 郗千澜的嗓音听不出情绪:“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兄弟?” 令嘉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 郗千澜语气平淡的补充:“记住,是赵助理。” 令嘉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明白了?”郗千澜追问。 令嘉从善如流地点头:“明白啦。” 郗千澜眼底的暗色这才褪去,转为满意的神色,掌心温柔地抚过她的发顶。 令嘉顺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闭上眼睛,心里也跟着满意起来。 至于到底明白了什么……那是一点儿也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顺着哥哥的话说,总是没错的。 哎呀,都是没办法的事啊。 谁让她家哥哥像极了猫儿,心思难测,伺候起来好难好难的哦。 …… 宴会厅内依旧流光溢彩,水晶灯下衣香鬓影浮动。 徐令茵站在香槟塔旁,指尖百无聊赖地划过杯壁,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完美微笑,眼底却凝着一潭死水。 这场仓促的结婚典礼,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 只是,在郗正庭附耳那句“有事情要处理”之后,她的新婚丈夫已经消失了近一个小时,一股莫名的不安在心头蔓延。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 只见一名侍者踉跄着扑倒,整盘甜点不偏不倚地倾泻在徐令茵那条价值不菲的浅金色礼服上。 周围的宾客瞬间被这意外吸引。 目光聚集,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扩散。 徐令茵低头看着裙摆上五彩斑斓的污渍,精心挑选的礼服此刻就像个笑话,压抑了整晚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你怎么回事?!”她厉声呵斥,声音因愤怒而尖锐刺耳,“眼睛长在后脑勺上了吗?这件Pronovia的高定要提前半年预定!” 侍者吓得面如土色,连连鞠躬道:“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楼上就有更衣室,我马上带您过去!所有清洁费用我来承担!” 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腾的怒火,徐令茵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带路。” …… 徐令茵提着黏腻沉重的裙摆,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愤怒的节奏,每走一步,都像是要把地板踏穿。 侍者领着她穿过迂回的走廊,避开热闹的主通道,最终停在一间僻静的客房前。 “就是这里,您请进。”他恭敬地欠身。 徐令茵用力拧开门把手。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扑面而来。 那是高度酒精挥发后混合着某种女士香水、以及男女**后特有的浓稠到化不开的腥膻味道。 徐令茵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骤然紧缩。 房间内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床头一盏昏黄的壁灯散发着暧昧的光晕。 凌乱不堪的大床上,浑身**,前胸后背布满暧昧红痕的男人正是她的新婚丈夫郗正庭。 徐令茵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气直冲头顶,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她的结婚典礼。 她的新婚丈夫。 竟然…… “郗!正!庭!”徐令茵凄厉的尖叫炸醒了郗正庭。 但醉酒、纵欲令男人神智混沌。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郗正庭才真正清醒过来。 待看清徐令茵以及闻声赶来将房间围得水泄不通的宾客后,郗正庭脸色瞬间惨白。 “令茵,你……你怎么……”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在这里?”徐令茵的声音因极致愤怒而撕裂颤抖,“如果我不来,怎么欣赏郗大少的精彩表演?怎么见识你们郗家的诚意?!” 实在气不过,徐令茵抄起床头柜上的水晶花瓶就朝郗正庭脑袋砸去。 郗正庭狼狈闪躲,却在慌乱中撞落了西装裤。 一沓照片从西装裤口袋中滑落。 拾起一看,郗正庭瞳孔骤然紧缩。 照片上赫然是徐令茵昨晚与两名男模在酒店大床上纠缠的场景。 女人迷离的眼神、放-浪的姿态,在闪光灯下清晰得刺眼。 郗正庭目眦欲裂:“臭婊子!” 他一把扯住徐令茵的头发,将手中照片狠狠掼到徐令茵脸上,“贱人!你他妈敢给老子戴绿帽子!” 惊天反转。 满场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 无数吃瓜群众大呼不虚此行。 察觉无数道混杂着震惊、鄙夷、兴奋的目光如同针尖一般密密麻麻刺来,徐令茵无力地瘫坐在地。 “啊!!!”终于,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冲破她的喉咙。 郗徐两家的联姻,在不堪的丑闻中彻底破裂,沦为圈内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对令嘉而言,豪门间的波谲云诡,在期末考试的倒计时前,显得是那么遥远而模糊,失去了撼动她心弦的力量。 她把休息室的惊惧,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贴上“暂时封存”的标签之后,便如一颗投入湍急河流的小石子,短暂的涟漪过后,迅速沉入属于自己的河床。 深夜的台灯下,永远做不完的习题册铺满了书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最熟悉也最安心的音符。 时间在书页的翻动中悄然流逝。 当班主任示意班长冯文辛将成绩条分发下去时,令嘉的心跳微微加速。 薄薄的纸条入手,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下一秒钟,她猛然抬头。 “啊啊啊,班长,孙憬然,我进步了!我进步了!” 喜悦冲垮了矜持,令嘉发出压抑不住地欢呼声。 “姐妹,你好厉害!”孙憬然替令嘉高兴的同时,自己却有几分生无可恋,全班总共五十四人,她考了五十名,倒数第四。 不用猜,今晚迎接她的一定是爸妈的混合双打。 冯文辛看着令嘉毫不掩饰的雀跃,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似乎也柔和了一瞬。 说来也奇妙,他和徐令嘉,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仿佛被命运之手有意无意地牵引着,始终同在一个班级。 十多年的同窗时光,无数次的擦肩而过,课堂上的偶尔对视,活动中的短暂合作……这些点点滴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织成了一张细密而柔软的网。 冯文辛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她的关注,早已悄然越过了普通同学那条界限。 他的目光会不自觉地追随她明媚的笑靥,会留意她沮丧时微微耷拉的肩膀,会在她取得哪怕一点点进步时,心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只是,这份不同寻常的关注,被他用惯有的内敛包裹得严严实实,从未宣之于口。 就像此刻,他只是点了点头,留下一句“继续努力”,便继续分发剩余的成绩条。 放学时分,落日像一颗熔金的火球,缓缓沉入地平线。 令嘉踩着轻快的步伐奔向校门口,马尾辫在脑后欢快地跳跃。 “哥……”她拉开车门,像只欢快的小鸟般钻进车内,“你看!” 她将那张被攥得有些发皱的成绩条举到郗千澜面前,献宝似的晃了晃。 郗千澜接过,目光缓缓扫过分数和名次,眉眼间浮现一缕温柔。 “班级名次比月考进步了十八名,年级名次比月考进步了近四百名,我们满宝儿真棒。”郗千澜低醇的嗓音里带着明显的赞许,他抬手揉了揉令嘉的发顶。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令嘉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像只被顺毛的猫咪一样,露出满足的神情。 郗千澜:“带你去庆祝一下。” 令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真的吗,哥哥?” 郗千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令嘉:“啊啊啊,哥哥,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郗千澜见她只顾着高兴,无奈地摇了摇头,俯身替她系好安全带。 第35章 chapter 06 chapter 06. 车子平稳地驶离市区,最终拐入一处门禁森严的园林会所。 泉流淙淙,竹影婆娑……环境雅致沉静,与令嘉想象中郗千澜可能出入的偏向冷硬商务或喧嚣娱乐的会所截然不同。 侍者引着他们穿过曲径通幽的回廊,在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前停下。 包厢推开的那一瞬,室内原本流淌的喧闹谈笑像是被骤然掐断,静了一秒。 武翊坤慵懒的声线率先划破这片寂静:“哟,来了啊。” 他深陷在真皮沙发里,目光像探照灯,从郗千澜身上一扫而过,随即精准地落在他身后的令嘉身上,眼尾漾起一点笑纹。 “令嘉妹妹好哇……”他打过招呼,一拍大腿道,“我说老三今儿怎么姗姗来迟,原来是去接咱们家小公主了……” 郗千澜对他的调侃充耳不闻,只旁若无人地替令嘉卸下那件略显稚气的校服外套,又细致地为她理顺被外套勾乱的刘海,动作熟稔得像演练过千百回。末了,才轻轻拍了拍令嘉的后脑勺,嗓音低沉道:“去吧,跟哥哥姐姐们问好。” 令嘉抬眼,先撞见武翊坤,他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花衬衫领口恣意地敞开两粒扣子,还是那副她最看不惯的浪荡公子哥模样,她不由暗中撇了撇嘴角。但毕竟是哥哥的好朋友,只能依言上前,乖乖巧巧地喊了声:“翊坤哥哥好。” 武翊坤一双桃花眼含着戏谑的笑意,将令嘉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啧啧称奇道:“有段时日不见,我们令嘉妹妹真是越发水灵了……”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随意地伸过来,作势要捏令嘉脸颊上那两团看着就软乎乎的婴儿肥。 郗千澜倏然出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那力道不轻,武翊坤疼得低咒一声,“我-操!” 令嘉反应极快,趁机往郗千澜身后一缩,灵巧地藏起半边身子,只探出一双鹿儿似的眼睛,无声地传递着对武翊坤的“控诉”。 “阿坤……”周凛易温润的声线适时响起,“你少逗千澜。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宝贝这个妹妹,当心哪只手动的手,他给你卸了哪只。” 武翊坤挑眉,对上郗千澜沉静无波却暗含警告的视线,不由失笑告饶道:“行行行,怕了你了,老子不碰你的心肝宝贝。” 说着夸张地揉了揉手腕,“下手可真黑。” 郗千澜从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哼,算是回应。 周凛易摇头失笑,目光转向令嘉,语气温和:“好久不见了,令嘉。” “周叔……”令嘉刚要脱口而出,舌尖灵巧地转了个弯,“凛易哥哥好久不见了。”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展常盈掩嘴轻笑。 周凛易顺势抬手,温文尔雅地引荐道:“这位是展常盈,展小姐。” “常盈姐姐好……“令嘉甜美地唤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角落里的那抹红色身影。 左曼曼一袭丝质吊带红裙,卷发慵懒垂落,美得极具侵略性。 