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苔回信》 第1章 第 1 章 天气不算特别好,阴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但是街上的人还是很多,来去匆忙的,总有自己的目的地。 邰霏也是。 她捧着咖啡走过两个街口,走到导师承包的大楼,走进标着Tiny&Life的工作区,和早到的师姐打了个招呼。 短暂交流后,邰霏往地下一层走,她的苔藓工作室在那。 师姐在身后出声叫住了她:“邰,稍等一下。” 邰霏站住脚,回身问道:“怎么了?” “有个展览邀请了老师,在你的家乡。”师姐走上前来,在手机上调出了展览的邀请函和相关信息,“但老师近几年并没有什么符合展览主题的内容,就把任务交给了我们,而我们一致认为你是最适合的,不知道你的想法是?” 这个师姐是F国人,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一段话说下来每一个词都在“为你着想”。可这个展览落到邰霏头上唯一的原因就是含金量不高,他们其他几个师兄师姐看不上而已。 看不上那个C国来的搞微观设计的设计师,几乎是这里所有人的共识。 看邰霏沉默,师姐了然地笑笑:“不想去也没事,不是什么大……” “我去吧,麻烦把邮件抄送我一份,等我完成手上的这个作品就回国。”邰霏少见地打断了别人说话,一口把杯里剩下的咖啡喝完把纸杯交给了师姐,“地下室没有其他垃圾桶,麻烦师姐帮忙丢一下。” 师姐的表情有些僵硬,拿过空掉的咖啡杯,看着邰霏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后耸了耸肩,上楼后随意地把咖啡杯投进了垃圾桶,编辑了消息发在了没有邰霏的T&L设计师组群。 【她同意了,也并不抗拒,并不像你们说的那么难说话啊。】 许多消息噼里啪啦地接上。 【她今天竟然答应了?】 【怎么会?之前有个收尾工作,我有点不舒服所以拜托她跟进,她态度可差了,差点把我客户弄丢。】 【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谁还记得她刚来我们这的时候,C国闹得沸沸扬扬的抄袭风波,主角就是她啊。就是不知道那个手眼通天的替她抹平的,消息压下去了不说还送到了我们这。】 【那她也算自己争气,无论如何这两年她的苔藓作品确实有一定的影响力,T&L的部分顾客还是很欣赏她的。】 【谁能保证她不是又抄袭了呢?】 群内滔滔不绝的讨伐影响不到不在群里的邰霏。 地下室的灯光电源在室内,邰霏在黑暗里随手一拨,一盏盏氛围灯逐渐亮起,不算很大的工作室一览无余。 正中间是很大的两个玻璃展框,里面是邰霏用苔藓造的微景观,两侧还放着很多单培养箱。培养箱里面的东西就比较精贵,都是些难得的苔藓品种,颜色都很丰富,还有不少在野外几乎绝迹的绒藓。 她把手机放在一侧,穿上工作服走到造景台前,摁亮小灯提着镊子小心翼翼地往作品上加苔藓。 微观造景本来就是很小众的艺术品类,而用苔藓这种柔软又不起眼的东西进行则更是困难。 邰霏还记得自己三年前刚到这里,老师询问她造景方向她说苔藓那时候老师的表情,有赞许,也有不解。 但无论如何,结果证明邰霏做到了,甚至做得不错。 她已经不是当年一无所有、被诬陷抄袭、被迫背井离乡才能继续求学的可怜虫了。 她的设计作品有了固定的受众,也有了新的目标,等她的工作室成立,就能让更多人知道微景,知道她。 她刚刚完全可以拒绝师姐,或者像往常一样,让她们不快就是了。 可以,但没必要。 放在远处的手机蓦地亮起,震动了一下。 邰霏专心地把手里这簇苔藓放到对的位置喷水定植,才瞥了手机一眼起身走过去看消息界面。 【没有消息就是有好消息?】 发信人是江黛,邰霏的好友兼工作室合伙人,一个不务正业的心理医生。 她回拨了个电话过去:“确实算是好消息,国内那个微观展我的师兄师姐们果然看不上,稳稳当当到我手里了。等我把手上这个小家伙做完就回来,然后就得想办法打开在国内的市场了。” 电话那头的人鼓掌:“要知道你是存着这个心思顺水推舟的,你那群师兄师姐们不得气死啊?” “那可不是,之前我一直维持着‘我态度不好少搭理我’的摆烂原则,也替他们接烂活收拾烂摊子啊,就是不保证结果怎么样。” 邰霏在展柜玻璃上哈了口气,伸出食指在水雾上画了个叉,语气带着点计谋得逞的舒坦,“如果他们那么容易就被气死的话,我也没办法。” 江黛几乎能想象出邰霏说这句话的样子,笑着打断她:“行了我的黑心莲,赶紧维持着你的人设完成任务回来吧。这边的房子我也了不少,有中意的,在临江老街转角,晚点给你发视频。”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就挂了电话,邰霏重新投入手上的造景工作,中午收尾时估算着完成时间给订购的买家发了邮件,询问邮寄地址是否还是同一个。 【是的】 那边回的很快,像是一直盯着邮箱消息似的,简单的两个字,连句号都省了。 邰霏也简单回了个好。 这个买家从她开始接造景就一直很欣赏她,似乎是个苔藓的狂热爱好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定制一个微景。 想着未来自己的打算,邰霏又给他发了个邮件: 【我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并不挂靠在老师名下,后续如果你需要定制新的微景可以发邮问我详情。最后谢谢您这几年来对我的支持!】 那边没有即刻回复,邰霏也没有在意,收起手机收拾好工具走出工作室,上到一楼工作区的时候还和几个仍然在热火朝天讨论她的师兄师姐们打了招呼。 师兄师姐们看她出来一时间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拍拍手回了各自的位置。 后续几天,邰霏一直高强度地工作,完成了买家定制的成品按地址寄出,还赶着展览的截止日赶出来了参展作品。 然后她和老师告别,把东西打包齐全该寄出寄出,该送还送还,临走的时候还恶趣味地把地下室最原始那个坏掉的灯泡拧了回去。 江黛犀利地评价她就好比装了隐藏buff的地刺,只要她想,随时都能在不经意间刺人一身伤。 邰霏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满心思考着自己要如何在国内建设自己的事业,坐上飞机回到了云城。一到云城倒完时差,又一头扎进江黛相中的临江店面收拾陈设,连带着江黛也走上了高强度工作的不归路。 时间在邰霏薅着江黛整理店面的时候流逝。 中途,承办展览的云山展览馆给她寄了个文件袋,里面有两张工作证,两册展品介绍,一本画册和一叠公益宣传册子。 江黛翻了两页展览册找到了邰霏的作品,盯着下面的作者名有些不解,问道:“还是标Toffee吗,我以为你会标邰霏呢。” “毕竟邰霏这个名字,在国内景观设计师眼里还是个污点。”邰霏平静地说,似乎那个被诬陷抄袭身陷囹圄的人不是她一样,“不过没关系,我行得端坐得正,没有发生过的就是没有发生过。以前我没有抄袭,未来也不会,是Toffee还是邰霏并不重要,只是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你后天自己去那个展览没事吧,万一到时候有人认出来你,你这事业不就中道崩殂了么?”江黛即刻就紧张起来了,“早知道拦着你从长计议了,能参加这破展览算什么好消息。” 邰霏把两张工作证分开,主创设计师Toffee的那张淡粉色工作证被直接丢进了垃圾桶,留下来一张设计师助理的,对着江黛晃了晃:“虽然是侥幸心理,但是我别无选择。” 江黛皱着眉面色复杂地默了一会,双手合十虔诚道:“祝一切顺利。” 邰霏无奈又好笑地被她拖着一起祷告。 无论江黛紧张或放松,时间一晃而过,展览日如约而至。 云山展览馆人山人海,邰霏挂着工作证走了员工通道,由引导人员带着进场,和志愿者见了面。 带她的志愿者是个小姑娘,叫小吴,为人很是热情。一见到邰霏就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介绍展馆的历史,介绍这次展览的前因后果,还顺带着介绍了这次展览的主投资是某个商界大佬,但邰霏不感兴趣,顺耳听过了就算过了。 路过签名墙的时候,小吴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支笔递给她:“邰霏姐,既然Toffee没来这个签字就由您代签,再通知您一下,本次展览的作品后续被买下的所得款项将全额捐出给微岛公益,大概就是这样。” 这条注释写在邀请函开头第一页,寄过来的展品册子上也有注释,邰霏说了声知道接过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过程十分艰难。 习惯是无意识的,她提笔就想写Toffee,峰回路转地把T改成邰,装作无事发生。 小吴收回笔往前走了两步,有些惊喜地指着签名板招呼邰霏:“邰霏姐,你看这!” “怎么了?” 邰霏走过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发现了一棵简笔画的幼苗,下面是个半圆弧形,弧形下包围着四个非常好看行书字体的字。 “微岛公益?”她觉得耳熟,过滤了一遍信息后恍然大悟,“所得款项全部捐出给这个公益组织吗?” “是的,就是这个!”小吴双手交叉置于胸口,有些轻飘飘的感觉,“他们的负责人今天也来了,据不知道可不可靠的消息说,这个负责人年轻有为不说还长得很帅!如果有机会的话能见上是最好的,毕竟像邰霏姐这样优秀的人就该和优秀的人见面嘛!” “我还以为走我前面的人是谁呢。” 小吴话音刚落,另一道有些尖酸刻薄的声音就在邰霏身后响起,“优秀的人?谁?她?灰溜溜的丧家之犬吧。” 邰霏回头一瞥,看见来人熟悉的面容有些轻蔑地扯了扯嘴角。 瞿枝,算是大邰霏一届的师姐,做的是枝芽景观,其实就是最正经的盆景,近几年也没什么很大的事业起色。 邰霏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乖乖地叫了声师姐,不经意地露出来自己的助理证件:“师姐说的对,我就是个小助理,确实不够格的。” “亏你还能在这行干下去。” 瞿枝最讨厌看到邰霏这副清清冷冷似乎所有事情都不重要的样子,以前她就这样什么都可以接受,即使出了那件事也没有看到她崩溃破防。 看到她挂着淡绿色的助理工作证而主理人刻着Toffee的时候,瞿枝眼里的嫌弃几乎满溢化为实质,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那个Toffee看上你什么收你做助理,不干净的人果然不管到哪里,做什么,都不干净。” “请你注意一下你的言辞!”小吴挺身而出站到了邰霏前面,本来还能再输出几句,却被邰霏拦了下来。 邰霏是真的笑了。 Toffee看上她什么了? Toffee就是她自己。 邰霏的唇角勾起一点笑。 瞿枝这个跳梁小丑现在唯一的作用就是让邰霏紧张的心情得到了缓冲,关注自己如瞿枝都不知道Toffee是她本人,别人肯定更不知道了。 “邰霏姐你别拦着我。”小吴看了眼笑嘻嘻的邰霏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一点不生气啊。” 瞿枝于是更得意了:“她生气?我有哪句话说的不对了?” “师姐说的都对。”邰霏把小吴顺下来,打发她去拿两瓶水,打算自己和这位久别重逢的师姐好好对一对线。 可是师姐这几年肚量不见长,肉眼可见的气愤上头,朝她走近了两步,伸出做了加长甲的手指指着她像是要对着她发泄什么:“邰霏你装什么呢?我问你,你装什么呢。” “师姐冷静。”邰霏向后退了两步,和瞿枝拉开距离,两人对峙着退到签名墙的角落。 瞿枝冷静不了。 原本这次展览的C位作品应该是她的《鹊展》,可截止日期都在眼前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Toffee弄了幅《苔藓百福》把她给挤了下来。 或许是她记忆里对上一个搞苔藓的人印象太过深刻,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以为Toffee是邰霏卷土重来。 她托了好多层关系查Toffee,除了她是国外的新秀微景设计师之外一无所获,反倒在展览的人员名册上看见了邰霏作为Toffee的助理参展。 她怎么能接受邰霏跌落高台了转身又被人拉起凌驾在她之上。 瞿枝冷笑着挑起邰霏的下巴,化着浓妆的脸在墙侧补光的大灯下有些惨白,她冷着脸对邰霏扯了个难看的笑:“邰霏,我不知道你回来要干什么,也不想知道,但是你别忘了以前的事。” 邰霏并不在意瞿枝的言语挑衅。 瞿枝现在话说的那么重只能说明她的心理越脆弱,她都能猜到大概原因,要么是展品不够出彩,要么就是又被哪个后辈给刺激到了。 哪种都很有趣,邰霏低下头忍笑,附和着瞿枝:“知道了,学姐说得对,我不会忘记的。” “你这种不争不抢的样子装给谁看啊?恶不恶心啊?”瞿枝翻了个白眼,忽然好像看到了邰霏脸上的笑容,立刻变了颜色暗了声音,彻底怒到了极点,“还有脸笑呢?有什么好笑的!我问你呢!” 瞿枝有些不受控制,伸手想推开邰霏,邰霏刚转了半身想躲,瞿枝的手却在半空被人用手臂截住,然后一触即分。 邰霏顺着那人收回的手看过去,在灯光下看到了一双很温柔的棕黑眼眸。 他好声道:“发生了矛盾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说不上对视的视线一瞬交接之后,邰霏敛下眼睫。 意料之中瞿枝推自己推空然后趔趄的场面没有出现,邰霏有些失望,但这个突然“参战”的和事佬倒也算有趣。 那人上前了两个身位,现在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他穿着一身嫩绿夹白的冲锋衣搭配着浅色的牛仔,略显死亡的配色在他身上却冒着盎然的少年感。 邰霏再越过他看瞿枝,瞿枝的表情就更好看一点,一阵红一阵白的,火气止不住地往外扬还得控制着,看上去维持的很是艰难。 “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那人面带笑容地问道,像是完全没有看见瞿枝脸上越来越僵硬的脸色。 瞿枝的情绪被彻底打乱,把刚才维持着的假面丢的一干二净,嫌弃厌烦的样子全是真情流露:“就只是聊聊天而已,这没你的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没叫你帮忙别瞎掺和。” 那人却还是执拗,即使瞿枝这么说他也全然不在意,转身看向邰霏,满眼真诚:“真的只是聊聊天而已吗?我觉得刚才你们的气氛有点焦灼啊。” 邰霏弱化着存在感看戏看得正开心,忽然被这见义勇为的三好青年反身cue到。 只迟疑了一瞬,她就从善如流:“是的。” 虽然觉得莫名,但邰霏也确实不想引起更大的矛盾。 人一多事情就难控制,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棋被打乱,于是又接了句:“不过也不严重……” “关你什么事啊!巴不得我们俩有什么事情吵起来是吧?打起来是不是更好啊?什么人都能进这次展览了?” 邰霏的声音不是很大,和瞿枝一起出声立刻被压得一点声音不剩,此刻邰霏是真的觉得好笑。 她不知道瞿枝怎么变成这样了。 几年前的瞿枝在系里是被捧在手心的宝,再生气也有自己的骄傲,绝不会像今天这样破防大吼大叫。 那词叫什么来着?白莲花?大概就是了。 能委屈的绝不正面刚,能用别人当刀的绝不自己上。 虽然已经过了刚入展的时候,签名墙前还是有晚到的设计师来签字,也有一些看展的人合照。瞿枝的声音一响起来,立刻就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似有若无的目光朝向这边,邰霏敏锐地察觉到和事佬的态度有了转变。 他面色不改,语气却冷了不少:“小姐,您的声音有点太大了。” “少管我的事。”瞿枝的腮红从颧骨打到了眼尾,此刻整张脸红的过分,“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你们请来的设计师的吗?你信不信我去找你们老板让你立刻离开这里。” “请便。” 像是听到了笑话,那人轻笑了一声,有几分轻狂桀骜。 “你!”瞿枝一时语塞,周围的人还有越积越多的趋势,她红着脸梗着脖子有些骑虎难下,“你给我记住!” 瞿枝到底还是没招让老板出手,只好扯着自己夸张的大裙子转身离开,像是只斗败的山鸡维持着自己的骄傲。 邰霏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感叹,感叹时间能让她变得心灵强大,也感叹瞿枝这自己作死的能力比起几年前有了质的飞跃。 可越觉得瞿枝的行为幼稚可笑,邰霏就越觉得当年抄袭风波背后的人不止她一个。 她暗叹了口气,身边的和事佬道了声谢:“谢谢你站出来帮忙,但她万一真有什么手段,没关系吗?” “不用担心。”他说,有些得意地扬了扬语调,“我们老板是明事理的人。” 他的眼睛微微弯了弯,笑的时候脸颊一侧有一个小酒窝。 邰霏这时候才发现他长得也很抓人。 奈何时间不允许,场合不允许,现在不是欣赏帅哥的好时机。 邰霏点了点头道别:“那我先走了,今天的事情谢谢了。” 她转身离开,没有看见签名墙前的人盯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然后从口袋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挂上了脖子,顺着人群走到了会场中心和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交谈得风生水起。 - 邰霏是在签名墙前面一段距离的花架区和拿着两瓶水的小吴遇到的,小吴身后还有个有些怯生生的女孩子,五六岁大,和会场有些格格不入。 “邰霏姐!”小吴抬手扬了扬手里的水,转头打量了四周,快步走到邰霏身边,“你怎么在这啊,事情解决了?恶毒师姐呢?” “解决了。”邰霏感叹于小吴的嘴上的不积德,也注意到了她身后女孩子不对劲的样子,“你身后这个是?” “啊?”小吴这才转头看见有个小女孩跟在自己身后,被吓得往边上小跳了一步,拿着两瓶水摸上自己心口,“吓我一跳,谁家小孩走丢了啊,这也没个声。” 小女孩的嘴唇有些泛白起皮,邰霏接过小吴的水拧开,低身递给她:“渴了吧,先喝这个。”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喝了一口,然后咕嘟咕嘟地喝了大半瓶,喝的太急还有些被呛到了,咳个不停。 “没人和你抢啦,慢点喝。”小吴小声嘟囔着给小女孩顺气,还分出心思回答邰霏的话,“展览来来去去人很多,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着的。” 邰霏问:“你是和家里人走散了吗?” 小女孩抱着水迟疑了一会,摇了摇头。 邰霏又问:“一个人来的?” 小女孩又摇了摇头。 “那我们先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好吗?然后我们联系一下工作人员替你找一下家人。”邰霏蹲下替小女孩整理了下衣服,伸出手让小女孩牵,“你可以拉着我走。” 小女孩看了眼邰霏,又飞快地移开视线,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搭上邰霏的手,又乍然收了回去,在自己的衣摆上擦了擦才牵住邰霏的指尖。 三人找了个地方坐下,小吴在工作群发了个消息说了下情况,然后又吐槽起了刚刚发生的事。 她拧开水瓶喝了一口,“水还只能按工作证拿,我磨破嘴皮才说通他们把你的份也给我的。我就说这种多家合资各找各的人搞起来的展览最难弄了。” 又是工作人员。 邰霏沉默,想起了刚刚那个忽然闯进战局的人。 小吴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现邰霏有些出神:“怎么了邰霏姐?” “没事,就刚刚你走之后我不是和师姐聊天么,来了个工作人员把我俩分开了。”邰霏思索着给了个点评,“他也很有原则。” 小吴把矿泉水瓶往边上一放,说:“那肯定是微岛那边的人,就这破展览馆的老板,那铁公鸡才找不着这种人干活。” “这展览馆又怎么你了,话里话外和着他欠你钱似的。”邰霏看着小吴多姿多彩的脸色更觉得好笑,“真欠你钱啊?” “那倒不是,他不欠我的,不过他们传说这钱是欠那大佬的。”小吴翘着二郎腿一脸要说书的样子,一拍手想起来了个事,“哦对了,我还没和你说完呢。之前不是说这展览的主投资是个很神秘的大佬嘛,他还是个人投资,我都不敢想他有多有钱,然后是微岛公益,最后才是这个破展览馆。” 可能喜欢八卦是女孩子的天性,小吴说这些的时候小姑娘也没那么局促了,盯着小吴,有时又瞥一眼邰霏。 “可以说这展览馆就是提供了个地方,大部分的东西都是微岛在弄,所以这次的展览公益性质很强。”小吴说到这里手机响了,只得鸣金收兵去边上接电话。 小女孩看她走远看向邰霏,清澈的眼底看不到一丝杂质:“谢……谢谢。” “不用谢。”邰霏温柔地对着她笑笑,像是看到幼年的自己。 一样穿着手肘处有补丁的衣服,一样小心翼翼地接受外界的好意。 “这个。”小女孩说着,从衣服兜兜里摸出了一张纸条递给邰霏,“走丢,看不见十七哥哥,纸,找。” 邰霏大概拼凑了一下这句话的信息,把纸条打开,看到了端正的字体写着的联系方式:“这个纸上的人就是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吗?那我打个电话给他好吗?” 小女孩点头,邰霏输入电话号码拨出,那边没能及时接上,转接了语音信箱。 “他可能在忙,我们一会重新打一个吧。”邰霏说着,看见了小吴蹦蹦跳跳地回来。 “邰霏姐邰霏姐邰霏姐!”小吴举起双手扭了一段,浑身上下有种往外发泄兴奋的舒张感,“猜猜是谁的作品拿了第一名!” “我……Toffee的?”邰霏有些难以置信,还有种下一秒就要掉马的慌乱错觉,“这展览什么时候有评奖环节的?” 她只知道有拍卖额全数捐献这一出,但文件里没有评奖这一环节。 “临时加的呗。”小吴不在意地和小女孩拉拉小手转起了圈圈,“我们群里传的版本是馆长为了讨好某个设计师加了这个环节,但是在清点票数做手脚的时候被发现了,然后现场唱票,苔藓百福高票领先第二名,超了十几票呢!” 小吴深刻地总结,“这就是no作no die恶人自有天收,拍人马屁拍马腿上去了,哈哈哈哈哈真是该。” 沉默的小女孩也被小吴带着鼓掌,脸上有了点笑容。 但邰霏感觉不妙。 小吴下一秒就说道:“不过可惜的是好像颁奖环节被pass了,就是到最后主办方有个奖品,Toffee不在的话助理代领。” 邰霏松了口气:“那就好。” 小吴恨铁不成钢地教育邰霏:“邰霏姐,你这态度可不像主理人刚拿奖的样子,兴奋点嘛!” 兴奋不了一点。 “Toffee说,尽量低调一点。”邰霏面色复杂地摆手,“嗯,低调。” 小吴还打算继续给邰霏洗脑,邰霏的手机却难得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你好,请问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邰霏疑惑地皱了皱眉,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你好,我们在会场遇到了一个女孩子,五六岁大,她给了我你的联系方式。” “……稍等。” 电话那头默了会,邰霏依稀能听见那头叫人“把顾流找过来”“人呢?”“在找……”“真闹心啊”这类话,可能在确认是不是真丢了个小孩。 然后他又出声,“抱歉,添麻烦了,请问你们现在在哪?” “C区的休息区,我的手机会保持畅通的。”邰霏对着小女孩指指手机问她要不要说两句,被小女孩拼命摇头拒绝了,也就没坚持。 “那我把工作群的寻人启事撤回来咯。” 小吴和邰霏说了声,低着头把还没播报的寻人启事撤了回来。 那头挂断电话,邰霏和小吴带着小女孩又等了一会,来了个穿西装的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本册子。 小女孩看清来人的脸就从邰霏身边跳开迎上去。 “瑶瑶,不好意思哈,六哥忙晕倒了都没发现你不见了。”西装男蹲下来把手里的小册子递给小女孩。 瑶瑶摇摇头示意没关系,接过那个册子牵上西装男的手,转过身来对着邰霏和小吴弯了弯腰:“谢谢姐姐。” “对对对,得谢谢两位姐姐,帮大忙了。” 瑶瑶开口,顾流这才反应过来得谢谢眼前的两位恩人,否则就他没看住瑶瑶这件事,就够宋时祺等会嘲讽死他的了。 “不用不用,下次看好小朋友就好了,人多的时候确实容易丢。”小吴蹲下来,不知道从哪摸了颗糖递给了瑶瑶。 顾流又寒暄了两句,直到有人打电话来催才依依不舍地带着人一脸怨气地回去。 看着两人走远,小吴啧啧感叹,“那人穿的米斯特高定诶,为什么小女孩不穿的好点。” 邰霏倒是有个大概的猜测,但猜测而已,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她招呼小吴:“走吧,去逛逛展。” “好耶,去D区吧,那边还有微岛搞的那种美食摊子,都是平常见不着的山里的那种特产啊什么的!” - 二人逛完一整圈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午间的珠宝拍卖场已经收了尾,小吴的负责人群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哪个展品拍了多少高价讨论的不亦乐乎。 “33万。”小吴拿着手机感慨,“就一串银手链镶了俩钻,我是真看不懂那群有钱人在想什么。” 邰霏拿着糌粑想了想,诚恳道:“可能是因为咱俩没什么钱的缘故吧。” “……虽然是实话,但是很扎心。”小吴翘起的嘴角仅被一句话压了下来,继续往下看消息,“一点半到五点拍卖A区和C区的展品,就是景观区和画廊的东西,不会没什么人去吧?” “不会。” 邰霏在国外跟过几个类似的混展,往往有的微景观和一些并不打眼的油画彩绘什么的竞争甚至比大热的珠宝还激烈。 “那邰霏姐你觉得苔藓百福能拍多少啊?”小吴八卦着问。 邰霏估了个大概,“底价填了六千,不超过两万吧。” 虽然花了不少时间心血,苔藓品种也用的很多,但是介于国内的微景观现况来说,两万算是到顶了。 少了她觉得寒心,多了倒也不敢想。 “那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抢个好位置看个热闹吧!”小吴把手机放到口袋里,拉着邰霏往拍卖厅去。 “拍卖场我们能随便进去吗?”邰霏把糌粑盒子丢进垃圾桶,摸出纸巾擦了擦唇角的红糖。 “当然!”小吴神秘一笑,“我都打听好了,楼上有个工作人员厅,有工作证就能进去。” 被小吴拽着上楼的时候,邰霏只得淡淡苦笑。 比起真的人来疯,她此刻无比怀念江黛的假正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小吴边带着她找楼梯,边和她普及。 说是工作人员厅,实际就是在拍卖场二楼正中的最大包间,原本是空出来给那个投资商大佬的,但大佬本人非常忙碌,分分钟几百万生意的人并不乐意来这里消磨时间,就改成了工作人员厅,让大家有个看热闹的地方。 邰霏暗自腹诽,如果这个大佬真有投资这个展览的空当,说不定正隐姓埋名在这展览的哪个角落考察什么,毕竟这些人的心思都不好猜。 她们一找到位置坐下,拍卖正好开始。 先是画廊的展品,从几万块到十几万的都有,最后以一个新人画家的绣球花被拍出29万的高价收了尾,小吴从一开始的一哇更比一哇响到后面波澜不惊,只用了两个小时。 中途还出去上了个厕所。 “到微景了吗?”小吴打了个哈欠,在金钱海洋的时间太长甚至有了困意,“我是真看不出来那些画有什么好看的,哪值那么多啊。” “求个保值吧。”邰霏说。 太多画家都是没名声的时候到处投画,等到熬出头了,这些早期作品也跟着水涨船高。只是这概率吧,用江黛的话说,和买彩票中头彩的概率是没什么差别的,所以大多数拍画的都很随心。 买个开心嘛,都乐呵。 艺术都是共通的,微景也一样。 可怜的是微景的拍卖通常比那些画还惨淡,基本只有几个特定的爱好者在竞拍。 整整大半场的作品作者都是邰霏熟悉的国内叫得上名的微景设计师,可拍到了最末,最大的那个微山水《纳百川》也只拍了四万七,和展览上最低档次的画在同一个价位,冷门程度可见一斑。 小吴有点没看懂:“这么精致就值四万三?” “是四万七。” 邰霏算是内行人,国内的微景事业本就是小众到了极点的东西,四万七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要不然怎么说都是群没眼光的人呢。” 邰霏闻言秀眉一挑,懒懒向左偏了偏头,果然看到了瞿枝。 小吴炮仗似的炸了:“怎么又是你!” “这地方你家啊,就准你进来?”瞿枝补过妆,精致的妆容盖住了她的表情,她挨着邰霏坐下,翘起了二郎腿,“再说了,我要是不来,岂不是错过了你们看我作品的震惊样子?” 像是和瞿枝说好了似的,下面的拍卖场上拉开帘子后出现的微景,还真是瞿枝的《鹊展》。 包间离看台很远,更多的展示是通过摄像头转播到包间的大屏幕上进行的,看完实景还有展前录制的更为细致的短片。 瞿枝的景以幼松为翼,文竹并体,砂石摆放的位置也很精妙,尤其是最前端正中那簇红色的藓石,破色相合,整体称得上是形神并举,确实超出了邰霏意料。 邰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瞿枝:“师姐现在也用藓类了?” 瞿枝不知道怎么回事,迎上邰霏的眼神好像自己被看透,硬着声说:“不可以吗?还是说你觉得只有你才能用那些玩意?” “那倒不是。”邰霏转回视线看着大屏幕上展示的作品细节,云淡风轻道,“可能是看累了,师姐那簇藓石很亮眼,国内这个品种的苔藓也不好找吧。” “好不好找和完成度相比算得上什么大问题?你真累了就擦擦眼睛再看看。” 瞿枝面上不乱,心底却更加慌张,那簇藓石的创意还是在她让人查了Toffee之后从她之前的作品上找到灵感临时加上去的。 该死,她竟然忘了邰霏是Toffee助理这件事。 瞿枝做足了思想建设,重新挺直了腰板:“马上就拍卖了,好好看什么叫做高价吧。” 邰霏沉默,不置可否。 台下拍卖会场的人开始举牌,确实比刚刚那些景的竞价激烈,起拍价也是六千,两千一次,很快就加到了四万。 小吴暗暗扯了扯邰霏的衣袖:“邰霏姐,我不懂,这玩意值四万么?” 声音不大,刚好能让邰霏和边上的瞿枝听见。 “台下还有几个人在拍呢,超过刚刚的四万七应该没什么问题。” 邰霏盯着举牌的几个号码早已心中有数,有人乐意花钱博美人一笑,在公益拍卖上来说是好事。 瞿枝原本正要发作,听见邰霏解释后脸色堪堪转回了一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等台下的拍卖结果。 拍卖场上。 “03号四万一次,还有没有要参与一下的呢?” 顾流坐在场上用手肘撞了撞宋时祺:“你别说,高钰明虽然不情愿在展览上花心思,哄人开心倒是很舍得下血本。” 宋时祺一脸正色,扬了扬手里的牌。 “好的,我们17号举牌,现在竞拍价来到了四万二!” 顾流转了转头疑惑地看了眼宋时祺,似乎在好奇这个朋友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宋时祺把牌子捏在手里,单手指节一松一紧地转着,筋骨分明,好看得不像话:“不是有人要借着这个送人情么,帮一把。” “你这可不像送人情的样子。”顾流说着,也扬了扬手里的牌子。 他思忖着,刚放下又抬了两次,把价格送到了四万八,正了正自己的衣领,贱兮兮地凑到宋时祺边上说,“玩脱了你全责。” “29号举牌三次,四万八千元,鹊展,还有人竞价吗?” 这已经超过了刚刚的《纳百川》了。 《纳百川》还气势恢宏,鹊展买回去能干什么? 坐在第一排的云山展览馆馆长高钰明脸上涨红,转过头在会场找和他竞价的两个人。 可惜无果,只好咬咬牙又举了牌。 宋时祺紧着他也举了一次。 然后顾流跟了一次。 高钰明只得又跟一次,然后发泄似的又举了两次,就等着那两个人和他竞价。 可惜没有。 拍卖师一锤定音。 他超了两万的预算在这个东西上。 楼上的小吴震惊。 邰霏无感地喝了口茶。 瞿枝得意地扬起了下巴,像打了场胜仗。 “接下去是你那个主理人Toffee的作品哦,名字和创意都土的要死,一个外国设计师来瞎搅什么水。”瞿枝鼻子出气,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似乎已经看见了楼下待会会出现的寂寥场面,双手交叉着瞥了眼邰霏,“不一起见证一下吗?” “行。”邰霏起身,站到了瞿枝身边。 她偏新中式的装束,长发柔顺地散在背后,她和瞿枝隔着两个身位的距离,两个人都逆着光,身形被光线勾勒得十分明显。 小吴在原位置坐着,感叹起了邰霏比例优越,比起精心打扮的瞿枝却也不输,还要多一种随性慵懒的调子。 台下的拍卖场又重新拉开帘幕,苔藓百福的画框摆在正中。画面颜色的冲突感很强,正中的福字通过各类微型摄像头进行了拍摄后在屏幕上进行呈现,一时间连楼上都听到了会场的议论纷纷。 想起宋时祺家里有个专门放苔藓盆景的暗室,顾流犯贱的瘾头上的很是自然,用手肘撞了撞隔壁托着下巴的宋时祺:“你不最喜欢苔藓么,家里那么多小苔藓盆景,这回有个这么大的,这不得拍?听哥的,这个必须拍。” “我记得你喜欢的那个越野R系列,刚出了一款新车?” “是,R77,超级无敌爆炸帅。”顾流闻言坐正了身子,单手顺着自己的发际摸过耍了个帅,“忽然问起是做什么?想给哥买吗?其实不用,你就告诉我下次买哪支股就行,或者投资的时候叫我一声也行。” 宋时祺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顾流,随即忽然释怀,露出了单纯无害的笑容。 顾流被盯得有些浑身发毛,立刻坐正了身子。 “来自大洋彼岸,新锐微景设计师Toffee的《苔藓百福》,既融合了我国特色,又采用了她一贯独到大胆的配色,以各类稀少的苔藓种类起构,寓意着微小亦有福,起拍价六千。”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举牌的情况不比刚刚的《鹊展》差到哪去。 但硬要说区别吧也有,比如《苔藓百福》的举牌人散的更开,也抬得更快。 瞿枝的脸色有点臭。 邰霏瞄了眼瞿枝,坐回了位置上抿了口有点冷掉的茶,有点苦涩,最后的回甘也很明显:“师姐,坐吧,热闹差不多就这点了。” 场上的价格停在了五万二,宋时祺和顾流还没动手抬过价。 “也是。”瞿枝想了想,也坐了回去,“有热闹不用等,没热闹等不来。” 邰霏顺从地点头,问工作人员要了把热水壶,体贴地给瞿枝和自己都添了水。 刚喝上一口热乎茶,楼下的动静就大了起来,像是刚开门的早市,接着小吴和瞿枝的负责人手机都噼里啪啦地进了很多消息。 “邰霏姐……”小吴捂住嘴,震惊地把手机递到了邰霏眼前,“你自己看。” 邰霏瞥了一眼,是负责人群的消息界面。 【家人们太炸裂了谁懂。】 【66w,一幅苔藓画……草,太草了。】 【我都不敢想我哪怕花6k在一堆苔藓上我家里人会是什么表情。】 【这就是大佬吗?O.o】 【我知道了,我没钱是因为我没那个胆子想我有钱了会做什么……】 【可是花66w买堆苔藓……这多少还是抽象了点吧……】 别说这群负责人觉得抽象,作为苔藓爱好者兼作者本人的邰霏也觉得抽象。 草,实在是太草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六千和六十六万,中间差了一百一十倍。 瞿枝气的脸和她作品的配色一样一青一红的,攥着拳,头也不回地从工作人员厅走了。 其他在场的人也不再关注拍卖的消息,专心低头玩手机吃起了瓜。 邰霏也没绷住,给江黛发了个信息吐槽的正欢。 【江黛:谁啊?】 【江黛:靠!】 【江黛:你不会掉马吧??】 【江黛:该天杀的有钱人!!!】 【江黛:他不会觉得自己钱很多花不掉吧?】 【江黛:以为这是在买很贵重的宝石画吗?】 邰霏:…… 【邰霏:虽然不是,但你能不能照顾一下作者的感受】 【江黛:不好意思没收住……】 【江黛:尴尬.jpg】 【邰霏:流汗黄豆.jpg】 “邰霏姐,等后面的展品拍完今天展览的活动差不多就结束了,明天开始就是正常展出,最后一天会有个微岛的画展,到时候会再发邀请函的。” 小吴还沉浸在那个打脸的时刻无法自拔,脸红红的,“还有就是那66w会在三个手续日之后转到微岛的公益资金里面,谢谢未曾谋面的Toffee和邰霏姐对公益做出的贡献!” “我觉得这个谢谢该和那个买家说。”邰霏关了聊天界面,收拾了自己的茶水杯,“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小吴摇头:“你还要领奖呢。” 刚才发生的事情有点震撼,她把这茬给忘了。 邰霏问:“这奖去哪领啊?” 小吴说:“这倒是还没有通知,因为微岛那边的负责人还在忙。” 虽然邰霏对这个展览的专业性和含金量早有预估,但听到这种随性的安排还是难免有点反应不过来。 无奈今天抓马的事情实在是太多,邰霏马上就说服了自己找了点别的事做。 她着实对这个传说中的负责人起了点好奇:“这个负责人是只管这个展览的负责人吗?” “你说微岛的负责人吗?”小吴问。 邰霏点点头。 “不是,他是微岛的总负责人。”小吴从果盘里拿了个橙子剥皮,翘起了二郎腿凑近邰霏,“听说是几年前刚换的,年轻有为,做事认真负责,还长得帅,最最最难得的是他基本上每个项目都会自己跟进一段时间。” 橙子皮的芳香物质挥发到空气里,刺得邰霏的鼻子有点痒痒的。 她好像在哪里闻到过类似的味道。 小吴分了一半橙子给邰霏,注意到了她的表情:“怎么了?被橙子熏到了?” 邰霏摇头,道谢接过橙子,放了一瓣到嘴里,回想着究竟在哪里闻到过。 接瑶瑶电话的那个声音,也很耳熟。 ……是精神紧绷出现的记忆误差吗? 邰霏沉默地看着剩下几件展品的拍卖,在那个66w的衬托下显得中规中矩,偶尔也有流拍的作品,不过小吴说都会给予底价被那个神秘的大佬拍下。 “所以我们其实私下会八卦,微岛的负责人和大佬到底是什么关系。”小吴神神秘秘道,伸出了两根手指,“但大体上他们俩的关系只有两种可能。” 邰霏看她煞有介事的样子听得认真。 “第一,他们是同一个人。”小吴说,“不过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如果我有那么多钱我一定去到处玩,才不要累死累活地带个公益组织到处干活呢。” 邰霏:“万一人家立志做公益帮助别人呢?” “那他思想高尚他活该有钱,最好全天下有钱人都和他一样,这样他们发达我才不会眼红。”小吴哼声道,笑得贱兮兮的,“还有就是第二种,也是比较公认的一种。” 邰霏把最后一瓣橙子塞进嘴里:“怎么说?” “大佬对负责人爱而不得。” “咳咳咳。”邰霏被橙子呛到了。 “真的!邰霏姐你别不信呀!”小吴连忙重新给她倒了杯水,“微岛负责人性别男爱好未知,大佬性别未知爱好未知,磕,放心磕。” 磕,死命磕,什么都能磕。 邰霏无奈:“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 “那不会,大佬不会知道的。”小吴的手机放在二人中间的茶几上亮着屏幕,收到了条新消息,“邰霏姐,那边通知地点了,我们现在过去?” “可以。” 邰霏稍稍收拾了座位上的东西,跟着小吴到了展览馆三楼。 三楼地方不大,用绿芽装饰了几个区域,应该是后面几天的活动地点,最尽头是会议室,也就是粗糙的领奖地。 比她们来的早的还有两个男人,一个青春男大,一个西装革履。 男大坐在会议厅的主位,手指绕着着衣服上的金属件:“到时候地址记得填我家。” “啊?哦,好。” 顾流愣愣的接话,还没反应过来刚才拍卖的时候自己手里的牌子怎么就被抢了,怎么就到了宋时祺手里,又怎么就忽然被安排了“29号出价66w”的抓马戏份。 “不是,怎么就填你家了。”顾流缓了好久缓过神来,一脸受气媳妇样,“你喜欢这东西为什么不自个拍?” 宋时祺歪了歪头:“是我拍的啊。” “靠!你自己的牌子是摆设啊?” 顾流暴起,朝着宋时祺伸出魔爪。 宋时祺也不避,就这么坐在原地看着他,顾流忽然就怯了。 顾流愣住。 宋时祺这小子肯定有诈。 他就仗着自己能顶个无害的样子迷惑别人! “不是要动手吗?别怂。”宋时祺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顾流僵住的动作。 上次宋时祺这个表情的时候,顾流被安排在双文扫了一个月的猪圈,每天在河里洗三次澡都觉得自己臭的不行。 再加上他今天还有弄丢了瑶瑶的弥天大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宋时祺今天心情还算不错,没有太过追究,可保不准哪天这个黑心眼的就拿这事来作弄他。 不行。 绝对不能给宋时祺这种人留一点余地。 “谁怂啊,谁怂我顾流也不怂好吧。”顾流嘴硬,“但是十七哥哥你总要给我点好处吧对吧,哪能让人我出钱给你买东西,你看得上我这俩三瓜俩枣?” 他又嗲嗲地加了一句:“再说了,毕竟这都是人家的老婆本嘛,你不讨老婆就自己买呗。” “不行哦。”宋时祺笑着脱开顾流的手,“既然不结婚,你就当提前送我份子钱好了。” 不结婚还好意思要份子钱? 不是,谁家送份子钱送66w? 顾流顺着往下想了想,又沉默了。 啧,说不定宋时祺结婚他真会随个66w。 顾流认命般换了个话题:“这个高钰明就把这破事给咱俩了?颁奖他提的,做手脚做的那么烂被发现了又不给人颁了,给个奖品自己也不来……他给了个什么奖品啊?” 宋时祺把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到桌上:“云山展览馆六十周年定制U盘,全世界就发行一次,一次不知道多少个,非常珍贵。” 宋时祺抿唇。 非常两个字压了重音,阴阳的不是一点点。 “给他看上的人估计就不是这架势了。”顾流不屑地回想起了刚刚拍卖时候的高钰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会议室的门被叩响。 “真给人这个啊?”顾流紧张地看了眼门口,“这你还不如把你这件衣服脱了给人家当礼物呢。” 好歹这件衣服还是个定制款。 宋时祺摊手,一脸无畏:“请进。” 邰霏和小吴进门就看到一个西装男扒着一个穿着淡绿冲锋衣的人,场面焦灼。 定睛一看,两人还都是“熟人”。 顾流睁大眼睛:“是你啊!” 宋时祺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挣开顾流的束缚起身拉开桌子左侧的椅子邀请邰霏坐下。 顾流瞥了眼入座的邰霏扯了扯宋时祺冲锋衣的帽子,凑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小声说:“现在更别送U盘了,我和你说,瑶瑶是她找着的。” 扣扣嗖嗖送个U盘什么的真是丢死人了,打死他也干不出来。 “邰小姐好,我是微岛公益的负责人宋时祺。”宋时祺忽略了他把手里的U盘给了邰霏:“这是云山展览馆的礼物,聊表心意。” 邰霏接过来,笑得有点心虚:“谢谢。” 一是虽然知道这奖品肯定不会好,但也没想到能敷衍成这样。 再来,就是面前这个人,鉴于之前和瞿枝那场仗,邰霏对他还是有点好感的。 再想到之前小吴说的:年轻有为,做事认真负责,还长得帅。 八卦也有能靠谱的一天嘛。 “方便给个地址吗?微岛送的礼物会后续寄出。”宋时祺从冲锋衣口袋里拿出了纸笔,自然地擦着桌面放到了邰霏面前。 顾流在他身后目瞪口呆。 两句话就把微岛和高钰明扯得干干净净,体面得不是一点两点。 “那我留我在这边的地址吧,Toffee在国外不方便。”邰霏写了个江黛家的地址,填上了自己的信息。 “可以。”宋时祺收回来,看着她的字迹把纸片折叠,放回胸口的口袋拉上拉链,“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一下。” 邰霏点头。 宋时祺看了眼顾流。 顾流板着身子捡回了自己的仪态看向邰霏身后不发一言沉迷于宋时祺美色的小吴:“负责人有空的话,请和我出去拿一下其他东西吧。” “哦哦好。”小吴应声,被顾流带着出门。 宋时祺看着门合上,对上邰霏的眼睛,似乎要把她看透:“微岛有一个关于山区的活动,已经和几家对接企业达成了初步协议,现在在活动场地的设计上并没有合适的人选,不知道Toffee愿不愿意尝试一下?” Toffee很心动。 但是Toffee不能愿意。 邰霏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大拇指互相搓着指甲盖,也打量着宋时祺:“这也是第一名的奖励?” 宋时祺摇头:“是对Toffee个人的邀请。” 他看着邰霏,明明是有点锐利的长相,却毫不突兀地流露出一种温柔和谐的气氛,甚至算得上单纯。 熟悉的橙味在空气里蔓延,邰霏总算后知后觉的有了记忆,回想起了宋时祺抬手挡下师姐那瞬间带过来的味道。 清新的橙子混合着有点冷冽的木质调香水,像面前的人一样,看似亲和地藏着锋。 邰霏斟酌了一会,还是拒绝:“可是Toffee并没有做场景设计的打算。” 宋时祺不急不慢地追击:“邰小姐并不是Toffee。” “……”邰霏被他的话卡住,顿了顿,“我会替你带到。” 宋时祺笑,站起身伸出右手和她相握。 双手交叠,感知到彼此温度的时候,邰霏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不知道宋先生认不认识那个拍下苔藓百福的买家?” 宋时祺挑眉,一瞬之间收敛了将起的笑意,眨着眼睛,长睫扑动,在顶灯的照耀下投下一片阴影:“认识。” “那也请你转达一下,66w对《百福》来说太多了,但谢谢他对公益的付出。”邰霏说完也眨着眼睛脸不红心不跳地补了一句,“这是Toffee的意思。” 宋时祺却正对上她的视线,笑得温柔:“不用,就当是投资。” “但宋先生你应该不是那个热心公益的大善人吧。”邰霏狡黠地笑笑,没让自己吃一点亏,“有缘再见。”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带了一阵风扑到宋时祺身上,门合上的时候,他坐回了位置上。 “有缘再见。” 他咀嚼着这四个字,提着写着地址的纸片在桌上打转。 第5章 第 5 章 小吴和顾流等在外面,顾流抱着个大纸箱,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看上去沉甸甸的。 邰霏刚一出门,就被小吴凑上来拉住:“邰霏姐,你要走了吗?” “是的。”邰霏拍了拍她的手臂,“谢谢你今天的帮助,辛苦啦。” 一旁的顾流也凑上来:“恩人啊,这是……” 他看着纸箱里的萝卜青菜想了想,拽了个词,“微岛特产,是我们从双文带过来的一些水果蔬菜,很新鲜的。” 邰霏:…… 顾流却不管邰霏是什么表情,兀自继续道:“昨天刚从泥里出来的,我给您搬去车上吧。” “那可能要麻烦你在外面稍微等一会了,我朋友来接我,还要一会才到。” “好说好说,不碍事。十七呢,还在里面?” “嗯。” “那不管他,我送你出去。” 时间已经过了四点,展馆里的人流也少了很多,邰霏和小吴走在前面,顾流抱着个箱子跟着,要多吸人眼球有多吸人眼球。 一路上还有不少工作人员对着顾流叫“六哥”,他又穿着精致的西服,活像是来走了场见面会。 三人在门口等了没一会就等到了江黛,白色的越野大只又显眼,十分特别,顾流眼睛一亮哇了一声。 “邰小姐的朋友,这车很特别啊。”顾流把纸箱堆进后备箱说道。 江黛看了眼邰霏,缓缓答:“没有吧,很大众的白色。” “越野车会买白色的人很少,也没几个款有白色,这车真棒。”顾流感叹着,眼里都是对这辆车的星星,临了了才夸奖一句江黛,“女孩子开越野的也不多见。” “哦,你说这个啊。”江黛闭着眼胡诌,“人在城市里被锁着了,去野的心还是有的。再说了,我们邰霏眼睛不太好,换个大众色配大众车就该找不着了。” 说的像真的似的,邰霏撞了下江黛的手臂。 江黛立刻见好就收:“行了二位,我们就走了。” 小吴和邰霏加上了微信,和顾流一起目送越野车离开。 - 车上,江黛叽叽喳喳地拉着邰霏复盘,邰霏摇下车窗看窗外倒退的景色,像是在思考什么。 “想啥呢,不是挺顺利的么,最后和那个负责人不太愉快?”江黛问,“不愉快他为什么送你出来?” 邰霏的手指在窗户上轻轻地搭着,脑袋靠在车座上:“因为他不是负责人。” “……好吧。”江黛遇到一个红灯停下来,朝右看了眼邰霏,试图拉一拉她的兴致,“别这么down嘛,开心点,好歹今天没掉马!连瞿枝都混过去了,胜利!” “胜利!” 邰霏懒懒地抬手附和,还是保持着自己的低耗能模式,思考着最后和宋时祺的那段谈话。 淡淡的橙子气味和他矛盾的锐利温和气质实在是和谐,关于场设的邀约也实在是突然。 突然到,当时她和他对视的时候,莫名就有种他知道一切的感觉。 “哎。”她叹了口气。 江黛:“怎么又叹上气了,你不会有什么事没和我说吧?” 邰霏眯着眼睛,双手交叉着抱胸倒在车座上:“那个怼走瞿枝的好心人就是微岛的总负责,最后和我聊的时候说,他想邀请Toffee去参加他们的公益场设。” 江黛打过方向盘,猜测道:“他不会知道你是Toffee吧?你怎么说?” “怎么说?我还能怎么说,当然是拒绝了。” 邰霏回忆着那时候拒绝的语气,呵笑了一声:“我说‘Toffee没有做场设的打算’,你猜他说什么?” 江黛配合着问:“他说什么?” 邰霏模仿宋时祺的语气撇嘴:“他说‘可邰小姐并不是Toffee’。” “这你还藏着呢?我是你我就把马甲脱了拍他脸上,‘看好了,老娘就是Toffee’!”江黛哈哈大笑,空出一直手来做了个甩手打脸的姿势,“这么说马甲穿太好也不是好事哈,他不会直接找上Toffee吧。” 像是为了证明江黛的推测,邰霏包里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新邮件,清脆的鸟叫声在车内响起来,两人相视一愣。 为了区别Toffee和邰霏收到的消息,邰霏特意设置了两种提示的声音,鸟叫声是前者,普通提示音是后者。 “打开来看看?真有这么快?那边应该还没结束吧??”江黛提了提声音,恨不得自己能直接看见,索性找了个临时停车的地方开了双跳。 邰霏打开邮件。 像是为了证明发这封邮件的诚心,邮件足足有十几页,还在附件附上了他们项目的企划。 从邮件到附件,全都有中英文两个版本。 江黛凑过去看,点评说:“很诚心。” 邰霏上下草草地看了眼关上,也点评说:“也很糟心。” “糟心啥啊,打开了回啊,就说‘老娘不去!’不就好了。”江黛抢过手机正想回信,然后顿住了,“你不会想去吧?” “‘Toffee’不能去,但对‘邰霏’来说是个机会。”邰霏绕着弯子玩文字游戏。 江黛被她绕进去:“什么对邰霏是个机会?和他们公益组织合作吗?” “嗯。” 邰霏闭着眼,用两根手指掂着手机。 早在她决定参展,她就搜索过微岛公益的信息。 作为公益组织来说,微岛顺风顺水,项目从集资到后续跟进,都做得几乎完美,舆论风评也都是一水的好。 她之前就想过,如果这次参展顺利,能牵上线参加微岛的项目,是她最好的开局。 她想着,深吸了口气,“只是不知道那边愿不愿意给邰霏这个机会。” “什么Toffee邰霏的,不都是你么。如果你想去的话,这最下面说如果你愿意推荐一个也可以推荐,你推荐你自己好了啊。” 江黛说着就要回复,被邰霏抢回手机拦了下来:“等一下!怎么也得等到晚上吧,有时差的!” “嘁。”江黛一脸了然,“我说你怎么没反应呢,早想好了怎么回人家了是吧?” 被江黛看穿,邰霏笑着把她的脸转回去:“专心开车!” - 晚十一点十五。 云城国际酒店,十六楼普间。 顾流鬼鬼祟祟地拿着备用房卡刷开门进去,被正襟危坐在落地窗前桌椅上的男人吓了一跳。 “你看什么……” “出去敲了门再进来。” “哦……”顾流感觉背后一凉,乖乖地关门敲门,得到准许了才小心翼翼地贴着门边进来,“看什么呢?” “邮件。” 宋时祺捏了捏眉心,有点疲惫。 冲锋衣被脱下来搭在了门口的沙发扶手上,身后的椅背披着件黑色的正装,他穿着白色的暗纹衬衫,在暖黄的灯光下还是显得有点冷意。 “又是哪的文件?”顾流皱了皱眉,探身过去看,然后即刻换了语气,“我以为是什么重要的文件呢,就被拒了啊?” “不是,现在还有谁拒绝你啊?” “嘶……女人?” 宋时祺连人带椅子和顾流拉开了距离,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在了他的黑色西装裤上,深深地踹出来一个灰色的脚印。 他指着那个回信最后的联系方式冷睨了眼顾流:“不认字啊?” “人都给你联系方式了还一脸死相!靠,我和你说,你这脚把我踹出内伤了,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得负责!”顾流摸着被踹到的地方表情抽搐,仔细看了眼最后一行的字,“你要的谁的联系方式啊?” “邰霏。” “你不有人家联系方式吗?那电话,找瑶瑶那个。”顾流一屁股坐在空的那张沙发上,左手还不停地搓着自己的大腿,疼的龇牙咧嘴的。 “Toffee给的,说是让我考虑用她做场设。”宋时祺坐回原位,十指交叉抵着自己的下颌,看不出来是什么态度。 “这不是好事吗,场设也解决了。不是,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顾流伸长脖子看电脑后宋时祺的脸色,“你不满意人家?” “明天见面详谈再说。” 宋时祺站起来,解开了领口的风纪扣,瞥了眼在沙发上装死的顾流,“你还不走吗?” “走啊,立刻走。”顾流捂着左腿一瘸一拐朝门走过去。 “备用房卡留下。” 宋时祺腿长,三两步就拦住了装腿瘸的顾流。 顾流愤愤把房卡摔到他手里:“谁让你上次大晚上泼我盆冷水的!早知道你还没睡我就不来了!” 顾流吵吵嚷嚷地走开,宋时祺又回到原位调出邮件看了一遍。 他嘴角噙着笑容把脸埋进手里,点了点头:“那就如你所愿。” 房间黑寂下来,只余下一盏暖色调的氛围灯亮着,逐渐和夜幕融为一体。 - 次日早。 邰霏以Toffee的身份和宋时祺拉锯许久之后,又以邰霏的身份接受了他今天面谈的邀约。 两人约在云山展览馆边上的一家咖啡厅,邰霏到的时候宋时祺已经在了,还点了两杯咖啡。 “邰小姐,这里。” 宋时祺站起来,他今天穿了件白绿的棒球服,在沉稳实木装修的咖啡厅里也很显眼。 邰霏挥手走过去,坐到他对面:“不好意思,久等了,路上有点堵。” 宋时祺对着她笑,像是只无害的大狗,顺着毛等着人来。 可邰霏知道,他外表下可能还有只有着尖锐牙齿的狼不露声色,不然很难让人联想昨天在邮件里列着利害关系说的头头是道的人会是眼前这副无辜样子。 “美式。”宋时祺一语双关地介绍着面前的咖啡,笑得很好看,“应该习惯吧?” “谢谢。”邰霏先喝了口咖啡,苦味提神醒脑,她缓了几秒就冲着宋时祺轻点了下头,“我们可以开始了。” “好。”宋时祺也没打太极,“我相信Toffee有做好中转工作,邰小姐应该已经知道我们这次谈话的内容了,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邰霏示意他继续。 宋时祺从自己的双肩包里拿出一份很厚的文件递给邰霏:“微岛的本意昨天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们原本想邀请的是Toffee。昨晚Toffee以近期的订单太多拒绝了我们,并向我们推荐了邰小姐你作为这次的主设。事发突然,只能唐突约你,抱歉。” 这是一场表演性质的牌局,宋时祺盯着邰霏翻阅文件内容,笑着,有条不紊地出着自己的手牌,“我知道邰小姐有成立工作室的想法,作为初创来说,公益作品是个很好的开始。” “邰霏”想单干这个消息,是昨天“Toffee”说出去的假消息。 邰霏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份之前就准备好的“邰霏”的简历,顺着桌面滑到宋时祺面前:“我很感谢微岛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这是我的简历。虽然没有公布过作品,但是Toffee的作品我都有参与,我们也一起参与了很多的活动,后面有几个我昨晚想的针对这次活动的方案,你可以翻阅确认一下,如果合适……” 她的简历递到一半被宋时祺单手按住:“这些并不重要,我昨晚对邰小姐做了背调。” 邰霏的手顿住,然后对上宋时祺笑吟吟的视线。 她就知道他无害的狗狗样是装的。 第6章 第 6 章 昨晚,邰霏和宋时祺从晚上八点起,在邮箱里展开了一场拉锯。 根据宋时祺回复的话语,江黛从专业的角度分析了十几种宋时祺可能会在今天“对峙”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态度。 但没有一种,和现在的情况重合。 宋时祺选择了江黛从专业角度分析的,最没有谈判价值的一种行为方式。 邰霏也没有想到宋时祺会把“做背调”这种应该放在背后做的事情抬到桌面上来,当成是明面上谈判的筹码。 “那宋先生查到什么了?”邰霏镇定地和宋时祺拉扯着,“如果你在意背调的结果,我们俩应该见不到面。” 宋时祺拖着“嗯”音,也把邰霏看了一半的文件合上:“所以,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句话充满着歧义。 什么真的假的,是指那场离谱被构陷的抄袭?还是在探Toffee和邰霏的虚实? 邰霏松开自己摸着简历的手,搅拌了一下面前的咖啡:“宋先生指的是?” 他思索了一下,想了个最合适的说法:“你背井离乡的原因?” “我说是假的,你相信吗?” “我相信。” 宋时祺说着,拿过邰霏的简历转向自己,然后安静地翻了几页,看到了一些昨天都看见过的信息。 比如她的成绩很优秀,是专业内名列前茅的优等生。 再比如她在国内被认可的成绩,一些设计作品的照片。 还有,就是她出国之后参与Toffee作品,那些似有若无的存在证明。 邰霏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个态度。 “你说假的就是假的?” “不信。” 或许他说这样的话都能让她稍微能反应上来一点,可他说的是“我相信”。 她太久没听见别人这句“我相信”了。 咖啡厅里这个时间段还挺空闲,几个来去匆忙的外卖员叫嚷着订单来了又走,只余下悠扬的大提琴声音充斥着整个空间。 宋时祺在对面安静地浏览着,邰霏也翻开面前被宋时祺合上的文件看得心不在焉。 他偶尔会抓到她简历里的一些东西来问她,这些都在她的准备之内,轻而易举地就揭过。 等她把厚厚的文件翻到最底,宋时祺还停留在她那份简历最后那几页设计思路的部分。 国内四月初的天气也算得上阴晴不定,早上下了点雨,现在天阴阴的。 咖啡厅的顶灯罩着棕咖色的灯罩,撒着淡淡的暖光,宋时祺就这么被顶灯镀了一层淡黄。 顺着毛的男人收敛起了温和的气质,稍微有点长了的头发遮住了他锐利精明的脸部线条,格格不入地一脸严肃看着文件。 邰霏认识的男性不多,甚至只局限于导师工作室里的师兄弟,或者再算上那个买家和一直帮助她的那个人。 前者大多少颜缺德,后者都知之甚少,还不能做出评价。 但宋时祺。 她很难评。 他太矛盾了。 至少昨天和今天的几次交锋,都让邰霏有种他“心机狼披着奶狗皮”的感觉,可是狼的部分又实在潜藏的好,完全不漏一丝马脚。 额,狼脚。 “邰小姐?” 宋时祺敛了刚刚的锋芒,伸手在邰霏眼前晃了晃。 邰霏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在。” 宋时祺自然地笑,半歪着头,调笑着说:“你刚刚,是看我看入迷了?” “……可能是吧,宋先生也会开玩笑。”邰霏眨眨眼半真半假地接招,把宋时祺的项目文件推了回去,“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觉得我胜任不了这次的场设。” “为什么?”宋时祺指着附页,“你的方案做得很好,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做到。” “不是所有人都是宋先生,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相信我。” 邰霏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拒绝,明明这真的是她目前来说最好的机会。 从准备建立工作室开始,市场上所有能快速打开知名度的方式都在她和江黛的考虑范围之内。经过一段时间的分析考虑,得到的结果就是大型公益活动的投收比最让人心动。 无论是品牌还是一个初创的工作室,安生立命靠的其实就是形象。 而公益,无疑是能够最快速树立形象的方式。 唯一矛盾的是邰霏的过往履历上有设计污点,而光靠这一点,就注定她容易在竞争里低人一等。 她想,如果只有她一个人,或者对面的人和她一样,都是指向利益的人,那她完全可以赌。就算未来真的遇到了最坏的场合,她拿出一系列自己原创的证明,然后斗争到底,影响也不会有多大。 可现在宋时祺说相信她,她就不能赌自己的“污名”会不会给这场公益活动带来负面影响。 因为这个“赌”的结果,几乎是肯定的。 污名洗脱不掉,然后带着大船一起沉覆。 不考虑后果是涉世未深的小白会做的事情,现在的邰霏会权衡利弊,做好每一条路的万全之策,会和自己的盟友将心比心。 所以这条船无论多大,多诱人,她都不能上。 想到这儿,邰霏心平气和地浅笑着,看向宋时祺:“公益和我,是不是不太沾边?” 但她看见宋时祺摇头:“也不是所有人都爱死抓着别人的过去不放的,人是要向前走的,难道不是吗?” 他的手指关节有点粗糙,但很有力,带着他本人的意愿,坚定地把文件重新推回邰霏面前,“公益的意义在于帮助有需要的人,微岛是被苔藓作品里‘微小而坚定的爱’而打动才选择的Toffee和邰霏。” “微岛不在意形式和任何那些过去的虚影,那些并不是阻挠我们现在往前的理由。” 宋时祺说了很多,面前那杯拿铁还没有动一口。 白色的郁金香拉花泡沫细密,邰霏沉默地盯着那些奶泡无动于衷。 见邰霏不说话,他又重新搬出另一套说辞:“或者我们退回到最开始,不扯这些公益和大爱,作为一个初创品牌的设计师来说,最快能够打开知名度的方式就是在大型活动中展现出精彩的作品,后面的条件是你的强项,前面的先提是微岛能够提供的平台。” 外面忽然出了太阳,光线破开了云层,落在邰霏和宋时祺中间,正好照在宋时祺递出文件的手上。 “邰小姐,如果你在乎的是利益,我想我们的利益是趋于一致的,不是吗?” “你大可以当我也是个商人,看中了你身上的价值和利益,仅此而已。” 邰霏还是沉默。 宋时祺也陪她沉默。 半晌,邰霏才找回声音。 她按下犹豫,说着反话:“那我要是只在乎利益呢?或者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真的选择了我,关于我背景的污点东窗事发牵连到了微岛,又要怎么解决?” “只在乎利益的话,说明你不会在这件事上敷衍,因为你要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结果。从结果来看,邰小姐的结果和微岛要的结果是一样的,我相信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他说到这儿顿了几秒,微微皱眉,“至于后面那件事,既然你说是假的,那我们应该考虑的事情就不是东窗事发,而是怎么样才能替你平反还你清白,不是吗?” 宋时祺说得头头是道,邰霏沉默着端起咖啡杯小口抿着咖啡。 手冲的咖啡降了点温度,酸味更加明显,顺着邰霏的喉咙落到胸口,连着记忆里被她藏起来的过往,冲上鼻腔。 她放下杯子抽了张纸巾蹭了蹭鼻尖,用简短的鼻音回答等待结果的宋时祺:“嗯。” “不用担心,我们往前看。” 宋时祺的眼睛告诉邰霏,他是认真的。 - “哟哟哟,我们往前看。”江黛在沙发上扭成了麻花,“我的邰霏啊,你可别被男人骗了,要不要我明天帮你约个眼科的号看看?” “少来这些没用的。”邰霏从邮件里抬起头,透过防蓝光的镜片瞥了眼江黛,无奈地摇了摇头。 “然后呢?”江黛问。 “然后?”邰霏用手里的铅笔抵着自己的脸颊,回忆着,“稍微聊了聊,最后加了个微信。” 江黛“欻”一下就跳起来了:“微信??手机呢?我要检查!!” 邰霏无谓地抿唇,把手边的联系工具丢给了江黛。 江黛把手机小心翼翼地放在玻璃茶几上,然后神神叨叨地在家里翻来覆去,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翻出来一副积了灰的眼镜,洗了洗擦干净,还煞有介事地哈了口气再擦擦。 先看头像。 然后看个性签名。 最后开始看朋友圈。 一套流程行云流水,像个熟练窥伺别人生活的大变态。 邰霏摇了摇头,转回自己的文件上。 邮箱多了十几个文件,都是宋时祺发给她的,从历史到山野情况,再到某些植物种类都有一个专门的文件记录。 说实在的,像是早年间考试时候老师给划的题海。 “啧。”她懊恼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烦躁地喝了口水。 场设真的好麻烦啊! “邰霏!”江黛在沙发上没形象地躺着,伸出腿勾了勾,让邰霏过去。 邰霏起身走过去,被江黛拿着手机质问:“这个苔藓熊!为什么负责人也有一个?” “什么苔藓熊。” 邰霏不在意地瞥了眼江黛找的图,是个黄褐色的苔藓盆景,捏成了小熊的形状,和她之前送江黛的苔藓熊很像。 “不是说就捏了俩吗?还有一个你给谁了?老实交代!” 江黛戴着眼镜,很有老师上课随机点名的压迫感。 邰霏被她逼到沙发边上,想了想:“我的老客户,就是一直定微景的那个。” “那这只熊?” 邰霏搂住江黛的脖子,一脸自豪:“虽然邰霏是个畏首畏尾的小透明,但是Toffee还是很能打的,你不能否认市场上盗版的存在。” “你可得了吧,你的小熊放在我这也没活过多久,还不如人家的盗版呢。” 江黛冷漠地从自己和邰霏的聊天记录里翻出来一张照片,枯败的苔藓像是熊皮风化剥落,可怜的熊像是恐怖片里主角的出场。 邰霏更冷漠地关掉照片:“你不反思为什么它枯死了吗?苔藓你也能养死?” 江黛沉默。 这不是她出差了几天么,恰好又遇上云城被副高控制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四十度天气…… 两人正盯着手机屏幕僵持,邰霏的手机忽然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发信人:微岛负责人宋时祺。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邰小姐,五天后的画展你有空吗?】 江黛警觉:“他约你去画展?” 邰霏无所谓道:“就是同一个项目的画展啊。” 江黛:“你怎么回?” 邰霏:“正常回咯。” 宋时祺盯着手机,看着屏幕上邰霏发的消息。 【邰霏:还不一定,如果没事的话我再联系你吧。】 他动动手指,回了一句。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好,我等你回复。】 在酒店的宋时祺想了想,又打了一句发出去。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微岛的奖品还在准备中。】 “哪来的奖品。”江黛嗅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邰霏找了找那个纪念U盘丢给江黛,然后给江黛补了补那天复盘漏掉的奖励环节。 江黛把那U盘捏在手里转了转,翻了个白眼:“云山展览馆这么奇葩?幸好你合作的是微岛,这负责人看上去倒是还可以。” 邰霏想了想,那句真真切切的“我相信”还在耳边萦绕,不自觉地就嘴角上扬。 她点了点头,附和江黛:“确实。” 就目前来说,和宋时祺待在一起的感觉不坏。 第7章 第 7 章 微岛的快递是四天后到的,邰霏原以为还要更久。 一共两箱,一大箱时令水果和一小盒文件资料。 邰霏仔细地收拾好大箱子里的水果,在桌上拆开了小快递盒。 里面是两本内容不一样的植物书签,每一页都注明了植物的种类,还在下面写了一行小字。 邰霏翻了翻册子,联想到刚才的水果和在江黛家冰箱放了一段时间的蔬菜,感慨这还真是很微岛风格的礼物。 虽然这个“微岛风格”是个什么风格还很模糊,但是邰霏找不出什么理由送两本册子,这两本也并不是同一套的上下两册关系。 可能和送蔬菜一样,都是一时兴起。 她给宋时祺发了个信息:书签册已经拿到了。 还在斟酌是不是要开口问,宋时祺就已经回了信息过来: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书签册不是奖品,可以算是先行一步的礼物附件】 这么精致的书签册只是个附件? 邰霏疑惑着翻书页的空隙,宋时祺又发了一条信息。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那明天,你有空吗?】 邰霏这才想起来那天当着江黛面打的太极还没给宋时祺回复。 确定去双文山区做场设的意向后,宋时祺要求邰霏尽快完善已有的草案,并声称草案需要过其他几关。场设毕竟不是单一的摆件,赶上宋时祺给的ddl之前邰霏分不出精力做别的事,江黛也因为科室的事离不开身,临江路工作室的装修就缓了下来。 好在江黛要求高,临江路的铺子都是精装好的,她们前几天简单打扫了一下,现在只差一些内饰和软装没敲定下来。 草案是前天晚上交的,更精细的方向邰霏也有了几个设想,她想着刚好能趁这个机会和宋时祺聊聊具体的走向,就应了下来。 【邰霏:没什么事,应该是可以的。】 宋时祺打了一大串文字,犹豫了一下又全部删掉,只留了一句。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好,明天见。】 邰霏丢开手机又翻了两页,每一页的小字都是毛笔手写的小楷,写的端端正正。 “爱意如微岛,救我于浮沉。” “博爱无垢,清荡世间。” …… 一些像入教宣传语的句子。 邰霏看得无端起了身鸡皮疙瘩,抿了抿唇把两本册子放到了书架上。 - 画展当日,云山展览馆。 邰霏是打车去的,江黛原本想送她,邰霏看着她的黑眼圈拒绝了。 春季的心理科忙得离谱,江黛连着几天听患者的诉求几乎自己都快疯魔。邰霏给她做了饭菜热着,发了消息让她睡醒起来吃。 下车的时候,邰霏在大门口看见了顾流。 今天的顾流没整那么多花哨的,穿着棕色的卫衣外套,头发也没抓,和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反差甚大。 “邰小姐!”顾流叫住邰霏,“十七让我带你去找他。” 邰霏走到他边上,在他脚边的草坪上发现了一堆被拔起来的杂草。 顾流在前面带路:“今天场子挺小的没我什么事,办完画展之后明天我们就收拾收拾回双文了,我听十七说你来给我们做场设?” 顾流的思维很跳脱,三句话,三个话题。 邰霏说:“是,不过会晚几天,我要准备一些材料带过去。” “我听说你和Toffee一样,做的都是苔藓方向,那玩意山上可多了。”顾流不懂,“都不说山上,就我们住的房子外边都全是苔藓。” 他说着嘿嘿嘿地傻笑起来,“我当初还以为十七是为了省材料费才选的苔藓来做场设呢。” “苔藓做场设也不可能全用苔藓,肯定也会用到其他的材料。”邰霏被顾流的说法逗笑了,“再说了,就算全用苔藓,双文的苔藓种类可能也不够多。不过材料上你们不用担心,我都会准备好的。” 顾流竖了个大拇指:“靠谱,放心。” 两个人虽然不知道唠了些什么,但一直你来我往地说了一路,热热络络地到了三楼。 三楼原来用绿芽装点的小区域稍微扩了扩,摆上了淡绿色画框的一幅幅画作。 顾流和邰霏说:“这些画都是双文的小朋友们画的,有的已经授权了文创,有的也已经卖出去了。” 邰霏看着孩子们天真画笔下的世界,从一幅画里找出了个熟悉的背影:“这是宋先生?” 顾流随意地瞟了眼,然后瞪大了眼:“诶?好像是的吧。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这有个十七,这谁画的啊?” 油画棒填色的色块说能认出来是个人影其实就很抽象,但是邰霏就是下意识的觉得画上那个拿着书本在黑板上写字的人是宋时祺。 或许是因为温度吧。 他给双文的小朋友们带去了温度,所以在他们的画里,他也闪闪的发着光。 邰霏被自己矫揉造作的想法和比喻给吓到,后退了一步荡开视线。 倒是顾流掏出手机给这幅画拍了个照,然后鄙夷地嘲讽起了宋时祺:“我就说这小子选画肯定有心机。” “你才有心机呢。” 宋时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区别于前几次穿着的清新亮丽,今天的暗色西装更衬得他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宋时祺还是更适合穿这样的衣服。 他和邰霏打了个招呼。 邰霏应声,然后错开视线去看其他的画。 她也算半个搞艺术的,多少也修炼过一点画技,看得出来这周围的画都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这一片都是瑶瑶画的。” 忽然有人出声,宋时祺站在邰霏身边弯腰正了正画框,“我还没和你道谢呢,那天帮我们找到了瑶瑶。” “顾先生谢过了。”邰霏接话,看着他扶正的那幅画,“双文,那些孩子,你给他们上课吗?” “偶尔,只能教点基本的。”宋时祺轻笑道,话语里是自信和希冀,“等活动结束应该能筹措到更多资金,至少腾片地,让他们能够有个学习的位置。” 邰霏颔首,很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 “要去看看瑶瑶吗,她经常说希望能和你再见面。” 宋时祺情商很高,和他待在一起会有一种被温柔引领的感觉,那是种充满安全感的指引,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不适。 邰霏被他领着带到会议室,她和宋时祺第一次交锋的战场。 瑶瑶坐在被搬空桌椅的会议室中间,有来看展的人排队坐在瑶瑶面前,她在纸上稍加勾勒就已经有个活灵活现的大头肖像,能和来人有个七八分神似。 “她画的很好。”邰霏感慨。 “嗯,她说画画是她最快乐的事。” 宋时祺说着,招呼着邰霏到空一点的地方。 “瑶瑶的爸爸妈妈常年在外务工,她是跟着奶奶生活的。前年年底我们刚去双文的时候,奶奶脾气倔,八十多岁还坚持上山采药,山区土路霜冻,从山上滑了下来摔断了腿,然后就变成了瑶瑶每天洗衣服做饭。” “后来我们持续跟进,针对性地进行帮助,瑶瑶奶奶的腿一天天好起来,但是年纪大了,落下了病根,精力上总还是回不到病前。” “那别人呢?” “都是差不多的情况,山区落后,路也不好,春节也不一定有人回来。” 宋时祺没有打扰瑶瑶,和一个工作人员说了些什么,带着邰霏出了会议室,走到边上一个小办公室坐下来:“我们过去的时候村子甚至没有通水电,后来积极对接才有现在的发展。” 他说的轻描淡写,“积极对接”四个字就概括了微岛的所有辛苦。 他从小办公室的柜子里拿出一叠纸杯,倒了杯温水给邰霏。 邰霏接过来:“做公益是一件很伟大的事,双文的人应该都很感激你们吧。” “我们也很感激他们。”宋时祺说,苦恼地笑笑,“我们更早的项目是在西北的一个村落,比双文更落后,甚至会普通话的人都没有,我们只能从零开始,学他们的方言,然后一点一点地告诉他们,做他们的心理工作。” 邰霏发现他是真的很喜欢笑,可能因为他就是个温柔的人。 像春风,也像冬天的暖炉。 或许他不是披着奶狗皮的大尾巴狼,更像是因为长着一身狼皮而被人误会的那一档。 “十七哥哥!” 门被咔哒打开,瑶瑶大声地叫着宋时祺,看到屋子里捧着水杯的邰霏又弱下来,不好意思地叫了声姐姐。 “你好,瑶瑶。”邰霏摊开掌心和她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瑶瑶的眼睛闪闪的,问:“是十七哥哥把你找来的吗?” 邰霏瞥了眼宋时祺,肯定了她:“是的,来看你们的画。” 说到画,瑶瑶忽然低下头,更加不好意思起来:“那……那我可以画姐姐吗?” 小女孩跑到宋时祺身边,拽着宋时祺的衣摆:“十七哥哥可以证明,画的不难看的,对吧。” 宋时祺伸手在瑶瑶的头上摸了摸:“嗯,我证明。” “当然可以。”邰霏站起来,“不用证明我也知道你画的很好。” 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瑶瑶激动地哒哒哒跑出去,抱着画板进了小办公室,身后还跟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又什么时候忽然出现了的顾流。 “我的祖宗,你小心点,你摔了十七不得找我麻烦呢……”顾流念念叨叨的,看见小办公室里的宋时祺立刻捂住了嘴,“靠,你要让瑶瑶给你画你不会去那边啊?” “是给邰霏画。”宋时祺纠正。 “那十七哥哥也一起吧,和姐姐坐在一起!”瑶瑶也纠正。 邰霏:…… 看着邰霏的表情,宋时祺开口:“不用了,这位置那么小,瑶瑶画姐姐吧。” 顾流灵机一动:“没关系,搬一张凳子就好了。” 顾流总是在不该上道的时候显得很懂事,立刻就去边上会议室搬了张做工毛糙的板凳,还把瑶瑶落下的画架也一起拿了过来。 接过板凳的宋时祺:…… “十七哥哥坐!” 宋时祺坐下。 全方位地感觉到了“如坐针毡”。 瑶瑶画的很快,明明就那么四五分钟,却偏偏像过了好几个世纪那么漫长。瑶瑶一直提醒宋时祺笑,邰霏总觉得他笑得很牵强。 邰霏偏了偏头:“宋先生辛苦了。” 宋时祺叹了口气,冷幽默了一下:“不辛苦,命苦。” “画好啦!”瑶瑶扯了扯欣赏宋时祺表情的顾流,“六哥哥帮我转过去。” 顾流把画架转过去,米白色的画纸上画了两个半身像,流畅的线条,勾勒着长发温柔的邰霏和顶着炸毛的宋时祺。 宋时祺像是不满,指着画问瑶瑶:“为什么姐姐那么好看,为什么我是刺猬头?” “因为哥哥刚刚就是这样的,像山上受欺负了抱着身子的刺猬!” 瑶瑶咧着嘴,学着刺猬的样子蹲下来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 顾流也帮腔道:“对。” 邰霏听着他们俩幼稚地拌嘴,拿出手机拍了个照片,截了自己的那个部分。 顾流看的清楚,伸着脖子问:“截出来是要当头像吗?微信的?” 邰霏:“对,很久没换头像了。” “咱俩还没加微信呢,一会加一个吧。”顾流自顾自地说着,瞥见宋时祺也拍了自己的刺猬头在换头像,“你换什么换啊?” “我也觉得好看,不行吗?”宋时祺理直气壮道。 “行。” 顾流不再搭理宋时祺,拿出手机和邰霏加上了微信,看着聊天列表最顶上的邰霏和宋时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嘶。 这…… 他最讨厌的朋友圈里的小情侣的情侣头像好像就是这样的。 第8章 第 8 章 宋时祺是邰霏最近除了江黛之外唯一的一个联系人,现在在她的聊天列表上尤其显眼。 相同的画风,仔细看他的头像侧边还有没截干净的她的部分。 好像是有点尴尬。 瑶瑶却很满意,拉着顾流也要给他画一个。 顾流本来挺开心的,冲着宋时祺得意挑衅,结果却被宋时祺云淡风轻的一眼给整得浑身难受,只得以外面有人等待为由拒绝了瑶瑶说下次。 外面还有人等着,顾流抱着画板带着瑶瑶出去,办公室就安静下来。 宋时祺看着被带上的门把头像换回了之前的那个,然后收起手机:“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原因。” 邰霏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云山展览馆的项目到今天就结束,我和顾流一会要去一个……发展会议。”宋时祺斟酌着用词,“微岛的工作人员今天早上分流,一部分人已经回了双文,另一部分的人在收拾展馆,很难再分出精神顾着瑶瑶。我听顾流说她经常念叨你,就先斩后奏把你叫过来帮忙了。” 邰霏想起自己和瑶瑶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很能理解宋时祺的不放心:“没关系,我很喜欢瑶瑶。” “那就好。”宋时祺松了口气,“我和顾流大概下午回,一会儿微信联系。” 宋时祺和顾流离开,邰霏说是带着瑶瑶却更像是陪伴。 整个画展上最忙的人就是瑶瑶,一张接一张地画着。 邰霏只在中午的时候带着她去食堂吃了一碗荠菜馅的小馄饨,其他时间都坐在会议室的小角落,偶尔和她有点视线交流,互相给个笑容。 