注意到她的视线,武翊坤立刻坏笑着起哄:“令嘉妹妹,光打招呼可不行,还不赶快叫嫂子?” 周遭顿时响起几声心照不宣的低笑。 令嘉被这气氛裹挟,未及深思便脱口而出:“嫂子好!” 郗千澜脸色微沉,不客气地屈指在她额上弹了一记:“乱叫什么?” 左曼曼闻言,捏着酒杯的指节一紧,她借仰头饮酒的间隙,将眸中一闪而过的黯淡完美掩去。再起身时,已是无懈可击的明媚笑容,“是令嘉小姐吧?常听二少爷提起你。” 常听……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常常会见面?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悄然掠过心尖。 然而少女的心事,来得湍急,去得也迅捷。 初见之时,那点莫名的失落,尚未来得及沉积,便在左曼曼随后主动靠近的友善姿态里,烟消云散。 这位女明星丝毫没有架子,反而像个温柔又时髦的邻家姐姐,从热播剧集的吐槽到时下流行的妆容,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中令嘉的兴趣点。 不到半小时,两人已经脑袋挨着脑袋,完成了微信好友的添加。 手机屏幕的白光映亮彼此带笑的脸,在喧嚣的包厢里构筑起一个短暂而亲密的女性空间。 借着这份刚刚建立的亲昵,左曼曼自然地捧起令嘉的脸庞,她细细端详,并由衷赞叹:“令嘉,你的骨相可真好……若是稍加点缀,一定会……” 话音未落,她已兴致勃勃地拿过自己的化妆包,里面各色精致的小玩意儿散发着诱惑的光泽。 左曼曼:“令嘉,要不要姐姐帮你化个妆?看看不一样的自己。” 令嘉的眼睛瞬间亮如星辰:“真的可以吗,曼曼姐?!” 她这个年纪,对于成女的世界总是怀揣着朦胧而热切的向往。 夜深人静时,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无数次偷偷幻想:等自己长大成人,也要学着那些优雅的都市丽人,描摹精致的眉眼,点缀秾丽的唇彩,踩着细高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那时的自己,一定会是一位从容自信,能够独当一面的女战士,在人生的战场上所向披靡。 这个幻想是那么生动,以至于令嘉收藏了无数美妆博主的化妆教程,在无人的时候对着手机屏幕笨拙的模仿,却又总在听到爸妈或者郗千澜和徐令聿的脚步声时,手忙脚乱地拭去所有痕迹。 而今,隐秘的幻想仿佛被左曼曼轻巧地撩开了一角。 令嘉乖乖闭上眼睛,感受着柔软的化妆刷在脸上轻轻扫过。 左曼曼没有堆砌时下流行的夸张假睫毛、浓重卧蚕或是生硬的鼻影。而是像一位最高明的园丁,只悉心拂去微尘,让花朵本身的鲜妍尽情绽放。 眼角晕开淡淡的蜜桃色,脸颊扫上若有似无的珊瑚粉晕,最后点上水润剔透的樱花色唇釉。 顷刻间,少女便如山涧初融的雪水,清澈见底却泛着粼粼波光;又似雨过天青的素瓷,净澈底色中透出莹润的光华。 未经世事的澄澈,远比任何浓墨重彩都更具动人心魄的力量。 “好了。”左曼曼满意地收回手。 令嘉茫然地眨了眨眼,尚未得见镜中自己的新颜,耳边已先传来展常盈一声由衷的轻呼:“哇!” 那声音里浸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 就连原本专注于牌桌厮杀的武翊坤都扔下了手中的牌,他夸张地倒吸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我们小公主这是…这是要迷死谁啊?!” 令嘉脸颊烧得滚烫,却按捺不住心底那份隐秘的期待,眼睫微颤地望向郗千澜。 然而,郗千澜的目光在她焕然一新的面容上停留了不足一瞬,便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 那一点头的认可,淡得像掠过水面的微风,连一丝涟漪都吝于留下。 令嘉方才还鼓胀的雀跃,顷刻间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瘪了下去。 她无意识地撅起嘴巴,一点委屈漫上眼角。 却不知这全然娇憨的动作,让倾泻的灯光恰到好处地捕捉到唇釉那水润的光泽。 郗千澜的视线猝然定格。 少女双唇那抹水色,让郗千澜想起清晨时分,缀于红玫瑰瓣尖,将坠未坠的露珠。 饱满、剔透,拥有某种一触即碎的娇嫩。 “走……”左曼曼笑着挽起令嘉的胳膊,“姐姐带你去大杀四方!” “好呀好呀。”令嘉立刻被这邀约转移了注意力,雀跃地应着,浑然不觉身后牌桌,郗千澜骤然变得冷冽的目光。 郗千澜端坐不动,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一枚白玉麻将,冰凉的牌面在指间翻转,折射出冷冽的光。 他视线紧紧追随着令嘉同左曼曼亲密挽手,笑语嫣然离开的背影,直到包厢门无声合拢,彻底隔绝了那抹跳脱的亮色才不动声色地收回。 男人眼底的暗色愈发浓重。 “怎么?”武翊坤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推过来一杯威士忌,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嘴角噙着促狭的笑意,“舍不得你家小公主交新朋友?” …… 这间会所私密性极佳,除了角落里如影子般沉默的侍应生,长长的走廊空寂无人。 左曼曼和令嘉不过去了趟近在咫尺的卫生间,很快便回到了包厢。 麻将机发出轻微的嗡鸣声,牌面整齐地排列在桌面上。 武翊坤懒洋洋地朝令嘉勾勾手指,笑容带着几分哄诱:“令嘉妹妹,来,凑个手?三缺一,就等你了。” 令嘉有些犹豫,挪着小碎步蹭到郗千澜身边,小声嘀咕道:“可我没有玩过啊,就连规则也不知道……” 郗千澜目光落在她带着些许不安的小脸上,轻笑一声,拉过身旁的椅子拍了拍。 “怕什么?”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蛊惑,“有哥哥在呢。” “嗯!”令嘉立刻抛却顾虑,眉开眼笑地紧挨着他坐下。 两人的手臂自然而然地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料,令嘉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热,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烟草气息。 “看好了……”郗千澜随手拨弄着面前的牌,修长的手指在牌面上轻点介绍,“这是万子,这是筒子,这是条子……” 牌局正式开始。 令嘉看着自己那一手杂乱无章的牌,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指尖在几张牌上游移不定,整个人流露出小鹿般的茫然。 这时,郗千澜的手自然而然地覆了上来。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完全包裹住她微凉的指节,令令嘉下意识地想要蜷缩指尖,却被他更稳固地拢住。 “别着急。”他低沉的声音响在耳侧,不疾不徐地带着她摸向牌山…… 不久,令嘉眼睛一亮,在得到郗千澜的眼神肯定后,她欢快地喊出声:“胡了!” 郗千澜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嘴角不自觉上扬:“运气不错。” 武翊坤笑着推到自己的牌:“咱令嘉妹妹这上手速度,神了!” 展常盈哀嚎一声:“这可怕的新手保护期,简直无敌!” 周凛易则含笑,自觉地将筹码推到令嘉面前。 两局之后,令嘉渐入佳境,已经完全沉浸在搓麻的乐趣中。 当她又赢下一局,转头想要跟郗千澜分享喜悦时,才发现他和左曼曼都不见了踪影。 哥哥…… …… 晚风拂过露台,远处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晕染开模糊的光晕。 左曼曼看着郗千澜倚在栏杆边的挺拔背影,心头涌起一股冲动: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将脸颊贴上那宽阔的脊背。 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男人挺括的西装衣摆时,郗千澜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眉头细微一蹙,身形不动,却极其自然地侧身退开了半步。 左曼曼的手臂落了个空,尴尬地悬在半空。 她迅速收回手,指尖蜷缩进掌心,借着整理鬓边并不存在的碎发掩饰那一瞬间的狼狈。 郗千澜:“说正事。” 左曼曼咬了咬下唇:“难道我们之间,从来就只有正事吗?” 郗千澜甚至没有回头,声音融在夜风里,没有半分温度:“不然呢?” 左曼曼心口一缩。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开口时,声线恢复了那种充满诱惑力的状态:“千澜,你知道的,在郗正庭看来,我是你的女人……这个身份,很有用。” 郗千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征服你的女人,对他而言,就是赢过你,所以……”左曼曼向前微微倾身,试图捕捉他的目光,“所以,我越是你的人,他越想得到我。我接近他,反而更容易。” 郗千澜目光沉沉。 他太了解他这个被宠坏的兄长了。 兄弟二人为了争夺父亲郗沅的青睐,明争暗斗经年,对于“赢过郗千澜”这件事,郗正庭有着近乎病态的执着。 这也是他之前默许甚至推动左曼曼以他“女伴”身份频频出现在郗正庭视野的原因。 一个诱饵。 一个在郗正庭看来能够打击到他的弱点。 左曼曼的思绪却飘到了那些令人作呕的夜晚…… 郗正庭总在床第间进行下流的比较:“宝贝你说,我和他,谁更厉害?” 她眼底掠过深刻的厌恶,恨不能立刻让那个变-态下地狱。 “但是,”左曼曼强迫自己回到正题,语气转为凝重,“他对我的防备心还是很重,到现在,他只带我去过金辰那套公寓,那里……更像是他寻欢作乐的地方,根本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一点线索,都没有吗?”郗千澜问,修长的手指不疾不徐地敲打着栏杆。 “有!”左曼曼立刻接话道,像是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有一次,他以为我睡着了,我无意中听到他讲电话。先是澳门赌场那边在疯狂催债,他很不耐烦。紧接着又有一个电话进来,对方好像叫‘丰哥’……” 郗千澜眸光骤然一凝。 “那个‘丰哥’想借郗家的场子走货,郗正庭起初推脱,说警察查得紧,尤其是刚死了一个警察,风险太大。对方就威胁他……”她顿了顿,模仿着那人冰冷的语气,“‘人命都背了,还怕什么?三成利润,够你填窟窿了。’后来,郗正庭松口了,说会考虑。” 郗千澜闭了闭眼。 那个死去的警察……恐怕就是纪宇了。 在郗氏的董事中,守旧派势力根深蒂固,大多还是站在郗正庭那边。 要想彻底扳倒郗正庭,让他失去董事会的支持,他知道仅仅靠些风流韵事或者经营失误是不够的。 郗千澜睁开眼,语气森然道:“必须拿到他参与贩-毒和迫害警官的铁证,这才是致命一击。” 月光勾勒着他锋利的侧脸,那是一种掌控一切,甚至近乎残忍的魅力。 左曼曼看着他,心底的迷恋决堤般涌出。 她突然伸手,紧紧拉住郗千澜的手,将自己发烫的脸颊贴过去,声音低柔到近乎蛊惑:“千澜,为了你,我甘愿做任何事……” 郗千澜毫不留情地将手抽回。 “左曼曼,”他连名带姓,语气平静得令人心寒,“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你可以开口要钱,要资源,但……别越界。” 左曼曼咬住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钱或者资源,而是—— 是他啊。 可他呢,竟然连一丝一毫的幻想,都吝于给予。 …… 令嘉皱着眉头,纤细的手指在牌面上来回游移,迟迟拿不定主意。 武翊坤突然倾身凑近。 “小公主,”他压低声音,促狭地眨眨眼睛,“你偷偷告诉哥哥,在学校有没有谈恋爱?放心,哥哥嘴巴严实着呢,保证不告诉你哥。” 周凛易和展常盈也饶有兴味地看向令嘉。 只有令嘉的心思还在牌上,头也不抬地嘟囔道:“才没有呢!你不知道,我们班主任眼睛可尖了,上次抓到两个上课传纸条的,罚抄了整整十遍《学生守则》……” 其实呢,罚抄十遍《学生守则》是小事情,就是他们班主任会叫家长,更吓人的是动不动就威胁要报政教处开处分单,据说处分单一开是要记入学生档案跟你一辈子的。 真就是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早恋啊。 顿了顿,令嘉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而且……” “而且什么?”武翊坤立刻来了兴致,连刚摸到手的牌都顾不上看,身子前倾,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我最喜欢我哥了!”少女雏莺般脆生的嗓音在包厢荡开,“我哥可是全世界最帅最疼我的人,学校里那些男生都太幼稚了,所以我有我哥就够了呀,我才不要别人呢。” 第36章 chapter 07 chapter 07 “噗——咳、咳……” 武翊坤一口威士忌直接喷了出来。 而且…… 他明明呛得面红耳赤,却还拼命地朝推门而进的郗千澜挤眉弄眼,“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咱们令嘉妹妹还真是深谙此道啊。” “才不是马屁呢!”令嘉立刻撅起嘴巴反驳道,“我明明说得都是真心话。” 左曼曼呼吸一滞。 因为她清楚地看见,郗千澜眼底刀光剑影般的盘算,在触及少女理所当然的骄傲时,如同冬雪遇阳一样迅速消融。 好刺眼啊…… 真的好刺眼…… 周凛易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令嘉和郗千澜这对兄妹间游移。 “有意思……” 展常盈揶揄道:“令嘉妹妹这兄控宣言,响彻云霄啊。” 其他人则羡慕道:“千澜这哥哥当得是真不亏……” 郗千澜对纷杂的人声置若罔闻。 他缓步走近—— 白玉似的指节落于令嘉颌下。 令嘉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迫仰起脑袋,坠入郗千澜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一时如同坠入无边夜色。 “满宝儿……” “嗯?” 郗千澜徐缓开口,磁哑的尾音里缠绕着危险的缱绻:“说过的话,可是要作数的。” “那当然了,我向来是说话最算数了!”令嘉不假思索地应道,小脸之上,全是毫不设防的信赖。 郗千澜顿时心情愉悦。 武翊坤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杯中的威士忌,酒液在醺黄灯光下漾开朦胧光晕,一抹玩味的笑弧爬上他的嘴角,他“啧啧”两声,语带双关地低声调侃道:“瞧这兄妹情深的模样,搁谁谁不迷糊啊。” …… 午夜时分,包厢内麻将声依旧清脆。 令嘉明明早已经困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了,手指却还在恋恋不舍地摸着牌面。 郗千澜看不过眼,放下手中的威士忌,将东倒西歪地小姑娘整个捞到怀里。 “回家。”他简短的两个字不容反驳。 令嘉却还想再挣扎一番,祈求着,尾音拖得又黏又糯:“再玩一会儿嘛,好不好呀,哥哥……” 郗千澜铁石心肠,手臂径直穿过令嘉腿弯,轻而易举地将人打横抱起。 于是所有的抗议都化作了本能,令嘉只能跟只树袋熊似的挂在郗千澜脖子里。 但到底是有些不甘的。 令嘉鼓了鼓脸颊,随即泄愤似的低头、张嘴,在他锁骨处不轻不重地啮咬了一口。 郗千澜脚步一顿,微垂眼帘看向令嘉。 小姑娘像极了闹脾气的猫崽儿。 自以为凶地呲着牙、瞪着眼,实际上威慑力近乎于无。 就连方才那一下啮咬,也不过留下一点点湿漉漉的痕迹,以及一丝转瞬即逝的麻痒。 郗千澜摇摇头,非但没有斥责,反而收拢手臂,将怀里这点不安分的重量抱得更紧更稳。 …… 迈巴赫无声地滑入夜色…… 车厢内冷气簌簌,将夏夜的燥热隔绝在外。 失去麻将这根精神支柱,令嘉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 “麻将……好好玩呀……” 她含糊地呢喃着,依偎在郗千澜胸口的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紧接着那抹精心描绘的唇彩便在男人雪白的衬衫上洇开一道旖旎的绯色。 郗千澜始终凝着少女的眼眸骤然转深,拇指不由分说地抚上那两瓣饱满的唇。 指腹处传来的柔软触感令他想起之前包厢内的情景。 少女绘着精致的妆面。 眼尾缀着细闪,仿佛落满星子。 唇上染着釉彩,亮晶晶如同蜜糖。 真好看。 可是……她被所有人包围着。 -“哇!” -“好漂亮!” -“是要迷死哥哥吗?” …… 他隐在阴影里,指节攥得发白。 他的。 明明是他的。 现在却……被看见了,被觊觎了。 不可以。 要藏起来。 用金链锁住脚踝,关进只有他拥有钥匙的金笼。 要让她的眼睛只能盛满他的影子。 郗千澜指腹忽地加重力道,令嘉唇上的釉彩被粗暴地尽数拭去。 不够。 还不够。 心底叫嚣着更深的渴望。 她是他的。 从里到外,每一寸都该浸透他的气息。 令嘉吃痛的瑟缩,迷蒙地睁开眼睛:“哥哥……疼……” 她的声音打着颤,睫毛沾着泪。 那样脆弱。 那样依赖。 真的……好乖好乖。 车窗外的霓虹掠过郗千澜紧绷的下颌线,将男人眼底蛰伏的贪欲照得忽明忽灭。 这对令嘉来说,太过陌生。 她无端生出几分不安,娇怯的嗓音里带着细细的颤:“……哥哥?” 她……害怕他? 不可以! 郗千澜倏然抬手,掌心迅速遮覆令嘉双眼。 “别怕。” 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便愈发清晰。 -哥哥的手指……仍然流连在她的嘴唇之上。 -力道比之前放轻了呢。 -像是在安抚…… -不、不是……像是在标记。 -哥哥……他真的好奇怪啊。 可…… 自己也好奇怪啊。 睡意将令嘉的思绪搅成一团混沌的雾。 身体却涌动着陌生的潮热,最终化作难言的烦躁,蔓延至四肢百骸。 “……都怪哥哥。” 令嘉委屈地咕哝着。 朦胧的本能驱使着令嘉张口,含住了那根在她唇上作乱的手指。 两颗尖尖的小虎牙恨恨一合…… 郗千澜呼吸一滞,却并未抽离,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得寸进尺地探入,勾缠住少女柔软的舌尖,随即不轻不重地擦过敏感的上颚。 “……唔唔……” 所有未成形的抗议都被堵了回去,仅仅化作几声娇弱的呜咽,在唇齿间暧昧的消融。 令嘉躲不开,只能被动地承受这陌生的侵袭。 她也看不见…… 不过幸好看不见……令嘉不知为何自己会庆幸。 郗千澜却在这时忽然松开了覆在她眼睛上的手。 光线争先恐后地挤入她的眼瞳。 不要! 令嘉在郗千澜眼底找到自己含着水汽的眼睛和泛着红意的脸颊。 不要! 难以名状的羞耻席卷了令嘉全身,她本能地环住郗千澜精悍的腰身,将整张小脸放逐其间,再不敢也不肯同他对视分毫。 …… 期末考试成绩的进步也为令嘉赢得了爸爸妈妈的嘉奖。 三天之后,徐家夫妇带着令嘉和徐令聿飞往了气候凉爽的东北三省避暑。 七月的最后一天。 暑浪席卷了整个榆阳,柏油马路蒸腾着扭曲的热气。 令嘉终于带着一身清凉的气息和满腹新鲜的见闻回到了熟悉的城市。 郗千澜昨天就接到了令嘉与撒娇无异的接驾命令,为此他特意推掉所有工作,准时出现在机场。 国内到达出口处人头攒动,喧嚣不已。 令嘉拖着她那印着卡通图案的小行李箱,眼睛像雷达一样在人群中快速搜寻,当视线终于锁定了那道熟悉的身影,积攒了近一个月的思念瞬间决堤。 她几乎等不及走近,便像只找到归巢的雀鸟,拖着行李箱小跑起来。 就在距离郗千澜还有两三步时,令嘉松开拉杆,借着刚才那股冲力一个轻盈的跳跃,直接扑上郗千澜的后背。 郗千澜被她撞得身体微微前倾,仍下意识地反手托住令嘉腿弯,将人稳稳接住。 那只被遗弃的行李箱歪歪斜斜地向一旁滑去。 郗千澜一手兜住背上的小姑娘,另一只手还要伸长去捞行李箱,难得显出几分狼狈的忙乱。 “哥!哥哥……”令嘉搂紧他的脖子,声音在嘈杂的机场里格外清脆,引得周围旅客纷纷侧目。 就在这时—— “徐令嘉!”高颖那严厉的呵斥声蓦然劈开喧嚣。 令嘉这才从雀跃中回过神来,转头看见落后几步的父母和弟弟。 母亲妆容精致的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父亲则推了推眼镜,嘴角抽动,像是在强忍笑意。 徐令聿居然抱着手臂,小大人似的摇头晃脑,那眼神分明在说:“没眼看啊没眼看,徐令嘉你可真丢人。” 血液轰地涌上脸颊,令嘉吐了吐舌头,手忙脚乱地从郗千澜背上滑下来。 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被他不动声色地扶住手臂。 “你看看你……”高颖快步上前,指甲重重点上女儿光洁的额头,“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还像三岁孩子似的往人身上爬,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 郗千澜侧身半步,高大的身影将令嘉半掩在身后,声音沉稳道:“是我没注意分寸。” “二少爷,”高颖眉头微蹙,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语气里带着克制的责备,“令嘉不懂事,您怎么也由着她胡闹?” “我下回一定注意。”郗千澜微微颔首道,随即示意赵明铎将精心准备的礼物递给徐家夫妇。 又亲自弯腰将限量版变形金刚递给徐令聿。 小家伙已然忘记早前的罅隙,欢呼一声,抱着新玩具拍马屁道:“千澜哥哥,我最喜欢你啦。” “等等……我怎么记得,上周你让我把最后一包薯片让给你时,你说你最喜欢我呢。”令嘉拉扯着徐令聿鼓胀的脸颊,鄙视道,“徐令聿,你就是墙头草、变色龙!” 郗千澜拍拍令嘉的后脑勺,“不要欺负弟弟。” 把徐令聿从她魔爪下解救出来之后,郗千澜对徐家夫妇语气诚恳道:“徐先生,高女士,我想接令嘉去我那边住两天。” 高颖张了张嘴,作业的借口已经到了嘴边,却在看到女儿双手合十,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可怜模样时心软了:“最多三天,三天后必须回来写作业。” 说完又忍不住补充,“还有,不许再这么没规矩。” “谢谢妈妈!”令嘉欢呼着就要扑上去亲高颖的脸颊,却在母亲警告的眼神中紧急刹车,改为乖巧地挽住母亲的手臂,脑袋亲昵地靠了上去。 “徐令嘉,我刚才是怎么教育你的?”高颖忍不住旧事重提道,但眼底的宠溺却是藏不住。 “好了好了,”徐教授适时地笑着揽过话头,为女儿解围,“你就别唠叨了,孩子们都等着呢。 高颖望着兄妹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叹气道:“老徐,你就不觉得他们太亲密了?郗二少爷对令嘉的纵容简直……” 她顿了顿,把“不像兄妹”四个字咽回去,“毫无原则。” “你啊,就是想太多。”徐教授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早就听说这郗二少爷的亲生母亲在他年纪很小时就去世了,这也是为什么郗家能接纳他的原因。这么多年,这种身份,身边没个亲人,可想而知。令嘉这个妹妹,又是找了许多年,宠溺些也是人之常情。再说了,你和我就不宠溺令嘉么,说好了出去玩也要写作业,我督促她时,她一句不想写,你说什么?” 高颖瞪眼:“我说什么了?” 徐教授模仿道:“你说‘不写就不写吧,既然都出来了,合该好好享受假期’。” 高颖:“怎么,我说得没道理吗?” 徐教授并不踩雷:“我不跟你辩论,我想说的是,这世上能多个人宠溺令嘉,咱当父母的不应该是高兴还来不及么。”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 高颖再次朝远处眺望。 恰好看见郗千澜一只手拉着令嘉的行李箱,另外一只手则在旅行团涌来的瞬间眼疾手快地环住令嘉,再轻轻一带便将人妥帖地护进了怀里。 后来那只手,再没松开。 高颖的眉头不自觉地又蹙紧了,她收回视线,暗自咕哝了一句:“你们男人啊,就是心大。” 静默片刻,忍不住又补上一句:“你闺女也是,和你一样心大。” …… 令嘉声音清脆得如同大珠小珠落了那玉盘:“哥!我和你说啊……” 郗千澜微微侧首:“嗯?” “长白山天池那么蓝,蓝的就像是……就像是宝石!我们还吃了超多好吃的……”她眼睛亮晶晶的,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像什么锅包肉、榛蘑炖小鸡、朝鲜族打糕啊……还有这么大个的铁锅炖!" 令嘉手臂在空中画出一个夸张的圆 郗千澜唇角微扬,目光专注地落在小姑娘因为兴奋而泛红的脸颊上,时不时轻应一声“嗯”。 “但是……但是呀……哥,哥哥……”令嘉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拽住郗千澜的袖口。 机场喧嚣的人声仿佛远去了。 令嘉仰起小脸望进郗千澜眼底,清澈的眼眸里盛满毫不掩饰的眷恋:“我还是好想你呀。” 郗千澜的脚步一顿,环在令嘉腰间的手臂情不自禁地收紧,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哥哥也想你。” 笑意才从眉梢漾出,令嘉不知道为什么忽而有点儿羞涩,她咬起下唇,一双顾盼流转的眼眸绞着郗千澜:“真的么?” 尔后她听见郗千澜那一声清晰的,“很想很想。” 心里仿佛灌了蜜,甜得快要溢出来了。 于是她再也藏不住那份雀跃,脚步轻快地蹦跳在郗千澜身侧。 嘻嘻。 哥哥说想她呢。 而且是很想很想她。 …… 暑假的令嘉就像一只脱缰的小马驹,每天变着花样地折腾。 今天带着徐令聿在家里造反,把客厅改造成“海盗基地”,沙发靠枕堆成的堡垒被姐弟俩撞得东倒西歪。 