宋时祺离开的时候说是微信联系,但实际上他和顾流都没给邰霏汇报信息。 倒是邰霏自己,买馄饨付款的时候看到了宋时祺的头像并不是刚才刺猬头,还怀疑上了自己的网络。 点进去刷新了两次,最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根本没换。 邰霏扯了扯嘴角怀疑起自己刚才的举动。 她给江黛发了个信息陈述这件事,那头的江黛发了八秒的语音,哈哈哈地嘲笑道:“我看你就是闲的,给自己找点事干就好了。” 邰霏觉得江医生说得对,索性在角落又完善了起了方案,直到门口有人提起宋时祺的名字。 这时候在小会议室排队等瑶瑶画画的人大概还剩两只手的数。 宋时祺穿着西装,顾流也换了套装束跟在他身边。两人都高,在人群里有着不一样的气质,邰霏一眼就和宋时祺撞上了视线。 宋时祺对着她点头,勾起唇角笑了笑,表示自己回来了。 顾流难绷点,木着脸一脸疲惫地和邰霏打招呼:“邰小姐好,邰小姐辛苦,我也辛苦了。” 知道的知道他开了个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多少折磨,一脸土色。 两人在办公室门口分开,过了一会相继抱着一叠文件进去,聊到五点多画展结束还没出来。 瑶瑶的画板被工作人员收走,边上的展出画也一个个被拆卸分散。 中途有工作人员来问瑶瑶要不要先跟车回双文,瑶瑶拒绝了,执拗地要等宋时祺和顾流一起回。 工作人员也没坚持,和邰霏打了个招呼之后把这一层的装饰都拆了下来回收。 瑶瑶扯了扯邰霏的衣摆:“姐姐,十七哥哥和六哥哥什么时候出来呀?” “应该快了。” 邰霏看着办公室门下缝隙露出的灯光。 难道是在下午的发展会议上有了什么分歧,现在在商量对策? 又过了一会,还是刚才的工作人员。 他看着拆下来平放着成一叠的画,面露为难:“你好,这些画堆在这儿没问题吗?需要搬去楼下吗?” 这邰霏还真不知道。 幸好,办公室的门开了。 瑶瑶立刻从邰霏身边跳起来扑到宋时祺和顾流之间。 宋时祺拍拍瑶瑶的脑袋,安排起几个工作人员:“展览馆后门有微岛的卡车,有人接应,楼下安全通道边上的储物间里放着推车,麻烦各位把这些都运到车上。” 有了方向,几个人忙了起来,顾流也带着瑶瑶去帮忙。 邰霏被宋时祺拦了下来。 “邰小姐,关于场设,下午开会的时候提到了几个问题,方便谈一谈吗?” 场设的要求宋时祺之前都给过,看他这说辞,邰霏肯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想。 “当然,我重新完善了初稿,今天来也是想凑个时间和你聊聊。” 邰霏走进办公室,宋时祺跟在她身后回身,没有关门。 办公室里除了邰霏看见他们搬进来的文件之外,还有一块折叠的黑板,上面画着流程图,字很端正,颇有风骨。 邰霏分出精神,忽然想到那天在签名墙上的行书字体,和这几个字有一样的感觉。 毕竟是同一个人写的。 “那正好。”宋时祺看她盯着黑板,拿了一叠资料递给她,“今天的会议是和几个建筑公司开的,本来算是竞标。” 邰霏抓住他话里的本来:“下午起矛盾了?” “算不上。”宋时祺摇头,“微岛交付计划书的时候也包括了敲定的场设,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有几个人不认可。” 顾流从外面路过,忽然对着办公室里吼了句脏话,然后接上:“鸡蛋里挑骨头,一群搞钢筋水泥的刁民。” 邰霏被吓了一跳。 宋时祺对着顾流挥挥手让他忙去,一边给邰霏解释:“顾流负责和他们交接,今天算是他们没给他好脸色,回来路上窝火着呢。” 顾流还是气,回来扒着门框输出:“窝火…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要不是这两年跟着十七到处跑脾气好了点,我早就……哎,不说了,我是真不明白他们在挑什么,邰霏交上来的概念拿出来的时候几个人眼睛都亮了,还在那装。” 他撇着嘴模仿下午开会时候那几个老匹夫,“这哪行啊,不行不行。我看啊,就是不行他的头!” 瑶瑶跟在顾流身边,手里抱着一张凳子:“六哥哥,不行他的头不是脏话吗?” 顾流:“……是脏话,我不说了。” 他闷着和宋时祺对上,叹了口气带着瑶瑶下楼。 宋时祺目送顾流离开,转回视线等待着邰霏看完资料。 关于场设的补充资料其实没几页,就像顾流说的那样,开会的那帮人只是想鸡蛋里挑骨头而已。 提不出意见和改进的方向,只是觉得这份方案不行。 甚至这几页,都还是宋时祺和顾流在回来的路上自己搜罗出来的。 邰霏合上文件页,抬头对着宋时祺道:“那他们要一个解释还是一场辩论?” 如果要解释,微景做场设的先例她有的是资料,大不了她都印出来压到他们身上。 看不懂总知道难受吧,见识少还死不承认的人总是少数。 如果是一场辩论,她更有十足的把握让他们全都闭嘴。 宋时祺等来邰霏这一句,半开玩笑地问:“他们?” 邰霏点头。 宋时祺摇头。 “不用在乎他们。”宋时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微岛需要志同道合的盟友,他们都出局了。” 今天与会的人基本都在微岛之前的项目合作过,其中不乏在过程中装装样子就想搏头彩的人。 微岛在双文的项目早有不少人惦记,现在连场设都有人想走裙带关系从中牟利,宋时祺更加坚定了重新选一批合作对象的想法。 会议一结束,他出门就把合作断了个干净。 宋时祺说着坐回了位置,西装前襟的扣子散开着,露出平整的衬衣。 他单手撑着下巴,再开口的时候,每一个字都沾着一股陌生的气息:“不需要和那些人解释,也不用和那些人辩论,结果和事实就够了。” 宋时祺的脖颈线条延伸到衬衣领口之下,深色的搭配衬得他皮肤很好,那张让邰霏觉得锐利的面孔总算有了点应有的冷峻,不再似有若无地蒙着柔和的面具。 现在的宋时祺才是真正的宋时祺,邰霏想。 她半感叹半真情实感道:“世界上不追求利益的人太少了,万一我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呢?” “作为场设,你的影响在可控范围之内。”宋时祺直接地说,随即轻笑了一声,“你知道我更怕什么吗?” 邰霏疑惑地接话:“什么?” “我怕你听了那些话之后直接拒绝合作。幸好,你没有退缩。” 邰霏回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些,竟然全都是真假参半的激将法,索性开口刺他:“我哪敢,还没上微岛这条大船呢,先成了你手里开路的刀。” “刀?”宋时祺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弯了眉眼,变回了和煦暖阳,“我觉得这是我们合作开始的号角,现在我们互为底牌,谁也离不开谁,不是吗?” 邰霏从善如流:“是。但我总觉得刚才那句话不像你的风格,你要是再晚笑两秒的话,我会考虑叫顾先生带一把糯米给你驱驱邪。” 顾流还真的出现了,又一次扒着门框探头:“顾先生是叫我吗?” 宋时祺挑眉看着他,语气说不上来好还是不好:“你气消了?” “和他们生气多不值得。”顾流摆摆手进门,找到自己的杯子仰头把水喝完,然后看向邰霏,“邰小姐,打个商量,我们别互相小姐来先生去的,显得很生疏。” 宋时祺的笑容莫名一僵:“你们俩很熟吗?瑶瑶呢?” “瑶瑶在楼下吃东西。”顾流交代完振振有词地解释,“反正邰霏也是要去双文的,早晚都得熟,你说是吧。” 这个你,指的是邰霏。 邰霏倒不觉得互相叫名字怎么了:“那我以后就叫你顾流?” 顾流乐呵呵地应下来:“行啊,舒服多了,老是顾先生顾先生的,我总觉得我还在开会。” 外面的工作人员忽然又开始叫顾哥,顾流只好出去指点江山,半道还不忘回来招呼着宋时祺把办公室的东西都整理好:“一会儿能带走的都让卡车带回去,咱们晚点走带不了多少。” 宋时祺似是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随即收拾着东西,没主动和邰霏继续之前的话题。 邰霏也没什么好说的,宋时祺刚才那句话的态度已经很明确。 你的设计方案不错,只是在大众眼里苔藓还是新兴事物,一时之间有异议是正常的。 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办公室小,东西不多。 邰霏也不是能心安理得看别人忙碌的性格,更何况对面还是她的甲方。 两人都是有条理的人,手脚利落,没一会就整理完悉数搬到了楼下,放上卡车。 和瑶瑶打了招呼,宋时祺陪着邰霏走出去打车。 “我和顾流中午都喝了点酒,不然还能送送你。” 宋时祺单手插着口袋,步子大小控制得和邰霏相差无几,“但送你上车还是可以的。” “活动刚结束,今天还在会议上舌战群儒,其实宋先生不用送我。” 邰霏本来也没想让他们俩其中的任何一个送自己回家,不然江黛今晚肯定会拉着她吵吵一整夜。 为了自己也为了江黛,邰霏觉得还是从根本上杜绝这种可能最好。 宋时祺轻啧了声。 邰霏和他之间隔了半米,恰好听到这似有若无的一点声音。 上车点就在几步远的地方,邰霏拎着包,把看路的视线分给了宋时祺一点。 “怎么了?” “没怎么。” 宋时祺说,“就是在想,你怎么不叫我宋时祺。” 恢复日更辽[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江黛家在市中心,离在城西偏市郊的云山展览馆有半小时的车程。 邰霏坐在驾驶座后面的位置,看着窗外的江景,满脑子都是宋时祺那句话。 “就是在想,你怎么不叫我宋时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想让她叫他宋时祺的意思? 至于吗? 需要吗? 还是他是小孩心态,看见自己的朋友有什么自己也想要什么? 幸好邰霏叫车早,江边回城的路也避开了晚高峰的浪潮,还没等她想出结果来就因为快车到达上车点得到了解脱。 叫不出宋时祺,莫名地又觉得宋先生也拗口,她只能摆了摆手,转身拉开车门坐进去,一气呵成。然后降下车窗,对着微笑看她落荒而逃的宋时祺说了声:“那我先走了。” 宋时祺也对着她摆了摆手:“双文见。” 双文又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呢? 邰霏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响铃,打断了她假寐思考复盘的瞬间。 江黛嘴里嚼着东西,咬字含糊不清:“太妃糖,我正准备做饭,需要准备你的份吗?” “少做一点吧,我中午吃了,还没怎么消化。” “没消化?你不是去交初稿的吗,对方没和你唇枪舌战?” 想到江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邰霏揉揉眉心:“江黛,你就不能把我当成你的患者说点我爱听的。” “关系和感情总是在矛盾中成长的,我这不是替你未雨绸缪么。” 江黛振振有词,“你想啊,如果你去了双文才发现你和他们有调节不开的矛盾,那岂不是完啦!” “到时候你人在山区,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哇,你知道那个视频吗?” 车已经开过江边路段拐进城区,车速慢下来,在红灯面前龟速前进。 邰霏看着车流来往,对江黛说的视频起了点好奇:“什么视频?” “闺蜜一定要嫁进大山,我带着年货去山里找她。”江黛把封口夹夹上饼干袋,“不过你这个情况得再辨证。” 邰霏:“这个例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是恋爱脑。” 邰霏想了想,江黛还真刷到过类似的视频在短视频账号上分享给她过。 “恋爱脑也分恋谁嘛,你恋工作,为工作进山,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心理医生作为话疗职业,江黛善于组织言辞,讲起大道理更是一套一套的让邰霏反应不及。眼看话语权要被摘走,邰霏下意识地转移话题。 正打算和她分享刚才遇到的“宋时祺难题”让高手出出招,结果在红绿灯前前缓慢移动的车忽然急停,司机师傅暴躁地吐了句脏话。 “这车怎么开的!转弯也能擦?” 江黛听到这句话赶忙在电话那头问了句怎么了,邰霏回了句没事,探头看向边上。 边上车的司机已经下来,在车后放好了故障标,从邰霏的角度只能看到来人穿着不合自己稍胖身材的皮衣,用指关节敲了敲副驾的车窗。 师傅叹了口气,先转过来和邰霏沟通:“姑娘,不好意思啊,可能得麻烦你再重新打一回了。” “我没事,您先下去看看车吧。” 两句话的功夫,外面那人却又等不及敲了敲窗。 司机师傅只好摇下车窗,和来人协商:“兄弟你别急呀,你擦的我,我这车上还有客人呢……” “我就问你私了行不行。” 那人语气很冲,声音倒是熟悉。 邰霏朝副驾那边瞥了眼,正好和趴在副驾车框上的人对了个正着。 她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就先嚷嚷上了。 “邰霏?是你吧?我没认错吧,你怎么在这!” 师傅先看看门外试图拉门的人,又转过来和邰霏确认:“你们俩认识啊?” “师傅,我们认识,我们是同学。” 张系拉不开车门,伸手进来拨开门锁,自然地坐进副驾,然后和司机师傅好声道,“师傅,我今天刚提车,咱们私了吧。再看,您车上还有我同学呢。” 邰霏把手机放进包里,拉开车门:“师傅,您自己解决,我先走了,这单就到这儿结算就行。” 邰霏的话通情达理,但就是没有和窗边人的关系。 师傅于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结果被他拉住肩膀,指着贴在副驾上的二维码问:“这是您的码吧,这样,我给您转五千,然后给您留一个号码,到时候您有事再找我。” “你……” 不等师傅反应,张系又一阵风似的下去,收起三角标,上车看好邰霏走的方向,打过方向追上去。 “邰霏!” “是我啊,我是张系!” “你不认识我了?” 其实说不上认不认识,邰霏只是有意地不想和之前的人再产生联系。 像瞿枝,再到张系,都是之前设计院的同学,老同学见面会问什么? 工作,就业,都是邰霏现在比较尴尬敏感的话题。 离江黛家大概还有一千米,邰霏毫不疑问张系会跟她一路,只好随便拐进一家咖啡厅,等着张系追进来。 张系只用了三分钟。 “邰霏,真是你啊,那你刚才怎么不应我。” “不应你不也跟上来了。”邰霏和给他们俩倒了柠檬水的服务员说了声谢谢,“你剐蹭的事解决了?” 张系一路跑来喉咙也干着,拿起杯子一口,柠檬水只剩下柠檬。 “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好说。”他缓了缓,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诶,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在这。” “回来待一段时间,云城气候好。”邰霏避重就轻,也象征性地喝了点水。 “是啊,云城天气好。”张系顺着说,“那你什么时候走呢?咱们那么久没见,还有系里之前的同学和学长姐们……嗨,其实大家伙都挺想再见见你的。” 邰霏盯着自己水杯里漂浮的柠檬,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当时自己被构陷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替她发声站在她这一边,现在又扯了个这样的噱头来打探她。 张系也好,其他人也好,真不知道有什么好见的。 “不用了吧,大家应该都挺忙的。” “不忙啊,咱们都空,经常聚餐聚会的。”张系脱口而出,“你也知道,我们搞园艺景观什么的,只要不是接了什么大的活,不就都那样。” 邰霏为难地扯了个笑容:“我说我挺忙的。” 张系:“……额,这样啊。” 张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偏偏他又是个眼神藏不住事的,邰霏立刻就抓住了他眼睛里的不屑。 邰霏依旧微微笑着,张系却有点坐不住了。 “那你现在忙什么呢?还在做微景?” 邰霏收起笑容放下杯子:“是啊。但你要说见面的话,我前段时间还真和咱们系里的人见过。” 张系一直手推上前和邰霏说:“你让我猜。” 邰霏由他猜。 张系闭着眼捏了捏自己不高的鼻梁,半真半假地思考了起来。 邰霏趁他闭眼,双手摸到桌下,给江黛去了个消息。 【邰霏:[地址]】 【邰霏:来救我!!】 “我知道了,是唐学姐吧!”张系一拍腿,伸出两根手指中二地比做了箭靶。 邰霏喝了口水,半卖关子半转开了话题道:“不是。但你说到她我就想起来了,之前……” 和张系这样的人聊天其实很累,厚脸皮不说,还听不懂别人话里的隐藏词。 说好听的叫钝感,说不好听的,就是没情商。 就凭他蹭了人家的车甩了钱就来找她,他就和之前没一点变化。 或者,更以钱为本了。 邰霏暗啧一声,联想到之前在云大的日子,自己也并不好过。 学艺术的人大多都有钱,因为容易出国镀金,容易给简历镶边,轻而易举地就能给自己一个非常完美的未来,是很多富二代的最优解之一。 可邰霏没人替她撑腰,最后还被别人偷了自己的作品反咬一口,成了别人成功路上的垫板,成为了系里臭名昭著的反面教材。 有钱人啊,有钱人。 有钱人都不是好东西。 邰霏和张系聊着,不自觉地分出精神来想起前段时间让她记忆深刻的一个有钱人。 花高价买苔藓百福的人。 那个人,现在姑且算是个好人。邰霏想。 - 云山展览馆,后门架空层。 宋时祺和顾流把卡车不好带的东西都搬上了另一辆越野,正准备带着瑶瑶出发,宋时祺的微信忽然响了一声。 【邰霏:[地址]】 顾流还因为下午的会神经敏感,立刻侧身来看:“谁现在给你发消息?下午那群人?” 宋时祺眼疾手快地偏过屏幕:“邰霏。” “邰霏?”顾流没想明白,随即想了个最坏的结果,捂住胸口佯装慌乱道,“你不给我看,不会是邰霏忽然反悔不去双文了吧。”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是,十七,咱下午刚搞了个窟窿……” 宋时祺的手机又响了一声,这下顾流看到了。 消息真是邰霏发的。 【邰霏:来救我!!】 “她不会真出事了吧?” 宋时祺面不改色地把手机放进口袋:“我和她的关系,应该没好到她出事找我去救。” 毕竟连名字都还不能互相叫。 “那你把地址发我,我去。”顾流大义凛然地拍了拍宋时祺的肩,“我最喜欢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了。” “你?”宋时祺顺手把他搭在自己肩膀的手拂了下来,“你带着瑶瑶跟车回去。” “那你呢,你不回去?” “我——公司有事。” 说罢,不等顾流再争两句就走到车边拉开副驾的门,和司机说了个位置。 顾流沉默地看着宋时祺坐着R77离他远去。 - 邰霏在咖啡厅和张系拉锯了二十分钟。中途张系找来服务员点了一杯咖啡,并大方地问了邰霏的口味,给她也点了一杯橙汁。 张系还是没绕开问邰霏未来在哪发展的问题:“就是说你不打算在云城发展?” “这谁说得准呢。”邰霏打着马虎眼,不给他准信。 张系也就是一时冲动,和邰霏来回推挪了这么久,消息没打听到,水倒是喝了两杯,现在小腹鼓胀。可这种时候他也不好说自己离开一下,生怕回来了就再逮不住邰霏了。 他问不出消息,如果邰霏回云城了,还在云城重新搞微景,那对他们原有的生态一定是个冲击。 云城的蛋糕就这么大,谁多吃了一口,别人就少吃一口。 张系喝了口咖啡,偷偷用余光打量着对面的女人。 微景系在园林学院,但邰霏的出挑在整个云大人尽皆知。 成绩好,皮相好,性格好,唯一不完美的地方,可能就是她模糊的家境和被富豪包养的传言。但这些传言只是传言,也没影响到她,她还是一如既往,直到掀起抄袭风波,她迫于压力离开。 但这么多年,她倒是越来越好看了。 张系的眼神让邰霏很不舒服,她估算着时间,江黛原本早该到了,现在还没出现的原因可能是被什么绊住了脚。 她得另想办法。 当着张系的面看手机显得刻意,又找不到别的借口,邰霏只好转开视线。 咖啡厅的玻璃擦得没有一丝灰痕,邰霏就这么越过一层玻璃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下来的那辆车邰霏倒是见过,在江黛的人生清单上占了整整一页的R77,就这么水灵灵地停在这。再加上宋时祺今天的打扮实在太具迷惑性,如果邰霏没见过他,不知道他在微岛做项目,或许这一刻她也会觉得,他是刚从CBD出来的精英。 暮色四合,宋时祺被笼罩在橘黄的余晖下,整个人柔和得不像话。 邰霏直勾勾地看着他,也在暗暗目送他离开。 可宋时祺转进了咖啡厅。 他在这个时间段空旷的咖啡厅打量了一圈,然后直直朝她走来。 邰霏福至心灵地觉得自己抓到了机会,无视了张系的疑惑站起来:“宋时祺,我在这里。” 宋时祺浅笑着,顺着她说:“嗯,我来晚了。” 邰霏在他身上看到了一抹称得上得逞的意味。 第10章 第 10 章 邰霏站起来的时候,对面的张系也跟着站了起来。 宋时祺从门口过来,站定的时候正好和张系隔了半米距离。 张系疑惑地微微仰头,疑惑地看着身边多出来的人:“哥们,你是?”他用眼神示意邰霏,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邰霏朋友?” “朋友?那你得问她。”宋时祺朝邰霏那边走了一步,转过身来和邰霏一起面对着张系。 “我算你的朋友吗?” 他和邰霏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这句话被特意放轻了声音,却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更加——不对劲。 邰霏有点恍惚。 早知道刚才在展览馆门口就不想那么多了,总比在这样的场合开口向他求助才叫他的名字要好得多。 现在开口,总觉得自己把把柄递给了宋时祺,和他说“快来审判我吧”。 但事已至此,邰霏面不改色毫不犹疑地肯定:“你当然是。” 宋时祺莞尔。 张系还是觉得莫名其妙,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笑吟吟的两人。 这时候多说多错,邰霏立刻拿起包扯了扯宋时祺的袖子:“你刚才不是说江黛住院了吗,现在人还好吗?” 她信口瞎编完又看向张系,“我朋友住院了,我得去看看,下次再见。” 张系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能在原地哦了两声。他盯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原想立刻在群里公布他今天遇到了邰霏的消息,奈何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只得飞速地跑去厕所解决三急。 等他出来再看的时候,门口哪里还有邰霏的踪影。 他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到群里。 【张大帅:你们猜我看见谁了?】 【张大帅:邰霏!】 【张大帅:她现在也是好起来了,还有个看上去人五人六的男的跟着……】 - 宋时祺替邰霏打开车门,这回宋时祺没绕到前面坐副驾,和邰霏两个人一起坐在了后排。 司机转过来问宋时祺去哪,他看了眼邰霏。邰霏想了想,都已经上车了,再推脱也不合适,随即报上了地址,引擎重新运作。 宋时祺的手指轻轻地在驾驶座椅背上点了两下,升起了前后排之间的隔音板。 越野车的后座空间很大,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整辆车里似有若无的都是宋时祺身上的柑橘味道。 淡淡的,包裹着邰霏和宋时祺之间的空气,像每一分子,每一粒微尘都被他感染。 邰霏看着车窗外,手指捏着包上的挂饰:“刚才,谢谢你带我出来。” “嗯。”宋时祺也不咸不淡地应声,和她转向相反的窗外,“都把你逼急到叫我名字了,我总不能装没听见吧。” 挂饰上的小配件啪嗒一声被邰霏扣掉,在她慢一拍的动作下悄悄掉在了车上。 宋时祺在说什么! 他中午的酒还没醒吗?! 邰霏一路思想滑坡,宋时祺笑着继续打趣她:“你的朋友真的住院了?” 邰霏尴尬地伸出左手撩了下左边垂下的头发,借着这个机会挡住自己谎言被看穿的尴尬:“事急从权……” 一千米左右的距离离了晚高峰几乎就是三五分钟的事,邰霏和宋时祺这有一搭没一搭吞吞吐吐的接话,到邰霏车在窗外看见江黛为止。 江黛手里拿着一瓶大可乐,穿着睡衣睡裤,头顶的短发还有两根不羁的上翘着,明明还睡眼朦胧,却因为对R77的爱注视了这辆车一路。 宋时祺看了看小区门口的大石头,降下挡板,让司机在这里停下。 邰霏开门下车,宋时祺也打开了门下来。 江黛换了好几个角度才确定从车上下来的人是邰霏,趿拉着拖鞋,哒哒哒地把下车的邰霏拽到自己身边。 “这车什么情况……是R77吧,你快捏我一下。”江黛说着,鬼鬼祟祟地朝后面瞄了又瞄,“这车谁的啊,你不是打车回来吗,打到R77了?” “这车就那么几台,听说能抢到的都出了不止这个数。”江黛伸出两只手的七根手指头,言语里都是对车的渴望。 江黛是个十足的车迷,准确来说是越野迷,对所有大只、涂装阔气的越野着迷。 但问题是,现在不是江黛能着迷的时间。 邰霏压低声音:“里面是我未来甲方,你正常点。” 江黛于是正色起来,把手里的可乐抱在怀里,也学着邰霏压低声音:“就那个微岛的负责人?你们不还没签合同呢么。” 她鬼祟地又往后瞄了一眼,“哪儿呢?” “邰霏。” 宋时祺忽然出声,邰霏和江黛一起转过去。 他手指尖捏着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挂坠,单手插着口袋,倚在车门上,“挂件掉了。” 邰霏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包,确实少了个红色蝴蝶结的挂件:“可能是刚在车上不小心勾到挂住,弄坏了。” 但宋时祺没有要过来的意思,邰霏只好过去。 山不就我我就山,看在宋时祺今天帮了她的份上,这么几步,她还是愿意走的。 她走到宋时祺面前,觉得直接伸手拿有点不合适,索性张开手心摊在他身前。 宋时祺的手很大,手指匀长,关节的地方还有几个隐约的茧。那个红色的蝴蝶结挂饰被他捏在手上就像是mini玩具,放到邰霏手心的时候,他手指的温度在邰霏手心里明显了一瞬。 宋时祺轻笑了一声:“下次赔你个新的。” “不用,我回去重新串一下就行。”邰霏把那个蝴蝶结捏进手心,看了看他身后没有熄火的车,“谢谢你,双文见。” 邰霏自然地套用了宋时祺在云山展览馆门口说的话,客气地送客。 宋时祺确实没有留下的意思,又说了一遍双文见,转身上了车。 副驾,他透过单向膜看着邰霏逃似的抓着江黛刷门禁钻进小区,轻笑出声。 刚拉下安全带,边上的司机就问道:“宋总,现在就回双文吗?” 宋时祺看着后视镜里消失的人影摇头,“既然都在这里了,就先去趟公司。你不是说有两个项目资质不错吗,我去看看。” 司机利落地开回大道,疑惑地说了之前宋时祺对这两个项目的判决:“您之前拒绝了。” 宋时祺微微皱眉,单手撑着头看向正在开车的人:“文特助,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我……”文特助汗颜,“我再替您联系他们。” “嗯。” - 邰霏拉着江黛几乎一路竞走似的上楼,一开门,江黛就倒在了沙发上。可乐从她手里滑落,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滚回了玄关,被刚换好鞋的邰霏按住。 “饭做完了?”邰霏朝着客厅的饭桌上看了看,只有一碗沙拉。 “想做可乐鸡翅,发现前两天最后一听可乐被我们俩喝了,只能下楼买瓶大的。”江黛坐起来,正色道,“说说吧,R77和你那负责人。” “你不是打车吗,然后快车在离小区很近的地方被擦了,但这怎么都轮不到他送你吧。”江黛说着眯起眼,勾起拖鞋就冲到邰霏面前,两根手指捏住她的脸,模仿起霸道总裁的语气,“说,那男的怎么回事。” 邰霏拉着江黛回到沙发上:“我打的车在路口被人擦了,擦车的是我的大学同学。我同学你也知道,一直跟着我,那我总不能回家吧。” “所以那个负责人就英雄救美了?”江黛跳下沙发去厨房拿了两只杯子,倒了两杯可乐,“这个故事很土。” “所以说。”邰霏拿起可乐和江黛碰了碰,“如果不是你来的不及时,就是美人救美了。” 江黛皱眉:“我?” “我给你发了消息啊,还给你发了地址。” “我没收到啊。”江黛从兜里摸出手机,“真没有。” 邰霏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你不会发错了吧。” 江黛一语成谶。 邰霏盯着自己和宋时祺的聊天记录陷入沉思。 江黛又把她那副眼镜找了出来,架在鼻梁上推了推:“据我分析,他可能对你有意思。” “江黛……”邰霏都不知道这么组织自己的语言了,满头黑线地伸手戳了戳江黛的太阳穴,“你会对一个认识不到七天的人有意思吗?” 江黛努努嘴,指着邰霏的聊天记录:“认识七天的人给我发这种消息我会选择忽视,而不是及时出现还英雄救美。” 英雄忽然发了条新消息。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到家了?】 邰霏求助江黛:“这怎么回。” 江黛一推眼镜:“我猜他下一句就问你今天下午的事。”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今天下午会不会太突然了】 邰霏一惊,江黛得意地看着邰霏挑眉。 邰霏只好扣着指甲发了两句解释。 【邰霏:其实,上面那两条我发错了……】 【邰霏: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我倒觉得是我唐突了】 江黛拍了拍邰霏的肩膀,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小邰,多看点偶像剧。”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如果我没认错的话,那个人应该是你之前的同学】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他最近刚因为生活作风出过点事,我可不想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因为其他的事情影响而耽误我们的合作】 一句长难句,江黛顺了两遍才读下来,然后面色复杂地“啧”了一声。 邰霏倒是泰然。 每家企业的背调内容不一样,关注到大学也是正常。而她因为有点黑历史,往下再钻研一点,甚至找到同学再问问也不是不能理解。 于是邰霏的腰杆又直了,举着手机给江黛看:“你看,人家明明一心工作好吗?你少看点偶像剧。” 江黛嘁声道:“有多少爱情在工作的幌子下萌芽你知道吗?” 邰霏也嘁了声:“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 江黛做了个鬼脸站起来,抱着开封的可乐进了厨房,邰霏就平静地和宋时祺聊了几句。 【邰霏:不会】 【邰霏:说到这,我们的合同还没签呢】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具体细节和薪资待遇还在敲定】 邰霏自动脑补了微岛人穷志不穷的样子,忽然就起了同情心。 【邰霏:做公益嘛,除了材料支出,其他可以再谈】 在办公室的宋时祺看着消息低笑出声:“怎么还想着替我省钱。” 他手指轻触,又回了一条。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不怕条件不好,不怕自己的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 【邰霏:那我要月薪八千五险一金微岛能给吗?】 宋时祺好一会没信,邰霏发了个笑嘻嘻的表情包,然后添了一句。 【邰霏:我开玩笑的。】 这次宋时祺回得倒是快。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能】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文件]】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确认一下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的话,你方便的时候到云城风创大楼十一层的微岛公益点走个流程,签完就生效】 邰霏草草看了两页文件,还真是合同。 定睛一看,还不是那种草率的合同,条条款款,都写得明明白白。 【邰霏:刚刚不是还没敲定吗?】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我去催了他们一下】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深思熟虑之后,觉得还是先用合同框住邰设计师比较保险】 明明宋时祺说的是工作,刚才江黛岔开过新的展开后,邰霏看着这两句话却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努力撇开这种错觉,回了个好。 【邰霏:我尽快来双文做实地】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双文的信号时有时无,你记得先和你家人朋友说好,免得到时候找不到你担心】 家人和朋友,邰霏合计了一下,似乎只需要和江黛说一声。 还在计算人数,宋时祺又发了条信息过来。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也记得提前和我说,我可以来接你】 宋时祺看着邰霏的备注变成“正在输入中…”又变回邰霏,看上去很是纠结。 可到最后,聊天界面却只弹出来短短的一个收到。 宋时祺笑意更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邰霏去风创大楼签合同的时间,已经是四月下旬。柳枝疯长着碧绿,江水像泛着油光的沃。 当晚,江黛在江边定了一家非常有格调的居酒屋,说是要替邰霏践行。 预定桌,邰霏和江黛姗姗来迟,小酒馆的老板已经上齐了菜色。 一碗辣炒螺,一盘炸货,一碟瓜子花生,一浅盆果蔬色拉和两杯色彩艳丽的鸡尾酒。 邰霏把包放到身边的空座,捋平裙子下摆坐下,质疑江黛:“你能喝酒吗?” “不能。”江黛举起那杯蓝色的饮料,优雅地小酌了口,“这是无酒精的。” 云城的江不算阔,小酒吧依着江,景色倒是不错。趁着江风,邰霏她们坐的位置能看到江对岸璀璨的灯。 江黛这个月窝在医院,三班倒的情况下被各种奇葩的病人搞得一肚子气。 现在高峰期总算过去,今晚这顿说是替邰霏践行,反倒更像她自己的诉苦会。 她一口气泡水一口辣炒螺,嘶哈嘶哈地和邰霏说着前段时间在医院磨破嘴唇才把人的心理防线重新建回来的英勇事迹。 “算了,经历这多事之春之后我就一个想法——江黛,伟大无需多言!我都快爱上我自己了!好了不能再说我的事了,你那合同看仔细了吗?” 江黛把戳螺肉的签子丢在桌面,看着见底的杯子拿起手机扫码,又要了两杯饮料。 邰霏捏着筷子戳着玉米,表情复杂:“我应该是看仔细了。” “应该?” 江黛还来不及追问邰霏这个“应该”是什么意思,新的两杯饮料很快上来,来送的人正是这小清吧的老板,江黛以前医学院的同学。 被老同学逮住,江黛和他聊了一些邰霏听不懂的医学黑话,最终得出一个医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作为结果收尾。 正巧新饮料到了嘴边,江黛润了润嗓子接着追问。 邰霏啃了口炸玉米回想起早上的事。 - 云城只有一幢风创大楼,邰霏很快就在十一层找到了微岛的工作部门。 微岛身后肯定有大企业支持,这是外界认定的事实,不然很难解释一个民间组织能几乎不计代价地做公益。 只是没想到,这个大企业竟然会是风创。 更出乎邰霏意料的,来接待她照顾合同的人,是个熟面孔。 那天开R77的司机穿着和那天差不多的打扮,和她打招呼:“邰小姐好,我是风创总裁办助理文森特。这里是您的合同,一式三份。” 签合同的事不能马虎,那天的合同文件她和江黛也重新看过吐槽过,两人都一致觉得那是玩笑。 成年人世界随口一说的事情,又涉及到双方的利益,怎么可能说是就是。 邰霏仔细地看了每一页,最终还是在薪资部分愣住了。 “按月计算工资,活动结束时若不足一个自然月按一个月计算,每月工资八千六,最后设计呈现另结……” 邰霏指着这条问面前的人,“是弄错了吗?” “没有。”文特助坚定地说,“微岛项目一直是总裁办批复,上面给的回复是您的价值远大于这个数字,宋……先生和那位对微岛项目以及您的设计能力有综合考量。风创并不会选择风险大的投资项目,这点您大可放心。” 风创作为风投企业最顶尖的集团,它的领头人一直是行业内外都想知道的神秘人物。 但他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也从来没有一点小道消息透露他的身份性别,唯一的消息只有他的投资眼光长远这一点。 要还能再加点别的信息,就只有无意义的身价颇高了。 人家有钱乐意,邰霏一番思想建设后点了下头。 “……好的。” 她确认不是笔误后还是呆了一会才落了笔。 这说法好像似曾相识啊。 和宋时祺认识,算是投资。 耳熟的两个词。 这个风创的总裁,该不会就是高价买下苔藓百福的人吧? 邰霏签完字的时候在脑海里闪过了这个可能,犹疑着画上问号。 - 江黛听到这里笑出了声:“那多好啊,如果那个项目在七月的话,那你净赚两万多呢,正好回来当工作室的启动资金。” “这钱我拿着总觉得心虚。”邰霏表情复杂地把玉米芯放在空盘上,“而且我那天和人开玩笑,说‘那我要月薪八千五险一金微岛能给吗?’现在好了,真有,还多呢。” “哈哈哈哈哈……”江黛笑得更过分,笑完抽了张纸擦了擦莫须有的眼泪说,“那你应该再狮子大开口一点的,直接要一万。” 邰霏看着没心没肺的江黛也被感染笑出声。 “可话又说回来,风创总裁那么神秘,你说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就是——” “是什么?你不会要和我说我的甲方其实不止是微岛的负责人吧?” 江黛拨弄着盘子里的两颗辣炒螺,“那假设你的甲方不是风创的总裁,你怎么解释你要什么他给什么?最关键的是,宋时祺有R77啊!” 感受到邰霏鄙夷的眼神,江黛立刻举起双手澄清:“我不是搞歧视啊,你想嘛,常年在山区搞公益的人怎么会有R77……” 邰霏撇了撇嘴,把江黛的一个螺蛳抢到筷子下:“你这就是**裸的嫉妒。” 江黛哼了一声:"谁?我嫉妒谁?我嫉妒他?" “R77是风创总裁的,那天开车的是他的助理。” “那风创总裁为什么给宋时祺开车呢?宋时祺就是风创总裁。” 江黛坚持不懈。 邰霏无话可说。 “也有这个可能。可如果他们俩是同一个人,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他要自己去做公益呢?” 江黛一副哈利路亚朝圣的模样,神叨叨地举起双手:“因为他善啊。” 江黛的肩膀结实地挨了邰霏一掌。 “好啦,不扯别的了。”江黛回到了正常频道,把最后一个螺蛳夹给了邰霏,“你明天几点走?” 邰霏也没客气,拿签子挑出来肉回给了江黛:“明天早上,风创的人送我。双文在山里,之后要换车进去,宋时祺说他会出来带我。” 眼看江黛又要继续联想,邰霏立刻打断她:“别乱想,你也不想看到我出师未捷身先死吧,到时候连双文山区都没到呢自己先丢了,多丢人。” 江黛想了想也是,邰霏的方向感一直不大好,更何况是去一个全新的地方。 “还有,双文的信号时有时无的,还经常断电,到时候我只能找着机会和你视频了,别太想我。” 邰霏这么一说江黛就不舍得了,赶着邰霏吃完回家,要和她深夜谈心把这个月和后面几个月的话都谈个够。 回到家,两个人还是喝了酒。 先是酒柜上用作装饰的鸡尾酒,后来又把冰箱里放着打算拿来做菜的啤酒给干了个空。 云城夜寂,邰霏和江黛靠在沙发上过了一晚。 半梦半醒之间,邰霏被铃声吵醒,收到了一条新的邮件。 【之前很忙,没注意到你的信息,祝工作室开张大吉。或许我有这个荣幸定制你工作室的第一个作品吗?】 邰霏朦胧着,打起精神回复了他。 【抱歉,最近可能没时间。】 过了三分钟,邰霏洗了把脸回来还是决定多回一封邮件。 【等有空了我送您一个,当我对您这些年的感谢。】 邮件发送成功,邰霏从卧室拿了条毯子给江黛盖上,自己却没了睡意,索性回了房间整理行李。 - 第二天早,来接邰霏的还是风创的文特助。 邰霏和他打过几次照面,算不上很熟,也不算陌生。好在两个人都没有开口找话题尬聊,邰霏索性在后排闭眼假寐,偶尔睁眼看看方向和窗外倒退的高速计数桩。 从云城到双文山区的隘口,车在高速开了四个多小时。离开高速之后是一段很崎岖的上坡路,偶尔因为高凸的石头,车辆整体都会有短暂的悬空,五脏六腑都跟着在半空停滞,颠簸着,邰霏觉得上车前吃的面包和咖啡都在喉间难受地滚动。 过了这段路,再进去一些就是彻底的山路,全都是茂密的林子,身价再高的越野在这里也不好发挥。两人索性下了车,文特助帮忙邰霏把东西提过一个小山头,绕过被伐出来的小道,在小山坡的坡顶陪她等人来接。 文特助不说话,邰霏也不说,和他保持着距离打量起山景。 她出生在南方海岛,也长在海岛。年幼那场意外之后一直在城里生活,大学时候又辗转去了国外,在各式各样的建筑和设计里熏陶,却从没有被这么多山包裹。 来之前宋时祺给了邰霏关于双文的植物资料和地形分布,可枯燥的文字和亲眼看见的风景到底还是不能相提并论。 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某些人精密的计算,邰霏刚对两座山头有了个大概了解,山下就传来了动静。 “突突突”的声音在安静的林子里特别明显,林鸟扑着翅膀飞远,嘴里尖锐地叫着,似乎是骂这由远及近的噪音。 邰霏陌生地记起,这声音像是拖拉机特有的卡顿。 在山坡上往下看几乎算得上登高远眺,带着拖斗的蓝色大车在绿色的道上钻进了邰霏的眼眸。 外表零散地布满着铁锈,柴油的发动机不服老地打着轰鸣,坐在驾驶座的男人却笑得一脸灿烂,透过唯一干净的挡风玻璃冲着邰霏招手。 宋时祺和拖拉机,好像是两个不太相配的名词。 拖拉机在山下停住,宋时祺穿着一套土黄的衣服从蜿蜒的山路上来,冲着文特助伸手:“谢谢文特助送人过来。” “分内的事。”文特助这么应着,僵硬地从宋时祺手里抽出自己的手。 他依旧顶着那张死鱼脸,但邰霏对声音敏感,依稀在他声音里听出了憋笑的意味。宋时祺和文森特的会面短暂快速,仅这一个照面就完成了邰霏行李箱的交接。 “邰小姐,我的任务完成了,期待您的作品,再见。” 文特助只和邰霏简单地告别,然后就像个被精心设定过程序的机器人,沿着来的路又钻了回去。 邰霏目送他离开,收回视线的时候不经意地扫过宋时祺,发现他似乎并不打算现在就离开。 “不下山吗?” “难得上来一趟。”宋时祺向后一靠,半倚着树,朝邰霏投来目光,“不赶时间的话,赏脸陪我偷个闲怎么样?现在可是双文最好的季节之一。” 负责人都开口说不急,邰霏自然也不着急。 撇开来双文工作这回事,她很喜欢这里。 “之一?”她也学着他的样子找了棵树半倚着,“一共就四个季节。” 宋时祺很给面子地顿了一会,才开口和邰霏分享:“还有三个最好的季节,分别是夏季秋季和冬季。” 他话音刚落,忽然起了一阵山风吹过山头的树,林叶沙沙,邰霏和宋时祺身边的时候卷落了头上树枝的叶苞,像是在两人之间下了一场淡红淡绿的雨。 “欢迎光临双文,邰霏。” 宋时祺跨出了一步替邰霏摘掉了落在头上的苞叶,“我刚刚听到风这么说。” 邰霏默了一会儿,偏过头轻笑了一声。 宋时祺退回原来的位置,也勾起唇角:“有这么好笑吗?” 邰霏还没来得及回答,一灰一白两只鸟掠过他们面前,啁啾了两声。 “嗯——确实是个很好的季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虽然宋时祺说要在山顶逗留一会儿,但考虑到邰霏长途跋涉需要落脚休息,两人只靠着树看了三五分钟的风景,他就提议要走。 他一手一个箱子走在前面,一步一步地替邰霏踩出一条不明显的野路:“昨晚上下了雨,现在路很滑,你踩着草下来,小心滑倒。” 邰霏只带了必需品,装了一大一小两个箱子,一箱行李衣物,一箱苔藓工具。 宋时祺在前面提着两个箱子的样子像个不平衡的天平,还要分出精神替她开路,叮嘱她别滑倒,恨不能一个人掰成三份用。 他一个人六七分钟就到了顶上,照顾着邰霏慢慢走到平地竟然用了二十多分钟。 邰霏小心翼翼地走在他身后,看他拉开拖拉机的后座放上箱子。 “上车吧。”宋时祺替邰霏拉开车门,优雅地做了个不符合拖拉机的标准绅士礼,“记得系安全带。” 叮嘱完邰霏,他绕过车头轻快地跨上了驾驶座位,熟练地转到了一条肉眼几乎辨别不出的岔路,四平八稳地在山里穿梭。 出人意料的,在车里听见的声音并不如车外大,邰霏颇有兴致地打开车窗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 相似的山景退完后是山地,排列整齐的一片片水田蓄着水,里面的稻子长势喜人。 每块田里都有人在精心侍弄,看到拖拉机开过的时候总是有人抬起弯着的腰,冲着拖拉机挥手招呼。宋时祺看得仔细,都按了喇叭回应。 年迈的拖拉机被宋时祺慢慢悠悠地开着,在一条窄桥前遇到了迎面来的一辆牛车。牛车上的奶奶穿着藏蓝色的花布衣服,包着头巾,板车里装着色泽红艳的水果。 宋时祺往边上靠了点,给牛车让出了路。 奶奶赶着牛车和拖拉机擦过,停了下来。 “小宋回来了。”奶奶和宋时祺打完招呼,透过车窗看到了邰霏,弯着眼睛慈爱地夸邰霏好看。 她说的是方言,邰霏除了零星几句和普通话发音类似的能够想象个大概,其他都靠宋时祺翻译。 宋时祺笑着听完,言简意赅地给邰霏总结:“奶奶夸你好看,希望你在双文过得习惯。” 说完他往后一仰,给邰霏和奶奶直接的空间。 邰霏蹩脚地像声了几句谢谢,发现奶奶好像没听懂,只能拽拽宋时祺的袖子小声问道:“双文这边谢谢怎么说?” 宋时祺又替邰霏翻译给奶奶听,不知道他这个中间人说了什么话,奶奶竟然从板车上挑了一把水果递了进来。 邰霏本想推辞,结果宋时祺却接了过来,塞进了她手里:“收下吧,现在会说谢谢了吗?” 邰霏标准地和奶奶说了声谢谢,在宋时祺欣慰的眼神下抱着水果手足无措。 等牛车的铃铛晃得远了,宋时祺才重新发动拖拉机准备过桥。 轰鸣声里,他从邰霏捧着的水果里捏了个大樱桃丢进嘴里,和邰霏解释起了原因:“刚才的是赵奶奶,住在三区,家里有两座山头,都种了水果。” 邰霏看过微岛的计划书,区是微岛给双文划分的地域标志,整个双文从里到外被分成六个区,一区在最里面的地方。 像藏宝越到深处越绕,双文呈箭头型的包围态势,五六是路况相对好些的地,往里是微岛驻点所在的二区坐镇岔路口,二区两侧是三四区。 宋时祺接邰霏的地方就是六区更外的山。 “一开始我们也觉得做公益的倒拿人家算什么,可等我们落脚之后,他们要送什么也不和我们商量了,往我们住的地方一放下就走,你连他人都没地找。” “后来我们就想,公益和帮扶是双向的,不仅我们想为他们解决问题,他们也想为我们做些什么。”宋时祺通过反光镜的折角,正好能看见邰霏的侧脸,“最后就变成刚刚的样子了,与其他们千里迢迢来送,不如遇到的时候就接受他们的善意。” “很有道理。” 邰霏挑了个好看的草莓,摘掉蒂叶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刺激着缓慢的神经,她想起来江黛家冰箱里没吃完的蔬果,“微岛会帮他们搭销售渠道的吧。” “嗯,已经在接洽市场了,目前收到的意向还算乐观。”宋时祺喉结微动,舌尖抵住了樱桃核在牙齿之间磨,“云城的线路在七月前就能开通,刚才文特助带你过来的路就是其中一条。但你也体验过了,人都觉得颠簸的路,蔬果肯定是不适用的,所以还在进一步规划。” “如果只是路线问题的话倒是好解决。”邰霏思考着解法,全然没有看到边上宋时祺压不下的嘴角,“但这里的问题是不是不止……你在笑什么?” “笑——幸好我找你来做了场设?这么看来我的眼光确实还算不错。”宋时祺半真半假套用着以前用过的话术。 邰霏对宋时祺这句话不置可否,由他带着继续深入双文。 一路石子碎屑铺就的土路,车身难免摇晃,但可能有刚才的破路在前,邰霏竟然觉得现在这条路也没那么糟糕。 邰霏好奇地看着连绵的山,顺着拖拉机拐弯的方向不小心把认真开车的宋时祺也收进眼底,随即浅笑了声。 宋时祺学着她刚才的语气,挑眉反问:“你现在又在笑什么?” “可能是没想到你还——挺多才多艺的?” “多才多艺?” “拖拉机开得很好。” “那得感谢微岛了,让我变得这么多才多艺。”宋时祺耸了耸肩,一脸,“离到我们住的地方还要一会儿,你饿了的话后面有面包。” 邰霏早上吃的不多,听到宋时祺这么说只觉得胃里卷起一阵迟来的空虚。 为了避免在车上发出糟糕的肠鸣音,她转头在两个行李箱中间看到了一包褐色纸袋,不自觉地续上之前的话题:“面包也是你烤的?” “这个。”宋时祺顾自沉思了一瞬,“我以后会尝试一下。” 邰霏闻言一顿,强装镇定把面包拿到了手里:“嗯,期待。” 宋时祺忍俊不禁,余光扫到邰霏拿出一个面包掰开。 纸袋里的面包是带着咸味的牛角,里面灌着一点都不腻的奶油心。 邰霏掰一点吃一点,等最后一口吃完,眼皮也开始打架。 “困了就睡一会,我拖拉机开得很好。”宋时祺善解人意地和邰霏说。 邰霏却撑着摇头:“没事,只是有点晕碳。” 半宿醉状态加上今天早起,邰霏现在是真的有点累。她拿出包里的乌龙茶喝了两口,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宋时祺不语,把窗户关上了一些,默默地加踩了油门。 - 到二区驻点下车伸懒腰的时候,邰霏看了看时间,正好是下午两点半。 宋时祺把邰霏的东西从后座稳稳放到地上,拉出拉杆,走在前面:“里面就没法开车了,还要走一会,你……” 邰霏放下手臂转过脸面对宋时祺问道:“我怎么了?” 被质疑的宋时祺没说话,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宋先生,我想你可能对我有一点误解。” 宋时祺的舌尖抵住牙齿,挑眉颔首,喉间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他怎么又变成宋先生了。 邰霏走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抢了一个箱子过来,向他普及,“苔藓造景不是温室里的学院派,有很多品种还找不到适宜的培养条件,只能要用的时候去现采,它们的生境比你想象的要艰苦。” 她松开箱子把自己散开的长发扎成一个低丸子,拉上了冲锋衣的拉链,“所以到目前为止,我接受良好。” “现在也签了合同,短暂地也能算是微岛的雇员,拿了工资就得办事,除非宋先生觉得我不行,现在想辞退我。” 结果宋时祺模糊了重点,到她身边换走了她抢走的大行李箱:“你就这么在乎工资?” 目前处于创业初期财政紧张的邰霏:“……工资只是我在乎的利益的一部分。” 宋时祺闷笑一声,顺手把拖拉机钥匙丢在拖斗里:“那就走吧,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 邰霏抬步跟上。 两人先转进一条很窄的野路,大概十几分钟,野路变宽,邰霏听见水声,看到了一座长满青苔的矮桥。 她起了兴致,走快了两步站在桥墩边上伸手捏了捏那些绿色的毛绒。 “顾先生说,他最开始听你找Toffee做场设还以为是为了省材料钱。现在看来,在双文做苔藓场设确实是很好的主意。” 宋时祺也学着她的样子捏了捏手边的青苔:“我倒是没考虑过经费问题。” 如果背后有风创支持,我也不考虑经费问题。 邰霏低声腹诽着,视察完柱子上面的苔藓又蹲下看浸在水里的沉苔,伸手捞了一片在手里,举高估算着厚度,“这种钱苔很挑环境,没想到在这里长得这么好。” 宋时祺不懂苔藓,这座矮桥他经过了几百遍甚至几千遍,却还是第一次低头看附生在石头上的东西。 宋时祺跟着邰霏蹲下,触碰着河流低浅的水位:“和水有关?” “水质,空气质量,还有很多其他的因素。”邰霏把手里的苔藓放回原来的地方,支着箱子拉杆站起来,“像钱苔这种沉水的苔藓类其实也对温度有要求,温度太高的话会黄叶卷曲,严重的也会死掉。” “很奇怪吧,苔藓其实也很脆弱,环境稍有变化它们就能感知,然后做出反应,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邰霏说到这里才想起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苔藓,有点儿尴尬地笑了下,“抱歉,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可以当没听见。” “很有趣啊。”宋时祺摸着桥边唯一一根高一点的石柱说,“邰老师应该不介意多一个……” “宋——哥——” 矮桥对面有个带着草帽挽着裤腿衣袖的人,双手作喇叭状扩在嘴边,输出的话也十分惊人,“你带着人——特么——在磨叽什么——!” 邰霏听到身边的宋时祺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戴着草帽的人嚷嚷完也不等宋时祺回答,一路小跑着朝这边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叫着:“六哥说你大清早就出门了,这一天都不在,瑶瑶跟着我们都快把张叔家的田种完了……” 等到了跟前,见了邰霏,她又放软了声音:“呀,这位就是来做场设的设计师小姐了吧。” 其语气差异转变之大,行为举止改变之快,邰霏叹为观止,宋时祺冷笑一声,稍稍往邰霏身边靠了一点。 现在离得近,邰霏看到带着草帽的女生长着张明媚的脸。尤其是眼睛,睫毛很长,和人聊天的时候扑闪扑闪的,除了被晒黑的肤色,根本不像邰霏想象中长期在山区做志愿者风尘仆仆的样子。 但微岛的人好像都有这样的特质,邰霏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自觉退后的宋时祺。 “设计师姐姐,怎么称呼你呀?” 邰霏见宋时祺不打算插嘴,只能自己应对:“邰霏。” “那我以后就叫你邰霏姐。” 这姑娘也是个自来熟,直接把邰霏的箱子拿到了自己手上,挽住了邰霏空出来的胳膊,然后一拍脑袋想起来还没介绍自己,“忘了说了,我姓周,叫知意,南风知我意的知意,叫我小周或者知意就可以。” 邰霏点头,刚打算开口要回自己的箱子,桥对面又来了一高一低两个人,邰霏倒是不陌生。 顾流和周知意做了一样的动作,大声吼道:“周知意——你个小兔崽子——跑这么快干什么去——” 瑶瑶拉了拉他的手:“六哥哥,小兔崽子也是骂人的话吧?” 每次说脏话都被小孩纠正,顾流调整好表情蹲下来拍拍瑶瑶的脑袋:“这你先别管,我们先把知意姐姐抓回来好吗?” 桥这边宋时祺总算出声:“你把瑶瑶丢给顾流了?” “没丢……”周知意理亏,一时之间又想不好说辞,拽着邰霏的行李箱就跑了,“诶呀这一时之间我说不清楚,我先走了,回见!” 周知意跑得飞快,头上的编制草帽帽檐被风带着上下翻动,她空出一只手来按住帽子正中心,另一只手上的箱子却一直稳稳当当。 她到了对面和顾流瑶瑶打上照面,三人又追着赶着沿着上坡路跑了回去,除了瑶瑶远远地和宋时祺邰霏招了招手之外,其他两人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桥上。 宋时祺拉动箱子的声音把邰霏从莫名其妙里拉了出来:“走吧。” 邰霏跟在宋时祺身后大概一米的距离,跟着他往周知意顾流跑开的坡上走。 宋时祺走了几步,轻轻拖着声音嗯了一会,给邰霏介绍了一下周知意:“小周是从微岛第二个项目跟到现在的,算是最早加入微岛的人,你的箱子她应该会放在住的地方。不用担心,她虽然看上去马虎,但很意外的是很靠谱的人。” “我没说她不靠谱。” 邰霏跟在宋时祺身后,觉得空着手难受,随手摘了一支岸边的草捏在手里转着,偶尔低头研究着地上蔓延出来的苔藓是什么种类。 “是吗?”宋时祺说,“‘微岛的人看上去好像都很奇怪’,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这句话。” 邰霏脸不红心不跳地反驳:“你看错了。” 宋时祺没和她争论真假,两人默下来,邰霏倒是很享受这段沉默的时间。她刻意放慢了脚步,和宋时祺之间拉开了距离,从他身后打量着他。 宋时祺的外形确实优越,撇开让邰霏疑惑的脸单从背后看,更能看出他全身的比例。 “像男模。” 江黛那天喝醉之后靠着第一印象分析宋时祺,思来想去,总结出这三个精辟的字眼。 “长相算得上是优等上,脾气的话就我和他短暂的接触来看也算还不错,再加上他那身材,要真干这行……” 后面的话就属于江黛敢说,邰霏不敢听了的部分。 她举着草在眼前转了转,用草节当尺子,量了量宋时祺的头身比。 才草率地看了一眼,宋时祺突然顿住。 “忘了问了,你对住的地方要求高吗?” 邰霏敏锐地装作无事发生:“应该算不高。” “根据我之前的经验,你现在可以把这个不高保留一下。”宋时祺懒洋洋地背着身倒退走着,“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宋时祺说的很远从邰霏的体感上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远,过了桥上了坡,后面的路都比较平整,也相对好走。 邰霏在草丛底下看到了比较感兴趣的苔藓会停下来,宋时祺也会停住,然后一起蹲下,看这簇苔藓有哪里吸引到了邰霏。 两人走走停停,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幢和一路上房子长得不太一样的小楼。 双文大多数房子都造的比较矮,超不过两层,但这幢房子高出了半截,在顶楼用竹竿搭了个草率的围墙,隔出了一个阳台。 从邰霏的视角还能看到阳台上支着几个竹匾,里面不知道摊晒着什么东西。 三层楼外是一层大概半人高的围墙,用的都是圆润的石头,中间黄土加水泥的粘合,颜色倒是很丰富。 顾流正在门口的田里摘着东西,正好看到宋时祺和邰霏冒头,确认了来人立刻把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靠着帽子上那根绳挂在脖子上。他也不管地里摘着什么篮子里有没有东西,蹦跶着从地里钻出来从宋时祺手里接过了箱子,带着两人进门。 进了门,一楼正对是开放的堂厅,西面是厨房和吃饭的大圆桌,东边有两间屋子关着门。 顾流把邰霏的箱子放在了堂厅和被周知意拿走的小箱子会面,然后进了厨房。 邰霏则被宋时祺带着在圆桌坐下。 “上车饺子下车面,垫垫肚子,一会儿晚上让十七给你做大餐!”顾流从烧柴火的大锅里挑着好的盛了出来,摆在邰霏面前,“真是好久不见了,一路走进来还适应吗?刚才知意带着瑶瑶去摘水果了,两个人都说要给你摘最大最甜的。” 顾流还是那个顾流,三句话就有三个意思,少一点都不行。 邰霏看着碗里黏糊糊的手打面,先沉默着挑了一筷子尝了尝。 顾流看着不好意思,没好气地把另一碗面甩给了宋时祺:“十七也真是的,有好路不走非带着你走野路,这么长时间才到,知意煮的面在锅里弄成这样。” 邰霏刚想替宋时祺开脱一下说是自己要走野路,就听到宋时祺冷哼了一声。 他淡淡地翻了翻有点坨掉了的面,先低头大吃了一口,几乎没怎么嚼,咽下去之后说:“走之前我说我回来再做就行怎么没人听。” 顾流不想承认是自己让周知意煮的,咬死只有一句话:“你就吃吧,我就说四个字,浪费可耻。” 碗里的面除了看上去有点磕碜,味道倒是不错。 邰霏从在车上吃了点水果和一个面包到现在又过了不少时间,中途又一直在走路,现在虽然算不上饥肠辘辘,但一碗面糊还是吃得下的。 圆桌边静了一会,直到顾流一拍脑袋想起来自己摘菜的篮子还丢在田里,放了句狠话重复了一遍“不许浪费”,匆匆忙忙地又跑了出去,还了圆桌一个只有吃面声音的彻底安宁。 宋时祺虽然吃得大口,但举止总有种说不出来的优雅优雅,速度却又很快,邰霏吃完一半的时候,宋时祺正好盛了第二次从锅边回来。 他举着碗,冲着邰霏歪了歪头:“你还要吗?锅里还有一点。” 邰霏摇头:“我能吃完碗里这些就不错了。” “也好,一会瑶瑶她们回来可以吃水果。”宋时祺这么说着,又闷头吃面。 邰霏一碗还没吃完,宋时祺站起来盛了第二次,把锅里的面都扫了个干净。 男模能有这胃口? 邰霏喝了口汤收尾,打算抽空和江黛汇报一下,数落一下江医生神乎其技的第六感也有出错的时候。 宋时祺吃完在门口的水池洗碗,邰霏也跟过去把自己的碗给洗了,收拾完厨房,宋时祺带着邰霏上楼。 二楼一共也就三间房,上楼右转一间,接着是正北的两间。东边的房间都放着铁质的书架,似乎是留着双文资料的图书馆。 房间有点像单人宿舍,就是更大了一点。宋时祺把门都打开让邰霏自己挑,邰霏转了一圈挑了上楼右转的房间,能看到前后的院子。 宋时祺帮她把箱子放进房间:“这栋楼是以前的村委大楼,改了之后二楼就只有北边两间住过人。” 邰霏顿住:“那就是现在除了我之外没人住?” “小周明天会过来,后面一段时间她就是你在双文的助手。” 宋时祺刚说完这句,顾流就在下面嚷嚷着找他:“十七!” 宋时祺扒着栏杆和楼下的顾流说:“马上来。”然后冲着邰霏点了下头,“你先整理收拾一下,晒过的被子在右边的柜子里,晚上我们在这给你接风,回见。” “回见。” 顾流把摘好的菜放在楼下,叮呤咣啷地催着宋时祺下楼,邰霏送他到楼梯口,然后在楼上和他们俩打了个招呼,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比较朴素的房间,床铺,柜子,书桌,台灯,带个有小热水器的独卫。 邰霏铺着床,想着宋时祺路上问她对住宿的要求,疑惑着又走了一圈打量了一遭。 “条件也没有说的那么差吧——嗯,我确实不挑?” - 宋时祺下楼就被顾流揽住脖子:“邰霏怎么样?” 宋时祺看不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任由顾流架着他往外走:“什么怎么样。” “少来,我会不知道你?”顾流鼻子哼声,“说吧,一路上相处下来觉得人能用吗?不过不能用你也不会带回来吧,哎,你还是给我个准信吧。” 顾流说着,向后看了眼小楼,再对着宋时祺的时候满脸毅然决然,显然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宋时祺伸手反制住顾流,笑道:“那你是希望能用,还是希望不能用?” “你这不说的废话!”顾流靠了一声,“我当然是希望能用,但之前不是查到她的黑历史吗,会不会有影响啊?” “不会。”宋时祺肯定,“无中生有的事早晚会被证明,她没问题。” 顾流和宋时祺拐上一条大路,思忖着开口:“我相信你的眼光……但是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你先和兄弟保证,你找邰霏来做设计只是肯定她的能力。” “不然我图什么?” “你对人邰霏……哎,我总觉得你俩怪怪的?之前在展览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古道热肠了……” 宋时祺叹了口气,嘴角一抽离他远了点:“你别和小周一起看那些言情小说了。” 顾流:“……那特么是恋爱教材。” 宋时祺离得更远了一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楼上的房间被收拾得很好,几乎都不需要再精心打扫。 邰霏稍微收拾了一下,擦了擦桌面和床铺,打开行李箱把自己不多的东西整理好,给江黛发了个消息。 消息一直打转,就是没有发送成功的小字。 邰霏叹了口气,看着打了叉的信号格把和板砖没区别的手机收了起来。 玻璃窗的木制窗棂被人轻轻敲了敲,周知意探出头来:“邰霏姐,你收拾得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吗?” 邰霏不爱和人打交道,但最近遇到的人似乎都是自来熟。 那种根本不顾及你是什么感受,只顾着自己独自开朗的E人,是邰霏最不会料理的。 但似乎回国后,她一直都在和这类人打交道。 从小吴到忽然出现的宋时祺,再到顾流和现在的周知意,她一直有努力地悄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却总是被他们发现,然后被带动着交流。 “差不多了。” 邰霏手里抓着一块抹布从房间出去,等在门口的周知意和瑶瑶拥上来,从背后伸出拿着水果的手。 “surprise!”周知意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水果,就每一样都摘了一点!” 瑶瑶跟在周知意身边,也糯糯地说:“我和知意姐姐特意挑了最大最好的!” 四只手抓着水果摆在邰霏眼前,瑶瑶手上还有桑葚的紫色汁液。 “谢谢你们。”邰霏蹲下来用手背抵了抵瑶瑶的脑袋,“但我现在的手是脏的,我们先下去?” “好啊好啊,正好,下面有我和瑶瑶摘水果的时候村民送的菜,我们可以先收拾起来,等宋哥回来做。” 周知意捧着水果,腾不出手来手舞,只好用小碎步跺脚来和邰霏证明她说的不是玩笑,“六哥今天还在陈叔那儿买了条鱼,如果是宋哥做的话那咱们今晚就有口福了!” 瑶瑶也跟着点头点头。 宋时祺还会做饭? 邰霏抱着这个疑问下楼,把抹布洗干净挂上栏杆。刚洗完手,就被周知意和瑶瑶拉着坐在了堂厅,三人围着刚摘来不久的新鲜水果和一筐新鲜蔬菜聊了会儿天。 从双文的天气到过段时间的节日,最后回到邰霏来双文的原因。 “这么说邰霏姐你是半路才被拉来做微岛场设的?”周知意的嘴里塞着樱桃,鼓鼓的,说话含糊不清,“宋哥亲自和你谈的?” 邰霏捏着樱桃梗打转:“嗯。” 结果周知意一拍邰霏的肩膀,一脸同情地说道:“那真是……一场恶战吧,怎么样,宋哥有没有为难你。” 邰霏被她拍得重心不稳,手里的樱桃梗掉在了地上。 她想不明白这两个字和宋时祺的关系。 为难? 第一次在咖啡厅的对峙要说为难肯定算不上,宋时祺甚至还开解了她。后面确定合作意向之后的交流也算和谐,再看今天这一路,更谈不上哪里和为难有关。 “你又背地蛐蛐我什么呢。” 像春天里最普通的一阵风,宋时祺的声音就这么轻飘飘地从围栏外传进堂厅。 周知意尴尬地停止了思考,一瞬之后就转着大眼睛加快了嚼嚼嚼的速度,赶在宋时祺进门之前挤出来一个笑脸:“开玩笑,我哪敢蛐蛐你啊,你听错了。” 宋时祺身后背着背篓,手上提着一筐黄杏,路过堂厅的时候还空出手揉了揉瑶瑶的脑袋。 他最后才交代周知意,“别贫,把菜择完来后院。” “择菜好啊,我就喜欢择菜。” 周知意嘻嘻哈哈地挥舞着手里大片的菜叶,目送着宋时祺离开。 宋时祺刚没影,晚他一步的顾流两手提着一条超级大的鱼进来,挽起袖子的手臂上露出明显的筋,从牙缝里溜出一句话来:“周知意,帮忙!” “来了!”周知意对着邰霏和瑶瑶挤眉弄眼,凑上去陪顾流把鱼搬去厨房,“这么大的鱼,宋哥做一鱼三吃啊?” 轻松多了的顾流呵呵一笑,语气说不上来是阴阳怪气还是真在思考:“那得看他到底有没有这心了。” 邰霏和瑶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邰霏提议:“我们把这边收拾一下,也去后面帮忙怎么样?” 瑶瑶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蹭地站起来,把水果都收进小篮子。邰霏也收拾了身边和周知意一起择了一半的菜,由瑶瑶带着去了厨房。 厨房里现在空无一人,倒是后院细细簌簌地有声音,还依稀能听到顾流的笑声和周知意尖锐的哀嚎。 “宋哥宋哥宋哥这个我不行……我真不行!!” 前后院借由厨房连通,邰霏被瑶瑶牵着走到后院,看见了周知意一手拿刀一手疯狂摆动拒绝的样子。 顾流在一旁拿着手机怼着周知意拍,笑得直不起腰,好容易缓上劲又数落道:“知意知意看这里,吃鱼的时候那么欢,让你杀鱼怎么就不敢了?” “顾流!把你的手机给我放下!” 周知意余光瞄到顾流在拍她,也不管案板上还在蹦跶的鱼,拿着刀威胁顾流,却看到了顾流身后从门里出来的邰霏。 “邰霏姐你来得正好!” 周知意把刀甩回案板上,刀尖深深地插在木制案板里,案板上的鱼被吓得跳了一下后再也没了反应。 “一个宋哥,一个六哥,两个大男人竟然让我杀鱼!这对吗?合理吗?这种事还轮得着我出手?” “你别听她瞎说。”顾流收起手机迎面泼她冷水,“不会就不会,强词夺理有什么意思,邰霏你说对吧。” 邰霏也没想到后院是这样的情况。 宋时祺离顾流和周知意这边的主战场远得很,正中立地低头处理背回来的肉,听到顾流的话也没吝啬泼他冷水:“那你上呗。” 周知意这下得意了,仗着宋时祺也支持让顾流杀鱼叉腰挑衅:“你看,宋哥都说了让你杀了,你别装了行不行,要我说就是你也不会。” “不会?我字典里就没这个词。”顾流鼻子出气轻嗤了一声,卷起袖子,“不就是条鱼?” 他刚起范走到案板边,原本已经没什么活力的鱼却忽然回光返照跳了起来,顾流的反应也不慢,几乎是那条鱼动起来的瞬间,他就离台子有了三米远。 他稳住后绞尽脑汁想了两个字:“意外。” 周知意冷笑了一声,瑶瑶笑得捂嘴,宋时祺站起来把处理好的菜丢给了顾流。 “切菜总会吧,三指宽的段。” 顾流如蒙大赦,欢天喜地地进了厨房。临走前,他还冲着周知意扬了扬手里的菜篮,换来周知意一个白眼。 送走了顾流,鱼也回到了宋时祺手里,周知意看到邰霏和瑶瑶带到了后院的菜。 邰霏不想再被周知意带跑,先开口抢占话语权:“我和瑶瑶把大厅收拾了一下,择菜还是来后院做比较合适。” “我也这么觉得!”周知意迅速接过话茬,跑到邰霏身边和邰霏一起拿着菜筐,“后院边上,就那边,还有条河呢,我们去那边吧,把菜洗了再拿回来让六哥切去。宋哥我们走了!” 宋时祺正在专心处理那条鱼,稍微抬了抬手腕摆了摆,意思是由她们去。 邰霏找不到话口拒绝,只好被周知意拉着从后院右手侧绕进小路下坡,去河边择菜洗菜。 等收拾完菜回来,宋时祺面前案板上的鱼已经漂漂亮亮地摆在了盘子里。 鱼头和前半的鱼身剁成了花,上面撒了颜色眼里的青红椒,一个盆里堆着挂好糊的鱼片,鱼尾剁成了一块块的,正被宋时祺用筷子夹着挂糊,为下油锅做准备。 周知意哇了一声,宋时祺转过头看到她们回来冲着她们点了点头:“回来了。” 邰霏轻嗯了一声,周知意的情绪价值就给得高了:“宋哥宋哥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做一鱼三吃,邰霏姐邰霏姐我好幸福啊!” 邰霏不懂周知意在幸福什么,被她拉着又只能嗯嗯地附和,幸好宋时祺说话,邰霏才有机会从周知意的魔爪里逃出来 “知意去把洗完的菜切了。” 周知意这时候才发现厨房和后院都没了顾流的影子:“六哥呢?” “今天菜的份量那么大,就我们几个怎么吃得完?” 周知意拖着长音哦了声:“他去找许哥汤姐她们了?” 宋时祺点头,从已经炸好的鱼块里挑了一块肉多刺少的给瑶瑶:“嗯,借邰设计师的光,晚上二区周围的小聚一下。” 周知意疯狂点头叫好:“好啊好啊,那我先去切菜,邰霏姐要和我一起去吗?” 和周知意去切菜还是留在原地,这是个很好的问题。 这就好比直接问邰霏:你想继续给周知意这个E人当玩具还是留下面对未知呢? 邰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未知:“我——” “邰霏,留下来帮我一下?” “我一个人要管着锅,还要拌鱼……” 邰霏和周知意一起看向说话的人。 他卷着土黄外套的袖子,露出里面浅卡其的内衬,拿着长木筷翻动锅里鱼块的样子一丝不苟,放下长筷子又去调理盆里的鱼片,最后还抬起肩膀蹭了蹭额头的汗,怎么看都有种不该存在的委曲求全感。 空气安静了一瞬,宋时祺只好趁着鱼块翻身的空隙转头重新问道:“帮我翻翻鱼就好。” 邰霏一顿,她的问题解变成了这样: PlanA,变成E人周知意的玩具。 PlanB,留下帮疑似E人的宋时祺翻鱼。 “好。” 都不是什么好事,邰霏只好应了个相对不需要说话的活。 周知意带着一脸笑容盯着宋时祺的背影,然后啧啧了两声把菜拿进了厨房,菜刀切断菜茎落在砧板的声音响了一会儿,她又笑嘻嘻地出来了。 她手里拿着玻璃瓶,在宋时祺和邰霏身边找到了专心啃鱼块的瑶瑶:“瑶瑶,我想起来你是不是摘了花呀,我们把花放进这个瓶子好不好!” “好。”瑶瑶点头,把最后一点鱼肉吃完,心满意足地跟着周知意离开了后院。 周知意离开前的表情邰霏见过,江黛脸上也经常出现这样的笑容。 浅浅弯着的眼睛,嘴角上扬的弧度,舒展的面部,微妙的视线。 “鱼定型了之后就要勤翻面,这样才能受热均匀颜色好看。” 邰霏顺从地给鱼翻面,没和宋时祺说话。 处理完鱼之后,宋时祺做饭的速度就快了。顾流和周知意择好切好的菜,宋时祺简单地炒了炒,装进直径大概三十厘米的不锈钢盆里,再由邰霏端上下午吃过面的大圆桌。一共六菜一汤,菜全上桌的时候,顾流也正好带着人回来。 微岛的志愿者大都是年轻人,也不拘泥什么,简单地打了招呼之后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吃饭。 中场,顾流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了一瓶香槟,被其他人撺掇着开了,绵绵的泡沫从瓶口迸射,周知意拿出来几个一次性的塑料杯,就这么简陋地倒上了香槟。 邰霏也分到了一杯。 气氛太好,她拒绝不了,只好捏着塑料杯看着里面浮动着气泡的香槟看着桌上的熟人小酌。 觥筹交错,邰霏忽然想到一个不合时宜的冷笑话。 “十七你看,六哥又半场开香槟,这香槟是上回咱去云城的时候拿回来的吧,才多久就喝了。” 闹哄哄里,有人替她说出了心声。 “啧,胡说什么。”顾流佯怒着拍开那人的手,“你没喝似的。” 那人正想再反驳些什么,又有人开了口: “随他。反正今天不是项目半场,是邰霏的欢迎会。” 邰霏顺着声音找到那个人。 宋时祺坐在主位,额前的发丝因为有汗黏了几根,还是那套土黄的衣服,可能是因为热,现在还微敞开了一些领口。卷起的袖子刚好露出他一截线条好看的小臂,手里倒满香槟的塑料杯精致得像是水晶高脚杯。 因为他那句话,邰霏被起哄着举起杯子咽下一口香槟,气泡刺激着她的喉咙,翻涌着热意涌上脸颊,不知道是从心底还是从大脑反上来一句话。 江黛说得对,宋时祺就是男模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考虑到双文的电力和照明供应,饭局结束得很早。 小周要送瑶瑶回家,顾流嘴上唠叨着,却还是被宋时祺一个眼神指使了去。 留下的其他几人不让宋时祺和邰霏参与收拾,一窝蜂地聚在后院把碗都洗了,接着在衣服上蹭了蹭湿手,边走和边邰霏打招呼。 幸好刚才吃饭的时候邰霏默默地把人的名字都记全了,跟着周知意的叫法,一口一个哥,一口一个姐,丝毫没有出错。 送走了人,邰霏长出一口气。 宋时祺把后院和厨房再检查了一遍,到处看了看,最后才关了灯出来。 邰霏想了想,跟着宋时祺走到门口。 “你一会儿上楼记得把这扇门的插销插上,会用吗?就这样就好了。” 宋时祺把门关上,拿起右边门上的栓销插到左侧特地留出的空隙,还往里拉了拉门,向邰霏展示了一下这插销的实力。 “双文的土办法,要真是有人破门而入的话声音也够让你听见了,到时候记得从那侧走。”他满意地把插销打开,指了指堂厅侧面楼梯的角落,“有扇小门能到外面,算是逃生通道。” “好。” 邰霏嗯了声,等宋时祺转身,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应该谢谢他。 “额……” 宋时祺回身看着吞吞吐吐的邰霏:“怎么了?” “谢谢微岛的欢迎会。” “又是谢谢?没来双文之前说,刚才吃饭的时候说,已经收到了。”宋时祺顿了顿,“不过,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种场合?” 邰霏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怎么这么问?” “感觉而已。”宋时祺说,“今天的欢迎会是我唐突了,应该先问问你的意见。” 宋时祺说完,邰霏没有立刻接话,小楼前默了一会。 还是正春,夜风很盛,不知道从哪儿起了一声“咕咕咕”,被风吹着回荡在周围。 “其实,我不讨厌。”邰霏斟酌着,“就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邰霏的刘海被风吹起,抚过她的嘴角、鼻尖、眼睫,然后被她归到耳后:“下次,可能庆功宴,我应该会喜欢的。” 宋时祺调侃她:“已经开始想庆功宴的事了?” 邰霏装作为难的样子皱眉:“我总得做好准备。” “嘘。”宋时祺装模作样地把食指放到嘴边,“被许哥听见了又该说我们半场开香槟了。” 邰霏煞有介事地接茬:“有道理。” “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宋时祺对着邰霏摆了摆手,“明天有空的话可以联系一下顾流,让他带着你去看看规划好的场地。” 邰霏这才想起来一个致命的问题:“我怎么联系他?” “有有线电话,在堂厅最东边角落。” 邰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一张海陆空三军的日历海报下看到了一台古老的红色座机。 白色底的透明按键,被灰色遮盖住的红色机身,和小时候在船上被她涂了颜色的那台座机长得一模一样。 宋时祺没等到邰霏的回应,第二次问了:“会用吗?” “会。”邰霏把自己从回忆沼泽拉出来,问了另一个问题,“那手机的信号呢?” “时有时无,早上会好一点。” 宋时祺手上的表闪了闪,他垂眸看了眼,轻啧了一声:“很晚了,我得走了。座机边上贴着联系电话,我在赵爷爷家,顾流在村长那儿,小周在孙姨那儿,也就是村卫生所,你有事就打过去,总能找到人。” 邰霏目送宋时祺离开,回想着刚才宋时祺锁门关插销的操作把大门栓上,还用力拉了拉。 “应该可以了。” 收拾完门,邰霏环视了一圈堂厅和前院,把灯熄了上楼。 手机没了信号只能当手电筒使,她半摸着黑扶着楼梯,回到房间扑上下午整理好的床,满溢着难以置信的恍惚感。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好像比她过去两年经历的还要多。 明明凌晨还和江黛在云城的沙发上半梦半醒地宿醉,现在——她举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八点二十一分,却已经在双文山区的棕丝木床上看着头顶莹白的节能灯。 邰霏叹了口气,支撑着自己起来洗漱。 幸好,晚间香槟里那点似有若无的酒精起了作用,邰霏在双文的第一晚并不如想象当中难熬。 - 次日,邰霏醒的很早。 她挑了身轻便的衣服,换上了球鞋,还找了件防晒衣套在最外边,顺手把自己的长发扎了个低马尾就下了楼。 昨天宋时祺给她简单地介绍过厨房,双文电力供应不足,冰箱这样的大件肯定是用不了的,菜就只能少买勤吃,争取一天一换。 她毫不费力地从厨房找到了一些鸡蛋,放到了还有余热的土灶水槽煮。 角落还有昨天周知意和瑶瑶摘来的水果,她挑了小半碗樱桃出来洗了洗,端着碗到堂厅,站在座机前盯着墙上张贴着的座机号码。 “12045902。”邰霏嚼着樱桃,空出一只手接着核,喃喃自语,“现在打这个电话会不会太早了,万一人家还没醒的话——”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邰霏吓了一跳,把碗放在桌上从兜里掏出手机。 【江黛:到了就好,我一觉睡醒你不在家了你知道我有多空荡吗】 【江黛:[小兔哭哭表情包]】 【江黛:[小熊哭哭表情包]】 【江黛:我好像那个忽然空巢的老人啊】 【江黛:太妃糖——你不要走啊——】 【江黛:你快回来——】 …… 江黛是那种人家越不回消息,她反会越来劲的人。忽然恢复信号,邰霏的手机连接收信息都卡了一会儿。 邰霏一条条地把她发的疯看完,回了两个字: 【邰霏:已阅】 出乎邰霏意料,江黛竟然是秒回,而且发了消息犹觉不够,转手就拨了电话。 “不是说不一定什么时候有信号吗,我还以为咱俩要变牛郎织女了。” “哪有那么夸张。” “有!” 邰霏笑嘻嘻地看着江黛发疯:“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才六点多。” “并非起得早。”江黛把手机凑近自己的眼眶,“我们科室的沈医生,家里老人病了,老家在很远的地方,只能先回家去看看,我帮她代个班。” “辛苦了江医生!”邰霏给江黛展示自己的樱桃,“下班回家记得家里还有点蔬菜水果,早点消耗掉,免得烂在冰箱。” “听见了吗?” “江黛?” “喂?” “邰霏?