明天和孙憬然穿梭在奢侈品专柜,最后拎着大包小包瘫在咖啡厅,娇气地抱怨着手腕被购物袋勒出了红印子。 更多的时候是跑去郗千澜那里捣乱。 上周她趁他午睡,偷偷给他扎了个朝天的小辫子;前天才在他的咖啡里加了三勺盐;昨天又把他常用的钢笔都系上了粉色蝴蝶结……一桩桩,一件件,偏生她还振振有词地说是为了拯救哥哥免于工作狂的悲惨命运。 这天下午,令嘉懒洋洋地窝在郗千澜书房的真皮沙发里,纤细的手指捏着Apple Pencil,在iPad上涂涂画画。 屏幕上的Q版郗千澜已经初具雏形。 标志性的金丝眼镜被夸张地画大了两圈,紧抿的薄唇却变成了可爱的猫咪嘴。 她憋着笑,正准备偷偷在人物头顶加上一对毛茸茸的猫耳时,“嘀”的一声,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左曼曼的消息跳出来。 -令嘉。 -隔壁剧组开机,男主角是你心心念念的林洧新哦! -【坏笑坏笑坏笑】表情 -你要不要来探班? -姐姐可以带你近距离追星! 令嘉腾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手机差点脱手飞出。 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敲击。 -真的吗?真的吗! -我要去我要去! -曼曼姐你等我! -!!! 三个感叹号还嫌不够表达激动,又补了个星星眼的表情包。 之后令嘉做贼似的看向办公桌后的男人。 郗千澜正专注地批阅文件,金丝眼镜后的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机会难得。 令嘉屏住呼吸,悄悄把拖鞋踢进沙发底下。 光洁的脚趾试探性地踩上柔软的地毯。 左脚刚迈出半步,忽听得钢笔划破纸张,发出尖锐的“嘶”声。 令嘉浑身一僵,听见身后传来慢条斯理的问话:“你又准备去哪里野?” 原本车内情景只写了哥哥的心理活动,后来没忍住把车内情景扩写了一下,加入了妹宝了想法,所以前后情节可能有点割裂,就这样吧,写得开心最重要。 希望不要被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chapter 07 第37章 chapter 08 chapter 08. 令嘉讪讪转身,正对上郗千澜抬眸的视线。 男人的目光如有实质,从少女圆润的脚趾一路流连到纤细的脚踝。 令嘉不自觉地蜷缩起脚趾。 可她忘了自己穿着一条白色蛋糕短裙。 裙摆之下,她一双笔直白皙的腿无遮无掩地暴露在他幽深的眼底。 在这样一览无余的境地里,两只慌乱的脚,又能藏到什么地方去? 欲盖弥彰罢了。 呵。郗千澜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就……就去曼曼姐剧组玩一会。”令嘉蹭到办公桌旁,手指捏住郗千澜的袖口轻轻摇晃,“哥哥,你最好了……” 她的尾音转出九曲十八弯。 郗千澜摘下眼镜,修长的手指抵住太阳穴揉按。 这个动作,令嘉再熟悉不过,每次他无可奈何准备让步时,都会如此。 令嘉立刻绕到他身后,双手取代他的手指抚上太阳穴。 她的指腹软绵,力道轻缓,不似按摩,倒更像某种缠绵的触摸。 “哥哥,”令嘉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刻意的殷勤,“这个力道可以吗?需不需要再重一点点?” 郗千澜对她那点惫懒的小性子再了解不过,自然心知一切都是她达成目的的糖衣炮弹,但看破却并未说破,只在微阖双眼,安然享受的同时,静待令嘉按耐不住,原形毕露。 果然,没过多久,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瓜便从颈侧探了过来。 “哥哥,”令嘉吐息如兰,“你说,满宝儿是不是全世界最贴心的妹妹?” 郗千澜侧首,鼻尖几乎抵上她的。 距离被吞噬,少女的呼吸在方寸之间变得清晰可辨—— 温热、潮湿,挟杂着独属于她的清甜。 不再只是拂过,而是如同无形的吻,毫无保留地覆盖上他滚烫的唇瓣。 郗千澜喉结微动,鼻腔逸出一声低沉的“嗯”,算作回应,却没有接下话茬。 “老狐狸。”令嘉暗自咕哝着,索性也不装了。 她娇纵的本性彻底暴露,胳膊不由分说地环住郗千澜的脖颈,将他的身体摇晃得左□□倒。 “那你答应我嘛!哥哥……”令嘉不依不饶地娇嗔道,“人家手腕都按酸了,你就一点表示也没有嘛?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从郗千澜唇角溢出,他握住她的手腕,指腹不轻不重地帮她缓解酸沉。 令嘉乘胜追击,语气里带着理直气壮的委屈:“哥哥,就算我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呀。” 郗千澜知道再逗弄下去,恐怕真要给小姑娘惹急了,于是眼皮未掀道:“几点回来?” “诶?”令嘉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哥哥这是答应了?! 她一时兴奋得忘乎所以,“我爱你呀哥哥!” 郗千澜眼底掠过纵容的笑意,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将问题重复了一遍:“几点回来?” 令嘉强忍住几乎要翘到天上去的唇角:“七点!不,六点!” 郗千澜沉吟不语。 令嘉生怕他反悔,急忙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道:“我保证回来陪哥哥吃晚饭。” 郗千澜:“五点钟。” “啊……五点钟啊……”令嘉本能地想要讨价还价,可一抬眼撞进郗千澜深不见底的眼眸,那点小心思瞬间熄了火。她悄咪咪地咽了口唾沫,顺带把那句“是不是太早了”的抱怨也咽回肚子里,转而扬起一张乖巧无比的笑脸,“知道啦,哥哥。” 郗千澜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轻轻一拍她的发顶:“五点钟,不准食言。我让张司机接送你,千万注意……” 他还想再多嘱咐几句,但令嘉已经像只挣脱牢笼的小云雀,欢快地飞出了书房。 …… 令嘉冲进卧室,把衣柜翻得哗啦作响,最后选定一条珊瑚色连衣裙,孙憬然说这个颜色衬得她肌肤像初雪那般透亮。 梳妆台前,又想起左曼曼手把手教她化妆时的叮嘱,便将蜜桃色唇釉先点在唇心再慢慢抿开,之后用指腹晕开边缘,让颜色像是自然透出的红晕。 睫毛膏只刷了浅浅一层,让本就翘长的睫毛更加扑闪。 最后在两颊轻扫一层淡淡的腮红,整个人顿时鲜活起来,仿佛是夏日枝头初熟的蜜桃。 令嘉双手捧起脸颊,对着镜子臭屁地问道:“魔镜啊魔镜……你快告诉我,谁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儿?” 下一秒钟,她指着镜子里眼眸亮晶晶的自己,煞有介事地捏着嗓子回答道:“是你呀,徐令嘉。你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儿。” 话音未落,令嘉自己先被这夸张的表演逗乐了,嗤嗤地笑出声来。 哎呀,徐令嘉,你可真是太自恋啦! 手机忽地一震,屏幕亮起,是左曼曼发来剧组定位。 令嘉一把抓起包包就往楼下跑,却在玄关处急急刹住了脚步。 她转身噔噔地跑回书房,小手扒着门框探进小脑袋瓜,眼睛弯成一双月牙:“哥哥我走啦,你要乖乖的在家,还有……不要过于想我哈……” 接着没等回应,又像一阵龙卷风似的卷走了。 郗千澜望着她消失的方向,钢笔在指间利落地转了个圈。 半晌,拿起手机拨通了赵明铎的电话:“安排两个人,全程跟着满宝儿,注意……别让她发现。” …… 八月的阳光如同融化的琥珀,浓稠地倾泻在影视基地的仿古建筑群上。 令嘉攥着左曼曼给的工作证,小心翼翼地跟在场务身后。 青石板路被晒得滚烫,她踮着脚尖在廊檐的阴影里跳跃前行。 珊瑚色连衣裙摆扫过朱红廊柱,宛如一尾灵动的锦鲤。 “快看那边。”左曼曼突然拽住她的手腕。 令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水榭下,她的偶像林洧新正一袭月白长衫,玉簪束发,执扇而立。 阳光为他镀了层金边。 就连衣袂翻飞的弧度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 想上前要签名合照的冲动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但又怕唐突了偶像,最终令嘉只是悄悄从廊柱后探出半个脑袋偷瞄。 “曼曼姐,你们来得真不巧。”林洧新的小助理小跑过来,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浸湿了,“柳导正在片场发飙呢……” 话音未落,一声怒吼划破片场的嘈杂:“卡!” 只见柳导把剧本摔在监视器上,然后指着场中央浓妆艳抹的女演员嘲讽道:“我要的是十六岁不谙世事的小师妹!不是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师娘!” 等转头对副导演咆哮时,额角的青筋都暴起来了:“资方是不是对‘白月光’三个字有什么误解?这选角,不知道的还以为男主有恋-母情节呢!” 副导演陪着笑脸:“柳导啊,您消消气,这是李总亲自塞进来的人,咱们不好拒绝啊。好在戏份少,您忍一忍她就杀青了。” 柳导:“不好拒绝个屁!这个小师妹戏份是少,正因为如此,才更不能马虎!你他妈的不找来一个一眼万年的初恋脸,拿什么让观众信服小师妹是男主记了一辈子的白月光?你不要告诉我,凭她那快要飞到太阳穴的眼线?这么说吧,说她是勾引唐僧的女妖精,观众信,至于眸若点漆,天生灵动的小师妹,快拉倒吧!” 导演那堪比机关枪的吐槽简直比德云社的相声还精彩,令嘉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扑哧——” 这在此时凝滞的片场格外突兀,令嘉慌忙捂住嘴巴,却还是惊动了导演和副导演。 等他二人扭头望来时,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少女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只见令嘉那双杏眼因为笑意弯成了两弯月牙儿,嘴角还挂着一双没来得及收起的梨涡。 柳导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令嘉面前:“就是她,这才是我想要的小师妹的感觉。” 令嘉眨巴眨巴眼睛:“嗯?” 柳导开门见山道:“小姑娘,你要不要演戏?就一个镜头,怀里抱着古筝从回廊跑向男主。” 副导演急忙劝阻:“柳导,这……李总那边儿怕是不好交代啊。” “演戏?”令嘉喃喃重复。 她忽然想起语文老师那个雷打不动的假期作业来。 寒暑假开学的第一堂语文课,语文老师都会用她那个抽签筒随机抽取同学上台投影分享“我的假期生活”。 《当演员的奇妙一天》,这个标题在脑海中闪现的瞬间,令嘉感觉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 她几乎能想象到,当其他同学还在分享 《大阪美食记》《我的新疆之旅》这些常规见闻时,她的作文开头将会是:那一天,我完成了人生第一个电视剧镜头,更惊喜的是,我饰演我偶像林洧新的白月光! 孙憬然一定会从座位上弹跳起来,连珠炮似的追问:“姐妹,你要签名了吗?有合照吗?他本人是不是比电视上还帅!你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吧!林洧新的白月光,你可太牛了!等播出了我一定回放八百遍你俩的对手戏!” 好叭,令嘉承认自己就是个爱臭显摆的家伙。 所以她点头如捣蒜:“我要!我要!” “我的小祖宗,这要是让你哥知道……”左曼曼眼皮直跳,“不行,这件事你不能自己做主,必须先和二少爷商量,他同意了,你才能……” 她哥能同意吗? 令嘉无须大脑思考,仅用脚趾头想就知道答案,那是肯定不会同意的呀。 她拖长音调:“曼曼姐——” 左曼曼不理会令嘉的撒娇,将导演请至一旁:“小姑娘背后是郗家二少爷。” 郗家,柳导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这样在政商两界都占据举足轻重地位的望族,素来最看重门楣。 于他们而言,娱乐圈纵使风光无限,也终究逃离不开“戏子”二字的轻蔑。 “原来如此……”柳导沉吟片刻,眼底仍掠过一丝不甘,他取出名片递向令嘉:“随时欢迎联系。” 左曼曼正欲代她婉拒,令嘉却已动作灵巧地接过名片。 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名片若是让郗千澜知道,多半会被没收。 而且还会美名其曰:学业为重。 接着再唠叨她:学生的本职就是学习,暑假结束就是高三了,要集中精力,杜绝一切外界干扰,无关紧要的活动不要参与…… 她几乎已经可以倒背如流。 眼珠滴溜一转,令嘉心想:嘿,她可得好好藏起来。 …… 夜色渐沉,藤编灯罩滤出温润的光,泛着细腻的金色,将整个和室笼罩在宁静之中。 “哥,今天有个导演想找我演戏诶。你说我要不要也去娱乐圈闯荡闯荡?” 令嘉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随后指尖轻拈起一块鲔鱼腹寿司,在釉色碟中蘸了芥末,低头小口咬下雪白米粒。 郗千澜执壶为她斟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眼底的了然。 他早已从赵明铎事无巨细的汇报中知晓了下午发生的戏码,自然也洞悉了小姑娘此刻正狡黠地隐藏着那张名片。 不过……注视着少女强作镇定的模样,他终究不欲令嘉认为他是法西斯,于是压下点破的念头,只是就着方才的话题,语气宠溺地问道:“缺零花钱了?” “什么嘛,怎么张口闭口就是钱。”令嘉腮帮子微微鼓起,“果然是万恶的资本家,庸俗!” “……”郗千澜被她这倒打一耙的逻辑气得默然失笑。 令嘉不服气地追问道:“难道在哥哥眼里,我就不配有点梦想吗?” “梦想?”郗千澜眼底的笑意淡去,目光沉静而锐利,“别的可以,唯独这个……你想都别想。” 这些年,他看得分明。 武翊坤身边那些穿梭往来的女伴,十之**都打着演员、模特、网红的标签。谁又不怀揣熠熠星梦呢? 但如武翊坤这般手握资源的一干人等呢,兴致来时,轻而易举便能将人捧上云端,待新鲜劲一过,又漫不经心地掐断爱宠,任其从高处坠落,摔得粉骨碎身。 还有左曼曼之流,眼中闪烁着天真的野心,捧着青春与美貌作赌注,妄想搏一个锦绣前程。 可最终呢?不是沦为他人笼中的金丝雀,就是在名利场中愈陷愈深。 那个圈子,光鲜亮丽的表象下,底色却是太多见不得光的交易与算计。 而他的满宝儿,理应在更广阔的天地自由绽放,而不是在那个大染缸中,学着曲意逢迎、谄媚讨好。 令嘉却锲而不舍:“哥,你别那么武断嘛。说不定不久的将来,你就可以拥有一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妹妹,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对你投来羡慕的目光,你仔细想一想,那是不是倍有面儿?” “理想很丰满……”郗千澜语气平静无波,“可惜我、不、稀、罕。” 令嘉:“……” 得,这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第38章 chapter 09 chapter 09. 时间,溪水般无声淌过,转眼距离秋季开学仅剩两周时间。 高颖询问令嘉暑假作业完成进度:“都写完了吗?” “……” 窝在沙发里拿ipad补番《网球王子》的令嘉缩了缩脖子,眼神飘忽不定。 答案自然是不言而喻。 高颖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这孩子,暑假玩得心都野了。 高颖将令嘉狠狠训斥一顿后,犹觉不解气,一个电话直接告状到了郗千澜那里。 于是半个小时之后,赵明铎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徐家老宅门外。 郗千澜指令简洁明了:接满宝儿过来,他要亲自盯着她把这段时间落下的作业补完。 “哈喽呀,明铎哥哥……”令嘉皱着一张小苦瓜脸,有气无力地同他打招呼,“咱们又又又见面了。” 赵明铎回以苦笑。 想起郗千澜还在英国时,他跟随老板处理的都是跨国并购、资本运作…… 而今呢? 赵明铎垂眸瞥了一眼蔫头耷脑的令嘉,心下默默叹了口气。 倒不是他对令嘉本人有什么意见,只是这带孩子的差事,着实超出了他所有的职业规划。 作业一事,令嘉自知理亏。她向高颖深刻检讨了自己玩物丧志的行为,随后便抱着痛改前非的决心,跟着赵明铎来到了郗千澜工作的地方。 一家新近注册的科技公司。 窗明几净的空间里,简约现代的设计令人耳目一新。 员工们步履轻快,交谈声低而专注,处处透着高效与活力。 令嘉安静地跟随赵明铎,走向郗千澜的办公室。 刚至门口,正巧遇见秘书推门而出。 而她怀中,竟然抱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更让令嘉意外的是,秘书脚步不停,径直朝着角落的垃圾桶走去。 “请等一下。”令嘉扬声唤住秘书。 她快步上前,目光落在对方怀里的红玫瑰花束上,发现包装完好,丝带未解。 “这花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扔掉呀?” 秘书是第一次见令嘉,回答之前下意识看向赵明铎。见他微微颔首,才解释道:“是郗总吩咐处理的。” “……哥哥?” 令嘉眼波流转。 这可是红玫瑰诶!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红玫瑰的花语是:我爱你,直至心跳停止。 所以…… 这可能是某位勇敢的追求者送给哥哥的,奈何郎心似铁、油盐不进,辜负了美人恩重,转手便令其归于垃圾桶。 又或者是哥哥准备送予心上人,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一番情意落了空,这才愤而处理。 前者还是后者? 这暧昧的谜题,瞬间点燃令嘉心底那簇名为“八卦”的小火苗。 少女就连目光都亮了几分,她眨眨眼,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请求:“方便给我看看吗?看完再扔也不迟啊。” 秘书注意到令嘉那声“哥哥”的呢喃,又见赵明铎为其保驾护航,便毫不犹豫地将红玫瑰花束递了过去。 令嘉接过,指尖在层层叠叠的包装纸间仔细探寻,终于从花束深处捻出一张素白的小卡片。 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祝千澜生日快乐。” 没有署名,只在右下角缀着日期。 8月13日。 三天前…… 三天前竟然是哥哥的生日?! 令嘉心口猛地一跳,捏着卡片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她怔怔地飘进郗千澜的办公室。 低沉的训诫随即在耳畔响起:“学生的本职工作就是学习,暑假结束就是高三了,该收一收心了,无关紧要的活动不要参与……” 尽是磨得耳朵都要起茧的字句,此刻令嘉却只是垂着脑袋,指尖蜷进袖口,破天荒地没有顶一句嘴。 郗千澜审视的目光在她异常安静的小脸上停留片刻,最终,督促道:“赶紧写作业。” 令嘉:“……噢。” 她机械地铺展试卷,笔尖悬停在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思绪则像那脱缰的野马,越跑越远…… 郗千澜待她,几乎已经到了溺爱的地步。 衣帽间陈列着他亲自挑选的当季新款;梳妆台上满是对她这个年纪来说过于贵重的珠宝;她只是随口提过的限量玩偶,翌日便会出现在她的床头;就连她目光偶然停留过的甜点,回家时就会安静地等候在茶几上。 有时候她甚至会恍惚,难道自己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可她……竟然连哥哥的生日都不知道? 现在哥哥会不会觉得自己的付出都喂了没有心肝的白眼狼? 以后……哥哥还会像现在这样疼爱她吗? 浓烈的愧疚和恐慌攫住了令嘉。 自己可真是……混蛋啊。 郗千澜批阅完手头文件,抬眼便看见令嘉正咬着笔头,那双秀气的眉毛紧紧拧着,一副陷入宇宙终极难题的苦思模样。 郗千澜起身接了杯温水递给令嘉,耐心地询问她:“哪道题不会?” 目光随之落在试卷上,却猝不及防撞见一片刺目的空白。 额角青筋一跳。高颖先前的怒火,郗千澜此刻全然体会,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她的名字:“徐、令、嘉!” 是了,哥哥当然该生气。从怔忡中回过神的令嘉想道。 若是换作哥哥忘记她的生日,她一定会委屈得红了眼眶,除此之外,她恐怕还会闹得一个人仰马翻,直到哥哥手足无措地哄上半天才肯罢休。 于是郗千澜那声呵斥,就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令嘉紧绷的神经。 她几乎是本能地从沙发里弹跳起来,随即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郗千澜怀里,双臂跟着紧紧箍住他劲瘦的腰身。 “对不起,哥哥……对不起。” 令嘉闷哑的哽咽伴随着她温热的呼吸,尽数熨帖在郗千澜心口。 所有涌到唇边的斥责,终究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缓缓抬手,并非是推开,而是以某种妥协的力道轻柔捧起令嘉湿漉漉的小脸。 少女那双总是闪着狡黠光芒的眼眸,此刻浸满了泪水,仿佛蒙了雾的星河。 “哭什么?”郗千澜刻意放软了声音,指腹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我这还没开始训你呢。” 郗千澜实在不解,这小姑娘怎会这般有本事。 只一个拥抱,就将他满腹怒意撞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阵带着酥痒的无措,在心口轻轻鼓胀。 “好了,开学前把作业写完,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他将她揽在沙发,指腹轻蹭她泛红的眼尾,嗓音愈发温和,“答应哥哥,不哭了,嗯?” 令嘉吸着鼻子,用力点头,可那泪珠儿却不听使唤地往下掉。 “真是水做的人儿,哪来这么多眼泪?”郗千澜心头微软,无奈低笑。 这过分的温柔,轻易便蛊惑了令嘉的神智。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仰起小脸用鼻尖轻轻触碰他的下巴。 那里光洁温暖,隐约萦绕着一缕清甜的花果香气。 令嘉清楚记得,哥哥之前偏爱冷冽的木质香调,她却总皱着鼻子嫌弃那味道太过疏离。有次逛商场,她执意要换这瓶甜津津的花果香刮胡水。他试闻后蹙着眉评价“不够沉稳”,可终究还是败给她的软磨硬泡,由着她去了。 令嘉深深吸气,贪婪捕捉。 渐渐地,某种奇异的焦渴自喉间升起,齿尖还泛起细密的痒意,她竟萌生出轻轻啮咬、细细舔舐的渴望。 那么莫名却那么汹涌,潮水似的壅塞在胸口,让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情急之下,令嘉凭着本能任性起来,额头“嘭”地一声大力顶撞在郗千澜的胸膛。 郗千澜猝不及防,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带着向后倒去,两人双双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郗千澜:“小祖宗,你这又是发得哪门子神经呢?” 令嘉嗔怪地瞪他一眼。 她才不是发神经呢! 她只是…… 令嘉双手撑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居高临下地望进他的眼眸。 她只是…… 想把这份喜欢的气息,连同这个让她依恋的哥哥,都彻彻底底地据为己有。 令嘉傻里傻气地张合了好几次嘴巴,像极了一只试图将珍宝吞吃入腹却又不知从何处下口的小兽。 郗千澜被她这莫名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却丝毫不妨碍他觉得小姑娘这幅模样天真得要命,可爱得勾人。 忍不住伸手揪了把她颊边细嫩的软肉。 令嘉从他指间救回自己被揪得微红的脸颊,随后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下巴懒懒地搁回郗千澜的胸膛。 此刻浓重的沮丧笼罩着令嘉。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她终究没有办法把哥哥整个儿吞进肚子里。 那么,到底要怎样才能真正的、完整地拥有哥哥呀? 这份无法餍足的委屈让令嘉湿濡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郗千澜。 郗千澜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躁动起来。 而他们栖身的这张沙发,以及四周流动的空气,也都仿佛被这无声的凝望所点燃,蒸腾起令人心悸的温度。 他本该推开她的。 手臂却不受控制地将她搂得更紧。 真是卑劣到了极点。 若是真正的哥哥,合该端正自持,温柔而不逾矩。 可他不过是个窃取温情的冒牌货。 冒牌货此刻满脑子都是将她按在沙发里狠狠欺负的冲动。 冒牌货此刻身体因渴望而硬-胀疼痛。 冒牌货此刻唯有耗尽全部自制力,才勉强维持着表面那不堪一击的平静。 宝贝啊,爱我好不好。 郗千澜在理智与沉溺间反复煎熬,连掌心都沁出隐忍的汗意。 令嘉对此浑然不觉,她信誓旦旦地许诺道:“哥哥,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却意外地将郗千澜从欲念的深渊暂时解救,他盯着天花板上摇曳的光影,顺势接过话头教导道:“满宝儿,作业不是写给哥哥或者妈妈,又或者老师的,它是帮助你巩固所学,积累知识的……” 令嘉心知哥哥误解了自己补偿的真意。