开开门呐!我是顾流!” 邰霏面前的手机上是江黛的黑眼圈,耳边是顾流诶哟哇啦的声音,她把断了信号的视频关掉,一边给江黛发信息一边朝门口去。 “马上来!” 她收起手机,把插销打开。 门口的顾流头发还是乱糟糟的状态,单手挎着一个盖着粉红色花布头的藤编篮子,另一只手也没空着,捏着一个包着馅料的果子。 邰霏刚一开门,顾流就把篮子里的花布掀开:“给,十七让我给你带的早饭。” “我刚刚煮了两个蛋。” “都吃呗,你又不胖。”顾流大吃两口把手上的果子解决掉,又从篮子里拿了一个出来,“十七让我去三区口子施奶奶那里买的,偷偷告诉你,周知意能吃五个这玩意儿。诶你刚才在打电话啊?这儿信号不好,下次去五六区的时候我找你一块儿,那儿不会断。” “不过你刚才打电话时候和咱聊天那感觉不大一样啊,你是I人吧?” “谢谢。”邰霏深吸了口气,从篮子里拿了个果子出来,避过碎嘴的问题不答。 “嗨,顺手的事谢什么。” 顾流进门,“十七说今天让我带你去实地看看,你怎么说?” “昨天聊过,是这个打算。”邰霏和他回到堂厅,“我还想着刚才打电话给你会不会太早,结果你就来了。” “那行,咱再吃会。”顾流嚼嚼嚼,三口两口解决掉之后又盯上了樱桃,捏了一颗不怎么红的,被酸的龇牙咧嘴还不忘自己的来意,“吃完了我带你去走一下几个预选场地。” 邰霏埋头吃果子:“嗯。” “啧。” 顾流莫名其妙地啧声,邰霏偷偷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就觉得你和我们,好像没那么近?就是不怎么熟的意思,你别多想。”顾流难得正色,“哎……我还是不说了。” “……说吧。”邰霏刚好吃完果子,找了张纸巾擦手,眨了眨眼,“是因为你觉得我们没那么近,所以你不好说吗?” 顾流:“……” 怎么被她反客为主了。 顾流砸吧砸吧嘴,看了看邰霏。 说不出来。 又看了看邰霏。 还是说不出来。 最后总算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被邰霏打断了。 “我吃饱了,我去背个包就出发。” 顾流沉默地站了起来:“好。” - 微岛在二三四区设置的会场,就是邰霏需要设计的主要区域。顾流今天没有载具,和邰霏缓慢地在双文的大路上走着,一边悠哉地给她介绍二区的分布。 如果让邰霏给和E人相处也排个段位,顾流能被她划进相对舒服的区域。 原因也没什么特别的,顾流说话的时候不需要她的回复,无论她回不回答都不影响顾流输出。 “就在前面了,那边本来是这块儿的文化礼堂。后来村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做活,村里也不怎么办节,礼堂就空下来不用了。十七和人商量之后就打算把几个文化礼堂再修一修补一补,能用的都给它用起来,大概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顾流拉着深棕色木板门上的圆形铁环把门打开,两侧连廊连接着门和门对面的戏台。连廊两侧开着两扇小门,都用石头雕了纹样装饰,似乎是腾飞的凤凰。 顾流见邰霏对纹路感兴趣,凑上来解释:“这是双文的庇护神,人家可信这个。” “礼堂的具体大小你们测了吗?” 邰霏摸着凤凰的羽毛,探出身去看了看外面的空地,在心里有了大概的估计。 “翻修的时候都记下了,都放在知意那儿,今天她搬过去的时候会带给你。”顾流抬手看了看表,“除了二区这个,其他的几个也都有。但咱俩今天估计只能看这一个,时间来不及了。” 邰霏正拿着纸笔粗糙地拓印纹路,听到顾流的话就顺着问了句:“怎么来不及?” “因为我得去给瑶瑶的奶奶送药。”顾流说,“不急,离七月还早着呢,我改天骑车来,还能带你好好地逛一逛。” 邰霏随口应了一声,然后把拓好的纹样收进自己的包里。 “那我走了哈,你认识回去的路吗?” 邰霏卡了一瞬。 实话实说,她只记得他们出来的时候是一条大路,然后拐东拐西的好像又进了哪条岔路,怎么到这里的,她还真不知道。 在顾流从疑惑到了然到开怀大笑的短暂过程里,邰霏淡淡地开口:“我还是跟你一块儿去吧。” “行啊。” 顾流应得爽快。 两人把文化礼堂的门一关,门上的圆环又叩在门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噔”。 邰霏在那声“噔”后面听到顾流藏起来的、毫不收敛的一声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6章 第 16 章 “没事啊,没事。” “不认识路不丢人,双文这弯弯绕绕的,不认识才正常。” “但我觉得你也不像会迷路的人啊。” 顾流一路上都在反刍邰霏不认识路这点,邰霏没搭理他,他倒觉得良心不安起来。 他走在前面带路,思考半晌,决定也透点料换一换邰霏这个早晚会被发现的秘密,“十七最开始来的时候也迷路了,在山里迷了一晚上呢,第二天说什么也不认,就顶着黑眼圈和咱说‘我认床’,可乐死我们了。” 邰霏想象了一下宋时祺嘴硬的样子:“他还有这种时候啊?” “他这种时候还少啊?”顾流哼气,煞有介事地和邰霏科普,“你别被他的表面所迷惑。” 顾流掰着手指开始算宋时祺的缺点。 “他小肚鸡肠。” 明知道他喜欢R77还非得和他抢一辆,抢就算了,抢到了还不给他开。 “心思深沉。” 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什么事都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搞明白。 “爱刨根问底。” 还老抓着莫名其妙的点问问问。 “而且最重要的是,爱欺压我这种可怜人。” 顾流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装作啜泣的样子吸了吸鼻子。 “六哥哥哭了?” 瑶瑶拿着一根绿色的丝带出现在转弯口,歪着头走过来,扯了扯顾流的袖子,“十七哥哥说哭鼻子丢脸,六哥哥不要哭哦。” 又是宋时祺。 邰霏看戏似的默默朝后退了一步,顾流僵在原地。无语地望了会儿天,顾流苦涩地蹲下来揉了揉瑶瑶的脸:“好,六哥哥不哭。” 说脏话被纠正,哭惨又被教育,顾流和瑶瑶之间的相处总是很有爱。 “六哥哥来给奶奶送药,奶奶今天有没有在家乖乖呆着?没有背着我们下地吧?” 瑶瑶摇头,顾流站起来,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就好。对了,你还没和邰霏姐姐打招呼呢。” 瑶瑶腼腆地笑了笑,往顾流身后躲去,两手背在身后弹出一点脑袋,和邰霏问好:“邰霏姐姐好。” “你好。”邰霏半蹲着和她打上招呼,瑶瑶索性整个人都躲在了顾流身后。 邰霏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声。 I人最爽的时刻无非就是能捉弄另一个比自己更I的人,虽然邰霏没有这种作弄人的恶趣味,但瑶瑶的动作确实让她理解了为什么江黛喜欢捉弄自己。 “六哥哥,邰霏姐姐再见。” 瑶瑶留下这么一句话哒哒哒地就跑了,手里的绿色丝带顺着她跑动的带起的风在她身后摇摆,留下顾流和邰霏面面相觑。 “害羞了。”顾流肯定道,“小姑娘嘛。” 邰霏:“理解。” “邰小姐小时候也这样吗?” 邰霏:“……” 顾流这不会说话的的毛病有办法治治吗? 她笑着扯开话题:“我们还是先去给奶奶送药吧。” - 瑶瑶家的房子是低矮的平房,从外面看,大小似乎只有邰霏现在住的小楼的三分之一,大概一个堂厅那么大。 墙壁还是土石垒起来的,粉刷在外面的墙漆也已经风化剥落。屋顶好一些,看得出来是新修过,锃亮的瓦片覆在顶上,让整个房子看起来头重脚轻。 院子里站着人,头发已经花白,前几年的旧伤落下病根,她走动翻院子里晒着的果干的时候一瘸一拐。 顾流几个箭步冲上去,用方言嚷了一声,奶奶也回了一些话,最后由顾流扶着,坐在了院里的一张藤椅上。顾流熟练地钻进房子端出来一碗水,又从自己夹克衫的胸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塑料盒子,倒出药来递给她。 奶奶吃了药,用方言说了一堆话,顾流听着,视线疑惑地在邰霏和奶奶之间转来转去。 邰霏被他看得毛毛的,忙碌地学着瑶瑶奶奶的样子翻起了晒出来的果干。 顾流把碗放在一边,用方言和奶奶说了句什么,邰霏猜大概是让她别动坐着的意思。接着,顾流也陪她一块儿翻起了果干。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十七刚才来过。” 邰霏不明所以:“嗯。” “他和奶奶夸你。” 邰霏翻果干的手指一松,果干掉在竹匾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哒”。 “他竟然还有夸人的时候?!”顾流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手却没闲着,熟练地把果干翻得整整齐齐,“而且他明明自己来了这里,那为什么不把药带上呢,这样我和你不是可以多看几个地方?” 顾流说着,偷偷朝邰霏靠近了一点儿,“难道他知道你会跟过来?” “那他留在这当面夸我不是更好?”邰霏不喜欢和人靠得太近,往边上一个匾挪了过去。 “那也太刻意了。”顾流嗤声,“我说了,他心思深沉,借着奶奶夸一夸你,好让你死心塌地地留下来——啧,你真别说,这事真是他宋时祺能干出来的。” “那你呢?”邰霏垂下眼睫,“唱完红脸唱白脸,你也是他安插的说客吗?” 顾流手里这匾果干正巧翻完,听到邰霏这话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说吧,显得自己真像说客。 不说吧,自己憋着又难受。 思来想去,顾流去了和邰霏背身的地方收拾起了果干。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不知道说什么大不了就不说呗。 顾流这么想着,翻果干的手停停动动,鬼鬼祟祟地走到了最边上靠近门的地方,瞥见了一个可疑的人影。 他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咳咳,邰霏啊。”顾流大声地说,“我刚才说了十七那么多坏话,你总得回我一点吧?” “回你一点什么?” “你对十七的想法?” 邰霏再一次被顾流超凡脱俗的脑回路震撼到沉默。 “啪”一声,顾流脚边飞过来一颗石子。 顾流对着在地里一脸寒气的宋时祺俏皮地眨了眨眼。 “你觉得他人怎么样?有没有坏话要说?咱俩可以交流一下啊,我保证不说出去。” 顾流那边的果干是刚才奶奶翻过的部分,他三两下又收了工,索性也不管宋时祺的表情什么样,溜达到邰霏身边,贱嗖嗖地游说邰霏。 “比如之前你们俩谈判,你不觉得他很尖锐吗?” “或者昨天你刚来今天就让你干活,你不觉得他很强势吗?” “还有,他昨天做的菜也不行,那味太咸了,你不觉得吗?” 邰霏现在可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尤其是第三句,如果邰霏没有记错的话,昨天在桌上吃得最欢快的人就是他顾流。 邰霏思虑良久,向顾流投去一个称得上微妙的眼神:“你对他有意见?” “我……”顾流伸着手指指着自己,我了半天也没个后续。 除了宋时祺之外,他还是头一次在同一个人身上连着吃瘪。 邰霏觉着好笑,暗戳戳地又煽风点火:“怎么,是积怨已久吗?” 宋时祺就在不远处,自己说什么都能进他的耳朵,顾流忽然开始后悔自己那一时兴起,给自己惹了个这么大的麻烦。 “你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招招致命啊。” 他懊恼地看着邰霏,皱起眉毛思考着看上去温和无害小透明的邰霏,是怎么一次两次说出那么直指要害的话的。 还没等他思考出结果,终于干完农活的宋时祺出现点醒了他—— 因为邰霏和宋时祺很像。 宋时祺冲着邰霏点了下头,接着就径直路过了他们俩,去和奶奶聊天。 他路过的时候,顾流一个趔趄,然后一脸壮烈地催着邰霏手脚快些,好在宋时祺分出神来之前翻完就跑路。 邰霏憋着笑压低声音问他:“怎么了?” “说人坏话被发现了我不得赶紧跑!”顾流皱着眉眯着眼,弯腰低声和邰霏窃窃私语,“他小肚鸡肠。” “哦~” 邰霏故意拖了长气音,视线里,顾流身后的宋时祺正按着奶奶腿上的几个关节。 眼看快到正午,太阳已经爬到了很高的位置,但双文地处山中,群山包围,地势又高,温度倒是没那么高。 宋时祺大概是刚从地里回来,裤腿和袖子还挽着,和那天在咖啡店里见到的精英模样相去甚远。 “诶,十七。”顾流忽然出声。 宋时祺只是转过头来挑了挑眉,意思是让他继续说。 “那个,我答应了知意要去替她搬家,一会儿你送邰霏回去呗?”顾流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谎,“正好,你们俩回去了在那儿开火做饭,我和知意到了能蹭一口。” 宋时祺像停到了笑话似的哼了一声:“想得挺美。” 顾流对这声嘲讽充耳不闻:“那你们俩回去,我先走一步哈。” 顾流说完,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邰霏看着他跑远的背影难以置信地微张着嘴唇,倒吸了一口冷气。 顾流这人真不是东西! 说好的一个战壕的战友,就这么抛下自己跑路了! 邰霏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把顾流拉进了黑名单。 “邰霏。”宋时祺叫她,“按完穴位,我还要扶着奶奶走一会,你要先回去吗?” 邰霏硬气地拒绝道:“不用,我把这些果干都翻完。” 宋时祺点了下头,奶奶笑得脸上皱纹愈发明显:“谢谢你们俩。” 邰霏唯一会的一句双文方言就是谢谢,听懂了奶奶在说什么,她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昨天桥上的赵奶奶是怎么说的不用谢,然后半说半讲半比划地和奶奶说了一长串。 可惜,奶奶脸上只有笑容,没有听懂了的迹象,邰霏只好求助宋时祺,并把学一点正常沟通的双文话列入了近期要完成的事里。 宋时祺翻译完邰霏的翻奶奶的,翻译完奶奶的又替邰霏翻回去,忙得不亦乐乎。 果干还剩两匾,邰霏边聊天边翻,和刚才顾流在的时候两个人一块儿动手比,工作效率明显低了许多。宋时祺带着奶奶在院子里走了几圈,邰霏也正好把手里的活干完。 邰霏交替着左右手互相按着酸胀的小臂,站在院子里等宋时祺。宋时祺在严肃地告诫奶奶一些事情,他一边说一边还配着动作,邰霏猜着他话的意思。 “不能多下地走,有事和我们说。” 回去的时候,邰霏问宋时祺他最后那句话是不是这个意思,“我没猜错吧?” “嗯,没错。”宋时祺为她鼓掌,“怎么,对双文方言感兴趣了?” “嗯。” 邰霏走在路的里侧,和宋时祺大概隔了三十公分的距离,她踢开的石子正好被他踩到脚下,然后又被他踢了回来。 “毕竟我在这里要待一两个月,总不能只靠一句谢谢招呼所有人吧?” 宋时祺带着邰霏走的路不是邰霏和顾流来的那条,前面有个转弯口连接着一座宽不到一米的窄木桥,桥边栽着一棵柳树,垂着长枝飘摇。 “一句?你不是会说不用谢了吗?”宋时祺说。 “那也算啊?” 邰霏走在前面,伸手扯了一枝柳条下来。 柳条落进手里的瞬间,宋时祺忽然叫她的名字。 “邰霏。” 她回头那一瞬间,看到了一束扎着绿色丝带的花掉进宋时祺怀里。 接着,就到了自己眼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白色的花有五瓣花瓣,橙黄的野菊三五簇拥,还有紫色的小毛球花和长着很长花穗的不知名野花。 这是邰霏第一次收到花。 但其实,她身边一直都有花。 小时候家里有个小花圃,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去花圃里浇花除草;长大一点,没有人和她走在一起,她唯一的朋友就是沉默的花草;再大一点,她又一头扎进园林景观。 从此之后,身边的花越来越美丽,越来越灿烂,越来越稀有。 但她只有苔藓。 没有人不喜欢花,因为花的意义是爱和幸福。 邰霏往后退了一步。 宋时祺往前进了一步。 “欢迎礼物。”宋时祺又进了一步。 邰霏犹疑着,宋时祺又向前一步把花举到她眼前,送到她手边:“瑶瑶放在这的,你,真的不收吗?” 野花捆扎着绿色的丝带,确实是瑶瑶手里的那一根。 邰霏抿唇,伸手接过了那一大把野花,混合的花香交错成复杂的味道,冲上鼻腔,钻入大脑。 她不知道说点什么会比较好。 似乎她见过的,所有收到花的时候该说的话,在现在这个场合都不合适。 好在宋时祺并不是那种做了什么事当场就要得到结果的人,立刻就体贴地给邰霏找了后路:“走吧,先回去做饭。” 邰霏的手指绕着捆着花束的丝带,和宋时祺一块往前又走出了一段距离。快到小院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瑶瑶根本不可能把花放上这么高的树杈。 “花是你放的吧?” 总算被邰霏看穿,宋时祺微皱了眉:“很不明显吗?” “嗯……” “那我下次努力。” 邰霏把花放到昨天瑶瑶采的那瓶边上,去厨房找了一把剪刀来收拾,听到宋时祺这句“下次”,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还有下次?” “为什么没有下次?” 宋时祺反问,瞎编道,“提前告知邰设计师一件事,微岛项目竣工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一束花。” 邰霏扬了扬手里抽出来的紫色野花:“开工的时候也有?” 宋时祺继续睁眼说瞎话:“嗯,算是企业文化。” “月薪八千,五险一金,包吃包住,还有花,微岛真是个好地方。” 邰霏随口这么说了一句,偷偷观察着宋时祺的表情。 “我也这么觉得。”宋时祺把路上放下来的袖子又挽起来,“中午随便炒俩菜应付一下?你没有忌口吧?” “没有。” “行。” 大厨宋时祺占领厨房高地之后还把邰霏早上煮了没吃的两个蛋给拿了出来,询问了一下得到了邰霏留着晚上吃的回答,撇嘴又把蛋拿了回去。 中途邰霏收拾完花梗,想进厨房帮忙,刚踏进一只脚就被宋时祺赶了出来,还塞给她一碗沙拉。 “晚上吃就不新鲜了,中午大家就沙拉一起吃了吧。” “可……”我的晚饭怎么办? 邰霏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换上了另一个字,“好。” 大不了晚上再煮两个蛋。 她把沙拉放上桌面,从柜子上拿了个网罩把它罩上。桌上的花占着地方,邰霏又把花放到了柜边,和那天没喝完的香槟立在一块儿。 收拾完这些,邰霏想回一趟楼上把自己的包放好,顺便把今天和顾流逛了一圈找到的素材也都归个类,但让宋时祺一人在厨房忙活她又不那么好意思。 算了,脸皮厚的先享受世界。 邰霏硬着头皮对着厨房开口:“需要帮忙吗?” 里面的宋时祺果然说了不用,邰霏舒了口气,“好,我先上楼整理一下素材。” 厨房里传来菜下锅的呲啦声,邰霏站在厨房门口往外退了一步,正好能看到宋时祺的侧影。高挑的男人围着粉红色的花边围裙,挽着袖子,手里拿着古老的木柄铁铲,和双文特有的土木火灶依旧格格不入。 那柄铲子邰霏早上拿过,重的要命。现在在宋时祺手里应该也不轻,因为邰霏看见宋时祺的小臂肌肉紧绷,线条倒是好看得紧。 “别站在门口,今天刮风,烟都往你那边飘。”宋时祺用余光看到邰霏站在门口,转过头朝她摆摆手,“安心上楼吧,这里我能搞定,你一会儿下楼吃饭就好。” 邰霏偷看被抓包,耳根忽然一烫。 就像顾流说脏话必定被瑶瑶抓包,邰霏两次看着宋时祺出神都被他抓了个正着。她抓起背包上楼,转上楼梯那一秒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邰霏回到房间,从包里往外拿东西。拿出手机的时候特意看了看信号,可惜还是只有早上那灵光一闪,后面她给江黛发的消息都标着圈,压根就没发出去。 在双文的日子才刚开始,邰霏已经累觉不爱。 除了手机和几张拓印的纸,邰霏还从包里拿出来了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一路的泥土样本和路边的一些苔藓采样。她用标签纸写好时间地点,给每个样本贴上,然后收进文件盒。 来双文之前,宋时祺就说过双文的电力供应情况并不太好,所以这次她带来的工具主要还是以手绘为主,把电脑和其它仪器都先晾在了一边。 她拿了几张画纸出来削了铅笔,画了个抽象的草图,开始研究拓下来的纹路。 正卡死找不到头绪,木窗框恰好传来两声咚咚。 宋时祺举着一碗水果出现在窗口:“最后一点水果,吃吗?” 房间的隔音不太好,宋时祺的声音隔着玻璃窗也只是像蒙了一层纱,更柔和了一些。 邰霏看着自己画了一半的图摇头:“一会儿吧,我先看看这个怎么处理。” 宋时祺点头表示了解,又用指关节叩了叩玻璃:“房间很久没人住,记得多开窗通风。” 这句话倒是没错。 邰霏在国外的时间长,老师工作室更是处在被称作污染之都城市的正中心,全年都得靠新风系统撑着,她又在地下室做苔藓,两年下来没了开窗的习惯。 双文环境好,开个窗就是天然的氧吧换气,邰霏听劝,随即便站起来打开窗。 结果宋时祺忽然伸手进来,抽了张纸巾垫在桌面,给她放上了三颗樱桃。 “先垫垫,我刚和顾流通了电话,知意还在收拾东西,没那么快。” “嗯。” 宋时祺已经走远,窗户对着前院的矮房,坐着的时候没有视线遮挡,能看到一整片天。 双文的天好蓝。 视线里和蓝色对冲着的樱桃也红得灼眼。 邰霏把樱桃挪开,专心画着手上的稿子。 - 比顾流和周知意两个人先出现的,是他们俩的声音。 从顾流嫌弃周知意的东西多到要向老乡借三轮才能搬动到周知意反着吐槽顾流连两个袋子都拿不动,最后归结于宋时祺的一声嘘。 邰霏在楼上听得一清二楚。 手上的微景设计图已经完了大半,还剩下一些种类没有定好,邰霏把东西放回原位,伸了个懒腰走出门靠在栏杆上。 楼下的吵嚷跳过刚才的中场,还在继续。 顾流把黄绿色的编织袋随手扔在地上,找了张竹椅坐下:“十七你评评理来,哪有人东西那么多的。” “女孩子东西多点怎么了!宋哥你看他,好吃懒做!” 周知意也背着一个粉红色的编织袋,放下的时候叮叮咣咣,不比顾流的轻松。 “胡说八道!”顾流踹了脚袋子,“人邰霏大老远来都只带了两个箱子,你这对吗?别给自己找借口。” “谁让你们俩把资料全放我那儿的!” “这不是你说的自己干活细致,怕东西放我那儿丢了。”顾流恶狠狠道,“我知道了,我可算是知道了,你们女孩子就是不讲理啊。” “顾流!你瞎放什么地图炮!那我还说呢,你们男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宋时祺在一旁咳了一声,周知意赶忙又补了一句,“我们宋哥除外。” “你……”顾流咬牙切齿。 “行了,把东西放好下来吃饭。”宋时祺打断了两人没营养的互相攻击,“邰霏在楼上画稿,上楼的时候轻点,都收拾好了叫上她一起下来。” “这么快就开始画了?”周知意冲着东面抬头,一抬头,和楼上的邰霏就撞了个正着,“呀,邰霏姐,我们吵到你了吗?” “没有。” 邰霏没有在楼上低着头和别人聊天的习惯,被发现了就索性下了楼,“一块儿搬?” “好呀。” 顾流被两个女生晾在一旁,周知意和邰霏一起把粉色的编织袋抬了起来。路过顾流的时候,周知意很坏心地冲着顾流龇牙咧嘴地恐吓了他一下,还伸出脚幼稚地试图绊他一脚。 等两个女生走上楼梯,顾流又被宋时祺不轻不重地踢了踢小腿:“还装呢,赶紧把东西搬了来厨房打下手。” “嘁,我真是上哪都被人使唤。”顾流认命地扛起编织袋,“不儿,那你刚才怎么不让邰霏给你打下手,你们俩不才是做饭组吗?” “她去做本职工作,不对吗?” “本职工作是吧?”顾流磨牙,凑近宋时祺,“提醒一下宋总,风创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您去下决定。另外,我们顾氏也忙得很。” 宋时祺瞥了他一眼,转身去厨房,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顾老六,你们家的事轮得着你操心吗?” 顾流被戳到痛点,捂着胸口上楼。 - 楼上,邰霏和周知意把东西放在了北面靠楼梯的房间。 “这边到时候腾出来放资料,我住另一间。”周知意美滋滋地盘算着,“我总算有个大房间了,真是好久违的感觉。” “那之前真是委屈你了,周大小姐。”顾流阴阳怪气地背着编织袋出现在门口,“你们女孩子的房间我就不进去了,放门口行吗?” 周知意不喜欢别人叫她周大小姐,没好气地帮顾流把东西放下之后推搡着又把人给送回了楼下。 回来之后,邰霏和她一块儿把编织袋的东西拿出来。这一袋子都是书和资料,文件夹一个接着一个,周知意一直碎碎念着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恨不得能立刻把自己脑袋里所有关于双文的事情全都灌输到邰霏那儿去。 总算到了最底下,是一本植物志。邰霏随手翻到一页,一张照片从书后面几页飘了下来,落在了邰霏脚边。 周知意打眼一看哇出了声:“诶,这张照片在这里啊!” 照片上的周知意养着及腰的长发,穿着很素的长裙,手里捧着一束花,笑得见牙不见眼。 “短发更适合你。”邰霏说着,把照片递给周知意。 “诶呀~两年前的照片了。” 周知意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翻过照片,瞥见照片背后的日期和邰霏说,“那会儿刚决定来微岛,这花还是宋哥送的呢!” 邰霏顿了顿。 原来还真有这种企业文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邰霏,周知意,下来吃饭了。” 顾流在楼下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像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周知意唰地站起来,伸手把邰霏也拉了起来:“吃饭去!” 两人一块儿到了楼下,邰霏眼尖地发现她放在柜子上的花被人放到了堂厅的大桌子上。 “呀,瑶瑶昨天有摘这么多花吗?我怎么记得没这么大一瓶。” 周知意疑惑地盯了一会儿堂厅桌上,随即又甩开不想,拿着照片舞到了顾流眼前,“六哥,你看看这个,看呀!” “什么东西。”顾流不情不愿地接过照片,定睛一看乐出声,“嚯,怎么是那时候的照片?多久之前了?” 宋时祺端着最后一碗小炒肉出来瞥了一眼:“这个啊,快五年了吧?” “是,我来微岛快五年了!”周知意把照片抢回来,“六哥这记性,也是到了要吃保健品补脑的年纪了。” “哥的大脑还能再战五百年好吧?我记得那花还是十七送的呢。”顾流毫不在乎地哼气,招呼着邰霏,“快来吃饭,今天这个小炒肉真绝了。” 邰霏应声过去坐下,宋时祺已经替她盛好了饭递过来,四人一人坐一条长凳,八仙桌显得又空又大。 照片被丢在一边,周知意夹了筷子炒肉,反呛顾流:“是啊,宋哥送的花,你没有吧?” “毕业花我也羡慕啊?”顾流不屑一顾,专心和周知意抢小炒肉。 邰霏夹菜的手一顿:“毕业花?” 周知意把抢来的炒肉夹到邰霏碗里,贴心地给邰霏解释:“差不多吧,反正那时候我刚毕业,没想好要去干什么,宋哥忽然和我说要不要继续来做公益,我就来了。” “我给你翻译一下,简单来说就是她没毕业之前来微岛跟公益的时候就被宋时祺盯上了,后来一毕业就被宋时祺拐上不归路。嘶——你搞什么!” 顾流原本乐呵呵地开着周知意的玩笑,后半句刚一交代,手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宋时祺一筷子。 “会说话吗?”木制筷子在顾流手上刻下两条红印,宋时祺冷漠开口道:“不会说话就少废话,留着你嘴多吃两口。” “可惜那束花被丢在第一个公益点了,我还把它晾成干花了呢。”周知意对着邰霏感慨,“双文这里花倒是多,只可惜没有特别好的。” “野花也挺好啊。”邰霏忽然说,“这些野玫瑰和我在国外见到的赛级品也差不离了。” 周知意半信半疑地哈了一声:“真的假的?” 邰霏郑重地点了头,左手边的宋时祺忽然勾起唇,在顾流呆滞的目光下点了点头:“我也觉得野花挺好的。” “说起野花,堂厅那瓶野花怎么多了这么多,你们俩回来的时候摘的?” 宋时祺和邰霏异口同声:“瑶瑶摘的。” 邰霏撇开视线,宋时祺则波澜不惊地夹了沙拉里的水煮蛋。 顾流和周知意低头借着抢肉的时候交换了一个眼神,一顿饭在莫名其妙的气氛中结束。邰霏和周知意抢着去洗碗,顾流收拾完桌面,和宋时祺在堂厅研究起了其他几个区域的规划。 邰霏出来的时候,宋时祺和顾流正在研究几个区域之间怎么联系。 桌边两人见邰霏和周知意出来,两人一人拖出一张凳子,邀请她们也坐下一块儿商量。 桌上摊开着双文的地形图和区域划分,标注了河道和窄桥,哪里好过哪里不好过,是一份抽象但很到位好用的地图。 顾流划掉步行:“光靠步行肯定不现实,双文太大,一天能不能逛完一个区都不一定。”随后感慨着说了个没人懂的梗,“而且我这十一路公交车是要去看世界的,不是用在丈量双文径长。” 邰霏没get到他的冷幽默:“什么公交车?” 顾流得意地拍拍腿:“My leg!” 无人在意顾流的抽象冷笑话,宋时祺把单子往中间推了推:“虽然现在考虑还早,但是如果确定了双文没有的交通工具,采办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经营的事情邰霏不懂,听着宋时祺和顾流分析直觉这件事并不好解决,还得不出结果,邰霏早上想用但没用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邰霏条件反射一般站了起来,这一站起来就不再好坐回去,只好硬着头皮指着电话说:“我去接。” 坐着的三人点头默许,邰霏一个人走到座机前。 “喂?” 那头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邰霏的眉头越皱越紧,依稀辨认出了十七两个音节。数字总是特别容易记忆,邰霏于是怪腔怪调地用方言反问,“找十七吗?” 邰霏背对着堂厅桌子,桌上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定格在将笑不笑的宋时祺身上。 周知意压低声音问:“邰霏姐刚才说了什么?” “不知道啊,没听清,好像是叫十七?”顾流在桌下用膝盖顶了顶宋时祺,“找你的,还不快去。” 邰霏右手捏着电话,大脑疯狂地思考着对方说了什么,奈何语言系统里关于双文方言的摄入还太少,仅限于“谢谢”和“不用谢”,突如其来的电话长难句还是太有强度。 恰好对方也没什么普通话储备,两个人都靠猜测维系,没法再进一步沟通。 她左手的食指不自觉绕上红色的电话线,被线圈捆住勒出一道道白。 “嗯……找十七?” 电话两边都只能听懂十七两个字,邰霏也不是做不了的事非得死撑着的性格,刚转身准备叫宋时祺,座机电话的上半部分就被一只温暖的手包住,温度隔着一段红色的机身传过来,邰霏一惊,松开右手,只剩下左手手指被电话线缠住,连着电话两头。 带着淡淡橙味的木质调香水重新绕上邰霏的鼻尖。 他们俩的距离好近。 邰霏举起右手挡住自己的口鼻,咳了一声,打算往后退一步。可另一只手上却因为缠着线圈,拉着拿着电话的宋时祺一块儿往自己这边又靠近了一点。 邰霏做贼心虚地躲开,眼睛不住地往墙上那张三军海报上瞟。 忽地,邰霏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手指上不属于自己的温度,略有点粗糙的指尖……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五感总是特别敏锐。 邰霏清楚地感觉到宋时祺的手指替她一圈一圈地绕开缠在自己手指上的线圈,而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还和电话那头的人有说有笑地聊着事。 邰霏的手指自由的时候,宋时祺的电话也正好到了尾声。 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远回到社交距离。 “谁啊?”顾流趴在桌上懒洋洋地问。 “陈叔,说是水泵坏了。” “许哥不在吗?” “许哥去六区出外勤了啊,不是前段时间就定下来的吗?”周知意插了一句。 “啧,我真给忘了。”顾流一拍手,认命般地闭眼,“看样子只能我和十七过去一趟了。” “嗯。”宋时祺应声,“我记得水泵说明书在知意那里,去找找。” “好嘞!”周知意应得也很快,跑开两步又回来拉上了顾流,“六哥也来,人多力量大。” “你们女孩子的房间……” “少废话。” 顾流被周知意架着上楼翻说明书,堂厅忽然没了人声,那瓶野花的味道淡淡的,浸染到了邰霏和宋时祺在的这个边角。 “看来学双文方言的事是刻不容缓了。”宋时祺皱着眉,“刚刚电话那边陈叔问我,怎么不教他两句普通话,我说因为你想学双文的方言——没应错吧?” “嗯。” 自己确实这么说过,邰霏走了两步回到桌前,也思考着该从哪里学起。 学方言不像英文,没有具体的音标,只能靠猜测和抽象的拟声硬记,邰霏现在唯一说的比较顺溜的两句还真就只有那两个字,“不”和“谢”。但这两个字放进一整句话里又会衍生很多音调变化,还真不是那么好学的。 宋时祺也走了两步回到桌前,手指轻轻叩了两下桌面:“课程提前,今天先教你一句话,怎么样?” “好啊,你说。” 宋时祺唇瓣张合,邰霏听到了刚才在电话里频繁听到的两个音节。 她不跟读,微微皱了皱眉后松开,好整以暇地看着宋时祺,问道:“是你的名字吗?” “聪明。”宋时祺挑眉,又重复了一遍,“现在会了吗?” 邰霏自诩语言能力不差,刚才别扭只是因为两边的态度都很焦急。现在在完全放松的情况下,她叫宋时祺的发音几乎和宋时祺的演示版相差无几。 “那我就加大难度了。” 邰霏微抬了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宋时祺叽叽咕咕地输出了一长串,邰霏让他重复了好多遍才怪怪地复述了一遍,转头又重新模糊。 “很难吧?”宋时祺托着下巴问,“再教个简单的?” “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邰霏追问。 “你吃饭了吗?吃了什么?我还没有吃。”宋时祺说,“我觉得你可能用得上这句话。” 邰霏轻笑了一声:“多谢关心,我会做饭。” “那句简单的还学不学?”宋时祺也笑,“比刚才那句好用。” 邰霏本着“你还能有什么好话”的心态对着宋时祺点了点头:“当然。” 宋时祺又说了一句。 邰霏耳尖地听到了两个耳熟的音节。 “这句话是和你说的?”邰霏用手指绕着头发,“我听到十七了。” “对。”宋时祺点头,“要不要猜猜看整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和刚才那句不太一样,语气也大相径庭。 “宋时祺,你怎么在这里?” “不对。” “宋时祺,这是什么?” “不对。” 邰霏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问他的,摊开右手掌心示意他可以公布答案。 宋时祺从堂厅的花瓶里抽了一支野玫瑰,平着按进邰霏手心:“这句话的意思是——” “宋时祺,可以帮我一下吗?” 手里的野玫瑰好像忽然长出了刺,扎得邰霏握紧了手里的绿色枝干。 楼上顾流和周知意总算找到了说明书,周知意超大声的“我就知道在这里”从房间里穿透落在楼下堂厅。 邰霏也知道,宋时祺大概又在和她开玩笑。 就像那天在咖啡馆见面,他问他是不是看他出了神一样,可能都是他调节气氛的幽默。 双文的阳光有点刺目,宋时祺的话不真实得像是偶尔飘过头顶的薄云。 邰霏垂着眸看着野玫瑰的花瓣,正打算找点什么打破僵局。 “不是玩笑。” 他先她一步开口,像是看穿了她的心声,“我在的话,这句话就是最有用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9章 第 19 章 顾流和周知意扬着说明书下来,看到堂厅里的两个人维持着诡异的状态。 “你们俩干啥呢?十七,说明书找到了,走呗?” “走吧。”宋时祺对邰霏说,“记得多练习,下次教你新的。” 陈叔在双文承包了不少鱼塘,虽然在四区只有一个不大的水库,但这些天正是那个塘出鱼的时候。水泵的问题刻不容缓,宋时祺和顾流拿了说明书就没再停留。 送走了这俩人,邰霏把野玫瑰插回花瓶,和周知意关了门回到楼上整理东西。 两间房间隔得近,把窗户都打开了之后,两人在房间内正常讲话就能沟通,周知意在最那边的房间收拾自己带来的生活用品,邰霏则根据标号把周知意拿来的文件盒和一些书摆在中间划分成临时档案室的屋子。 周知意自说自话,邰霏找到能插一句的地方也会努力说上一两句。周知意那儿理得差不多之后就回了邰霏这边,顺带着把邰霏要的资料都拿了出来。 周知意是个闲不住的,有什么问题也不憋着,天南海北地聊完没话题之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刚才你和宋哥在楼下说什么呢?” “我想学双文方言,他教了我两句。” 周知意听完表情复杂道:“宋哥教你方言?他教你什么了?” 邰霏靠着稀薄的记忆复述了一遍:“你吃饭了吗?吃了什么?我还没有吃。” “嗯——神似了。”周知意哈哈大笑了一会儿,擦着眼角莫须有的眼泪和邰霏说,“不过他怎么教你这种没用的话啊哈哈哈哈哈……” “我也这么问。”邰霏诚恳地说,“你会吗?” “会一点儿,我住在卫生院那边,卫生院的孙姨会说普通话,我们俩都用普通话交流的。” “双文会说普通话的人多吗?” “还好,可能三四十岁往下的都会一点吧,再大一些就不会了。像瑶瑶奶奶她们在遇到我们之前都生活在方言的环境里,现在能听懂一点就很厉害了。”周知意把文件都放平整,又问道,“你学这个干嘛?” “想和他们多聊聊。”邰霏打了个哈哈,“语言是沟通的桥梁嘛。” “那倒也是。” 周知意放好东西又重新坐到地上,忽然灵光一闪,“呀,我也教你一句吧。” “好啊。” 周知意说了一句简短的话,语气平淡,眨着眼看着邰霏:“能复述出来吗?” 句子不长,音节也都很好记,邰霏轻而易举地就说出来了,然后问她是什么意思。 “学语言不都是先学的你好拜拜吗?刚刚那句就是你好。” “你好?”邰霏半信半疑地眨了眨眼,“拜拜呢?” 周知意也眨了眨眼,说了另一句,笑嘻嘻地盯着邰霏学。 邰霏觉得这两句话肯定不是你好和拜拜,更大可能还不是什么好话。双文没有字典,邰霏重复了几遍记下,等着哪天听到的时候从语境能找到答案。 两个人的办事效率很客观,整理完这个小档案室,周知意还找到了一块小白板,用油性笔在上面写上了“档案室”挂在了房间门口,美名其曰仪式感。 “好了,这样就完美了!” 周知意得意地看着自己在白板角落画的Q版小人,突然转了话题问道,“邰霏姐你下午什么安排?” 邰霏一直不懂为什么人的思维能忽然从眼前这件事跳跃到另一件事,但还是仔细地思考了一下今天后续能干什么。 手机没有信号,绝大多数能用来消磨时间的乐子好像忽然都消失了,邰霏过滤完能做的事情之后无奈得出结论:“画图吧。” “也是。”周知意说,“我在卫生院那边还有东西要去交接,一会儿得再过去一趟,等过两天交接好,回来之后就是你在双文的小助理了。宋哥说会给我们准备交通工具,后面就是我带你去看实地,要一起战斗了邰霏姐!” 周知意喜欢把话说得很燃,邰霏觉得她有种未经社会打磨的少年气,总是一腔热血,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她笑着点头回应:“嗯,战斗!” “战斗!” 周知意朝空气挥了一拳,和邰霏告别出门。 邰霏一个人在堂厅坐了一会,根本没办法忽略桌上那一瓶野花。 都说家花娇贵,但其实野花比家花难养得多。就拿瓶子里的花来说,昨天和今天的花状态上已经很不一样,今天的花明显精神得多,昨天的花已经零零碎碎的落了花瓣,在玻璃瓶四周做了点缀。 野玫瑰勾住邰霏的视线,宋时祺的声音又重新在耳边回响。 邰霏托着下巴,思绪又开始游移。 宋时祺那句话对她来说应该是没有任何用处,因为在她的预想里,自己没有适合开口求助的对象。 求助?帮忙? 那些都是很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 她和江黛刚认识的时候,江黛经常因为她习惯性地把自己从亲密关系中摘除而生气,然后通过各种心理学术语和效应给她做心理建设,试图让她能够从自己糟糕的回忆里把自己放出来。 但邰霏总是很难说服自己。 这样麻烦别人真的好吗?没关系吗?如果这样对方会觉得自己很招人讨厌吗? 越是有人想和自己靠近,邰霏就越加把握不好分寸。 所以,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邰霏思来想去,最后得出和以前一样的结论。 她长叹了一口气,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把花放到了餐桌边的柜子上,上楼拿了周知意拿来的场地详细信息和画图工具,在楼下堂厅的大桌子上画图。 一连几天,周知意都很忙,早出晚归,除了饭点回来和邰霏一起做个饭对付一口,一直在不见人影。 宋时祺和顾流也像说好了似的没有出现,邰霏度过了堪称完美的一段逃避期。 “邰霏姐!” 周知意结束交接回来的时候,邰霏正在楼上拿着设计草图和苔藓种类比对,听到声音从档案室出来,正好看到周知意被围墙拦着,手里抱着一捧超大的玫瑰花。 周知意是个急性子,邰霏没有立刻出声,她怕邰霏没听见,于是又叫了一次:“邰霏姐!我腾不出手开门,快来救救!” “来了。” 邰霏说着跑下楼去,打开门接到人后才发觉这花大的过分,两人面对面站着,她甚至看不到周知意的上半身。 “怎么有这么大一束花。” “宋哥让许哥带回来的,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光让我抱回来,这一路真是累死我了。” 周知意侧着身子想把花放在桌上,但桌上是邰霏的画图工具和摊开的资料,“邰霏姐邰霏姐,快把桌子收一收。” 玫瑰上桌占据三分之二的桌面,资料和工具委委屈屈地缩在一块小地方。 两相对比,周知意忽然问起之前的野花:“花瓶呢?” “餐厅柜子上,放在这边桌子上容易被我碰倒。” 邰霏搬出早就想好的说辞把野花钉在了餐厅,周知意果然没再追问,一边在一楼翻找起能用来放玫瑰的工具,一边问邰霏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没人打扰,没有压力,戒掉了电子设备和网络碎片信息,邰霏只短暂痛了一两天,现在除了没法和江黛及时联系之外完全没有任何不适。 “挺好的。” “那就好。”周知意找了两个小铁桶,嫌弃地洗了洗,无奈地拿到桌边,“就放这俩桶里吧,这环境也只能将就将就了。” 邰霏从柜子里找到之前自己用过的剪刀,陪着周知意处理玫瑰。 玫瑰的品质很好,深绿色的茎秆粗壮挺直,花瓣层层叠叠,颜色鲜艳浓郁。 “宋哥也真是的,上次买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现在不年不节的买什么玫瑰。”周知意一边打叶一边吐槽,“不过这花还挺好的,不知道他上哪搞来的。” 邰霏抬头看了看天,又转回手里,斜着剪掉一段枝干丢进铁桶:“双文这个气候应该很适合种花吧?” “光看天气的话种什么都很合适。”周知意说,“但是花不是刚需,所以还是种粮食作物比较多,这么好的玫瑰,双文是肯定没有,云城我也很少见到。” “你是云城人吗?”邰霏抬眼,接过周知意手上的花。 “不是。”周知意哼声,“这是秘密哦。” 邰霏知趣地没有追问下去,周知意又接过话茬,“明天我就有空了,宋哥走之前把我要做的活都分散了,我接下去的日常就是陪你去转双文。上次六哥只带你去了一个地方,下次我们去别的点。” 邰霏应了好,捕捉到周知意说的“走之前”,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他们不在双文吗?” “他们?啊,你说宋哥和六哥啊?”周知意想了想,“宋哥好久没见到人了,不知道在干什么。六哥最近也很忙,好像也是昨天才回。” 邰霏忽然升起一种错觉,自己前几天的逃避是天时地利人和,似乎昭示着她在双文的气运上佳,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 对面的周知意一颤,搓了搓手臂:“邰霏姐你怎么忽然笑啊,怪瘆人的。” “因为看到花心情好啊。” 邰霏挂着笑拍了拍桶里玫瑰的花苞。 - 次日。 邰霏原本的计划是近两天完成手上二区礼堂的独立设计,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一早起来只觉得头一涨一涨的难受,对着纸和笔无从下手。 卡稿子也是常有,但微景设计和场地设计到底还是不一样,邰霏难免有点焦虑。 吃过早午饭,周知意发觉了邰霏的不对劲,拿了温度计给她测又不是发烧,最后得出了邰霏最近缺少运动的答案。 “和我出门。”周知意递给邰霏一顶草帽,“肯定是最近没动弹身体机能下降的缘故,我们出去走走,就当采风!” 邰霏艰难地应下来,跟在周知意身后出门。 她们俩走的路和邰霏上次跟着顾流走的又是另一条。双文到处都是路,可以从任何一个田埂下去,左拐右拐到达目的地。 周知意忽然拽了一段文,说人生和双文的路一样,都是曲折的,但又殊途同归,无论怎么走,都能到最终的终点。 邰霏笑了一会儿,又走了一会,慢慢地还真的有了力气。 周知意见邰霏转好,两个人一合计,索性找到卫生院和孙姨借了两辆自行车,择日不如撞日,打算今天就去三区的礼堂。 三区在二区的北面,周知意带着邰霏走大路,在路口遇到了要进三区的拖拉机。司机师傅认识周知意,硬是要送她们一段,把她们带到了三区正中。 邰霏没到过三区,倒是周知意下了车之后伸了个懒腰,看上去很是舒坦。 “除了一区之外就是三区空气最好了,口子上还有很好吃的果子,我们一会儿出去可以买一点。” “嗯,我吃过,确实很好吃。” “吃过?” “顾流买的,第二天的时候。”邰霏回忆起顾流那天蛐蛐周知意的话和丢下自己跑路的糟糕行径,决定也出卖一次他,“他还说你能吃五个。” “是吗?那我得买十个回去让他吃个够了。”周知意磨牙,“走!” 周知意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找了一户在路口的人家借放后带着邰霏绕进小路,“往这边吧,离礼堂近一点。” 周知意脚底生风走得飞快,邰霏被她带动着也走得像在小跑。 经过一片小湖泊的时候,邰霏停下来,拿出放在背包里当砖头很久的手机打算拍几张照片。 周知意走出一段之后发现邰霏并没有跟上来,发现她在拍照之后释怀地走回来,在她按下快门的瞬间跑进她的取景框,对着镜头比了个耶。 周知意凑过来,兴致勃勃地问道:“拍得怎么样?” 邰霏却从照片里抬头,看向湖对岸左边那间房子外站着的高瘦人影。 那侧的岸边已经不是柳树,种着几棵很高的水杉。水杉又高又直,杉树下的那个人也十分挺拔,穿着白色的衬衫,有点儿长了的头发盖住后脖,透露出一股子斯文败类的味道。 是好久不见的宋时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第20章 第 20 章 周知意没有发现照片角落的人,一路对着邰霏拍的照片津津乐道。去礼堂的路是一路向左,宋时祺的所在成了邰霏她们的必经之路。 周知意对此一无所知。 “二三四区的孩子特别多,尤其是三区,所以我们经常过来陪这些孩子们玩一天或者教点什么。宋哥举行这次活动的本意就是想给他们凑一个学校和两辆校车,要是能再装上多媒体和其他的就更好了。” 邰霏知道这件事,宋时祺在云山展览馆那次画展上就说过。 “不过最近好像大家都很忙,已经很久没来了。”周知意踢开一根枯枝,从带路转的状态转身和邰霏面对面,向她发出邀请,“下次有机会我们一起来?” “不用下次,现在就可以。” 周知意被背后忽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小跳了下,捂着胸口转回去,看到来人,皱着眉哀嚎:“宋哥!你吓死我了!” “谁让你走路不看路。”宋时祺把手里的书合上,用书轻砸了下周知意的头顶,又和邰霏说,“最近几天还习惯吗?” 邰霏发自内心地说:“挺好的。” 没人捉弄她,没人打扰她,就像在国外的日子一样,是邰霏习惯的日常。 三人的寒暄才正起了个头,宋时祺身后的台阶上忽然冒出了十几个脑袋,眨着眼睛盯着他们聊天的地方。 周知意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二毛狗蛋小杨……你们都在这里啊?” 被叫了名字的几个小孩看周知意认出来他们,一个两个地从台阶上下来,跑到周知意身边。有几个胆子小的一开始没下来,后来看身边的朋友都下去了也就下来了,却没有围到前面去,只是跟在宋时祺身后。 “知意姐姐也来了,六哥哥呢?” “知意姐姐是来教我们画画的吗?十七哥哥今天拿了很多彩色笔来!” “知意姐姐,我们还偷溜去口子上找施阿婆买果子……” 最后这个孩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知意蹲下按住了嘴:“嘘——这事得等你十七哥哥不注意的时候咱才能干。” 邰霏看着孩子们越来越多有点儿怯,躲了两步靠着湖边的木制围栏,给他们腾出了空间。 周知意自己也还是个大孩子,被双文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着,什么话都能接上两句,和他们聊得不亦乐乎。 “围栏很旧,小心不够牢固。” 宋时祺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离了中心圈子,走到了邰霏身边,“二区的任务完成了?” “还没。” 邰霏很听劝,宋时祺一说不够牢固就没再靠着,站直了和宋时祺这个不太像样的负责人汇报起了进度,“几个小场景都差不多了,整体协调性不够理想。” “不用把自己搞得太紧张。” 宋时祺说着,靠在了自己刚说过不牢固的围栏上,“时间还很充裕,我们不走时间紧任务重那套。” 邰霏复杂地看了宋时祺一眼,发现他靠在“不牢固”的围栏上,盯着两棵杉树之间空出的那一小片天。 她看到的宋时祺似乎总是矛盾的。 在人群里那么显眼却又出奇地和所有人相容,和所有人都一样但又微妙地把握计算着什么,就好像所有事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邰霏。” 宋时祺忽然叫她,脸上挂着笑容,“已经是第三次了。” “嗯?”邰霏不知道他在给什么东西计数,“什么第三次。” “我有什么值得让你思考的地方吗?” 宋时祺说得委婉,但邰霏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在说什么。 她盯着他被发现了。 而且他知道的还不止一次。 邰霏扪心自问,自己被人盯着看的次数也不少,也遇到过露骨到她无法忽视的糟糕视线,她是怎么解决的来着?对方又是怎么回答她的来着? 邰霏不说话,宋时祺就噙着笑自己猜上了:“难道还是因为我的长相?”他说着点了点头肯定自己,“毕竟好久不见了。” “不是。”邰霏打断他自恋的联想。 宋时祺挑眉,把自己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邰霏低下头,盯着他们俩之间大概一米距离的空地中心。 “那是什么?” 看样子宋时祺并不打算放过她,邰霏只好化守为攻:“因为你不太像负责人?” “怎么不像了,长得不像?”宋时祺趴着围栏盯着水里的倒影,“挺像的啊。” 邰霏不知道为什么宋时祺纠结于他那张脸不放:“长相很重要吗?” 宋时祺还没说什么,被簇拥的周知意倒是先听见了:“这我有话说。” 邰霏和宋时祺看向她,周知意右手垫在左手的肘关节,摆出一个举手的动作,“长得好看的人说‘长相很重要’吗这种话,是没有可信度的。” 她说着指了指宋时祺,“宋哥虽然偶尔自恋,但确有自恋的资本。”又指指邰霏,“邰霏姐你也不许——额那词怎么说来着?妄啥?” 宋时祺接上:“妄自菲薄。” 周知意说:“对,妄自菲薄。” 可得了吧。 邰霏垂下眼,没接茬。 长得好看于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好事。 一路跟着她长大的,除了说她命硬克亲的非科学言论,就是因为她的容貌而衍生的和她形影不离的颜色玩笑。 因为她独来独往,攻击她的私生活就像是对她的特攻,无论她怎么辩解都没人信。 真是一段很糟糕的过去。 宋时祺在一旁注视着邰霏的微妙表情,拉开话题:“你们俩来三区是来看三区礼堂的?” “啊!坏了!”周知意苦涩地看着邰霏,“我刚刚答应了他们一会儿教他们画画。” 那一群孩子忽然转换了眼巴巴望着的人,集体看着邰霏,一个个人眼里全是期待和犹豫。 “那就陪他们画画。” “那采风呢?都怪我,本来说好的要去看三区礼堂的,和他们聊着聊着就不记得了……”周知意恨不得自己能有分身术,这样才能两边都不落空。 “可以下次再来。” “我陪你去。” 邰霏和宋时祺一齐出声,两人说完后对上视线,又默契地转开。 “看来今天是做不成向导了。”宋时祺轻笑了一声。 “时间还很充裕。”邰霏学着他刚才的语气说。 周知意和一群孩子一起叽叽喳喳地手舞足蹈,爬回了台阶上,又伏下去。邰霏跟在宋时祺身后,两人也爬上台阶,自上而下,邰霏看到临时搭起来的教室。 谁家不要的木头被横着放在地上,跟着周知意跑得快的小朋友已经坐了上去,大概是凳子。他们面前的桌子也不是桌子,是一张很大的倒放的竹匾,用四脚架架着,上面放着一小叠纸和零散的彩笔。 邰霏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船上画画,海上的波涛总是不听话,摇着船让她的笔朝着奇怪的方向游走,最后在纸上画出个四不像。 她每次画,每次都画得不满意,每次都鼓着嘴和爸爸撒娇,让他把船开得稳一些。 爸爸就会把她抱在怀里,把她的画拿的高高的,然后和她说:“我看这画的很好啊,是大海和你一起画的画呢。” 虽然她后来再也没有画过一张完整的画,苔藓作品的设计图也都是抽象的草稿,但她一直觉得,画画就是很幸福的事。 “瑶瑶要是知道今天你教他们画画,估计得闷好久。”宋时祺说,“她知道你是设计师之后,一直很期待能和你一起画画。” 邰霏从一个孩子手里接过来一张画纸和一支铅笔,道谢之后看向宋时祺:“所以你想把地方固定下来,让双文的孩子们能一起学习?” “可能算不上学习。”宋时祺也拿到了一张纸和一支笔,“喜欢画画所以就去画画,喜欢看书就去看书,喜欢写字就去写字,我不觉得双文的孩子们需要学习,他们只是需要一个能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的机会。” “有点绕。”邰霏说着扬了下手里的纸,“先画画吧。” 说是画画,三个人里有画画基础的人只有邰霏。 周知意的画技水平仅限于火柴人上加一点儿装饰,宋时祺……邰霏不太好评价。 看起型的手法像是个高手,但填充内容仔细细化的过程又像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说得不好听一点,简直是糟蹋了他起的型。 跟着宋时祺的没多久就被吸引到了邰霏那儿去,跟在周知意身边的孩子们倒是一直跟着周知意,但周知意被吸引到了邰霏那儿,大家也都跟到了邰霏身边,然后“哇塞”“好厉害呀”地夸着邰霏。 邰霏画了几张速写,就是这里看过去的风景,双文山水漂亮,都不用考虑结构和框架,描下来就是天成的底板。 邰霏的画一画完就被孩子们抢走,争着要给它填上颜色。起初谁也不同意让谁填,最后只能落到周知意手里让周知意去涂。 周知意苦哈哈地拿着彩笔,一群孩子却根本没再注意她,争着要让邰霏画别的。 “姐姐可以画别的吗?” “不画这里,画别的!” “对呀对呀,画点别的吧!” “画什么呢?” 邰霏和围着她的孩子们面面相觑,但谁也提不出很好的意见。 “画人呗,画宋哥。”角落的周知意叼着笔帽悠悠开口,“宋哥老说自己的美貌无法用相机记录,邰霏姐你告诉他用画也记录不了,他就老实了。” 十几双眼睛盯着邰霏,邰霏只好应下来,接过一张新纸转过去对着宋时祺。 宋时祺挑了个自己舒服的姿势,还贴心地问邰霏:“这样可以吗?” 邰霏抿着唇点头:“可以。” 她忽然开始疑惑自己以前的判断。 她怎么会觉得,宋时祺不会让她有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呢? 现在看来应该是虽然没牵在鼻子上,却直接拿绳子套住了她的脖子,然后她应付不过来,大脑一缺氧,就什么事都跟着他的方向走了。 邰霏愤愤地起型,在宋时祺的脖子上画了条似有若无的绳痕发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第21章 第 21 章 被人看着画设计图是邰霏的日常。 国外的微景赛有一项“free”,就是即兴创作,是她的强项。 但是画人,还是第一次。 尤其这个被画的人也不是专业的模特,视线乱飘也就算了,飘着飘着又落到邰霏身上,然后勾着唇,让邰霏每看他一眼都觉得自己像在对他耍流氓。 宋时祺第四次笑着和邰霏对上视线的时候,邰霏终于忍不住了。 “你可以不笑吗?” “不可以笑吗?” 邰霏看着宋时祺双手按住自己的脸颊,努力地把自己的嘴角向下压,松口说:“……可以笑,但我觉得和背景在一起,还是不笑好一点。” 她低头不再看宋时祺的动作,专心先研究起了他的衣服和他背后的景。 “不笑好一点?” 宋时祺疑惑地用右手挡住下半张脸,装作很忧郁的样子,“这样?” 孩子们被宋时祺逗笑,连那边涂色的周知意都被吸引了视线然后参与进来,借着人群阻挡偷偷用手机给宋时祺拍了两张照片。 周知意坐在最上面的台阶,藏好手机捂着肚子笑道:“不是,宋哥你这样也太好笑了,还不如放下来呢,正常一点行吗?邰霏姐,快管管啊,你的模特疯了。” 邰霏这才抬头,看到宋时祺遮住了下半张脸后露出的眉眼。 “嚓”一声轻响,手里的铅笔尖被邰霏施力的右手摁断在了纸上,留下墨黑的一笔重迹。 - 用断的铅笔芯在纸上滚了几圈,被橡皮屑挡住去路,留在了桌面。 桌子另一头的手机开了静音模式,但没有倒扣。 不停地有电话打进来,无数的消息刷新在手机屏幕上,成为了夜幕四合后漆黑教室除了路灯之外唯一的光源。 邰霏第一次觉得光也是喧闹的。 大脑里挥之不去的,是下午在导师办公室听到的最后通牒和教室外往来路过人对她的评价。 “如果你在后天之前拿不出关于你作品的原创性证据,那我们就只能判定,你的作品存在抄袭。” “邰霏,你的设计能力有目共睹,可事实胜于雄辩,老师也想帮你,也想相信你,可说服别人的不是嘴,是摆在面前的证据。” “这次事件的性质太恶劣,学院那边又正在严打,你可能会被退学……” 导师的话冷得像在冰里浸过很久,邰霏从办公室出来后浑浑噩噩地回到教室,又呆又木地枯坐在椅子上,胸口像被石头压着,仿佛连呼吸都成了很困难的事。 “证据?她怎么拿得出来?” “和她那些苔藓一样讨人嫌,多余的玩意儿。” “上级刚说要严查严打,她还挑风口浪尖,拿着这种东西去参加比赛,真替她害臊。” “一颗老鼠屎毁了咱们景观系一锅粥……我听说咱们这届就因为她,反抄袭要拉高很多level了。” …… 有无数的人来来往往,都通过门上那一点窗朝她投来或恨或看好戏的目光。 直到晚上,教学楼总算安静下来。 邰霏不知道从哪捡回了一点儿力气,在地上捡了两张她画了又涂成一团乱糟糟的设计稿,拿着桌子上的纸胶,把糟糕的设计图黏在了门上那一块小窗上,彻底隔断了自己和外界。 贴完两扇门,邰霏彻底没了劲,倚着门慢慢地滑坐在了地上。 “邰霏……你还能做好什么事……” 鼻腔是酸的,眼眶底也是酸的,可她就是流不出眼泪。 没有做过的事让她怎么拿出证据? 她给出了完整的设计理念,点出了作品的防伪标记,即使这样都能够被扭曲成她洗白后的论点,那她到底要给出什么才能让他们相信她的清白! 邰霏只觉得疲惫和累。 明明她付出的不比任何人少,但这个世界似乎已经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总有人衡量着看不见的东西,剥夺着原本属于别人的利益。 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输。 邰霏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坐回原来的位置。光线很差,但她的眼睛已经基本适应,摸着黑找到小刀把铅笔削出芯,然后捏进手里,盯着桌上的白纸。 落笔。 顿住。 画线。 顿住。 然后把整张纸用一笔涂成像她思维一样混乱的一团麻。 …… 笔尖再一次被摁断之后已经短到没办法再继续削,手机还在不断地闪着屏。 邰霏想站起来把手机扣下,却因为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喝水没了力气而整个人软了下去。 摔在地上的时候,身下的纸页被她掀飞不少,更多的被她压在身下。 她仰躺在地上,一点也没觉得痛。 “要是很痛的话,是不是就能哭出来了?” 邰霏呆呆地想着。 “是不是哭出来,我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小时候摔了就会痛,痛了就会哭,哭了就有人安慰。 长大之后没了最后一步,倒退着,连第一步都变得木然。 她装死一般地逃避了一会儿,却没办法忽略天花板上因为手机屏闪而出现的光。 她咬着牙翻身,摸着椅子的腿支撑着站起来。 拿到手机正准备关机那一秒,有一条消息跳在了手机最上面。 【1:看到信息给我回个电话。】 邰霏的心跳停了两拍。 如果有什么人是她此刻最不想联系的,那应该就是这个“1”。 没有人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落魄,而邰霏,是不能。 她六岁的时候就失去了所有的血亲,和远房亲戚的关系又远得过分,实在不能恬不知耻地去攀,所以直接听从着救助人员的安排,住进了一家福利院。 “1”是她从上小学开始,就对她进行一对一资助的公益人。 而她除了这个联系方式之外,对“1”一无所知。 她也曾经幻想过自己功成名就,然后和“1”说谢谢您对我的资助,我这样也不算辜负您往年对我的栽培。 可绝对不能是这个样子。 他会相信自己是被诬陷的吗? 他会因为这一场事件而失望吗? 如果他因为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帮助别人了,那她是不是就变相地害了更多的人呢? 邰霏这么想着,壮士断腕一般地趁着手机没人打进来的空隙拨了“1”的电话。 “喂?” 那头是个半哑的低沉男声。 “你好,我是邰霏。” “嗯,我知道。”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让在风暴中心找不到落点的邰霏像是找到了一叶空地。她忽然不怕了,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让电话那头的人失望,寒心于这么多年的资助教导了一个抄袭犯。 邰霏闭着眼,咬着下唇,下定决心开口道:“您找我,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吧?” “是,但也不是。”那边的人咳了两声,哑着声音又问,“我只知道他们给你的判决,还不知道你本人会给我什么答案。” 邰霏因为这句话而睁开了眼。 窗帘正好被窗外的夜风吹起,教室在二楼,高度也正好和路灯平齐,光线涌进漆黑的室内,邰霏看见一地的狼藉。 她眼睛忽然酸得厉害,像是撒娇又像是撒泼,甚至撒疯一般地朝着对面的人发脾气:“我的答案重要吗?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吗?我说了那么多有任何一句是有用的吗?我说了你就会信吗?我……” 邰霏说到这儿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悔恨又懊恼地低下头,眼泪总算决堤。 她闷闷地对着电话那头说,“对不起,我可能就是这么糟糕的人。” “……你别哭啊。”对面又咳了几声,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没说就急着否定,你有这个自信,做什么不能成功?” “那我说我没有呢?你会……” 相信吗三个字还在喉咙里,对面已经说了相信。 “我信。”他说,“邰霏,做事要讲证据,他们给你的证据有任何一样能够钉死你的吗?” 就像他们咬死邰霏的原创证明信息量不够,邰霏现在回想才觉得他们拿出来实锤她抄袭的证据也信息量不够。 一个没有正脸的视频,一份复制后的记录,还有一堆已经损坏后声称是复原件的设计稿。 “趁你现在还能回想,定罪的文件也还没有下来,还有机会能够把自己应得的东西拿回来。” “可对面,似乎是我不能动的人。” “你不能动的人?”那头的声音疑惑了一瞬,“学校不就是竞争的地方吗?” 邰霏苦涩地给电话那头不知道富了多少代的人解释:“有时候家境也是竞争的一部分,我没有。” 他哑了一瞬,然后承认:“这我确实不知道……但我们总要想办法去对付,不是吗?” “1”在电话对面侃侃而谈,替她站在远处分析。可能是感冒的原因,他的声音有点低哑,时常说一会儿就停下来咳两声,然后说一句“我喝口水缓缓”,再继续。 直到邰霏听到某一句话的时候,忽然感觉天旋地转,随后就没了知觉。 朦胧之间,她听到了“1”的声音,但不是电话里,离她很近,似乎就在她的身边。 “她没事吧?” “不是什么大事,本来就身体不好偏瘦一点儿,晕倒应该就是今天没怎么吃东西低血糖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二十出头的人胃就坏了的话以后怎么办呢?” 后面说话人的声音很陌生,邰霏努力睁眼,看到一片刺目的白,和一片白里同样穿着白衬衫戴着口罩的人。 这个人应该就是“1”。 自己又被他救了一次。 邰霏闷闷地想着,却因为思考而再次头晕目眩。注射进血管的葡萄糖循环的速度还是太慢,她还没来得及打起精神和“1”当面说声谢谢,就再次晕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再回到学校,事情的风向几乎是转了个头。每当有人路过她还是侧目,她却再也没当面听见过谁对她的低声蛐蛐。 回到导师办公室,导师递过来的判决书竟然不是退学通知,而是一份进修转校的函授。 “你有那层关系怎么不早点说,白受多少苦啊傻姑娘。” 函调的信封纸面用得很精致,摸上去滑滑的,邰霏差点没拿住。 “这次能出去,以后啊,能不回来就别回来了。国外的市场比国内好,这里的圈子又只有那么一点儿大,到时候谁想给你使绊子都是随手的事。稍微一抖搂,那事一出来就都完了。邰霏啊,老师再唠叨一句,在这个圈子,这个世界,没人会在乎事情背后的真假,只要你够好,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不好的。” 老师把利益说得明白,拍拍邰霏的肩膀希望邰霏能懂。 邰霏却茫茫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会在现在这个当口帮她的,只有“1”。 那天迷迷糊糊之间看到的那个戴着口罩的人,他的眉眼—— - 宋时祺忽然凑近邰霏,看着她手里的画:“怎么只画了上半张脸?” 邰霏被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猝不及防和他的眉眼凑得更近。 果然,很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 21 章 第22章 第 22 章 “我知道,这叫——画人点嘴。” 周知意把上了色的画丢给孩子们,自己又凑了上来,“邰霏姐一定是怕到时候纸上的你也活过来了,两个宋时祺就更让人难以招架了。” 在周知意靠近之前,邰霏和宋时祺各自都偏开头,好似刚才那一瞬间不曾存在。 “两个我吗?那魅力很大了。”宋时祺给周知意竖了个大拇指,“哟,今天怎么这么会说话。” “哪里哪里。”周知意挑眉,“单纯觉得多一只嗡嗡叫的宋哥真的很吵而已。” 宋时祺:“……” 宋时祺没好气地用手上的纸拍了下周知意的脑袋,周知意扯了个鬼脸跑开去,还招呼走了在看邰霏画宋时祺的几个小朋友。 邰霏回过神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把画藏起来。 “我刚才没看清,是只画了一半吗?” 宋时祺送走了周知意,在邰霏身边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坐了下来。 走神的事情绝不能再让宋时祺知道,邰霏把画卷起来,避重就轻地说:“画得不太好。” 周知意在下面抢答:“我觉得挺好的啊,和宋哥很像!” 总不能对着宋时祺却画出别人吧? 虽然现在确实有这个嫌疑…… 邰霏动作细微地卷着手里的纸,腹诽着,在脑海里努力地比对着宋时祺和记忆里模糊的“1”的半脸。 宋时祺倒没有穷追不舍非得让她拿出来,而是把屈着的腿伸直了,垂到下一个台阶上,用手锤着自己的大腿肌肉,随即叹了口气。 “哎——我可还没看见这画到底能不能还原我的美貌呢。” 邰霏:“……” 在下面却一直注意上面的周知意:“……宋哥你要点脸成吗?” “我也想啊,这不都得指着你邰霏姐吗?” 宋时祺的右腿又重新支了起来,右手肘抵着右膝盖,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邰霏,“她不画,我怎么要?” 周知意沉默了。 邰霏也沉默了,就宋时祺这谬论,仔细听下来竟然还真有点道理—— 打住! 就此打住! 脖子上无形的绳子又差点被系上,宋时祺懒散又运筹帷幄的样子可真是把他所有的条件都利用了个遍。 邰霏顿了会儿,松口:“我会画完的,到时候再给你。” “需要拍个照留一下底片吗?” 宋时祺说着,把刚才的动作重新摆了回去,邰霏只好赶紧制止了他:“不用,我都记得。” “等你好消息。” 空气里传来一点儿烟味,三区已经有村民开始准备晚饭。 孩子们又着急回家看看家里的吃食,又想继续在这里跟着邰霏他们,两难之下,一个个都懂了下午周知意恨不得能顿悟的招数,都想学那一招分身。 “大家听我说。”宋时祺拍手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邰霏姐姐画的好看吗?” “好看!” “邰霏姐姐画了几张画呀?” 孩子们把手里的画拿起来,互相清点着,然后异口同声地给出答案:“六张!” 速写不怎么耗时间,一画完就被拿走给周知意填色,邰霏自己都不知道画了这么多。 宋时祺摇头:“错了,是七张,还有给十七哥哥画的一张在姐姐手里。” 邰霏纠正宋时祺:“没画完的就不算,六张。” “好。”宋时祺被纠正也不脸红,又重新扬起声音和孩子们说,“刚更新了答案,就是六张。” 周知意趁着宋时祺不注意别过头翻了个白眼,恨不能直接拿出手机把宋时祺的样子录下来,到时候放在大屏幕上和顾流逐帧分析。 难怪宋时祺不看她找的爱情宝典,原来是自有段位的高手。 周知意决定和顾流好好说道说道这个发现。 “六张画都交给你们,我们约好下次再来,再找地方一起画画,一起认字,一起玩游戏,大家同意吗?” “同意!” “那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大家注意安全,快回家吧!” 其实有的孩子早就想离开,但人对未知的兴趣和好奇总能战胜休憩欲,所以才留在这儿边玩边学了一个下午。 现在宋时祺一说time over,一个两个都像离群鸟,飞得比谁都快。 唯独一个孩子慢了一点,被周知意叫出名字:“二蛋,怎么不回家?” 叫二蛋的孩子穿着发白的米色T恤,牛仔裤上也破了几个洞。周知意叫他之后他也不上前,就站在原地,嗯了半天不说一句话。 邰霏对他有印象,刚才跟着宋时祺下来的孩子大致分成两批,但这个孩子在两批之后,而且根本没有融进任何人。 邰霏觉得二蛋的情绪并不算太好。 宋时祺知道二蛋的情况,和周知意使了个眼色。 周知意接收到信号走到邰霏身边碰了碰她,轻声道:“邰霏姐,我们俩先走。” 邰霏点头,和周知意一起对着二蛋挥挥手,顺着原来的路回去。 回到刚才借存自行车的地方,那户人家已经做好了晚饭,贴了几个饼,硬是要让周知意和邰霏拿着回去吃。 邰霏一开始还不好意思,那个阿姨前一句“十七”后一句“十七”的,虽然内容被周知意翻得稀碎,但总的结果没变,搞得和邰霏她们不拿就像是毁了微岛这些年的努力似的,只好收下,挂在自行车的手把上,跟周知意一块儿骑上路。 路上,邰霏抿唇,在塑料袋被风刮起的哗啦声里开口。 “二蛋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嗯——你看出来啦……额等我、一会,我嚼好……” 周知意嘴里嚼着饼,好一阵面目扭曲地把嘴巴里的东西吃完才反过来和邰霏说,“我好了!是这样的,邰霏姐你现在应该走了二区三区吧,稍微比较一下就能发现二区的孩子比三区少很多,二区的bug更多在老人身上,孩子们不多,而且都很乖。 但是三区不太一样。三区孩子多,所以经常玩在一起,玩在一起之后难免就有孩子会受排挤。” 话说到这里已经够明显的了,二蛋就是那个被排挤的小孩。 三区和二区之间有很多坡,听到这里的时候正好是个下坡,邰霏一松一紧地捏着刹车,问:“总有原因吧?” “是啊,孩子们哪有天生的坏蛋,无非二蛋家里的事在三区有点难听,大家都不想和他们家扯上关系,最直观的反应就是‘你别和他们家孩子玩’。 我们刚来的时候就觉得他有点儿钝,一直留意着,想着这样说不定能好一点,可我们毕竟不是天天在,孩子虽然小,但是三观也已经奠了点基,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欢也就不往前凑了。 再后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虽然在,但和不在也没两样,隐形人,透明人,怎么说都差不离。” 周知意的话痨属性在讲事情的时候倒是意外的清晰,邰霏也没追问下去,因为背后的故事大概率也不会是很轻松的、适合在傍晚小路上聊的话题。 两人蹬着车回到院子的时候,院门口的灯已经亮着了。 宋时祺从门里系着围裙探出头来,拿着筷子和她们俩打招呼:“把饼放桌上的空盘子里,锅里还有两个菜,马上就能开饭了。” 吃饭的时候也默契地没人提及二蛋的事,把饼当作主食吃完,桌上也没剩菜,周知意大包大揽地说今天她洗碗,把邰霏和宋时祺留在了餐桌边。 宋时祺先说话。 “今天的画,我真能拿到吗?” “可以。”邰霏被他盯着,只能许下承诺,“我不忙的时候就画。” “忙”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这是邰霏不常用的软太极。 宋时祺轻笑了一声,也不追下去:“好。” 吃了饭有点食火,想起早上泡的茶现在已经凉透。邰霏站起来走到柜边拿杯子,打算一人倒上一杯。 刚转身到柜边,邰霏就看到那个插着野花的花瓶里应该低垂枯萎的野花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宋时祺在桌边撑着下巴幽幽开口:“桶里的玫瑰看样子应该已经醒好了,我就拿了一部分出来换掉了之前的野花。” “我留了一桶,还有几支插了小瓶放在了堂厅电话边上。” 周知意正好从厨房洗了碗出来,一听到电话又一拍脑袋:“完了,忘了和孙姨说今晚不去她那儿还车了,我现在去打个电话。” “嗯。”邰霏拿了杯子回到桌边倒茶,被宋时祺看着挤出来一句话,“那天我和知意收拾花的时候就觉得花很好。” “只是花好?”宋时祺的声音不知道怎么的带上了点委屈,轻叹了口气,“花好也好,毕竟我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它带回双文呢。” 凉茶是邰霏用柜子里的茶饼泡的红茶,颜色很正,倒在塑料杯里,经过杯壁上的压花透光,像一块厚实的红玉。 邰霏把茶放到宋时祺眼前,问他:“你很喜欢花吗?” “算是喜欢?小花小草,苔藓,都喜欢。”宋时祺捏着质量一般的杯子喝了口凉茶,“但如果你是买花的原因——” “那天玫瑰开得很好,恰好碰到,就买回来让邰设计师欣赏一下?” 邰霏顿住,也捏着杯壁喝了口凉茶。 红茶很润,入口的时候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回上来的味道也是甘甜的香,只有最后才在舌苔上留下一丝微不可察的涩。 “嗯。”她点头,“你这算是企业文化的延伸?” 入职有入职花,一周后花谢了就换新的花,别的不说,工作环境确实很好。就算是之前在浪漫之都的T&L工作室,也只是在很特别的日子或有花材多的时候才会插花放在大厅。 宋时祺没想到邰霏会想到这个他随口扯的借口上来,挂着笑应她:“可以是。” 邰霏躲开宋时祺的视线,给自己没少多少的杯子又添了一次茶。 她对着宋时祺抬了抬茶壶,“你要吗?” “不了。” “所以。”邰霏刚把茶壶放下,就听见宋时祺又问,“你觉得怎么样?” 顾流说的话忽然闪击到邰霏的脑袋里。 “小肚鸡肠”“刨根问底”…… 邰霏扯了扯嘴角:“我……” 早就挂了电话竖着耳朵听餐厅动静的周知意无奈扶额,两眼一闭心一横,扬着声调大声地吼了一句: “喜欢!当然喜欢!!” 来晚辽……忘记放存稿箱定时惹……[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 22 章 第23章 第 23 章 邰霏和宋时祺同时打量起那边的周知意到底在搞什么抽象。 邰霏的位置能看见周知意半个身子,和她对上视线后得到了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但浓度存疑。 “啊,孙姨做的东西我当然喜欢!” 周知意把电话夹在脖子和肩膀中间,空出手来双手合十,和邰霏挤眉弄眼地道歉。 略显尴尬的没话找话被周知意抽象地打断,宋时祺也不再抓着这一点要个答案,眼看时间也不早,就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今天在三区没看成礼堂,下次有空我带你去。” 邰霏下意识地拒绝:“知意最近都有空。” “她马上就没空了。”宋时祺说。 周知意刚赶到回餐厅就听见这么一句,笑着的脸一僵:“我怎么不知道我马上就没空了?” 宋时祺瞥她一眼,替她报了一遍行程:“你之前说要回家一趟?” “你当时没给我准假啊!”周知意冤呐,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时祺,“说最近双文事情太多了,让我等七月结束一起放吗?” “计划赶不上变化,前两天我让顾流通知你了。”宋时祺祸水东引,“看样子他没告诉你?” 周知意咬着牙,捏着拳头往桌上一敲:“靠!蛐蛐我能吃也就算了,现在还克扣我假期?我要和他势不两立!” 邰霏想劝周知意冷静,这件事听上去和顾流的关系好像不大,矛盾应该在宋时祺身上,但周知意那一拳把桌上两个不太满的杯子都震了起来,她忽然就顿悟了。 还是别说了。 “那我什么时候开始放假啊?”周知意骂完顾流就变脸,问宋时祺怎么安排不影响,“邰霏姐自己会做饭,我是三天假吧,要不我明天就走?还是再等等……” “你自己定下来告诉我就行。” 宋时祺打发了周知意,又抬头看了眼餐厅门边的挂钟,时针分针交错,已经快到七点半,“慢慢研究,我先走了。” “好的,那我不送了。” 邰霏见周知意低头调出手机日历,大概是不打算去送送宋时祺,转头又想,人家宋时祺又做饭又送花的,她要是连门口都不送到,显得她很没有礼节。 “我送一段?”邰霏说。 宋时祺看向她,轻快道:“好啊。” 在没有夜生活的地方,路灯的存在意义本身就很薄弱。双文的路灯安得很稀疏,由于供电原因,打开的时间也不长,现在已经临到断电的关口。 出门的时候邰霏被宋时祺提醒着带上了手电,两人沿着小路往外走,没一会儿,到了路灯暗下来的地方,两盏手电的光在地上时不时地交汇。 宋时祺牵头,先开口。 “就到这里吧,你一个人能回去吗?” “可以。” 邰霏回头看着路,离院子还不到五百米,院门口亮着的灯都还一清二楚。 宋时祺朝她挥挥手:“好,晚安。” 邰霏忽然灵机一动,想起来之前和周知意学的方言再见,也对着宋时祺挥手。 宋时祺踏出去的脚又收回来,脸色有点疑惑的黑:“你刚才说什么?” 邰霏重复了一遍,然后意料之中地猜到了发展:“知意教的再见,看你的表情……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 “不是。”