她暗暗盘算要补一个生日惊喜给郗千澜,于是乖巧应和道:“知道啦,哥哥……你放心吧,我肯定抓紧把作业写完!” 郗千澜:“这才乖嘛。” 眼见郗千澜表情多云转晴,令嘉又趁热打铁道:“高三我也会好好努力的,我一定争取变得和哥哥一样优秀。我不仅要考大学,还有读研考博!” 郗千澜:“不错,有目标是好事。” 令嘉:“那哥哥现在还生气吗?” 明知小姑娘画大饼的成分居多,郗千澜还是被她勾勒的未来图景所取悦到了,唇角不自觉扬起温润的弧度,“不生气了。” 此刻温馨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令嘉拍着胸脯立下豪言壮语:“哥,你等我长大工作了,挣了钱,我一定好好孝敬你……我给你养老!” 郗千澜:“……” 男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怀里这哪是什么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分明就是一只可恨可气的魔童。 他大手一展,毫不留情地钳住令嘉的后颈,像拎猫崽似的把原本懒洋洋瘫着的她整个提溜起来。 令嘉被迫挺直腰板,端正坐好。 “作业都没写完就开始做梦。”郗千澜将茶几上那份一字未动的试卷一把拍进她怀里,声音冷得像冰,“现在,立刻,马上写作业。” 令嘉:“……” 方才还夸她有目标呢,转眼就说她在做梦。 都说女人善变,看来男人也不遑多让啊。 …… 不过……该补送什么生日礼物才好呢? 令嘉咬着指甲在商场里来回踱步。 出国旅游?可哥哥出差比度假还频繁,连时差都倒得比常人快; 一顿米其林大餐?这座城市的高档餐厅哪家没留下他们的足迹; 定制西装?哥哥的衣帽间里连袖扣都按色系排列,每一件都出自大师之手…… 一个又一个念头升起又被否决。 垂头丧气之时,令嘉忽然被一款低调奢华的腕表吸引,她在商场的橱窗前停驻脚步。 那表盘是深邃的午夜蓝,指针泛着冷银的光,像极了郗千澜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 令嘉出神地望着,她甚至能想象出郗千澜工作时习惯性摩挲表盘的样子。 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表面,仿佛在丈量时间的价值。 可当令嘉看清价签上那一串零时,心脏一沉。 她攒的零花钱,连根表带都买不起。 不甘心就此放弃,令嘉翻出那些没怎么穿过的小裙子和闲置的包包,一股脑地挂上二手交易平台。 孙憬然也仗义解囊,支援了一部分。 可即便东拼西凑,距离那个数字依然遥远。 令嘉思来想去:“得想办法赚钱。” …… 想什么办法呢? 令嘉翻出那天柳导给的名片,指尖在联系方式上摩挲许久,才拨通了电话。 不过接电话的人是副导演。 对方遗憾地表示小师妹的角色已经敲定人选。 令嘉失望不已。 副导演又说,还有一个女N号空缺。 “戏份不多,大概十来集,台词……”电话那端传来翻页声,“嗯,总共不到三页纸。” “那副导演……片酬怎么算啊?”令嘉攥紧手机,问得直白又天真。 然后电话那头明显地静默了两秒。 毕竟令嘉那张脸太具有欺骗性。 瓷白的肌肤,杏眼清澈得像蓄着两汪山泉水,怎么看都该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公主,谁能想到问出的问题却现实得离谱。 “新人价,单集两千。”副导演突然压低声音,语气亲昵起来,像是同她分享什么秘密,“宝贝啊,这可是柳导的戏,多少人挤破头都挤不进来。等你有了作品,下部戏片酬翻十倍都不止……” 令嘉还没等他说完就答应了。 …… 之后,谎言像雪球一样滚起来。 对高颖,她信誓旦旦:“妈,我在哥哥这儿呢,他亲自盯着我写作业,效率可高了!” 对郗千澜,她则可怜兮兮:“哥,我妈嫌我进度慢,把我禁足在家了,大门都不让出呢……” 发完微信,令嘉心虚地把手机塞进双肩包底部。 她就这样在夹缝中偷溜去片场。 厚重的戏服宛若密不透风的茧,裹着令嘉在盛夏的毒日头下蒸腾。 汗水顺着鬓角滚落,在涂着厚重粉底的颈项上爬出蜿蜒的痒,抬手擦拭变成一件奢望的事情。 “卡!你的眼神死了吗?重来!”柳导的咆哮随着NG次数增加愈发尖锐。 酸涩涌上眼眶的瞬间,令嘉恍惚看见橱窗里那块午夜蓝表盘在阳光下闪烁。 脊背立刻绷得笔直,睫毛都不敢随意颤动。 收工的铃声如同赦令。 令嘉总是第一个撞开化妆间的门,手忙脚乱地拿卸妆水擦掉脸上的粉底,生怕留下一丝惹人生疑的痕迹。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 第39章 chapter 10 chapter 10. 那一天来得猝不及防。 当威压钢丝发出令人牙酸的“铮”一声断裂时,令嘉甚至没来得及惊呼。 失重的感觉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拽住她的脚踝,将她狠狠掼向坚硬的地面。 剧痛从脚踝炸开,沿着脊椎流窜,冷汗顷刻浸透了戏服。 “令嘉!”场务惊呼着冲过来,蹲下查看后,他松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庆幸,“还好还好,你年纪小,骨头软,身子轻,摔地上劲儿不大,看着就是扭伤。” 随后他麻利地从急救药箱翻出喷雾,对准已经迅速肿胀,透着不祥紫红的脚踝,“嗤嗤”喷了几下。 冰凉的药雾短暂地麻痹了部分痛楚。 场务一边缠上绷带做简易固定,一边像是安慰地说道,“昨天林影帝摔得那一下才叫狠呢,但影帝就是影帝,敬业精神杠杠的,人家二话没说,咬着牙硬是把整场戏拍完才去的医院。你这点伤,养养就好了,别太担心哈。” 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将片场刺眼的灯光折射成模糊的光晕。 可随着场务轻飘飘的话语落下,令嘉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 徐令嘉,千万不能哭!这么多人看着呢,太丢人了,而且……林影帝都能坚持,你凭什么不行? 她拼命吸气,将喉咙口的哽咽用力压下去,只剩余眼眶和鼻尖通红。 令嘉被搀扶到角落一张折叠椅上。 脚踝处一跳一跳地胀痛着,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牵扯出新的痛楚。 她只能抱着膝盖,看着片场重新运转起来:灯光师调整着巨大的柔光板,摄影轨道车吱呀作响,主演们迅速投入下一场戏的拍摄。 周围的喧嚣与忙碌与她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遗忘在舞台边缘的道具,无人问津。 …… 左曼曼正在化妆间补妆,化妆刷刚扫上腮红,就听见两个助理小妹在门外闲聊。 -“听说《雁行》剧组又出事了。” -“啊?出什么事?你这消息够灵通啊。” -“威压断了,摔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不会是前两天来咱组串门的那个圆脸的小可爱吧。” -“就是就是。诶,你不觉得他们剧组邪性么,上周一声不吭地换了女主角,昨天林影帝受伤,今天又……” 忽然见化妆室的门被打开。 “曼曼姐。” 两个助理小妹先后同左曼曼打招呼。 左曼曼轻“嗯”一声,提起繁复的宫装裙摆就往外走,镶珍珠的绣鞋在石板路上踩出急促的声响。 …… 令嘉正在考虑要不要趁着停拍的间隙找导演请假回家,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水味。 抬头就看见左曼曼一袭绛紫色宫装站在面前,金线刺绣的裙摆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发间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哇!今天的曼曼姐也好漂亮,就像是……君主的宠妃。”令嘉强撑着露出灿烂的笑容,试图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左曼曼眉头紧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随即广袖一翻,掏出手机道,“我给二少爷打电话。” 令嘉心头一跳,“别打!” 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哥哥知道了一定会生气…… ” 她不仅没能赚够钱给他买礼物,还撒谎骗他。 光是想象郗千澜失望的眼神,令嘉就觉得心口发紧,呼吸不畅。 左曼曼眼神几经变幻。 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一声叹息:“从我发现你偷偷来剧组那天起,就该告诉千澜的。” …… 对令嘉而言,时间在脚踝的钝痛与内心的煎熬中缓慢爬行。 半个多小时后,片场入口处一阵骚动。 “这位先生,拍摄区域禁止……”场务人员下意识地上前阻拦,却在看清来人面容的那一刻自觉噤声。 郗千澜立于盛夏炽日之中,流光泼洒,非但没能驱散半分凛冽,反而被他尽数吞噬,化作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场务喉结艰难地滚动,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郗千澜的目光如鹰隼般掠过片场,最终锁定在令嘉缠着绷带的脚踝上。 那一刹那,男人漆黑的眼底凝聚起一场无声的风暴,几欲要裂眶而出。 令嘉似有所感,甫一抬头,便直直坠入寒渊似的眼眸。 强撑的坚强霎时溃不成军。 她就像是在幼儿园摔破了膝盖的小孩子,妈妈不在时,不仅能强忍着不哭,还能咬着牙自己爬起来。 可一旦放学铃声响起,望见妈妈出现在校门口的身影,知道有了可以肆无忌惮依靠、宣泄的怀抱,便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委屈和后知后觉的疼痛。 “……哥哥。”令嘉哽咽着。 不过发出两个音节,眼泪就扑簌簌地砸落,在她沾满灰尘的脸颊上冲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左曼曼清楚地看见,郗千澜瞳孔收缩,像被针尖狠狠刺中。 他无视了周遭所有目光,大步上前,众目睽睽之下将令嘉打横抱起,姿态强势,不容置喙。 但动作间却是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少女受伤的脚踝。 “千澜,你别太担心,只是扭伤……” 左曼曼试图宽慰。 话未说完,便被一句冷冰冰的“多谢”截断。 除此之外,郗千澜全程再未给她一丝余光。 她是空气吗? 左曼曼注视着郗千澜大步离开的背影,一股混杂着失落和了然的情绪爬上脊背。 郗千澜的世界里,此刻只容得下那一个人。 又或许……不止此刻,而是时时刻刻。 …… 回程的车厢内,死寂蔓延。 郗千澜拨给周凛易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划破这片死寂,又在几句简短的对话后戛然而止。 令嘉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连指尖都微微发凉。 要是……哥哥能骂她一顿就好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承受他任何严肃的说教、严厉的训斥,总好过此刻这般……令人心慌的沉默。 当车子驶抵别墅时,周凛易早已在客厅等候多时。 听见声响,他立即起身相迎。 只见郗千澜脸色阴郁,而他怀中的令嘉则像只受惊后蜷缩起来的小动物,眼圈泛着红痕,呼吸屏得极轻极缓,仿佛生怕惊动什么。 周凛易温声示意郗千澜将令嘉安置在沙发上,随后俯身细致地检查令嘉脚踝的伤势。 指尖刚触到红肿处轻轻按压,令嘉便疼得倒抽冷气,本能地向后缩去。 郗千澜立刻上前,眉头紧攒道:“你动作轻点。” 周凛易头也不抬,语气冷静道:“要么让我检查,要不你自己来。” 但见郗千澜伫立不动,周凛易索性将人推开,“你怎么这么闲,没有工作需要处理吗?你在这里,她更紧张。” 郗千澜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 周凛易重新俯身,动作放得更加轻柔:“别害怕,只是普通扭伤,好好休息几天就能恢复利索。” 令嘉“喔”一声,随即恹恹道:“凛易哥哥,怎么办,我哥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看着小姑娘咬住下唇、满脸懊恼的模样,周凛易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又从药箱里取出一片安神的药片放在她掌心。 “先把药吃了,现在的重点不是他怎么了,而是你需要好好休息。” 令嘉顺从地仰头吞下药片,就着温水咽下。 周凛易见状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地开解:“你哥啊,就是太紧张你了。放心吧,不需要你做什么。他过会儿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 “真的吗?”令嘉小声确认,声音里仍带着几分不确定。 “当然。”周凛易拍了拍她的发顶,语气笃定,“你哥他啊,舍不得真对你生气的。” 令嘉终于松了一口气:“谢谢凛易哥哥。” …… 书房。 周凛易推门而入时,赵明铎正在汇报与剧组的交涉进展。他没有出声打扰,径直在沙发落座。 “令嘉小姐签了演出合同,”赵明铎措辞谨慎,“剧组正在索要违约金。” “嗯。”郗千澜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幽幽,始终胶着在桌角的相框上,“让律师介入,核实合同条款是否合规。一切正当,按照流程赔付,若是……” 男人玉竹似的指节不轻不重地叩击桌面,声线陡然转冷道:“存有猫腻的话,查清资方背景。每年积压的剧作数不胜数……不差这一部。” “明白。” 赵明铎颔首退出。 关门声轻不可闻。 郗千澜仍然深陷相框构筑的世界。 照片之中,少女的笑容,明亮得晃眼,就仿佛太阳忽然跃出地平线,所有隐秘的角落都被照得通透温暖起来。 周凛易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尔后目光聚焦于他的眼底。 那里深沉如夤夜,翻涌的占有欲,似蛛网,缱绻缠绵,却又暗藏杀机,不容许猎物拥有半分挣脱的余地。 周凛易悚然一惊,试探着开口:“千澜,小姑娘刚才问我……你是不是在生气?” “是。”郗千澜毫不犹豫,薄唇抿成冷硬的直线。 他当然在生气。 恼她擅作主张,恨她撒谎欺瞒。 但真正令他难以忍受的是,终有一日,这只精心娇养的雏鸟会挣脱牢笼,振翅高飞。 只要想到她将在自己视线无法触及的天地间冒险,在自己伸手无法掌控的世界里探索……会受伤,又或许会被觊觎,还可能会被捕获……某种失去、某种被分享的恐慌便会绞紧他的心脏,从而催生出无穷无尽的占有欲。 不…… 方才那个回答也太轻了。 他岂止是生气。 他简直快要疯了! 男人疯狂地渴望,少女从发梢到指尖,从呼吸到心跳,永远囚于他视线所及,困于他掌心方寸。 周凛易敏锐地捕捉,劝诫道:“千澜,你清醒一点。在小姑娘心里,你是哥哥。” “哥哥……”郗千澜低笑出声,“我记得她说,最喜欢哥哥,还说有哥哥就够了,才不要别人。” 周凛易声线冷峻:“你在自欺欺人,那份喜欢,只是信任、只是依赖,不是男女之爱。” “不对、不对……”郗千澜眼底冰封万里,“你说得不对。” 周凛易直视好友的眼睛:“你无话可说了是不是,我最后再提醒你一句,她会长大……” 郗千澜眼瞳一缩。 “哪怕你现在蛊惑了她,模糊了依赖和爱的界限,”周凛易道,“等她长大,她总会向往外面的世界。她会像所有同龄女孩一样,开始好奇什么是爱情,渴望找到一个相伴一生的人。” “爱情”二字如尖刀,精准刺入郗千澜最深的恐惧。 压抑在平静表象下的暴戾瞬间被点燃。 “爱情?”郗千澜声线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裹着寒冰,“她不需要好奇那些多余的东西。” 周凛易喉结微动,欲言又止。 郗千澜忽而轻叹:“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当然是朋友,”周凛易迎上他的目光,“正因为是朋友,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泥足深陷。” “泥足深陷?”郗千澜玩味地重复,眼底掠过暗芒,“如果我说,满宝儿是我表妹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个谎言呢。” 他指尖轻触唇角,毫不意外地触到一抹狡黠的弧度。 同令嘉朝夕相处得久了,竟在不知不觉间,染上了小姑娘那带着天真的顽劣。 周凛易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奈叹道,“真是胡闹。” 然他转瞬意识到,他所认识的令嘉,被徐家夫妇保护得如同温室里的花骨朵,一团稚气。 她的小脑袋里,装满吃喝玩乐。 她的喜欢,出于雏鸟认亲的本能,谁将她护在羽翼下,谁给予她最多的疼爱,她便用她全然不设防的依赖去回报。 所以,哪怕没有血缘的阻碍,郗千澜选的这条路就好走了吗? 爱上一个懵懂的存在,或许才是磨人的苦刑。 如果是你,你会不会想要深究,她向你绽放的笑颜,吐露的甜言,究竟是源于爱情的悸动,还是仅仅因为你手中有她想要的糖果。 周凛易还以同样的笑意,“如果我是你,一定会理智地选择一份门当户对、彼此成熟的感情。” “早就来不及了。”郗千澜轻轻摇头。 记忆深处跃出一只雪白的汤圆。 是初见,林满骨碌碌地从门后滚出来,一把抱住纪宇,又偷偷抬眼窥探他。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绽开一枚甜津津的笑容。 老旧而逼仄的楼梯间,那片灰扑扑的光线,倏然明亮温柔起来。 周凛易沉沉叹息,嘱咐道,“记得按时冷敷。” …… 连日来的疲惫如潮水,将令嘉卷入深眠。 待昏昏沉沉地从睡梦中醒来,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外界的光线吞噬殆尽,只有角落里一盏壁灯,在黑暗中倔强地撑起一小片暖黄色的光晕。 时间感在此刻变得模糊不清,仿佛置身于永恒的夜色中,分不清是黎明将至还是夜幕初临。 视线渐渐聚焦,在朦胧的光线中,令嘉看见郗千澜静立在床尾的阴影处。 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间捏着一枚冰袋。 “哥哥……”令嘉轻轻唤一声,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绵软。 郗千澜的身影定住。只见他手腕一扬,冰袋在空中划出冷冽的抛物线,不偏不倚砸进蓬松的鹅绒枕上。 “自己敷。”他声音冷硬。 “……要哥哥帮。” 令嘉撑着床垫直起上身。丝质睡衣的领口随着动作悄然滑落。 灯光倾泻,如水般眷恋地描摹那两截纤巧的锁骨,又温柔漫溢,缠绵地勾勒下方一段若隐若现的青涩曲线。 郗千澜下颌不着痕迹地收紧。 令嘉:“哥哥,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郗千澜:“没有。” “骗人。”令嘉瘪起嘴巴委屈道。 空气凝固。 唯有壁灯发出细微的电流声在寂静中嗡鸣。 令嘉忽然想起在剧组时,表演老师曾悉心指导:若要惹人心生怜惜,就得微微红着眼圈,却要倔强地睁大双眼,让那泪珠儿在睫毛之上,悬而不落,将坠未坠,欲说还休,才最是动人。 她仰头,小脸白生生、细嫩嫩,大眼清凌凌、黑幽幽。 眼尾还恰到好处地晕开一抹绯红。 原来她还真有几分演戏的天分。不靠眼药水,仅凭片刻酝酿,就让眼眶迅速泛起涟漪,晶莹的水光在鸦羽似的睫毛上积聚、颤动。 郗千澜终于是泄气般叹了口气。他屈膝半跪下来,昂贵西裤的挺括面料在地板上压出几道不甘的褶皱。 方才那紧绷的对峙被瓦解掉。 Bingo! 令嘉脑海顿时响起清脆的“通关”提示音。 郗千澜用柔软的毛巾仔细裹好冰袋,随后小心地托起令嘉肿胀的脚踝。 当冰袋贴上皮肤时,令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郗千澜立即放轻动作,温热的指腹在少女脚踝内侧安抚性地摩挲着。 轻柔的触感,不止停留在皮肤,更一路蔓延至心尖。 令嘉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哥哥……我只是想靠自己的能力为你准备生日礼物。你送了那么多礼物,可我……却连你的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对不起,哥哥。” 先前那些泫然欲泣的姿态或许还带着几分刻意的表演,但此刻涌上心头的,却是再真实不过的委屈。 努力了那么久,心意最终还是落空,不仅没能如愿送上礼物,反而惹得哥哥不开心。 令嘉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像断了线的珍珠般簌簌滚落。 有那么几滴恰好砸在郗千澜的手背上,烫得他指尖微微发颤。 其实他怎么会怪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呢? 就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这个日子的存在了。 直到那天在办公桌上看见那束突然出现的玫瑰,他才恍惚记起,原来又到了这个对他而言,早已失去意义的日期。 他的出生本就是一场错误,从未被任何人期待。 幼时或许还能在舅舅纪宇那里汲取几分温暖,但自从回到郗家,他的存在便成了一道**而狰狞的伤疤,烙印在这个家族的体面之上。 对郗夫人而言,他提醒着丈夫在婚姻中彻骨的背叛;对兄长而言,他是父亲失职的活证。 他是郗家谁也不愿直视,却又无法抹去的阴影。 谁会记得? 又有谁会在意? 只有眼前这个傻气的小姑娘,正笨拙地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郗千澜凝视着令嘉梨花带雨的小脸,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哪怕没有礼物,单单这份纯粹的心意,如光倾泻,不期然落满他一身。 他伸手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满脸交错的泪痕。 “哥哥不需要任何礼物,”郗千澜嗓音低沉,罕见地夹杂一丝脆弱,“满宝儿,给哥哥一个拥抱吧……就当作是哥哥的生日礼物,好不好?” 令嘉眨了眨那双被泪水洗刷得格外清亮的眼睛。 语言尚未给出答案,身体却已率先回应。 少女毫无保留地伸出双臂,轻轻拥住他的肩膀,将温热的脸颊驯顺地贴在他颈侧。 郗千澜阖上双眼,深深汲取这份真实而熨帖的温暖。 它们如春水流淌漫溢,一寸寸驱散经年以来浸透骨髓的寒意,一点点填补生命岁月里的荒芜与空洞。 此刻,他无比清晰地知道,他怀里的,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第四部分就结束了。 第五部分预告: 妹宝会成年,终于可以把饭端上桌了。 交代完左曼曼和郗正庭的剧情,从而填上第一部分埋下的剧情。 所以会虐妹宝,剧情肯定会狗血。 我也不想,但都怪我第一部分定下的剧情 而且暗戳戳的剧情也写腻了。 哥哥和妹宝的相处模式该换一换了。 另外终于可以尝试写一把狗血戏码了,不知道能不能写好,但写文就是尝试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chapter 10 第40章 chapter 01 升入高三,原本半月一次的喘息之机,被无情地拉长至整整一月。 而日渐繁重的课业则如同无形的牢笼,将令嘉牢牢囚-禁于书山题海之间,不得脱身。 连带着,同郗千澜见面的时间也被压缩得所剩无几。 郗千澜亦是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 周身萦绕的气场较往日更添几分冷峻,宛若一座覆雪的山峦,终日沉默地应对着愈发复杂的局面。 一个初冬的下午,寒流初袭。 郗千澜接到郗沅要求见面的通知。 自从郗沅确诊肺癌,病程迅速发展至晚期入院以来,郗千澜几乎从未踏足过那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病房。 此刻,他孤身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透过观察窗,首先撞入眼帘的是郗正庭那双盈满怨愤的眼睛。 病房内,郗正庭僵立在病床前,脸色随着郗沅的每一句斥骂而寸寸灰败。 “澳门过亿的赌债……勾结所谓的‘丰哥’售卖毒-品……暗地指使白家的小子弄死纪宇……还有徐家退婚的丑闻……”郗沅的声音越来越沉,到最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这个畜生!桩桩件件,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郗正庭神魂俱震。 原来父亲全都知晓。 那些他自以为深埋地底、天衣无缝的肮脏秘密,在父亲眼里竟如同透明。 这一认知,远比任何怒斥都更让郗正庭胆寒。 郗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郗正庭下意识向前挪动半分脚步,猝然撞上父亲的眼睛。 那是一双虽然浑浊,却不减锐利的眼睛,此刻正用一种看死物般的眼神盯着他。 郗正庭浑身僵滞。 最终,郗沅耗尽气力喝出那句:“滚出去!叫他进来!” 郗正庭仿佛被抽走了魂魄,踉跄着拉开病房门。 同郗千澜擦肩而过的那几秒,他眼中迸射的怨毒几乎要将其灼穿。 郗千澜面不改色,仿佛那目光不过是拂过肩头的尘埃。 