宋时祺倒吸一口冷气,“周知意还教你什么了?” “你好?但应该也不是你好的意思。” 宋时祺挑眉示意她说来听听,邰霏才刚起一个头就被打断,“算了,我就知道她说不出好话。” “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邰霏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江黛看的偶像剧里偶尔会有这种情节,两个人有语言困难的时候,A和B之间有教学语言的场合,然后A教B一些比较暧昧的话,以此来上升所谓的氛围。 邰霏曾对此不屑一顾。 但现在要是周知意教的是什么暧昧不清的话,而她又没有防备地说了出来,那岂不是显得她又特别不对劲! “两句骂人的话。” 还算能接受。 邰霏松了口气。 宋时祺挑眉,“不过现在我可以再教你一句。” 他轻柔地说了一句简短的话,混着风扇动树叶的沙沙声,溜进邰霏的耳朵。 “这是晚安。” 手电的光斑在地上小小地挪了点位置,邰霏差点落荒而逃。 宋时祺别开一点儿视线,贴心地和邰霏说了再见:“快回去吧。” 邰霏像人机一般点头离开。 - 院子里,周知意正在楼上收拾行李,邰霏刚推开门,她就从楼上扒着有点儿锈了的栏杆冲着邰霏挥手。 “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就在边上。” “不过……”邰霏转身把门合上,对着楼上的周知意复述了一下那两句“你好再见”,“这两句话,不是这个意思吧。” 周知意唰地蹲了下去。 半晌,邰霏听到她清了清嗓子:“你和宋哥说了?” 邰霏应道:“他说不是什么好话。” “学一门语言就是从脏话开始的嘛,比如西某巴,或者八某嘎。”周知意憋着笑义正言辞,“学了脏话不吃亏,学了骂人不掉队!” 诡辩。 邰霏不再和她争这个没用的话题,反问道:“在收拾行李了?” “嗯,明天就走,回来给你带礼物!” 周知意被邰霏点回原题,两人关于那两句脏话的话题也就到此为止。邰霏回到楼上陪着周知意收拾了一会,被她赶回了房间洗漱休息。 她刚躺下,供电正好被切断。 一片漆黑里,邰霏听到周知意一声“啧”,然后收拾东西的声音停下,最后随着蜡烛一跳一跳的光又起了点细碎的响。 双文的山风溜进房间,邰霏闭上眼。 可能宋时祺那句晚安真的有效果,她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周知意已经打包好了行李,推着一个粉红色的箱子在楼下的餐厅里喝粥。 见邰霏下楼,周知意端着碗给邰霏展示:“邰霏姐你醒了,我煮了蛋花瘦肉粥,快来吃。” “都整理好了?”邰霏路过周知意,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四五天吧,宋哥今天大清早来了一趟,带着六哥,把我假期批长了。现在他俩去借三轮了,一会儿开三轮带我出去。” “嘟嘟——” 电动三轮的粗粝喇叭声从院门口传来。 “这么快,我话还没说完呢。”周知意捧着碗把最后一口粥扒拉进嘴,鼓着腮帮子看向门口,“邰霏姐我走啦!” 粉色行李箱在地上划出摩擦音,周知意冲着邰霏挥了挥手。 等门口又"嘟嘟"了两声,大概是门口那三人在和她说他们走了,邰霏才喝了口粥,颇为感叹地呼出一口长气。 今天的粥,好像比之前的淡。 邰霏又小吃了几口,终于承认,她好像有点不习惯院子忽然只剩下她一个人。 - 不习惯的感觉很快被工作填补,邰霏很擅长做这种取长补短的事,花了四天半的时间完成了之前停滞的收尾工作,还为三区的礼堂设计起了个草稿。 说来也是巧合,刚放下笔,沉寂了快半个月的手机总算有了动静。 邰霏把它拿到手上,有点陌生地解开屏锁,接着就是无数的信息涌入。 江黛,99 园林系大家庭,… 好友请求,32 邰霏的眉头越皱越紧。 江黛的消息暂且不提,下面莫名其妙的“园林系大家庭”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有她几乎死了的微信又为什么会有好友请求? 邰霏忽略了后面两个问题,点开江黛的聊天窗口翻到上次聊天断层的地方。 一路看下来,顺带着把后面两个问题一并解决了。 【江黛:太妃糖……我干坏事了……】 视频很快接通,江黛在那头正襟危坐。 “那个群是你拉的?”邰霏找了个角度把手机架好,“说来听听吧,怎么回事。” “这是要从你没信号之后三天说起……” 江黛是个超级话痨,双文的信号时有时无,邰霏只好打断她:“我这里的信号可撑不起电话粥,你简单说说就行。” “我一个人去咱俩去过那小酒吧小酌,遇上你同学了,就那个擦车的。然后那酒吧老板,我老同学,忽然提起你,这你那同学能放过?一群人明着暗着灌我酒,我也真是喝糊涂了,忘了你们还有笔账……太妃糖……你骂我吧……” 江黛委屈巴巴地撇着嘴,“那擦车的傻X也真是的,要建群不会自己拉啊?那天建完群之后一弄两弄还把我从那群里给踢出去了,群主还转给了他,真是烂人一个!” “幸好你这段时间都没信号联系不上,他们还找了我几次,问我是不是拉了个小号进去……真是够了。你现在要不赶紧把群给退了吧!” 江黛说的时候邰霏缩小了视频窗口,爬起了好几千条信息的“园林系大家庭”。 群里不要求实名,除了张系那个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张大帅之外,邰霏都很模糊,认不出谁是谁。 群里聊的东西也都没什么营养,只不过偶尔会有几条询问邰霏这个账号背后的人到底是不是邰霏的言论。 换句话说,她现在退群等于坐实了她是邰霏,还不如就这么挂着,装死就好。 邰霏把这个群免打扰,收进折叠,安抚了江黛两句:“没事,既来之则安之,正好潜水看看他们在背后是怎么蛐蛐我的。” 江黛两手握着拳头叠在一起,把脑袋搁在上边:“真的不生气吗?” “生气,当然生气。”邰霏哼声,“凑合过呗,还能离咋滴。” “呜呜呜我就知道邰霏宝宝最好了……”江黛在电话那头抹着莫须有的眼泪举起三根手指,“等我们见面,江黛一定给邰霏当牛做马来赎罪!” “那你就等着被我奴役吧。” 邰霏说罢,关紧的大门却被人敲了敲:“邰霏?” 江黛皱着眉问:“谁呀,这么不长眼打断我和你的温馨时刻。” 邰霏想了个江黛能理解的代号:“甲方。” 江黛做作地捂上嘴:“啊,你先忙?” “嗯,有信号打给你。” 邰霏挂断电话后起身开门,对上宋时祺的一张笑脸:“在忙?打扰你了?” “不算,凑巧有信号,和朋友打了个视频电话。” “那……”宋时祺做了个请的动作,“下午有空的话,要不要跟着免费向导去逛逛三区?” 邰霏低头看了眼手机,刚才的信号果然是回光返照,江黛的视频早就挂断。 闲来无事,手边二区的设计也已经结束,三区是时候该提上日程,于是邰霏应下来:“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 第24章 第 24 章 这次没有绕路去借卫生院孙姨的自行车,宋时祺带着邰霏走了小路。 其实双文的大路和小路也没多大差别,无非一个路边杂草少一点,一个路边野草盛一点。 邰霏跟着宋时祺穿了两条横放的木头窄桥,爬过一个小野坡,又转回大路上,却已经能看到三区的口子。 邰霏看看时间,比骑车还快了十几分钟。 “难怪那天你那么快就到了。”邰霏拍着自己膝盖上的草问宋时祺,“你怎么发现的。” “不是我发现的,是陈叔告诉我的。”宋时祺怕邰霏不知道陈叔是谁,还补充道,“就是卖鱼那位,水泵坏了的那个。” 邰霏对水泵还是有记忆的,陈叔的鱼也因为宋时祺的手艺还在她的脑海里:“陈叔在三区?” “前几天在。陈叔的生意可大呢,他是二区人,现在在四区五区都包着塘,整个双文的鱼都是他养的。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四区的水泵坏了那事,我和顾流在鱼塘研究了半宿。” “半宿?”邰霏半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你们俩那架势势在必得呢。” 宋时祺在前面带路,闻言转身一摊手,无奈道:“半宿也没修成,最后还是四区一个小伙子来修的,人家连说明书都不看,光用扳手敲了敲几个地方听了个响就知道问题在哪儿了。” “术业有专攻。”邰霏说着,才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三区的口子,“还有件事。” 宋时祺挑眉:“你说。” “关于几个区的延展联系,我觉得可以用互动来做轴承……” 邰霏说着自己前两天在二区设计上完善的小细节,跟着宋时祺走过那天的小池塘。水杉之后的路邰霏还是第一次走,是一片开得很好的野蔷薇,三区的礼堂就在蔷薇之后,几颗枣树包围着的地方。 宋时祺从枣树下的木盒里拿出钥匙,打开门上有点锈蚀的锁扣,和邰霏进到礼堂。 “三区的礼堂比二区的小,也比二区的破旧,很多地方还有孩子们拿炭描的涂鸦,我们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后续翻新也只能算是治个标,很多东西已经没办法补救了。” “已经很好了。”邰霏摸着门柱上的雕刻纹饰,从包里拿出纸笔,“这里的雕刻比二区的多,纹路清晰,纹样也都很完整。” “我去后面看看。” 宋时祺把钥匙和锁挂回门上,自己穿过一扇石拱门走了出去,留下邰霏一个人在大厅拓印。 拓印不难,保持一个动作却不容易。 三区礼堂是很古朴的建筑模式,十八根石柱上的花样都不同,邰霏拓了一半,站在原地活动起酸胀的肩膀。 宋时祺回来的时候没有声响,只是忽地有一串橙黄的枇杷出现在邰霏眼前。 邰霏被吓了一跳,往边上靠了靠:“哪来的枇杷?” “刚在后院检查之前做的防水,遇到了邝婶从山上下来,她给的。”宋时祺自如道,看着邰霏拓好堆起来的纸问,“还有多少,让我也试试?” “还有里面的一半,纸笔在地上。” 宋时祺把枇杷交给邰霏,蹲下去拿了张纸,又从笔袋里挑了支合心意的笔捏着,颇有气势地贴上邰霏指给他的纹路,然后——气势十足地在纸上划破了一个大洞。 宋时祺无辜地看向邰霏:…… 邰霏刚研究起手里的枇杷就听见那声撕拉,和宋时祺面面相觑,又不好打击人自信,只好委婉开口:“拓印讲究巧劲和力道,你下笔的时候斜一点,别太用力,先描个大概,再勾勒整体。或者我包里有纸胶,你要不要先固定一下再拓?” “不用。”宋时祺一口回绝,“我再试试。” 邰霏一共就带了二十多张纸,宋时祺这一声撕拉就把她的容错率给削下去一截,她怕宋大负责人不当家不知道纸的金贵,又补了一句,“我没带多少纸,你先用这张纸试。” “嗯。”宋时祺抿着唇,看上去似乎有点儿紧绷,“麻烦邰设计师监工,指点我一下。” 邰霏只好走过去一点儿,看着他下笔。 可宋时祺不知道怎么回事,捏笔的动作就是莫名的僵硬,邰霏指出来很多次都改不过来。 宋时祺第六次在纸上戳出洞的时候,邰霏总算绷不住了。 他捏笔的手型和明明他前段时间教画画那时候起的型一样标准,但是在纸上的七个洞连成北斗七星,又恰到好处地弥补了他会画画的不现实感。 她只好又走近了一点,伸手替宋时祺按住笔头:“你现在再试试。” 宋时祺总算顺利地描下来一只蝴蝶。 “我现在知道了。”宋时祺信誓旦旦地和邰霏点头,“十五度角。” 邰霏蹲下数了数纸,还有多的富余。经过宋时祺这么一闹她也不累了,匀出来两张纸递给宋时祺,很有点打发人“拿着这纸一边玩去”的味道。 “你从这里开始,我去那头。” 宋时祺拿着纸晃出沙沙声,问邰霏:“你不看着我吗?” “刚才看着你也一样破洞。”邰霏学着他晃了晃手里的纸,“兵分两路,相信自己。” 邰霏绕过长廊到另一侧,两人对着两根正对的石柱描摹,中间隔了大约十几米。 宋时祺从石柱后探出半个脑袋偷偷看了眼对面的邰霏,却只看到她按着纸面固定的左臂手肘。时间一长,偶尔也能看到她张开右手活动手腕。 礼堂门开着,宋时祺去后院的那扇对门也开着,天井流动的风明显起来,把宋时祺脚边那张“七洞连破蝴蝶”吹到了对面的邰霏脚边。 邰霏连看都没看一眼,用脚踩住了纸边。 她描完第三张的时候,那边的宋时祺也描完了第一张。 “怎么样?”宋时祺绕了个大圈把纸拿给邰霏看,“是不是很有进步。” 邰霏从他手里接过拓纸,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中肯道:“嗯。” “就‘嗯’?” “嗯。” 宋时祺略显灰心丧气地哼声:“邰老师,教育学生的时候得实行鼓励式教育,这样学生才会更有信心,干劲才会更足。” 邰霏不是教育家,对教育别人也没什么好感。 但宋时祺的要求总是说得很明白,从不藏着掖着。就像现在,他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就要你夸我”,那你是夸还是不夸呢? 邰霏瞥了眼手腕上的表,还是决定夸他一下。 下午的时间本就过的快,要是只有她一个人干活,恐怕天色彻底漆黑夜不一定能把这些图都拓下来。 宋时祺的水平虽然算不上很好,但她也只需要图案的完整性,对细节上的要求不高,反正用苔藓复刻的时候都会模糊掉部分线条。 她顿了顿,组织好了语言:“嗯……比起刚开始那只蝴蝶,这幅图的完整性强多了,你很有天赋,继续努力。” 宋时祺粲然一笑,从邰霏手里把那副图抢了回来,端详了一阵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是吗?我真有天赋?” “嗯。”邰霏只能硬着头皮应下,然后不熟练地跟上了句鼓励的话输出,“加油,我相信你后面的会拓得比这张还好。” 宋时祺也知道时间紧张,就没接着逗邰霏,小跑回对面去趴在另一根柱子上继续工作。 后面说不清楚是宋时祺真的进步飞快还是总算放弃不演了,总之,拓印的进度拉快不少。 三区熟悉的饭香味和着烟囱里的烟一起飘到礼堂的时候,两人一起收拾着画具。宋时祺整理拓纸的时候感慨了两句自己天赋异禀,话落进邰霏的耳朵,转成了她脸上将笑不笑的表情。 宋时祺把纸卷成筒递给邰霏,有点伤心地撇嘴:“我知道我画得一般般了,但邰老师你这样可真伤人。” 邰霏也很冤枉,难以置信地看了眼宋时祺:“我怎么了?” “你夸的一点都不真心。” “……” “算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 “哎——” 宋时祺一声长叹,邰霏没来由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茶,实在是太茶了。 邰霏上次遇到这么茶的发言还是在上次,江黛的病患病愈后移情到她身上,差点把江黛逼疯,那小话术,一套一套的,和宋时祺刚说的没什么差别。 江黛后来教育邰霏,遇到这种人就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宋时祺把东西都拾掇好了,邰霏和他巧合地对上视线。 一触即分。 邰霏背上小包,暗暗摇头。 她可说不出什么茶言茶语。 “回去了?”宋时祺把那串被忽略的枇杷拿在手上,“还是再转转?” “再转转?”邰霏说,“才只见了村口和到这里的一条路,向导能带我走条不一样的路吗?” “那你可就问对人了,跟上。” 宋时祺又检查了一遍礼堂,确定该关上的门都关紧了后把钥匙放回了门口的木盒,带着邰霏往和来的那条路完全相反的一边走。 这条路不算大,将将好能过一个人,两人在路口你让我我让你,最后被一个婶子看见调笑了两句,以宋时祺落荒而逃走在前面做了结尾。 一条很窄的田埂,左边是浅泥塘,右边是湍急的小溪。 邰霏跟在后面,两人都走得兢兢业业。尤其是宋时祺,起先还走得正,走过三分之一的时候忽然开始摇晃,然后不得不张开双臂维持平衡。他人高,这一张开手就特别像远处扎着的稻草人。 仗着宋时祺不好回头看,邰霏放肆地偷笑了一会,接着就被三区逐渐密起来的矮林吸引了视线。 春末夏初,那片田里的树虽然不高,却长得很茂盛。 “邰霏。” 蓦地,宋时祺顿住回头,邰霏还在打量着周围变绿变阔的树。 她撞在他正转了一半的肩上,鼻尖萦绕上淡淡的橙子味。 还没来得及反应和思考,两人都重心不稳,宋时祺只好拉着朝右倒的邰霏一齐朝着左边栽了下去。 一片急促风声里,邰霏听见耳畔一句很轻但温柔坚定的: “别怕。” 第25章 第 25 章 带着冷意的杉木味道更迭了淡橙子味。 不仅鼻尖,周身都是。 田埂高两米多,邰霏不知道宋时祺是怎么拉的她,只知道她从失去平衡的一瞬间就被他反身护住,最后落在浅泥塘的时候,身下压着的是宋时祺。 邰霏在混乱中寻找着力点想从他身上离开,却被他单手压住,然后是他有点虚弱无奈的声音。 “咳……你先等等。” 邰霏僵住。 宋时祺忍着笑拉了下他右手举高的包,“没事,提醒你一下你包里有纸,现在我替你保护的很好,起来的时候小心点,别沾湿了。” 这时候还担心什么纸! “你没事吧?” “我也没事。” 宋时祺说的轻松,完全看不出来刚从上面摔下来,还给邰霏当了肉垫的样子,在泥塘里如鱼得水一般轻松自在,还有闲心挑逗一下路过的胆大鱼苗。 除了那张在泥塘里溅上泥点的脸有点惨白,更显得他强撑之外…… 邰霏掩饰着慌乱撇开视线。手在泥塘里摸索着找着着力点,可摸了很久还是一无所获:“等等 ……” “不急。”宋时祺轻柔道,贴心地转过头去不看她。 反正已经在泥塘里了,该洗的衣服一件少不了,也不差这一会。 但宋时祺越坦然,邰霏就越急,越急就越起不来。 泥塘的泥是湿滑的软泥,他们俩离塘边也有快一米远。邰霏身边除了刚发出来嫩枝的塘草,完全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偏偏膝盖也陷在泥里,还和宋时祺的腿一条一条地交叉着占据泥潭,无论先动哪条腿都会让另一条腿陷入更尴尬的境地。 ——然后,让他们俩尴尬的相对位置更加尴尬。 邰霏努力努力白努力,摆烂似的拨了拨浑浊的塘面,吓走了两条一指长的鱼苗。 宋时祺护着邰霏掉下来,重力原因下,他比邰霏陷得更深,要是邰霏不起来,他根本没办法解脱。 邰霏一停,他就疑惑问道:“放弃了?” 邰霏摇摇头:“我起不来。” “你先撑着我起来,然后再去找人把我拉起来。”宋时祺说,“你一个人应该能出去吧。” 邰霏忽略他后面半句莫名其妙的质疑,关注点全在前半句上:“我撑着你?” “这儿。” 宋时祺的左手还是自由的,正好给了他拍胸脯的空余。 邰霏顺着他的手看到他的胸膛……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T恤,已经被水浸湿了,半透不透的,依稀看得见一点肌肉起伏。 宋时祺在身材方面确有资本。 邰霏猛然想起江黛看综艺的时候在她耳边点出的锐评: “一般一个男的身材好不好,到底对人有没有诱惑力,就看一套look——湿、身、诱、惑。” “什么衬衫、白T甚至背心,只要被水打湿,那么它就不再纯洁了。” “那是男人的战袍。” 宋时祺感觉到邰霏在犹豫:“怎么了?还是你觉得和我以这个姿势——”他顿了顿,有种莫名诙谐的揶揄,“等到人家发现也没关……” 没关系的系还在喉间,宋时祺的胸口结结实实地被邰霏按住。 “哗啦”一声,邰霏上半身从泥潭里起来,双腿被淤泥拖着,但好歹是和刚才那尴尬的情况说了拜拜。 “我去找人。” 邰霏把背上的包留在了原地,刚跑开两步,就看到田埂那头跑来一个穿着白色工字背心套蓝色格子衬衫的人,穿着卷到膝盖的灰色牛仔裤,露出有点畸形的小腿,手里拿着一根看上去沉甸甸的木棍。 那人走的近了,邰霏才听到他一路开合的嘴里念念有词。 宋时祺被邰霏这一分钟的表情看了个迷糊:“怎么了?” “有人来了。” “邰设计师,你也太狠心了。”宋时祺感慨道,“就算有人来,你好歹也装一下你焦急救我的样子给我看啊。” 邰霏忽略了宋时祺莫名其妙的话小跳了一步对着来人招招手。 那人也冲她招招手,转头叽里咕噜地说了句话,邰霏猜着大概是句方言。然后他用带着点方言口音的普通话问邰霏:“偷鱼来的?” 邰霏摆手,也顾不上这人是谁,会说多少普通话,开口就解释,“我们从上面走的,是不小心掉下来陷到这个塘里的。” 宋时祺被邰霏的反应给搞迷糊了:“谁来了?” “一个……中年男人?”邰霏解释道,“工字背心格子衬衫,问我是不是来偷鱼……” 她忽然福至心灵,又冲着那人招招手,问道,“您是陈叔吗?” 这下轮到那人愣住了,加快脚步跑了过来。 - “来,先盖上喝点生姜水。” 陈叔抱着两块干毛巾来给邰霏和宋时祺,然后乐不可支地拍拍宋时祺的肩膀,说了句双文话。 宋时祺也回了一句,回完在邰霏充满探究的眼神里给她翻译:“前一句是问我怎么在三区,后一句是嘲笑我的。” “我可没嘲笑他。”陈叔替自己发声,“他现在诓不了我,我能说一点普通话了。” “那怎么一开始不说,非得用方言和我讲点小话。”宋时祺把生姜水放到一边,用毛巾擦了擦头发,“我还没问你呢,怎么在三区。” “我的新塘。”陈叔指指刚才他们俩摔进去的泥塘,“你之前说让我扩大一点生意的事情我想过了,有道理,我打算今年明年再把这个生意做大一点。” 宋时祺没搭理他,叮嘱邰霏先把头发擦干:“你别感冒了。” 那头陈叔还在高谈阔论,邰霏甚至听到了五年规划十年发展,再说一会儿恐怕要成为整个云城周边最大的鱼商,她借着擦头发的侧身轻声问宋时祺:“陈叔…年纪一大把,激情倒是燃烧得挺充分的。” 宋时祺也轻声回答道:“年轻时候没做到想了大半辈子的事情总算有着落了,换了我也会激情燃烧的。” 邰霏不置可否。 宋时祺这样的人,邰霏想象不出他燃烧的样子。 她觉得宋时祺应该是那种运筹帷幄的军师,就算要做些什么,也大都是兵不血刃地靠计谋为上。 陈叔的发展宣言到了,被一个电话打断,他这儿装了有线电话,从宋时祺的表情上来看应该是件新鲜事。 接了电话,陈叔一脸的歉意:“十七啊,叔在四区那个泵又坏了,小文给我打电话,我得回去看看,现在就得走。钥匙我挂在窗上,你们俩走的时候替我锁了藏好就行。最最要记得。”他和邰霏说,“叔在门口放了一个桶,给你俩逮了些小鱼,记得拿回去吃了,别留在这啊。” 邰霏应了好,和宋时祺一起把陈叔送到门口。 陈叔走出去一段又不放心地转身,“烤干了再回去,太晚了就把三轮车骑走,正巧过段时间我找十七有事还能再骑回来,方便。” 宋时祺跨出去一步冲着他说:“知道,您这都给我安排明白了。” 陈叔一笑,骑着停在路边的自行车走了。 邰霏又被宋时祺拉回屋子里烤衣服,门口的小鱼在桶里不安稳,啪嗒啪嗒地跳着,让安静的室内不至于太过凝固。 “咳咳。”宋时祺清了清嗓子,看向刚打开包检查拓纸的邰霏,“过段时间替陈叔挑鱼种,你有兴趣吗?” “我?”邰霏把卷好的纸摊开,一张一张检查,“挑鱼?” “陈叔未来的发展方向是观赏鱼。”宋时祺说,“园林景观,观赏鱼种,你应该也不陌生吧?” 这下邰霏听懂了:“一份钱两份工,宋先生,你这个甲方还真是会做买卖。” 宋时祺听完眉眼一松,向后一倚,竹编的椅子发出一声“吱嘎”,和着他的一声轻笑:“这一下就对了。” “?” “很久没听到你这样尖锐的句子了,还挺想念的。” “……” 邰霏也是没料到宋时祺会说这种话,一时间真笑假笑都笑不出,呵了一声:“微景和园林是两个方向,我不太懂观赏鱼种。” 宋时祺沉吟了一会儿,点头表示知道了:“嗯,如果你有合适人选也可以推荐给我。” “怎么,宋先生不打算做公益了,打算去闯闯这个?” “哪个?”宋时祺说,“我这大概能算是重操旧业吧。” “园林景观?” 宋时祺摇头:“参了点股,算是陈叔鱼塘的原始股东之一。” “哦~”邰霏拉着长音,没了后续。 “有想说的就直说。” 宋时祺腿长,今天穿的裤子是不太好干的布料,缩着腿弯憋屈得难受,只能伸开了,正好够到对面邰霏的脚边晃悠。 邰霏确定了拓纸安全,把东西收好,也学着他伸开腿:“你和风创的总裁是这样认识的?所以他投资了微岛。” “嗯——”宋时祺也拉着长音,“这涉及到一点点个人**,可以不回答吗?” 邰霏也没打算追问到底,点头揭过。 “那你呢?一直在国外给Toffee当助理,没有自己发布过作品?” “嗯——这涉及到一点点个人**,可以不回答吗?” 宋时祺嗤了一声,两人各怀心思。 门外桶里有条鱼忽然跳出了桶,宋时祺站起来把他拾回桶里,回到原位的时候,邰霏听见他替她打抱不平。 “没有人说过Toffee对你有点mean吗?” 第26章 第 26 章 邰霏咬着下唇忍笑:“展览那天,我那个学姐也这么觉得。” “那个和你不对付的?”宋时祺模糊地从记忆里找到瞿枝,“那我需要对她改观了。” “可能她有感而发吧。”邰霏胡说八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园林,尤其是微景行业,其实特别勾心斗角。” 宋时祺挑眉,看上去很有兴趣听一听。 “怀才不遇这种事还算轻的,毕竟现在这形势,几年设计不到一个景也实属正常,最怕的就是有人抢你的。” “你……”宋时祺回想起邰霏几乎空白的履历欲言又止,“还是说Toffee……” “Toffee很好,别胡思乱想。”邰霏继续一本正经道,“是我自己的问题。” “那件事吗?” 宋时祺没说出来是什么事,但那天在咖啡厅谈的两个人现在只是换了地点,彼此都心知肚明那件事是什么事。 桶里的鱼又啪嗒一声跳起来,撞上了宋时祺放在桶上的竹匾。 此刻在双文只点着幽暗白炽灯的小木屋里,似乎很适合说这种沉重的过去。 “算是?”邰霏深吸了口气,倚在凳子上往后仰,“也算不上。” 邰霏说完这句话,小屋里默了一会儿。 大概两分钟,宋时祺收起一条腿轻咳了一声,疑惑地看向她,然后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邰霏说,“因为算不上,所以我现在依旧在做微景,以后也会。” 宋时祺轻啧一声,没再说什么,接着把另一条腿也收了回来,双脚在地上踩了踩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做完这一套,他才开口道:“既然有以后,就不考虑在陈叔这事上也掺和掺和?” 兜了个大圈子,还是想把自己绕进去。 邰霏拖了一会儿,没给他准信:“这就得看我的档期了。” 桶里的鱼沉寂了一会养精蓄锐,又有了力气,一条两条的往上跳着,把桶上的竹匾给撞到了地上。 “行,我到时候再问。”宋时祺走到桶边把鱼给拾回桶里,“衣服稍微舒服点了吗?靠这个小火盆想把衣服烤干估计是不可能了,趁着天没完全暗,早点回去怎么样?” 双文这个季节的天黑得晚,但黑得快,只要时间到了,几分钟就暗下来,路灯的光又不够亮,再上路就会比较麻烦。 邰霏到双文已经半个多月,对天黑的节点特别有感触。 供电会在天彻底黑两个半小时后切断,留给她洗漱的时间就只有这么一点。周知意在的时候两个人你商我量的,邰霏还有点概念,周知意不在的这几天,她经常画着图忘了时间,最后点着蜡烛苦哈哈地去洗漱。 今天甚至还得腾出时间对付脏衣服,邰霏立刻就站了起来。 宋时祺把房间里用来烤衣服的火盆拿水扑灭,放到院子里露天的地方,又稍微收拾了下,把门一锁,指使着邰霏去前面的转角处等着,自己利落地翻过矮墙,说是去找陈叔留在这里的三轮。 他这一去,时间还有点长。 邰霏把手里提着的鱼桶放下,自己也蹲了下来,盯着桶里打着转的鱼。 宋时祺和三轮车,好像也是很抽象的组合。 “一共几条啊?” 军绿色的老式三轮车,右手车把上别着一朵鲜红的大花,刹车靠的是车头下边杠上的手把,宋时祺侧过车头一拉车把,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邰霏面前。 虽然听上去不大相称,但从他停车的麻溜程度来看,技术应该不错。 邰霏站起来,如实道:“数不清。” “等会下锅的时候就清楚了。”宋时祺把鱼放到三轮车上,对着邰霏伸出手,“需要帮忙吗?” 邰霏没说话,轻飘飘地学着他刚才翻墙的样子利落地抬腿跨上车。 要论速度,载着一个人的三轮肯定是不如自行车快,但坐在三轮车里的和蹬三轮车的,又是两种感受。 三区回二区的路上多的是坡,宋时祺也不是矫情的人,眼看着有个上坡,他就哎呦哎呦地叹气,邰霏就拎着鱼下来走一段。 要下坡的时候,宋时祺也大方,在坡上等着邰霏上来,然后俩人一块儿下去。 启程的时间早,路上耽误的时间倒是多,回到院子的时候,路灯正好“兹拉”一声,然后“啪”地亮起来。 三轮车能蹬到院门前,邰霏下车后盯着门口亮着的红灯笼灯懵了一瞬:“下午走的时候我没关灯?” “你白天没开灯。”宋时祺提着鱼把车锁上,也顺着她看的地方瞥了一眼,“应该是知意回来了,你一会儿进门别被吓着。” “宋哥,你这样真没意思。”周知意哀怨的声音从门里面传出来,“我准备的惊喜都没了!” 宋时祺面不改色地推开门:“别整成惊吓就行。” “你这是污蔑!” 邰霏看见她手忙脚乱地往身后藏了什么东西,应该是个什么烟花筒之类的小玩意。和周知意打过招呼进门,邰霏又和坐在堂厅的顾流点头示意了一下。 “你们俩这衣服是怎么了?”周知意歪着脑袋打量,“尤其是宋哥,怎么后面这么脏,摔塘里了?” “嗯。”宋时祺没找借口,应得顺溜,应完还和邰霏说,“你先上去换吧。” 邰霏没说话,只想赶紧上楼。 “嗯?!”顾流在桌边站起来,和周知意一块儿当面蛐蛐起宋时祺,“哟,哪块田能让您摔进去啊。” “常在塘边走哪有不掉下去的,我和六哥就不爱走那种路。不过宋哥你也真是的,带邰霏姐出去还不好好保护人家。”周知意义愤填膺道,“早知道邰霏姐是今天去,我就早那么几个小时回来了。” “你们俩是来这干什么的,数落我吗?” 宋时祺把鱼放到餐厅门口,一转身,周知意就又嚷上了:“不是……你这衣服,胸口这手印儿,还挺……”她绞尽脑汁想了个词,“挺有设计感的。” 邰霏要上楼的脚步一顿,从走廊上正好能看到宋时祺薄外套里那件白色内衬上那两个土色的手印。 她的。 两个手印分别在他的胸口和小腹上,按的挺全,大小都正好,远点看还真像是什么抽象奢牌那些莫名其妙看不懂的新潮设计。 邰霏感叹着,希望宋时祺别接什么话。 无奈下一秒,她重新迈开的腿就彻底地又僵在了原地。 “是啊,设计师水平高超。” 邰霏脸上忽然一烫,逃似的跑上楼去。 周知意不解地目送她上楼:“邰霏姐咋了?” “人家抽着湿衣服还不让人家上楼换一件?”宋时祺暗笑着不点破,“你们俩来帮忙把鱼收拾了。” - 邰霏靠在门背上,脸上的灼热感还没褪尽。 她拍了拍自己刚洗过没擦干的脸,水珠溅进眼睛里,闭上眼却出现宋时祺衣服上那两个手印。 她也真是被逼急了。 可谁知道那衣服能把那手印留这么长时间啊! 她轻啧一声,开始翻自己的小行李箱。 好半晌,才慢吞吞地下楼。 宋时祺在厨房指点江山,指导着顾流在小鱼身上找回了自信。顾流游刃有余地料理着鱼,怪腔怪调地嘲笑着下不去手的周知意。 邰霏在餐厅门口探出半个身子,有点鬼祟地和隔了一个餐厅距离的宋时祺连上了线。 宋时祺挑眉:“你们俩赶紧的,实在收拾不完弄多少吃多少得了。” “那不行,我得把它们都杀了!”顾流恶狠狠地剖开鱼腹,“我得让某些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技术。” 周知意冷笑一声:“呵呵,宋哥你别管了,我一会就让他把刚才那句话吞回去。” 厨房内瞬间硝烟四起,剑拔弩张,宋时祺了事拂衣去,在餐厅门口和邰霏碰面。 过道的灯没打开,厨房的光穿过餐厅斜着在地上画了个多边形,宋时祺踩着交界线的位置出来,朝邰霏跨了一步,两人都藏进阴影里。 “这里还没弄好,你可以像之前那样,上去整理一下今天拓到的东西。” 邰霏自从上次接电话和宋时祺意外地贴近了一次之后,主观意识也好,客观情况也罢,总之都没有再和他靠得那么近过。 此时两人中间只有一步远,他特意压低的声音从她头上落到耳边,邰霏的耳朵不争气地又痒了痒。 “不急。”邰霏把捏了好一会儿的东西递了上去,“你去换一下?” 宋时祺借着微弱的光看到邰霏递过来一件叠好的黄褐色衣服,并不打算伸手接:“你的衣服?” “一件套在最外面的工作服,我带来的应该只有这件你能穿的下了。”邰霏诚恳道,又对他抬了抬手,“拿着。” “我不换。”宋时祺后退了一点,拢了拢自己的外套,一副娇羞样子,“这样多不好。” “……” 邰霏捏着衣服的手紧了紧,近乎咬牙切齿地问,“你就这么喜欢那两个手印?” “稿子没落地,那天的画也没拿到,我找的设计师连个作品都没有,这不行。” 宋时祺又退后几步,站到看得见光的地方,对着邰霏敞了敞自己的薄外套,“这可是你交上来的第一个作品,邰设计师。” 邰霏攥着工作服的的手隐有青筋暗起:“不换算了,等着风湿吧。” 宋时祺:“……” 第27章 第 27 章 真是最毒妇人心。 宋时祺接过邰霏手里那件衣服抻开,边动作边啧声,然后回头问邰霏:“这衣服是你自己挑的?” 邰霏闭口不答。 “不像你的风格。” 宋时祺说着,把那件不知道在身上是什么意义的薄外套给揭了下来,随手搭在了边上的椅子上。正准备继续往下脱,背后的邰霏和受了惊的兔子似的从他身后飞速跑过上了楼。 “慢点,没人追你。” 宋时祺勾着唇看邰霏上楼的背影,然后利落地扒下身上那件不干不湿的“邰设计师亲手设计款”T恤,套上黄褐色的工作服。 这衣服是邰霏打算造景的时候再穿的衣服,一件很大的中式罩衫,领口处有两颗装饰用的盘扣。 宋时祺嫌那两颗扣子麻烦,索性折了压在领子下边,穿得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尤其体现在他重新进厨房后,周知意和顾流差点把天花板掀了的笑声上。 邰霏的房间就在在厨房和餐厅的正楼上,院子的隔音本来就差,下面的动静一点不落的全收进了她耳朵里。她想象了一下宋时祺穿着工作服的样子,也捂着脸笑了一会。 没一会,楼下就没人再笑了,再接着,是小鱼进油锅的时候发出的“滋拉”声。 两指宽的小鱼就是处理的时候特别麻烦,真要做了吃,油炸最方便。炸第二回的时候,周知意上楼把邰霏叫了下去,四个人围着餐桌解决了一小盘叠起的鱼和一锅米饭,吃到中间腻了,四个人又一块儿用清水煮了点蔬菜就着。 饭了,邰霏自告奋勇去洗碗,刚才围着厨房转的三个人就转了阵地去了堂厅,还是上次那个交通工具的问题,依旧意见相左。 邰霏过去的时候,已经进了决赛圈。 遵循女士优先的原则,周知意先拉票:“邰霏姐,我觉得双文景色很好,自行车三轮车都是可以接受的范围。” “那是你。”顾流没好气道,“你看见过谈生意的西装革履然后蹬个自行车吗?还三轮车,我看你真是前段时间插秧插到脑子里去了。” “呸。”周知意狠踹了顾流一脚,“不是你们俩要的特殊一点么,真特殊了又不乐意。” “观光车就是比三轮车对劲。”顾流冷笑道,“三轮车你载个人上坡,没劲的还得下来走两步,真有那时间,观光车都跑出十里地了!” 顾流诡辩的实力有目共睹,周知意争不过,只好委屈巴巴地转向宋时祺:“宋哥你说。” 邰霏一哂,心道: 你宋哥还真是载人没劲得下来走两步的主。 宋时祺没说话。 邰霏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打算听听宋时祺先生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甫一落座,宋时祺架势十足地给她倒了杯温茶递过来,问道:“邰霏,你怎么看?” 实话说,邰霏没眼看。 顶着宋时祺热切的眼光,邰霏接了那杯茶,顿了一会,然后说道:“观光车强点。” 顾流赞同地比了个大拇指,满意地点了点头。 宋时祺的表情就耐人寻味起来,还是没说话,给自己本来就满的杯子里又添上了点茶。 漂亮的红琥珀色茶汤,回甘醇厚,是双文这里特有的红茶茶饼。 周知意不服气:“邰霏姐!你怎么也帮着六哥说话,我们俩一起骑着车回来看的风景你都忘了吗?那些年的情爱与时光!难道都是我错付了!!” “……” 邰霏不懂什么情爱和时光,她只知道,如果让投资商骑着自行车坐着三轮车,遇到上坡的时候下来走两步,再遇到下坡往下吹风,那么这个项目多半会黄。 那么她的计划和还没有开张的工作室,也会跟着一起黄。 “这怎么叫帮我说话,这叫有眼光,知道什么才是真帝王。”顾流拿着笔把那自行车和三轮车给划掉,心满意足地放下,“真这么喜欢自行车哥下次送你,不,让你宋哥买,挑最好的拿……啧,靠!” 邰霏和周知意唰地一齐看过去。 “没事,毒……” 顾流龇牙咧嘴地摆手,然后咬着牙把手拍上宋时祺的肩膀上,“虫子多了,被咬一口还挺猝不及防的,哈哈,哈哈哈。” “要消毒止痒的东西吗?我楼上有。”周知意问。 顾流依旧是重重地拍了拍宋时祺的肩,依旧咬牙切齿:“不用,赶紧把这事定了咱赶紧回去吧,晚了灯黑了就麻烦了。” 宋时祺这才做了最终决议,意味深长地看了邰霏一眼:“那就观光车吧,三轮车的事,可以下次。” 邰霏心下冷哼一声。 双文的上坡路还挺难走的,她可不想再有下次了。 就这么草率又不草率地,过家家似的,双文活动的交通工具总算是定了下来。宋时祺和顾流打着灯骑三轮车离开,两人走之前,还为谁骑车而争辩了一番,邰霏到最后也不知道他们俩是谁当了苦力。 周知意拉着她上楼,硬塞给她一袋礼物,两人推来推去忘了时间,最后都灰溜溜地举着蜡烛在卫生间洗漱。 次日,邰霏起了个大早,到楼下做完早饭,正好遇到周知意下楼。 两人打过招呼,邰霏看着周知意木然地吃完早饭又迷迷瞪瞪地洗了碗,最后行尸走肉一般地出门:“大学上早八,出了校门才发现,工作了比早八还累……不行了,我得赶紧走了,回见邰霏姐!” 送走了周知意,邰霏正准备上楼工作,手机又活了过来。 比雷打不动的江黛的信息先出现的,是一声清脆的鸟叫。 随后,悬浮窗弹出的汇款通知让邰霏愣了一瞬,揉了揉眼睛重新打开app去核对数字。 “个、十、百、千、万、十万……” 邰霏不信,“个、十、百、千、万、十万……” 十万。 但汇款方是风创。 那就不奇怪了。 应该是之前说的微岛的奖品。 虽然土了点,但谁会嫌弃钱呢?十万又是个比较尴尬的数字,算不上一夜暴富,但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尤其是对创业初期的她来说,邰霏还是很满意的。 她心满意足地关掉app,点进微信准备迎接卡顿。 说来也巧,江黛正好一通视频打进来,邰霏就顺势在餐桌边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江黛一头短发炸得像刚触电,脸上的表情也很幽怨,邰霏于是笑吟吟地问道:“怎么了,今天又是谁惹的你呀?” 江黛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摄像头,直戳戳地指向了屏幕这边的邰霏:“Toffee。” 邰霏装傻道:“Toffee啊,那你找她去呀,找邰霏干嘛?” “我没空和你玩鲁迅周树人的游戏,你也别和我套什么Toffee邰霏的圈子,你那个奖励好像到了。” “我知道啊。”邰霏坐直身子,“您尾号1217的卡收入十万元。” 邰霏学着机械音和江黛分享这个好消息,江黛却毫无波澜,她只好对着摄像头挥了挥手,“喂?没卡吧?” “没卡。”江黛说,“我就是没想明白,如果奖励是奖金的话,那这个是什么?” 屏幕上画面翻转,在玄关的位置,放着一个古朴的木制盒子。没有精美的雕花印刻,也没有精致的锁扣,就只有一个很简单的兰花型搭扣连接着上下盒盖。 “大清早的有人给我打电话说是国际的速递,我还以为是我之前买的东西到了呢,结果开门一看,呵,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人,还大清早戴个墨镜,他也不怕摔了。” 江黛越说越气,“最气的地方要来了。我和他说快递放着就行,他说不行,这得本人签收。我寻思这不就我的东西,就想要过来看,他还不让我动它,非得他抱着才能看。我说你好烦啊兄弟,我的东西你就房门口就行,他说‘我得确认您是邰霏小姐才能把这个交给你。’你说有病没病。” “能听出来你很生气,那然后呢,东西不还是放下了?” “你庆幸你不在家吧,这奇葩非得让我核实,我上哪给他核实去啊?最后一通电话才给他劝走了。” 邰霏都能想象到那边江黛是个什么表情,摇摇头,催着她打开看看箱子里是个什么东西。 “我看过了,就一点儿颜料。”江黛说着,随手把那兰花扣打开,“那黑衣人那架势,嚯,早知道是这么点破颜料我就把他锁门外得了,害我多上一天班似的大早上嘴皮子干巴……欸?你怎么不说话了,卡了吗?” “没卡。”邰霏神游着被拉回来,“你看看那个盖子里面,最上面靠边的地方有没有字。” 江黛随便一瞥:“Made by Color什么的,后面有朵花。” “ColorFlub?” “对,怎么了?” “没怎么。”邰霏呼出一口气,觉得好笑,“你知道这破颜料多少钱吗?” “能多贵,十万?”江黛随口一说,但看屏幕里邰霏的表情又不像,于是动作轻柔地把盒子盖了回去,“不止啊?” “我刚刚卡里收到的这个数。”邰霏比了个耶。 “两倍?二十万其实也能接受,那些青金石什么的确实贵。” 邰霏摇头。 “……二十倍?” 邰霏顿了顿:“不知道。之前在T&L的时候工作室里有一套,很小,还没这个五分之一多,那都已经是这个价格了。” 江黛默默地远离了玄关。 “ColorFlub,小众古彩颜料,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邰霏心痒痒的,恨不能立刻回去一睹真容,一联想是谁送的礼,又轻声感慨了一句,“真大方。” “谁大方啊?”江黛八卦道。 “没猜错的话——”邰霏本来想答负责人,转念一想,换了三个字,“宋时祺。” [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 27 章 第28章 第 28 章 江黛的困意和怒意被这三个字一扫而空,“不是,他一负责人送的起这个?就这样你还不信姐的推测?风创总裁,就是微岛负责人!” 邰霏也想信,但事总有万一,这瞎推测总归还是没底:“存疑,但我觉得微岛确实有风创参与,这个应该是没跑了。” “没劲,这不你一个月前就知道的事么?” 邰霏又说了下前两天和宋时祺的接触,江黛又燃起来。 “男人嘛,遇到漂亮的女人总是会心动一下的,也正常。反正如果我是个男的,我一定追你。” 邰霏沉下脸色:“江黛。” “帮你脱敏嘛!”江黛撅起嘴,“说真的,其实宋时祺这人还算不错。” “那不也是不明不白的。”邰霏也学着江黛撅起嘴。 “人家真明白了你又不乐意。” “主要是我觉得很奇怪啊,他太好了。” 怎么会有人和她才认识没多久就对她这么好,这在邰霏过去二十多年的世界观下能推导出的唯一解释只有利益。 可她只是个微景设计师而已。 江黛问:“好也不行?” 邰霏说:“好也有罪。” 江黛总结:“你就是苦日子过惯了,其实你很好啊太妃糖宝宝!好了不想这些,你给我讲讲你们俩怎么了,我给你分析分析。” 江黛侧躺在沙发上,盯着邰霏听她昨天和宋时祺落水的悲惨故事,眼神飘来飘去,最后定死在邰霏身后那瓶有点枯萎迹象的玫瑰边上,喝了一半的香槟上。 Wens酒业的定制香槟。 她猛地坐起来,吓得邰霏一个激灵:“你干什么。” “等一下!我举证!”江黛坐正,“我主张微岛负责人……” 视频就在这里卡住,邰霏抿唇举着手机转了一圈,江黛还是屏幕上捏着手指的呆萌样。 双文的信号还是太自由,真得找个时间去趟外面才能和江黛好好聊个痛快了。 邰霏想着,把手机收回口袋,上楼继续研究昨天从三区拓来的纹样。 三区的纹样胜在多,单从样子上来说,不如二区的有特色,这也是邰霏后来放手让宋时祺去负责一部分的主要原因。 就像之前,他说她作为一个设计师影响不了微岛项目的大局一样,宋时祺在拓印上可能出现的问题在这里也影响不到邰霏。 花了半天时间把图都描好再整理归位,吃过午饭,邰霏想着前段时间自己坐卧太久不动弹浑浑噩噩的经历,决定起来动动,把之前采集来的双文苔藓种类先复苏一下,也好对比着捏个模型先看看,再做别的打算。 复苏的过程很简单,先泡个水,然后找个有土的地方把苔藓丢在上面,想起来的时候去洒洒水,等它绿起来、毛茸茸地延展开了,就是复苏好能用了的状态。 邰霏先上楼把要用的品种拿下来泡水,然后找了之前和周知意攒起来的小手锄和一个到小腿肚的盆,在后院下坡的小河边上找了块相对湿润肥沃的土挖回了院子。 刚准备定植,周知意正好推门回来,左手里拎着一个放满水果的篮子,右手臂和腰际并用,夹着一册快要掉下的A5纸页。 邰霏放下东西看了眼堂厅门柱上的挂钟:“都忙完了?” “我的事是忙完了,宋哥和六哥被抓走干活,还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来呢。” “什么活得这两位一起上啊?”邰霏揶揄道,低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过两天有个节日,还挺重大的,叫开山节。” 周知意把东西往堂厅桌上一放,搬了个小凳子在邰霏身边坐下,“其实就是过了立夏,山上大的笋子都没了,所以想挖笋就得在雨后挖那窄的笋,很鲜,放汤喝可真绝了。但它藏得深,一挖深了,这山也就算开了。而且想挖这玩意,可真得眼力经历缺一不可,这么一来二去的,办得时间久了就是节了。” “就为了笋?” “欸,此言差矣。”周知意唱戏似的说,“这是双文人的荣耀。” 邰霏被她那正经样给搞得轻笑了声:“所以,他们俩去征战双文人的沙场了?” “Nonono,他们俩去围山了。”周知意眯着眼向后一仰,“宋哥说今年双文也算是要招商引资,所以得重视一下生态。不然到了七月份来人了,一看这山都光秃秃的不好看,还以为微岛在双文搞什么呢。这不,俩人带着丝带和双文外区的几个山长上山去了,要围个范围。” 邰霏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周知意就盯着她手上的动作又问:“你呢,怎么在院子里玩上泥巴了。” “这些是双文的苔藓,之前和宋——”邰霏一卡,有点别扭地补上后面两个字,“时祺从礼堂回来的时候走小路采的,打算培一下看看,做个模型,如果合适的话就尽量用双文的品种代替原定的品种。” “哦~那开山节你去不?”周知意学着邰霏的样子把水里的苔藓捞出来放到盆里的泥上,“我们来双文两年多,开山节是除了过年之外最热闹的时候了。” 邰霏对热闹和看热闹的兴趣都不大,像之前在F国,再知名的浪漫之都在她眼里都只是工作的地方,再有意思的节日也只是她微景销量激增的契机。 “看情况吧。”她打着太极。 “去吧去吧!今年宋哥参与了规则制定,微岛的人参赛可以两人一组,你就当陪我去凑个人头?” 周知意说着,坐着的椅子不停地朝邰霏靠近,说到最后几乎要贴着邰霏摇晃她的手臂来撒娇。 “陪我去嘛陪我去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邰霏不好拒绝,半推半就的,只好把打了一半的太极撤了回来,换成了一句到时候叫我。 毕竟要等下雨,这种要看天时的活动,邰霏不习惯先做打算。 而既然已经靠天时了,那么她去或不去,抑或者去的时机,可能都要靠所谓巧合来推动。 但没想到,巧合来的那么快。 和周知意说好三天后,双文下了一场大雨。 当天傍晚,和着密密麻麻的雨声,周知意从楼上抱出了几天前拿回来的A5大小的资料,神秘兮兮地揽着邰霏在桌边研究起了路线。 “宋哥研究过,前年第一名就是从这条路上去的。” 邰霏对怎么挖笋不感兴趣,对怎么样能挖到最多的笋更是没有兴趣,但她觉得周知意很有意思。 地形图上用油性笔画了三条线,邰霏不知道她在说哪一条,就问了一下。 “红色的那条。”周知意说,“去年宋哥带我们走了绿色的这条,拿了第三。今年六哥带着我整理双文的文献、植物志还有地形分布图的时候我研究了一下,咱俩今年走这条蓝色的,赢面最大!” 周知意说得头头是道、斩钉截铁,邰霏见她那样就知道这条路估计是真经过了她和顾流两个人精密的测算。 “但今年我们一组,万一顾流也走这条路呢?” 周知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就是考验我们的地方了,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去哪先下手为强啊?” 一幕雨帘下,宋时祺踩水的声音被雨声挡得一干二净,邰霏和周知意两人一人说一人听,都没发现他敲了门,他只好单手撑着伞推门进来。 周知意见他进来,第一反应就是扑上桌面挡住地形图。邰霏在她身边被她吓了一跳,往后一靠,正好撞到宋时祺冒着雨过来有点湿润的手臂。 两人都没说话,也没有什么视线交流,默认刚才短暂的小碰撞是再正常不过的意外。 邰霏不自然地挺直腰杆,往宋时祺在的地方的另一侧靠了点。 宋时祺的余光扫过邰霏那点似有若无的小动作,浅笑着找了个离她最近的位置,然后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点评起了周知意:“你这是什么动作?” “按天气预报来说,今天下过雨,明天天晴就有笋子了,难道你现在来不是来通知我们明天开幕的?” “这和你在这大鹏展翅有什么关系。” 周知意一默。 邰霏从宋时祺挡住的地方看过去,周知意那动作确实抽象得没边。 “什么大鹏展翅,谁允许你进来窥探我们女生组明天的计划了,这是我精挑细选的上山路线,包准拿第一的。”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周知意女士。”宋时祺叹了口气遗憾道,“女生组破裂了,你的第一梦想也破裂了。” 周知意趴在桌上举起右手猛拍了一下桌面:“谁,谁敢在我和邰霏姐之间横插一脚!” 宋时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个字:“我。” 周知意:“?” 邰霏:“……” 邰霏顿了一秒反应过来,问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宋时祺偏身用左手撑着下颌,右手在桌上点了点:“五区的山长和我说,这个天气山上可能有蛇,让我们最好男女搭配。” “我不怕蛇啊。”周知意看向邰霏,“邰霏姐,你怕吗?” 邰霏一个人能在F国的森林公园过夜,自然也是不怕。 “所以女生组破裂了。”宋时祺一脸早有预料,“我和顾流都怕。” 周知意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溜出两个字:“……神经。” 看宋时祺那个样子其实就知道,这多半就是个借口。 邰霏瞬间也想说点脏字,可周知意把她唯一会的两个字给说走了,她的脏话储备量就只剩了那两句伪装成你好再见的双文脏话。 说不了。 她顿着的空隙,周知意又想出了个好主意:“你们俩不参加不就行了?” “顾流不愿意啊。”宋时祺叹了口气,把撑着脑袋的左手放下来贴着桌面,有节奏地敲着,“本来他找别人一组就好,可是微岛其他人都已经有了队友,也都是男女搭配,我怎么找借口把人拆散呢?只能来找你们了。” “我不去了?”邰霏想了个比较合适的解决方案,“然后让知意带着你们上山。” “两人搭配,知意和顾流一组——”宋时祺抿唇,一脸为难地盯着邰霏,“那我呢?” 怕蛇还想去? 邰霏腹诽了一句,没等她想好措辞数落他,宋时祺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坐正了身子, 然后轻咳一声,半真挚半诱惑地说道:“其实,我会的可比周知意多多了。” “邰霏,考虑考虑我吗?” 第29章 第 29 章 堂厅在宋时祺说完那句话之后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老式挂钟缓慢而坚定的“咔哒”声,雨滴落到院子屋顶瓦片上汇聚成新的一滴落到地上的“啪嗒”声,还有桌边三个人僵持着的呼吸声。 “哎哟……” 周知意忽然皱着眉头捂住了自己的小腹,顶着其他两人的视线,她皱着眉表情狰狞地摆摆手,“我肚子疼,你们俩先聊,我一会儿来听个结果就好……” 她跑到一半,折回来把桌上的资料给抱在了怀里,俨然是不把桌边两个人当自己人看了的准备,还嚷嚷着:“没别的意思,厕所读物,就厕所读物。” 周知意一走,邰霏才后知后觉堂厅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考虑好了吗?”宋时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手给撑了回去。 但周知意离开后,他身后的位置也空了不少,就往后靠了靠,没和邰霏再靠得那么近。 邰霏忽然起了反骨,也学着他撑着自己的脸颊,撇开视线直白道:“我没那么想去。” “知意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知意……你也知道。” “她撒娇?” 宋时祺一瞬间就找到了答案。 “我也可以,你陪我去吧?” 雨声忽然变小,从天边炸响一道轰隆隆的雷声,双文本就不靠谱的电闸“啪”一下跳断,堂厅被风吹得晃动半晌的灯总算“啪嗒”一下熄灭断了弦。 双文的黑是彻底的黑,又逢雨天,乌云遮得连一点光都不见。 宋时祺收起刚才那副样子,声音也调回了正常的频道:“你怕黑吗?” “还行。” “我有点怕,所以你要不要说点好听的哄我一下?” 邰霏还没缓过劲。 她确实不怕黑,海上的夜比陆地的夜难熬得多。 飘摇的船只,船下是没有落到实处的波涛,摇晃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靠岸的人。 这些邰霏都经历过。 就连刚才的闷雷,都不如在海边一个闪电把整座岛和海面照得宛如白天一般来得震撼。 她在思考。 刚才灯在跳闸之前那一瞬的闪电,和宋时祺说那句话的时候,耳根是不是泛红。 “嗯……”邰霏迟疑着。 “或者再严肃地拒绝我一次。”宋时祺善解人意地给了解,“这样我就知道了。” “我想先确定一件事。” 邰霏犹豫了很久,总算是做好了心理建设,“我有个朋友,说你对我可能……” “可能?” “不单纯?” 不仅是江黛的锅,邰霏自己也有点迷糊。 但退一万步说,宋时祺好得更是有点过分。 在双文这么多天,邰霏也知道双文这电的脾性。白天断了说不定还会修一修,这大晚上的,还是下雨天,估计是不会再亮了。 “你可以当我们俩想多了。”邰霏补了一句。 直接和本人自爆,是处理存疑感情问题中的下下策。 江黛早年间分析一例情感问题的时候如此语重心长地和邰霏说道:“这就好比直接和人家说,我要你现在给我一个答案,好不好,对不对,都无所谓,就要一个能让大家都满意的答案。 但其实这种答案是不存在的,因为感情和举动是很难解释的,这俩没有关联。对方说出来的结果,有百分之九十九都会让这两个人不欢而散。” 宋时祺没有立刻回答,但在另一个雷响起之前,那一瞬间的闪电,让邰霏看到了宋时祺因为陷入思考而显得有点冷峻的半脸。 没有距离的,温和的,会开玩笑的宋时祺,似乎是涉及微岛的限定。 微岛之外,他好像就是冷冰冰的宋时祺。 一声闷雷滚过,在邰霏以为等不到结果的时候,宋时祺给出了江黛论述里那剩余的百分之一的可能。 “抱歉,让你和你的朋友产生了一些误会。”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送花是确有其事,玫瑰也真的只是凑巧,如果这让你产生了困扰,我会控制好距离,尽量避免。” 从内容上来说,宋时祺的解释就是邰霏要的“比较好、比较对”的答复,邰霏应该满意。 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对。 她好像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轻松。 两人又回到一开始的沉默僵持。 邰霏决定先略过这个话题:“那——明天见。” 她像一只从自己龟壳里探出脑袋视察环境的乌龟,发现了周围没有危险,却依旧被自己束缚。 宋时祺轻笑着点头:“明天见。” 他对院子很熟,从堂厅找到了个比较大的手电,拒绝了邰霏跟出来送一送的委婉表达,和来的时候一样,撑着伞离开。 雨点打在伞面的声音又急又响,跟着宋时祺走远,邰霏依旧在原地。 周知意又磨叽了一会,直到确定堂厅彻底没有声音,才举着蜡烛扶着腿从厕所出来,和邰霏一起,两人草率地交流了一下明天的安排,都拐进了自己的房间。 邰霏原本以为自己会睡得很好,半夜却被风声卷雨声给吵醒,在一片漆黑里不论睁眼闭眼,都是宋时祺被闪电照亮的侧脸。 “我得找江黛聊聊。” 邰霏苦恼地叹了口气。 - 次日早,是个特别明媚的艳阳天。 邰霏带来的衣服不多,就几套轻便的常服。今天因为要爬山,特意穿了件葡萄紫色的冲锋衣,套了个阔腿的工装裤,没有背包。 三轮车的喇叭声又在门外响起,周知意跨上包拉着邰霏出门。 一和门外的人打上照面,顾流就神秘兮兮地把周知意拉到了一边。 “那个,十七,我和知意交流一下战术,你和邰霏可以先走。” 周知意一听急了:“不行,我要坐车!” “你们密谋吧,我们等你们密谋结束再走。”宋时祺大方地支着脑袋,撇开视线看着院前的菜地。 邰霏和他都没说话,像在延续昨晚漆黑深夜的那场沉默。 顾流和周知意的密谋简短迅速,两人勾肩搭背地回到三轮车上。 一车人满满当当地从小院出发,一上一下地推三轮路过三区的道口往外,进入邰霏相对陌生的区域。 周知意恪尽职守地给邰霏介绍。 “外面就是相对平坦的小丘陵和一些土地,种植的庄稼比二三区多,竹林也多,再出去一点儿就是五区。开山节在五月嘛,所以酒在五区举行了。” 邰霏顺着周知意的介绍左看右看,偶尔顾流也插一句,倒是宋时祺,一言不发地坐在前面当司机。绕了不知道几个弯之后,邰霏听见人声,间或还有一些铁器碰撞,更有掘地的声音,最后才随着三轮拐弯,在一座小平屋前看到了一群人。 站在前面,和一众穿着迷彩服和大白背心的人格格不入的年轻面孔,邰霏都还有点印象,是之前来双文第一天,有过一面之缘的饭搭子们。 三轮车刚停稳,许哥就拿着两把大锄头,两把小锄头和两个小竹篓走上前来。 “赵婆婆让我带来的,说是你借的。” 宋时祺应下,把东西拿在手里,分给顾流周知意一份,随后和邰霏交流了一下,分配好了工具。 他们刚分完工具,一个拿着文件板,别着一个小山徽章的人走到平屋前,清了清嗓子。 “各位,辛苦来到这里。” 宋时祺和邰霏靠的近,自然地给她翻译。 “开山节九点开始,下午五点结束,以笋的质量为评判标准,判定第一名。中午在这里有饭菜准备,也可以自带干粮不下山,全凭大家想法,在不翻越限定区域的前提下,挖到数量最多质量最优的笋,且必须以自身安全为首要目标!” “现在,我宣布,双文第四十三届开山节,现在开始!” 邰霏混在人群里,听懂了最后四个字。 村民对活动的积极性很大,山长话音刚落,邰霏身后的人就抄起家伙什往竹林里冲。竹林下的土都很松,覆盖着竹叶和盘桓错杂的竹根。 邰霏被推搡着一脚踩空,往边上一伸手,却按上了宋时祺的肩膀,按着他的上半身撞了边上一棵大腿粗的竹子。 他的脑袋就这么应景地和竹子“咚”的一声撞在一起。 昨天下过雨,竹叶沾着水,被这一碰,连叶子带水,把邰霏和宋时祺琳了个彻底。 “十七,怎么回事。” 山长还在原地,也被这一声咚给吸引了过来。 宋时祺举在半空想替邰霏遮挡一下的手就这么收回。 “没事,邰霏滑了一下。” 山长是第一次见邰霏,操着有点口音的普通话和邰霏打招呼:“是邰设计师吧,我是五区山长,姓赵,你和十七一样,叫我赵伯就行。” “赵伯。” 邰霏还沉浸在刚才那现在开始的余韵,怕是一辈子也忘不了这四个字的双文方言发音。 宋时祺和赵伯打得交道多,知道他是个话痨,要是逮住了什么机会聊天,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等他聊完才能去做。眼看他要抓着邰霏开始聊天,宋时祺当机立断地开口打断。 “赵伯,我带邰设计师上山采个风,感受一下开山节,毕竟也算是双文特色嘛。” 赵伯点头称是:“对,开山节是特色,十七你好好带着邰设计师上去,当心地滑,当心蛇。” “好。” 宋时祺在赵伯看不见的地方扯了扯邰霏的衣摆,冲着她使眼色。 走。 邰霏接收到信号,开口和赵伯道别。 两人晚于大部队,从一条没什么脚印的小路上山。 宋时祺在前面带路,邰霏顺着他踩过的地方再踩上去。偶尔有路不好走,宋时祺会自己先爬到顶,然后再伸手下来拉邰霏。 邰霏一开始还觉得自己能爬,后来抓着不牢固的小竹子差点摔下去才老实,拉着宋时祺的手掌往上攀。 他走在前面,邰霏能看到他后脑勺有一片凹下去的湿发。 刚才的画面重新在脑海旋转。 “不好意思。” “怎么又说不好意思。”宋时祺伸手,“刚才上山前那一下?” 邰霏被他拉上一层,点了点头。 “这有什么,我们走这边。” 宋时祺拿起刚才丢在一边的锄头,钻进矮竹。 周知意在路上和顾流聊天的时候,两人虽然嘴上说得碎,实际上也没特意避着邰霏和宋时祺。他们俩是奔着和双文村民一争高低去的,周知意昨晚还特地翻了植物志研究那种笋的生境,用他们俩的话说,就是要争口气。 邰霏默认宋时祺也是奔着这来的,毕竟是他要求了微岛组队参赛。 没想到宋时祺却摇摇头:“其实不是,是前两天和赵伯围山的时候,发现这一块有很多我不认识的苔藓,你不是打算用本地苔藓代换吗,就带你来看看。” 宋时祺走在前,邰霏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知道她自己的表情应该不算太好。 既然是为了看苔藓,怎么还要凑这热闹。 正暗自腹诽,宋时祺却像知道了似的,回头解释:“原本倒是晚点也没关系,但挖完笋后这片山就要封,到时候再上来会比现在麻烦。” “我还以为你对挖笋有什么想法呢。”邰霏跟上他。 “笋?没有。”宋时祺说,“所以我们起步再晚也没关系,和他们不是一个赛道。” 可不是吗。 人家奔着笋来,他们奔着苔藓来,这能一样吗? 完全不冲突。 跟在宋时祺后面,两人顺利地翻过被挖开的竹林,到了一条小溪。 和之前长着钱苔的村里石桥不一样,这里的小溪边生长的都是毛绒绒的凤尾苔。每一根苔丝都举着一颗孢子果,像双文图腾纹样里凤凰的尾羽,青红相接,珠圆玉润。 “你对这个项目还真是上心。” 宋时祺说:“干一行爱一行吧,还记得吗,选择你……选择苔藓也是我的主意。” 邰霏蹲下来,揪了一点儿藓放在手心筛选着品种,宋时祺却没像之前那样蹲下来,央着她问这是什么,而是转到边上,举起锄头挖笋。 ——“如果这让你产生了困扰,我会控制好距离,尽量避免。” 宋时祺说到做到。 邰霏把手上的篮子和小锄头放下,从冲锋衣的内衬口袋里拿出来一本手心本和一支很短胖的铅笔,简单画了个草图后又在另一边掏掏掏,拿出来一个透明封口袋。 做完采集工作,那边的宋时祺也有了收获。 他举着四根两指粗的笋对着邰霏挥了挥,语气里全是愉快:“OK,我们现在已经不是空军了。” 他手上的笋邰霏这两天吃了好几次,都是周知意出门带回来的,和那几根比,宋时祺手上的几株,品相已经相当优秀。 邰霏起身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站起来的时候忽然两眼一黑。 和刚才在山下被推搡到没有重心的感觉不一样,低血糖的头晕眼花来得更快更猛。 邰霏向前栽的时候脑子里有三件事。 兜里的苔藓会不会被压坏。 自己往前摔会不会砸到石头。 以及。 对面一脸惊吓到丢开笋的宋时祺,能不能拉住她。 第30章 第 30 章 “你上山之前怎么也不问问她吃没吃早饭,这饿着肚子上山多危险?” 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尖、利,嗓门还大。 邰霏对这个声音有印象,是之前周知意带她去过的卫生院的负责人孙姨。 “她没事吧?” 宋时祺的声音就比孙姨的声音小多了,邰霏还没完全清醒,猜测他们俩大概和她有几米的距离。 “能有什么事?”孙姨说,“在山上晕倒连点皮都没擦着,算是你接的准。” 宋时祺没说话,孙姨于是换了个话题接着喋喋不休。 “哎,小邰这姑娘呢,人好,有礼貌,也不要人操心。知意之前带她来了两回,就这么几天,我第二回见她的时候她都能说不少方言了。” 宋时祺笑着问孙姨:“你觉得她说得怎么样?” “比你刚来这几天的时候可强得多。” 孙姨拿腔拿调的,从桌上的铁罐子里拿出一把瓜子分给宋时祺,“一会你们俩也不上山了吧?” “不上去了,本来就是带她上山去看看苔藓的。” “也行,晚饭在二区吃,就在卫生院门口过去点的大操场。我得过去给人帮忙,你就在这看着小邰,糖水没了就给她拔了,一会儿醒了再弄点东西给她吃。” “孙姨,要不我去帮忙,你在这守着?” 宋时祺分了一半瓜子回去,却被孙姨抬手挡下。 “你一个男人能去那做什么?碍手碍脚啊?” 宋时祺小声地提起声调:“什么碍手碍脚,我留在这也不合适啊。我和她,孤男寡女,传出去对她多不好。” 这下孙姨老实了,自己从他手里抓了几颗瓜子到手上:“这倒也是。” 两人正争着下不了定论,宋时祺的余光瞥见了邰霏正从病床上坐起来。 他连瓜子壳都来不及丢,招手问道:“感觉怎么样?还晕吗?” 邰霏摇头。 孙姨从桌上倒了杯水给邰霏送过去,坐在床边,替她调了下吊瓶的滴速。 “醒了就好,还有不舒服的地方不?” “没有,谢谢孙姨。” 孙姨一摆手,豪气地嗨了声:“谢我做什么,谢十七。” 邰霏顺着孙姨的话看向在门口院子里坐着嗑瓜子喝茶的宋时祺。 “十七把你从山上背下来的,一路上还提着篮子和锄头,下了山再送到这里,你这吊瓶才刚挂上没多久呢。 你也真是的,自己的身体不知道吗?之前知意还说你胃不大好,胃不好还敢不吃早饭上山?孙姨可告诉你啊,双文山上什么都有,眼看要到夏天,什么蛇虫鼠蚁都是这个时候出来的,最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这要不是十七啊,你就完蛋了。” 孙姨说了一长串,邰霏低着头喝水。 一杯水还没见底,在门外的宋时祺已经磕完了半把瓜子,像被人追着似的站起来,朝门外走。 “孙姨,人醒了,我替您去操场打下手。” “你走什么,十七!十七!” 孙姨站起来吼了两声,只换来宋时祺走得更远的背影。 她唉声叹气地坐下,眼睛咕噜一转,转头问邰霏:“小邰,你和十七怎么了?” 邰霏喝水的手一僵。 她和宋时祺怎么了? 没怎么啊。 无非是她觉得朋友关系陌生,习惯不了宋时祺的好,所以用一些言辞把人给推开了而已。 她顿了下,把杯子里的水喝干净,放到一边。 “没怎么,可能就是他说的男女有别。” 孙姨有扯着嗓子嗨了一口气:“这有什么,在我这里还有人敢说你们的闲话?下次他来扎针吊水,看我不扎死他!” 孙姨的动作夸张,邰霏也淡淡地笑了笑,苍白的唇色在葡萄糖的威慑下逐渐转红。 - 周知意是五点快六点冲进卫生院的。 邰霏无奈地扒着周知意攥着她被子的手,试图把她拉开:“我没事。”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都怪我早上出门没逼着你吃那个包子。” 邰霏如实道:“逼我也没用,我真不想吃你还能把包子塞进我胃里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周知意依旧不依不挠:“宋哥呢,孙姨呢,怎么就放你一个人在这。” “去大操场准备晚饭了,我真没事,你先松手。” “你一会还能吃饭吗?” 邰霏:“……我能。” 门外传来脚步声,顾流的声音压过了邰霏的我能。 “她又不是拔牙,怎么不能吃饭?” 话糙理不糙,这倒是确实。 顾流和宋时祺勾肩搭背地走进来,先和邰霏打了个招呼,“以后记得吃饭。刚才我路过大操场拐十七回来的时候,孙姨一直在数落他,连着一起干活的阿姨婶婶真是一个没落下,全在说十七怠慢了你,你啊,未来一段时间的早饭怕是有的吃了。” 邰霏不懂:“什么意思。” “在操场帮厨的婶婶决定给你和知意送早饭。” “这也太麻烦了。” 顾流咿咿呀呀地学着刚才操场上婶婶们的语气开口:“诶呀,总不能让姑娘来一趟双文饿坏了回去,我看一三五就我去送。不行不行,一三你去,五七我去。不行不行,那还有我们呢,要我说啊,咱们正好一人一天。” 邰霏和周知意都被他这一人三角的表演吓住了。 宋时祺这才笑着把顾流拉开:“他骗你们的,可以去吃晚饭了。” 邰霏松了口气,总算从病床解脱,四人一起到了大操场。 开山节挖下来的笋会选出一根最大最好的做笋王,作为奖品奖励给挖到最多的人。而其他的笋,都会在这场大席里被炒成菜,做成汤。 四人组落座在微岛桌,许哥和汤姐,以及那天吃过饭的人都已经坐在了桌边,只等他们一到,就可以开席。 邰霏刚坐下,边上的汤姐就贴心地问她要不要热水。 一桌人都把邰霏当病号,这顿饭她连自己夹菜的时间都少,想吃什么都由左手的汤姐给她夹,汤姐顾不上还有右手的周知意替她动手。 邰霏说不上是尴尬还是感动,只是悄悄地,把他们对她的关心都记在心里。 席间,周知意和汤姐因为给邰霏夹了同一种食物在她边上笑,接着一桌人都被感染。 宋时祺在邰霏正对面。 两人的视线一触即分。 邰霏敏锐地感觉到,所谓的亲密关系,似乎也并不是洪水猛兽。 饭后,二区向外的人都坐着拖拉机一车离开,周知意和汤姐依依惜别,最后回到三轮车上。 车上,顾流和宋时祺争着谁坐前面开车。 顾流举着宋时祺挖到的“笋王”,先声夺人:“哥们可是今天的笋king,看见没,这是王的奖杯,你这位置是不是该让给我了。” “你手上那根还是我挖的呢,坐后面去。” “瞧你那得意劲,一共挖了四棵而已,我和知意可是挖了十、四、斤!” 宋时祺一哂:“十四斤怎么了,除了能证明你特能夺笋之外没一点用。” 周知意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一句,拉着邰霏上车,笑着催前面两人开战:“我来做个见证,要是没我带路,六哥这笋王是悬,所以宋哥才是无冕之王!谁同意谁反对?” 宋时祺和周知意举手同意,邰霏在顾流的委屈巴巴的凝视下没有动。 宋时祺笑着从顾流手上把那根笋抢到手里,顺手丢进三轮车的斗里。 “两票同意一票弃权,来吧,我允许你和我这个真笋king坐在前面。” 顾流也不是有台阶不下的人,乐呵呵地坐下,顺道指挥起宋时祺来。 二区的路平稳,临到院子前,周知意咂咂嘴靠在邰霏肩膀上,打了好几个哈欠。 “邰霏姐。” 邰霏嗯了一声应她。 “其实三轮车也挺好的,至少二区来说,对吧。” “前提是那电动车得和这个一样是电动的。”顾流也在前面打了个哈欠。 邰霏的肩上沉了沉,周知意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轻轻地问道:“你们今天跑得很远吗?” 顾流叹了口气:“知意那条线太疯了,差点翻到对面山去,后来我拉着她横着走,找到了一片没人挖过的林子,还好收获不错,不然我就得和你一块躺在孙姨那了。” 话到了,顾流从前面转过来又说了一句,“下午在卫生院说的是真的,阿姨他们真打算给你们送早饭,虽然我和十七帮你拒绝了一下,不过我估计是悬。” 邰霏来了双文也不是一天两天,偶尔也被周知意拉着出去买个菜,和二区三区的阿姨婶婶关系都还算不错,也知道她们的脾气,确实不是宋时祺和顾流多说一句就不做了的性子。 或许她来双文,不仅仅只是一场交易和对自己未来的架设。 或许她在双文,能重新信任她所遇到的一切。 “嗯,我知道。” 三轮稳当地在院门口停下,顾流搭了把手,把迷迷糊糊的周知意送进了门。 “邰霏,有事就call我和十七。”顾流哑着声,怕吵醒了周知意,见邰霏点头,又朝门外瞟了两眼,把声音压得更低,“嘘,当然主要是call十七,他现在的装备可是鸟枪换炮了,电动三轮车呢~” 顾流抽象地两手握拳放在前面装作骑车的样子出去,留给邰霏一个邪魅的回眸。 邰霏哑笑摇头,送他们离开之后盯着三轮车的灯光,直到在眼前消失。 - 顾流住在村长家,离院子远,将近快到三区。 宋时祺则更远,赵爷爷是留守老人,管着两亩林子,家在二区最边缘,靠近四区的位置。 天色已经很暗,但因为是节日,今晚的供电延长了时间,路灯还没熄。 宋时祺和顾流把三轮停在二区临三四区都近的口子,两人下来,顾流一人点了根烟。 橙黄的路灯下,烟雾升腾,顾流猛地吸了口烟后被呛到,在路边咳得半死不活。 宋时祺靠着电线杆瞥了他一眼,轻飘道:“活该。” “欸欸欸,不对吧,我在这抽不上烟不得怪你小子。” 顾流眼睛通红,渗出眼泪。 刚吸了一口的烟被他丢在地上,拿着脚尖碾了又碾,直到一点火星都不见,才又啧声开口。 “哎,得了,下山的时候赵伯又抽烟,我看见了抢过来的,就他那肺,再抽就真废了。” “你的肺就不废了?”宋时祺懒得听他狡辩,“前几天出去,风创怎么样?” “一个风投公司能怎么样,你那个助理也不是白拿你年薪的,公司照常运转,日入百万,你满意了?” “勉勉强强吧。” 顾流嗤声,“你让我办的事情都妥了,商超,企业,还有很多工程,就等线路开通,双文的经济压力就能好转。不过……” “不过什么?” “我去韩家谈广告的时候没谈拢,他们更想见你。” “嗯。” “好冷漠啊十七哥哥,也不和我说说,你和邰霏怎么了?” 宋时祺挑眉,有点意外地看着顾流,把他盯得浑身发毛,抱着手臂蹲下。 “你看着我干嘛?不是你们俩自己脸上写的‘我和ta不熟吗’,孙姨还偷偷和我打听呢。你也知道,这人年纪上来了就是爱牵红线当红娘的。” “你也年纪上来了?” 宋时祺从三轮车车斗里拿出那根笋,丢给他,“不送你了,自己回去。” 顾流只好抱着笋看着冷酷的宋时祺驱车离开。 “娘的。”顾流拿着笋挥了挥,“宋时祺!靠!你看看你这人夺笋啊。” 第31章 第 31 章 开山节后几天,双文都热热闹闹的,几个阿姨还真的轮着来给邰霏送早饭。 送了有一周多,十几户阿姨总算是送了一轮,邰霏和周知意合计着,不能一直只收不回,就打算着也送个什么。 “送吃的,我们俩就是班门弄斧,送用的,她们也不一定收。” 周知意拿着手上装早饭的空篮子掂量,“送个什么呢。” 邰霏正在大圆桌边上给三区的草稿收尾,手边放着宋时祺去封山的时候替她采下来的苔藓。 “送个小盆景怎么样?” 周知意来了兴致,“苔藓的?” “嗯,就怕没什么用,只能放着看看。” 周知意唰地就跑了过来,把桌上盆子里刚复苏的苔藓端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阵。 “我觉得好啊,很合适。尤其最重要的是,这是邰霏姐你做的东西,心意才是最关键的!” 虽然撇开现实谈精神比较荒芜,但微景确实是邰霏能送的比较合适的东西。 周知意风风火火,邰霏也是找到了目标就会去做的性子,两人从上午开始就在院子里摸索一切能用来造景的玩意。从破了的水缸瓦片到不用的玻璃瓶子,连之前拿来装玫瑰的花瓶和没多少了的香槟瓶子都被周知意拿出来摆在了堂厅。 吃了午饭,顾流带着瑶瑶过来的时候,邰霏正在往容器里填土塑型。 已经填好的盆和瓦被周知意放在门内围墙边定型,已经站了一整排。周知意有点强迫症,从门口到里,一排由小到大,很有渐入的感觉。 顾流进门就是一声哟。 “哟,这是干啥呢。” 邰霏把手上最后一个塑好的型交给周知意,拍拍土站起来:“回礼。” 顾流神神叨叨地碎着念了句:“还真被十七猜中了。” “猜中什么了?” 顾流拉着瑶瑶在堂厅的圆桌边坐下,“前几天,我们俩去四区替陈叔清了清鱼塘,把鱼塘腾干净了,到时候可以直接下新的鱼苗。” “等一下,我怎么没听懂呢。”周知意也腾出手来回了桌边,弯腰蹭了蹭瑶瑶的头顶后又把话题拉回来,“宋哥没猜错什么?” “我这不是正要说么,你别打断我成吗?” 顾流啧声道,“他说邰霏答应了有空替陈叔掌掌眼,不过最近应该没空,得再等一段时间,等你把给阿姨婶婶的礼物都做完才有空。我不信,他就让我找个时间来看看,好吧,现在来看,由不得我不信了。” 周知意过来人似的一脸明白,拍拍顾流的肩:“输给宋哥不丢人,他多神呐。” 邰霏从桌上拿了饼干给瑶瑶,听到这神不神的插了句话:“怎么神了。” “宋哥眼光一直很好,有时候做事很有远见,像个侦探似的,猜东西也猜得很准。”周知意说,“许哥之前还叫他半仙呢,好像是因为面试的时候,宋哥一看到他就把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家里有多少人,有没有女朋友都说了,还全对。” 顾流啧啧啧地说了句:“恐怖如斯啊。” 周知意接着又说:“而且呢,他还真在国外呆了几年,那会我们还不叫他半仙,叫他宋洛克。他说这太难听了,而且一下就知道了是汤姐起的,就让汤姐给他换个,这时候许哥才说就叫他半仙好了,贴合我国国情实际。” 周知意很会讲故事,一个外号的诞生被她说得绘声绘色,邰霏和瑶瑶都听得津津有味。 “好了不说他了,他好不容易出去两天,怎么,要让咱每一句话都以宋时祺开头吗?”顾流扯开话题,“邰霏,你这些东西要多久才能好啊?” “栽上苔藓就好了。” “这么简单?”顾流站起来走了一圈,没一个都打量了一番,“那岂不是我自己也能做?” 专业的事情,外行看热闹是惯例。苔藓微景这种更是有壁,顾流不了解才正常,邰霏好颜色地解释了几句。 “当然可以。不过自己做的话,最难的那步就是选种,因为苔藓在原始态、缩水态以及不同温湿度的培养下的状态完全不一样,如果要养得好,要考虑到环境和你能给它的环境。” “这么麻烦啊,我还以为很轻松呢。” “养护嘛,花草要养护,苔藓也是要的。” “养得多会麻烦吗?” 周知意踩了脚顾流,给他使了个眼色。 这顾流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呢! 瑶瑶眨着眼睛看向一脸痛苦面具的顾流,邰霏也扫了一眼那边隐有硝烟的战场。 她承认:“会。” 哪怕专业如她,每天伺候在培养箱里的那些苔藓也不是一件容易事。野外的苔藓在生境倒是有复活的能力,孢子一散就野火烧不尽,可培养箱里的苔藓虽然长得好,却也死得快。 有些品种甚至是她跑去湿地公园和深山老林采来的培育种,依旧是只要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立刻黄叶卷曲,死给她看。 顾流转头又想起来之前在云山展览馆拍卖的苔藓百福:“我还有个问题,像之前在展览上拍下来的那个苔藓百福,是你做的哈。” 邰霏心下一惊,疑惑地看了眼一脸正气的顾流,看不出来诈她的成分。 “不是,是Toffee做的,我只是代表她回来参与一下。” “哦,对对对,Toffee做的。”顾流一拍脑袋,“我就是想问一下它那个后续还会长吗,能长成什么样啊?” “看养护,如果养得好,除了福字的红绒藓不太会长之外,其他的都能再长。” 顾流指着桌上塑封袋里的苔藓:“这些小的也能长?” “可以。”邰霏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来这里做的模型,“你等我一下,我上楼拿个模型下来。” 这个模型做得早,也是用在实验复苏上的,再加上刚到双文采的品种,被邰霏做成了一个小球,团成了一簇,隆起在一个掌心大的白瓷小盆里。 “这个是我刚来的时候做的,养了有一段时间了。” 周知意把小东西捧在手里,满眼稀罕:“哇,这也太可爱了吧!” “送给你的。” 周知意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给我的?” 邰霏嗯了声:“你回来的时候不是带了礼物吗,这也是回礼。现在长得不够好,再等半个月左右就会好看了,这个品种不用闷,很好养的。” 上一个把苔藓养死的江黛警醒了邰霏,送给新手的苔藓就该给皮实的。 周知意虽然不好意思,可对白色小盆里已经长成毛绒绒圆球形的苔藓完全没有抵抗力,只好嘤嘤嗡嗡地凑到邰霏身边拿着盆栽撒娇。 “可是我只是带了一点零食和泡面呐。” 邰霏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和周知意说:“零食和泡面也很重要。” 两个并不是那么喜欢做饭的人住在一起,每天的三餐就够邰霏和周知意喝一壶的,泡面和零食虽然听上去不怎么健康,但好歹是方便。 “泡面?”顾流把盆栽抢到手里,对着周知意指指点点,“你宋哥让你做的后勤工作你就是这样做的。” 周知意往邰霏边上挪了挪:“诶呀,我和邰霏姐都觉得只要饿不死就好,对吧邰霏姐。” 邰霏点头。 她一个人在国外也不常按时吃饭,通常时候也就是靠着药和粥过日子。 顾流皱眉:“你的胃可不怎么样啊,开山节那天低血糖和胃痛都不记得了?” 邰霏如实道:“我在国外也常吃泡面。” 顾流:“可你现在在国内啊,还在微岛。周知意,把泡面都交出来。” 周知意一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你来刮我泡面就是为了自己吃,这次你想都别想,我和邰霏姐早八百年前就把泡面吃完了。” “真的?” “真的。” “我看你这个小苔藓盆景也是很可爱啊,现在是我的盆质了。” 周知意暴起:“神经病啊你!拿来!” “你才神经病呢,别当着小孩的面说脏话行吗?” 瑶瑶却摇头,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顾流,轻声道:“知意姐姐说神经病是语气词,不过不能常用,因为要很生气才可以。六哥哥,知意姐姐现在很生气,你还是把盆景还给知意姐姐吧。” 周知意顺坡下驴:“是呀,六哥哥~把盆景还给老娘吧。” “……” 顾流看看一脸邪笑的周知意和一脸无害的瑶瑶,只好看向邰霏。 接收到顾流视线的邰霏眨眨眼:“你喜欢的话,一会我多做一个给你。” 顾流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了。 “还给你,现在满意了?” 周知意摇头晃脑地和瑶瑶欣赏那个可爱的绿球,顾流于是又看向邰霏。 “我一会就给你起坯。”邰霏指了几个院子里没用上的底,“看看喜欢什么形状的盆。” “说起盆,瑶瑶给你拿了两个小瓷瓶来。不过盆景的话,我就不用了,我对苔藓不感兴趣,你有多的就给十七吧,他最喜欢苔藓了。” 邰霏缓缓微抬眼睫,想起之前江黛翻他朋友圈的时候看到的那只苔藓熊。 “顾流,你和宋时祺认识多久了?” 顾流八卦地挤眉弄眼了一会,然后泰然地坐下:“怎么,有什么想问的?我和他可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苔藓的?” “这个?”顾流想了一圈,还真找不到具体的节点,“记不清了,很小的时候吧,他那时候还在他们家园子里找了个地方养呢,可惜,没养活。” 他说到这里又忽然开心了,一拍腿,“你别说,这好像是他第一件没干成的事。” 邰霏又无意地问:“那他后来买过苔藓吗?微景,或者其他的摆件之类的。” “有啊,苔藓百……” 邰霏,周知意,连着那天一起去展览的瑶瑶,都对这三个字敏感得不行。 顾流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补回来一句,“想什么呢,苔藓摆件,摆件,他还是买过的。” 邰霏喝了口茶,轻飘飘地应了个哦。 倒是周知意,捂着胸口顺了顺气:“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说苔藓百福呢,那不是被风创总裁抱走了吗?” 邰霏眨眨眼。 哦。 那个买家真是风创总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 31 章 第32章 第 32 章 聊完天,邰霏和周知意又开始忙活栽苔藓。 双文的阿姨们明显没有培养箱那么好的条件来培养苔藓,所以邰霏用的都是后门河边采来的普通绒藓、水苔和角苔,再加上之前宋时祺带回来的凤尾藓。 十几个小盆景,院子里四个人收拾了一个下午。 临收尾,正好是傍晚,自由的信号又恢复了双文和外界的联系。 顾流口袋的手机最先收到消息。 他也很意外,瞪着眼,难以置信地微张着嘴唇说了句出去一下。 接着,邰霏放在楼下桌面的手机和周知意在楼上充电的手机平板都进了不少信息。 周知意激动地亲了口瑶瑶:“哇噻!这个时间有信号!我可以下载最新的综艺了我靠!瑶瑶走,我们一起上去挑几个好看的下载!” 周知意拉着瑶瑶跑上楼拿平板,邰霏则浏览起消息。 江黛那天视频里断掉的“举证”被她列出来,发在对话框里,邰霏越看越觉得好笑。 【江黛:什么破信号啊耽误我举证】 【江黛:是这样的,我主张风创总裁和微岛负责人宋时祺是同一个人】 【江黛:之前原因都说了,那天在视频里我看见了一个香槟瓶,那个瓶子是国外一家私人酒庄不对外销售的定制品,你只需要看看瓶身有没有Wens的标志就知道了】 【江黛:如果有的话,再看看瓶身的纸,上面就有赠予谁】 【江黛:看看是不是宋时祺,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江黛:真相只有一个.jpg】 江黛说的很有道理,但是…… 邰霏看着院子里最靠右的那个微景,眨了眨眼。 【邰霏:[图片]】 【邰霏:你说的是这个瓶子?】 江黛弹了个语音过来。 “我刚下班,开车呢。” 医院离江黛住的小区有一段距离,江黛开车通勤,五点多钟正是高峰期。 “你刚才给我发啥了?” 邰霏举着手机舔了下嘴唇:“一张图片,你举出来的证据。” “是Wens的吗?有他名字不?” 邰霏如实说了个不知道。 “你不是找到了吗?” “找到的是它的碎片。上午我研究给双文的阿姨送点什么,想来想去还是决定送微景。找容器的时候想起来这个香槟也快一个月了,没人喝,就倒了把瓶子砸了。” 倒了,砸了。 江黛倒吸一口冷气:“大气。” “太妃糖,你知不知道这个瓶子本身都具有收藏价值啊?” 邰霏当然不知道。 “哎,乐观点想,可能是我认错了。” 电话那头的江黛叹了口气,随即又疑惑地嗯了一声,“你们那负责人最近在双文吗?” “怎么,你要把人叫过来当面对质啊?”邰霏调笑道,“不在吧,好久没见到他了。” “那我应该没认错,他怎么在云城啊?” 邰霏皱眉:“云城?” “嗯,好像还和韩家那个少爷在一起。” 江黛家在云城也是小有名气,做花卉行业,前几年风口的时候彻底站稳脚跟,发展了出口。但江黛不太喜欢花花草草,无心继承家里的事业,一路摸爬滚打到市立医院,做了个早八晚五的心理医生。 可无论如何,江黛都是江家唯一一个继承人,该结识的云城富家少爷她也是一个没落下,甚至还和其中几个相过亲。 这韩家少爷就是江黛最不待见的那个。 “物以类聚,我现在要对宋先生改观了。” 江黛临时变道,从直行改右转,惹得后面车辆不停地滴喇叭。 第二直行道上,韩轩皱起眉,把烟灰掸在窗外。 “啧,吵死了。” 他本想接着把烟蒂也丢在窗外,转头一想,身边坐着尊满心公益环保的大佛,还是别在他面前自讨没趣得好,乖乖地把没抽完的烟收回来,按灭在边上的灭烟盒里。 关上窗,韩轩问道:“想什么呢。” “项目。”宋时祺言简意赅。 “韩轩眼珠子打了个转:“什么项目呢,是和我们的合作,还是风创新的投资?” “双文。” 韩轩又啧了声,捻着刚才抽烟放到边上的菩提往宋时祺肩上碰了碰:“又是这公益啊?没劲。” 宋时祺懒得理他,单手拎着手机的四个角在两人中间的桌板上旋转,思索了一会,又把它拿在手上编辑起了信息。 宋时祺不理人也是常态,韩轩并不觉得奇怪,自顾自地碎着嘴。 “哎,你和顾老六一头扎到那山区之后可真麻烦,我要拉人打牌喝酒玩骰子都没劲了。要我说啊,你多找点人,大不了工资待遇再开高一点,人海战术,把自己和顾流赎回来多好。” “十七?十七爷?” “算了,当我自找的。” 当韩轩觉得等不来宋时祺回答的时候,他却忽然低着头说了句:“意义不一样。” 韩轩又来了兴致:“哪里不一样?” “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宋时祺按下发送,抬眼望向窗外,“送我回风创吧,还有点事情要交代。” 韩轩吹胡子瞪眼:“拿我当司机的遥控板是吧?你又不是不认识皮卡丘,自己说一下会死吗?” 宋时祺把看窗外的视线收回来,只扫了韩轩一眼,后者刚才的硬气便荡然无存。 “皮卡丘,去风创。” - 双文,小院。 邰霏盯着顾流手机上宋时祺的消息微蹙着眉:“他不在双文?” 江黛刚挂掉的电话里,看到宋时祺和韩家少爷在一起的事情估计不是她眼花。 和风创混在一起,可以是投融资关系,那和韩家呢? “出去了有一段时间了。”顾流跟着肚子里的底稿念,“十七之前也经常出去,毕竟要和很多人很多地方洽谈嘛。不过这次时间算长的,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估计就这两天就能回来。” “没说具体时间?” 顾流摇头:“没有。” 邰霏微收下颌表示自己知道了,继续回到手机上的短信内容。 一封预约信,一段伴手礼的设计要求。 看到最后的数量,邰霏疑惑地指出来问顾流:“数量只需要一份?” 宋时祺在刚才的电话里已经耳提面命过顾流,顾流在外面对了好几遍词,听到邰霏问出问题,就像在小学公开课上回答早就对过台词似的。 “这个我也问了,正常预约信没有伴手礼,这一份是给过段时间来双文考察的人的。” “啊?行贿啊?” 顾流面目扭曲地啧了一声,看向左手拉着瑶瑶右手抱着平板手机电脑下楼的周知意:“不是我说,你当着瑶瑶的面能不能稍微注意一点言辞啊?” “那怎么只准备一份?” “这原因你就得问十七了,我只知道数量没错。” 周知意不再搭理顾流,转向邰霏:“邰霏姐,你有喜欢的综艺吗?要不要帮你下点,晚上可以看。” 邰霏的思绪还在信息上,拒绝了周知意之后想了想,还是开口让她帮忙找点别的东西。 “我记得Toffee在外网有个关于微景的调查,数据都是公开的,你帮我找一下,然后记下前二十种。” “好。” “你们忙,我带着瑶瑶先回去。” 周知意满眼不舍得,最后忍痛割爱和瑶瑶拉钩约定:“今天我们一起挑的东西都等下次你来了我们再一起看。” 瑶瑶笑着点头,又从口袋里拿出来两个小陶瓷碗,又像是茶盏,递给邰霏:“姐姐,这个给你。” 顾流这才起来自己带瑶瑶是来干什么的:“差点忘了,之前十七和瑶瑶说了一下你是做微景的,然后给她看了几张苔藓微景的照片。今天我去给奶奶送药,她拿着这两个小东西问我能不能陪她过来送送,结果一来就当上苦力了,我都给忙忘了。” 两个陶瓷小碗,一黑一棕。 蓝黑色的一只,釉面很完整,像糖壳一般包裹着内里泛蓝的黑。 另一只棕绿色的,边缘有点磕破,像螺壳似的一圈一层,也像长满了苔藻的湖猛地被丢进一颗石子一般荡起的涟漪。 邰霏把两个小盏接到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 “谢谢瑶瑶,下次你来,姐姐带你用这个做微景。” 瑶瑶脆生生地应了声好,害羞地跑过去牵上顾流的手,两人离开院子。 在双文用网络得抢出时间来,周知意扑在电脑前找资料,邰霏则收好了下午用的东西,去厨房做晚饭。刚把番茄鸡蛋打卤面做出来端上桌,周知意就已经摘录完把文件发了出去。可惜还是没能赶上忽之又去的网络,最后只能手抄了一份,拿到桌上给邰霏。 “邰霏姐,除了这个之外,我还在关联信息里面找到了一份国内的调研和几篇相关文献,本来都已经打包好准备发你了,刚弄好就断网,你要用的时候就去资料室开电脑,密码就是账号。” 周知意也是忙了一天,大口吃面的时候还有心情说别的,“还有还有,国内的调研基本都是照搬的Toffee国外的那个问卷,我不确定Toffee知不知情,这个构不构成侵权,不过东西我都保留了,你要是担心的话找个时间问问Toffee?” 邰霏应了声好。 邰霏吃完就被周知意赶了出去,她和周知意谁做了饭,另一个会主动承包洗碗,约定俗成似的,也算一种默契。邰霏于是就上楼去资料室看起了周知意打包好的文件。 刚才吃面的时候周知意说者无心,邰霏可记得真切。 关于Toffee的问卷,可从来没有任何人找她要过授权。 周知意做事细心,不仅复制了网站的信息,还把界面截了图。邰霏再怎么说也在国内上了四年大学,关于园林微景的网站她不说全逛过,至少热度高的,好用的大站,她都知道。 在大站上发布未经授权的东西,重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五。 她看向作者名。 ——瞿枝。 “师姐啊师姐,你这次又是被谁拿来当刀使了呢?” 第33章 第 33 章 周知意收拾好厨房和大厅上楼,正好看到邰霏在写写画画。 她和邰霏也当了快一个月的室友,邰霏写写画画的时候她见得也不算少,像刚来那会去三区教小朋友,或者后来在院子里画设计图,但邰霏脸上很少有这种严肃的时候。 论理来说,邰霏这一挂的都被叫做东方系美女,眉眼淡,鼻唇也都不突出,可组合在一起,就是协调的,有一种温婉大气,柔和知情的美。而在气质上,邰霏还真是在周知意认知里独一份的。 不争不抢,像水一样透。 和人相处的时候也是,没架子,似乎也没什么脾气。 周知意见过的人也不算少,邰霏这样的,有专词叫清冷、疏离。 她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因为邰霏被宋时祺拐来双文做场设,她想要和邰霏这样的人产生更深的联系,甚至平淡的友情,都需要她单方面地朝她走很久很久。 太清,太远。 她在窗口发愣,邰霏已经抬头发现了她。 “知意,知意。”邰霏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怎么了?” “没什么,看你在画图,怕发出声音打扰你。” 邰霏把自己写好的信叠起来,拿起边上画好的草图问周知意,“之前顾流和我说他经常会去五六区,那边的信号和网络比这里好是吗?” “对,因为地势,四区往内都被山包着,信号塔也很容易受干扰。宋哥之前联系过网信安全的人,他们说是能解决,不过拖了很久。按时间看,也就是六月份的事了。” “好。” “是有要用到网络的地方?要联系Toffee吗?” Toffee倒是不用联系,但这个网络确实得用一用。 邰霏把设计图递给周知意:“如果只有一份伴手礼的话,我觉得用这个最合适。” 图上画的是一棵白菜,用不同的阴影空白标注,两侧是苔藓的品种对照。 周知意看到最左上角的名字:“百财会,所以是一棵白菜的形状吗?” “对。” 邰霏从桌上的文件里抽出几份资料,又把宋时祺发过来的预约信息放在一边对照。 “信息里说预约活动是一场附加秀,本质还是和展览差不多,都是搏关注,但这次的关注点更多的是在有投资意向上的人,所以要加上商业价值,讨个好彩头,白菜很合适。” 周知意大学读得是和这些完全没关系的专业,来微岛也是机缘巧合,文书工作做得还算顺手,别的虽然不至于一窍不通,也确实算不上精通,勉强听懂了个商业价值需要讨彩头。 “这个我不懂,不过我看这图上标了很多品种的苔藓,我们没有吧?” “所以要联系一下我朋友,让她帮我准备一下。” “好,我下楼打电话联系六哥,问问他什么时候出去。” 去外区毕竟不是出双文,顾流第二天就骑着三轮车在院子门口按起了喇叭。 他把他要做的事情和周知意换了交接,带着邰霏蜿蜒而出。 “上次十七是拖拉机开进去的,不如三轮车吧,看这风景。” 顾流右手把着车头,左手张开,任由风具象地从指缝溜过。 邰霏按着头上出门前,周知意硬塞给她遮阳的草帽,含糊地应了声嗯。 说实话,她不记得。 快一个月前来双文的时候,后半程她迷迷糊糊的,应该是睡着了。可退十步说,她就算没睡着,也不一定能记得多少。 双文的路弯弯绕绕,都是山垣,每一个转弯口的断壁上连草都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山坡变平原能让人感觉到已经出了二三四区向外,邰霏没有更多的记忆。 顾流依稀听到那声嗯,随即又说:“后来十七说他会单独给你发封预约信的内容,名单也会一道给你,你那天收着没?” “没。” 没字刚顺着风飘出去,邰霏的手机就收进了信息开始震动。 顾流了然地和邰霏指了下一晃而过的站牌:“咱俩已经在五区了,我开慢点,你看看消息,记得给十七回条信。” 说罢,还怕邰霏不回似的,趁着前面一条笔直没来车的大路转头和邰霏使了个眼色,“你懂的,这人小心眼儿。” “我会回的。” 邰霏把他歪过来的脑袋掰回去,从包里拿出手机。 满屏江黛的信息里穿插了两条宋时祺的消息。 好在虽然信息多,发信的人却不多。除了置顶的江黛之外,最上面的那个就是宋时祺。 两条信息,很长的一页。 邰霏点进去在最下端一打眼就看见四个字。 【顺颂时祺。】 宋时祺。 邰霏像发现了个小巧思似的在三轮车后座扯起唇角,心情颇好地从最上端往下浏览了一遍消息内容。 一封不那么正式的预约信。 这是邰霏的第一感觉。 要邀请的是一群和宋时祺,或者说是微岛有私交的人。 这是邰霏看完名单后的第二感觉。 所以那一份伴手礼确实是所有人共用的一份,她的百家白菜也算是误打误撞和宋时祺的想法不谋而合。 顾流是个熬不住的,邰霏一直沉默着没说话,他在前面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偏了点脑袋问邰霏:“他说什么?” “一封草拟的预约信,然后一份名单。” “你回了什么?” “收到。” “噗……” 顾流笑嘻嘻的脸忽然笑得更欢,好一会儿才停下来,“这样,你替我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邰霏也没多想,只当他在骑车手上不得空,没想到刚发出去宋时祺就给她回了过来。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在路上了】 邰霏:“他说在路上了。” 顾流:“他没说别的?” 还能说什么? 邰霏暗自腹诽,手机上却真收到了一条信息。 一条语音。 她转文字后忍着笑戳了下顾流的后背,把手机贴在他耳边:“替我问问顾流他是不是手机坏了。” 顾流在风声里听见了宋时祺对他的轻声嘲讽。 他手机没坏。 他脑子坏了。 他脑子坏了才打算和孙姨一样给他牵牵线搭个桥。 他不爽地啧了声,“你和他说坏了,让他给我买个新的来。” 邰霏把手机举到他边上:“你自己给他发语音?我替你按着。” “那还是算了吧……”顾流咂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蒜鸟,蒜鸟,他也不容易。” 没等邰霏吐槽他这几百年的老梗,顾流忽然捏了刹车把三轮停了下来。 “邰霏,你在车上等一会,我下去帮点忙。” 顾流难得正色,邰霏追问了一句怎么了。 “前面的是三区的赵奶奶,你可能没见过,她的果子撒了,年纪大了不方便,我去帮帮她。” 赵奶奶是邰霏进双文停下来遇到的第一个人,她有印象。 “我也一起。” 邰霏跨下三轮,快步小跑地到撒了一地水果的牛车边。顾流刚把赵奶奶搀起来,老人颇为心疼地看着一地的水果,脸上的皱纹更加纠结地拧在一起。 邰霏的双文话勉强能听懂她说“难过”和“不小心”。 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赵奶奶和往常一样,赶着牛车来五六区卖水果,路过这里的时候牛忽然发了疯,往路边的石头上撞。老年人手脚慢,她顾不上牵牛,只能顾全自己从车上下来,可惜了这一车的西瓜桃子梨,多少都受了伤。 顾流正在安慰赵奶奶:“人没事就最好了,西瓜桃子有什么,再摘就是了。今天这一些我们都买了,一会儿拿去六区请地里种田的人吃,您不难过。” 赵奶奶更委屈了,摇头摆手把顾流推开:“不要钱,你拿走,都拿走。” 她做的也是买卖,已经摔了的果子怎么能昧着良心卖呢? 顾流感到棘手。 想他下到八岁瑶瑶,中到自称永远十八的周知意,再上到八十岁赵奶奶,无论任何年龄段,他似乎从没能在任何人手中讨到好。 悲从中来。 “奶奶,还记得我吗?” 稍显生涩的双文话从顾流背后响起,温温柔柔的,在场只有邰霏是这个语调。 赵奶奶年纪虽然大,记性却好,邰霏这样白净的女孩在紫外线很强的双文少见,她自然是记得。 “记得,和小宋一起来的,叫……?” “邰霏。上次您给我的草莓和樱桃都很好吃。”邰霏把捡起来的桃子放回板车上的箩筐,戳了戳顾流的手臂,“我要是说错了记得给我校正一下。” 顾流也没追问她是什么时候见到的赵奶奶,把手伸到背后比了个大拇指,然后换成OK:“放心说。” “之前十七和我说,赵奶奶的桃子特别新鲜,让我们遇见了就买回去,可以做果酱和罐头。” 邰霏学双文话不久,说得磕磕绊绊,果酱和罐头甚至是根据音节自造的词,但顾流没有纠正,赵奶奶显然也是听明白了。 “可是这些都摔伤了呀。”赵奶奶显然还是不乐意。 “摔伤了的也有它的价值呀,把摔了的地方剜掉不就好了,果酱又看不出来。” 邰霏说得慢,一点点走近赵奶奶,拉着她到牛车的平板上看摔伤的水果,“不严重的,就一点点伤口,做果酱合适,也不浪费。这样,您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坏掉的水果您就折价给我们,好的我们也都收了,我们一块儿去外面送种田的人吃,但送完,您得和我们去二区。” “去二区?” 二区不缺水果,赵奶奶通常都赶着牛车往不好种树的外区来卖,更何况都卖完了的,还赶个空车去二区干什么。 邰霏拉着赵奶奶的手为难地指了一圈:“这么多呢,我和顾流出来的三轮上都放着东西,放不下,您不得给我们送回去啊?” “对,对,给你们送去二区。”赵奶奶被邰霏带了进去,随即又严肃道,“那也不算卖给你们的,我送你们,也是不浪费。” 顾流一听急了,正打算打断这邪门的话头,被邰霏截住。 “刚才说好的坏的折价算。” “没说好,我怎么能让你们吃亏呢?刚才说的是跟你们回二区。” “那就卖完了回二区,桃子不折价,收不收钱的都权当您给我们送回去的路费好不好?” 左右没收钱,赵奶奶总算松口:“好,送完好的就跟你们回去。” 邰霏绕了这一大圈,别说赵奶奶迷糊了,连顾流也不知道听了个什么,迷迷瞪瞪地被她说得糊涂起来,不知道好在哪里。 赵奶奶去安抚老牛,顾流和邰霏一块儿捡水果。 “你刚才哪来这么一套啊,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也挺能忽悠啊。”顾流抱着桃子,感觉鼻子毛毛的,“之前都是装的?” “没遇到这种事。”邰霏说。 “我看不然,你那套说辞叽里咕噜的,连我都被套进去了,藏得真深啊。” 邰霏打开顾流摇晃的食指:“顾先生,我们独立设计师是很难生存的,怎么能没一点说话的艺术呢?” “你这是说话的艺术?要不是知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我真会觉得你是学过传销的手段,枉我还以为你是个i人。” “i人和这个又没关系。” 顾流叹了口气摇头得出结论:“和周知意在一起让你变e了。” 邰霏整理着箩筐,把顾流的谐音梗笑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老黄牛平复了心情恢复工作,邰霏也有了信号给江黛发消息。顾流把三轮车骑得很慢,每路过一块田就和赵奶奶一起,把好的西瓜桃子分出去。 中午,三人留在五六区之间的一个面摊吃了碗面,面摊老板看上了牛车上的水果,和赵奶奶商量了之后拿下了一半。 赵奶奶依旧坚持留下摔伤的果子,在下午赶着牛车和邰霏他们回了二区。 老牛不认识二区的路,跟着三轮车往前走。 但赵奶奶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去哪呀?村委大楼过头啦!” 顾流转头贱兮兮地说:“您呐,被邰霏拐来去孙姨那啦,检查完我再陪您回去。” “卫生院啊?不去!” “您说跟我们回二区的。”邰霏装上委屈,“奶奶您说话不算话?” “我只答应你们回二区。” “卫生院不在二区?” 赵奶奶无话可说,只好把身边跟她一块儿坐牛车的邰霏的手攥紧在自己的掌心:“你呀,真是十七带来的,和十七一样有招。” 斗智斗勇而已,在国外一个人的时候,邰霏要对付的可不是倔脾气的奶奶。 前面一个人孤独骑三轮的顾流吹了声口哨:“那十七好不好呢?” “好,十七特别好。”赵奶奶眯着眼,幸福地笑,“姑娘,我们十七特别好。” 邰霏被带着回想这段时间只在话里出现的十七,也回给她一个笑脸:“嗯,十七好。” 顾流按下刹车,挤眉弄眼地转头:“说大声点,十七太远应该听不见。” 邰霏想说,宋时祺远在云城,再大声也听不见。 只是没等她想好怎么说,卫生院前,穿着淡绿色冲锋衣的人,像枯萎草坪上最扎眼的新草似的,兀地刺进邰霏的眼睛。 他说:“好久不见。” 第34章 第 34 章 两人还没对上话茬,宋时祺身后穿着白大褂的孙姨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赵大娘!您可算来了,上个月您一次血压都没来测过,我去三区抓你好几回都没抓到,讳疾忌医是最不可取的你知道吗?” 孙姨这人大大咧咧,邰霏搀着赵奶奶下了板车,即刻她便迎上来,拉着赵奶奶进卫生院,一路念念叨叨,还不住地给顾流和邰霏使眼色,夸他们这事做的好。 临了,又从围栏里探出头来把顾流叫走,说是要个帮手,门外看着三轮和牛车的人就变成了邰霏和宋时祺。 还是宋时祺先破冰。 “顾流在电话里说,你现在双文话说得特别好,还会套路人。” 宋时祺从邰霏身边路过,走到老黄牛身边蹲下,随口接了句,“我不在的时候进步这么大。” 每天早上换一个阿姨婶婶来送早饭,送完早饭后也不走,在院子里停下开始拉着邰霏和周知意聊八卦。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在八卦的加持下更是如虎添翼,邰霏从一开始的茫然到能听个囫囵大概,只用了几天。 最后几天,阿姨们有时会三五成群地到院子里来坐坐,邰霏不陌生地也能搭上一两句话,她们却更稀奇地倾囊相授,恨不能这一个多星期就让邰霏能考过双文话的专八。 邰霏没和宋时祺说这些,用双文话回了一句:“说的不好,赶鸭子上架。” 重音的落得不对,后半句说得也很奇怪,宋时祺挑眉,把卡在老黄牛脚缝里的碎石拿木棍挑开,末了才站起来,拍了拍手扬灰,和邰霏面对面。 忽然,“滋拉”一声,然后“噔”地一响,宋时祺正头顶上的一盏路灯亮了起来。 邰霏和他只有几米,灯亮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跟着自己的心脏一颤。 宋时祺的头发长了好多,额前的碎发有几根特别长的已经爬过了他的眉毛,路灯下,每一根发丝都发着光,映着他的眼睛也亮。 都说骨相优越的人会特别体现在眉弓鼻梁,宋时祺就是这样,眉骨立体,鼻梁高挺,还带了一张绝世的好皮囊,菱形的薄唇噙着笑,硬是在他有七分凌厉的面容添上了几分温和作掩饰。 邰霏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一个人的外貌,是从第一眼就有记忆。 两人之间沉默得太久,邰霏装作无事发生似的看向老牛,没话找话地说:“吃饭了吗?” “嗯,给你留了。” “在院子里?” “嗯。” 宋时祺往后靠在灯柱上叹了口气,“周知意昨天给我发了很长一串单子,吃的喝的一个没落,还特别嘱咐我别的都可以不带,但一定要带海鲜口味的方便面。” 周知意是土生土长的内陆人,对海和海鲜虽然向往,但据她说,她受不了那股子腥味。上次回来的时候她手误买错了一袋,最后全进了邰霏的肚子,那交代的海鲜面是给谁的,只有一个答案。 宋时祺看着邰霏脸上阴晴变化的样子满意地勾起唇:“想什么呢,晚饭可不是泡面。听说过钟萃吗?我在他们家外带的。” 原来是外卖。 云城到双文几百公里,宋时祺这外卖员当得也是辛苦又称职。 这句话之后,两人又恢复沉默。 邰霏隐隐感觉到一丝尴尬,低着头,抿唇思考着要怎样开启一个新话题。 好半晌,她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口:“那个,ColorFlub的颜料,是?” “礼物,奖品,看你怎么理解。”宋时祺没打算藏着掖着,“我们联系不上Toffee,所以就寄到了你之前的地址,负责送货上门的工作人员说已签收,你朋友?” “嗯,我今天和我朋友聊又提起了,还是觉得太贵重。” 百万的收藏级颜料,贵重两个字都轻了。 宋时祺却轻描淡写地说:“很久之前和我朋友一起拍的,一直没合适的用途,送给Toffee正好。” 宋时祺总是喜欢说正好,就像全世界的巧合都会发生在他身上似的,全然否定自己参与其中,也闭口不提自己付出了多少。 邰霏想起开山节前的那个雨夜,她追问的结果,宋时祺也用了很多的正好和凑巧。 今天趁着顾流和赵奶奶分水果的时候,邰霏悄悄地和江黛挂了半小时的电话。 “所以你之前背着我把炸弹点了是吗?” 虽然两人连的是语音电话,邰霏却能从这句话里依稀看到江黛捏着眉心的样子,她应道:“对。” 江黛:“然后你发现他炸了个哑炮。” 邰霏:“对。” 江黛:“你怎么说的来着?” 邰霏就给江黛复述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那天他这么说了,并且表示会保持好距离,你以为你会松一口气觉得释然,但实际没有,是吗?” 邰霏说是。 江黛撅着嘴默了一会儿。 邰霏和江黛有一段短期的医患关系,而后邰霏从阴影里走出来,江黛一直陪在她身边,成了她能完全信任依靠的朋友。 邰霏畏惧亲密关系,再严重一些的时候,连关系,她有时都会抗拒。 江黛开邰霏和宋时祺的玩笑其实不带任何趋向,但邰霏给她的反应很有意思,让她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邰霏。 抗拒、怀疑、却不自觉被吸引,注视,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天地反思,甚至会在事情发生后那么多天依旧觉得自己需要找她谈谈。 “太妃糖,你要不和他再聊聊?” “不会觉得奇怪吗?”邰霏有点难为情,“是我说的让他和我保持距离,现在人家同意了,我又不同意了。” “怎么,怕他说你欲擒故纵?” “我没有,他也不会。” “那不就结了。” 江黛说罢顿了顿,还是决定加一句,“宝宝,你总要给别人靠近你的机会吧。你一直当刺猬,把所有好心接近坏心接近你的人都刺走,这多不值得。我能感觉出来,你在双文至少是开心的,他们一定不是坏人。至于宋时祺,如果你觉得那天和他说的话不是你的本意,或者你还有别的话想和他说,找个更合适的时候再说一次就好了。” 更合适的时候。 邰霏倏尔抬眼,轻启唇瓣,趁着夜风送了一句话给宋时祺。 “宋时祺,你一会儿有空吗?” 宋时祺微微愣了神,眼底是在一片黑暗里,穿着反光面料冲锋衣的邰霏。 她的长发侧挽成一个松丸子垂在右侧,刘海乖顺地在额前耳侧,让她流畅的脸颊线条在晚风的帮助下更柔和了一些。 邰霏的声音很轻,揉着风声,他还以为自己幻听。 “有。” 邰霏深吸一口气:“一起走走?” 宋时祺的左手食指碰了碰自己的耳廓,嘴却比脑子先反应过来:“……好。” 没有拒绝,没有追问,也没有反问,只有一个好。 邰霏觉得自己不能再在外面和他呆在同一个空间了。 她站起来,踢开脚边的一颗石子:“我进去看看赵奶奶。” “看什么呀,体检都做完了,除了血糖高了一点儿别的都好得很。” 顾流和孙姨一人一边架着赵奶奶出来,像个抽象的凹字,赵奶奶佯怒拍开孙姨的手:“小孙你扎我比往常重,故意的吧?” “谁来测血糖都是这一下,您是太久不测了。保持得倒是好,就七点多,下次可不许再两三月不来还让我逮不住你了,不然我就再让小邰去抓你。” “小邰可不同你一路呢。” 顾流眨巴着眼揭穿邰霏:“那您就错了,谁诓您来二区的您不记得了?越漂亮的蘑菇它越有毒,越漂亮的女人嘴也越毒。” 赵奶奶依旧不信,连着顾流也一块儿挣脱开:“你也是坏人。” “我也是我也是,就十七和小邰是好人。”顾流叉腰走开,勾着宋时祺的背,“走啊,一起送赵奶奶回去,完了正好我们俩一块儿吃个夜宵,我连晚饭都还没吃呢。” “你吃吧。” 顾流呆滞地思考了一瞬:“不儿,怎么事啊,出去一趟回来不认人了?” “刚被人约走。” “放屁,外面有别人啊就约……” 顾流嗤声,随即反应过来把他拉到一边,鬼鬼祟祟地瞄了眼被孙姨和赵奶奶围住的邰霏,“邰霏约的?” 宋时祺抿唇点头。 顾流:“不对啊,我还没给她做心理辅导呢,她怎么就……你?” “可能有比你更靠谱的辅导人吧,好了,你别多想了,赶紧陪赵奶奶回去,要是能回来就赶回来吃夜宵。” “回来吃?你做啊?” “钟萃的。” “靠!”顾流恶狠狠地指着宋时祺,“留着,我去去就回。”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顾流这人要使唤也不难,找准他要什么吊着他就是。 恰好,宋时祺是这方面的行家。 卫生院前没了三轮和牛车既空旷又安静,孙姨自诩有眼力见地转头去写治疗日记,宋时祺和邰霏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往小院走。 小院倚着山,离在二区正中的卫生院有一段距离,邰霏二人走了一段离开二区中心。路灯的距离渐远,每路过一盏,两人的影子都会由短变长,再在身后交集。 五月中,换作云城,多少已经有早鸣的蝉要喧宾夺主。但在双文,地势高,气温低,倒是还没有蝉声。路灯下飞来飞去的小虫倒是多,宋时祺随手在路边的草丛扯了根芒草在前甩着,恰好能赶一赶飞虫。 芒草沙沙的,合着风声,宋时祺借着草叶偷偷瞟了眼邰霏。 邰霏正在纠结怎么开口。 宋时祺善解人意地清清嗓子:“邰霏,你见过陈叔了吗?” 自从那天在三区遇到陈叔之后,邰霏就只在顾流嘴里听说了陈叔的事迹:“没有,昨天顾流倒是提过。” “他约我们去钓鱼,你有空吗?”宋时祺说完,煞有介事地转过身,“真是陈叔约的,不是我。” “……不重要。”邰霏说,“那天是我咄咄逼人了,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是……” 这件事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 她自己别扭,要怎么样才能解释明白呢? 邰霏停住脚,宋时祺走远一步,也跟着她停下来。 邰霏咬了下下唇,解释:“和第一天一样,我不太习惯,和人相处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容易事,所以你突然……” “所以我让你觉得混乱了。”宋时祺了然,“恰好你的朋友不知全貌,这件事就让你陷入了更深的混乱。” 邰霏盯着宋时祺,身后的灯让她能看到他的表情:“是。” “现在你是在和我解释吗?”宋时祺笑,眉眼稍霁,“不用和我解释的。” 邰霏听见他又加了一句,“你特意解释,倒像我们真有什么似的。” 路灯又“啪嗒”一声断了电。 第35章 第 35 章 邰霏松了口气,转头看了眼灭掉的路灯上还在发红的灯丝。 灭的及时,宋时祺应该没有看到她复杂的表情和泛红的脸颊。 远处小院的灯在路灯熄灭之后变得特别显眼,宋时祺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照着邰霏和他之间的路。 “开玩笑的。” 他的声音稍正经了些,不再开邰霏的玩笑,“我和你清清白白,是工作的好战友,生活的好朋友。” 宋时祺说着,不自信道:“我们应该是吧?” 邰霏快走两步跟上他,也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电筒。两人走得不近,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两处光圈远了又近,山风过了又停,一路都没人说话。 邰霏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几次嘴唇微翕都没发出声音。 临到最后一个路口拐弯,院子已经近在眼前。 “宋时祺。” 邰霏叫宋时祺名字的时候很少,她的声音又轻又快,像一只小鸟扑着翅膀轻挠了下宋时祺的耳畔。 邰霏说:“第一天晚上,聚餐结束的时候,我说我会努力习惯,今天以后我也会习惯的,我们是朋友。” “不急。” 宋时祺把手里捏了一路的芒草丢到路边的草丛,“关系是互相的,可能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改变了,不是吗?” 邰霏嗯了声,看到宋时祺身后院门被打开,周知意赶着顾流出来。 “你吃完了邰霏姐吃什么,滚!” 周知意吼着把顾流撵出来,接着便发现了在台阶下的邰霏和宋时祺,变脸似的喜出望外,“呀,邰霏姐你回来啦!” 周知意跑下来左手拉上宋时祺,右手挽着邰霏,拖着两人上楼。 邰霏一边答着她的问题,一边想着宋时祺说的话。 可能是的,所谓关系,就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改变的。 像她处理不了自来熟的人,本质就是担心自己没有办法处理好他们和自己的关系。 但双文,似乎很奇妙。 热闹的周知意,她觉得有趣; 嘴贱的顾流,她也觉得有趣; 至于宋时祺…… 她不觉得他有趣。 但邰霏承认,和宋时祺相处的时候,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六哥你留一块红烧肉给邰霏姐吃嘛!宋哥你看他!” “就不就不!那么多菜呢,邰霏不会在意少这一块肉的。” 宋时祺递了一双筷子过来,邰霏接下,莞尔一笑:“谢谢朋友。” “嗯。”宋时祺微不可察地一僵,脸上笑容凝固,一瞬间便换了回来,“那这位朋友什么时候有空去钓鱼吗?我明天去四区,要回复一下陈叔。” “月底?之前的伴手礼也能收尾了。” “一言为定。” - 伴手礼的设计回归了邰霏熟悉的摆件,提前原计划两天完成了设计图。 空余的时间里,她和周知意带着瑶瑶去三区和孩子们学了一天数学。周知意真人不露相,本科竟然是在A大读的数学系,教的深入浅出。 课后,邰霏带着孩子们做微景。在砖上,用深浅不一的藓类拼出格盘和简单的立体阴影图案,孩子们啧啧称奇,对地上不起眼的苔藓有了新的认知。 两人从三区回来,在院子外发现了最近几天成为宋时祺坐骑的三轮。 周知意鼓着腮帮子探头:“宋哥来了。” 邰霏倒不意外:“应该是来说钓鱼的事情吧。” 已经月底,再过几天都到六月,六月之后大场景就进入搭建期,双文也会进入水稻收割的农忙时节。虽然没听说陈叔有多少地,但村里能动的人手在那时候难免都不得空。 院子里,宋时祺正端出来一盆酥鱼。 “回来了,给你们加道菜,刚从陈叔那带来的鱼。” 周知意不喜欢海鲜,但对双文的鱼没有抵抗力,即刻便拉着瑶瑶冲进厨房盛饭,还贴心地问宋时祺:“宋哥吃了吗?” “吃过了,一会还有事,就是带个鱼过来,顺便和邰霏说一下后天去外区钓鱼。” 周知意扒着碗:“钓鱼?去哪钓呀?” 邰霏也好奇这个问题,拿着碗等着宋时祺回答。 “四五区之间的巴哩库。” “哦,那儿啊。” 周知意应声,瑶瑶也在边上点头表示知道,桌上就邰霏一个“外地人”,宋时祺贴心地解释给她听。 “巴哩库是水库,双文以前的水库很小,夏天下大雨的时候经常淹。位置原因,一旦开淹,最先遭殃的就是四区五区,四区还好,顶多地下的水果遭殃,五区的话就严重了,通常就是这一季的水稻都遭殃。” 周知意也补充道:“不仅五区。我之前看文献,五六年前吧,那时候水库还没扩建,遇到了特大暴雨连下四天,水库淹了,五区全军覆没之后因为地势原因,六区也连着遭殃。最重要的是冲过去的东西不止是水,还有四五区的杂事,横着的树,农具,伤害性特别特别大,听说还死了不少人呢。” 宋时祺:“所以我和陈叔约在那,就是趁着这个上去检查检查。” “是该去检查一下,许哥说那个工程的人老神游,仗着干活的名义下来就是偷瓜偷果的——哎,也不能说这么难听,反正活据说干得不多。” “他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邰霏问。 “快四个月了,年前定下的工程,年后来的,原定是这个月竣工。”周知意在微岛做文秘工作,知道的比宋时祺清楚得多,“不过我看悬。” 宋时祺正色:“六月不竣工能投用?” “理论上可以,因为已经挖开了,蓄水量会多很多。”周知意说,“但是这玩意,我觉得得再谈谈,毕竟是工程,款项也不小。” “我去打个电话,一会直接走了,你们把瑶瑶送回去。” 宋时祺站起来,又叮嘱了邰霏一句明天约的时间,出门后打电话的声音很小,餐厅里的人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次日。 宋时祺清早就带着邰霏去了巴哩库,陈叔已经拿着渔具等在山下。山上的路因为工程修缮得不错,宋时祺接上陈叔,三人正好载满三轮,缓慢爬升。 双文似乎盛产自来熟,陈叔一上车放下渔具就拉着邰霏唠这唠那。 “邰设计师好久不见,这段时间忙否啦?” 邰霏只得顺着尬聊:“还好。” “我今天带你们去的地方呀是野水,鱼都有这么大。”陈叔两手张开比了大概一米多的长度,“要钓起来也不容易呢。” 骑车的宋时祺转过来替邰霏接了句:“有您在,我和邰霏就等着被带飞了。” “我带飞,我带飞。” 陈叔确实是很懂网络和风口,正打算吹嘘下自己这段时间清鱼塘的收入,却因为三轮车急停没控制好重心,猛地往前栽倒下去,差点压断了车座的碳纤维鱼竿。 邰霏也没好到哪里去,但她在三轮后座一向小心,拉着把手,勉强稳住了身形。 邰霏拉着陈叔坐正,前面的宋时祺已经拉下刹车。 “你们谁啊?上来干什么?东西呢?” 陌生又吊儿郎当的声音,说着拗口蹩脚的双文话,听上去颇有种古时候占山为王要收买路钱的架势。 宋时祺没下车,坐在三轮上向后一靠,语气清淡:“你们又是谁,我们可没听说过这条路封了不能走了。” 邰霏从宋时祺身侧看过去,路上站着四个人,正好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瘦子轻蔑道:“叽叽咕咕说什么呢,爷几个听不懂。” 那胖子倒比瘦子稍微有些礼貌,伸手一拦,把瘦子往后隔了隔:“陌生的,看样子也不像双文人。” 邰霏收回视线,按下准备下车的陈叔,低声用方言和陈叔说道:“陈叔,现在可不能下去,有十七呢。” “行,我听你们年轻人的。” 高矮胖瘦四人细细簌簌地合计了一阵,宋时祺才问:“你们是山上的工人?” 为首的高子一听宋时祺会说普通话,立刻来了劲:“妈的,早看你小子长得不像双文土著,上来干什么来了?爷爷们要的东西呢?” 宋时祺挑眉。 在后座的邰霏也眉头一跳,按着陈叔的手加了点力度。 宋时祺下车,□□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别过来,妈的几包烟的事搞得和什么似的。” “做贼心虚啊?”宋时祺缓步向前,“这种事不是头一回了吧?” 他们四个人就学了那三句双文话,说得极顺口,想来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可双文所有人都没有反馈过这个水库工程里有这样的蛀虫,大概还是怕给微岛添麻烦。 “兄弟几个干活,抽你们几根烟怎么了?之前不还给酒吗?” “所以拖着不结束。” 宋时祺走得慢,一步一步靠近了之后,四人组里的矮子忽然感觉不对,扯着高子的袖子低声问了句:“高哥说这双文有个不能惹的,这人不会……” 高子顺手在他头上敲了下,嗤笑道:“那位怎么有空来这里逛,你见过高哥从云城来这里吗?真是好笑。” “高哥?” 宋时祺和他们面对面,周身凌厉的气场让高矮胖瘦四人不寒而栗,“高志鑫?” “高哥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你算什么东西?” 瘦子伸手朝宋时祺挥去,极瘦的手臂上没有一丝肉,全是筋骨,在半空中被宋时祺毫不费力地用左手接住。 “我算什么东西?你不如去问问你们高哥。” 宋时祺摔开那只和骷髅似的手,冷道,“如果你们不想干,现在就回去告诉他,收拾好所有东西,一天之内滚出双文,否则我就教教他什么叫株连蔓引。” 邰霏和陈叔在三轮上,和主战场大概有二十米的距离,他们说了什么细碎的话邰霏都没听见,只在最后听到他们四个跑走的时候,由胖子为发声器官说的一句:“你给我等着!” 宋时祺已经敛了刚才的样子回了三轮上。 陈叔探脑袋问:“怎么样?” “就那样。”宋时祺拉下手刹,“坐稳,一会钓鱼的时候说。” 到了地方,是在水库上游的一个小池子。 以前的巴哩库已经扩建,外层包了水泥的大水库,两者约等于并行。但巴哩库有一部分在四区,这一层是靠近五区的新水库包不到的地方。 趁着陈叔打窝的时候,宋时祺带着邰霏去水库四周转了一圈。 和昨天在院子里说得一样,就差收尾。 邰霏捻着坝上的土泥:“时间很久了,所以原本能很早就收工。” “命运戏弄老实人,双文人对人热忱,也不管对的是什么人。”宋时祺说着,踹了脚已经瓷实的坝。 “十七,邰霏,差不多了!” 陈叔嚷着,两人就回了原位和陈叔钓鱼,顺便和陈叔说了下刚才的事情。 陈叔养鱼,水产和水有关,水库的事情他知道的不少,自己又恰好在四区,原本也自告奋勇盯了一阵。这不前段时间出去了一趟,也就这么半个多月,谁也不知道这工程上的人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懊恼道:“怪我,早知道该嘱咐一句。” “陈叔。”邰霏摇头,“要是叮嘱一句就有用的话,这工程也不会拖这么久。” 问题出在工程人,转头怪自己人监管不力这种事实在太荒唐,宋时祺拎了下上鱼的钓竿,“邰霏说得对,左右现在也抓着罪证了,一会儿我让顾流去和这个工程主管谈谈。” 陈叔应着,专心在杆上。 坐了快一天,陈叔和宋时祺一人钓了十几条鱼,尤其陈叔,真从塘里拉起来一条快一米长的大鱼。邰霏没有钓鱼的经验,但在左右两个老师傅的教导下也没有空军,桶里有了两条巴掌大的小鲫鱼。 打道回府的时候,司机换成陈叔,绕了远路从五区转了一圈,给宋时祺留出了打电话的时间。 那头的顾流没正经两秒,关注点就放在了钓鱼上,扯得宋时祺只好装没信号挂了电话。 “今天这鱼大,一会儿怎么做呢?”陈叔边骑车边问。 宋时祺是这里在厨房耕耘时间最长最靠谱的,即刻安排起菜单来:“前几天刚吃过酥鱼,今天炖鱼汤?” 邰霏对什么菜没什么要求,倒是陈叔,在前面哈哈笑了几声:“鱼汤?你是盯着小邰那两条鲫鱼不放了?” 宋时祺和陈叔钓的鱼大大小小都有,最后只留了一条鲢鱼和一条比较大的鲈鱼,其他都放归了,只图个乐子。 邰霏也想把自己那两条鲫鱼放回去,陈叔一个劲地劝她留,还说什么这是头一回上鱼,说什么都得余下来,是规矩,这才把那两条小得可怜的小鱼留在了桶里。 车上三人都乐出声,邰霏盯着鲈鱼,想起之前在寄宿家庭吃到过的烤鱼。 “今晚我来做?” 宋时祺配合地鼓掌:“好啊,邰大厨,我给你打下手。” 第36章 第 36 章 不会做饭的留子不是好学生,邰霏在寄宿家庭的前几月,和女主人聊天的话题都集中在厨房和菜式。 女主人是个中式菜爱好者,甚至能接受皮蛋。她教邰霏怎么垒土烤箱,前段时间邰霏记起来,就趁着空余时间也在院子的后门空地那儿和周知意一起立了一个。 今天的烤鱼是这个土烤箱的首秀,也是邰霏在双文一个月第一次做大菜。 周知意在堂厅和陈叔唠嗑,见宋时祺打完下手出来便迎上去:“怎么样,邰霏姐一个人能行吗?” “从切菜的水平来看比较随性,但大厨都这样。不让我帮忙,你就别去了。” 宋时祺说着,坐下和陈叔一起嗑瓜子喝茶。 两人就着巴哩库的事情又唠了会,把周知意给惹得毛茸茸的,恨不能立刻冲到四区把那几个高矮胖瘦人都打一顿。 “不好好干活也就算了,还败坏我们在双文的形象,我呸!真不要脸!”周知意把手里的瓜子拍在桌上,“什么人啊!宋哥,这能忍?” 陈叔笑呵呵地说:“没事儿啊小周,十七已经让六去收拾了。” “六哥?他这段时间不是在外面吗?” 宋时祺抿了口茶:“因为在外面,所以能收拾到他们。我让他给ddl了,如果六月初不能保质保量完成,承接工程的人就可以直接考虑改行了。” “哇——”周知意棒读,“宋哥你刚刚特别像那种霸道总裁文里的总裁,一个电话打过去就说‘天凉了,让他们破产吧’,这样。” 陈叔呵呵一笑:“万一十七真是呢?” “那好啊,我以后看霸道总裁文就代宋哥。啧,这么一看,宋哥真是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材有身材,要品德有品德,什么都很完美的男人呀~” 宋时祺毫不客气地在她头上敲了个栗子。 周知意气鼓鼓的,发现邰霏正从厨房里端着铁盘出来:“可以吃了。” 大鲈鱼从背上劈开放在盘子里,配菜都是双文的时鲜蔬菜,飘着的红油没有看上去的麻辣,反倒是香得很。等鱼的时间,邰霏还炒了两个素菜,又在宋时祺的提点下给陈叔煎了个蛋。 一顿饭宾主尽欢,尤其周知意,记恨着宋时祺的一爆栗之仇,要把微岛多年在宋时祺身上的厨王称号易主给邰霏。 饭后,陈叔借着难得来一趟二区,打算绕去三区看看之前养的鱼苗,询问宋时祺后一个人离开,三轮车总算回到了主人手里。 周知意收拾碗碟,宋时祺留下,和邰霏研究起预约的伴手礼。 宋时祺知道邰霏已经完成了设计,但在看到设计图和构思的时候依旧被惊艳了一瞬。 百财会的设计和双文的场设不同,场设需要考虑全局和设置,伴手礼则只需要考虑各品种的相性及整体的色度明暗。由于它涉及的品种过多,很多靠想象没法具象的表现都被邰霏用电脑建模进行了复原,颜色上从白过渡到黄绿再到红,中间的接缝都不甚明显。 宋时祺翻转模型问道:“建模我懂一点,实操上和这个能有多少相似?”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基本是百分百。” 苔藓微景和摆设是邰霏的主攻项目,在国外的时候,Toffee在T&L工作室就常收到指名邀请。有时是一只小狗,有时是一副画作,邰霏都采用先建模再填设的操作,兼顾时效。 到了双文,换上邰霏面容的Toffee依旧如此,却在看到宋时祺的时候缩了一缩,补充了一句,“我跟着Toffee的时候是。” 宋时祺抬手遮住口鼻咳嗽了两声,声音喑哑:“这是你第一次独立署名?” 邰霏点头。 宋时祺颔首:“好。我看这里需要用到的品种很多,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就开口,这毕竟不是你一个人的项目。” “苔藓方面前段时间我已经联系过我朋友了,她家里有这方面的人脉,别的就没有了。” 从时间上来说,江黛也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 宋时祺记忆力很好,记得之前送邰霏回去的时候在小区门口见过一个顶着短发鸡窝头的姑娘:“是你之前在云城借住的那个朋友?短发。” 邰霏:“是。” 宋时祺:“噢。” 宋时祺:“签收给Toffee颜料的也是她?” 邰霏差点忘了还有这茬,连忙编了个顺口的结局:“是,她正好要出国,我托她带给Toffee了。” 宋时祺:“噢。” 邰霏:…… 和宋时祺说话会有一点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就有一个小坑,避不避都会被发现,逃不出他的法眼。 邰霏说回伴手礼:“之前说这个活动叫‘夏证’,但我看你发给我的邀请函预约信内容并不正式,所以推测来的人不会有太陌生的。” “对。” 都是和他有商业往来或是他扶持的产业,再有的就是和顾流家类似的世交,确实算不上生疏。 邰霏见他承认,继续往下阐述:“伴手礼又只要一份,虽然我不确定这一份是要给谁,但意思要有,至少得让别人有参与感,所以设计了‘百财会’。” 白菜这个意象少有人不喜欢,宋时祺挑起眉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表层看是白菜,这是最基本的好兆头。再者就是苔藓的选用,虽然用了不到一百种,但在保证展现力的同时,正好用了37种。” 宋时祺:“我给你发的名单正好有37个人。” 邰霏打了个响指:“我不知道这一份最后会留给谁,我能保证的是参与感和体验感。” “既然如此,没有基础的人直接上手可行吗?”宋时祺把电脑转回给邰霏,“你的37种应该还有另一种展现意吧?” “零基础可操作。”邰霏打开另一个文件,“因为不知道这个伴手礼是直接送的礼物还是在现场的摆设,我预设了第二种可能。就是在签到的时候,或某个环节,只需要边上有人看着稍作指导,任何人都能完成在划好区域的模型上接种苔藓的任务。” “很精彩。”宋时祺轻叹。 他本来只是打算拿这个去敷衍一下韩轩,可邰霏现在一解释,他忽然不想把这个礼物送出手去。 周知意举着瓜子在堂厅角落听了全程,不满宋时祺这清浅的一声很精彩,即刻站起来鼓掌:“邰霏姐你别听宋哥的,明明是特别厉害!” 宋时祺妥协,学着周知意的语调又重复了一遍:“对,特别厉害!” 邰霏毫不客气地表示受用。 宋时祺捻了几颗瓜子在手心,又道:“预约内容在双文六区开展,六月上,你有空的话不如一起?” 邰霏:“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你还真是热爱工作啊。”宋时祺颇为感慨。 仅仅只是月薪八千包吃包住,就能收获邰霏这样一个真心实意干活的好员工。要是风创的人都和邰霏似的,那他确实可以早早地退休,在微岛安详地做自己想做的也就是了。 邰霏没听到宋时祺这句几乎算得上是自言自语的感叹,和周知意聊起了今天钓鱼时候差点空军的悲惨事迹。 两个姑娘的聊天内容宋时祺插不进去,只好找了个空出的话茬敲了敲桌面:“你朋友的苔藓能送到双文吗?” 邰霏思忖了下,江黛家的植物花卉除了进出口和云城内销,在别的城市也有店面,运输链也完整。但苔藓毕竟不是花卉,买入的渠道查到底也还是Toffee在做中间人,江黛固然可以开口让江家的人来双文跑一趟,可邰霏不是很想。 心理门诊放空,江黛最近的假期多得要命,跟着来一趟的可能也不是没有,她一来保准乱套。 思虑良久,邰霏开口:“还不确定,不过最好做好自己去搬的准备,不出意外就是这几天。” “可以,我正好要出去,如果时间合适的话就一起拉回来。” “好。” “你的设计怎么样了,要不要……” 邰霏放在桌面正中的手机蓦地响起铃声,宋时祺的话被拦腰截断,周知意也捂住胸口,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 邰霏苦着脸把手机捏到手里,看着江黛的来电,不好意思地和桌上两人示意了下:“接个电话。” 邰霏一走,桌边的周知意立刻把电脑上所有的文件隐藏,打开视频软件开始缓存之前没缓存成功的视频。宋时祺一乐,把电脑抽走,折腾了她一会儿,眼看她要爆炸才放过她站起来。 要说的事情都已经说完,时间也已经不早,要不就趁现在赶紧回去。 刚站起来,宋时祺听到门边的邰霏和电话那头的对话。 “……江黛,别闹。” “我已经都说清楚了……真的。” “那你……?” 邰霏回头看了眼桌边正着迷于视频软件的周知意和站起来却没注意自己这边的宋时祺,心虚地往外走了两步,跨过门,躲到门外。 宋时祺没有偷听别人电话的癖好,拿上手电筒准备出门。 临到门边。 “你能和他说什么啊?” “我已经开免提了。” 宋时祺顿住,他发现邰霏正在撒谎。 正犹豫是不是要出去,电话那头的声音即使没有免提也传进了他的耳朵。 “宋时祺如果你下海当男模我一定给邰霏买断你!” 第37章 第 37 章 “江黛!” 邰霏被吓得四下看了看,“吓死我了。” 那头的江黛轻哼一声:“做贼心虚啊,小太妃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八成在门外,也没开什么免提,顶多就是声音大了几格离耳朵有点距离。” 在门口·没开免提·全中邰霏:…… “姐就这么拿不出手?”江黛郁闷,“这样,我们开视频。” “这面你就非得见吗?”邰霏无奈。 “本来是没必要的,现在有了。” 邰霏竖起耳朵听江黛这必要的原因。 “来你靠过来。”江黛神神秘秘道,特意放轻了声音,“我啊,前段时间认识了一个大师,他教我看面相来着,我现在能看出人到底好还是不好。” 邰霏向来不信这些,“你先看看我。” “大师和我说,不可算至亲之人。我们俩同甘共苦过了命的交情可不就是至亲?” 江黛的歪理邪说总是一套一套的颇有章法,邰霏没话说,只好接起她挂断后重新打来的视频:“一会儿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江黛拍胸脯保证:“我可是心理医生,微表情什么的so easy!” 邰霏感念着江黛的so easy别把她送到千里之外,边祈祷着赶快断网,边顺着她回到大厅。 “我朋友的电话,问你们想不想认识一下。” 周知意是铁血e人,从小到大奉承的都是“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立刻便抛开了视频软件转身笑道:“好呀!” 宋时祺的手边放着电筒,虽然没说话,不过轻点了下头,也算默认。 周知意找了个手机支架放在桌子正中间,邰霏把手机架上去,宋时祺和周知意一左一右把邰霏夹在中间,手机画面上拥挤地被三人占满。 “你们好呀帅哥美女,我是邰霏最最最最好的朋友,姓江,长江的江,单名一个黛,黛玉的黛。” 邰霏暗道江黛和林黛可差得远,江黛更像宝钗,却没了玲珑心思,只留下了外向和气度。 “江黛你好,我是周知意,周公的周,南风知我意的知意。” 江黛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两人像连上WiFi似的相视一笑,江黛顺嘴就吩咐邰霏:“一会儿记得把知意的微信推我!” 邰霏敷衍的哦哦了两声。 江黛又和宋时祺打上了招呼:“负责人,我们之前见过的!” 宋时祺也没装没见过:“我记得。” “我有个问题。” 宋时祺:“你问。” “那R77是你的吗?” 一旁的邰霏:“……” 一头雾水的周知意:“?” 一脸淡然的宋时祺:“是风创的。” 江黛透过手机分析着宋时祺的表情。 玩味、阑珊、漫不经心。 偶尔的几分真都在看邰霏的那些瞬间。 她打着哈哈:“你和大佬认识啊?下次能和他说说吗,我想看看。当然不熟的话就当我没说吧,也挺冒昧。” 邰霏一默,自己刚才和她叮嘱的那些都是放屁,江黛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尤其这最后一句,前面的都说了还在乎后面这一句冒不冒昧? 她悄悄地瞥了眼宋时祺,却发现他依旧笑着,和江黛唠的有来有回。 江黛于是又吩咐:“一会儿记得宋负责人的微信也推我!到时候我找不到邰霏还能找你们。” 邰霏实在是忍不了了,捏着眉心怀疑起今天双文的信号是不是有意给她做局:“江黛……差不多得了。” 但江黛明显已经和周知意聊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周知意转过手机,两人相见恨晚地开始聊前段时间大火的音综。 宋时祺无奈地一摊手,拿起桌上的手电:“看来找到新朋友了,我说个再见。” 江黛和周知意正聊上兴头,两人现在都有点憋久了的意思,满脑子只想唠嗑,根本没注意到宋时祺道别离开。 邰霏替江黛开脱:“江黛就这样。” 宋时祺却笑道:“周知意也这样。就让她们聊吧。” 邰霏陪着宋时祺缓步走向门口,回头看了眼叽叽喳喳的两人:“我和江黛聊不了这些,音综,团综,还有很多搞笑的综艺,我都不怎么看。和她聊天的时候如果没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都是她向我输出,我能给的只有嗯和哦。” 宋时祺感同身受地点了下头。 他忽然想起来刚才没说完的话,问道:“你的设计怎么样了?过段时间出去,可以带你一起。我也不懂苔藓,你正好能去验验货。” 邰霏对供货商有信心,但对运输不放心,宋时祺提出来一起去也合她的心意,正好还能和江黛一起吃个饭,便答应下来。 “嗯,我先走了。” “现在?不等陈叔来接你吗?” 宋时祺检查了下手电的亮度确定有电,摇头:“陈叔走的时候我和他说了我会很晚回去,让他顾好自己就行,这一会也不用叫他了。双文路况你也知道,那三轮今天还跑了趟五区,陈叔一人能不能安全到家都不一定呢,回来一趟的风险太大,还是我自己回去吧。” 宋时祺说的在理,邰霏反驳不出观点,把他送到门口,灵光一闪想起来一件事。 她扯了下宋时祺的袖子。 宋时祺回头看她:“怎么了?” “你在这等我一下,我有个东西要给你。”邰霏转身又转回来,“很快。” 宋时祺看着她小跑浅笑着摇头:“你慢慢来,不急。” 邰霏小跑上楼,在自己的窗口上抓起一个小盆栽冲下楼,临了,还在堂厅的门槛上被小绊了一下。门口注视着她的宋时祺也一个箭步,见她稳住才又收回来。 邰霏靠近,宋时祺看见她捧着一个小陶瓷杯。 “给你的。” 沉甸甸的一个小瓷杯,光线昏暗,看不清具体的形状,只有模糊的一个轮廓和在掌心沉甸甸的手感。 宋时祺盯着手里的小家伙,再看看邰霏:“给我的?” “那天我和知意研究怎么还阿姨们的早饭情,做了很多微景,虽然都是很简单的造景。恰好那天顾流带瑶瑶过来,瑶瑶拿了两个小盆,前两天有空的时候我带着她把这两个小瓷杯做成了微景,她说这个要送给十七哥哥,就放在我这里了。” “谢谢。” “不过……”邰霏戳了下宋时祺手里的瓷杯,“这个盏,很值钱。” 宋时祺装傻充愣:“哦,是吗?” “这只叫夜微幕雨,那只叫玄青晓碧,都不是该在双文出现的,更不可能是瑶瑶能拿的出来的。但我问她,她又什么都不说,所以我猜只能是你。” “嗯,猜对了。”宋时祺掂了掂更沉许多的瓷盏,抬起来放到邰霏和自己中间,“我给你,你又还给我?” “原本是还给你的打算,但现在就是真的礼物了。” 不是要和你划清界限保持距离,是作为朋友,友好的礼物。 “跟我走。” 双文的灯虽然少,但亮,一盏路灯能照亮一大片的地。更别说小院门口也依然开着灯挂着灯笼,都亮得很。 邰霏带着宋时祺走到院子外右侧,一道小道里。这儿看不到门口的路,自然不受灯光打扰,院子的灯也没安到这一侧,是个像暗道一般的存在。 宋时祺站在路口没进去,邰霏看了他一眼,没拉他往里:“你再看它。” 宋时祺手上的小东西在微光下看不出模样,在灯下也没有乐趣,但在暗道,忽然就有了特别的东西。 荧荧的一圈蓝白色星点,勾勒出一个弯月的形状,斜倚在盆里,像一汪清泉里的倒影月,又冷又近。 宋时祺自诩苔藓的半个行家和内门,却从来没有看见过会发光的苔藓。那么纯,那么优雅的星点,现在就在他手里,被邰霏安排着,簇拥成一个月。 “瑶瑶是我的双文话导师,她给它取的名字是晚安。” 双文话的晚安,是宋时祺教给邰霏,除了第一天那两句派不上用场的话之外能用上的第一句。 音节很短,但瑶瑶说也可以很长。 晚安之后可以加任何一句祝福,这样可以祝愿你晚上有一个和祝福所愿一模一样的美梦。 “现在是弯月,我在月尖和中间的地方都栽了长丝品种,养得好的话可以变成圆月。” 邰霏还在对着微景喋喋不休,她对苔藓总是有很大的热情。 宋时祺什么也没听进去。 他只觉得手里的微景很烫。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很烫。 这种陌生感让宋时祺想落荒而逃。 他忍着这种感觉退回门口,体面地道别,然后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落荒而逃。 周知意追出来,只看到落单的邰霏:“宋哥呢?” “走了。” “啊……不管他,我和江黛姐聊得太投机了,天哪,感觉我们上辈子是亲姐妹,我们连嗑的cp都一模一样!!之前我嗑这对人家还说我是异食癖,总算有人懂我了!要不是这网,我都觉得我们俩能聊一晚上!” 邰霏不想戳破周知意美好的幻想,没有揭穿江黛就是个爱嗑邪教的cp粉头。 “你们俩嗑谁呢?” 周知意一拍手跳起来,伸出食指画了个圈:“这个啊~有个电影,讲电竞的,我没来得及看,但是女主和人那cp感真绝了!” 嗑男女主角怎么邪门了…… “你和江黛嗑的不是男女主?” “嗯——我们嗑的是剧宣的时候她和那个真电竞选手来着。” 邰霏就知道她没看错江黛。 当然,现在还要加一个周知意。 两人进门,入夜。 第38章 第 38 章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似的,双文的网络在晚上中断后第二天清晨又恢复了,保持了长长久久的半天。 江黛和周知意聊得天昏地暗,连苔藓到了的具体时间都是周知意带的话。 “儿童节当天下午能到。江黛姐说是因为有几个品种四天前卖光了,这新的一批最起码也要六月一号清早才能看状态出培养箱。” “四天前?这么具体?” 邰霏皱眉细品了下这个时间点。 她点名让江黛去联系的几个苔藓培养工作室认真算起来应该是私人卖家,不同的品种分散了不同的人,这种同时没货的情况概率太小。 “你和江黛还在聊吗?帮我问问是哪几个品种。” 江黛很快把单子发来。 东亚碎米藓、长蒴砂藓、细叶小羽藓、珊瑚灰藓和几种蔓藓。 集中在这几个品类,造景方向是很明确的偏水性。 周知意在站在邰霏身边看她发呆,江黛的消息又一条条进来,只得开口问道:“邰霏姐,怎么样?江黛姐问你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了,你们聊,我去楼上查点东西。你电脑能用吗?” 邰霏把手机物归原主,上楼到资料室打开周知意的电脑,输入网址,按下enter。 网站的加载界面是一个空盆,缓慢地被苔藓爬满,最后随机变成一个微景赛的金奖作品。网址加载完毕后,首页是各种比赛的邀请和通知,分支页面被分成好几个部分,有咨询站、互助站、吐槽站和一个不正经的表白站。 邰霏浏览了下比赛通知和最近几个比赛的参赛人员,锁定了三个人。 Frank.L. 栗原梨, 瞿枝。 Frank是邰霏工作室的后辈,做的是造景,偏向雨林缸和水草缸这种,和传统的盆景和微景是两个区分度。会用到苔藓也就是极少数的平藓和砂藓,和邰霏没有交叉。 栗原也曾经在互助贴里和邰霏加上了联系方式,她做的是多肉盆,日系萌感,用不上长蒴砂藓这种喧宾夺主的品种。 这两个勉强能是邰霏不生也不熟的路人朋友,从他们俩的设计方向来看,就算他们一起发力,也很难把邰霏预定的品种全都消耗完。 鼠标光标划过最下面的两个字,邰霏点开设计方向,看到了她的比赛项目草案。 “海洋感”,是瞿枝这次的主题。 主题下,造景分类明晃晃地写着——苔藓微景。 邰霏饶有兴致地挑眉,轻嗤一声,把网页关闭。 - 五月二十九日。 凌晨五点,天还没大亮,宋时祺按照约定带着邰霏出双文,和一个月前来的时候一样,开拖拉机出去,到隘口再换车。 邰霏捆上拖拉机的安全带,“我以为你会六月一号再出去呢。” “那就来不及了。”宋时祺卖了个关子,眨眨眼,从后座拎了一袋面包给邰霏,“早饭。” 塑料袋装的面包,有大有小,外皮也不全是均匀的颜色。 邰霏捏了一个出来打量了一番,即刻便被吸引走了注意:“双文有卖面包的店?” 她还有后半句没说,但宋时祺没立即接话,邰霏倒想起来一件事。 ——“面包也是你烤的?” ——“我以后会尝试一下。” 果然,宋时祺说:“没有,顾流也学你们搭了个烤箱,这些是昨天我们俩做得比较好看的几个。” 邰霏咬了口手里的实验品,看上去像古早的那种小石头面包,但口感却没那么硬。可能是用的村里的土麦粉,满口都是麦香和淡淡的奶味。 邰霏吃了一个,中肯地评价道:“挺好吃的。” “那就好。” 宋时祺借着镜子偷瞟了眼邰霏,笑着说起昨晚和顾流做面包时候发生的事。 顾流是个乐子人,做什么都有梗。他和宋时祺一块儿在村长家院子里垒了个土烤箱,后面烤披萨烤土豆烤番薯,差点把村长家的粮都给一次性嚯嚯了。辛亏村长脾气好,还迁就他们给他们又拎了一袋子粉出来折腾,这才有了邰霏刚才吃的面包。 邰霏笑着听完,想到刚才宋时祺的前半句:“你刚才说什么来不及?” “微岛会给孩子们买礼物,儿童节是个节点,所以我一般都趁着这个时候出去一趟。” 宋时祺拐弯,邰霏顺从地靠在椅背上,没有挡他视线,“礼物嘛,当然要当天收到才是礼物,可从双文来回云城时间太久了,当天来回不现实,所以就早点出去,顺便也能出去办点事。” 邰霏若有所思地点头。 宋时祺问:“你到云城之后有什么安排吗?” “除了要和江黛一起吃个饭,别的没有。” 邰霏还没和江黛说她是和宋时祺一起出来的,否则照江黛的脾气,免不得又让她做中间人叫上宋时祺一块儿吃饭。 她偷瞟了眼宋时祺,没太明白自己为什么有点隐秘的抗拒。 “我一会儿送你到?” “江黛家,如果不知道地方的话到了云城我开导航。” “好。” 拖拉机到了五区口也有了广播,宋时祺找了个放轻音乐的波频,两人开着拖拉机在乡间路上晃荡,却因为音乐,反倒像在美式的大道上一般。 双文已然入夏,邰霏来的时候那条路上的野草长得比人还高。宋时祺从拖拉机上找出镰刀割草,动作熟练利落,不消多久,两人便登到顶,随着来的路转回到之前下车的隘口。 R77已然在那停了许久。 宋时祺把手里的草丢到一旁,对着邰霏说:“去车上等我一会儿,我把这条路收拾完,洗个手。” 邰霏看着他消失在草堆里,走回R77边上。 江黛喜欢车,邰霏就算再不感兴趣,听她唠也对这车有了个大概的了解。车不能光看外面,还得看内设和车上的设备,不同的配置价格不一样,感觉也不一样。 那天晚上江黛喝得半醉,拉着她聊的话题就有这辆R77的内外设,邰霏完全没有记忆。 她只记得,宋时祺在车里语出惊人,吓得她拉断了自己包上的挂饰,然后他又给她捡了回来…… “邰霏,怎么不上车等?” 邰霏想了个蹩脚的借口:“我打不开。” 宋时祺先替邰霏打开了副驾门,招呼道,“邰设计师,请上车。” 邰设计师硬着头皮坐上,宋时祺绕车回驾驶座,启动车辆,汇入车道。 邰霏捏着眉心偷看身边的宋时祺。 明明是同一个人,刚才开拖拉机的时候的气质和现在开豪车的气质也是不可一概而论。 刚才的宋时祺像七八十年代下乡的知青,现在的宋时祺虽然没有西装,也不像那天似的一股浓郁的精英味,却更亲和,像敛了一身锐气的成功人士,藏不住自己通身的气质。 双文内区到隘口快四个多小时,隘口到双文城区的高速路还有四小时。两人到云城的时候,正好是下午茶时间,江黛正在一家小资的咖啡馆为自己注入情调。 邰霏给她打电话,却不想扰了她的情调时刻:“没事,你不用着急,我还得一会儿才到家。” 江黛:“那不行,我得迎接你呢,还有多久到啊?” 宋时祺把正在导航的手机撇向邰霏,邰霏看了下最底下的预计时间,和江黛说:“三十一分钟,刚下高速。” 江黛狐疑地提了提声调:“你们?” “嗯……一会见。” 为了防止江黛抹黑泥,也为了防止自己越抹越黑,邰霏逃难似的挂了电话。 宋时祺趁着红灯分出手捏了下耳垂:“不在家?” 邰霏摇头:“在咖啡厅呢。” “送你去咖啡厅?” “不用,她回家了。” 现在就是看他们和江黛谁先到小区门口了,这将决定江黛能不能贴上R77。 事实证明,江黛运气上佳。 邰霏和宋时祺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江黛正从对面的出租车上挎着小包下来。白色丝绸花边衬衫配黑色包臀裙搭银色小包和细高跟,完全不像在医院顶着个短发的苦命医师样。 此刻,她正疯一般地朝邰霏这边冲来。 “R77!太妃糖!!” R77还在太妃糖前面。 宋时祺找了个好停车的地方把邰霏放下,恰好江黛跑过来,三人打了个照面。 江黛好不见外地拍了下宋时祺的肩,扬着笑脸:“辛苦宋负责人跑这一趟,辛苦了辛苦了。车是好车,车也辛苦了辛苦了。” 换个旁的人见了,说不定会以为宋时祺是来给江黛送车的。 “邰霏送到了,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宋时祺和笑眯眯地和江黛点了下头示意,又和邰霏约上了明天的地址,“明天约在万宜怎么样,需要我来带你吗?” 邰霏忙不迭道不用,宋时祺一上车,她就拉着江黛往门内走,生怕她真的一个不注意就爬上了心心念念的R77。 电梯里,江黛撅着嘴,不悦道:“干嘛,嫌我给你丢人是吧?太妃糖你变了!你以前可不在乎我什么扭曲爬行的样子!” “我没有。”邰霏底气不足,弱弱的,“人家有事,总不好耽搁他吧?” “有事还约你去万宜?” 万宜在城东,是云城最大的商业中心,宋时祺去那儿给双文的孩子们买礼物,已经算得上非常用心了,要知道万宜那么大个商圈,就没有一家店面是叫不出名字的野店。 邰霏只好给江黛解释了一下这个时节是儿童节,惹得江黛桀桀怪笑,像个超级大反派。 “那你去吧,我明天要回趟家,陪不了你了,否则还能带你去看看我们家的花店,然后给你包一束超——级——大——的花,庆祝你回来过儿童节。” 邰霏被江黛惹笑,两人回房间收拾了收拾后便出门,找了个茶餐厅坐下,连点心带晚饭和着这段时间没说的话,都一块儿解决掉。 - 次日。 江黛父亲的秘书早早地在楼下等着江黛,她连全妆都没来得及化,只打了个底就下了楼。邰霏一个人窝着,不大有时间概念,又睡了个回笼觉,醒的时候是九点,也打了个底出门。 她和宋时祺没有约具体时间,宋时祺今早倒是发了个微信,说临时有个会,可能会晚一点。既然会晚,邰霏也不着急,就没有打车,懒散地坐着公交,到达了万宜。 只是还没开始逛,就在门口遇到了挽着手的一男一女。 双方一碰面,邰霏见到那人的一瞬间,忽然想起昨天江黛对他们俩的评价: 好一对逼人。 第39章 第 39 章 瞿枝散着长发,穿着黑色小香,踩着带钻的高跟,倒是没化那天展览时的浓妆,顺眼不少。她身边那个男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脚下的厚底鞋勉强把他撑得和穿着高跟的瞿枝一样高。 他们俩挽着的手高高低低,邰霏觉得不舒服,往后退了一步。 瞿枝满脸鄙夷地翻了个白眼,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哟,我当是谁呢,几百年也不见你能来一次这儿,怎么今天遇到了,真是晦气。” “师姐言重了,云城那么大,见不到也正常。”邰霏温和道,话锋一转,又刺回去,“还是师姐就这么闲,没什么项目做,只能每天闲逛?” “你又是哪根葱?我们枝枝可是云城最优秀的微景设计师,每天要处理的单子从这里排到F国,一景难求。” 枝枝,像小老鼠似的。 邰霏轻笑一声,抓着微景问:“师姐现在转型做微景了?是草缸还是雨林,或者多肉和食虫?” “不会是开始做苔藓了吧?” 苔藓两个字像是点了瞿枝的引线,躲在男人身后的瞿枝忽然站出半个身子,指着邰霏怒道:“关你屁事,又来是吧?地球上的苔藓全是你家的,只许你做?” “师姐别生气,我也没说不行,只是苔藓也挺金贵,养不好的话也很容易死,要是师姐有什么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轮得到你指点我?”瞿枝扯着脸,没好气道,“你少来沾边。” 瞿枝依旧一点就炸,邰霏毫不意外她再多诈几句,瞿枝会把什么好赖都给她说明白。正打算开口,身后有人快步走来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久违的橙子混冷松的味道。 宋时祺把邰霏挡在身后,轻声问道:“没事吧?” 邰霏摇头,他便转回去,直面上那两人。 女人宋时祺没印象,但男的宋时祺记得。 “高先生。” 宋时祺笑着,却带着寒意,让对面的高钰明没来由得一噤:“宋先生,这么巧。” “云城就这么大,就万宜这么一个大商场,想不遇到比较难吧。”宋时祺说,蔫儿坏地哦了声,“是没有送人的U盘了吗?早说啊,微岛还有很多呢,你上次给的根本用不完,下次我让顾流给你送回展览馆去,免得你再要送人的时候拿不出来。” 邰霏忍着笑,听宋时祺输出。 她记得那个U盘,宋时祺拿给她的时候她还没觉得有什么,左右这个所谓第一名的奖励就是个形式主义的礼物,本来也不指望能有多有意义。 但这个……从宋时祺拿出ColorFlub的颜料之后,就变质了。 一个U盘和十万块马尼加一套有价无市的颜料,有脑子的都知道哪边更有心意。 宋时祺又看着瞿枝皱了皱眉,“还有这位小姐,我看着眼生,我们之前见过吗?” 宋时祺或许是真没认出来瞿枝,毕竟她今天的妆容和那天差得有点多,但瞿枝一眼就认出了宋时祺。 那天在展览馆让她难堪,今天在外面他依旧维护着邰霏。 “邰霏,这是你谁啊?怎么我每次和你聊天他都出来横插一脚,不觉得冒昧吗?”瞿枝鼻子出气,歪着头皱眉,不悦地给宋时祺摆了个脸色,“还有你,眼生不正常吗?眼睛和脑子要是没用就捐掉,别……” 高钰明扯了扯瞿枝的手腕:“枝枝……” “放开!高钰明你帮谁呢!” 瞿枝发难被打断,立即吹胡子瞪眼上,甩开高钰明的手,气鼓鼓地踩着细跟鞋往万宜大楼里走。 高钰明有点难堪,面上挂不住,却也不敢给宋时祺脸色。 他们俩一个是摇摇欲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关馆走人的展览馆馆长,一个是风创旗下最神秘但最抛头露面的投资项目负责人。高钰明就算再看不惯宋时祺,也不愿意放弃通过他联系上风创老板的这条路。 宋时祺是他目前离风创最近的捷径。 他只得赔笑:“宋先生别在意,女人就是这样,今儿这个妆偏韩式,明儿那个妆叫美式,我可没换过人,一直就是同一个。” 宋时祺这才恍然大悟似的追悔莫及:“那真是不好意思。” 瞿枝虽然踩着高跟,但怒气buff加成也不是吹的,唰地走出去老远,勾得高钰明心思就不在这里。 宋时祺硬是生拉硬拽地拉着他又聊了一会儿,什么上次的长尾效应,什么微岛对展览馆下次合作的展望,宋时祺尽捡着好的说,把高钰明哄得晕晕乎乎,直到瞿枝给他来电话,他才骤然变脸,苦哈哈地求宋时祺放他走。 高钰明叹了口气拉过宋时祺到一旁,避着邰霏说道:“和您聊了这么久,下次,下次您回云城通知我,我订餐做东,咱们再好好聊。现在这情况,我就直说了,宋先生您也有女伴,这位刚才怼人也利得很,我那位没占着好,现在正憋着气呢,我这不去哄她,要遭殃的呀,您行行好,咱们下次聊。” “哎,那就下次吧。” “诶诶,好。” 高钰明迈开腿跑走,宋时祺装作很遗憾的样子,回到邰霏身边。 “人都走了。”邰霏说。 “那我们也走吧。”宋时祺从口袋拿出一张卷起的小纸条摊开,“按着纸条上的东西买。” 邰霏跟在宋时祺身后,只在做选择的时候拿主意,两人一前一后,没走回头路,效率很高,还不到十二点,就解决了那么长一张纸上所有人的儿童节心愿礼物。 万宜商场里的东西支持送货上门,宋时祺填了风创大楼,随后带着邰霏走进一家餐厅。 不是冤家不聚头,侍者领着邰霏二人到餐位的时候,旁边坐着的,正好是刚才在门口摩擦过的瞿枝和高钰明。 瞿枝面前的菜刚上,想换位置也不方便,更何况此刻还是用餐高峰,只能不爽地瞟了邰霏这边几眼,然后给自己面前的菜拍照,发布朋友圈。 【美丽,美味总算来了这家要预约的餐厅啦~爱老高~】 【[配图自拍][食物照片]】 邰霏没有瞿枝的微信,自然不知道瞿枝在抽什么风。正好,侍者拿了点菜本过来,挡在了两桌人之间,宋时祺便招呼着邰霏点菜。 这家餐厅没有纸质的菜单,只有一块写着例菜的黑板,字迹隽秀。今日供应的菜只有三个时蔬,一鱼一肉,外加两份甜品和标着随机的果汁。宋时祺和邰霏商量着点了两素一肉,没要果汁,要了一扎柠檬苏打。 苏打水最先上,顺带吸引了瞿枝的视线。 “今天也算是又和你吃上一样的菜了,好好品尝,毕竟这种预约制的餐厅想来你也不可能常来,吃一次是一次了。”她举起手上的芒果汁,“敬你。” 瞿枝高傲,邰霏举起苏打水远远地回了她,随后问宋时祺:“你预约的?” 他们俩进来可是一路顺利,没出示什么预约凭证,更没有什么人来核验什么。 宋时祺摸了下鼻子,眨眨眼道,“顾流和这家餐厅的老板是朋友,这里也是双文蔬菜的销点,我们有一点点特权也很正常吧。” 宋时祺捏着手指强调一点点,被来送餐的服务生打断:“二位好,这里是你们点的菜,赠送一份甜点,请慢用。” 非常漂亮的空心菜和红苋菜,那个肉菜却不是菜单上标注的红烧肉,开盲盒似的被换成了牛肉,赠送的甜品也不在菜单上,是一个嫩黄的焦糖布丁。 邰霏还没疑惑,宋时祺指着菜叫住服务员:“你好,这些菜好像不是我们点的。” “两位是宋时祺先生和邰霏小姐对吗?” 见两人点头,服务生又点头笑道,“那就没错,顾先生交代的。顾先生还让我们带句话给邰小姐,他说:‘不用客气’。” 是顾流的作风,邰霏和宋时祺就不再纠结,但纠结不会消失,转移到了边上桌的瞿枝身上。 这家餐厅的牛肉是十足的招牌,永远不出现在菜单上,只凭着客人的运气和老板的心情随意赠送,即使这样,也送出了名声,无数人趋之若鹜。 瞿枝也不例外。 她预约了餐厅好多次,偶尔约上也没能蹭上过这招牌菜,邰霏眼前那一盘惹得她眼红,连面前的桂花肉都变得无趣起来。 她问高钰明:“亲爱的,你知道邰霏边上那个男的是谁吗?他不就是个工作人员,上次我和你告状的那个就是他,让我在展览上下不来台。” “他啊。” 高钰明为难地看了眼和邰霏面对面坐着的宋时祺,想不出合适的措辞。说得轻了,照瞿枝的性子,多半就得让他上去找宋时祺难堪,可他又不能;说得重了,他和瞿枝好了这一阵,也知道她是个什么脾气,多半是一阵数落,说他连这点担待都没有。 左右为难,他只好叹了口气说,“一个老熟人,做公益的,平常也不在云城城里,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在这。宝宝,咱们不用理他,一会儿他就滚回他那做项目的山区去了,碍不着咱们的眼。来,吃这个。” 瞿枝咬着筷子撒娇:“那人家想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嘛,之前你就没替我出气,今天他们俩有让我下不来台,你就当作没看见?那人家可要生气了!” 邰霏听到这里被苏打水呛到了喉咙,接过宋时祺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挡着嘴唇压低声音道:“他们不会以为这里除了他们没别人吧?” 宋时祺夹了块肉端详,却说着和肉完全没关系的话:“我收回那天说要对你师姐改观的话。” 邰霏被他这句话惹笑,“她就这样。不过那个谁对她还是不错的,两人挺合适的。” 邰霏说得情真意切,宋时祺却摇头:“你知道她对面那个是谁吗?” “本来是不知道的,门口的时候猜到了,云山展览馆的馆长?”所以展览那天,瞿枝才会那么有恃无恐地说要把宋时祺赶出去。 “聪明。”宋时祺举起苏打水给邰霏添上,轻道,“但他已经结婚了。” 邰霏拿着杯子的手一抖,颇有点惊恐地看着宋时祺。 真是好大一个瓜。 第40章 第 40 章 旁边桌的两人还在大声密谋要如何修理宋时祺和邰霏,而这边的邰霏却叹了口气感慨。 想当年,瞿枝也算是园林学院的风云人物,她又傻又白又甜,可和邰霏这种听不进好赖话的高岭之花不一样,周围绕着的人,追她的人,能从园林学院排到隔壁理工大楼。 “她怎么……”会去做第三者呢。 宋时祺把邰霏手里的杯子放到桌上,“他调来云城之前就是已婚状态,但这件事在云城没多少人知道,他也一直玩得很开。我知道是因为之前合作的时候做背调,当时知道的时候考虑过换点,但经费紧张,只能妥协。” 邰霏喝了口苏打水压惊,转头想瞟那边一眼,却被宋时祺伸出的手掌挡住:“他们在看这边。” 宋时祺依旧穿着轻松的两件套,外面罩着蓝色格子衬衫,袖口因为吃饭折起,露出半截手臂和腕内凸显的筋。 邰霏喉间一动,把水咽下。 宋时祺的手机终于不再是摆设,叮咚一声,收进了一条消息。 随后,他收回手掌按上自己的眉尾,略显无奈地皱眉,然后大声地和邰霏说:“不好,突然发生了点事情,我得赶紧走!吃完了吗?” 邰霏不明就里,虽然觉得宋时祺这一惊一乍有诈,却点头收拾好包跟着他一起站起来出门。 两人快步走出餐厅,到万宜大门口才放慢步速,宋时祺轻嗤一声,把手机给邰霏看。 【云山展览馆-高钰明:宋先生,我的女伴依旧不太高兴,为了避免更严重的矛盾冲突,可否拜托您带着您的女伴先行离开?这事算我欠您一个人情,日后必有重谢。[抱拳]】 宋时祺点了点屏幕:“卖一个人情,虽然应该值不了多少。” 邰霏把手机还回去,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真有什么事呢。” “事情倒是真有,但没那么急,你一会儿去哪,我送你过去。”