他反手合上门,将浓重的消毒水混合着腐朽的气息吸入肺腑。 病床上,曾经那个英俊倜傥的郗沅,已被病魔啃噬得形销骨立。 松弛的皮肤包裹着嶙峋的骨骼,眼窝深陷如两个黑洞。 这幅景象,几乎让人忘记,他也不过花甲之年。 当许多同龄人仍在用财富与权力演绎最后的狂欢时,他却已走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命运惯会这般讽刺,慷慨赠予世人所渴求的一切,却唯独吝啬了最宝贵的时间。 “你……来了。” 郗沅声音嘶哑,如同破旧风箱,眼球艰难转动,终于焦点落在郗千澜身上。 生命的最后时刻,骄傲了一生的男人,彻底放下了尊严。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被子,声音里夹杂着前所未有的卑微:“千澜,我知道……知道你在查纪宇的事情……也知道正庭脱不了干系……但看在我,看在我终究是你父亲的份上,就放过正庭吧。” 郗千澜居高临下。 “你都知道。”那眼神仿佛结了冰的湖面,毫无波澜。 “咳咳咳……”又一阵痛苦不堪的咳嗽袭击郗沅,他佝偻身体,用力喘息道,“我……我快死了……他是我第一个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真是可笑。 疾病摧毁了他的身体,却意外地唤醒了曾经极度匮乏的父爱。 郗正庭“赐予”他初为人父的喜悦,他像所有的父亲一样,让那个孩子骑在自己脖子里玩耍…… 只是,无尽的财富、唾手即得的权力早已使得他的生活索然无味。 同养育婴孩儿相比,他更沉溺于寻求刺激的感官体验。 以至于纵容郗正庭在歧路上越走越远,最终酿成无法挽回的错误。 “你的儿子?”郗千澜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正因为他是你的儿子……” 是眼前这个人,用裹着蜜糖的谎言诱骗那个天真的女人放弃璀璨的前程,在最美好的年纪怀上一个根本不被人期待的孩子,又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枯黄萎缩。 他知道从二十八楼纵身跃下会是什么模样吗? 他不知道。 自己却是亲眼见过。 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很长一段时间,打那栋楼经过,他都疑心会踩到一块属于母亲的,**的碎肉。 而郗正庭,果然是他的儿子,继承了他刽子手的基因,夺走了纪宇的生命。 还记得纪宇总爱絮絮叨叨:“臭小子,有时间闷在房间里啃那些无聊的书籍,不如多出门去和小伙伴吹牛……” 他也不赞成自己跳级,“又跳级?!不行不行,学生时代就这么一次,体验比结果更重要……” 纪宇有他的柔软,亦有他的刚硬。 他深爱那身警服,会像中二少年那样扬言扫清毒贩。 自己劝说不如换一份安稳轻松的工作,他却说,“等我抓够一百个毒贩再说。” 可他终究没拥有功成身退的那一天。 他走得那样早,早到所有的理想抱负都成了风中未能响起的回音。 “你毁了纪菲,而他害死了纪宇。你知道吗?”郗千澜刻意停顿,他要接下来的字字句句都成为烙印,烙印在郗沅的灵魂,“就算把你们父子俩千刀万剐……那都太便宜你们了。” 郗沅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郗千澜身上。 恍惚间,时光倒流回十年前。 暴雨如注。 雨水顺着少年挺直的肩线滑落,却浇不熄那双眼睛里幽燃的暗火。 只一眼,郗沅便知道—— 少年骨子里流淌着和他一样的血液。 偏执入髓,狠绝刻骨,睚眦必报。 只是未想到,这份相似最终会化作最锋利的刀刃,不偏不倚,抵在他的咽喉。 “证据总会找到的。”郗千澜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郗正庭会付出代价,至于郗家……” 他一样志在必得。 话音落下,郗千澜再也不看郗沅转瞬惨白如死的脸色,决然转身。 开门的刹那,身后爆发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仿佛要将最后一点生命都咳出来。 郗千澜却是头也不回地走进走廊森白冷寂的光中。 …… 离开医院,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郗千澜独自驾车在城市中穿行。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起初只是几片伶仃的雪花,在挡风玻璃上轻叩两下便消逝无踪。 等待红灯的间隙,雪势渐密,万千银絮翩跹起舞。 手机屏幕亮起,令嘉来电。 “……哥,下雪了呢。”少女雀跃的嗓音充满整个车厢,“是冬天的第一场雪呢。” “嗯。”郗千澜紧绷的唇角松动开来。 “哥哥、哥哥,你是不是在外面?你穿羽绒服了没有?这么冷的天儿,哥,你可千万不能只要风度不要温度,要不然会感冒的,感冒了多难受啊,头疼鼻塞的……连我最爱的芒果蛋糕都尝不出味道了。” 令嘉叽叽喳喳,嗓音脆甜,宛如一只春日云雀,扑棱着翅膀,轻盈地闯入郗千澜霾云遍布的心房。 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指节,绷紧,又缓松开。 就在这一紧一松的静默里,一个念头破土而出,他怎么会不对他的小云雀心动呢。 郗千澜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西装外套,撒谎道:“有穿。” 令嘉:“哥哥肯定骗人。我都听见你吸鼻子的声音啦。哎呀——” 少女一声惊呼。 郗千澜心头一紧:“怎么了?” “噢,没事没事,哥哥……”她的声音很快又被笑意浸透,“都是憬然那个坏蛋啦,她偷袭我,抓了把雪塞我脖子里了……孙憬然!你给我站住!” 话音一落,脚步声与笑闹声争先恐后地远去。听筒里徒留一片静默。 那只属于他的小云雀,就这样扑棱着翅膀,飞向了另一片天地。 郗千澜轻敛双眸,某种被丢弃的滞闷感无声弥漫。 “满宝儿。”他对着寂静,很轻地唤了一声。 “诶,哥哥。”她的回应很快传来,带着奔跑间微喘的气息。 原来,他的小云雀,只是飞开了一小会儿。 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攀上唇角,郗千澜漫不经心地拾起一个话头,“我记得你们今天不放假。又偷玩手机?” “才不是呢,”令嘉娇嗔道,“这节课是自习!我们班主任超级好,她说高三压力大,这场雪来得正是时候,特意放我们来操场放松。”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令嘉信誓旦旦,郗千澜低笑,语气里满是纵容:“好,信你。不过小心点,要是被你们班主任抓到玩手机,下一个被请家长的就是你了。” “请家长也不怕呀,”令嘉声音立刻甜了几个度,她慧黠地试探道,“哥哥来嘛。” “不来,”郗千澜忍着笑故意逗她玩,“太丢人了。” “啊——哥哥好无情!”令嘉忿忿,随即又警惕地压低声音,“……你不会去告发我吧。” “这个嘛……”郗千澜拖着长音,存心要她着急,“说不准呢。” 令嘉:“喂!哥哥发誓不准告密!” 郗千澜:“好,哥哥发誓。” 令嘉:“太敷衍了!我不要和你讲了,我要挂电话了!” “别。”郗千澜:“满宝儿……” 听筒里立即传来一阵得逞的哼哼声,郗千澜几乎能想见少女翘着唇角,眼睛弯成月牙的得意模样。 他纵容地低笑:“想笑就笑吧。” 令嘉果然“噗嗤”笑出声来,“哥哥啊,你怎么这么离不开我呀。” 郗千澜目光转向车窗外。林立的高楼、喧嚣的街道,连同这座城市里所有不为人知的算计,此刻都被这场不期而至的雪温柔覆盖,棱角尽失。 “是啊,”他嗓音低沉,如同落下的雪片那般徐缓,“我怎么就这么……离不开你呢。” 仿佛附和令嘉,又似乎叩问自己。 “那当然是因为人家长相漂亮,性格讨喜,人见人爱呀!”令嘉理直气壮地自夸,“所以哥哥离不开我,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郗千澜不由轻笑。 “不准笑!”令嘉立刻撅起嘴巴,“我生气了哈,我现在就要挂电话了。” 虽是这样说着,通话却依然保持着。 郗千澜了然一笑,从善如流地放软了语气,“都是我不好。” 果然—— 令嘉:“那哥哥倒是说说,为什么这么离不开我呀?” 郗千澜眼底漾开无奈而宠溺的涟漪,他依着她的心意,一字不差地认真重复道:“那当然是因为我们满宝儿长相漂亮,性格讨喜,人见人爱。” “这还差不多。”令嘉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语调飞扬。 郗千澜被她的快乐感染,笑着许下承诺:“等你放寒假,带你去瑞士滑雪。” “真的吗,哥哥?!”令嘉的欢呼声几乎掀翻车顶。 紧接着:“我们可说定了啊,到时候哥哥可不准拿工作忙当借口,也不允许用我高三学习任务重来搪塞我。” 郗千澜心底柔软,也难得地陪着她孩子气起来,“好,谁反悔谁是小狗。” 初雪簌簌飘落的这一天,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多无关紧要的琐事。 通话结束前,郗千澜听见令嘉脆声叮嘱:“哥,一定要穿羽绒服哈,千万别冻感冒了。” …… 郗沅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年根底下咽了气。 郗正庭得偿所愿。 在他正式出任郗氏集团CEO的第一天,便以雷霆之势革除了郗千澜在集团内的所有职务。 那天,北风卷着碎雪呼啸而过,郗千澜即将穿过旋转玻璃门时,身后一阵夸张的笑声。 “我的好弟弟,慢走不送啊。”郗正庭搂着左曼曼从专属电梯中走出,声音满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同时,他扳过左曼曼的脸,在她涂着艳丽口红的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随后眼神挑衅地看向郗千澜。 然而郗千澜连脚步都未曾停顿,眼神更是平静地如同观看一场拙劣的滑稽戏。 郗正庭的得意凝固在脸上。 他攥紧拳头,左曼曼只觉得上臂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像被铁钳狠狠夹住。 她咬紧牙关,将呼痛声咽了回去。 “现在整个郗家都是我的。郗千澜不过一条丧家之犬。”他咬牙切齿地低吼,粗重的呼吸吐在左曼曼耳畔,“你最好牢牢记住,现在谁才是你的主人。” “郗总——”左曼曼手臂立刻藤蔓般缠上郗正庭:“恭喜您得偿所愿。曼曼的心里,从来都只有您一个人呀。 无人窥见的眼底深处,却有一丝冷蔑飞快掠过。 “不过,这世上怎么会有郗总您这样狠心的人呢,”左曼曼语调更加柔媚,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只肯带人家回金辰啦……我可是听说,您跟《雁行》剧组那个十八线小明星前天晚上在金辰春风一度呢……”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化作一声哽咽,“剧组那些姐妹都在笑话我,说我只是你养在外面的,等新鲜劲一过,就会被踹掉,正庭,我真的爱你呀,人家已经离不开你了。” 这番真情流露显然取悦了郗正庭。 他大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你相信她们不相信我,她们那是嫉妒你。” “要我相信您也行……” 左曼曼太了解男人的劣根性了,一味的示弱讨好,迟早会让他们感到腻烦,于是她收起楚楚可怜的模样,眼波流转间,整个人气质一变,冷艳至极,“我要住进您城南的别墅,听说那里……原本是您和徐小姐的婚房……” 郗正庭脸色一沉:“少我提那个贱人。” 左曼曼踮起脚尖,红唇几乎贴上郗正庭的耳廓,温热的吐息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水味,“昨晚……你不是一直想让我……给你……” 她欲言又止,尾音仿佛带着小钩子。 郗正庭呼吸一滞,昨夜翻云覆雨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于脑海。 左曼曼这个女人,明明之前跟郗千澜牵扯不清,按理说他应该避之不及才对,可谁让她……骚-地十分对他的胃口。 掌心沿着玲珑的线条向下滑动,待触及饱满的臀-肉,一掐又一揉,郗正庭压低嗓音,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就-骚-吧。” 左曼曼眉眼一乜,“那……郗总不喜欢?” 郗正庭:“喜欢,喜欢得要命,今晚老子就在城南的别墅艹的你喊-爸-爸。” …… 赵明铎名下的公司在暗中经营下已步入正轨,运转井然。 至于郗氏这积重难返的烂摊子,郗千澜本就不曾打算久留。 因此虽被驱逐,郗千澜倒不见半分落魄,反而决定给自己放个假。 想到瑞士未化的雪,再翻看日历,距离令嘉春季开学只剩下十天。 也是时候该兑现承诺了,否则可就真成了小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