宋时祺从口袋拿出钥匙,“今天换了辆车。” 邰霏本想拒绝,可仔细一想,她似乎从来没有拒绝成功过,宋时祺总有无数的理由把她的拒绝噎回来,索性就省了推诿的步骤,跟上宋时祺,报上了地址。 “江黛家。” - 江黛是下午两点二十六回的家,邰霏正戴着眼镜对着自己的电脑液化之前在双文没能精细化的设计图。 “邰霏——”江黛半死不活地扑过来,把邰霏按在沙发上,“我真不想继承家业啊——” “好了好了,发生什么了?” 邰霏保存好文件,摘下眼镜给江黛戴上,“早上出去不是还好好的。” “还不是我大伯他们。”江黛瘫软成一坨泥,有气无力道,“上次是谁家什么广告企业的小少爷,这次是什么工程的高少爷,搞什么,我不嫁人是不能活了吗?他们可别逼我,到时候我就拿你的病历伪造一份我的,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法海她不懂爱。” 江黛说话嘴上没个把门,也从不把邰霏之前的病当成是病。 她坚持心理上的问题多半是情绪抵抗,而邰霏不习惯和别人接触,诊断后得出的是逃避型情感障碍,但这病个体差异很大,在邰霏身上其实并不影响日常生活,只影响亲密关系。 用江黛的话说,男人,只会影响姐们赚钱发家致富的速度,因此这并不需要上纲上线地治疗,稍微脱敏就已经足够。 挨了邰霏一巴掌之后,江黛支楞起来:“你怎么在家啊,不是和宋时祺约了出去买东西吗?” “已经买完回来了。” “这么快。”江黛眯眼,托了下眼镜,“他送你回来的?” “是。”邰霏点点江黛的脑门,“江黛,江医生,求你了,看开一点,别见个男男女女就凑cp,上辈子是月老也不敢和你一样牵红线啊。” 江黛叹了口气:“哎,我要真是月老就好了,嗑的cp对对真,看见不对的就想办法给它搞对,这多好。啊对,我还能知道自己和谁是一对,实在不行就把我那名给划了,这也好过在这天天相亲。” “别叹气了,给你讲个八卦。” 邰霏忽然想起来今天在万宜遇到瞿枝的事,就给江黛化繁为简地讲了讲,哪知江黛做作地找了张纸,先给自己擦了擦眼角。 邰霏:“江黛……你怎么了?” 江黛挥手:“没什么,感慨罢了,我一想到你之前可从来不会和我说什么八卦,结果去了趟双文忽然变得有人味了,还知道什么是八卦了……忽然很感动。” 邰霏:“……”她就多余担心她。 江黛做作完,把重心转回去:“瞿枝又来找你麻烦,然后身边那人是之前云山展览馆那个馆长,但这个馆长是有妇之夫,所以瞿枝目前是三。” 不愧是常年浸淫八卦的人,一句话就理完了上半天发生的所有事,邰霏点头,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嗯。” “有鬼。”江黛点评道,“你之前不是说瞿枝在cos Toffee吗?”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因为瞿枝在往苔藓微景靠,而且发的很多东西都是照搬的Toffee在外网的内容。” 邰霏找出几个网页给江黛看,同时拉了小窗找出瞿枝最近发在国内微景网站上的内容以及比赛作品,“从几个月前《鹊展》开始,她有意用苔藓替换掉部分枝桠,到两个星期前,这个《海洋感》彻底转型。” 邰霏找出她几年前刚到国外的一批设计稿,和瞿枝的《海洋感》放在一起,给江黛解释。 “这个,珊瑚,对标的是我三年前的《弧》,这几个地方一模一样,连苔藓品种都一样。” “这个岸景的整体,你看这个。” “还有这个……” 一个系列三个微景,分别融了Toffee三年前的六个设计,邰霏敛着眉眼,“展览那时候,她用藓石破色被我发现了问题,所以匿了一段时间。可她要转型,苔藓微景小众,很多人都是认设计师的,而这两个月Toffee都没有新作品,她等了一个多月,正好开始活动。” 江黛顺着思路找到答案:“这样有人就会错认她是Toffee,然后坐享其成。” “就算不认为她是Toffee,也会觉得她是个初露头角的新微景设计师,在国内,苔藓微景是稀缺物种。” 江黛不屑道:“稀缺物种怎么了,你不还是遭人妒忌,我觉得你们那圈子也挺乱的。” 邰霏不置可否。 江黛继续道:“对了,你还记得那个群吗?” “你搞出来那个啊?”邰霏哼声,“双文没什么信号,我拖进屏蔽之后没注意过,怎么了?” “我不是被骗着退出来了么,后来有几个男的来加我,我就换了个号又潜进去了,多数都是那个张大帅的狗腿子,还有的要么不怎么出声,要不就是和你说的那个瞿枝关系特好。” 江黛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这段时间好像群死了,不过可能两星期前,甚至再前,有人在群里问哪里能采到苔藓,指定了品种的,然后那群里就又提到你了。要我说啊那群人真是太爱你了,由爱生恨才能记这么长时间吧……” “受不起……”邰霏皱眉,“我和他们不熟。” “独行侠嘛,我知道。”江黛揽住邰霏,“所以我觉得有鬼,要不看看聊天记录?” 两人一人一只手机,根据关键词定位到了消息,发消息的人却不是瞿枝,而是一个邰霏有一点记忆的学长。 “陈继一,如果是真名的话,应该是我一个搞园艺的学长,偏育种方向的。”邰霏有点混乱,“我可不知道他对苔藓感兴趣。” “此言差矣。”江黛又一推眼镜,“单看你们那负责人我也不相信他对苔藓感兴趣。” 邰霏无语地笑了笑:“你非得三句话不离他吗?” 江黛双手合十抵住自己的下巴,冲着邰霏眨眨眼:“这不是为了给你脱敏嘛~好啦我们说正经的,你觉得会不会有可能这个学长和你那个学姐有关系,他们俩联手对付你。” 江黛说着倒吸一口气,“靠,这样的话很精彩了。学姐和那个馆长可能不是真爱,和这个学长才是,然后他们俩算计着要扳倒馆长得到一切,顺带解决你这颗脆脆的太妃糖。” 脆脆的邰霏有点说不出话,沉默着呼了口气。 “诶哟贵圈真乱。”江黛也陪着她呼气,“晚上去不去之前那个酒吧,咱俩今天能喝点了。” “去。” 来点酒精,说不定一切都说得清了。 江黛捞起手机给老板发微信订座,两人打车去的酒吧。 依旧是江边那个颇有情调的小清吧,快两个月不见,老板包下了边上两幢,统一了装修,也算是做大做强的第一步。 江黛带着邰霏进门,老板乐呵呵地迎着她们把她们送到二楼的临窗包间,一侧是能打开的单向玻璃,一侧是对着江的围栏。两个人占着这么大一个包间,邰霏觉得江黛这个江家唯一继承人已经隐隐有了奢靡的颓势。 炸虾片、瓜子花生小零食先送进来,两杯鸡尾酒照着江黛的口味点好,老板送了一瓶威士忌,一排冰杯放在门口的恒温架上,房间内起着淡淡的纯音乐。 邰霏转了一圈,老板本人带着三个服务生进来,把她们点的酒都摆上桌,然后不见外地坐下,和江黛聊起这段时间的发展。 邰霏听了一耳朵,没想到这老板还记得她,便轻省地点了个头,算作打过招呼。 “托邰小姐的福,咱们这都快成云大的指定聚会点了。” “我?”邰霏瞥了眼江黛,却从她脸上看到了四个字——说不清楚。 她只好和老板推拉,“我可不知道我还有这么大能耐。” “诶,这就看轻自己了,那天您的同学可是来了,还和江黛加了微信呢。那之后他们就常来,每次遇到我都会问一句你什么时候来。” 老板自己也拿了杯酒,倒着威士忌,手切冰球融得慢,和着威士忌折射出漂亮的光泽,“不过你放心,我和江黛是铁哥们,她说不能说,我可是一个字都没往外说过,这包间,还满意吧?” 江黛怕他再胡说些什么,到时候越描越黑,赶忙满意满意地把人赶了出去:“咱们俩姑娘聊男人呢,一会没叫你也别来打扰哈。” 老板笑嘻嘻地被赶走,江黛回到位置上,和邰霏碰杯,“我这老同学自从扩建之后就越加自说自话了,但你放心,他确实还不至于把咱俩卖了。” 邰霏倒是更在意所谓“她同学”来聚会,抬起眼皮问江黛:“他说的是真的?” “半真半假吧。”江黛说,“不过这儿价格合适,本来云大学生就来的多,可能上次我被那个张什么抓住之后,园林的来这里经常自报家门,我这个同学也是会来事的,偶尔给他们打个折什么的,也算是抓住稳定客流吧。” 邰霏咬一口虾片点头:“一会儿下楼和他要点股份。” 江黛扑哧一声笑出来:“确实,我支持,这么大个酒吧呢。听说这边楼下有个乐队演出,搞摇滚的,你要不要听听?” 邰霏对摇滚不感兴趣,刺耳的金属音乐容易晃得她头晕。可江黛明显是感兴趣的,她不想让江黛落空,于是便站起来,和她一块儿到单向玻璃前,把窗户打开。 二楼几个包间都是单向玻璃,中间是个天井,没有隔断,几个对门的包间要是一块儿开窗,那就是面对面。 据江黛说,就因为这设计,这酒吧成了七八对,都是在楼上一开窗,经由各种光影氛围迷醉,楼下音乐点火,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进对方的世界。 邰霏笑着没当回事。 头顶的玻璃被电动遥控束到顶上,楼下的电吉他猛地一划到底,在邰霏的心上豁开了一个口子。 她的心颤得厉害。 对面包间的倚栏上,一只匀长的手正从对面那人手里夺下雪茄。 蓝色的衬衫袖子依然微微卷着,随着他把雪茄摁灭在烟灰缸的动作微微扇动。衬衫的主人脸上却是邰霏从没见过的表情。 “邰霏,邰霏!看什么呢?” 江黛叫了她几声没反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瞪着眼疑惑道:“宋时祺怎么又和他在一起?” 第41章 第 41 章 对面的人明显也注意到了这边,尤其是宋时祺边上那位,穿着反光的丝绸质地衬衫,头发也精致地做了造型,此时正对着江黛挥手抛媚眼。 江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征求邰霏意见道:“太妃糖,我能把这玻璃关了吗?” 邰霏没意见。 宋时祺边上的人动静太大,惹得他对这边没了兴趣,只当身边的韩轩孔雀开屏,把他的雪茄丢进垃圾桶里后坐回了位置上,没看清对面是谁,只看到了对面的单向玻璃关上。 他幸灾乐祸的用鞋尖把垃圾桶踹到靠在窗边的韩轩脚边:“还看呢,对面都把窗关上了。” “欸十七,你猜对面是谁。” 韩轩乐呵呵地踢着垃圾桶回来,抓起酒杯闷了口朗姆,问完也不等宋时祺回答,顾自说了答案,“之前和我相过亲的那个江家大小姐,就是做花卉的那个江家,叫什么,江什么来着?” “江黛?” “对,就是江黛,你怎么知道人家叫什么?” 见宋时祺没打算回自己,韩轩晃了晃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拿起杯子和宋时祺面前的那只碰了碰,“算了,我就当你是算出来的,半仙,你真不喝啊,这酒好几万呢,我特地找人定的。” “不喝,一会儿开车。” 宋时祺面前的是一杯柠檬苏打,他拿起杯子和韩轩碰了碰,转过话茬问道,“你相亲什么结果?” “人姑娘看不上我,要为她的理想事业奋斗终身。”韩轩说起这个就无语,“我怎么了,我虽然看上去是放荡不羁了那么一点点,可好歹也是正经继承家业的呢,她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呢!算了算了,喝酒,来!” 韩轩的酒杯和宋时祺的苏打杯又碰,碰完,他又想起来刚才在对面玻璃后的另一个人,“不过江大美人身边的人也是美女,刚才和她一块儿喝酒的那个姑娘好像一直盯着咱们这看,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迷倒了,哈哈哈哈……” 宋时祺垂下眼眸,随后站起来,正了下衣领。 韩轩坐着皱眉看向他:“怎么,准备走了?我替你约的人都还没到呢。” “事有突然,一时间解释不清楚,我继续留下容易出问题。” 宋时祺不打算给韩轩解释自己乱糟糟的身份马甲,而且退一步说,韩轩能不能接受他弯弯绕绕的故事线也是一个问题。想着再过一阵韩轩自然会懂,就更没有必要在这里和他浪费口舌。 “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宋时祺留下这么一句话拉开门,迎面却撞上带着一群人进来的酒吧老板。他身后的人一个矮胖,另一个中等身材,戴着眼镜,两人都有种初到酒吧这种地方的无措感。 老板把人带到,对着门内的宋时祺点了下头:“这两位是韩先生的朋友。” 宋时祺一挑眉,危机公关似地发了条微信。 韩轩喜欢热闹,楼下的乐队也是他和老板商量之后找来的,这时候也懒得和宋时祺一块儿去和新来的两个人寒暄,便靠着窗半闭着眼听楼下乐队几乎撕心裂肺的第二首歌。 单向玻璃的隔音算不上很好,邰霏和江黛关了玻璃后都皱着眉。 邰霏扯了扯江黛的衣服花边:“江黛,咱俩能去坐着吗?” “不行。”江黛恶狠狠地拒绝道,“太妃糖,你知道刚才和宋时祺在一起的人是谁吗?” “谁?” “韩轩。” 邰霏的记忆里没有韩轩这号人,于是江黛又解释了一句,“就是之前我和你打电话,我说我要对宋时祺改观的那次,和宋时祺在一起的那个花心萝卜头就是对面那只孔雀。我当时还以为是我眼花看错了,现在想想可真是,宋时祺那张脸想看错也难。” 江黛冲着对面摇头晃脑的韩轩做了个鬼脸,“死东西,阴魂不散还想泡老娘是吧?” 邰霏对江黛的联想能力感到钦佩,站起来回到原位,抿了口鸡尾酒,招呼她回来坐下:“你坐着也能看到他。” “不对啊,怎么那边有人进来但这个死孔雀还在原地啊?” 江黛猫着腰盯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单向玻璃,哒哒哒小跑回来拿上自己的酒又哒哒哒跑回去站到窗边,“那几个人和谁在聊天呢?” “那包间还有别人吗?” 邰霏随意地问了句,却把江黛给点醒了。 “对哦,还有宋时祺。”江黛又哒哒哒跑回来戳了一块水果,“韩轩家做得是广告营销,宋时祺和韩轩谈的话多半是推广,那他能和对面的谈什么?对面来的到底是谁啊?不行,我得问问。” 江黛跑回来从包里拿出手机,正编辑着消息,两人的包间门被人敲响,随即被拉开,老板拿着一盘子新酒进来,冲着江黛扭了扭,充满馕味地问江黛:“江小姐,我的朋友,我有个大八卦你听不听啊?” “李老板,我的朋友,我有个问题你先回答一下我,对面那个包厢是谁啊?” 江黛问出口就觉得冒昧,啧声后又冲着他不好意思道,“诶呀我知道你不方便说对面客人信息,但其实我也知道,对面是韩家那个大少爷嘛,我姐们呢——” 江黛冲着邰霏眨了眨眼,“她刚才开单向玻璃的时候看上了对面和韩轩一个包间的那个帅哥,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门道。” “我还怕你和对面不认识我不好开口呢,我就是要说这个的。” 李老板对着江黛挤眉弄眼,全然不顾邰霏这个朋友对对面那个帅哥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黛收拾了一块儿地方给李老板放酒,鸡尾酒的颜色在包间的正常灯光下分层明显,杯口的糖晶颗颗分明。邰霏面前的杯子正好见底,老板便上道地给她换了一杯。 “我刚才带了两个人去那个包间,非富即贵,要不就是机关里的人。”李老板也是个八卦的主,环视了一圈,才悄声道,“而且啊,我听楼下有人说,今儿风创的大老板在这,要真是的话,那就说得通了,极有可能就是对面呢。” 邰霏和江黛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眼里读到了莫名其妙。 江黛疑惑的是这个八卦是怎么传出来的,而邰霏疑惑的就更多一些,包括但不限于宋时祺难道真如江黛所言是心善的风创总裁? 江黛立刻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邰霏跟着江黛的问句看向李老板,李老板立刻虎躯一震。 “我说了呀,楼下有人传呢。”他立刻摆手澄清自己,“我本人是不信的啊,五好青年,不造谣不传谣不信谣,但人说得真真的。” “是真是假,咱们去探探不就知道了。”江黛一拍桌子站起来,“反正在酒吧,咱们就当去送酒。” 李老板也一拍桌子站起来:“走就走,酒我出。” 邰霏也跟着一拍桌子:“停!” 一左一右,江黛和李老板都看着她,邰霏弱道,“你们去吧……我留守。” 江黛叹了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不让咱去呢,走啊老李。” 八卦面前,江黛和李老板还是能携手的。邰霏站在单向玻璃前看着对面,看到李老板在前,江黛在后,两人送上了一瓶非常精致的酒。离得太远,邰霏只能看到江黛的脸上阴晴不定,李老板太黑,脸基本隐藏在了对面包间暗色的环境里。 邰霏的热闹看了一半,江黛和李老板还在对面和对面的人扯皮,但身后的门忽然被人敲响。 邰霏皱着眉走近,扬声问道:“谁?走错了。” 单向玻璃的隔音稍差,但主廊的门隔音倒是不错。邰霏把耳朵贴在门上,才从门缝里听清楚溜进来的七个字: “邰霏,我是宋时祺。” 难怪江黛在那边阴晴不定,原来是炸弹跑了。 邰霏拉开门,瞧见宋时祺拉扯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醉汉在门外。 宋时祺见她开门,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尴尬,但咬咬牙,还是开口求助,“我能带他进去吗?” 那人喝得烂醉,即使在酒吧都拦不住他一身酒臭,邰霏蹙着眉头给宋时祺搭了把手,把人送到自己包间的沙发上。人一躺下,邰霏就认了出来。 “文森特。”邰霏和宋时祺对上视线,“他……” 宋时祺知趣地接话:“被灌醉了,开着公车来酒吧就是这个结果。” 宋时祺这句话解释了很多,例如文森特为什么在这里,还有楼下为什么传风创总裁在这个酒吧。 真要这么算,李老板这人的事业运确实好的过分,前有云大园林学院送温暖,后有风创总裁替他造势。 邰霏半真半假地诈宋时祺:“他今天不用给boss待机吗?万一老板有事找他呢?” 宋时祺说:“老板也是人啊,老板也休假,他也就顺着休假了呗。我们俩不也忙里偷闲休假呢吗?” 邰霏摆手澄清自己:“我从万宜回去之后,可是很仔细地把设计图液化好了。” 宋时祺盯着邰霏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也被感染,也举手澄清自己:“我从万宜回去之后也把之前堆着的事情办完了。” 两个搁置了的项目重新审批,之前和高志鑫那个工程的问题也都重新拿出来,和对方的人谈了谈,还有几个顾流谈好的预项都交代下去推了。 两人在这比谁更爱工作,那头刚开又关的门此刻又被推开。 门内门外, 邰霏和宋时祺,江黛和李老板, 四人面面相觑。 第42章 第 42 章 宋时祺知道自己不请自来不太礼貌,便亡羊补牢地先和江黛打招呼:“Hi.” 江黛做足了思想准备,唯独没考虑过被偷家的可能。她和邰霏擦肩的时候轻提了声调“嗯”了声,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装作渴死鬼的样子跑到桌边闷了口苏打水。 做完这套假动作,江黛才扶着桌子叹气,和宋时祺接上茬:“Hi,你腿挺长啊。我刚和邰霏说在对面看到个像你的人,想过去打个招呼,结果你比我和李老板跑得快多了。” 宋时祺颇为无奈地一耸肩,指着沙发上不省人事的文森特说:“事出有因。” 江黛问:“什么因?”然后挨了邰霏一个不懂事的眼神,随后又接了一句,“不方便就算了。” “刚才的传言呗。”宋时祺也没藏,“文森特送我过来的时候把风创的公车开出来了,风言风语的,难免有人送酒。这酒长得也不像酒,他酒量不好,一杯就倒,幸亏倒之前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才没丢人。” 李老板和江黛扑闪扑闪的交换着信号,邰霏听着宋时祺这套说辞也信不了一点。 江黛:“开车还喝酒?” 宋时祺:“这酒长得也不像酒啊。” 桌面上托盘内精致的鸡尾酒多数都泛着气泡,适合女生喝的气泡果酒闻起来都不辛辣,和饮料的区别确实只有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酒精。 李老板是个上道的,立刻表态:“我从明天,不,一会我就下去通知做出的酒都分有无酒精,都给它整明白。先生有无什么高见呐?” 他和江黛去那边的时候,包间里就三人,除了韩轩靠着窗听暴躁的摇滚音乐之外,其余两人在谈什么东西。 江黛和李老板两人一合计,推测那两人在研究的东西就是少了的宋时祺给的,那这宋时祺的意见,说不定也能给他点启发。 李老板不耻下问,宋时祺还真的和他就如何分类这个事聊了起来。 “我这个同学真是……”江黛啧啧两声,碰了下邰霏感慨道,“算了不管了,你看那啊太妃糖,还有比你酒量更差的呢,一杯鸡尾酒就这样了?” 沙发上的文森特满脸通红,全然没有了邰霏印象里全是条理的ai精英样。 邰霏用手肘撞了下江黛,咬着嘴唇转头低声问道:“咱俩啥时候回去?” “得看这两尊佛什么时候滚。”江黛手指尖点点宋时祺和沙发上半醒半醉的文森特,眼睛一转,“但我觉得吧,宋时祺不会开口说要走,但咱们一走他准走。” 目前为止,江黛做出的行为预测都很准,邰霏也相信宋时祺确实做得出江黛说的行为。 “有招吗江主任。”邰霏问。 “没招啊邰大师。”江黛答,“那就说咱们还有下一趴。” “……嗯。” 下一趴是没有的,但这个酒吧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了。 江黛打断了那边用杯子分类还是用装饰分类的无聊话题:“那个……我和邰霏一会儿还有大事儿,今天就先走了,你们俩聊。” 李老板遗憾又兴奋地点头:“哎,那咱下次再约。” “我也走了。” 宋时祺抿唇,也点了下头,全然不顾李老板脸上完全没了兴奋的成分,“我没喝酒,送他。”他把文森特拽起来,叫住邰霏,“大晚上的,你们两个女孩子不安全,我顺路把你们送回去,去哪?” 邰霏:“我和江黛……” 邰霏扯了扯江黛的花边,江黛脱口而出两个字:“回家。” 好一个“一会儿还有大事”,邰霏又拽了拽江黛的花边。 江黛找补似的添了一句:“我要给她安利两个综艺,她回双文能看。” 宋时祺点头,没对这个借口做出什么评价。 风创的公车是辆SUV,宋时祺把文森特丢进后座的空当,江黛拉着邰霏说小话。 听清江黛说了什么之后邰霏皱眉:“我为什么非坐前面?” “这虽然他是要送我们,但咱不能把人当司机啊。”江黛挤眉弄眼地说得头头是道,“全在后排像什么样子。” “你……” 江黛打断她:“我和他又不熟。” 你问他R77的时候可不像不熟呢。 “二位,可以上车了。” 上车之后,宋时祺没拉着身边的邰霏问话,倒是提起了周知意,还和江黛说了几个关于综艺的话题。江黛也是个人来疯,和宋时祺聊上综艺的第一反应是惊讶,惊讶过后就来劲了,一路上都没停下来唠嗑。 无人在意的角落,满脸通红的醉鬼捂上了耳朵,邰霏也盯着窗外,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地听着江黛占七宋时祺占三的聊天内容。 云城市内的夜生活几乎为零,宋时祺这一路没有堵车,运气好,连红灯都没吃到几个,把邰霏两人送到小区,比刚才邰霏她们打车过去快了将近十五分钟。 下车的时候,邰霏想起来这次出来的另一条主线,交代了宋时祺一句,苔藓明天下午就能到,和培养箱一起都会有专人运到风创大楼。 宋时祺点头应下,两人又商量了几个来回,最终决定提前返程:“那后天早上六点,我在这里等你。” 江黛对时间敏感,一想到邰霏马上又要走,立刻拖着邰霏回家开了两瓶啤的,嗡嗡地闹邰霏,最终得出想和她一起去双文的荒诞选项。 要是去双文度假,邰霏很乐意带上江黛。但后天就入六月,预约活动近在眼前,七月的公开项目也已经在日历上倒计时剩了不到五十天。任重道远,她只好婉拒了江黛。 幸好江黛也不是真要去,江家最近的业务状况似乎并不理想,她三天两头地要回家挨江父的唠叨,也洒脱不了。 于是隔过第二天,她只好顶着鸡窝头不舍地把邰霏放归双文。 路上,邰霏收到江黛的语音,半懵地点开,却手忙脚乱地开响了免提外放。 江黛懒洋洋的声音带着点不甘和感叹:“哎——我们太妃糖就是命好,这R77我都没碰过,你都来回坐多少回了!不行,下次得和你那宋时祺谈谈,带我去溜溜……” 邰霏的瞌睡虫全都被语音赶跑:“江黛……她,开玩笑的。” “我当真了。”宋时祺找了个红灯的路口偏过脸来,“和江医生说,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就把这车偷出来带你们俩去兜风。” 邰霏:“……” 江黛……宋时祺…… 她就说她拿这些人没招。 邰霏和宋时祺回到双文隘口的时候,顾流和周知意已经等在了茂密的草前,两人正幼稚地比谁的草茎更长。 周知意跳着和他们俩招手:“宋哥!邰霏姐!” 顾流也学她跳起来,结果是肩膀上挨了周知意一巴掌。 两人显然都知道宋时祺出去干什么,车一停就凑上来,从越野的大后备箱里一人拿一部分东西,随后男找男女找女,顾流找宋时祺唠这几天微岛的事,周知意则缠着邰霏问出去几天有没有去哪玩。 邰霏摇头:“没有。” 邰霏很宅,江黛在三十一号约她去唱K,她摇头拒绝,埋头在家研究了一下这一批苔藓的样品,得出的结论是优质但挑剔。简单来说,就是双文这个中温低湿的条件,这些苔藓如果驯化不得当,出培养箱半天就必死无疑。 但考虑到这些因素,邰霏和宋时祺在路上研究了一套方案,也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周知意:“那去吃什么好吃的了吗?” “好吃的。”邰霏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想起来那天在万宜的私房菜餐厅吃到的牛肉,“万宜有一家餐厅的牛肉特别好吃,不过好像是隐藏菜。” “叫什么,苍翠山?” “好像是,我没注意。” 在万宜,一路都是宋时祺带着邰霏拐来拐去,邰霏的方向感不太行,买完所有东西的时候晕晕乎乎,也饿的慌,餐厅名是不是苍翠山还真没注意。 周知意却很熟悉,把餐厅的装修风格说了个十成十,然后鬼祟地伸出手挡住自己的嘴,和邰霏说:“邰霏姐,那餐厅六哥有份的,你下次去吃就报他的名字。” “有机会的话。”邰霏看着周知意一心坑人的样子觉得好笑,“这几天双文怎么样?” “一切照旧~” 周知意拎着礼物摇了摇,塑料袋的沙沙声和踩着草的声音很像,“但我和六哥,许哥汤姐他们这几天都在三区,你去过的那个小教学点,陪孩子们玩。” 周知意说着叹气,“这几天就是农忙前最后一段能玩的时候,后面他们就又要干活了,不过他们干活可比我利索多了,到时候要是你有空想试试的话咱们找一天去割稻子。” “别添乱了你。”顾流撇着嘴阴阳怪气,学着周知意的腔调,“有空去割稻子~不记得去年把那个收割机搞坏了的事了?” “那是因为大家都不会嘛!那种事有一回肯定没第二回了!”周知意嚎着追着顾流往前跑。 “不是小周的问题。微岛去年抬进来一台收割机,可双文梯田多,收割机不好发挥,而且大家也都没用过,又忘了请专人来教,第二天就报废了,就这么好巧不巧被她碰上。” 宋时祺抱着一箱苔藓,撩起的衣袖卡在箱子和他的手臂做缓冲,但邰霏还是看到他手臂和箱子摩擦的地方起了一片红印子。 她脑子里忽然被江黛手机短视频里魔性的“蒜鸟蒜鸟”给占据,勾起唇角:“都不容易。” 她话音刚落,已经到山脚的顾流忽然朝着山上大吼了一声。宋时祺偏开箱子,一脸正色。 邰霏看向山脚,除了顾流和周知意,还有一个人。 顾流气足,又吼了一声。 邰霏和宋时祺这时也离山脚近了许多,听得一字不落。 “十七,邰霏!二蛋不见了!” 第43章 第 43 章 宋时祺和邰霏对视一眼,加快步子下山。 “不见了?” 宋时祺蹙起眉,把东西放上拖拉机的斗里,稳妥地绑上带子,“什么时候不见的?” “瑶瑶和我说的,时间的话肯定有一会儿了,毕竟我们从三区到这儿,就算搭了来六区的顺风车,怎么也得一两小时。” 孩子不见是大事,许哥也急得很,锤着腿侧自责,“今天汤姐有事,六和知意又出来找你们了,我一个人带娃真是没经验,是我的问题。” 周知意也满脸愁容:“许哥你先别自责也别担这个责任,村里怎么样了,有没有派人去找啊?” “说了,微岛的人和三区有空的叔叔婶婶们都在帮忙找,但是二蛋这人平常也没什么去的地方,也不见和谁聊天……十七,你出去之前还叮嘱过我注意几个孩子,我……” 六月的第一天,双文是个好天气,日头正中,照得许哥满脸通红。 宋时祺拍了拍他的肩:“先上车,我们去三区一起找。” 拖拉机正好能坐下五个大人。顾流当司机,宋时祺在副驾,周知意拉着邰霏到后面坐下,许哥则在最靠副驾的位置和宋时祺说着事情经过。 事情很简单,许哥组织孩子们躲猫猫,一直没人找到二蛋,直到游戏结束了才发现事情不对。 周知意叹了口气,和邰霏说起一个月前没说完的事。 “二蛋家很苦,是在双文这种自力更生的地方都没办法活下来的苦。他爸爸好赌,妈妈生下他之后就出去打工,然后再也没回来。 我们发现他不对劲的时候去过他家家访,他爸爸没了双腿,说是赌博抵债被人打断的,他掀开被子给我们看,是很早的陈旧伤。我们问他为什么不去治疗,他只说没钱,还让宋哥拿钱给他看病,说他知道我们,知道微岛来双文就是来做帮扶的。” 宋时祺分出心思呵了声:“公益和扶贫是两回事,有钱也不是这样烧给他这样的人花的。” “就是,那东西算人吗?他懂个屁!” 顾流开着拖拉机,一脚油门下去,拖拉机轰鸣,“他也知道是帮扶啊,没骨气的软泥。二蛋那么点大的孩子要替他下地插秧,要给他烧水做饭,还要受他打骂,要他有一点精气神,孩子就不会这样,他家也不会这样。” 许哥也插了句话,“刚才三区的婶婶说,二蛋妈是个好的,二蛋五岁前她每个月都托人带钱回来。只可惜他五岁的时候,他那个蛀虫爹又把钱拿出去赌,赌光了没钱只能拿腿抵债,是好几个婶子看见他爬到村口可怜他才把他抬回家的,从那之后二蛋就……” 周知意拧着眉心:“无论如何,孩子没有错。” 他没有错,但是要接受异样的眼光和非议。 邰霏看着窗口抖着倒退的景色一言不发,宋时祺低声嘱咐了顾流一句开快一点。 一车人第一次觉得六区外到三区的距离远的离谱。 一车人到三区的时候,三区的山长正带着一堆人准备出三区找人,沸沸扬扬的,见到拖拉机进来自动地让开了道,宋时祺下车就被簇拥。 有几个婶婶抹了把眼泪:“十七啊,你可算回来了,我们把村子里都找遍了都没找到那孩子,那孩子能去哪儿啊……” “是啊,那么小一个孩子,这都下午了,上午不见的,孩子连饭都没吃,他能去哪?” “我问我们家铁蛋了,他们那帮孩子也都没见着人。” 周知意在车上扯了扯邰霏的衣摆,叹了口气和邰霏说小话:“双文人就这样,平常呢热心肠也不遮掩,什么都往外说,谁家有个家长里短好的坏的全村人都得知道数落嬉笑,但要是遇着事情了也是真关心。” 邰霏回按住周知意的手,柔柔地拍了拍:“别怕,我们再找找。” 顾流把车停到村里大平台,一群孩子围上来,都知道他们回来意味着礼物,却都丧着脸没提。有几个孩子看到周知意和邰霏下车还围上来,和她们说自己找了哪些地方都还没影。 村民们都散走,山长和宋时祺安排着,由双文村民上山搜,山下留些不方便的人和微岛的部分人员管着孩子们就好。 三区的孩子主意大,邰霏身边只有瑶瑶跟着。宋时祺和顾流跟着村民上山,周知意和许哥则带了孩子们散开去找,留给邰霏一条她最熟的靠湖边的路走。 瑶瑶的手很热,邰霏的掌心开始出汗。 “姐姐,你在怕吗?”瑶瑶稚嫩的声音问出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迎上邰霏的视线,她说出理由,“奶奶说手心出汗是被吓到了,姐姐不怕,二蛋只是和我们躲猫猫。” 要是躲猫猫就好了。 邰霏没有经历二蛋经历的事,硬要说感同身受肯定是不可能。可她第一次见到二蛋的时候就觉得他的眼里没有光,这种眼神和状态她不陌生,没有目标,茫茫然,只觉得自己像木偶一般活着的感受,她才逃离了没多久。 “姐姐不怕。”她蹲下来替瑶瑶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姐姐就是在想,他能去哪里。” 三区靠山,但从没听说过二蛋一个人会上山,这也是村里人没有第一时间上山找人的原因。可那么多人地毯式搜索,快四小时,整个三区被翻个底朝天都没把人找出来。 “他今天,一直念叨鱼。”瑶瑶突然说道,“我和赵爷爷说了,找过,没有。” 邰霏惊着追问:“找了哪里?” “陈爷爷的鱼塘,还有后面抓鱼的河。” “这里没有吗?” 邰霏指着身后那片静似清镜的湖面,恰好风停,整片湖连涟漪都没泛起一圈。 “也找过。”瑶瑶默了会儿,点头又摇头,“但赵爷爷说这里是死水,鱼活不了,没人会在这里抓鱼,二蛋也不在这里。” 听到找过,邰霏的心沉下去。 她站起来,继续牵着瑶瑶往前走,路过那排水杉,和瑶瑶跨上台阶,站在高处眺望。 身后是双文简陋的临时教室,前面是一片没有波澜的死湖。 她曾接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医生问过她一个问题,她觉得有意义的东西是什么。 邰霏答不出来。 世界上的一切东西,在那时候的邰霏看来,都是一样的。 花朵没有颜色的区分,食物没有酸甜苦辣,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或许还有周围所有的人,本质上都没有区别。 后来她认识了江黛。 江黛借着喝醉了酒黏上邰霏,然后凭着自己的专业知识锐评她,说她自我防线和自我道德都太高,虽然标榜着自己冷酷无情,装作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却比任何人都在乎,像个绝不会下凡的活佛,实际上只是害怕和别人靠近。 江黛自诩医德,要发挥中二的英雄主义,要拯救她。 不知道这算不算拯救,但邰霏收获了人生第一个满心赤忱的好友。 她承认现在有点英雄主义上头,她想找到二蛋。 “瑶瑶,我们再找一找这个湖怎么样?” 邰霏拉着瑶瑶走下台阶,两人散开手,一人一边,沿着小道叫着二蛋的名字。邰霏不敢让瑶瑶走在湖边,自己扒着栏杆眯着眼眺望湖面,可直到走到木制桩围栏的尽头,依旧一无所获。 隔着湖,邰霏和瑶瑶远远地,和那头小得只剩下一个点的周知意打了个招呼,周知意身边的几个小萝卜头也摆着手,一群人特别像钢琴上倒放的黑键。 突然,湖心泛起水波,一圈圈漾开,打到湖边的地基又反弹回去。 邰霏掀起眼皮,盯着湖里冒出的一点黑,按下瑶瑶:“瑶瑶,去找知意过来。” “好……” 瑶瑶正打算问邰霏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去,“扑通”一声,邰霏已然入水。 这她哪还敢再等,即刻便撒开腿跑开,原地只剩邰霏入水的波浪和涟漪还在荡,依旧没有风。 湖水和海水给邰霏的感觉不一样。 湖水冷而僵,海水带着潮汐和汹涌,有一种活力,天生就带给人希望。 自从记忆里那场灾难发生后,这是邰霏第一次下水。二蛋在湖心,从手脚扑腾的样子看,应该是抽筋,在湖里抽筋意味着什么自是不必说,邰霏游过去的时候因为他的挣扎,也被迫着喝了几口水。 “二蛋!二蛋,我是邰霏姐姐,那天我画的画你还记得吗?我带你回岸边,我知道你现在很不舒服、很害怕,别怕,别怕……” 邰霏说了她能想到的所有句子和安抚人的话,绕到二蛋身后,穿过他肩下稳住他的上半身,“别怕,先吸气浮起来。” 二蛋根本听不进邰霏说了什么,也不说话,只是嗷嗷地用喉咙嘶哑地哭,被水呛到又咳几声,双眼通红,手脚扑腾着不肯安歇。 带着一个不那么配合的男孩子从湖心回到岸边,几乎用尽了邰霏所有的力气。二蛋因为呛水晕在身边,邰霏已经没有力气给他做心肺复苏,只好看着瑶瑶带着乌泱泱一群人过来,指了指身边晕过去的二蛋。 “先……给他心肺……” 复苏两个字还在嘴里,邰霏已经白着嘴唇晕了过去。 - 再次睁开眼,是和上次低血糖晕倒后一样的天花板,顶上边角的地方,白色的墙皮剥落,露出土黄的泥头。 邰霏也呛了水,喉咙像被刀割后撒了盐,火燎似的难受。 她哑着发不出声,门外宋时祺和孙姨交谈的声音虽然刻意压着,却还是收进她的耳朵。 “二蛋的事情你说的时候我就注意过,但和赵大娘一样,我管不住。” 孙姨话里都是无奈,“这赵大娘呢,孩子在外工作,她省了一辈子,就那几个子儿,宁可带到坟里也不敢花。二蛋这孩子比大娘苦,摊上那么个爹,这次要不是小邰,怕就没了。” 宋时祺的声音压得很低,邰霏迷糊地听着,隐约觉得耳熟得紧:“她什么时候能醒?” “她没事,你看你,每次一提到她你就会问‘她什么时候醒。’这醒不醒是一回事,这才几天,半个月来我这里两次,我这里可没有这么多营养针和葡萄糖。还有她一个姑娘,你们那么多人好意思让她下水救人?” 邰霏头晕得很,却听到宋时祺说:“……孙姨您说得对。” 对在哪里? 她撑着支起身子,一直关注着这里的宋时祺即刻便站了起来:“醒了?” 邰霏点头,看了看旁边床还躺着的二蛋,哑着问道:“他怎么样?” “人没事。”孙姨追进来,轻手轻脚地把两床之间的帘子拉上,“但是我们这里也只能看看人了,你呢,喉咙痛不痛?” 见邰霏点头,孙姨哼了声:“痛就对了,下次湖里那种死水,就算水性再好也斟酌着下,我去给你烧水喝。” “谢谢孙姨。” 邰霏和宋时祺目送着孙姨离开,宋时祺在边上的陪护椅子上坐下,深蓝色的旧椅子吱嘎一声,吸引了邰霏朝他那边看去。 宋时祺似乎特别钟爱明暗交接的地方,像他这个人身上模糊的气质,让人捉摸不定。 他的衬衫外套脱在了拖拉机上,上山的时候就没穿,此时只有一件素白的短袖套在身上,领口处有一点扎眼的绿。 邰霏被那点绿抓住视线,宋时祺却在这时候叹了口气,喉结滚动,引着邰霏的视线又落到了他的脖颈。颈线下的锁骨被衣领遮住一半,却更有种欲盖弥彰的性感,邰霏神游地想起某次见他时,他穿衬衫的样子,宽肩、窄腰,微敞的领口比现在更有味道。 她被自己的想象震到,僵硬地撇开脑袋,咽下口水解了喉咙的火燥。 邰霏…你在想什么! 第44章 第 44 章 “渴了?有冷水,但孙姨说你得喝温的,再等一会儿。” 宋时祺会错了意,只当她喉咙难受,邰霏点了下头,暗道幸好。 孙姨的确很快回来,带着杯温热的水。 宋时祺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她,却又被孙姨按下:“你们聊,我啊还得去问问周围有没有方便来双文一趟的心理医生呢。” 邰霏一口气喝下半杯水才稍微好受一些,抿着唇。 宋时祺又站起来,拧着眉:“孙姨,这事我去办。” “别的我不知道,医院啊最是一地鸡毛,你去联系可讨不着好,不如我一层层打报告上去,说不定边上县市就出人出力来帮帮我们了。” 宋时祺面色不变,声音却冷下来,淡道:“孙姨,咱们出去聊。” 两人把邰霏晾在原地,出去你一句我一言地,谁也没争过谁。 “我有个朋友,是云城市医院的心理医生。” 邰霏只是脱力,喉咙是因为呛水才难受,躺了一会儿已经没什么大碍,走出去参与到两人的战争里去,却被他们俩一人一边搀着在桌边坐下。 邰霏失笑,“你们俩别那么紧张,我没事。” “那你那个朋友……”孙姨眨着眼,生怕邰霏和她开的是玩笑。 “是真的,十七也认识。” 孙姨见宋时祺点头,脸色刚转晴,却又暗下来:“云城市医院呐,这有空来咱们这个地方耽误时间吗?” 说实话,邰霏也不敢保证江黛有空,她只是记起来江黛和她喝酒的时候提过,市医院最近在搞什么评先,需要一些志愿活动佐证。 奈何心理科多数都爱摸鱼,也就一直没定下来,最后也没确定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宋时祺也不看好,“就算她们有时间,市医院的项目要批下来也要走一定的时限。而且双文需要的,一个江黛也不够,既然要做,就需要普查。” 双文一群老弱妇孺,还都是年轻生力军都出门打工留下的老弱妇孺,一年到头说不了多少话的也有,难免有些心理闭塞。 邰霏知道一个江黛不够,更知道联系医院这件事靠江黛去做也不够,却难得犟了一回:“我联系一下江黛试试。 孙姨和宋时祺相视一眼,宋时祺的手指在桌上轻叩了叩,最后才定下来:“这样,预约活动在后天,你在二区休养,市医院的事情我去谈。苔藓的事情方便的话你交代给知意,不方便,就当没有伴手礼这回事。” “开天窗啊?” 宋时祺说出来的事情就是敲了板,邰霏也懒得再争辩改动,但准备好的伴手礼开天窗确实不合适,只好摇头拒绝,“我一会儿就和知意交代。图纸已经交代好拓在定植土上,只是拿着镊子把苔藓栽上去而已,不难,最不济就是拿回来我返工。” “嗯。”宋时祺抿唇,和孙姨交代道,“活动场地明天动工,一会儿我就得回五区,邰霏和二蛋就麻烦您了。” 孙姨一摆手:“嗐,这算麻烦个什么劲啊。” 她刚说完这句话,门口顾流猫着腰探了个脑袋出来,见到整整齐齐的三人都坐着,又转向病号房,看二蛋那床拉着帘子才大步进来,边走边和邰霏打了个招呼:“邰霏醒啦,看不出来你水性这么好呢。” “一……” 般字还没说出口,坐对面的宋时祺就微笑着打断她:“水性再好,也要考虑陌生水域下的不可控因素。” 顾流惯不会看宋时祺脸色,立刻接了句:“是啊,你不知道,你晕过去的时候我们正好从另一侧下山,看到瑶瑶带着知意跑,还以为找到人了,也跟着一起跑,哪知道人是找到了,你也倒在边上。诶我和你说,十七的脸色你是没看见,可精彩了!我和他认识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这么……” 顾流的表情忽然狰狞,然后拧巴着手,把原本要说的词给咽了回去,“复杂的表情。” 邰霏看看他,又顺着他拍宋时祺的手看向宋时祺,却只看到他无甚表情的面容。 他这张脸,再复杂的表情,是什么样子呢? 思绪又一次神游,邰霏惊觉后垂下眼睫,“让大家担心了。” “好说好说。”顾流坐不住似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着孙姨又问了声好,最后被卫生院挂钟的报时声给惊到,拉起宋时祺,“十七我带走了哈,外面没他不行啊。” 孙姨笑嘻嘻地摆摆手说了声“去吧”,邰霏也挥手。电瓶三轮车启动的嗡鸣在门口很明显,邰霏盯着大门出神,被孙姨唤回。 “小邰今天留在这里吃晚饭吧,今天村委院里没人,知意那丫头被叫到三区去处理二蛋他爹了。” 孙姨说罢叹了口气,“家家户户都这么过,你说这二蛋怎么……摊上这么个爹。” 不被家人爱的感觉邰霏并没有感受过,她和父母在一起的六年,是她最幸福的六年。 而她再次感到幸福,是在回国后的这几个月。 一群朝她而来的朋友,一个待她陌生亲昵的环境,一如她第二个家。 邰霏不熟练地往孙姨那儿靠了靠,揽住孙姨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便拿开。 - 预约活动很成功,这是邰霏在院子里听周知意说的。 “尤其是伴手礼那个环节,一开始签到的时候热情就很高,后来宋哥把他给韩少爷的时候可多人羡慕了,追着来问我有没有多的,还和宋哥说‘这么多人就给他一个,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帮兄弟’,这样,可有意思了。” 邰霏听她笑得半仰,暗自庆幸自己没去,但还是负责地问了过程:“栽种顺利吗?立体件不太好固定。” “一开始是不太弄得好,我也没说清楚,后来宋哥自己盯着,大家又都看了很久,差不多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就进入正轨了。”周知意说,“虽然最后做出来的也不像白菜,和你渲染图里面的真的一点都不像。” “不是送出去了吗?” “宋哥说就算不好看也能送,反正他们也不懂苔藓的内涵,顶多就是玩嗨了拿个礼物回家爽一爽的心情。” 周知意对着邰霏复述了一下宋时祺那天的话,随后又想起来一件特别嗨的事儿,立刻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对了邰霏姐,宋哥和你说了吗?江黛姐和市医院的大部队今天下午就会到二区!” 邰霏睁大眼睛摇头。 这么大一件事她竟然从没听人说起。 这才三天半,算上活动前和活动的时间,宋时祺这三天半内不仅搞定了活动,连带着还搞定了市医院。 按时间算,他可能甚至不到两天就联系好了,邰霏可还记得,江黛不止一次和她吐槽过医院上传下达的效率到底有多令人发指。 她微怔一瞬,然后重新又问了一次:“今天下午?” 随后看向挂钟,一长一短,正好重合在四上——下午四点二十分。 同一瞬间,门外传来刹车声,江黛听上去就气血十足的声音从外入内,惊起坐着的邰霏:“准确来说是东八区时间下午四点二十分哟!太妃糖你有没有想我!!” 院子里有人的时候,大门习惯性不关,江黛和宋时祺确认了方向后直奔堂厅而来,一只手揽一个,左手右手把邰霏和周知意都揽进怀里,笑得像个古代的昏君。 邰霏还在缓冲,江黛乐呵呵地和周知意连上了信号:“啊啊小周妹妹我下了十八部综艺我们可以一起看了!” 十八部…… 邰霏被带着参与到这个话题聊上一两句,直到宋时祺烧水泡好茶,四人的屁股才又回到椅子上。 邰霏问江黛:“你怎么真来了,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江黛十分不仗义地一指宋时祺:“他说要给你个惊喜,你惊喜吗?” 邰霏只能点头。 “惊喜就够了。”江黛抿了口茶,“双文风景和空气都好好啊,我们带着东西下山的时候,有个同事还说几百年没出来见过山了,这回真是来对了。” 邰霏也捧起杯子喝茶,她对面的周知意就在这时开口:“是呀,夏天是双文最好的季节之一了。” 邰霏的茶在嘴边忽然变得烫口。 江黛已然入套:“之一?还有哪个最好?” “还有就是春天,秋天和冬天。” 邰霏的茶彻底滚烫,被她“咚”一声放回桌面,宋时祺好心地替她往内推了推。 江黛在宋时祺正对面,把他这小动作尽收眼底,即刻便神叨叨地开始了自己的嗑cp大业:“没想到宋负责人不仅三轮骑得稳,还这么贴心呢。” 宋时祺不置可否地收回自己的手掌,邰霏不敢往他那边多瞟一眼。 周知意却又和江黛连上了信号:“这才哪到哪啊,咱们宋哥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文能武身怀绝技,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了!” 周知意头上挨了宋时祺一记板栗:“少来这套。” 说完,又和江黛示意了下,“我们初步预估问题最严重的就是二区和三区,所以安排医院来的医生住宿在二区,饭后会统一带各位过去。后面为了七月大活动准备的观光车已经到位,如果跨区,这几天就辛苦大家用观光车来回,劳烦江医生传达。” “叫江医生多生分,你还是叫我江黛吧。”江黛说,“我会和主任说的。” 宋时祺点头,没接话。 邰霏原以为这桌上的话题从此该朝着综艺和明星开展,却不料江黛放下茶杯,又把话题扯回了宋时祺。 “还有我想问一下,宋先生您住哪啊?” 除了江黛之外的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宋时祺默了一瞬便回过神来:“在近四区的赵爷爷家,赵爷爷的问题不大。” “哦……那我可以和邰霏睡吗?”江黛托着下巴问,“我和她经常睡一起,床小也没关系。” 宋时祺装作为难地皱眉,看向邰霏:“这得问问主人的意见了。” 话题风向已经足够奇怪,且不说邰霏本就打算答应,现在这情况,她答不答应都像过问了宋时祺的意见,他和她却根本没有这一层需要过问的关系。 疑惑的暧昧因子成倍增长,邰霏的脑海闪过这几天对宋时祺的一些遐想,得出结论 ——她要好好和江黛聊一聊,就今晚。 她应下:“当然可以。” “我行李就在外面!” 江黛毫不在乎形象地跑出去拿自己的行李,周知意紧随其后。宋时祺一个眼里有活的大男人不好干坐着,起身准备出门的时候却被邰霏拉住袖口。 “你等一下。” 邰霏压低声音,“我觉得刚才,你说的话可能会有疑义……江黛在的时候最好还是收敛一点,我怕……” “怕又被人误会?” 宋时祺打断她,微微弯腰朝她倾斜,邰霏久违地看到了他单侧的酒窝,和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邰霏,有句话叫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在担心什么?” 第45章 第 45 章 邰霏心虚地沉默。 “如果真有这种误会……”宋时祺盯着邰霏,指了指自己的唇,“我长嘴了,会说清楚的。” 院内僵持,院外叽叽喳喳,江黛进门嚷嚷:“太、妃、糖,你是不是不想我来陪你住呀,怎么一点都不热情!” 邰霏只好逃避宋时祺,转而棒读了句:“你能来陪我真是太好啦江医生。” 说罢,她走出几步替江黛拿箱子,宋时祺却先她伸手,把箱子抢到自己手里:“这些活还是我这个壮丁来吧。” 周知意也推着个箱子进来,对宋时祺这个提议表赞成:“宋哥就是比某些二字男有眼力见哈~江黛姐的行李也不多,宋哥跑一趟就够了。” 于是宋时祺一手一个拎到楼上,从栏杆探头:“放门口行吗?” “行。” 楼上楼下就这么两步路,宋时祺下来后却直接和院子里的三个姑娘再见离开。交代了晚饭位置让周知意带着邰霏和江黛到场后,宋时祺便骑车三轮又走了。 周知意和江黛原本打算再聊聊综艺,可周知意作为微岛在双文的档案员,医院的志愿名单和内容都需要出具,她只得被迫先开始了工作,邰霏便带着江黛上楼。 江黛一进房间就直冲窗户,对着窗外的山景闭眼深呼吸。 “环境就这样啦,热水器什么的倒是新的,能用,就是晚上容易断电。” 邰霏跟在她身后替她把行李拖进房间,原本一个人空旷的屋子多了两个行李箱之后依旧不算拥挤。 江黛可没有一到地儿就整理的好习惯,立刻拉着邰霏横躺上不算柔软的床铺,懒声道:“怎么了,从刚才起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从这儿——到这儿——” 她从邰霏的额心起,顺时针在她脸上画了个圈,“说吧。” “没什么。” 邰霏不好意思说自己刚才又敏感了的事实,却被江黛捏住脸颊,“少来这套,瞒别人可以,你还想瞒我?说吧,有什么问题说出来,我给你解决解决。” 也是,本来邰霏就打算和江黛聊聊,左右现在闲来无事,不如就现在。 “那天你让我找个机会再和他聊聊,你还记得吗?” 江黛点头,“我建议你这么脱敏试试。” “你说理论上应该是成立的,我也觉得我在好转,但是最近……” 最近我似乎开始不自觉被宋时祺吸引,总是在某些瞬间被他一个人占据视线的全部。 这两句话卡在邰霏的喉咙说不出来。 她又被自己吓了一跳。 江黛偏过头看着忽然卡壳的邰霏:“最近怎么了?” 邰霏叹了口气,也偏过头和江黛对视:“难以置信。” “你说呀,急死我了!”江黛拉着邰霏坐起来,“咱们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倒也是。 邰霏想,江黛的糗样她也没少见,尤其是爱恨情仇,她外放得就像是场最drama的戏剧,恨不得每一段都被人所见编纂成册再加大肆宣扬,好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曾谈过多少个抽象的前任。 她说罢,江黛又躺了回去,然后眼神空洞地吐出和她刚才一样的四个字,“难以置信。” 这回轮到邰霏把她拉起来:“我还以为你会跳起来,然后和我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这样’,怎么是这个反应啊?” 江黛极少数地沉默了。 邰霏疑惑,“江黛,怎么了?” “我在思考你的这种情况属于什么情况。”江黛依旧仰面盯着天花板,甚至数清了天花板上有几个霉污的点块,“曝光效应?还是光环效应?” 她勾起小腿支起上半身,突然伸手托住邰霏的脸颊,“你觉得宋时祺这人怎么样?” 这个问题顾流也问过她。 那时候邰霏对宋时祺一知半解,除了他这人很有分寸让人如沐春风之外,她对他确实没有更多的看法。 但现在,邰霏依旧形容不出来。 她诚实地摇头,和江黛承认:“我不知道。” “这怎么能不知道呢,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让你觉得能聊得起来还是聊不起来,和他呆在一起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是想和他待在一起还是他一出现在你的视野里你就想逃避?还有……” 江黛说了一长串,邰霏听得云里雾里,最终只记得最前面一问,说了句:“他是好人。” 江黛头一回这么同情一个人。 她木着站起来,打开行李箱。邰霏的视线追着她,看着她开始整理东西。 “江黛……” “你等我会儿,我看看我道具在哪。” 江黛翻箱倒柜地找她那道具,找了半天,遗憾地发现放在了大部队的道具箱里,只得作罢,回到原位拍了拍邰霏的肩膀。 “你……我……”江黛果断地拍了拍自己不听话的嘴唇,“你等我几天,等道具空下来,你和我凑个时间再做一次沙盘或者其他的测试,我们专业一点儿。” 专业一点也好。 自从认识江黛,邰霏的状态一直趋于稳定。她在国外的心理医生减少了她的复诊,这两年内她只见了医生一次,还得到了她的表扬,说她状态很好,几乎看不出之前的问题。 “邰霏姐,江黛姐,你们俩收拾好了吗?差不多咱们就过去吃饭。” 周知意的声音作为这次聊天的结语,邰霏应了声“马上”,江黛草率地合上箱子开门。 两人下楼的时候,江黛很贴心地和邰霏说:“你可以关注一下我刚才说的那些,然后做测试的时候再总结。” 邰霏应下。 但天不遂人愿,邰霏自这顿晚饭起,到十天后,医院心理科做完普查和资料归档的期间里,都没见到宋时祺。 也可能是上天眷顾,和上次一样,邰霏疑惑的时候,宋时祺总是不在她身边,她有充足的时间内省,却没办法向外和他相处核实。 顾流倒是来了一次,传了个消息说他去解决之前山上那个工程的问题,比较棘手,所以时间会比较长。 这十天,周知意带着邰霏跑了之前没去的一区和四区,邰霏把能用的素材都采了回来,闲来无事,出了场设的第一个完整版本。 她正用档案室那台电脑做建模,周知意和江黛的对话声忽然传了上来。 “小周妹妹,邰霏人呢?” “在楼上,好像是在建模,你手里的是什么呀?” “沙盘,你要不要玩玩?” “可以吗?” “沙盘而已,我还能帮你看看你最近在想什么呢。” “真的假的。” 邰霏碰了碰鼻子,替江黛回答道,“假的。” 楼下的周知意听不到,配合着江黛,在白沙里摆弄着小玩具,搭着小世界。 摆弄沙盘需要相对安静,咋咋呼呼的周知意和江黛都没有出声,大概半小时,邰霏收尾今天的工作下楼,江黛正开始分析周知意的盘。 心理上的东西多数都是靠逻辑数据的推演,半猜半套,邰霏远远地站着等着那边的周知意发出感叹才靠近。 “真的!”周知意捂着嘴,满眼星星地和邰霏嚎,“好准啊!” “工作完啦?”江黛笑嘻嘻地看着邰霏,挥手向她介绍自己带过来的沙盘,“我的高级道具,比哆啦A梦的更靠谱。” 邰霏捋顺裙摆坐下,周知意让出位置后就识相地躲上了楼,还给了个借口说是去看江黛拷在U盘里的综艺,让楼下回归只有她们俩的环境。 “开始吧,这些东西你应该不陌生。” 江黛把收在小盒子里的摆件推到邰霏面前,“我买了很多新的,你可以多翻翻。” 沙盘里的白沙特别细,周知意留下的痕迹已经被江黛抹除,还原成了一片空白。 白沙被邰霏挑出来的小东西造设成一个小世界,江黛在旁沉默地看着,悄悄点了下头。 “我和你在国外的心理医生聊过,她说你每次都会放一个具有绝对保护姿态的元素进盘,这次没有。” 涉及到专业,江黛的语气变得柔和,语速也自然慢了下来,“从这次沙盘看,脱敏是完全有效的。” “有效?” 江黛:“有效并不指痊愈,对于你来说,不抗拒是第一步。还有,这几天他不在,你有什么感觉吗?” 这十天邰霏过得很充实,宋时祺在或不在,似乎并没有区别。 她诚实地摇头:“好像没有。” 江黛盯着沙盘上举着爱心的小人保持了一会儿的缄默,眨巴着眼睛,找不到开口该说什么合适的话,最后只好“嗯”了半天和邰霏说了句:“继续保持。” 继续保持意味着邰霏和宋时祺需要正向接触,邰霏陪着江黛收拾沙盘,忽然又道:“江黛。” “嗯?” “和你商量个事。” “你说呗。” “我对宋时祺那些错觉……” 江黛一本正经地打断邰霏:“是感觉。” “感觉。”邰霏更正,“是正常的吗?” “当然正常。”江黛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 邰霏不依不饶:“既然正常,那你能不能别老把我和他往一块儿凑呀?” “行。” 江黛应得爽快,邰霏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又接了半句,“如果我没看到的话。” “不行!”邰霏咬死不同意,“不是正常的吗?正常怎么还要说。” “是正常的啊,就因为正常所以才要说。”江黛把小道具扣进道具箱,收拾好白沙,煞有介事地坐下,冲着邰霏勾了勾手指,“过来,我告诉你为什么。” 邰霏乖乖地过去,坐在江黛边上。 “撇开你不懂和接受不了来说,我们把这种你来我往的推拉和拉扯叫做暧昧,这种当局者迷的情况我们旁观者最喜欢了,哪有不嗑的道理?” 江黛诡辩,邰霏正要反驳,天边忽然炸开一道响雷,瓢泼大雨闷头而下,豆大的雨结实地砸在地上,发出噼啪的脆响。 邰霏哀怨地看向江黛:“让你别瞎说。” 江黛微愣张嘴,伸出手接了两点雨,呆滞道:“不儿……我说的是实话啊……” 第46章 第 46 章 刚才还亮着的天转眼便被乌云压过,浓得像泼了墨晕开,风呼啸着,把那点黑团抹开,整个双文突然黑了下来。 江黛把东西收拾上桌,扭开了灯,可山风刮得极大,悬着的灯再次一晃一晃的开始闪烁。 邰霏额前的发丝被吹得稀乱:“江黛,把灯关了,一会儿马上断电,我们俩先上楼。” “这种天气断电?”江黛的声音充满质疑,“行行行,咱赶紧上楼。” 灯一暗,两人摸索着往上走,邰霏跟在江黛身后,手正碰到楼梯的扶手,楼下当了许久摆设的红色座机忽然铃铃地响了起来,一红一红地发着光。 江黛从栏杆上眯着眼俯视:“靠……这座机是真的啊?我还以为是摆设呢。” 楼上周知意也发觉了狂风骤雨,苦着脸关窗,听到铃声扒着楼上的扶手往下和邰霏说:“邰霏姐,江黛姐,这电话估计是六哥打来的,接一下听听。” “好。” 邰霏催着江黛上楼陪周知意关窗,自己则绕过堂厅到最角落的座机边上接起来。 果然是顾流。 “喂?赶紧上楼关好门窗,今天的风雨特别大,村委院子里电器多,得保着。” 邰霏说了句知道,还不忘叮嘱顾流一句看好培养箱。 “这还要多说啥,十七出去前就交代过了,现在这几个培养箱可比我这条命珍贵多了,放心,包在我身上。” 顾流那头的声音很杂,人声吵闹,还有什么东西磨在地上的沙沙音。邰霏正打算开口问,顾流吼了一嗓子她听不懂的双文话,又回头来和她说,“对了,我前两天看过天气预报,过了今天这场大雨会晴一阵,大概两三天,之后就是双文的雨季,最起码得有半个月都是雨。你和知意把该晒的都晒晒,免得霉了。” 那头又是一阵喧闹,没等邰霏开口,顾流啧了声,“行了,我这还忙呢,就这样哈。” 红色的座机传来“嘟嘟……”声,邰霏“啪”一下把它按回底座,转身上楼。 暴雨来得快去得快。 邰霏睡得浅,凌晨五点第三次从梦里惊醒的时候,雨已经彻底停歇。天依旧灰蒙着,邰霏小心翼翼地出门洗漱,在楼下遇到了同样小心翼翼的顾流。 顾流一手一包薯片,嘴里还叼着一个包装圆鼓的小面包,眼下青黑,双目血丝,把邰霏吓得不轻。 两人都是一怔,顾流张嘴想说话,小面包先话一步落到地上,在寂静的院子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啪”。 邰霏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 “啪!” “啪!” 顾流伸手比ok,两包薯片又同时掉在地上。 邰霏:“……” 什么ok非得两只手一起比…… 顾流:“我不是故意的……” “不重要了。”邰霏揉了揉脸,把牙杯随手一搁,“你怎么在这。” “说来话长所以我长话短说。” 顾流也学着邰霏搓了搓脸,“这几天四五六区在收割期,天气预报也不怎么准,咱们在外面女人当男人男人当牲口地连轴转。昨晚更是,忽然开始狂风暴雨,本来晒着的谷子给淹了一多半,抢救到刚才,我来这儿觅食,顺带给你带句话。” “宋时祺的话?” 邰霏不知道为什么,直觉是他,也就这么问了。 “是。” 顾流不比江黛和周知意,没那么明显的嗑cp意识,只一本正经地当好自己的传话筒,“他问你需不需要先准备部分苔藓回来露培,反正培养箱空着,而且最近微岛的人经常往返这几个区,来回运输方便,也不存在资源利用过剩这种问题。” “可以啊,明天就行,第一稿设计图就差收尾。” “你动作这么快?不过也是,马上七月了,感觉我才认识你没多久呢,恩人呐!” “少来。”邰霏笑,“你一会儿还出去吗?” 顾流点头:“去,这两天得把能抢回来的稻子都抢回来,否则后面雨季一来都得烂在地里。” 一季稻子听上去不多,但对双文来说却很重要,经济轴承,每家每户开饭,都仗着这年中的一季。 顾流走之后,邰霏洗漱完上楼,正好遇到半梦半醒的周知意开窗,两人聊了聊,又遇上江黛顶个鸡窝头开门出来,三人一合计,定下来下午就出去帮帮忙。 江黛绕过来挠头,看着邰霏对着电脑劈里啪啦:“你赶得及吗?” “来得及,就差统计样品数和花材量了。” “花材如果要考虑成本就和我说。”江黛懵懵的,忽然呵呵一声笑出来,“不过应该不用。” 她打算和谁谈成本? 江黛回去洗漱,周知意洗漱完到楼下惊叫出声,邰霏猜她应该是发现了院子里溜进来了一只姓顾的老鼠,正在发疯。 下午,三人收拾好东西,带上给外区干活的人的补给,从孙姨那儿借了自行车出发。孙姨知道他们是去外区,还给她们塞了不少藿香正气水,让她们带出去发一发,免得在田里干活的人活没干完,一个接一个倒了得不偿失。 到了场地,顾流带着周知意和江黛给人发吃的和藿香正气水,邰霏则找了个荫蔽和宋时祺联系。 报完数据,两人核对后邰霏本想挂断电话,那头的宋时祺却清了清嗓子,问她:“这段时间还好吗?” “挺好的。” “哦。”宋时祺说,“市医院的人走了吗?” 邰霏看着地里不知道是在干活还是添乱的一群人,敛眸勾唇:“本来说今天就走,但现在都在地里干活呢。” “你也在地里?” “在田边,一会儿可能会去地里。” “小心中暑。” 文森特把一份新文件放到宋时祺眼前,他笔尖顿了顿,签不下字,索性丢开钢笔,向后一仰,转过椅子伸手对着文森特挥了挥让他下去,继续对着手机道,“我这儿事情有点多。” 文森特关门前听到这句话一哂。 处理高家,替高家的工程找善后方,调整微岛在双文的运营模式及和隆运旅游业规划双文的旅游业发展方向,还要处理之前没有达成的会议和最近几个新项目的一轮投融。 在电话里被宋时祺说成了“有点”。 “负责人真不好当啊。”邰霏感慨了一句,“辛苦了,宋十七。” 不是双文话不会说宋时祺而叫他十七,是普通话标准的宋十七。 宋时祺耳根一痒,喉结微动:“应该的。” 此后又是一阵静默,邰霏找不到话聊,宋时祺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慌乱下,文森特敲了敲总裁办的玻璃门,宋时祺才如梦初醒一般地用舌尖抵住自己的牙尖。 “邰霏,设计图我会尽快送审,批过之后苔藓就可以运进双文,在这之后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好。” 邰霏挂断电话,宋时祺按下遥控器,雾面玻璃瞬间变成透明,文森特这时才推门进来。 “高志鑫带着他的人在楼下会议室。” 宋时祺眉宇一凛:“那就见见。” - 邰霏挂断电话后被江黛拉进地里。 种水稻的田在水稻成熟后应该没有水,但昨天的雨太大,此时地里一道道的土坎里全是烂糊的地,像拌稀了的水泥,只等着人一进去就给他糊一片灰。 邰霏没下过田种地,但小时候经常去海滩边赶海。海边不只有舒服柔软的白沙,还有黝黑泛黄的滩涂,这片泥地,现在和滩涂一模一样。 割稻子实操倒比听着简单得多。 邰霏和江黛围着一垄,周知意和顾流从另一头割过来。她们俩动作虽然生疏,效率也不高,但总归也是劳动力,忙活半天,也算割了不少,勉强有一点儿盖不过苦劳的功劳。 天气预报果然不准。 顾流说它就晴两三天,这天却一直晴着,挂着大太阳,每天都做最夏天的夏天,灼得人背疼。 只看马上到七月,宋时祺那边却一直没有关于设计图可行或不行的决议。 邰霏再次听到关于设计和苔藓的内容,已经是六月最后几天,设计图一稿通过并苔藓已经在双文隘口的消息一齐由顾流带到小院,说是当晚就能入培养箱。 邰霏震惊于初稿就过,也震惊于宋时祺那侧惊人的行动力。 周知意却扒拉着盘子里的土豆片浑身无力道:“哎,这都六月底了,马上七月,做完这个公开活动,在双文的日子就彻底不长了。” 顾流却不赞同:“说什么呢,这说明咱们干的活都有回应了,多好啊。”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总觉得怅然若失的,好像一场梦似的。” 周知意坐直在桌前,给对面的江黛普及微岛在双文都做了什么,“一开始肯定是修路嘛,后来就扶持产业,陪村里一块儿找准定位,慢慢接轨外面,然后和村里人处得和亲人一样亲。” 不说周知意这种一路跟下来的人,就连邰霏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四月回国,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月,她在双文呆了两个月,两个月时间,似乎抵过了她在国外两三年的全部。 江黛给邰霏夹了一筷子豆角:“愣啥,快吃。” 邰霏咬了口豆角,对面的顾流砸吧着嘴问江黛,“同好,你什么时候回云城啊?” 他们俩都爱越野,最近也时常连上信号说要去偷R77,似乎只等一个合适的回合,他们俩便真的伺机而动。 江黛用筷子抵着腮,想了想:“后天?或者大后天……其实我不是很想回去。” 周知意点点头:“看出来了,感觉市医院的大家都不是很想回去。” “不回去也难吧,这都快二十天了,怎么,市医院的心理科不用转了?” 顾流难得正色,“本来就是抽调,留下来替咱们收稻子是医生心好,但医院也照样离不开他们,十七催我明着暗着提一提,好让你们赶紧归位去。” 分离近在眼前,江黛的酒瘾又缠了上来。 奈何这个院子里没有酒,江黛就碎碎念了句,谁料半夜,顾流还真给她找来了瓶可乐色的XO。 “悠着点喝,这酒度数不低。” 他说完便走,江黛只好拉着邰霏和周知意闹不醉不归。 邰霏酒量不算好,自制力也强,酒过三巡,桌边只剩下她一个还算清醒。 江黛拉着周知意皱着眉,两个人碎嘴胡说八道。 江黛说:“周啊,你知道……藏着一个惊了天的大秘密是什么感觉吗?” 周知意摇头:“不知道。” 江黛又说:“我知道。” 江黛神神叨叨地凑近周知意,“这事不能让邰霏听见。” 邰霏失笑:“喝醉了就喝醉了,防着我算哪回事?” 江黛说:“我和你说……不行,我不能说……我憋死了!就好像……我在圈内知道了那两个不对付的是一对,那我能说吗?两家粉丝不得把我杀了?!打死,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能说。” 周知意听不明白,但她会搭茬:“对!这种cp最难了!” 邰霏:“你们俩快上楼去,在下面发什么病……” “想笑不能笑,想哭哭不出……” 江黛忽然开始嚎,周知意也陪着她,两人大有“1 1>2”的效果,吵得邰霏头疼。 两人组成的交响乐之外,那台角落的红色座机,终于又派上了一回用场。 它铃铃地又闹起来,邰霏看着抱成一团的江黛和周知意叹了口气,走过去接起电话。 顾流的声音是邰霏从未听过的急切。 “邰霏,巴哩库塌了!” 天边猛地闪过一道极粗的白色闪电,把已是深夜的双文亮得宛如白天。 果咩捏……刚开学忘了存稿不在存稿箱辽……来晚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第 46 章 第47章 第 47 章 巴哩库塌方是很突然的事,但不意外。 邰霏和宋时祺陈叔去巴哩库钓鱼的时候就勘察过,巴哩库如果要出问题,也是在七月中的雨期。六月末这点儿雨,甚至前几天都是大晴天的情况下,巴哩库塌了,在邰霏听来就特别莫名。 顾流每次通话的时候,电话的背景音都特别嘈杂,邰霏听见一句双文话的“我们先去”,顾流回头应了句不行,皱着眉和邰霏语速极快地又交代了一句: “巴哩库肯定有问题,十七那边没法联系,陈叔趁着空当出去谈鱼苗的事儿还没回,你……” 那天去巴哩库的人只有她还在双文,邰霏即刻便道:“我马上来。” 顾流:“那不用,你想想有什么不对的就行。” 邰霏摇头,“如果我现在能回忆起来有问题,那天我和宋时祺就会解决,不会留这个问题到现在爆发,我尽快过来。” 顾流一想也是。 宋时祺做事不必多说,邰霏也是个稳妥的人,他们俩在现场没发现的事,肯定是这几天的间隙里出的问题。 “行,让知意陪着来。” 邰霏回头看了眼趴在桌上的周知意和江黛,捏了捏眉心应了声好。 去巴哩库……就只是沿着二区那条大路往外走而已…… 邰霏把周江二人哄上楼,替人盖好被子,稳妥地出了门。 幸好这段时间邰霏和周知意出门频繁,孙姨嫌她们俩借来借去借车路途遥远,大手一挥,把自行车都留在了小院。 邰霏把手电吊上车头,推车上了大路。 双文对邰霏这样方向不敏的人还算友好,只要不走弯弯绕绕的小路,笔直的路只有一条,只需要分清向外向内,就能决定出双文还是进双文。 到了三区路口,大晚上漆黑的路忽然有了光,一道道手电都往四区走,人群都不空手,有的是锹,有的是铲,还有锄头和镐子。 “小邰?” 邰霏听到有人叫她。 双文没有邰姓,邰霏在双文的称呼从“十七找回来的设计师”到“邰设计师”再到“小邰”,她的专属称谓变了又变。 她放下左腿撑住车,在人群里找到了拿着一把锄头的阿姨。 邰霏认人的能力比认路强一点,记得她是她和周知意第一次去三区时借停三轮车,最后还给了她们俩一袋饼的阿姨。 阿姨知道邰霏的双文话没那么好,还放缓了语速,“去巴哩库不是?” “是。” “把车放边上吧,和我们一块儿上去,这时节是蛇虫出来的日子,这天气也怪,你没拿伞也没个雨衣,可不能一个人。” 邰霏一想也是,她接电话的时候一道闪电晃得明明白白,后面她着急出来,却没带伞,便听着阿姨的话把车一停妥当,跟上了大部队的脚步。 巴哩库塌得彻底。 双文的野水库就是拿土石垒的,勉强能蓄个水缓缓长夏,但一到真雨季,也就是个随时决堤的大储水槽,三四五区的双文人对修巴哩库手拿把掐。 村长和顾流两人指挥着,一边引,一边筑,先解了水淹四区的燃眉之急。 邰霏跟着阿姨到巴哩库顶,和顾流碰面。 顾流左看右看,被邰霏打断:“别看了,XO发力了。” “周知意这人……”顾流说到一半往后退了半步,眼里全是不可思议,“你没走错路?” 邰霏无语:“就一条路……上山难点,遇到张阿姨了。” “那行,安全到了就好,咱们现在去看看?” “走。” 顾流晃着手电走在前面,巴哩库塌掉的时候水位不高,但也炸出来把这片地势不高的坡浸了个透,邰霏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特意换的长裤上沾了不少泥点。 “村长和我初步怀疑,是有人作案。巴哩库往年都在雨季塌,但今年的雨季还没到就崩了,不是有鬼就是有鬼。” 邰霏的手电筒是加大版的,射线到地上是个直径两米的亮斑圆。光照到四周的地、坡、树,除了水色,别的都不明显。 顾流踹开一颗石子,“他奶奶的熊,这黑灯瞎火的能找着啥啊?” 邰霏清清嗓子,学着瑶瑶的措辞叹了句:“他奶奶的熊也少说吧,天要下雨了。” 一旦下雨,那才是真正的毁尸灭迹。 手电筒的光被顾流牵着回到地面,两人好一阵摸索,依旧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邰霏找了棵树靠着,依旧用光照着周围。 顾流穿着全套的连体衣,大大方方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手电一关,揉起太阳穴:“我不行了,休息会。” “嗯。” 顾流确实该累了。 邰霏控制着手电不往他那边照,复盘着这段时间顾流做了多少事。 从农忙季开始,突逢夜雨救谷子,晴天做统筹指挥收割,现在巴哩库一塌,依旧是深夜,带着人在这儿忙得不可开交。 如果换做是宋时祺…… 她为什么又想到宋时祺? 邰霏一惊,手电猛地往左一偏,正好打了一半在顾流身上,照得坐在地上半眯着的顾流更加苍白无力。 “邰霏……你要吓死我吗?” 顾流被强光猛地一闪,苦哈哈地抬手挡住眼睛,手肘处的反光材料发出荧荧的黄绿色光。 “Sorry……” 邰霏偏转电筒,余光却瞟到另一点荧黄。 顾流依旧低着头,眼皮困重得直打架,邰霏的脚步很轻,却依旧惊到他:“怎么了?” 邰霏伸手摘下路边的刺角挂住的一片布料,“找到了点东西。” 强光下,那片碎布灼进顾流布满红血丝的眼。 - 清晨,小院。 “这东西能证明啥啊?” 周知意捏着碎布,单手托腮,“我比较在意你昨晚怎么不把我和江黛姐叫醒。” 她们俩后面上楼的时候都打算从双文造个飞船去她俩的cp面前舞龙庆祝,但这要解释又很虚无,邰霏放弃抵抗,转手比了个收拾嘘了声。 她比了个手势,指了指在躺椅上盖着衣服补觉的顾流,“五点才来。” 周知意配合地压着声音:“那你呢?” “我找到这片布料就被遣送回来了,勉强算睡过。” 江黛和周知意对称地坐着,也单手托着下巴:“我比较在意这东西能证明啥?” 要说证明,其实证明不了什么,这片碎布只能说明巴哩库有人去过,而且那人还穿着有反光布料的衣服。 邰霏和顾流当时只顾着找地上的东西,要不是那一瞬间的愣神和两片荧光布料闪烁的时间差,说不定这片布料就随着昨晚的夜雨从刺角树上掉下来,落到地上,被埋进泥里。 “顾流说,这种布料的衣服整个双文就没几件,几乎全在巴哩库周围搞工程的人身上,是他们统一的工服。但是自从我们钓鱼之后,工程加快进度,所有人已经在一周前全部撤离了。” “就是说东西没用,人也跑了,如果是人为,现在就是人证物证全没的状态。” 江黛把碎片拍到桌上,随手弹到正中。 “联系宋哥了吗?”周知意脸上的表情也算不上好,皱着眉问邰霏,“这个工程的事,宋哥一开始就发过脾气。” 这件事邰霏不知道。 江黛就更陌生,她连巴哩库是什么都一知半解,直接地问了为什么。 “因为原本定的根本不是这家公司。” 周知意抿唇,“邰霏姐和宋哥遇到的那个展览,其实是双文最后一次招商,说招商也不对,可能说阶段性成果展示更合适一点。扩建巴哩库是前年这个成果展示会上确定的事,原定的那家企业是个非常小的民营,工程进度上就是去年下半年的档期,所以定下之后没着急签合同,谁知道后面窝里反,被几个参投方联名否了,换上了现在的高氏。” 江黛插嘴:“你宋哥干嘛去了?” “宋哥那时候在国外。” 江黛蓦地噤声。 邰霏却摇头:“不可能是高氏。” 周知意:“怎么不可能,那儿只有他们了。” “高氏和宋时祺或者微岛有仇吗?” 周知意立刻否认:“没有!怎么可能,宋哥那么好的人。” 江黛也摇头:“那就对了,高氏不可能动自己的项目,行为逻辑上不对。高氏不惜得罪宋时祺也要在微岛横插一脚做这个项目,是为了公益吗?” “利益。”周知意回过味来,“所以他们不可能自己把自己的项目搞烂。” 邰霏:“也得排除不惜一切代价拉微岛下水的可能。” “邰霏,邰小姐,邰设计师。”躺着的顾流突然叹了口气,“你可真是我见过最懂十七的人……” 周知意站起来把顾流盖着的衣服掀开:“哟,醒啦?” “你们聊得那么嗨,我能不醒吗?” 顾流半痞不痞地调节了躺椅的高度,眼睛依旧闭着,“今天早上我出去报过信了,十七说,巴哩库的事高氏不可能是主谋,但是不是被迫成了从犯有待考证。” “被迫?”周知意皱眉。 “十七的原话是‘如果我是高志鑫那货,我肯定不会等要结束了才搞这种,但事已至此,我也不可能任由别人当刀使,所以我要争取我应有的利益。’所以十七觉得最关键的,是还得看他们之前扩建的大水库工程有没有bug,如果只是塌个巴哩库,可以算作正常既往不咎。” 顾流说完,周知意却依旧皱着眉。 “怎么了?”邰霏问。 “宋哥不会说‘那货’,也不会用这种语气语调。” “……周知意你别逼我在最累的时候站起来和你互相攻击好吗好的。” 江黛没憋住笑,在邰霏的注视下给自己的嘴上了个拉链。 邰霏也无奈地伸手碰了碰鼻尖,随即又僵住:“但……大水库万一有事,岂不是来不及?” “他也想到了,大水库我们没办法修,所以他让我们尽快把五区的东西转移到不容易被淹的地方。我回来的时候,村长换山长,已经带着人轮批地去了。” “啧啧啧,老谋深算,我就说诶哟!” 周知意还是挨了一记爆栗。 “‘如果周知意在边上听到了但没说好话,可以给一下。’这是你宋哥的原话。” 周知意咬牙切齿:“可恶的半仙。” 她话音刚落,顾流右手一摆,左手伸到连体衣左侧的口袋,拿出了静音但正在震动的手机。他把屏幕转过来对着周知意一亮,周知意唰地就把自己的嘴给捂上了,声音从指缝里溜出来。 “宋哥这时候打电话干嘛……” “收你来了呗。” 顾流幸灾乐祸地从躺椅上起来,在院子里晃荡,绕了许久,最后把电话放到和江黛聊了好一会儿回城的邰霏面前,“十七找你。” 邰霏接过手机放到耳边,宋时祺的声音依旧清朗明悦。 “去看过苔藓了吗?” 这批苔藓的数量是上次邰霏找江黛中转的苔藓数量的三倍多,占用了之前的全部培养箱,和宋时祺新送来的那批一起,放在不容易断电的五六区交界处。邰霏去看过,品种没有出错,质量也很好。 宋时祺笑:“那就好。” “你……就问这个问题?” 邰霏不自觉站起来,绕过堂厅,学着刚才顾流的样子在餐厅和院子里来回转悠。 宋时祺站在风创大楼最上层办公室的全景玻璃前,望向被山遮挡住的双文,“我应该再问些什么?” 他能再问些什么呢? 邰霏反问自己,是啊,宋时祺又能问什么呢? 眼看又要陷入沉默,邰霏没话找话似的开口:“设计图不用再改了吗?” “不用,微岛没有那种改来改去最后回到planA的怪癖,这一版就已经很好了。” 多少设计师最爱听的话,在邰霏这里听上去却不是这个意思。 ——苔藓和设计图都聊完了,我们可以挂电话了。 可她暂时还不想挂断。 快想想能再说点什么。 “邰霏,你还在听吗?” “我在。” 邰霏回忆着她和自己称得上朋友的人聊过的所有话题,还是找不到话题。 但她一时间竟然忘记,她和宋时祺之间的话题,似乎从不需要她去挑起。 “不想挂电话?” 宋时祺一改正经的语气,像最初在咖啡店那天对峙,拉回她思绪的时候一样,开了个无伤大雅的自恋玩笑, “你这样,会让我也产生错觉的。” “比如,你不想挂电话是因为想多和我聊一会儿。” “或者……邰霏,你想我了吗?” 咖啡厅的暖调光和双文院子里头顶悬着的节能灯重合,宋时祺自恋的表情、上扬的眉眼、勾起的唇角和脸颊上清浅的酒窝,在邰霏的脑海里勾勒。 她好像知道了江黛的欲言又止。 她打算勇敢一次。 她说:“可能是。” 双文的风也是云城的风,吹动夏叶和窗边绿植苍翠。 第48章 第 48 章 通话还是陷入了寂静。 静到邰霏能听见宋时祺那侧,有人轻敲玻璃门:“他们都招了,和我们想得基本一致。” 文森特的声音。 宋时祺背手轻晃了下,指了指自己的耳机,文森特会意,带上门离开。 旖旎的暧昧氛围散的一干二净,邰霏皱着眉,食指尖在手机背面轻碰着。 “什么和你们想得一致,巴哩库的事情?” “嗯,我们约了高志鑫,就是水库的承接方会谈,对方对山上发生的事情一致都做不知晓处理。那天我们遇到的四个人是包工头自己带进去的人,高氏把他们撇干净了,所以双文的事可以算高家不知情。” 宋时祺说正经事的时候语气淡淡的,没什么起伏,“那四个人我们也约谈了,除了看到我的时候激动了一下,他们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在问讯的时候就是有问题。 邰霏正在思考巴哩库这件事的突破口和盲点,宋时祺却清了嗓子,僵硬地转开话题:“说回刚才的事情,你刚刚说什么?” 邰霏的脸颊忽然绯红。 有些话过了那个情节之后就很难再说出口了,邰霏也僵硬地错开不谈:“没什么。” “其实我听到了。” 宋时祺向右走了两步,戳了戳放在窗边的绿萝,“如果你和我一样,说的不是玩笑的话,我想我们大概需要谈谈了。” “我很快就回双文。” 邰霏不知道自己是听到哪一句的时候忽然和宋时祺断联。 又或者从她开始恍惚的时候,这段通话其实就已经结束了,包括后面这些话……所以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觉,她的臆想。 顾流看邰霏僵在原地,远远地喊了她一声:“怎么了?我没话费了?” 邰霏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转身:“不是,忽然没信号了。” 周知意义愤填膺道:“啊这我就得再说说了,本来说六月信号会好六月信号会好,这都马上七月了,还老断。” “这就凸显了我那几部包浆老综艺的妙处了。”江黛淡淡地附和了句。 “你们不是明天就走吗?”周知意不舍地拉住江黛的胳膊,眼里扑闪扑闪的全是对江黛的不舍,“就走啦?” “U盘留下。”江黛再次淡淡地做了决议。 周知意和江黛嗷嗷乱叫,顾流接过邰霏递过来的手机,狐疑地盯着她的脸看了一阵,“你脸怎么了,餐厅门口很热吗?” “没风。”邰霏抿唇。 顾流很过来人地拍了拍邰霏的肩膀:“辛苦了,马上就熬出头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罢,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和院子里的其他人打了个招呼,“你们好好告别,但是酒就别喝了,特殊时间特殊对待哈,随时待命!我就先去干活了,晚点来吃饭。” 三人把他送到门口,看着顾流骑着陈叔留下的电驴离开,邰霏扯了扯江黛的衣摆。 她凑过去和她咬耳朵:“江医生,我有个问题想咨询一下。” 江黛宿醉的疲倦眼神“啪”一下亮了起来,看了眼边上的周知意,咂咂嘴:“小周啊,要不你把这些清朝老片拷一拷吧,我忽然想起来我那U盘里面还有点病历资料得带回去。” 鉴于双文现在的网络状态和信号情况,周知意丝毫不敢怠慢地应下:“好,我上楼去拷贝一份。” 十八部综艺,江黛和防贼似的藏得东南西北哪哪都有,尽管这些天和江黛下饭看睡前看,周知意要想把它全拷出来也需要时间。而且据江黛对周知意的分析,她拷出来之后还会对文件进行归档和整理,十八部,每部十二期,有的还有特辑,有周知意玩的。 江黛拉着邰霏坐回圆桌边,给自己和邰霏都倒上水,然后整了整衣领袖口,摆出上班的架势:“说说吧,想咨询什么问题。” “感情问题。” 不烫的水到了嘴边像着了火似的触了江黛的嘴皮子,“什…什么问题?!” 邰霏坚定地重复道:“感情问题。” 江黛毫不顾忌形象地掏了掏耳朵,再一次得到邰霏的这四个字,才终于确定自己没听错,“你什么时候开窍的?” “刚刚?”邰霏的眼眸打了个转,“也可能是之前。” “你是怎么忽然把你自己的问题从‘情感问题’转成‘感情问题’的,我以为你还得走很长的路呢。” 邰霏单手抵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江黛:“还好意思说?” 江黛急忙撇清自己:“我这可不是见死不救有话不说,你之前连朋友关系都抗拒,就连我都被你拒在家门外三回,我直接和你说你对宋时祺可能有不一样的情愫,你会信吗?” 邰霏一想,她确实不会信。甚至指不定还会冲着江黛摇头,劝她离那些综艺和电视剧再远一点。 “所以啊,我更好奇了,你是怎么想到自己有‘感情问题’要咨询的?” 感情问题加了重音,邰霏拗过来,和江黛说:“一直,只不过我不太确定,也不敢相信。” 在从未体验感受过的情绪暴起的一瞬间,邰霏怀疑过自己很多次。 在每一个脑海出现宋时祺身影的当口,邰霏都觉得自己病了。 只有病了,情绪才会不受控,这是邰霏的认知。 更何况她和宋时祺只认识了两个月,除开他不在的时间,他们见面、相处、甚至坐在一起聊天吃饭的时间都屈指可数。 可她刚才一时脑热的时候,那些画面,一帧一帧,像用上了所有拍摄技巧的英式中世纪电影,每一秒都打着滤镜,不真切到让邰霏犹疑。 那些片段,原来是她在想他。 那些瞬间,竟然是电影里所谓的“fall in love”。 邰霏一瞬间从耳畔麻到了指尖,随即而来的是怀疑和茫然。 “所以……从旁观者的角度,你觉得我和他,真的算在……暧昧吗?” 暧昧两个字于邰霏而言陌生得紧。 她离这个词最近的时候,是工作室有个师弟追师姐,师姐放话,如果他能让工作室上下每个人都为这段感情的开始造一个景奠基,她就答应和他在一起。 邰霏那时候事业还没起步,就捏了个小兔子送出去。 那段时间的师姐和师弟,若即若离,忽远忽近,靠着工作室里师兄姐弟妹的撮合,才终于终成眷属。 暧昧,应该是两个人互相推拉、试探,最后才借由什么契机宣泄出口。 但江黛说不是。 “我确实说你们俩好嗑来着,但是这个好嗑并不是你们俩的暧昧真被我看见了,对于cp粉来说,想象才是一切。” 江黛振声,“我之前说的那些四六开,四分真心想嗑,六分治疗脱敏。从结果来看,脱敏效果极佳,或许以后治疗‘情感问题’,我会合理建议脱敏疗法。” “还开玩笑呢。”邰霏当她没正形。 “我说正经的,从你这个实验例子来看,脱敏很有效啊,都让你春、心、萌、动、了。” 江黛说一个字就戳一下邰霏,把邰霏惹得笑出声:“得了吧。” 楼上周知意忽然从栏杆上探出脑袋:“你们俩笑啥呢?趁我不在讲什么八卦了?” “一点都市猎奇的医疗故事,等下次我攒攒合集讲给你听。”江黛冲着周知意wink,“你呢,都弄完了?” 周知意实诚地摇头:“对呀,我直接搜了关键词,很快就拷完了。” 邰霏和江黛面面相觑,江黛一拍脑袋,她竟然把关键词这茬给忘了。 “下午出去逛逛?带江黛姐去双文转转,来了这么多天江黛姐还没好好看过双文的风景呢,方便的话,就把市医院的人都叫上。” 江黛一想也是,市医院的大部队一到双文就散开,尤其是她,除了第一天还和他们集结着,后面除了一块儿做普查,都没在一起的时间。 江黛下意识看向邰霏。 “去吧。设计图过了,材料没到,我一光杆司令还能空手造景啊?” “这不是怕你不习惯和陌生人玩儿么?”江黛抚过自己的脸颊,带了点骄傲语调,“也是,某些人现在可没这顾虑了吧?” 邰霏轻笑:“德行。” 周知意带着邰霏和江黛出门,先去找住在二区的医生们,壮大了队伍后潜进三区。在三区被张阿姨抓住投喂了一叠麦饼,又在三区口买了一些果子,一行人再浩浩荡荡出发。 观光车后座突然有个医生提起:“小周啊,前会儿是不是有个水库塌方了,是在这片吗?” “是。”周知意点头,指了指开叉到四区的路口,“这儿是四区,四区和五区被山隔着,中间就是巴哩库。前几天雨下得大,土水库的承载有限嘛。” 又有个女医生问:“我在孙姨那儿听收音机,天气预报说今天下雨,这不会再塌吧?” 周知意却大气,叹了声哎后一摆手:“塌不塌我也说不好,那次雨天崩塌抢修之后运气好碰上大晴天,理应是能砌实的,砌实了一般就塌不了了——我是说这个雨季哈。” 这次换了个男医生:“不塌就行。” 那个女医生又问:“咱们还去四区吗?” 观光车里交头接耳了一阵,最后得出了个统一的结果,告诉周知意说不去了,打算早点回去整理东西休息,毕竟大家明天就要回云城。 半个多月,并不是所有人都和微岛的人以及邰霏这种毫无物欲的人一样,能够说戒电子产品就戒电子产品的。最初被双文景色震撼的人无处分享沉积,躁动的心早就不再和来时一样会为山水跳动。 送完所有人,邰霏三人也打道回府。 刚到院子堂厅坐下,江黛就和周知意吐槽上了刚才开口的几个同事。 “最开始开口那个,来双文之前就他闹得最厉害。一个多月前吧,家里出事了,还是我替的班呢,后来工作就浑浑噩噩的,巴不得立刻来散心。” “后来接茬的那个女医生倒是好相处,不过在科室风评不太好。” “好相处为什么风评不好。”周知意接过邰霏递过来的水,满眼疑惑。 “因为好相处,和谁都好相处,心理科室全是人精,谁都防着呢。而且啊……” 江黛也拿到了一杯水,借着接水的空当,还给邰霏抛了个媚眼,“我们来双文这事本来没这么顺利,全靠她。” 邰霏被她这莫名其妙的一眼吓到,往回一缩:“不是你们的科室活动吗,和她有什么关系?” “坊间传闻。”江黛神秘兮兮道,“她和主任挂着暧昧关系,听到了风创总裁和市医院商量这次公益活动的事,并且——” 江黛卖了个关子。 周知意追问:“并且什么呀?” “她对来医院和谈的使者宋时祺先生一见倾心,所以又缠着主任应下了来双文的活动,最后在科室大加宣扬。” 怪不得江黛刚才要给她这么个眼神,邰霏淡定地喝了口水。 但周知意不淡定:“我去,这么精彩?宋哥知道吗?” 江黛右手食指动了动,瘪嘴道:“No。” “宋哥要是知道了就更精彩了。”周知意叹气,“不过不知道也好。” 邰霏悄悄竖起耳朵,江黛则大方地问道:“怎么说?” “你看啊,宋哥人那么好,长得又高又帅,追他的姑娘其实挺多的,光微岛,我知道的就有两个。” 周知意掰着手指给邰霏和江黛讲这俩姑娘追宋时祺的血汗史,最后得出结论,“那俩姑娘追得真心实意的,结果他知道后和人约谈聊天,后来再也没见到过人。” ——如果你和我一样,说的不是玩笑的话,我想我们大概需要谈谈了。 要谈什么,似乎很明显。 邰霏才春和景明的小心田忽然开始回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第 48 章 第49章 第 49 章 握着玻璃杯的指节用力到泛白,邰霏在江黛的提醒下回神。 周知意担心地问她:“邰霏姐,怎么了?” 邰霏回了个让她安心的眼神,摇头说没事。 江黛看破不说破,一手一个,把邰霏和周知意揽在怀里:“好啦,这是我最后一个左拥右抱的美丽夜晚了,想想怎么让我更幸福一点吧。” 周知意提议讲八卦:“宋哥的爱恨情仇可不止这么一点,我和你们说啊,之前……” “周啊,咱换个话题。”她刚起了个头就被江黛打断,“你宋哥怎么能一直活在咱们嘴里呢,这不好,换个人。” 换了半天,整个双文和微岛都凑不出这么个人能让桌边三人都有参与性,周知意只好把话题绕回江黛,“对啦,二蛋最近情况怎么样?” 说到专业的事,江黛还是很正经的。邰霏没有参与聊天的兴致,捏着水壶给另外两人添茶倒水。 江黛说:“我们在这里时间不长,双文能做的处理也不多,后续肯定要转到市内的。样本建档之后定期复查就可以,我问过顾流,他说活动后双文和外界的通路就打开了,到时候二蛋和其他有心理隐患的人都可以得到稳定的治疗。” “那就好。”周知意颔首,心有余悸道,“那天邰霏姐跳到湖里救人,晕倒之后幸好宋哥下山赶到,你们是没看到,他当时的表情可太吓人了。”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江黛一震,“谁跳到湖里救人?邰霏?!” 视线汇聚到试图透明的邰霏身上,周知意下意识捂住嘴:“啊……邰霏姐没说吗?” 江黛的眼神如有实质,剜得邰霏不好装作没看见,只得默默地嗯了声:“事急从权,他一个人在湖心多危险……” 周知意也说:“是呀,江黛姐别生气,邰霏姐没事。” 邰霏立刻站起来张开双手转了个全身给江黛看:“你看,没事。” “你不怕水了?” 这下换周知意震惊了,“你怕水?” 视线再次汇聚到邰霏身上,邰霏只好放下水壶:“那时候的身体反应比我的大脑反应快。” 换任何人都不可能在那时候放任一个孩子在湖心扑腾而无动于衷。 江黛一想也是,就淡淡的揭过了。 周知意本想追问邰霏为什么怕水,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不提必定有不提的原因,憋了一会儿,也就抛在了脑后。 “对了,这事有后续。” 周知意缓了会儿忽然又翻起来旧账,“邰霏姐被宋哥送到孙姨那儿之后,宋哥一个人骑车又回了三区,和六哥一起把二蛋他爹从床上拽了出来。我从来没见过宋哥脸上是那个表情——那话怎么说来着,冷冰冰的,没有高光,看二蛋爹的时候根本不像在看一个人。” 周知意形容得很好,邰霏几乎没靠太多想象就从记忆里翻出宋时祺的脸,给他安上了描述里的表情。 他这么生气是为了她吗? 还是为了二蛋,为了他付出很多心血的双文却有这样的蛀虫存在呢? “邰霏?” “邰霏姐?” “喂!” 江黛在邰霏眼前打了个响指,微蹙眉道,“怎么了,老是神游,我和小周叫了你好多声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困了吗?”周知意这才关注到时间,惊讶地站起来,“怎么这么晚了,江黛姐明天早上八点走,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关灯,上楼。江黛依旧左右手各拉着一个,直到楼上才放开周知意,和邰霏进房间。 洗漱后,邰霏辗转反侧。 背上忽然被江黛戳了戳,邰霏转身,对上她炯炯有神的双眼,“怎么了?” “问我怎么了?你该问你怎么了吧?” 江黛两个问句,邰霏被动地眨了眨眼。 江黛伸手,在半黑的状态下戳了戳邰霏的额头:“你到底怎么想的呀太妃糖宝宝,总不能一开窍就从大木头脑袋变成恋爱脑吧,这也太极速版了。” 邰霏浅笑道:“我哪里恋爱脑了。” “你可得了吧,刚才小周讲到有两个姑娘追人宋时祺的时候,你那表情我都懒得说了,干啥,只许你们俩暧昧不许人家有被追求的可能呐?” 说得她像个无理取闹的独裁者似的。 邰霏不答话,江黛便又继续输出,“还有后面,小周说宋时祺送你又回头的时候,你那表情也很耐人寻味啊。” 邰霏依旧没想好说什么。 江黛叹了口气:“啧啧啧,太妃糖,我们之间难道终究还是有一道可悲的厚障壁了吗?” 邰霏被她无奈的语气整笑了,“干嘛……” 江黛看她破功,索性坐起来,抄过手机按亮手电筒抵住下巴:“邰霏,你到底喜不喜欢宋时祺。” 只听说过谁家好朋友劝自己朋友承认不爱的,邰霏还是第一次见自己人替别人说话。 “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啊……” 江黛哼声:“正义那边。你别管了,直视我!回答我!Right now!” 邰霏被她拉着坐起来,只好打个太极,“可能,应该,也许,大概……” 江黛啪一下把手机电筒关掉,没劲地躺了回去,还附赠给她三个字:“胆小鬼。” 真喜欢也好,胆小鬼也罢,邰霏依旧坐着。 好半晌,邰霏戳了戳江黛的腰际:“江医生。” “江医生晚上不看诊。” “江黛。” “江黛只想听邰霏的真心话。” “你觉得宋时祺,对我是什么看法?” 问这个江黛就来劲了。 “两分工作两分情,三分欣赏三分疑。” “宋时祺这人我打交道不多。”江黛在一片黢黑里说得真切,“但我知道他藏着很多事,也不是我们看上去那么无害,尤其是你看到的。” “微岛作为一个公益组织,天然就容易受人议论,而要说公益的话,破产的项目一抓一大把,但他不仅做了,还做得很好。这种情况,不是所谓一句魄力或者能力能解决的,他肯定不止我们看到的样子。” 邰霏:“你还觉得他和风创boss是同一个人?”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不是,那他就是。”江黛cos柯南的经典动作伸出手指,“辛基茨瓦一次莫一多次!” 邰霏只好沉默。 确实,没有人需要把自己所有的底都透露给一个过客。 就像她没告诉宋时祺她就是Toffee,宋时祺如果真的是风创的总裁,也没有必要和她说。 “我知道了。” 邰霏躺了回去。 江黛微愣了一瞬:“你知道什么了?” “我和他没可能。” 江黛:“……算了,睡吧。” 邰霏睡得不算好。 江黛说得对,她有可能就是极速版立刻达恋爱脑的榆木脑袋,一旦开窍,就像雪崩似的停不下来。 她听到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却没有风,只有屋后的小河水流越加急骤。 次日,把江黛和市医院的人送出双文六区,邰霏和周知意没有回小院,而是转到五区,在电力稳定的房屋内视察了一遍苔藓。 这间屋子是双文少有的水泥屋,屋内的电线排布得井井有条,放着三排共计九个培养箱,都轻微地有些响声,提示着正在运作。 周知意趴在玻璃上往里看:“哇,真的每一种都长得不一样,和之前我们做了送给阿姨们的长得一点都不像欸!” “这些品种都是比较好收拾的,等要用的时候提前三五天拿出来逐渐适应外环境,不容易出错。后面这些品种比较罕见,不过也就是些凤尾藓和星星藓的分支,只不过培养的叶片和叶面会更大一些。” “真的欸,我好像见过这个,和这个。” 周知意点了两种。 邰霏对苔藓的记忆比路要清楚,记得其中一种是开山节的时候她在山上给宋时祺介绍过的凤尾藓品种。 但另一种她不记得给宋时祺说过,也不记得自己采过,可在给阿姨们做微景的时候,这个品种的星星藓也确实用到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晕倒之后宋时祺接住她不说,还顺手替她薅了两把苔藓,顺带着把不知道在哪的星星藓给带了回来。 这么一想,宋时祺还真是细心得要命。 邰霏看着星星藓笑,周知意没得到回复看向她,被她的表情给吓了一跳:“邰霏姐……你怎么又忽然笑这么开心……” 邰霏转过脑袋看向周知意,两人都因为这句话似曾相识笑出来。 “因为看到苔藓心情也很好。”邰霏说。 周知意走近两步挽上邰霏的手臂,“可是我们马上就要分开了,这两个月好短。” “还有刚才,我以为江黛姐走你会不舍得的,但是我看你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江黛姐也是,两个人就像一点都不熟,萍水相逢那样隔着车窗摆摆手。” 邰霏对所谓的分离没有实感,刚才江黛和大部队离开,邰霏就这么和周知意站在路边,看着大巴开出双文,和江黛隔着玻璃告别。 没有眼泪,没有呼声,只有淡淡的“回见”。 “听说过一句话吗?”邰霏问。 “什么?” “分开的时候不能流泪,因为再见的时候会很羞愧的。” 周知意拧着眉思考自己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邰霏却轻笑一声:“别想了,和这句话没关系。” 周知意勃然小怒,吼道:“邰、霏、姐!!” 邰霏忽略了周知意不算生气的生气,带着她走了一圈,检查了每一个培养箱的数值。 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周知意带着她在五区晃了晃。 五区和六区的住户是从内区衍出来的,并没有特别像样的祠堂礼堂,但胜在空间大,平地多。而且有上一次的预热活动打底,拓建的平台已经很完善。 “宋哥说,五区是主平台,里面二三四区做分台就可以。”周知意走在前,对着几个地方指指点点,“你之前交的主平台稿件就在这里派用场,六哥说宋哥已经联系好了几个花艺师来帮忙,微岛的其他各部分人手也会在这段时间优先布置任务。” “还有……” 微岛的人似乎一脉相承,不论平常有多不着调不靠谱,一旦到了干活的时候,一个两个,总是特别专注。 周知意给邰霏介绍完整个平台,拉着她在最中间的石阶上坐下,转了转脑袋,叹了口气。 她提起笑,语气却有点说不出的调子,“像做梦一样。” 邰霏偏过一点脑袋,周知意感受到,也偏过去,两人轻轻地碰了头。 周知意说,“双文从那样到这样,像做梦一样。”她说完,低下头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又看向邰霏,“我就是那种和朋友分开会泪洒当场的人。” 像热血番剧的中二主角,邰霏从见到周知意的第一瞬间就知道她还是意气少年。 “周知意。” 邰霏第一次叫周知意的大名,她拍了拍瞪着大眼睛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的周知意的脑袋,陌生地、轻柔地安抚了她一句, “泪洒当场还是什么都不说,其实并不影响任何事,因为朋友是无论说几次再见都会再见的人。” 周知意忽地低下头,眼睛一红,又收回去了眼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抬起脸和邰霏扯皮:“邰霏姐,你刚才和一个人特——别——像——” 邰霏配合地嗯了声,“谁呀?” “宋哥。” 邰霏毫不意外,迎着周知意的探究视线点了点头。 “你怎么一点都……” 不意外三个字还在周知意嘴边打转,调侃的话也都没说出口,豆大的雨忽然又从天而降,砸在地上噼啪作响。 这些天的沉闷空气总算找到宣泄口一涌而出,周知意带着邰霏找到一户人家避雨,围着小炉子烤衣服的时候,门外天空滚过几个雷。 双文的雨季酝酿许久,还是来临。 第50章 第 50 章 雨势渐大,不停。 邰霏和周知意商量了下,还是趁着降雨稍小的当口借了雨衣往外走,也算运气上佳,正巧碰上许哥开着新载具小面包车路过,捎了两人一段到二区。 路上周知意和许哥借着这个时候聊了聊后面的人手分配,邰霏作为设计师偶尔插一两句话,一路都很和谐。 大家达成共识,就等着这小半个月的雨季一过,一切都会如雨过天晴一般地明朗起来。 到了小院,因为电压不稳,同时运行两台小功率的电热水器也是不小的挑战,邰霏和周知意你谦我让,都让对方先去洗漱。 还没等讨论出结果,院子里的灯忽然“啪”一下跳灭。 邰霏耳朵好,看了眼楼梯边的电闸,和周知意说:“好像是跳闸了。” “跳闸了?” 周知意重复了一遍这个稍显陌生的词汇,也顺着邰霏看过去,“拨上去就好了吧?” “先等等。”邰霏皱眉,“雨天跳闸可能是变电器坏了,双文的总闸在哪啊?” “这……我不清楚。”周知意为难地眨眨眼,“做电气那会儿我应该在做我的论文,这一块儿确实陌生,不过楼上应该有规划图。” “那不急,先上去用干毛巾擦擦换身衣服,感冒了问题更大。” 这儿别的不多,就手电多,以防不时之需,院子里光楼下柜子的两个抽屉就有四五个手电筒。周知意找出来分给邰霏,两人一人一个上楼,先收拾了下自己,然后在楼下会合,举着手电筒研究起电闸。 邰霏小时候住在海岛,电压不稳跳闸是常有的事,大多数情况拨回原位就能恢复正常。 她正抬手要拨,被周知意压下。 邰霏借着光看到周知意脸上一脸凝重:“不行,你看这里!” 邰霏于是又顺着她指的地方,用手电照着,看到规划图上有一行漂亮的字: ——如遇跳闸,系总闸问题,请勿私自处理。 周知意看看邰霏,提议道:“那我们打个电话给六哥问问?” “……停电了。” 周知意:“……”她反应过来,叹了口气,“对哦,停电了怎么打电话。” 邰霏看看时间,站起来:“时间还早,我们去孙姨那打个电话问问吧。” “停电不会一片都停吗?” “如果是同一个闸控制所有电路的话,孙姨那儿肯定也遭殃。但这个图上明明白白写着呢,这个院子的线路是单独列出来的,所以我们开门看看就知道有没有电了。” 小院一片漆黑,远眺却能看到路上稀疏的路灯依旧亮着。 周知意把规划图抱在手里,和邰霏各撑着一把伞出门。 周知意惊喜地小跳了下,“竟然真的没断电!” 邰霏却不觉得惊喜,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招呼着周知意赶快,脚下的步子也迈得更大了些。 村医务室。 还没进门,邰霏和周知意就听到里面孙姨的声音,大声又尖锐:“行,我马上去找她们俩,这我可不放心,你在外区安心,顺带转告十七,小邰和知意我都会看好的。” 邰霏收了伞,折叠伞“啪”的一声合拢,伞面的雨滴全都溅到地上,周知意接过伞柄一块儿甩了甩,顺手把两把伞都丢在了门边。 她跳着进门:“孙姨,是六哥吗?别挂电话,我来啦!” 村卫生院的陈设布局和邰霏住的村委院基本没差,电话也在堂厅角落,正好对着大门。孙姨听到周知意的声音,赶忙和电话那头说了声曹操来了,随即把电话朝天搁着,站起来迎接。 “呀,怎么淋着雨来了。” 周知意从过道跑到堂厅抄起电话,边聊边翻规划图。邰霏晚了两步,和孙姨搭腔。 “一回去就发现院子停电了,没法洗澡,也没法干活,出来打个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 孙姨拉着她坐下:“这不是巧了,小六让我和你们说一声,你们院子的分电闸进了水,今晚上估计是好不了了,要能休息就早点睡,明天早上再请人去弄。” 邰霏:“这雨明天能停吗?” “怕是难。”孙姨给邰霏倒了茶水,也给周知意晾了一杯,“雨季一下就是半个月,只有大小,没有停的时候。” 雨天修理电路太过危险,邰霏和周知意对电的需求其实并不大,要是实在不行,她们俩商量商量,也不是必须要立刻修理。 那边的周知意明显也和顾流聊到了修理问题,踌躇之后转过脑袋,问:“邰霏姐,六哥说如果不急用,雨天就不找人修理了,问我们能不能接受。” 邰霏当然点头。 周知意便对着电话哼声:“早和你说了我们俩都是大度的女人,谁非得用那破电!” 像被她这句话惹毛,突然一道超级亮的闪电劈下来,把双文照得和白天一般亮。 雨丝在闪电下被照得清晰,密集的,仿佛在眼前隔了一层磨了砂的雾面玻璃。 原本雨落下扬起的土味和青草气息已经被水汽覆盖,刚升高一点的夏温被雨压下去,夜晚转凉,这一下闪电后的响雷惹得邰霏汗毛竖起。 孙姨也是一惊:“知意,打雷了就把电话挂了!这太危险了!” 周知意被那声雷吓在了原地,电话那侧的顾流也明显被吓得不轻,没有出声。 邰霏最先缓过来,从周知意手里拿下听筒,和对面的顾流说道:“不用来修,等天晴再说,电话先挂,有事面谈。” 顾流的声音却没稳定地传过来,一片片碎碎的,邰霏皱起眉,在另一道闪电后才听清楚对面在说什么。 “大…水……库也……不…行……了!” 又是一阵雷声响起。 邰霏手里的听筒发出“啵”的一声断了线,她猛地按下电话,同时,挂在身后墙上的电闸冒出黄灿灿的火星,随后“啪”一声跳断。 整个双文都暗了下来。 - 会议室的灯被骤然打开,高志鑫有些不适应地抬手遮了下光。 他拘谨地坐在会议桌左侧第一张椅子上,看着坐在主位背过身的男人。 外界对风创总裁的议论很多,但对在圈子里的人来说,无非是看着自己儿时不熟悉的玩伴变成了自己更不熟悉的样子,仅此而已。 反正他们本就不理解宋时祺这个人。 “说说吧,来微岛干什么。” 三次了。 自从宋时祺这人突然叫他来风创之后,现在已经是第三次了。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每次来又都是同一个问题,你到底要问到什么时候!你到底想要哥们说什么你直说啊!” 高志鑫皱着眉,身上的拘谨也不再,甚至蹬了一脚地面把身下的椅子推出去半米站起来,猛地一拍桌。 文森特冷道:“高先生,请注意您的言辞和行为。” 宋时祺转过身,对着文森特摆了摆手,开口问高志鑫:“谁告诉你微岛要找企业承包水库的,又是谁被你买通了,就这么简单两个问题,你不至于到现在还咬死他们不松口吧?” “老高,我劝你一句。” “你最好搞清楚现在什么情况,我一句话就可以让高家彻底完蛋。” 高志鑫一梗,拧着眉呵笑着鼓掌:“十七,老宋,你别和我整这套霸道总裁的戏码成吗?我还真差点就被你吓到了呢,好怕怕啊~” “那我只能祝你好运了。” 宋时祺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文森特即刻便会意:“高先生,请。” 高志鑫的眼角抽动了下,指着宋时祺笑出声:“就为了和我放句狠话?宋时祺你这人真是……” 宋时祺依旧淡笑着,文森特敲了敲桌面:“高先生,请。” 高志鑫踹了脚凳子,走在前面。文森特在宋时祺的示意下追了出去,把人送走。 宋时祺捏着眉心给顾流发了条信息。 【霸道总裁计划败北】 顾流在五区的站岗点,正要接过同行人递过来的烟,就被宋时祺这条信息给吓得收回了手,轻叹一句不行,走到边上拨过电话。 “怎么败北的,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有没有按我的要点去做。” 宋时祺眉毛一挑:“背身,西装,冷峻表情冷漠声音,带高知助理,然后和他说‘我一句话就可以让你家破产’,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顾流遗憾:“那就是和咱太熟的玩不了这套。” “也不算,文森特分析,他每次来的微表情都有问题,要说完全不知情肯定是不可能的,主要还是看他后续接触什么人。” 宋时祺站起来,把西装外套脱下搭在肩膀上,出门,从十七楼上到顶楼,一路和顾流同步信息。到了楼上,他抿了口彻底冷掉的咖啡,总算问了句自己想知道的。 “邰霏呢?” “当然和知意在一起。” 也是。 宋时祺被自己这没头没脑的三个字给笑道,却听对面顾流那边有人过来说了句什么。 顾流马上就告诉了他:“村委院那个电闸是外接的一个独立变电器你还记得吗?” “当然。” 这还是宋时祺自己去对接的。 顾流接着道:“刚才许哥送东西回来例行检查的时候发现,然后和我说那个闸断电了,估计有一会了。” “联系下孙姨帮忙照顾一下。”宋时祺忽然有点儿不安,“打个电话过去。” 顾流说干就干,手机便流转在双文村民手里,开着免提,和宋时祺唠了一会儿家常,直到第一个闷雷响起。 顾流的“喂喂喂”传进宋时祺的耳朵,借着是一声“轰隆”。 水流爆裂涌出的声音和雷声很像,但哗啦啦的水声完全盖过了雨声。 一时间岗亭的人吵吵嚷嚷,顾流那一声“大水库也不行了?”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雷声盖过了人声,最后化作电流的“滋滋”,然后电话被迫挂断。 “嘟……嘟……” 宋时祺的脸沉下来,远比夜色更黑。 第51章 第 51 章 “还是不行吗?” 邰霏的表情依旧凝重。 顾流和周知意一齐从梯子上看下来,摇头。 “双文没有懂这个的,而且绝大多数人这两天都在为救产奔波,顾不上这电不电的。” 顾流先爬下来,接周知意的时候冷哼一声,“要我说啊,都怪某些人看不上电,现在好了,都没得用!” 周知意也不犟,老实地蔫巴下来:“我道歉他能好吗?能的话我立刻道歉……” 顾流也不是真要她道歉,周知意一老实,最不习惯的反倒是他,“哎——你别这样,六哥不是这个意思啊。” 邰霏摸了摸周知意的脑袋安抚了她两句,随即又问顾流:“救产的事怎么样了?” “幸好之前十七安排得早,大的损失没有,就是谷子被淹了一部分,能救的都在挽回了,不过,我看难。” “那天毕竟是雨季第一天,水量还不大,不算特别严重。这两天虽然安然无事,但我看着悬,要是水位上去了再塌一次,那就真完了。” 顾流回忆起那晚上的水库崩塌还是心有余悸,“不过这两天山长和村长都召集人手盯着呢,水库有一点儿不对都能立刻打上补丁,也能撑一阵,最晚再十天半个月的雨季也过去了,到时候就好了。” 提到水库周知意就来气:“那群坏东西!别让我遇到那谁,我一定给他两巴掌让他知道知道怒火!” 邰霏拍着她的背让她消气,顾流却一拍腿遗憾地哎了声:“我怎么把这个忘了,早知道让十七扇他两巴掌了。” 周知意的眼眶红红的,睁得圆圆的,让顾流说来听听。 顾流掐头去尾地把宋时祺约谈高志鑫的事情说了说,周知意皱着眉听完遗憾地数落起顾流:“怎么不提前和我说,我的损招不比你多?” 顾流:“也是,下次提前告诉你。” 邰霏想不明白这两人的脑回路,只想着这些时间里还能再做些什么工作。 据顾流的说法,双文本就羸弱的信号塔在那天两个雷之后彻底罢了工,不仅有线电话不工作,连外区的信号都从“稍显稳定”变成了“彻底没影”。除了路依旧接着外面的大道,要想用电子产品和外面联系从“困难”变成了“极其困难”,这几天内都没能和宋时祺恢复联系。 “十七那天和我通着电话,应该是知道双文出问题的,那他就绝不可能毫无动作。” 顾流做着眼保健操,按着自己发烫发跳的太阳穴,鼓鼓的难受。 邰霏却觉得没这么简单:“你觉得宋时祺是那种遇到事情能缓住三五天不和我们联系的人吗?” 顾流默了一会,没想好怎么答。 倒是周知意开口道:“宋哥行动力很强,当时挂断电话之后肯定就有安排,不会等到现在还没讯。” “除非……”顾流跳动的太阳穴一抽,猛地睁大眼睛,“被人拖住了?” 邰霏也抬手按着自己的前额,问:“微岛抢了谁的饼?” “谁的饼也没抢,双文就在这那么多年了,也没见谁来开荒啊。”顾流义愤填膺,“要真有饼,那也是微岛烙的,他们见着有饼都想来吃一口才是真的,我看他们一个两个才真油饼呢!” 周知意环视一圈,“难道是我们有谁得罪什么人了?” 顾流的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这个最不可能了,pass掉。” 周知意诺诺地说了句也是,随即也学着顾流的样子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揉了起来。 加固了的变电站一片寂静,只有几个小电机还在坚持不懈地嗡嗡作响。 邰霏暗哂,微岛的人没得罪什么人,可她就不一定了。 她想着自己回来后和所谓“同学”们的几次见面,并没有哪一次算得上皆大欢喜。 展览拍卖,和瞿枝发生矛盾。 后面在路上因为擦车事故,和张系碰头,也聊得不那么和谐。 再后来他们半诓半哄地让江黛拉群还在群里蛐蛐她,这也是事实。 直到六月初,邰霏和宋时祺去云城万宜商场购物,又和师姐打上照面,依旧算不上愉快。 如果是做微景的这帮子人暗地要使坏,倒确实有可能。 ——牺牲一个不足为道的小设计师,让微景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随即抛出其他内容洗白,最后铺就一道灿烂的光辉大道。 越是这样,就越不能让他们得逞。 周知意和顾流较着劲比谁叹气叹得长,被邰霏打断。 “雨季还有个十几天,和我们规划的项目开展日差得不多,如果联系不到宋时祺的话,时间会推迟吗?” 顾流摇头:“不会。这些上传下达需要时间,虽然微岛和相关公司的效率都不低,但大型活动最忌讳频繁改期,很多都是改来改去到最后不了了之的。” 周知意也说:“而且其实微岛在双文的这次活动已经改过时间了,再改一次除非是真的有不可抗力,否则大家都会没劲。”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谁都懂,要实践却没那么简单。 宋时祺不在,顾流拍板决定:“设计图我看过,苔藓的部分其实不多,花草材料这段时间是运不了,你看要是条件允许的话,二三四区分会场的苔藓部分就先着手做。到了后期,时间上实在太赶,十七联系的花艺师差不多也到位了。” “好。” 邰霏应下来。 和她最开始想象的情况相比,现在已经是很富裕的仗了。 顾流的摸鱼时间被迫在有人敲门的时候结束,临走的时候感叹了句:“我再也不忤逆十七了……” 顾流的活人感很强,邰霏和周知意憋了一会儿还是破功,周知意笑得根本不记得刚才难过生气。 “六哥许哥也交代了我们俩留在这儿也没用,不如先回去吧,用大锅烧水先擦擦身子再决定后面工作。” 邰霏也是这个想法,两人又趁着雨幕小的时候回了二区院子。 雨势渐大渐小,却真的和孙姨说的一样,就是不见停。 宋时祺考虑周全,在变电站引了两个能临时发电的小电机,正好能凑够给五区培养室里娇贵苔藓们的供电。邰霏想着苔藓早晚要露培栽用,这些电也好早日分出来用到别的地方去,索性拉着周知意哪儿也没去,趁着雨天赶工微景。 接连大雨的唯一好处就是湿度很高,培养箱里的精贵品种也都乐意在外面呆着不容易死,造景工作的阻碍一下便削去了一半,进度虽然算不上特别喜人,也是中规中矩地按部就班。 距离上次碰头六天后,双文的雨总算消停了半天。太阳虽然没露面,但所有人心上都是一松,接着便灿烂起来。 顾流和许哥做了交接,赶到小院和正在做微景的邰霏约了顿饭。 “就在山脚边上,村长说这叫祭天,感谢这水库兢兢业业地没再吓我们。” 顾流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不知名小工具捏在手里,不敢打扰邰霏,就把目标对准了周知意,惹得后者面红耳赤地追着打他。 “祭天是吧?我现在就把你送去祭天!” 周知意追着嚷着,和顾流跑得离邰霏远远的。 邰霏手上的微景其实已经不微,半米宽,一米长,深度倒是没多少,取的是“曲水流觞”的意,有一条像凤尾的河流纵贯。 “我们会去的,你不是还要告诉别人去吗,赶紧滚!” 周知意下了逐客令,把顾流赶出小院,转回邰霏身边打下手。 两人忙到傍晚,才在孙姨的催促下乘观光车一起赶过去。 饭依旧是农村流水席,素菜偏多,桌上就一碗鱼一碗肉是荤腥。邰霏依旧坐在微岛桌,一行人都在,唯独少了宋时祺。 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邰霏压下刚才那一瞬间的想法夹菜往嘴里送。 宋时祺不在好久了。 邰霏又夹了一筷子菜。 宋时祺什么时候回来。 邰霏又又夹了一筷子菜。 周知意在她身边看得仔细,替她夹了块好肉:“邰霏姐别光吃菜呀,吃肉~虽然菜色少但我们菜量大,肉管够呀!” 邰霏点头,依旧食欲不振。 她和宋时祺之间似乎有着魔咒,每当她想确定什么,就有什么事情接踵而至把他们俩分开。 她开始怀疑自己不对劲,宋时祺不在双文; 她觉得自己喜欢宋时祺,宋时祺不在双文; 她决定放弃宋时祺,宋时祺依旧不在双文。 这些节点都需要时间认证和接触戒断,宋时祺不在,邰霏只觉得自己对他的想念越来越浓。 工作间隔会想, 偶尔有人提起会想, 现在吃饭,桌上原属于他的位置空着,她依然忍不住会想。 她明明有告诉自己“我和他不可能”,可现在的状态只让她想到五个字—— 这太不妙了。 邰霏在一桌人里内向,不怎么搭话,草草地吃完饭站起来,去苔藓的培养室逛了一圈。 工作等于麻痹,等于屏蔽一切除了苔藓以外的事情。 这几天做微景已经开了一部分做驯化,还有几个品类的苔藓依旧还在培养箱里。像凤尾藓的孢子珠,在培养箱的环境下能非常圆润大颗,还能控制爆破时间,明显就是必须随取随用的存在,就只能放在这儿精细地养着。 等邰霏从培养室出去,大桌饭流水席已经结束,各人都帮把手地收拾着,邰霏也走两步上前。 正伸手出去接塑料布,手心里就砸进来一滴雨。 大颗,湿润,密密匝匝。 “又下大雨了,动作都快点!” “来几个人跟我去水库边上看着!” 顾流穿戴整齐,手里还拿着几顶草帽走过来,先给自己戴上,再发给周知意和邰霏。 “你们俩呢赶紧回去,这雨下得太大了,一会儿观光车不好开。到家了早点休息,过了今晚就好了。” 邰霏戴上草帽,看了眼三五成群上山的人。 周知意也戴上草帽,顺着邰霏看的方向看过去,拉了拉邰霏的手腕:“邰霏姐,走吧。” 桌椅还在原地,靠着桌椅的人四散开去,显得那片地方空旷得紧。 观光车绕上小路,快到三区道口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极大的水声。 一车人都齐齐转过脑袋,紧随其后的却是一声炸响的“轰隆!” 没有闪电,不是雷声。 雨季最后一天,大水库总算挨不住,连带着祈愿和祭天都成了笑话,随着崩塌的洪流被冲刷。 第52章 第 52 章 大水库的崩塌是双文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但因为之前已经有一次试探似的小崩,双文所有人都没被这大水吓到,而是立刻转了向,分头行动,投入到救产之中。 上山去水库边的那部分人受伤最严重,甚至还有两个人失踪。 雨又一直不停,水漫得没边,搜救行动停滞。 不仅如此,因为前几天降雨蓄水,水库的容量饱和,这次崩塌比上次要恐怖得多。四区的果树全数被掀翻淹没,五区的房子无一幸免,连带着原本较高地势的储藏室也因为水量太大而被冲开。 五六区地势又低,排水本就不好,除了没什么伤亡之外,几乎是近十年来最大的一次山洪灾难——尽管有大可能是人为。 微岛的人想出去,到了六区和关隘的临界点,却发现那儿因为山洪早已经山体滑坡得严重,原本被茂盛草木挡住的小道一点影子都不见,全是黄土和着泥沙,大块大块破碎的锋利石头裸露在地面,影响着攀爬。 许哥带着人试了好几个角度都上不去,最后只好打道回府,路上却因为水库塌方引发的涝灾顿在了半路。 双文的信号塔在关隘,随着山体滑坡一齐被埋了个彻底,最后回到五区,邰霏听见许哥垂着脑袋带回来一句颓唐的信。 “不行,完全联系不到外面。” “操!”顾流把橡胶衣摔在地上,双目通红,“高志鑫这东西真他妈不是人,水库这事情事关人命他不知道吗?!就这也敢动手?!!” “六哥,六哥冷静!”周知意拉住顾流发疯,“现在着急也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 “是已经发生了!我他妈就是嫌我自己没用!” 周知意被顾流吼人的样子怔住,胸口起起伏伏,最终什么都没说,红着眼跑出了临时屋。 顾流脱力地滑坐到了地上,眼神涣散,“我一开始就该咬死不同意换工程,后面也不该真放养那批人,刚才更不应该慢那么一步!要是我追上去……” “追上去之后呢?失踪的是你就好了?”邰霏冷道,伸手给顾流递过去一杯水,“省省力气吧,雨小下去了,还要去找人呢。” 顾流吼了很久,喉咙早已经不堪重负地嘶哑。 邰霏的话一点也没错,他木楞楞地把水接过来,颤着手喝了,又被许哥汤姐搀着扶上了矮床。 邰霏出来后看到周知意蹲在墙边,鼻子眼睛都红红的。 “邰霏姐……”她颤着声音站起来,扑到邰霏怀里,“六哥……六哥从来没有这样过……” 邰霏和顾流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失态成这样,邰霏也觉得陌生:“他就是太累了。” “这段时间双文所有人都绷着,宋时祺不在,顾流连着宋时祺那条一块儿绷着,即使这样也拦不住的事情,换谁都会崩溃的。” 邰霏说的周知意又怎么不知道,可事情已经发生,并不会因为谁的眼泪和疯狂就时光倒流。 许哥和汤姐两人出来,和门口的两人打了个招呼,说顾流总算在极度疲惫下昏睡了过去。 搜救行动继续进行,邰霏和周知意跟着孙姨做基础护理,给轻伤的患者包扎换药。 忙里偷闲的,邰霏还记挂着ddl,临活动日期越近,邰霏就越紧迫,她的那根弦也绷得紧紧的,盼着日子早到…… 盼着,宋时祺能快回双文。 在紧迫的时候寄希望于一个人,是很新奇的体验。 既希望他能立刻出现,仿佛他出现的那一瞬间,所有事情都会迎刃而解;又不希望他出现,生怕他出现的时候自己太过落魄,让他看了笑话。 邰霏在临时屋,临时的医疗点和小院来回往返。 一二三区除了三区受到了四区波及有点损失之外,一二两区都没什么大问题,救援的时候几个区拧成一股绳,一区的人都踩着三轮赶着牛车出来帮忙。 失踪的人在第三天清晨被找到,靠着顾流每天让他们放在口袋里的两包馍片挨了过来。 雨季还没过去,洪灾的余威就依旧可怕。 好在这雨也并非毫不讲理。 时节就在那放着,气旋一走,再想下雨也难。又捱了两天,小病小伤的人好转,邰霏和周知意也逐渐从医疗部队撤出来,回到场设的本职工作去。 “邰霏姐,这些做完就结束了?” 周知意这些日子睁眼苔藓闭眼也是苔藓,和邰霏不一样,她原本对微景提起的那么点兴趣就这么被消磨殆尽。 “大体上是没什么能做的了,就剩下主台的主摆件。院子里的材料不够,得再去趟培养室看看。” 周知意说风就是雨,立刻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着的灰就说:“走呗,反正都要做。” 邰霏一想也是,正站起来收拾,顾流带着瑶瑶走进来,一脸凝重。 “你们俩打算去哪?” 周知意见他来兴奋道:“来得正好,有没有坐骑借用一下呀?我和邰霏姐要去培养室。” 顾流牵着瑶瑶走进堂厅坐下,疲倦地开口:“不用去了。” 瑶瑶的眼睛也红红的,被顾流带到身边坐下。 邰霏直觉不好,“为什么?” “刚才,我带着瑶瑶统计受灾情况,路过了培养室……” 不仅是邰霏,连周知意都呼吸一滞。 顾流把后半句话说完,“培养箱里的苔藓全都不行了。” “怎么可能!” 邰霏冲出去,周知意拉着顾流和瑶瑶紧随其后。这观光车自从到了双文后就没干过一天正事,天天载着人焦急地跑来回,和悠闲是一点儿不搭边。 顾流刚到小院屁股没坐热,就被邰霏和周知意拉到培养室又研究了一番。 周知意依旧是那句怎么可能,顾流也叹气出声:“这里是最不可能有问题的地方,仅有的几个小发电机都紧着这儿用,而且前几天邰霏也来过几次,拿苔藓做露培,要是有什么问题肯定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可谁知道……挺过了两回水灾,还是没熬到最后。” 顾流在邰霏肩膀上按了按,轻拍了下,“和外界的联系也还没恢复,苔藓,可能就只能这样了。” 邰霏还没有什么动作,周知意却先绷不住吼出声:“放什么狗屁!这都在收尾了,这样算哪样?!” “周知意你别疯!” “我没!我……我只是……” 眼泪比她的话先出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涌出来,摔到地上炸开,融进地面没干的积水潭。 眼泪落了两滴,她忽然抬起胳膊臂蹭了蹭眼角,用袖子把眼泪吸走,抽了抽鼻子道,“我就是不爽!凭什么啊?!顺了这么老半年,什么都准备好了,临了了忽然什么破事都聚在一起发生,该死的高志鑫,该死的那群换人的大傻X!” 离活动只剩下七天,大场设还没开始,微景的小关窍虽然已经做了,但大场景还没启用,有再多巧夺天工的的小设计也是空谈。 更何况和外界的联系没有恢复,说白了,连这场活动是否按时进行,都是关在双文的微岛人的猜测。 顾流知道周知意难过的点,却找不到开口的地方,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不显得苍白。 他只能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气,然后摸摸瑶瑶的脑袋,让瑶瑶出去。 “宋时祺肯定不会就这么认栽。” 邰霏清凌凌的声音在狭窄拥挤的培养室响起,机器不再运作后,这句话显得很轻又很重。 “我也相信十七不会就这么认栽,可是……” 顾流又一顿,最后却还是决定陈述事实。 “微岛的人员组成很复杂,绝大多数都是怀抱理想的青年人,也有学过土木、建筑,甚至从事更专业的勘探方面的人才。许哥前天组织人去看过,六区外的塌方救不回来,那条路要想重新打通需要极大的人力物力,而且在最快的情况下,也需要最起码半个月,要是遇到二次灾害,一个月能不能有进展都是问题。” “再说别的路,那些之所以是别的路,不追求速度,是因为那些路甚至需要开山,从一区过来,炸山的工程量只会更大,这场活动……” “就算十七在,也是硬吃这个哑巴亏。” 乐天派如顾流,这段时间脸上也是难见一个笑容。 自第一次塌方到现在十多天,双文难挨的雨季理应结束,微岛所有人却陷入了更深的阴云。 邰霏忽然道:“两天。” 顾流一懵,“什么两天?” 邰霏伸手揉了揉培养箱里已经彻底黄透糜烂的苔藓,直起身,轻道:“按最快半个月算,我们还有两天时间,活动在九天后。我只需要两天,两天我就能完成所有微景方面的布置。” 顾流深吸了口气,被邰霏这妄想一般的发言惊到:“两天?邰霏,现在不是学周知意脑热的时候。” 邰霏却不以为然,“不是脑热,分区的微景都只差收尾,原本能用的藓类卡在路上,我可以用双文本地品种替代——宋时祺也支持我这么做。” “十七支持你这么做的前提是这件事能够实行。”顾流也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如果两天后对面没有人来的迹象,说明我们这局就到此为止了。” 周知意被邰霏和顾流晾在一边反省了好一会,直到顾流说这句话才反驳:“什么叫到此为止了?!两天后才十五天,那是最早的期限!六哥,连你也打退堂鼓是吧?” 顾流罕见地皱眉,纠正周知意,“这是合理避险,就是你说的不可抗力。” “高志鑫傻X,高家一群乌合之众!我迟早让他们家完蛋,连西北风都喝不上!!” 周知意又抹了把眼泪,冲出门去。 顾流伸手要拦,最后还是又又又叹了口气,在原地和邰霏对峙。 半晌,对面的邰霏抿着唇,算不上妥协地妥协道:“两天就两天。” 培养室的房顶漏着雨,斜着支着一根灯管打光,就是这个矮房里所有的光源。 邰霏被光源扫了个边,顾流这从不关注姑娘容貌的车迷忽然被邰霏脸上的执着和坚持晃了眼。 他泄了气,投降一般地摇头,最后突然笑出声来。 邰霏疑惑地看向他,他布满血丝的疲惫眼里倒映着的,却似乎不止有她的身影。 “没招。”顾流说,“我可算是知道十七为什么咬死要你了。” 第53章 第 53 章 邰霏于顾流,最开始是感激,止步于送了礼物感谢;后来是探究,起因是宋时祺对她的暧昧态度;再后来是对朋友的善意,持续到刚刚。 他忽然知道了宋时祺为什么认可邰霏。 邰霏和宋时祺很像,虽然外化的表现不同,最本质的内核却没有一点差异。 认定的事情就绝不回头。 说好听的,叫坚韧不拔,实际上只是给一味爱钻牛角尖的人的一种美化。 “那就两天,我们一起祈祷一下奇迹的发生。” 顾流给邰霏让了条道,邰霏却停在原地,敛着眸,静静地凝视着培养箱里的苔藓。 “怎么了?” 邰霏抓了一把烂掉的苔藓托在手心,声音依旧平静:“苔藓有多难死你知道吗?” 顾流的眼睛倏然睁大,大喜过望:“你的意思是,这些苔藓还有救吗?!” “没救了。”邰霏摇头,“死透了。” 顾流:“……”那还说的和有救似的。 邰霏的手指尖轻轻碾了下手里抓起的苔藓,手心和手指的柔软力道就让它们化成了水。顾流没看懂,邰霏又出门在门口薅了撮苔藓,依旧碾了下,手指和掌心甚至用力到发白,手心的这撮苔藓却也只是卷了叶,稍显深色。 顾流拧着眉:“这是,品种问题吗?” “人为的。” 又轻又短的三个字给顾流本就窝火的心又添了把柴,他一拳打在培养箱的合金栏上,“咚”地在培养箱上砸了个凹。 邰霏在培养箱里拍拍手,把苔藓重新撒下去,“这两天有谁来过这里吗?” 顾流没想到是这种开展,双文之内竟然还有内应,声音骤然冷沉:“我会私下查。” 周知意带着瑶瑶在门口,听见顾流砸东西的声音还以为是培养室里的两人矛盾不和到了动手的程度,赶忙进来横在两人中间,敌视地拦住顾流。 “六哥你说话就说话,动手就不是君子了!” 顾流:“我没有……我们俩谈正经……” 周知意扫到培养箱合金边框的凹陷,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什么正经事能把培养箱谈成这样?” 邰霏摇了摇头,顾流会意地闭口不谈刚才的事,“研究这破培养箱为什么不自带蓄电池,打算找人投资研发,满意了吧?” “那你去和宋……” 周知意的嘴被顾流捂住,顾流苦大仇深地给邰霏使了个眼色,带着周知意出门“谈心”。 培养室的灯光冷清,像极了邰霏国外那个阴暗的地下工作室。 她再次弯腰蹲下身,打开了另一个培养箱,捧出一把苔藓。 九个培养箱,连带着开过取过苔藓做过露培驯化的在内,所有苔藓都和邰霏给顾流看的一样,是一碰就能化成水的状态。 绝对是药物,或者掺了什么酶,又或者是别的东西,才能这么迅速地把所有苔藓都处理掉。 这样还能筛掉不少人。 正常人绝对想不到这种方式处理苔藓。 邰霏从口袋里掏出当了半个月摆设的手机,点开完全收不到消息的群聊。 园林系大家庭。 没有网络,群人员也能打开,只不过头像不显示,名称也都是上一次打开群消息时候的缓存。 反正邰霏认识的人不多,定位到几个人就够。 扫了一眼,要说精准定位太夸张,怀疑的对象确实有了不少。要不是现在联系不上江黛,她特别想诈一诈群聊,看看有没有哪只狐狸自愿剥皮。 可惜,她目前唯一能用来反击的,只有做好双文的活动这一条路。 手机落回口袋,邰霏深吸一口气。 吐气的时候喉底微颤,把气音断成了匀朗的碎段。 双文雨一阵阴一阵,邰霏从培养室出去,周知意也和天气似的晴转雨雨转阴,正严肃地和顾流聊着什么。瑶瑶在两人身边还不及他俩的腰,也踮着脚想听。 周知意一看邰霏出来,好不留意地把顾流推开,拉着瑶瑶凑到邰霏跟前:“邰霏姐,我们走吧。” “好。” 顾流有更要紧的事要做,邰霏把大小两个姑娘一并带走了对他来说才是好事,即刻便转身去忙自己的。 周知意一路和邰霏骂顾流,碍着瑶瑶还在,把难听的话都换了种委婉的方式说出来,最后在邰霏震惊的视线下用英文把顾流从头发丝骂到了脚趾缝。 观光车停在小院门口,邰霏和周知意带着瑶瑶进门。堂厅还放着四个景,有做得很完善的,也有半秃着等着下一批苔藓的,周知意看着这些微景心凉凉的,牵着瑶瑶在离这些微景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邰霏姐,两天时间……是不是太苛刻了。” “不苛刻。” 邰霏低着头收拾着桌上的工具,听到她这么说,微抬下颌,瞟了眼坐的不安稳的周知意,“两天时间,宋时祺能来,微景必须收尾,宋时祺来不了,微景更要收尾。” 宋时祺如果赶上了,这些微景才能用上,所以必须要收尾。 宋时祺如果赶不上,真的在活动前一天才到,微景就更要提前收尾。 周知意的眉毛蹙得能夹死苍蝇,瑶瑶在她身边替她抚开,她又纠结上。好半天,她才终于说服自己似的捏着拳头站起来,还把瑶瑶吓了一跳。 “那就干!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干他丫的!” 瑶瑶总算找到一个能插嘴的气口,扯了扯周知意的衣服,脆生生地说道:“知意姐姐,干、他丫的,也是脏话吧?” 周知意摸着鼻子想了想,忘了上次是怎么搪塞的。 邰霏收拾完东西看她俩还在僵持,只好调解似的路过,轻飘飘地留了句:“这不是语气词吗?” 周知意醍醐灌顶。 邰霏闭关似的上楼,把自己关进资料室研究之前采过的双文苔藓品种标本。双文的环境合适,苔藓种类也多,邰霏算到最后竟然萌生出一种幸好是在双文发生这些事的诡异庆幸。 “咚咚”,窗户又被敲响,周知意和瑶瑶和邰霏第一天来的时候一样,手里捏着水果,眨着眼问她吃不吃。 “吃。” 邰霏把桌上的东西杂在一起,跟她们俩下楼。借着这几步路,她和周知意简明扼要地说了下自己的计划,又把周知意惹得一身正气,恨不能立刻上山替邰霏完成一切。 邰霏把人拉住:“别急,还得研究研究植物志。最重要的是……” “邰霏!” 邰霏说了一半,楼下的大门忽然被人用力地踹开,反弹到墙壁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嘭”,顾流的声音和这踹门声一道响起,邰霏和周知意互相看了一眼,急忙跑出去,扒着栏杆从上往下和他对上。 周知意不悦道:“你不是有正经事吗?” 顾流却顾不及和周知意互呛,面色复杂地说了三个字,“查到了。” 时间太快,邰霏到楼下看着挂钟,才过了不到两个小时,顾流就得到了结果,借了车从五区赶回了院子报信。 “没有别人靠近……” 顾流吞吞吐吐道,被周知意扒拉了后才啧声说了后文,“除了昨天晚上孩子们进去了一趟,那边都没人走近。” 邰霏凝眉沉思。 周知意闻言也是一愣,看了眼身边的瑶瑶,难以置信地问道:“他们去那儿干什么……这不对吧……” 顾流深吸了口气,蹲在瑶瑶面前抬手戳了戳瑶瑶的脸颊,“所以,就得问问这里唯一一个孩子了。瑶瑶,你有和狗蛋他们一起到培养室外面去吗?” 瑶瑶点了下头。 顾流和周知意对视一眼,两人又一道抬头看向邰霏。 邰霏也蹲下来,拉着瑶瑶的手,用拇指轻轻搓了搓瑶瑶的手背,轻柔地说:“那瑶瑶知道为什么去那里吗?” 瑶瑶又点了下头。 周知意迫不及待地问:“那你们进去了?有没有做什么呀?” 瑶瑶没再点头,而是看向邰霏,垂下脑袋糯糯地说了声:“对不起……邰霏姐姐,是我们把苔藓弄坏的……” 在场的三个大人都是同一个表情,难以置信,又觉得奇怪。 且不说这些孩子们为什么要去破坏苔藓,单就能把苔藓弄成那个样子的东西,就不是孩子们,甚至不是能在双文搞到的。 瑶瑶的眼泪落下来,邰霏伸手替她擦掉。 “小杨拿了一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但是狗蛋说这个能让植物长得更好,就拉着大家想帮邰霏姐姐你养一养苔藓……” 瑶瑶越说哭得越厉害,说话断断续续的,周知意看着心疼,说不好是心疼邰霏和苔藓还是心疼这些孩子,听到一半的时候求饶站起来,借口烧水去了厨房。 顾流听得头疼,站起来绕着堂厅走了一圈,忽然开始怀念起那天抽了一口丢掉的烟,恨不能再来上一口。 “没关系,瑶瑶愿意和我们说就已经很勇敢了。” 邰霏静静地听着瑶瑶说完,替她撩开垂下来的头发,“不哭,邰霏姐姐不怪你们,你还记得那个东西是什么样吗?” 这次瑶瑶却摇了头说不知道,“是二毛他们在前面弄的,不允许我们走到前面,我看不到。” 顾流站得老远,沉着声音问:“他们人呢?就你一个敢来承认的?所以你今天犹犹豫豫跟在我和知意边上就是想说这个?” 瑶瑶平时最黏顾流,顾流也一直好颜色,瑶瑶从没见过顾流沉着脸冷声的样子,一难过,直接扑进邰霏怀里抽泣。 邰霏远远地递了个眼刀给顾流,身后的周知意也毫不留情地拍了他一下,躲在顾流身后悄声说:“人家孩子又没做错什么,都这么内疚了你还这态度。” 顾流微怔,指着自己呵笑一声:“那我又做错什么了,这群死孩子……” “说什么呢!”周知意又给他了一掌,“人家好心办坏事而已。” “顾流,我和知意去一趟楼上。” 瑶瑶被邰霏留在原地,路过顾流的时候邰霏交代了句让他去哄一哄,便拉着周知意上楼。两人钻进档案室,好一会儿,一人抱着植物志,一人带着一盒整理出来的需求品类下来。 顾流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刚才意气上头,软下来哄了瑶瑶两句,邰霏和周知意把东西放到桌上的时候,小姑娘早就不抽抽嗒嗒的,只是眼睛还红着,走过来和邰霏说:“姐姐,我会让大家来和你解释的。” 周知意翻开植物志,弯腰伸手点了下瑶瑶的鼻尖,“别急,你邰霏姐姐啊,有新招惩罚你们!” 第54章 第 54 章 顾流一听惩罚赶忙走近,插在邰霏和周知意之间轻声说了句:“咱可不兴体罚……” 周知意没好气地踩了他一脚。 邰霏翻开手里的苔藓品种目录和周知意翻开的页码对照,“之前我们给阿姨做微景的时候,用到的苔藓你们还记得吗?” 看着两大一小三脸茫然,邰霏只好自问自答,“不认识也正常,总之,那些苔藓并不都是我带来复苏了再用的品种,很多都是双文本地的。” 周知意一拍脑袋:“啊我想起来了,是之前开山节时候,宋哥给你带回来的那些是吧?” “对。” 邰霏指着文件盒里打散的品种页对上周知意那边的植物志,“现在最后的路就是直接野采苔藓,然后用来造景。” “能行吗?”顾流犹豫。 周知意打了个响指:“能行!” 邰霏接着说道:“品种需求能简则简的后果,是数量上可能会有点庞大。”她蹲下来平视着瑶瑶,“如果二毛他们觉得弄坏了苔藓不好意思的话,大家一起把坏事补救回来就好,你替我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好吗?” 瑶瑶用力地点头,邰霏给顾流使了个眼色,顾流带着瑶瑶离开。 在小院的邰霏和周知意则根据植物志对应品种,把列出来的待用品种全都替换成了双文有的种类。 大功告成的时候,已经晚上六点多。 顾流把瑶瑶送回家,手里掂着个空瓶子回到小院,把东西交给邰霏,顾自往躺椅上一靠。 “狗蛋给我的,小杨说把这个给他的人是个眼生的男人,和我差不多高,头发很长,能盖住眼睛。” 周知意端着泡面出来:“有这人吗?” “问题双文现在的情况是进不去也出不来,这个人能躲到哪里去呢?”顾流脸上盖着张报纸,还没盖两分钟就被他扯下来,“总不能死在山坳了吧?可死也得见尸,这事我会处理的。” 邰霏应了声好,顾流接着说:“还有那些孩子,瑶瑶把我带过去的时候和见了鬼似的都耷拉个脸,不过确实就是好心办坏事。你的打算我也说了,他们答应趁不下雨的时候来找你,还和我说这叫‘将功赎罪’,也不知道打哪听来的……海鲜泡面好香啊,还有吗?” “最后两盒,没了。”周知意嗦了一大口,咂咂嘴和顾流炫耀,“香!” 顾流怒而出走。 次日,雨季总算到了终局,邰霏大清早打开门的时候就被一帮萝卜头们围住,旁边还跟了不少微岛的人。 邰霏打眼一看不见顾流,为首的汤姐走上前来解释:“六哥说他去找个人,让我们带着孩子们陪你一块儿上山,看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地方。” 微岛的人一来人手更加充足,邰霏清点了下大小人数,一人分到两个孩子带在身边,每组分到五种藓类采摘,只管相似不管品种,还要考量着生态平衡不能在同一块地皮竭泽而渔。 一堆人分头行动,当天的任务很快就完成,邰霏晚上清点数量,发现和预估用在微景上的数量已经差不多,于是第二天便没让大家再上山一趟。 汤姐把孩子们劝回观光车,回过头和邰霏聊天,“真不用了?六哥和我们说得可严重了,感觉下一秒这活动就要告吹了似的。” 周知意从邰霏身后探出头来吐了吐舌头:“可不是嘛,差点告吹。” 汤姐拍了拍周知意的脸颊笑:“你呀,再多说两句,许哥下次就真不敢在活动中开香槟了。” 和周知意开完玩笑,汤姐和邰霏又说,“那我们走了,要是有事只管让知意来找我们,我这段时间就在三区。” 邰霏说好,看着满载着人的观光车开远。 周知意拉着邰霏进门,嘴上絮絮叨叨,“邰霏姐,苔藓真的够了?” “差不多。” 周知意:“差不多?那为什么不让大家再一块儿去呀,人多力量大嘛!” “剩下的这种星星藓在植物志上记了在五区外,我看了下位置,是之前我们挖笋的地方。” “那个地方微岛人都熟,更别说那帮天天在山上野的小孩儿们了,真放上山比山鸡都溜得快。” “这个品种容易碎,得拿特定容器装。”邰霏撑着下巴把书推给周知意,“之前宋时祺采回来过,但我觉得他是误打误撞,正好薅了一把,周围的其他苔藓把那些星星藓围在中间,又是放在密封袋里保湿,所以才活的。” 周知意似懂非懂地沉吟了一会儿,最后得出结果,“那我一会儿陪你去。” 邰霏欣然答应。 两人这段时间的坐骑是顾流前天晚上特意留下的电动三轮车,不剩多少电,但来回一趟五区还算够用。邰霏在后座按住小锄头和玻璃瓶,周知意在前风驰电掣,两人路过三区四区直奔五区,赶在中午前到了五区开山节的山脚。 黑黄相间的封山带捆扎在竹子上,隔几棵便绕一圈,连接着另一边的竹子,做了个天然的围墙。中间有几根断了,随着风飘飘摇摇,在一片墨绿色里显眼得很。 周知意把车停好下来,望着密匝的林子和看不见的路问道:“邰霏姐,你还记得往哪走的不?” 邰霏:“……” 周知意一语中的,邰霏只好承认自己完全不记得路的事实。 周知意却不以为意:“这有什么的,和宋哥待一起就是容易大脑平滑,咱们晃一圈吧,反正没事儿,多找一会儿也来得及。” 再来不及也得找,这个品种的星星藓不可替,来了就只有拿回去这一条路。周知意虽然没和宋时祺邰霏一组,却因为之前开山节研究过山路,勉强半推半蒙地把邰霏带到了稍微有点儿熟悉的路上。 两人一搀一扶地爬上坡,邰霏忽然感觉到右手边矮树丛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周知意往后退了一小步,悄声道:“邰霏姐,你别吓我,我胆子小……” “我真的看见那个树丛动了。” 不仅动了,还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钻了进去。 周知意大着胆子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在手里,“我砸它试试,要是不对,咱俩分开跑,山下会合!” 破空声起,石头砸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闷响。 矮树丛里闷声一哼,邰霏和周知意相视一眼。 两秒后,树丛里忽然站起来一个极高的人影,散着稀乱的齐肩爆炸卷发,慌乱地朝山下跑去。 ——“狗蛋给我的,小杨说把这个给他的人是个眼生的男人,和我差不多高,头发很长,能盖住眼睛。” 顾流说的话霎时间在两人耳边炸起,周知意立刻决定追。 邰霏拦下她:“你去,追不上就直接下山去边上找顾流,天气很糟,我得先采苔藓。” 周知意不放心,委婉地说:“你都不认识路。” 是不认识路还是不认路两人都心知肚明,邰霏啧声催促她,“人都快跑没影了!别担心我,一路上我都放了标记,你赶紧快去!” “快去!” 周知意踉踉跄跄地跑远。 起先还一步一回头,眼看着那疯子似的人影跑没了才撒开腿狂奔。 邰霏在原地转了个圈盯着周围有没有声音,确定人都不在了才小心翼翼地往之前的小溪边走。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星星藓会和那些凤尾藓一起,在小溪边长得很滋润,大雨过后,不死就是苔藓的另一次重生。 可惜邰霏忘了一点,雨季水量激增,水库又崩了两次,这条小溪已经不再是当初她和宋时祺在开山节见过的小溪,现在水流湍急,溪道拓宽了两倍不止,之前下脚的地方都浸着半米深的水,根本没办法涉足。 邰霏蹲下试图找转水的苔藓,除了一些好运的凤尾藓之外,她要找的星星藓完全没了踪影。 她只得踩着泥沿着河往上找。 苔藓靠孢子传播,水流中游有这种藓类但下游没有,那么上游有的可能性也很大。 许是可怜邰霏这段时间的遭遇,河道上游还真有它的存在。 她打开玻璃瓶把苔藓连着地皮挖进去放好,又按上盖子保湿,正打算下山时,天上忽然砸下来雨。 双文的雨邰霏这段时间见识得多,来得又快又密还不讲理,甚至能连绵不知道多久。 她一个人在山上待着让她直觉不妙,紧赶慢赶沿着河往下,走了没几步,左看右看,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踏。 她的记号被人丢到了河对岸,可她没有渡河。 山上那个人根本没有下山,说不定当时都没有走远,就等着她落单,然后把她丢下的路标搞乱。 邰霏轻哼一声,问道:“你还在周围吧?” 没有人回她。 雨把邰霏打湿,她单手拿着锄头,另一只手则紧紧抱住装着苔藓的玻璃瓶。 “我知道你不会走远的,看着我采苔藓做微景很着急吧?” “你是谁的人啊?瞿枝?还是张系?又或者是……” “你管我是谁派来的。” 那人的声音嘶哑,很轻,像和她隔着很远的距离。 “邰小姐,你本该在国外过你的好日子的。” “或者是Toffee,你就不该答应宋时祺来做这个项目。” 邰霏的心猛地一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4章 第 54 章 第55章 第 55 章 最深的秘密被人剖白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 最先是慌张,然后是不甘,最后还有一丝藏不住就藏不住了,几乎是自暴自弃的快感。 邰霏抬起捏着锄头柄的右手抹了抹眼前的雨水:“Toffee?你认错了,我只是邰霏。” 那人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笑出声来,从喉咙深处撕扯着的低哑声音像是漏气的唢呐,湿冷湿冷地和着雨声飘到邰霏耳朵里。 “得了,这种把戏玩多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邰霏,你这记性……哈哈哈哈哈哈,可真是的!” 邰霏的声音同样带着冷。 她一字一句道:“在双文,我就只是邰霏。” “满身泥巴的邰霏?抄袭的邰霏?还是大学四年流言蜚语满天飞的邰霏?”那人冷哼一声,“都不重要。” “邰大设计师,邰霏小姐,Toffee,你喜欢什么称呼都可以。” “你猜猜这里是哪里?” 这人就是个疯子。 雨越下越大,灰蒙蒙的,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雨砸到头顶的树叶竹叶上汇聚成一小股一小股地流下来,汇入雨幕,那人没有声响,邰霏也不出声。 一声幽微的叹息传来,“哎——胆小鬼邰霏,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面对这些事呢?” “你不会还在期待有人来救你吧?” “那个叫顾流的傻小子满天找我,这么些天了,我不还在这山上好好的?” “这里啊,是双文的禁区。” 他桀桀怪笑了一阵,忽然又沉下声粗砺着嗓子道,“禁区,禁区你知道吗?就是就算知道你在这里也不会进来的地方!” 没人搭理他,他也不觉得没劲,“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天真的邰霏,一会儿我再送你个礼物,不用感谢我——” “如果你死在这里,要怪就怪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宋时祺。” 雨声太大,邰霏分不清沙沙声究竟是雨打叶还是有人从身边跑开。 怀里的玻璃瓶被打得噼啪脆响,邰霏抬手遮雨,在林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 刚才采星星藓的地方有个窄小的石头缺,中间凹出来一个空,比起时不时闷头浇一瓢水的树林来说,那儿还算个好去处。 邰霏今天的第二次好运,就是在大雨里摸瞎似的找到了这个缺,正好能遮风避雨。 这是邰霏二十五年来,遇到过最大的一场雨。 风声呼啸,刮得树叶发出奇怪的碎响。 “哎——胆小鬼邰霏,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面对这些事呢?” 这些事是哪些事? 说这句话的是什么人? 他又为什么要在这里给她、给双文使绊子? 这些问题问到最后,邰霏可笑地白着嘴唇问自己:“刚刚……真的有这个人吗?” 还是那个人已经被周知意赶走,所谓的这些疑问都是她的幻觉? 可是那人的话那么尖锐,对宋时祺,对微岛,对自己都那么有敌意——除非她疯了。 邰霏垂着眼眸盯着玻璃瓶里的苔藓。 在她怀里待了一阵,闷着土和苔藓的玻璃瓶闷出了蒸汽,凝在瓶子内壁,雾蒙蒙的,看不真切里面的星星藓。 最平凡最普通的砂藓,只是长得和其他的砂藓品种有些许的不同,便被提出来,做了个新的亚种,从此便规划上了好路,被养进培养箱,成为了多少苔藓设计师的心尖宠。 邰霏盯着玻璃瓶,忽然轻嗤了一声,勾起唇角,“不就是砂藓。” 和她一样,不管做什么,不就还是在海边,那个谁也不要的邰霏? 身边忽然轰隆一声,像有什么爆破,随即落石滚过,引发了一场山体滑坡。大块的石头从邰霏身边滚过,混合着土和雨水,往山下滚去。 邰霏在的地方岩壁厚实,却也被山石藏住大半,只余下一个口子有稍许光亮,漏着雨水。 “一会儿呢,我再送你个礼物——” 邰霏蜷缩着身体保持体温,串联起了之前水库的两次崩塌,大概都和这次山体滑坡一样,是炸药的功劳。 这人不知道用的什么身份躲在双文,伺机而动,趁着雨季做手脚,直截了当地把微岛在双文的这个项目搅黄。 那人对自己的敌意不像演的,可要论上他对她的私人敌意来双文埋伏动手,邰霏更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本领。 她来双文满打满算也才三个月,如果是要对付她而在双文埋伏,这人的局做得未免太早。而且这人也怪,近期进双文的人少,出双文的人多,光水库工程撤走的人周知意输档案都输了半天,一一登记在册,绝不可能有顾流和周知意都陌生的人。 那天顾流对这人的陌生劲太大,这人像是凭空出现似的突然。 为什么呢? 邰霏的大脑卡在这个地方一动不动。 她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又冷又热,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淋了雨,又受了惊吓,她再冷静也是个人,也会撑不住。 可她没想到自己才撑了这么一会儿就撑不住了。 天蒙着灰,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肚子饿得已经不饿,邰霏虚弱疲惫地靠在山洞的石壁上,透过山石之间的一线天窥探着外面的世界。 雨停了。 雨又继续下。 天灰了一阵。 被乌云笼罩。 天总算擦黑。 雨骤然又开始下。 邰霏轻咳了两声:“这雨怎么下不停啊……” 她恍恍惚惚之间头晕目眩,仿佛回到小时候在船上遇到的海风暴。 爸爸会拿根绳子绑住邰霏和自己,然后再系在甲船身的某个角落,系的紧紧的,然后摸摸她的头,带着她到船边张开手大吼大叫。 “雨不停也没关系!心晴就是晴!” 小邰霏也学着他豪迈地大吼:“雨不停也没关系!心晴就是晴!” 邰霏不懂什么叫“心晴就是晴”,拽着绳子,连脚趾都在用力地抓着鞋,恨不能长出根来把自己钉在船上。 爸爸笑出两排牙齿告诉她:“霏霏,雨水不坏,海龙卷也不坏,可不能因为害怕就讨厌下雨和风暴。” 邰霏撅着嘴,满脸不乐意:“才不要!它们都坏!” 邰爸爸哈哈大笑,分出一只手来把邰霏的刘海揉乱:“才不是,它们一点都不坏,只是——大海和天空的一次对话而已。” 大海才不会说话呢。 大海是安静的,安静得可怕,沉默着从不发声,却摧毁了邰霏所拥有的一切。 海上的风暴卷起来比山里的要具象得多,打着卷,像蓄在水池的水打开底塞漏到最后形成的涡旋似的,远远的就够有压迫感。有时候再劈上一两道雷,白光一闪而过,水卷里偶有鱼就会闪闪发光。 自那场大海啸后,邰霏再也想不起所谓“心晴就是晴”,她沉在阴云里二十年,偶尔下点雨,却再也没晴。 好像是那场海啸卷走了所有的阳光,从此以后的邰霏就像隐蔽处贪婪又瑟缩的苔藓,渴盼着,却也害怕着看到光。 就像她喜欢苔藓,没有人懂她她也依旧喜欢。 但在记忆深处,邰霏依稀记得某天在海边,她遇到了一个小哥哥。 他戴着看上去有点儿呆的眼镜,穿着条纹T恤,整个人像一条海马鱼,手里抱着一本画着好多球的书,愣愣地看着她。 “那些是苔藓吗?” 小邰霏点点头。 两人你不向我走近,我也不朝你跨一步,就这么在沙滩边僵持着。 小邰霏有点受不了,挪了一小点儿,把捧着的苔藓递出去,“你要看吗?” “可以吗?”他也挪了一小步,“我想看。” 邰霏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他向她介绍他抱着的书上画着的球,邰霏第一次知道这些花花绿绿的球有自己的名字。 “这是水星,这是金星,这是我们住的地方地球,蓝色的就是大海。”他指着大海感叹,“大海很伟大。” 邰霏在旁摇头,“大海是最坏的。” “你不喜欢大海?” 邰霏坚决地说了不,怕他听不懂,还指了指他的书,“就像你不喜欢这些球。” “这些是星球。”他纠正邰霏,随即像是被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站起来,惊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这些球?!” 邰霏指着自己的眼睛,“眼睛不会骗人。” 男孩沉默。 邰霏也沉默。 男孩子看着邰霏盯了大海一会儿,又低头看了最开始捧着的苔藓,打破沉默问道:“你喜欢苔藓。” 邰霏不说话,好一会儿,才戳了戳那些卷曲的绒毛轻道:“嗯。” 他们俩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他忽然笑出来,和邰霏分享了这个发现:“不过我马上就不看天了。” “那你看什么?”邰霏问。 “我必须看什么吗?”他反问。 他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邰霏想,她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忽然也伸出手指戳了戳苔藓,邰霏疑惑地看向他,“你干什么?” “你觉不觉得这簇苔藓,和那边的小岛很像?” 他指着远处,一个只露出一点儿尖尖的岛屿,却一丛都是绿。 邰霏歪头,看看他指的地方,又看看地上那簇苔藓,还真看出来了点神似。 邰霏惊讶:“真的!” “真的。”他笑,“我以后,就看岛吧,或者也看看风。” “岛?风?” “嗯,岛和风。” 男孩眼镜下的眼睛特别好看,邰霏联想到他刚才指着书上那些星球,和自己说它们都是天上的星星。 他的眼睛也像星星。 宋时祺的眼睛也像…… 邰霏盯着漏雨口子处忽然暗下来露出的那双眼,布着血丝,漾着累和欣喜。 “邰霏。” 他的声音也有点哑,邰字用的气音,像不着痕迹撩过邰霏的一点火星。 她心口处一紧,连着四肢百骸,最后眼睛一热,蒙上雾。 “宋时祺,你怎么现在才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第 55 章 第56章 第 56 章 邰霏的运气不好也不坏,挡在缺口的砂石都不大。 宋时祺一个人找了个工具,半挖半刨地就把她给救了出来。 邰霏烧得厉害,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劲,说梦话似的说完那句后就没了声响,只余一双眼睛盯着宋时祺不放。 宋时祺躬身进那个窄小的缺口,伸出手把邰霏揽进怀里,动作小而柔,像在拿起一只易碎的瓷器。 “瓶……” 邰霏梦呓一般地重复着这个字,落到宋时祺耳朵里,他倒是一瞬间就明白过来:“那个玻璃瓶?” 邰霏疲惫地眨眼。 宋时祺又弯下去,用两根手指勾着那玻璃瓶的瓶颈,就这么吊在指节,连人带瓶一块儿抱下了山。 山路滑,坡又陡,邰霏仰着脸注视着宋时祺紧绷的下颌,还有闲心思考他怎么能走得这么稳。 “累就闭眼,一会就下山了。” 宋时祺说得很轻,邰霏满脑子想的,却又是另一个问题。 ——宋时祺是怎么找到她的。 很显然,她没有问出口的力气,宋时祺也没有现在要解释的打算。 邰霏靠在他的胸口,耳畔是他心脏的跳动。 清晰、平稳、有力。 像偶遇风暴的船只找寻的避风港,像邰霏祈祷了许久终于出现的光。 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均匀绵长,宋时祺在邰霏面前露出的好颜色被他收回,换上冷峻面孔。 顾流和周知意带着微岛其他人等在宋时祺和邰霏挖笋的那片地方,四散开找寻着人影。 汤姐眼尖,先是看到一片绿色里冒出来一点白,再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身白色衬衫的宋时祺抱着蜷缩着的邰霏。 “十七!” 她招手开口,微岛的人很快聚拢来,周知意本就通红的眼睛一瞬间又聚满眼泪,“邰霏姐,邰霏姐你怎么了……” 两拨人越走越近,邰霏却一直蜷在宋时祺怀里没有动静,周知意急匆匆地跑上前,哭哭啼啼,“邰霏姐,我就不该下山去找人的,我就不该下山去找人……” 周知意哭得真情实感,宋时祺头疼欲裂地叫了停:“她睡着了,声音轻点。” 效果立竿见影,周知意即刻收声,周围所有人都静下来。 “先下山吧。” 顾流神色凝重:“那人肯定还在山上,要不你先带着邰霏回去休息,我们再找找。” “不用。这片山封了这么久,他选在这儿就是看准了这段时间里我们对这里没有警惕心。” 宋时祺垂着眼扫过邰霏苍白的面颊,神色不虞,“而且你找了他这么多天他依旧活得不错,说明他打的也是有准备的仗。” 顾流不傻,从周知意带着信让他上山他就知道这个人准备万全。 他不爽地踢开脚边的一块石头,拳头大的泥石滚了几米,“噗通”一声砸进湍急的河,宋时祺怀里的邰霏微不可察地颤了下。 宋时祺冷冷地剜了眼顾流,后者一摊手,无奈地瞪大眼投降。 随后,顾流轻侧过身,放下手臂做恭请的姿势,脸上笑容谄媚:“十七爷,您请。” 宋时祺不置可否,抱着人走在最前。 这条上山的路昨天下午就被人踩熟,周知意和邰霏靠着你拉我引才能上来的小坡被掘出了能供一人走的小路。半程后,透过茂密的叶缝,能看见山下停着一列车。 微岛的人在双文待了两年多,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双文的山和田埂边出现这么多车,一时间都有点恍惚。 周知意正想拉顾流吐槽下这回事,谁知道顾流却早就追上了宋时祺。 “十七啊,你不累吗?” 宋时祺瞥了眼他:“还行。” “还行什么呀。”顾流说着,伸出手指给他数时间线,“昨天下午到的,一到就处理事情找人,晚上发现邰霏不见了又开始找,这又是一个通宵,现在都早上六点了,你真不累?” 宋时祺依旧说:“还行。” 顾流眨巴着眼,一瞬间思考了很多事。 比如为什么宋时祺能风创微岛两头顾,又比如宋时祺是怎么建立起风创和微岛的,或许都和他是高精力人群有关吧。 “行吧。”顾流最后妥协,“那你把邰霏给我。” 宋时祺忽然顿住,“给你干嘛?” “你不累是你不累,我心疼你是我心疼你啊,这是两码事。”顾流说得正经,“真的,邰霏这姑娘虽然看着瘦,再怎么也有个九十斤一百斤的吧,你也该休息了。” 宋时祺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定定地盯着顾流审视了一会儿,等后面的大部队追上来了才挑眉撤开视线,说了句不用了。 “怎么了,我很强壮的。”顾流争道。 “好不容易才等她睡着,放下来醒了怎么办。” 宋时祺说得温柔,顾流一霎那间还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后再看,宋时祺已经走远了许多,倒是周知意追了上来,红着眼睛像只兔子,却毫不可爱地在他肩膀上锤了一拳。 “喂!” 顾流没好气地回:“喂什么喂。” 周知意也不是非得和他拉拉扯扯,走了两步到前面,回头问道:“你刚和宋哥说了什么?我在后面看到他表情很复杂。” “我让他把邰霏给我。” 周知意脚下一滑,斜着栽下去,好悬才扶住一根竹子,无语地对上顾流:“……” 顾流后退半步:“这么看着我干嘛,你自己脚滑,我和你隔这么老远呢。” 周知意心底的无语化作实质,冷笑一声扶着竹子站起来:“呵呵,我稀罕讹你这个?” “那你什么表情啊?” “我就是觉得你挺可怜的。”周知意说,中肯地又补了句,“也可笑。” “说什么呢你!”顾流撒开大步往前追,把周知意压在自己胳膊下面,“说清楚。” 周知意顺脚就往顾流的鞋面上踩去,顾流痛的龇牙咧嘴,不得已松手把人放开。 周知意这才大方地拍了拍手心解释给他听:“之前借你那些恋爱宝典你是一点没进脑子是吧,宋哥都这么明显了。” 顾流拧着眉看了眼周知意,又转过脑袋直着看走在最前的宋时祺,心想,明显什么了就明显,他脸上又没写着字。 他暗哂,脚步倒是明显飘了不少,还嘴硬说不累,下一秒倒了都说不定。 像是为了佐证,宋时祺下一秒就往前崴了一步,屈着膝盖往前一倾,砸进泥坑溅起一圈泥浆。 “十七!” “宋哥!” “宋总!” 好多人蜂拥而上。 邰霏在一阵短暂的失重里抬起沉重的眼皮,闹哄哄的声音刚要侵入她的耳朵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截住。 “没事,别怕,我在。” 宋时祺的声音像被施了咒语,邰霏只是听见就觉得安心,她迷糊地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好,潜意识里却把这当成是一场梦。 鞋底重新踏进泥潭,掀起泥浆。 宋时祺被人搀扶着,抱着邰霏,坐上R77空旷的后座。 - 邰霏的梦从泥浆声溅起变成一阵一阵的浪,她又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梦境没有逻辑,邰霏没有前因后果地坐在那个她早就模糊了的家乡海岛的岸边。 连海鸥都有个并肩的伴,只有她孤独,孤独到只能扒一丛苔藓捏在手里。 海岸边不全是细碎的沙滩,也有尖锐的礁石和长在礁石缝隙里的海草。海浪扑不到的地方,岩石上并不光秃,邰霏就坐在这种能眺望海平线的石头崖上,看着下面的海浪一茬又一茬地追上岸,在沙滩上画出水色,然后又消失。 她数了很久,不知道多少个浪在她眼前逃过,她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不轻不重,却很熟悉。 “你在这啊。” 声音也熟悉,是那种带着意料之中却依旧轻快明朗的感慨语调。 邰霏回过头,和那双像星星的眼眸对上:“是你啊。” “当然是我。” 他这次没有抱着他那本笨重的星球书,穿了套简单的白衬衫配短牛仔裤,背着一个黑色的小挎包,小心翼翼沿着中线地挪过来,在和邰霏隔了一个人的地方坐下。 海浪的声音由远及近,邰霏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托着两颗糖的手。 “不高兴就吃颗糖,我小姨说,糖能促进大脑释放多巴胺,能稍微开心一点。” 小邰霏大概不知道什么叫多巴胺,对开心也没那么渴望,但在他的注视下,还是缓缓抬手,从他手心里捏出来一颗彩色霓虹纸包装的糖果。 “谢谢。” “只是恰好有两颗糖。” 他看着邰霏拨开糖纸,把淡绿色的糖含进嘴里,自己也扒开糖纸,把糖果丢进嘴里。 水果味的硬糖融化,在唇舌漾开甜味。 糖果化的慢,邰霏的手脚慢慢地回过来味,她偷偷转过头去看在她身后靠近悬崖内坐着的男生。 他缩着手脚,看上去并不是很习惯在这种地方吹着海风。 邰霏的视线又落在他的脸颊和皮肤,断定他也不是适合在这种地方吹海风的人。 她看他的时候没有遮挡,也没有避着什么,直勾勾地盯着他。被她盯着的人抿着唇低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耳根有一点红。 他僵硬地把目光从遥远的海平面上转到面前的女孩脸上,对上她棕黑的眼瞳:“你…盯着我干什么。” 手里的苔藓被她攥得很紧,闻言,邰霏手一松,苔藓一瞬间散开,被张扬的海风从邰霏手里抢走。 邰霏看着那些丝丝点点的苔藓在眼前消失,麻利地站起来。 那个男孩子也站起来。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邰霏仰着脸,回答了他之前的那个问题: “看看,我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第 56 章 第57章 第 57 章 “我们应该算朋友吧?”邰霏不自信地问道。 他看上去有点震惊,“可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不认识苔藓,我只知道它们是苔藓。” 邰霏说着,不再看他,收回视线重新远眺大海。 这个时节的海并不清澈,发灰的蓝绵延出去,到了海平线的位置又变成浑浊的黄。 她从崖上随便找了块石头往下一丢,说,“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不知道名字也可以是朋友吧……应该吧,我没有朋友。” “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们是朋友。”他这么肯定道。 邰霏想,如果她小时候真的有这么一个朋友,说不定那段被她忘得差不多的记忆里会多出一个不那么应该被忘却的点。 “小兔崽子!” 一道女声从两人身后的远处传来,这四个字的威力却穿透了距离,让邰霏刚确定关系的朋友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邰霏也跟着他站起来。 声音的主人很快便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了邰霏的视野之内。 和她的声音一样,她的穿着也很热烈大声,红白色的假两件,贴身的直筒牛仔裤包着笔直的两条腿,脚下的白色球鞋沾着黑色的泥。 “好你个小兔崽子,我不是和你说了别乱跑,我答应你妈好好照顾你可不是让你跑到悬崖边上来的,呀!” 她发现了更悬崖边的邰霏。 “小妹妹,你别站那么边上,走进来一点儿,那边太危险了!” 朋友对邰霏说:“那是我小姨。” 邰霏听话地走进去了一点。 这位朋友的小姨是个风风火火的女子,但胆子不大,站在悬崖边上不进不出,只是一味地让小兔崽子拉着人往外走。 “小兔崽子你拉着她点!什么叫拉着你懂吗?!这样!” 小姨两只手拉在一起举高给朋友看,“拉着她!这多危险啊?!她小小一个不懂事也就算了,你都十岁了你还不懂吗?” 朋友无奈地朝邰霏伸出手,邰霏却并不打算碰上去,顾自走到小姨边上,对着她一躬身:“不好意思,让您担心了,我没事,再见。” 说罢,便小跑着离开断崖。 “哎……你别跑啊……” 陆之尔盯着跑远的小姑娘看了一会儿,直到她的背影不见,身边又多了个小萝卜头,才蹲下,毫不客气地在自己的小外甥脸上揉了又揉。 “你个小兔崽子!我都和你说了我们刚到这里两天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迷路了怎么办?回不来了我怎么和你妈交代?” 宋时祺叹了口气,从他小姨的魔掌里挣脱,“小姨……你刚刚不还说我十岁了吗?” “我都快三十了还不是会迷路?这和年龄没关系。”陆之尔诡辩,“刚刚那个小姑娘是谁啊?” 宋时祺思来想去,咬碎嘴里最后一点糖片:“岛民。” 陆之尔:“……当着人家面可不能这么说。” “我前天也遇到她了,她在海边捡苔藓。” “海边捡苔藓?”陆之尔牵着宋时祺往住宿点走,思忖着,“这个岛上的孩子都很可怜,这次救援就是因为海难,据说这个岛上只活了一百多人。” 一百多人…… 宋时祺咀嚼着这个数字,抬头和小姨说:“那她算运气好的人吗?” “运气好?” 陆之尔的脸色一沉,煞有介事地蹲下来,牵着宋时祺的两只手捏了捏他的手心,“十七啊,面对任何遭遇自然灾难后侥幸死里逃生的人,都不能用运气好来形容,他们本不该遭遇的。” 她说着,长吁了口气,“算了,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她刮了下宋时祺的鼻梁,“你呀,还是个十岁的小屁孩呢,说出来的话这么冷血,难怪我姐答应你和我出来。” 宋时祺摇头,“妈妈让我出来是因为这是小姨你答应我的生日礼物。” 陆之尔也摇头,“宋家那么多实力手段想让你小姨我寸步难行那是动动手指的事,你啊,就是缺同理心。不过也好,看你刚刚和那个小姑娘聊得这么开心,似乎也是有朋友的人了,那这一趟就来的值!” 宋时祺下意识想反驳,却猛然想到几分钟前自己答应了那个女孩。 没听到反驳,陆之尔惊奇地睁大眼:“哇,真的交到朋友啦?她叫什么名字呀?” 宋时祺诚实地摇头,眨着眼说:“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也能算朋友吗?” “不知道名字也可以做朋友。”宋时祺整理了一下小包挣脱陆之尔,走到前面好心提醒,“小姨,你带错路了,是这条。” 宋时祺人小鬼大,陆之尔一路跟着他回到住宿点,趁着干活的时候,悄悄地多留意了一下岛上的人员情况。 悬崖边的小姑娘长得可爱,陆之尔稍微翻了没几页,就翻到了她的信息。 邰霏,6岁,父亲母亲都处于失踪状态。 陆之尔忽然想到宋时祺刚才童言无忌地那句运气好,淡淡地合上文件,轻叹了句,“希望你运气好。” 邰霏的运气不好。 整座岛的运气都不好。 海难当天留在岛上的人无一生还,有的尸体运气好卡在了石缝,半个月之内陆陆续续被打捞回岸,被家人认领,而有的则一直到搜救告停都没找到。 邰霏这半个月几乎天天都和她的朋友见面。 朋友在分物资的那一侧,她在领物资的那一侧。等邰霏领到自己的那一份食物,朋友就会从那一侧出来,也带上自己的食物,跟上邰霏走出去。 邰霏通常会找一个能看海的地方坐下,默默地啃一点面包,咬着牛奶的吸管定定地看着海面。 宋时祺知道她在等什么,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会陪她一起坐一会,偶尔会一直到傍晚,到或者到天完全擦黑,到陆之尔来找他。 那天天已经全暗,陆之尔来得很急,叫的却不是他,而是问邰霏知不知道小岛另一侧有潮。 邰霏没答,宋时祺却托着眼镜,考究得像个专业的老学究:“今天是十五号,确实是潮汐日。” 陆之尔一拍手:“那你问问邰霏,方不方便带着你去那侧帮我捡一些贝壳回来呀?我答应了你妈妈要带一些贝壳回去,但我们的工作很忙,我脱不开身,而且让你小子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再而且,你在这里又没有别的朋友……” 朋友的小姨越说越小声,像极了实在没办法后才出此下策,邰霏有些不知所措。 宋时祺扯了下陆之尔的红马甲:“小姨,我妈没……” 陆之尔却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妈要的那几个品种你还记得吗?不记得就随便拾几个,反正你妈也不认识。” 宋时祺挣开,瞟了眼邰霏,哑着声问小姨:“我妈妈不喜欢贝壳。” 陆之尔微微弯着腰,也压下声音,“十七,潮汐洋流的事你比我清楚,但小姨告诉你,刚才那边搜救队又捞上来了一批人,里面可能就有她的亲属,小姨想让她多过一个没有噩梦的晚上,你能明白吗?” 邰霏站得远,光线也一般,看不见这小姨外甥背着身的挤眉弄眼,但他们俩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回身后,朋友接过小姨准备的手电筒和小桶,很不好意思地朝着她开了口。 “麻烦你了。” 陆之尔也说:“麻烦你了,这小兔崽子怕……” “小姨!”陆之尔被男孩打断,“你不是还有事吗?” 那侧轮船已经靠岸,陆之尔把两个孩子推出去。 邰霏带着朋友走了一条没人知道的小路,路程很短,路边草丛还有扑闪的萤火虫。 但两人走得很慢。 邰霏说:“可以走快一点吗?” 朋友说不能。 邰霏说:“这里很安全。” 朋友没说话。 想着他默不作声地陪了自己好多天,邰霏大方地选择了陪他一起慢慢走。慢的好处就是两人到岛另一侧的时候潮已经全落,沙滩边全是贝壳、不知名海草和搁浅的小鱼。 宋时祺记着自己的人物设定和陆之尔交给他的任务,弯腰捡贝壳。 好看的,捡了。 丑到离谱的,捡了。 被章鱼抢占了的,捡了。 捡了小半桶,他回头却发现邰霏在捡搁浅了的鱼。 “你要送它们回海里吗?” 邰霏抬头,借着月光,看到她这个朋友来了小岛半个月清瘦了不少,原本圆润的脸颊没了肉,颌线清晰。 她用行动回答他,把鱼扔回海里,找了块干的石头坐下,朋友也拎着桶挨着她坐下。 他问:“还有很多小鱼怎么办?” “等半夜涨潮,它们能回去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动手把他们丢回去?” “因为它们离得太远。” “我看到那边更远的地方还有几条。” 邰霏点头:“那你去啊。” 宋时祺:“……” 养尊处优的宋时祺头一回被噎得说不出话,正当他想着怎么反击的时候,身边的女孩却已经站了起来,顺着他刚才指的方向走过去。 散着冷光的圆月忽然被很厚的云层挡住,宋时祺的眼前一片漆黑,刚迈出半步的脚僵在半空,说什么也踏不下去。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难怪刚才走得慢。”邰霏说,“原来你怕黑呀。” 第58章 第 58 章 宋时祺的脸霎时间红了个彻底。 他心想,幸好现在是晚上,更幸好,连月亮都躲进了云里,对面的人应该看不出他脸红。 他于是梗着脖子辩驳:“我才不怕。” 邰霏把鱼放回海里,慢慢地回到礁石边上坐下,和那天一样,说:“眼睛不会骗人。” 明明周遭黑得看不到一切,邰霏却说得很肯定,就像是隔着很多东西把宋时祺给剖了出来。 宋时祺放下小桶,舔了舔这些天一直很干的唇。 “我……只是不太喜欢晚上。” “可是只有晚上才看得到星星啊。”邰霏想不通,又怕朋友听不懂,“就是你说的那些星球,白天的时候天上只有太阳。” “谁说的!它们一直在天上,只不过白天太阳的光太亮把它们盖住了而已。” 邰霏对星星不感兴趣,朋友说完这句话后也没再开口。 夜晚的风吹得很大,眼睛在适应了黑色的弱光环境后也依稀能看得到一些轮廓,海浪拍在沙滩上带走沙砾的声音化作最舒适的白噪。 邰霏在礁石缝里发现了一撮深绿色的苔,戳了戳碰了碰,身边站着的人忽然坐了下来。 “好吧,我确实怕黑,也不喜欢夜晚,还讨厌那些星球天体。” 换做以往,宋时祺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 生在被誉为书香门第的商贾世家,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不是让他继承家业,而是为所爱之事奉献一生。 他学什么都很快,所有人都称赞他聪明。 他四岁起就在世界上各个天文台观测过天体,六年来跟着无数有名的天文学家研究天体,观测星象。 直到今年年初。 他忽然问自己,自己真的爱天文吗? 答案好像是否定的。 在宋家,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只有他不知道。 于是他计划着,要去找找自己的意义。 可惜现在意义还没找到,自以为装得很好从未有人看破的伪装,被一个刚认识了半个月的路人朋友狠狠揭开。 好吧,他摊牌了—— “看风,看海,看平地,看岛屿,看以前被遮住的一切。” 邰霏被他这两句话怔住,然后笑出声:“你好像大人啊。” 小大人反问她:“我都坦白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大海?” 空气再度凝滞。 “我没有不喜欢大海。”邰霏说,“我爸爸说,岛上所有人的归宿都是大海,世界的开端也是大海。” 老学究宋时祺研究天文的路上也听说过演替,确实有一切生命来源于海洋的说法,他对此表示沉默的认可。 “但我不想只看大海。” 这是二十年后的邰霏,在梦里陈述的第一句话。 梦里的朋友笑出声:“你也真不像小孩。” “不过,祝我们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 两个孩子碰拳,看到彼此掺进半个月亮的眼眸。 笑容却在下一个瞬间停住。 隔了一整个沙滩的岛内,走来了一个打着手电的人,惨白的光线在地上照出一个光斑,最终落到邰霏和宋时祺身上。 “邰家的小丫头!是你吗?你爸妈找着了!” - 这是邰霏二十年来第一次回想起那天的情形。 她发着木跟在来找她的大姨身边,身后跟着拎了一个桶的朋友。 “霏霏,实在难受就哭出来……” 大姨是邰霏家的远房亲戚,这几天照顾着邰霏,也心疼着邰霏。 她纠结了许久要怎么和一个六岁的孩子解释她的父母已经离世,最终还是说不出口。 但再怎么说不出口,邰霏还是见到了。 海滩上,一艘大型的搜救船边,照着大瓦数的探照灯,把海边泛着白的沙滩照得更白。 白色的沙滩上,放着几块盖着白布的木板,上面隆起一个人形,除了最中间的两块还没有人去哭丧吊唁,别的木板身边都有人捶胸落泪。 邰霏的步子先是越走越小了几步,顿住一会儿后疯了一般地大步往前冲。 沙滩不适合跑步,没什么抓地力,邰霏踉踉跄跄地栽了好几个跟头,摔到手臂和手腕都擦出血条,才终于到那两张木板前。 人臆想不出自己记忆之外的东西,邰霏在梦里没有掀开那层布。 她想象不出自己父母在海里那么久之后会以什么样子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又或者是她潜意识里对自己的一层保护,她回忆不到那一层悲恸。 孤独的女孩穿着乳白色的裙子,跪立在两块木板之间。 惨白的灯光,惨白的月亮,衬得她也异样的惨白。 左右都是苦痛的哭泣声,邰霏的眼底酸涩,却无论如何也掉不下一滴眼泪,静默地杵着,像一尊瓷玉雕塑,从内而外透着清而幽的哀。 宋时祺放下桶想上前,却被陆之尔拦住。 陆之尔这些日子天天熬大夜,眼下青黑重的要命,拉过宋时祺蹲下问道:“小姨不是让你带她去那边了么,怎么还是过来了。” “那真的……”是她的父母吗? 宋时祺不多的同理心忽然涌了上来,尽管邰霏听不到,他却还是没有把后半句说完。 陆之尔点头。 这是宋时祺第一次体会到生离死别。 “你别过去,让她一个人静一静。”陆之尔挠头,把自己本就一团枯草似的头发揉成一个鸟窝,“到底是哪个长舌鬼说的啊!我真是烦死了!那么小一个小姑娘早一天晚一天知道有什么区别!他爷爷的!” 如果邰霏哭出来,或者崩溃,陆之尔还能上前去安慰——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 但那个小姑娘只是静静地跪着,没有哭,没有闹,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陆之尔自诩成熟的安抚小妙招一时间全都失了效。 “她刚刚和我说,她知道大海就是归宿。” 宋时祺盯着朋友瘦小的背影,轻轻地和小姨说,“小姨,我们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帮她吗?” “帮这个字很奇怪,不是我们想帮,人家就一定要我们帮的。”陆之尔轻叹了声,摸摸自家外甥的脑袋,“但我知道我姐会很高兴,因为我们十七消失了的同理心似乎逐渐浮出水面了。” 宋时祺扒下小姨的魔掌,认真地盯着小姨的脸:“我想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像小姨你一样。” 陆之尔一脸正色,指了指自己:“我?像我一样?” 宋时祺点点头:“对,像你一样!” 陆之尔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复杂,却不打算打击宋时祺的自信,只好敷衍地应了两声,从蹲姿换着站起来。 站起来那一秒,陆之尔头晕眼花,是最近休息不够低血糖的连锁反应。 但她耳边也同样炸开喧闹嘈杂的声音,宋时祺那个小桶被踢翻在地上,贝壳的碰撞碎响被淹没在人声。 “呀,晕倒的那是邰家的姑娘吧?” “可不是?可怜啊,这么小就没了爹妈……” “哎,他爸妈都是好人,只是可惜……” “那姑娘怎么活啊,十岁都不到吧?” “找亲戚呗。” “嗐,你这话说的,这么小的丫头养着……也多是个麻烦事。” “她这一倒啊,能不能站起来还不一定呢,怎么就麻烦了?” …… 陆之尔提出关键词,眨着眼想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往身边一拍却拍了个空。 “十七!” 她瞪大眼睛,再漆黑的眼也恢复了视野,可她身边早就没了宋时祺的影子。 一溜脚印从身边跑远印在沙滩上,绵延到邰霏身边。 邰霏的大脑一片空白,和脚下的沙滩、船头上的挂灯、天边的月亮一样,空洞着,像极了虚无。 她仰躺着向后倒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自己也可以永远地不再睁眼。 但她没有砸进沙滩。 没有掀起沙砾飞溅在自己周围。 身后是一个并不坚实可靠、甚至被她无意识后仰而推进沙滩的胸膛臂膀。 便宜朋友的眼镜被撞掉落进沙滩,邰霏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累就闭眼。”他说。 宋时祺想着小姨是怎么安慰别人的,僵硬地鹦鹉学舌,“会过去的。” 他轻拍了下邰霏的肩膀,“没事,别怕,还有我们。” 邰霏真的听着他的话闭上了眼,耳畔却传来朋友小姨半掺着恼火的骂声: “宋时祺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才能改一改你这个脾气!” “你以为自己一个人往前很孤勇吗?很帅?很了不起?” “开什么玩笑,你照样还是你小姨我的外甥!外甥就是小辈,就得听大人的指挥行动!听指挥,什么叫做听指挥你懂吗?” 宋时祺的声音小小的,无奈又无助:“小姨……你声音小点,边上还有人呢……” 陆之尔的声音依旧如常:“我就不,我就要把她吵醒,这样人家才知道是我们孤勇无畏无敌勇往直前的宋时祺宋先生冲锋在前把她救下来的!” 两人的对话似乎和梦里重叠,邰霏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咳了两声,顽强地睁开眼。 入眼依旧是二区村卫生院简陋的病房,头顶墙角要剥落的墙皮已经彻底掉了一片。 刚才正在进行时的争吵变成过去式,陆之尔一把拉开做隔断的浅绿色布帘,邰霏猛地被光照住眼睛,刺得她半眯。 适应了光线之后,她偏过脑袋,先看见的是坐在床边的女人。 红白色背心,黑色齐肩泡面卷发,穿着破洞牛仔裤,垫着宋时祺的西装外套坐在破了皮的陪护椅上。 她脸上闪过一瞬间的不好意思,苦哈哈地戳了戳宋时祺:“十七,她真的醒了……” 宋时祺皱着眉,却在和邰霏对上视线的那一秒云消雨霁。 “醒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8章 第 58 章 第59章 第 59 章 邰霏的嘴唇很干,喉咙也很干,说不出话,只能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没什么事。 陆之尔站起来,颇为不好意思地和邰霏说了声抱歉,又伸出手在她头上探了探:“嗯,体温降下去了,身体不错嘛小丫头。” “小姨,你先出去吧。” 陆之尔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时祺:“好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小姨我在这陪了你这么久,你说让我出去我就出去啊?” “我们两个。”宋时祺一手指着邰霏,一手指向自己,“病号,需要休息。” 陆之尔指着自己:“医生,指导休息。” 宋时祺:“……” 看到自家外甥吃瘪,陆之尔爽到,开怀大笑了几声:“好了,不和你们闹了,我出去安排一下交接。” 小姨穿的是平底鞋,走在路上没什么声音,但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贴心地拉上了门挡。铁质的老旧门挡像个屏风,摩擦在地上的声音刺得邰霏耳膜发痛。 病号宋时祺从自己的病床上下来,给邰霏倒了杯水,又小心地把人扶起来,捏着杯壁的温度,把水递给她。 邰霏喝了水润了喉咙才用气声说话:“刚刚那个……” “是我小姨,五十岁少女,目前是无国界医生。” 小姨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邰霏盯着宋时祺的眼睛,把杯子放到一边:“我刚刚做了个梦。”说到这里,她又敛下眼眸,“也可能不是梦。” “你想告诉我吗?” 宋时祺每次说出来的话都这样,半推半就,似乎别人不和他说下一秒他就会委屈到死,邰霏只好点头,却问:“你知道日光湾吗?” “知道。”宋时祺轻颔首,“一个很有名的景点。” “那是我家。”邰霏说,“以前叫秋末岛,因为岛上有很多枫树,秋天的时候特别好看,登记的时候大家一齐想了这个名字,但现在也换了。” “岛上的生活无非是靠海吃海,家家户户都会捕鱼,用的船只大多是小船,整个岛唯一一艘稍微大一点的渔船,姓邰。” “那天白天,天气特别好,所有人都在家等着家里出海的人回来,傍晚他们回来之后却带回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海上卷起了风暴,路径途经秋末岛。” “大家都在想着怎么逃,因为风暴代表着海啸,海啸代表着灾难,灾难代表着死亡。” “可船只有那么几只,岛上的人却远远不止,这意味着有人要在岛上接受预料之中的死亡。” “家里人少的,运气好,乘着自家的船就逃跑了,稍微有点良心的,带上了几个不是自己家的邻居,算是做了好事发发善心。逃的人多了,本就不够的载量骤然缩水,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了邰家的船上。” “邰家的女儿只有六岁,邰家夫妻却永远留在了岛上。” 邰霏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叙述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悲剧收尾,像一个最草率的作家给最不用心的作品画上的最不合理的结尾。 宋时祺接替了陆之尔的位置,调转了陪护椅的方向,从侧面看着邰霏。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宋时祺适时地发出了一点声音:“为什么不和女儿一起走呢,哪怕一个?” “因为大爱无私,因为看上去蠢到没边的互助情谊。” 邰霏苍白的唇微微上扬了一些,似是很无奈地笑道,“不过那个女孩更蠢,她甚至真的觉得她的父母有其他的生路,连争都没争。上船的时候也是,赌气,连抱都没再抱一下。” 宋时祺又问:“她现在后悔吗?” 邰霏抬眼,在宋时祺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她怪过自己很多次,甚至想过,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留在岛上,陪他们一起等那一场倾覆的暴风雨。” 陪护椅是老掉牙的医院退休品,不知道孙姨上哪整来这么些,宋时祺坐下站起,椅子都吱嘎一声。 被当成坐垫的西装丝滑地从椅子上滑下来,落到宋时祺脚边,挽了一截脚踝。 宋时祺弯下腰,轻轻地环抱住在床上半躺着的苍白的邰霏,右手绕过邰霏的颈背,在她的左肩轻轻地、温柔地拍了拍。 “他们会庆幸她没有那样做,也会庆幸她现在成为了和他们一样有担当的人。” 宋时祺安抚性质的拥抱只有短暂的几十秒,邰霏感觉到不属于自己的心跳。 木质调香水尾调掺杂着浅淡的烟草味道在鼻尖打了个转,破椅子又吱嘎一声,宋时祺回到原位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西装外套。 他穿着的那件衬衫裁剪得很考究,弯腰的时候,显得他的背脊又挺又直,下腰恰到好处的收紧勾勒出漂亮的线条,邰霏迟钝的大脑不合时宜地想出来一条新的信息—— 这件衬衫价格不菲。 宋时祺轻轻拍了拍捡起来的外套,随后把它搭在破椅子的破把手上,看着邰霏,变戏法似的在兜里摸了摸,最后拿出来了两颗糖。 那两颗糖被主人送到邰霏眼前,宋时祺说:“选一颗吧。” 邰霏讷讷地捏起来一颗几乎算得上袖珍的霓虹糖果,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的包装纸。 “怎么了?” 邰霏说:“刚刚在梦里,也有人给了我一颗糖。” 宋时祺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糖剥开,放进嘴里,哼哼唧唧地说了句:“是吗?” 邰霏努力地想回忆起梦里那个朋友的面孔,却只记得他那副巨大的黑框眼镜和手里抱着的超级厚的星球天体论,只好像没事一般摇摇头,“可能是我记错了。” 邰霏剥开镭射糖纸,被包着的糖果是淡淡的绿色,外表有点儿化开。 她把糖咬进唇舌,清甜的苹果味漾开,在记忆里却找不到类似的味道。 宋时祺的关注一直在她身上,她轻蹙眉头第一时间就被他发现:“不喜欢这个味道?” 邰霏摇头:“只是好奇你为什么有糖。” “这个啊。” 房间里只有一个垃圾桶,在两张病床中间贴着墙的地方。 宋时祺没有起来丢那张包装纸,就这么捏在手里,手指翻飞,一小片塑料纸被他叠成小爱心的形状,然后丢进贴着墙的垃圾桶。 “我小姨给的,说可以补充一下糖分,顺便刺激一下多巴胺分泌,能让心情好一点。” 关键字关键物品关键人对上两个,邰霏清了清嗓子,把糖果推到腮边:“你去过秋……日光湾吗?” 宋时祺却定定地看着她,无比清晰地说:“我去过秋末岛。” 是秋末岛,不是日光湾。 邰霏张张嘴想继续追问些什么,宋时祺却抿唇,没让她继续说下去,“邰霏,失联前最后一次通话,我说我们俩需要谈谈。” 邰霏的大脑忽然变得一片空白:“嗯。” “你觉得现在这个时间怎么样?” 时间? 双文这个卫生院就是一间和村委小院一样的三层小屋,最下面这一层平着地面,而透过宋时祺身后的那扇窗,能看到许久不见的太阳烤着地面。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似乎正适合谈心。 梦里的熟悉劲还没过,邰霏从斜靠在矮床上的动作稍微用手撑了下坐正,“你说。” 宋时祺说:“开山节前夜,你问我是不是对你心思不纯,你还记得吗?” 虽然做了和宋时祺聊这方面的准备,猛然听到自己说过的昏话被人复述,还是口齿清晰一字一句地复述,邰霏的耳朵还是不争气地灼了一下。 她咬着后槽牙,不再看他,转向他身后的蓝色玻璃窗:“嗯。” “我当时说,那些都是巧合。” 他话只说了一半,将落未落。 好久,邰霏实在忍不了,像一尾鱼,面对鱼钩无所适从,却又被钩子上的鱼饵钓的蠢蠢欲动,她像复读机一般地重复了最后三个字:“是巧合?” “是巧合。” 蓝色玻璃外飞过来一只灰白色的鸟,悬停在树枝上,被宋时祺补全的后半句话吓走。 “但以后,可能就不是了。” 什么叫以后可能就不是了…… “邰霏姐!!” 周知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有人嘘了一声,随后便安静下来。 邰霏和宋时祺一齐看向门口处的挡板,借着光,缝里露出来六条多余的影子。 宋时祺忽然凑近邰霏,低着头,邰霏只能看到他的耳廓和发顶。 “好好休息,我们来日方长。” 他刻意压低的声线落进邰霏的耳朵,惹得她的脸颊没来由的一红。 罪魁祸首却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站了起来,两根手指撩起挂在椅子上的衣服搭上手臂,拉开了那层聊胜于无的挡板。 陆之尔、周知意、顾流。 三人像装了什么机关似的齐齐站起来,小姨反应最快,忙又蹲下:“诶呀小周小顾,有没有找到小姨的耳环呀?” 周知意和顾流才蹲下没多久,也立刻反应过来又蹲了回去,嚷嚷着没有没有,还拍开宋时祺的腿,蛐蛐他挡路。 宋时祺也蹲下,戳了戳他小姨耳朵上那颗硕大的巴洛克珍珠,笑得一脸无害:“找到了。” 陆之尔:“……” 周知意、顾流:“……” 小姨到底见惯了大场面,站起来拍拍衣服,轻省道:“喔,找到了就走吧。” 顾流说好,周知意也说好,两人跟着宋时祺和陆之尔走了一段,周知意才一拍脑袋想起来她的目标,立刻转身回了病房。 病房内,邰霏正缩在被子里思考宋时祺那句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的前一句似乎也值得好好地、反复地思考。 乱成一团麻的思绪根本找不到头,邰霏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脸上一阵一阵地发烫,分不清是发烧的后遗还是在被子里被蒙出的热。 “邰霏姐!” 被子猛地被掀开,邰霏凌乱地和周知意大眼瞪大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9章 第 59 章 第60章 第 60 章 “邰霏姐,你干什么呢?” 邰霏要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好了。 她只能抿着唇,和周知意说她有点冷。 “冷?”周知意狐疑地盯着她的脸,“可是你脸很红诶,不会是又发烧了吧?” 她贴心地伸手探了探邰霏的额头,确定温度正常才歪着脑袋说了句,“不烫啊,应该是还没好全吧。” 她一屁股坐椅子上,又被那椅子根本不软不回弹的凳面给震得一麻,僵着脸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对了,江黛姐和我说,你要是醒了,第一时间把手机给你,她有事儿找你。” 邰霏拿到手机解锁,全是江黛的未接电话和消息。 “信号修好了?” 周知意俏皮地一拍手,比了个耶:“不仅修好了,还全线竣工了!从此以后双文就没有断线断网的时候咯!” 邰霏像刚穿越回现代的古代人,明明只昏迷了一天,却有种自己跟不上时代的迷惑感。 “诶呀这个下次有空再说,你先联系江黛姐,我还得去帮宋哥和六哥做事呢。” 周知意站起来说了再见,往外跑了两步又跑了回来,“还有还有,苔藓和场设的事儿你不用着急,宋哥说活动往后推迟了,先推进疏浚排涝工作再说。” 周知意风一般来,又风一般走,小病房瞬间没了声音,连门外的风都静止下来。 她给江黛回拨了个电话。 江黛秒接。 “妈呀,你怎么现在就给我回电话了?我刚忙里偷闲和宋时祺聊完呢,问你怎么样了。” “还行,烧已经退了。”邰霏想起她给自己发的消息,拉回话题,“先说你要说的事情。” 江黛这人有种莫名的谨慎,聊事情的时候喜欢打电话,尤其是正事,越正经就越爱打。 用她的话说,聊天软件受人监视,怕数据泄露,还是电话来得保险。 邰霏不忍心戳破电话还有被监听的风险,陪着她玩了两年的特工游戏。 果然,江黛神叨叨地问:“你身边有人没?” 邰霏说:“没有。” “恭喜Toffee拿下世界微景金奖赛微景赛道的冠军~鼓掌~” 邰霏的手机内传来咯噔一声,随即是那头江黛的拍掌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手机才被她拿回来,继续说道,“可惜啊,报名的是江黛。我看过了,要是这一次你还拿第一的话,你就连着拿了三年金奖赛冠军了,多好的蝉联机会啊,就这么让给我爽了?” “江医生,你信不信如果参赛者那里是Toffee的名字的话,这个作品拿不到第一?” 江黛点了点自己的眉心:“Why?” “因为有人想吃这块蛋糕。”邰霏说,“你有没有看瞿枝的排名?” “第二,你是险胜。” 江黛蛐蛐道,笑得邪恶,“对了,那个网站上不是还有其他的版吗,我去看了下,出结果的时候有个帖子在讨论是不是苔藓微景的春天要到了,说这次前三竟然有两个是苔藓主设计,第三名虽然是搭景,但也用到了几种苔藓,可把我给笑死了。” 邰霏:“怎么,看不起我们苔藓啊?” 江黛急忙澄清:“开什么玩笑,你邰霏,和苔藓,谁看不起我第一个撅了他!” 邰霏笑着打断她:“得了吧,打电话就为了说这些?” “那倒也不是……只是……你现在这反应我捏不透啊。”江黛顿了顿,灵机一动想了个好主意,“要不这样,咱俩开视频,我看看你微表情。” 学了点东西就往姐妹身上用! 邰霏拒绝,江黛依旧不肯:“那我们也好久不见了呀,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吗太妃糖宝宝~” 邰霏迅速地挂了电话,转手又接起来江黛的视频,“我就知道你想我了嘿嘿!摄像头对着脸,我看看来。” 邰霏听话地用镜头把自己框进去,“看清没?” “还差点……诶对,这样就行了。”江黛点点头,突然没来由地问道,“宋时祺和你说没?” 邰霏刚恢复连接的大脑又开始飞速运转,差点短路。 江黛这句话指的是什么?活动延期?作品得奖?还是……刚才那句来日方长? 江黛眯着眼分析着邰霏的微表情,依旧得不出结论,愤恨地一跺脚,把自己移出视频界面翻了个白眼。 这没用的宋时祺到底说了没?! 邰霏小心翼翼地试探:“他能说什么?” 这边江黛回到屏幕内随便说了件事:“就是他带着人上前线开山的事啊,听说用上炸药了,还挺危险的。” 这下邰霏的表情丰富了。 江黛一顿,微微睁大眼睛,身子前倾:“你…不知道?” 邰霏的眼眸闪烁:“没人和我提及。” “额……嗯……啊?”江黛的表情也丰富起来,难以理解似的皱着眉,“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江医生都猜不出来的话,我大概是猜不出来了。”邰霏一耸肩,“你还忙吗?” 江黛从休息室往外看了眼诊室外,心理疾病高发期过了之后就只剩下一些定期复诊的预约,她下一个预约人正好坐电梯到了楼上,正带着口罩坐在等候椅上刷手机。 “真被你说中了,我病人刚到,只能晚点聊了。” 通话挂断,邰霏捏着手机,指节泛白。 之前和顾流定日子的时候提到过,双文和外界通路打开最早也要半个月,还是在没有二次灾害的情况下。 但邰霏知道,中途雨依旧下着,工作必然遭到阻滞,比预计时间推迟,顾流甚至直白地告诉过她,最坏的打算就是一个月那条路才能打通。 但宋时祺踩着十五天的界限,冒着雨,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闲着没事的时候偶尔也会翻翻江黛书架上关于心理学的书籍,有特别适合外行的一本,邰霏随手一翻,看到过四个字, 吊桥效应。 她突然,非常非常想,和宋时祺继续刚才的话题。 邰霏掀开被子,揉了揉麻木无力的腿,从卫生院缓步溜回了小院。 - 门外传来人声时,恰好是五点三十分。 电动三轮车的刹车声一响,周知意疑惑地出声:“诶?是我饿傻了吗,我怎么闻到饭菜香味了?” 顾流的声音叠在周知意这句话后面:“除非双文产田螺姑娘。” 宋时祺淡笑不语,一拧钥匙拔下来,绕在手指上转着圈圈,跟在顾周二人身后进门。 邰霏正好端出最后一碗菜。 “来得正好,已经可以吃了。” 周知意和顾流两眼冒绿光,追着赶着到餐桌上,眼看要动筷子了才想起来问邰霏为什么在这里。 “烧退了呀。”邰霏理所当然地说,往门口看,却只看到姗姗来迟的宋时祺,没有陆之尔的影子,“没有别人了吗?” “你说小姨啊,她在安排小彩虹的人进场,和许哥他们在五区吃。” 邰霏喃喃:“小彩虹?” 周知意嚼着空心菜,“就是彩虹救援,也是一个公益组织,不过她们偏向搜救和rebuild,和微岛这种搞开荒的还是不太一样。” 邰霏知道彩虹救援,但还是如遭雷击一般地愣在原地,直到视线出现宋时祺盛了两碗饭,把碗筷摆在她眼前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她和宋时祺道了声谢,味同嚼蜡一般吃完了饭。 秋末岛穿着红白马甲的小姨,双文安排彩虹救援的陆之尔。 如果她的梦是她深层记忆的映射,那么宋时祺就是他梦里那个带着黑色大框眼镜、背着超级厚星球天体书籍的朋友。 周知意和顾流两人闹着洗碗,宋时祺盯着邰霏看了一会儿,从餐厅走到了堂厅。 不消多久,邰霏听到他在外面叫她:“邰霏,来喝茶。” 从餐厅到堂厅,一分钟都不需要的路程,邰霏却觉得每一步都很艰难。 宋时祺特地等看见她人才打开水壶,披着红色塑料壳子的水壶在他手里看上去就特别高贵,像是什么复古千禧风的搭配。 茶叶在透明玻璃杯里上下飘动,有舒展得快的已经被泡开,沉到了最下。 邰霏艰难地在宋时祺对面坐下。 “有什么欲言又止的,现在没有别人了,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他像说悄悄话似的开口,结尾的时候,把泡好茶的玻璃杯推到邰霏面前。 邰霏的视线落在茶杯,又沿着递过来茶杯的手看向它的主人。 这么正对着坐着,邰霏才更直接地看清了宋时祺。他的脸清瘦了些,眼下隐约的黑眼圈带着青,撩开头发露出的额头不知道怎么弄的,有一道很浅的红色痕迹。 他问她有什么欲言又止,邰霏暗哂,“我想知道的你都会回答吗?” 宋时祺吹开茶叶抿了口茶,嘴唇沾了水色,变得晶亮:“会。” 惯在江黛的文字游戏遨游的邰霏留了个心眼,追问道:“真假呢?” 宋时祺说:“我不爱编造理由和借口。” 这就是他的肯定回答。 邰霏把手放上桌面,手指在茶杯上轻轻触碰,感觉到痛感就撤开:“我就问三个问题。” 宋时祺颔首。 “第一个问题,你去秋末岛的时候是和小姨一起吗,在彩虹救援,我们见过。” “这算一个问题吗?” 宋时祺轻笑,却照样回答她,“是。” 邰霏轻咬了下唇瓣:“第二个问题,你回双文的路上,是自己上的前线开山吗?” 宋时祺连一秒都没多考虑,点头,向后一仰,猜出了罪魁祸首:“江黛和你说的?” “你这个负责人当的,可真够称职的。” 邰霏很难想象爆破这种专业的事竟然真有外行敢说上就上,思来想去,只能用称职两个字称赞一下他。 宋时祺却不当回事似的,依旧轻飘飘:“不算什么。” “比起炸药和爆破带给我的恐惧,联系不上我的手足兄弟,和——” 他又往前仰回来,坐正,嘴角勾着一抹笑,眼睛微弯,像一瓣精致漂亮的桃花。 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邰霏, 邰霏连呼吸都被他的停顿带着一滞。 触碰杯子的手指停下,堂厅只余下邰霏面前茶杯里的茶叶还在沉浮。 第61章 第 61 章 和什么?他要说什么? 杯子里的茶叶总算下沉下去,宋时祺的后半句话也总算落了下来。 “和,我的——合作对象,给我的压迫感更大。” 就只是、合作对象? 邰霏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远远扒着门框的周知意咬着牙,恨不能冲上前替宋时祺把他这段时间干了什么都说给邰霏听。 她差点收不住,幸亏有个顾流在身后,把她给拉了回来。 周知意不爽地啧了声:“宋哥的嘴没用不能捐了吗?他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了不说等于白做啊?他就算哪天把星星摘下来放在院子里,第二天我和邰霏姐醒过来还会觉得‘哇昨天晚上流星砸下来了耶’的呀!” 顾流:“……” 周知意话糙理不糙,宋时祺是风投界首屈一指的人物,所谓风投,就是评估风险,做出投资,在最恰当的时机做合适的事,是他作为商人的本能。顾流和他认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能调转投收比,做一件看起来完全不对等、甚至毫无收益的事。 或许今天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昨天。 他和许哥两人在五区中间的临时“作战指挥室”聊天对账。 “和我差不多高,身材什么都很相近,头发有这么长。”顾流比到自己耳下,“那些孩子也只能想起来这么多了。” 许哥在外区待的时间长,记忆也好,纵然这样也记不起来顾流描述的人是哪个,两人大眼瞪小眼,都颓唐地仰躺在椅子上。 顾流叹了口气,“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啊……联系不上十七,这项目也不是我们俩能拍板叫停叫续的,现在还凑上个邰霏,憋着口气非得把这事做出来。” 到了双文后没有烟,顾流只好拿了根小树枝燃着一头,夹在手指中间装个样子过个眼瘾,“好的坏的都说了,还是决定去做,和十七真是一模一样。” 许哥听是一笑:“也是好事,至少没想跑,比之前那些一听双文条件就两脚抹油的要好得多。这么一想,说不定微岛在双文遇到小邰也是命中注定呢?” 顾流的肩膀被许哥抬手撞了下,从椅背上滑下来,带着他一笑。 别人或许会信是什么命中注定,但顾流知道,这场注定,是宋时祺想让它成为注定的注定。 “可能是吧。”顾流挠着脑袋,一看时间,问道,“汤姐怎么去这么长时间?” “因为带了人回来!” 指挥室没有装门,拿了块三色的油布钉在门框上,中间拿剪刀裁开就算是个帘子了。此刻帘子被掀开,汤姐钻进来后却不把油布松开,随即,钻进来一个人。 顾流手里的小树枝掉在地上,火星溅开,瞬间熄灭。 “我去……你特么总算回来了!”顾流微咧着嘴磨牙,“搞什么啊这么长时间?” “这段时间辛苦了,来的路上汤姐都和我说了,人找到了吗?” 汤姐和许哥自觉地退出去,留下顾流和宋时祺两个人聊。 顾流脸色很差,捡起地上的树枝搓了搓:“都快找遍了,就是没这个人。周知意那儿不是有双文的名册么,我也都找过,能确定不是双文人,否则瑶瑶他们也不会认不出。” 那人就像是一团烟雾,乍然出现又消失。 撇开这个烦人的问题不讲,顾流汇报了下这段时间的工作,虽然受灾,但不算特别严重,该挽救的这段时间都尽量地救了回来,实在不行的,也只能认栽。 宋时祺听到这两个字一挑眉:“认栽,为什么要认栽?” 顾流手里那根树枝被宋时祺抢来,“辛苦大家把受灾损失的物资目录都收集好,高家和真正的黑手,该赔的一个子也不能落下,都得给我还回来。” “也是。”顾流捏着眉心,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哎——你总算是回来了……” 叹完气,他才像刚反应过来一般猛地抬起头,连带着眼前一花,“我草,你怎么现在回来的?不是最早也要十五天吗?” “我还觉得晚了呢。” 顾流:“?” 宋时祺:“本来还可以更快,我被高家拖住了两三天,让文森特去办的,他联系了两个队伍,我嫌效率太低就翻倍了。开了五天,勘探师说大规模清理会引发二次山崩,所以只好绕路把一区的那条路给打开了。” 顾流目瞪口呆。 去他爹的最起码半个月! 顾流哈了一声:“我就多余劝邰霏,真是在双文待久了脑子退化,把你是个疯子这回事给忘了。” 顾流挨了宋时祺一拳。 直到这时,宋时祺才问起邰霏。 顾流还没答,周知意就在外面超级大声地嚷嚷起来:“六哥!许哥!汤姐!你们谁在啊?谁有空啊!我和邰霏姐在山上遇到那个神经病了!现在邰霏姐一个人在开山节封起来的那片山上!” 顾流反应慢,宋时祺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冲出去,叫着周知意,两人一块儿往山边走。 许哥和汤姐带着穿着西装的高知助理文森特走来,茫然间,大伙儿就一块儿坐上了越野车,齐齐整整地跟在三轮后面,赶到山脚开始找人。 一整晚,双文能出来找人的人都在,整整一晚都没找到邰霏。 直到宋时祺找到了一条小道要往上,山长出来拦住了他:“十七,这上面不会有人上去的,是‘没有活人的生地’,是禁区啊。” 这时候雨已经停下,宋时祺轻点了下头,没有拂开山长拦着他的手,只是轻道:“邰霏应该不知道那是禁区,我不想赌她不在。山长,我马上回来。” 宋时祺就是这样的人,认定了什么事,咬死就一定要做到。 山长不再拦他,宋时祺一个人踏进小道。 顾流想追,文森特却拦下了想跟上去的人:“宋先生说,双文的各位现在最优先的事是回家整理受灾目录,我还需要回云城提起诉讼,这是必要的物证。” 山长听不太懂,但黑着脸猜了个大概,冲着文森特吼:“不去!小邰还没找到,那么危险要我们怎么下山?!” 文森特精通八国语言,却第一次知道最难学的语言竟在身边,只好求助似的看着顾流,顾流做起了翻译,好久才把人劝走。 劝走后,微岛的人更迭一个批次,再分头去找邰霏。 顾流和周知意不愿意离开,留在原地,和文森特一组,顺带从他嘴里套了点宋时祺这段时间做了点什么。 和高家做斗争,以找到高志鑫之前为非作歹的证据,逼迫高家把人送出国为结局。 往下顺藤摸瓜,卡断在高钰明而只好叫停。 回双文开道,因为没有人懂爆破所以摇了专家朋友,朋友来了又因为没人上而停滞,他背着炸药自己就上去了。 开了一半,因为信号问题沟通不便,双管齐下把之前一直拖拖拉拉的信号塔和其他通讯建筑也一并催赶了进度。 …… 顾流和周知意听着都觉得累。 文森特也无法理解宋时祺的行为,他稍微往边上靠了下,找了个树叶积水砸不到的位置平静地阐述事实:“宋总这些天做出来的事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为逻辑,二位有什么头绪吗?” 顾流想了又想,最终把头摇成拨浪鼓。 一如昨天。 周知意看着他无名窝火,脸色也臭得要命,愤愤地一跺脚骂了句脏话:“江黛姐在就好了,和你我真是没什么好说的!” 顾流:“……又是我的错了呗?” 周知意没好气地嘘了声,耳朵贴着墙又关注起那边邰霏和宋时祺的第三个问题。 合作对象之后,邰霏想问的第三个问题被她私心地换掉。 原本想问他是不是风创的boss,话到嘴边,却吞吞吐吐地变成了另一个问题:“第三个问题,你下午、用来日方长做结语、之前的那些话,是我们之前聊过、的那个意思吗?” 也是在小院、 也是这个座位、 虽然那天刮着风下着雨,还没有灯。 邰霏忐忑地说完这些,下定决心一般看向宋时祺。 对方的脸依旧温柔地挂着笑。 原以为宋时祺会逃避不答,他却像正等着这个问题一般,迅速而严肃地说:“是。” 眼神真挚,言辞短暂真切。 邰霏一时间失语。 周知意抬头问顾流:“他们俩什么这样那样,打什么哑谜呢?” 顾流抽了抽嘴角,伸出食指反手指了指自己,“你问我吗?” 周知意一想也是,翻了个白眼又支楞起耳朵听。 桌边攻防已然交换。 宋时祺面前的茶只抿了一口,茶叶放得很多,多喝几口就大有今晚不睡的意思。 邰霏因为发烧疲惫的机体和大脑终于在宋时祺那个“是”字里烧坏,不顾面前杯子里的水是不是还烫,举起来灌了一口,被烫的满脸通红。 宋时祺好整以暇地噙着笑看她:“不烫吗?” “……还好。” “那就好。”宋时祺坐正,手放上桌面,用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刚才我回答了三个问题,三换一,你回我一个问题怎么样?” 乍一听似乎是不亏,邰霏咽下去的茶从喉咙滑到心眼,灼灼地发着热:“可以,但是……” 宋时祺十分贴心地说:“放心,我不会问让你为难的事的。” 邰霏微微收起下颌,示意他说。 “顾流和你提过吗?” 邰霏:“什么?” “我很可怜。” 邰霏:“……?” 宋时祺做作地叹了口气,眉宇间萦绕上愁绪,“这段时间双文的情况你也知道,五区六区的房子都住不了人,我原来在赵爷爷家的小房间已经被征用了,现在我这个外人只能出来重新找地方。” 邰霏眉头暗跳,宋时祺下一秒就说, “找了一圈,似乎……” “只能来这儿打地铺了。” 第62章 第 62 章 周知意半懵地直起身,却忘了顾流俯着在她头顶,重重地撞在了顾流的下巴上,两人都是疼得一呼。 宋时祺和邰霏同时看过来,两人又是一惊,顾不得头痛下巴痛,都往里一缩。 周知意问顾流:“我记得宋哥那房间赵爷爷给他留着啊?” 顾流却半眯了眼,伸出食指,神叨叨地对周知意说:“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了。” 周知意配合道:“什么?” 顾流:“他忘了吧。” 周知意:“……我宁可相信我的脑补。” 顾流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邰霏姐的第三个问题是问宋哥是不是对她真心,而宋哥这招叫欲擒必施。” 欲擒故纵顾流还是知道的,这欲擒必施,估计是周知意自己折腾出来的新三十六计,他一摆手:“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算了,我就知道和你说不清楚。” 周知意懒得解释,也一摆手,两人换了个地儿猫了回去,却没看到在桌边的人影。 邰霏和宋时祺已然出门,却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同意就够了吗?知意也在这里。” 宋时祺说:“我是她老板。” 邰霏面部表情微微一抽,宋时祺满意地笑道,“开玩笑的,我得一个个问逐个击破嘛,要是你们俩都在,一抬头一低头就把我给请出去了,我找谁哭去?” 邰霏企图挣扎:“顾流那儿没法住吗?” 宋时祺说:“他那里也已经人山人海了。” “那怎么没人来院子借住?” “因为院子偏还远。” 不可否认,说得有一定道理。 邰霏一顿,又问道:“那彩虹救援的人?” “小姨他们有帐篷什么的——你也别问我为什么不去借了,我小姨没那么赞成我在微岛做公益,她巴不得我风餐露宿好知道知道生活的苦呢。” 小院门口只挂着两只灯笼,勉强起到照明作用,宋时祺比邰霏高出一个头,她整个人都被他的影子遮住,两人面面相觑,只有彼此的眼睛里还有一点光。 宋时祺的脸还是太具有迷惑性。 太可怜了…… 邰霏狠不下心开口拒绝,也不好就这么答应,于是退了一步,把问题抛给了周知意。 结果两人一回到院子里,宋时祺刚起了个头,周知意就大哈哈地说:“好啊,资料室的折叠床前两天我刚收拾过,便宜你了,还不用打地铺了。” 邰霏猛然惊觉,周知意是敌方的友军。 微岛和彩虹救援还有很多事情要交接,宋时祺定下来住在小院之后,顾流自觉地离开去处理这些事,邰宋周三人便关好门上楼。 邰霏的房间最大,所有的被褥全都放在这个房间,她来之后只有周知意中途来换过一次,但依旧把洗晒好的床品放回了邰霏房间的柜子。 邰霏给宋时祺拿东西的时候,他等在门口没进去,等她把东西抱出来给他,宋时祺才乖乖地接过。 两人的手有短暂的一瞬接触,邰霏触了电似的把手收回来,借口洗漱钻进房间。 周知意从资料室出来,扑在门上把资料室门口的小画板给擦了个干净,正在更新内容。 宋时祺走过去,发现她把“资料室”给抹掉,写了串新的 ——内有宋哥,生人勿进!!! 三个鲜红加粗的感叹号,把他形容得像是洪水猛兽。 宋时祺幽幽地在她背后出声:“写什么呢?” 周知意一惊:“没什么。” 宋时祺心情颇好地进了资料室,把被子什么随手放在了电脑前的椅子上,把折叠床打开。回头拿被子的时候看见周知意拿着支笔在门口站着,啧了声。 “不回房间打算给我守门啊?” “就回。”周知意抬手擦着下巴,朝后看了眼邰霏房间,确定她不在门口后,开口问宋时祺,“宋哥,看在我今天帮你落脚的份上,也回我一个问题呗?” 宋时祺不答反问:“又偷听别人聊天。” 周知意干坏事被戳穿也不心虚,笑嘻嘻地抱着小画板执着地又问:“你就说行不行吧。” “行啊。” 他应得轻巧,顺手把被子铺上折叠床,随后坐下,折叠床不堪重负地吱嘎一声,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想问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邰霏姐啊?” 宋时祺挑眉瞥了她一眼,拖着长音嗯了一会,卖了个关子。 身后邰霏房间传来邰霏让她去洗澡的催促,周知意急得原地转了个圈:“宋哥你急死我了!是就一个字!” “是。” “真的?!” “真的。”宋时祺应完,认真地警告她,“但你别胡说八道,这事急不得,别让她有压力。” 周知意比了个OK意满离,转手就给江黛去了个消息。 双文的网络恢复正常,最欢天喜地的就是周知意。不仅追剧追综艺再也没了有上集没下集的苦日子,更让她满意的,还有江黛这个几乎24小时在线的聊天搭子。 邰霏也和江黛聊得火热。 【邰霏:你说他这算什么?】 【江黛:算不告诉你呗】 【邰霏: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远在云城的江黛翻了个白眼:“这我哪知道?!” 邰霏转眼就收到她的消息。 【江黛:心理和命理隔着一层非常非常非常厚的壁,我真算不出来他想的是什么!!!】 【江黛:你要是真想知道,再问问呗】 【江黛:沟通才是人和人之间的桥梁】 江医生说的有道理。 但聊天是需要理由的,她要找个什么理由才能和他沟通呢? 邰霏叹了口气,袭来想去也没有结果。 她只好草率地和江黛发了句睡了,躺在床上盯着墙,一直到后半夜。 她本就迷迷糊糊没有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有个很轻的脚步下楼,似乎是踮着脚,但还是有点声音。 大概一分钟,后院里那张好久没人坐过的竹椅吱嘎一声,有个人在那坐了下来。 邰霏小心翼翼地起来,明明在自己的房间却还是猫着腰,悄悄地走到后窗边,掀开了一点窗帘。 从透明的老玻璃往下看,漆黑里的一点猩红异常醒目。 “烟?” 邰霏往前凑了凑,却因为漆黑的房间估算不了距离,一头撞在了玻璃上。 一声清脆的咚。 邰霏眯紧眼揉着额头,下面的那点火星却好像往上了一点—— 烟的主人也在抬头看她。 - 很多事情闷在心里的时候总是要计算着。 计算着要不要说,要在什么时间说,要怎么说。 可一旦开口,这些问题都化作清风,只会带着他说,恨不能把一切都说完。 如果不是时间和机会都不允许,宋时祺很想在桌边,像漂浮的茶叶一样,把自己泡在邰霏面前的水杯里,随着热气和温度逐渐析出,好让她知道自己的一切。 整理资料室的时候,他在一个铁盒子里发现了一包烟。 烟封的很好,没有受潮,没有过期。 壳子上全是英文,应该是什么时候他和周知意一块儿收缴了顾流的赃物。 可它在这个时间进入了他的视野,就像是特意出现在他眼前似的。 在那张折叠床上辗转反侧很久后,宋时祺最终还是看了时间,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打开手机电筒,单手打开柜子上的铁盒,取出了那包烟。 资料室有很多文件,室内也并不适合抽烟,思来想去,只有后院最适合他一个人寂寞惆怅。 他刚把烟叼在唇齿擦亮火星,楼上那个房间,有个人,不轻不重地撞在了玻璃窗上。 宋时祺微微抬起下颌,烟雾顺着滤嘴充满了他的口腔。 很呛。 楼上的房间没了声音。 宋时祺吐出烟雾,在一片漆黑里,盯着手指尖在这片漆黑里唯一一点橙红。 邰霏会下来吗? 会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肯定。 夜风刮走烟雾,他在指间燃掉半支烟的时候,等来了他的风。 邰霏捏着手机,手机亮着手电筒。 光线扫过宋时祺,他被刺得一眯眼,却没抬手遮挡。 反倒是邰霏看清了是谁后立刻抬手挡住了光源,随即站住不动。 他们俩之间的沉默总是由宋时祺先开口。 “吵醒你了?” 他的声音很哑,有些地方连在一起,糊着一层模糊的性感。 邰霏耳朵一痒,关掉手机电筒后伸手揉了揉耳垂:“没有。” “那要过来一起看看星星吗?” “星星?”邰霏抬头看向天空,只有被云挡住,连月亮都不见的一片漆黑。 宋时祺配合地灭掉烟,把那半支烟甩到地上,用鞋跟碾了碾,轻笑道:“不是烟头和火星,也不是你上山带回来的星星藓,就是星星。” “现在被云遮住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如果你睡不着的话,要不要一起看看?” 他的声音很轻,显得他拍身边那张椅子发出的声音很吵。 就这么会儿,邰霏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勉强能看到点东西,靠着手机屏幕的亮光摸索了过去,最终还是坐下。 宋时祺的声音就在耳边:“刚才怎么是那种表情。” 那种表情是哪种表情?邰霏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刚才应该有那么一瞬间,带着惊讶和难以置信。 “觉得我会抽烟很奇怪?” 邰霏抿着唇,不算否认也不算承认地接了茬: “只是我觉得,宋时祺和烟,是两个很不相配的名词。” 第63章 第 63 章 “不相配?” 宋时祺仰着脑袋,想不明白这不相配是个什么概念。 邰霏说:“就像苔藓和玫瑰一样。” “苔藓和玫瑰?” “嗯,苔藓和玫瑰。” 邰霏顿了一会儿,感觉到了自己比喻的抽象,后知后觉地解释。 “在造景基础里,有色彩搭配和形色学说,苔藓是最不起眼的角色,配上玫瑰这种鲜艳明亮的花朵是大忌。” 纵使周围是漆黑的一片,宋时祺却依旧能够想象到邰霏说这句话的表情。 只要涉及到苔藓,涉及到设计和工作,她就会这样—— 眉毛扬起弧度,眼睛自信而坚定,精瘦的鹅蛋脸少有地带着笑意。 神采飞扬、滔滔不绝。 他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偏过脑袋,扬着语调哦了声:“可我记得,你设计稿的主场景用了很多玫瑰。” 邰霏犹豫了一会儿给出答案:“因为这里是双文。” “野玫瑰和苔藓都在自己的位置,都在双文做自己——就像你会三轮车和拖拉机一样,在双文的你和我之前看到的宋时祺完全不一样。” “和抽烟一样都不相配?” “都不相配。” 不仅三轮车、拖拉机、抽烟不相配,还有下地下厨下河摸鱼上山挖笋,每一个宋时祺都像新的宋时祺一样,刷新着邰霏对他的认知。 邰霏面对这个问句的时候可果断了不少,宋时祺却只是笑了声。 “看不出来,你对我的滤镜还挺大。” 邰霏没有宋时祺的想象力,脑补不出对面的人是什么表情什么动作什么姿态说的这句话,于是又是一愣,晃神的功夫,就等来了他的下半句。 “那天我说我怕黑,你还记得吗?” 邰霏想说不记得,可这是她和宋时祺,聊起“感情问题”的第一契机。 她想不好怎么开口,宋时祺也不追着要个记得或不记得的结果。 两人之间又只剩下彼此似有若无的呼吸。 过了许久,宋时祺忽然开口。 “邰霏,星星出来了。” 这是邰霏第一次抬头看向双文的天。 雨季已经彻底过去,双文后面的天气,会一直是晴。被暴雨冲刷过的天像块浸着蓝墨的玉,刚才被云遮住的月亮缀在靠近东边的山上,浅浅一轮,散着淡幽幽的白光。 微风继续拂,云层继续飘,银白色的几点星出现在邰霏的视野。 随后,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怕黑不是借口,是真的。” 宋时祺的声音重新响起,邰霏被他的声音吸引,把视线从星星移到身边,收进他的侧脸。 清浅的月光下,他整个人像被蒙了一层纱,高挺鼻梁上戴着副充满高知感的银色窄框眼镜,垂眸盯着地上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宋时祺的侧脸远没有正脸有迷惑性。 他明明在自己身边,却让邰霏觉得自己离他很远。 直到他忽然看向她,把她映进自己的眼眸:“你不觉得奇怪吗?” 邰霏在他转过来的一瞬间就移开了自己对他的打量,摇头轻道:“不觉得。”随后,又把脑袋转了回去,“我以前就知道。” 虽然是这两天才刚想起来的。 宋时祺疑惑似的往后挪了一点,抬起头,思考似的愣了一会,最后才恍然大悟:“我们见过。” 邰霏说:“你已经找到你想做的事了,现在还会怕黑吗?” 不会到了嘴边,宋时祺忽然想起来那天在顾流那儿看到的所谓恋爱宝典上,有一段经典的话 ——“适当的示弱和编造一些善意的谎言,是和ta贴近距离的开始。” 他把那两个字咽回去,换了另外两个字出来:“偶尔。” 说会显得他太弱,偶尔就正好。 宋时祺少见地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 他抬头看向缀满星点的天空,极其浅地说道:“毕竟小时候的事,容易围绕在未来的每一分钟,我现在看星星,依旧记得我不喜欢它们的理由。” “不喜欢的话,那为什么……” 邰霏说了一半,没有说完,宋时祺却非常自然地补上了她残缺的内容。 “为什么还要看?” 邰霏颔首,眼睛也跟着眨了眨。 “因为想让你留下来,它是最好的理由。” 和讨厌的黑夜和星体相比,我对你的喜欢更胜一筹。 ——我们来日方长。 这是邰霏听到这句话后的第一天。 第一天,她就因为这一句话而耳侧脸颊都泛着热。 她撇过脑袋,留给宋时祺半张绷紧的侧脸:“这种话,和你也很不相配。” “所以我说——” 宋时祺身下的椅子又吱呀一声,随后,邰霏看到他的影子逐渐拉长。 他朝着她走了两步,仅仅两步,就从她的侧面绕到了她的正面。 她再次和宋时祺面对面,眼里所有的环境都退却,只突显出他的脸。 邰霏还有一个秘密。 其实她很吃宋时祺的颜。 邰霏的眼睛里出现自己,宋时祺很满意,歪着脑袋抬手擦过鼻尖:“我说,邰设计师,你对我的滤镜,真的有点厚。” “星星被云遮住的时候,天空就只是天空,星星被太阳光遮住的时候,天空也只是天空,可星星其实一直都在。” 宋时祺伸出双手,一手一边,搭住邰霏坐着的椅子的两个把手。 他轻佻地抬眉,嘴角勾起痞笑,“就像我可能本来就是个混蛋。” 邰霏先是被他的举动给吓了一跳,转瞬便静了下来,硬着上半身弯腰微俯,离宋时祺的鼻尖只有两拳距离。 宋时祺即刻便后退,双手撤离把手。 邰霏轻咬嘴唇忍笑,给他下了结论:“你不是。” “好吧,被你看穿了。”宋时祺站起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但我必须强调,那句话之前的话都是真的。” “江黛和我说男人的话都不可信。” “医生说的话十句有六句都不可信。” 邰霏弯着眼睛说道:“大家都有刻板印象。” “毕竟是刻板印象——不过,我是可信的男人。” 宋时祺的话锋转得生硬,邰霏一笑置之,之后便无话可说。 繁星、晚风、一个能让自己心动不已的人,不用任何言语就已经是全部。 邰霏抬头望着天,忽然打了个哈欠。 “星星会在天上一整晚,但你现在该回去睡觉了。” 宋时祺总是能合时宜地说出每一句话。 邰霏按亮当了好一会儿摆设的手机看了看时间,离她下来,正好过去了一个小时。 她的本意是来追问,到了院子里,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手电筒的光不算很亮,正好能照亮邰霏面前的一小段路,她刚跨上进厨房的台阶,宋时祺忽地开口。 “邰霏。” 邰霏应声回头。 “是真的,不是梦。” 宋时祺的眼睛被镜片遮住了一些,邰霏分不清是镜片的反光,还是宋时祺眼里原本就有星星。 她站在原地,喉底翻滚许久,还是问了出来:“理由呢?” 清风依旧吹,独吹不到在院子里的宋时祺。 他打了个哑谜:“等一个时机。” 邰霏看见他不再看自己,又重新望向天空,“或许是个惊喜。” 惊喜和惊吓还犹未可知,邰霏像添了把柴的火被生生拽出来两根木头。 火势渐小,她被烧晕的心和脑都冷静下来。 “早点睡。” 她说罢,趿拉着拖鞋上楼。 宋时祺看到楼上的房间一闪而过一丝光线,随后又陷入黑暗。 他对着那扇没打开的窗轻道了声晚安。 - 次日早。 邰霏下楼的时候宋时祺已经离开了院子,只余周知意还在桌边行尸走肉一般咀嚼着碗里的蛋花粥。 看见邰霏下楼,她强撑着打了个招呼:“邰霏姐早……” 邰霏虽然晚上睡得不好,半夜还起来夜聊了一阵,但毕竟昏迷了一天一夜,精神还算尚可。 盛了粥出来上桌,周知意已经七魂没了六魄,似乎下一秒就要晕厥在桌上。 邰霏关怀地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 周知意:“我没烧……我就是困的……” “困怎么不睡?”邰霏不能理解。 周知意不好说她昨天和江黛聊到很晚,只好把宋时祺今早干的事抖了出来。 “宋哥四点叫我起来,拉着我把名单对了一遍……” 周知意僵尸似的舀了勺粥送到嘴巴里嚼嚼嚼,咽下去,“到六点半,然后拉着我出门去找了小姨,把信息换完之后再回来,煮了粥让我看着。” 她又舀了一勺,“我忽然后悔同意他住下了哈哈……” 邰霏对她的忏悔不做评价,打发她吃完粥上楼去睡一会。 周知意上楼关上门,邰霏收拾了桌面和碗筷,正打算出去转转,走到门口就看见从远处田埂上走来的人。 宋时祺走在最前,身后跟着小姨和顾流。 高低不平的田埂对这三人似是完全没有影响,聊着天,聊一会儿忽然话不投机吵两句,声音大得连隔了老远的邰霏都能听见,脚下却依旧生着风,速度不减。 邰霏折回厨房抱出热水壶,回到堂厅给杯子放茶叶,放到最后一只的时候,陆之尔冲进小院叫了停。 “我白水就可以了。” 宋时祺和顾流勾肩搭背地后她一步,手里夹着一本透明的文件夹。 红锈色的八仙桌配着四条长凳,正好一人一边坐下,邰霏正对面是顾流,左边是小姨,右边是宋时祺。 小姨捧着热水吹了吹,小小地啜了口:“小周呢?” “昨天没休息好,回楼上睡回笼觉去了。” 邰霏说着,悄悄瞥了眼同样应该“没睡好”的宋时祺,却没在他脸上发现一丝没睡好的痕迹。 小姨把杯子放下,朝着宋时祺摊开手掌,后者即刻便会意地把自己拿了一路的文件夹递了过去。 小姨翻了几页,低着头,语气柔和地问邰霏:“你知道我是谁吗?” “彩虹救援的成员,宋时祺的小姨。” “嗯,说对了一半。”陆之尔笑笑,“我姓陆,耳击陆,陆之尔,是彩虹救援双文项目的主要负责人。” 她温温柔柔地笑着,“鉴于最近双文的人为破坏事件,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认识邱云飞吗?” 邰霏一怔。 第64章 第 64 章 堂厅正中的挂钟咔哒声成了这几分钟唯一的声音。 陆之尔把手里的文件夹摊开往下压了压,顺着桌面推到邰霏眼前。 “这是双文部分见过那个人的口述,尤其是陈叔——就是养鱼那位,说他曾和他聊起过你。当时他对你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对你在双文这件事上,表现出了很大的热情。” “他平常都在四五区交界的地方活动,应该是和修筑水坝那些人一起来的,在山上有个被冲垮的茅草屋,估计是他的落脚点。” 宋时祺没有说话,顾流在邰霏对面忍不住插嘴道:“之前我和十七去给陈叔修水泵,折腾半天没人家稍微动动有效果那事,你还记得不?” 邰霏记得。 宋时祺说:“刚才,我们发现陈叔其实并不认识那个人。但那个人在修理水泵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和陈叔保持着联系,就是为了得知设计进度。” 邰霏一梗:“……陈叔怎么没觉得有问题?” “因为陈叔觉得,那个人是对你有意思但不好意思来说。”顾流一拍手,无奈地摊开,“也别问为什么不告诉你不告诉咱们,这得问楼上睡着的那个嗑cp的异端……” 陆之尔说:“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小邰,认识邱云飞吗?” 邰霏想了很久,依旧想不起来自己记忆里有过一个叫邱云飞的人。 “我不认识。”邰霏看着陆之尔的眼睛,“你确定是这个名字?” 陆之尔抿唇,轻啧了声:“确实,名字存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叫邱云飞,因为双文人绝大多数对普通话都很陌生,这‘邱云飞’的谐音是四区一个在山上种蓝莓的果农说的。” “今年春天,大概三月份的时候,他趁着下雨在山上看果树的情况,正好碰到一个很高的人带着斗笠,和一个穿着黑色胶皮雨衣的人站在坡边的老松树下边聊天。高的那个人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黑色塑料袋包着的东西给了另一个人,看形状大概是条烟。可那人不满意,站起来把他们俩坐着的那根枯树给一脚踹开,黑色兜帽下露出来几缕头发,从面孔来看,是个男人。” “那个高的明显不爽,于是站起来,把帽子甩开,怒着吼了声‘邱云飞’,两人搅打在一起,那个果农怕揽上事儿,就跑了。” 邰霏敛下眼睫,手指抵住唇齿,她轻轻咬上自己的指尖。 陆之尔说的,是她当时设想过可能性最小的可能。 今年春三月,她甚至还没有回国,这个人早早地埋伏在双文就不怕扑一场空? 中途有无数的可能造就自己不在双文的场面,这人为什么能这么肯定自己一定会来—— “不对。”邰霏忽然松口,低喃一句,“他不是冲着我来的。” 桌边其他三人都朝她看过来,邰霏指了指文件上的三月。 “三月份,我还在国外,也没有任何消息确认我会回国,甚至到双文来做这个项目。”邰霏问宋时祺,“邀请Toffee是一时兴起定下来的,对吗?” 这一点宋时祺承认,双文缺少的场设其实在一开始就是一块非常诱人的蛋糕,无数的设计师和工作室都想拿下,却被微岛驳回。 直到那天他突发奇想说要邀请Toffee来做场设,后面换成邰霏后他又是如何据理力争,顾流是亲历者,陆之尔作为“同行”也有所耳闻。 “所以他本来的目标就是双文。”顾流干巴巴地说。 陆之尔补充:“也有可能是微岛。” “或者……”邰霏咬着指尖,哑着声音开口,“是宋时祺。” “我和他在山上的时候,他很明确地说过,如果我今天死在山上,要怪就只能怪我自己答应了宋时祺。” 顾流面色复杂地纠结了一阵:“……这是什么话?” “威胁,或者陈述。”宋时祺看着陆之尔,“小姨,我大概知道和谁有关系了。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会处理好,双文和微岛麻烦您和顾流替我看着点。” 他一边说,一边垂着手勾出手机,简短地给人发了条消息。 陆之尔在这个空当收拾了邰霏面前的文件,卷成筒,轻轻点了点邰霏的肩膀,“受苦了,这事十七会给个解释的。” 邰霏顺着陆之尔的纸筒指着的方向看向宋时祺,心想,宋时祺欠的解释还不止这一个。 安排完这个,陆之尔像主持人似的开了下一个议题。 “好,下一项议程。微岛和彩虹救援在双文项目上的交接。原本是定在七月二十一号的,现在活动推后,导致所有的项目时间、投资融资、作战情况都需要二次制定,宋负责人有什么头绪吗?” 宋负责人说:“最多推迟五天。” 陆负责人说:“太久。” 宋负责人说:“小姨……” 陆负责人说:“工作没有感情牌。” 宋时祺敲了敲面前的杯子,盛着水的玻璃杯发出沉声脆响,“那你说几天。” 陆之尔比了个三。 “三天可能吗?”宋时祺说不好是气的还是真的觉得好笑,“陆女士,洪涝排水后的复原工作需要多少时间您不会不清楚吧,三天时间,很紧张了。” 陆之尔笑道:“你看,你自己也说的是紧张,而不是不可能。” 宋时祺没说话,姨甥两个就这么在八仙桌的两侧互相看着彼此,较着劲,谁也不让谁。 顾流的眼睛瞟这边瞟那边,最后啧声站起来,给陆之尔添了水:“小姨……您看这双文……” 陆之尔放下一根手指:“两天。” 宋时祺:“……” 顾流:“……”他也不知道陆之尔会这样变如脸啊! “就算洪涝能解决,场设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宋时祺给邰霏使眼色,陆之尔原本和他对峙着,瞬间就发现了这一下小动作,轻咳了声:“你小姨年纪是大了点,但还不至于瞎。” 她朝着邰霏抬了下下巴,“场设的设计师就在这里,为什么需要你一个外行来替她发言?邰霏,你说,两天时间够了吗?” 两天时间,就意味着活动只推迟两天,距现在还不到一周。 四五区的受涝情况很严重,而六区之外的山体崩塌也需要很多的时间去修复。昨天吃饭的时候邰霏和宋时祺几人在餐桌边上聊过这个话题,由宋时祺找来的团队进行山体拓荒,六区的通道打通最多只需要三天,而腾出的更多人力物力抢救四区五区,其实在五天内是可以清理完毕的。 洪涝灾害最恐怖的是发生的时候,而发生之后,快速的重建和重建后的复苏才是一个地区能不能复原的关键。 这次活动,是微岛交接给彩虹救援,让双文接轨现代的接力棒。 “可以。”邰霏自然又平静地接下,“两天时间已经足够了。” “很好。”陆之尔抬眉,“比宋时祺有魄力。” 说罢,陆之尔站起来,扯着顾流的帽子往外扯了扯,“小顾,带我去拜访一下二区的留守老人,我们考虑在二区建设一个老年服务中心……” 宋时祺留在原地。 “两天时间,不紧吗?”宋时祺问。 邰霏诚实地摇头:“可能在六天前,我和顾流打了个赌,赌你能不能在十五天之内回来。” 这个赌约对宋时祺来说是个新知识,他挑了挑眉,示意邰霏说下去。 “当时离十五天只差两天,我和顾流说,这两天内,我会完成除了主场景外,要用到的所有苔藓景。” 讲述这个意气用事一般的赌约时,邰霏脸上显露出一股执拗的劲,眼睛亮亮的,和刚才答应陆之尔时候的自信和肯定不同,这时候的她像是要向别人证明什么。 “你就这么相信我能赶回来?” 宋时祺调笑着开口,却被邰霏接下去的话给堵了回去。 “不啊。” 她捧起面前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杯子里的茶叶很少,零零星星几片,茶汤的颜色也不深,在邰霏唇上印了片亮晶晶的水雾。 “你能不能到都不影响,这是我必须要完成的工作,仅此而已。” 看着她飘忽着许久才找到焦点的眼睛,宋时祺好心地没有戳破:“这也是你答应小姨的原因?” 邰霏转过来看着宋时祺:“是。” 宋时祺没说话,忍了一会,举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茶。 他的茶和顾流那杯都是正常多的茶叶,苦涩和清甜回甘萦绕在舌尖,他说:“那设计师现在还需要什么设备、花材或者其他的东西吗?一区的通路日以继夜开好之后唯二的好处之一就是去云城的线路时间缩短了一半,双文再也不是独立港和山坳坳了。” “苔藓上还需要一些品种,我已经联系过江黛去订,最早后天就能到。”邰霏想了想,“别的……顾流说可以找一些花艺师来一起搭景,如果可以的话,请她们尽快到位。” “没问题。” 放在桌面的手机叮咚一声,宋时祺偏眸看了眼,站起身,邰霏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他站起来,腿还没打直,又僵硬地坐了回去,尴尬地喝了口面前不算茶的茶。 “我联系的人到了,我又得出去一两天。”宋时祺不知道为什么又坐了回来,单手撑着下巴盯着邰霏,“这次你会打电话说想我吗?” 邰霏脸颊一热,想起自己那天在小院里冲昏了头脑似的发出的那声嗯。 现在她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她梗着脖子抬手遮住脸,“你快走吧。” 宋时祺扬起浅笑,脸颊侧的清浅酒窝甜得过头。 “有事找顾流和小姨,没事的时候就多复习复习我正经教给你的第一句双文话。” 时间真的很赶,宋时祺没再多说什么话就迈着大步子跑出门。 邰霏想追出去看看,站起来,却没动。 收拾完桌上的四个茶杯,她忽然开始回味起宋时祺那最后一句话。 “教我的双文话?” ——你吃了吗? 邰霏不自觉在后院水槽边弯了眉眼。 “我吃过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4章 第 64 章 第65章 第 65 章 自宋时祺离开双文后又是三天,受水灾影响最严重的四五区在微岛、双文和彩虹救援三方的努力下已经复原了七成,疏浚工作比预想中要快得多。 彩虹救援以陆之尔为首的一帮人在微岛做中介的情况下,和双文的村民聊得热火朝天,每个人都对双文的未来有着美好的遐想。从二区规划建设的老年中心,到三区计划中的学校,五六区发展类农家乐的经济体系…… “可有意思了,小姨现在还在和山长和村长喝酒吹牛呢,六哥在那看着,生怕小姨昏过去。”周知意把打包回来的饭菜放到桌上打开,“邰霏姐,先吃饭吧。” “还有两簇,定好就来。” 一区的山路通车后,邰霏让江黛把自己寄到工作室的工作台打包寄到了双文。前几天为了赶进度做的微景在定植上不够精细,邰霏一一返工修缮,到今天还有两个景没有完工。 周知意只好把保温盒的盖子盖回去,踏着小步走到邰霏边上,找了个不遮光的位置站着。 等邰霏用镊子把最后一簇苔藓定好,摘下单片镜,周知意才问道:“为什么要重新拔掉一部分啊?” 邰霏摘掉手套,走到堂厅的水槽边舀了勺水出来冲了下手:“因为前几天赶进度,有的地方得过且过,品种也没那么对,现在有条件了就得换回去。” “其实我看不出来。” “总有能看出来的。”邰霏说,“做一件微景要经过很多道坎,最先要过的就是我自己这道。” “好吧。” 周知意妥协,又回到桌边把保温盒盖子掀开。邰霏坐到桌边,接过周知意从兜里掏出来的筷子,咬在牙齿间,问起今天的修复进度。 周知意说:“其实河道疏通好了就已经成功了一半了,今天上午收拾了一下五区被淹的房屋和看台,就是当时我们俩去看过的那个大台子,刚全清出来了。” 邰霏点点头,周知意从打包袋里找出一个大铁勺,把菜往邰霏碗里舀,边舀边给邰霏分享乐子,“你是不知道,六哥和小姨俩人可搞笑了。因为石台阶泡在水里嘛,难免长了些青苔什么的,特别滑,小姨上去差点滑倒,六哥就去拉她,结果小姨稳住了,六哥跑了两步自己摔在小姨面前了,四仰八叉的,最后还是小姨把他拉起来的。” 邰霏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浅浅地笑了下:“没受伤吧?” “六哥是什么人,微岛哥斯拉能摔出什么大事?”周知意一摆手,“还有一件事,六哥吃饭之前给宋哥打过电话,问他那边目前的进度,宋哥说今天晚上就能回来,不过还有些事得问问你。” 邰霏拿筷子的手一顿:“问我?” “怎么,这信号不是好了吗?他没给你打电话问?” 这邰霏就更不知道了。 周知意立刻找补似的自圆其说:“可能是宋哥想当面问吧,今天晚上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邰霏搁在工作台边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了铃声。 桌边两人面面相觑,邰霏慢吞吞放下筷子起身走过去,捡起手机一看,对周知意说了句:“曹操来了。” 说着,回到桌边坐下,接起电话。 “喂,吃饭了吗?” 宋时祺说的是双文话,邰霏猛一听见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挤着喉咙扬起语调:“嗯?” 宋时祺在那头轻叹了口气:“哎,看来我的学生并没有好好复习。” 邰霏只好用双文话回:“正在吃。” 那头传来轻笑:“嗯,说得很标准嘛。” 邰霏也勾起唇角,抬眼,却对上周知意审视的奇怪眼神,顿时又扯了回来,正经地问:“是有事找我吗?” “算是吧。” 说完这三个字,邰霏听到他那边有人在身后叫了声十七。 “一个人窝在角落干什么,回来一趟连杯酒都不喝?不是……” 韩轩像见到新大陆似的拍了下宋时祺的肩膀,“你和谁打电话呢?顾流?叫上他一块儿啊,让他赶紧回云城,双文那路不是被你炸开了吗?” 这个人和宋时祺应该离得没那么近,声音收得不太清楚,邰霏不自觉和手机贴得更紧。 宋时祺拿开手机把韩轩推开,转头也贴近手机,轻轻说了句:“晚上见。” 他压着声怕韩轩听见,气音似的三个字透过电波跨越好几十公里飞到双文,钻进邰霏的耳朵。 邰霏冷着脸把手机放下,周知意好奇地凑近:“宋哥说什么了?” “晚上见。” “晚上见?”周知意狐疑地扫了眼邰霏,发现她浑身上下都紧绷得不对,“啊?” 邰霏这样子也不像是就这么句无害的晚上见能变异的样子啊。 “我吃好了。” 邰霏又草率地扒了两口饭,随即站起来,拿着手机回到了工作台前。 周知意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撅起嘴:“又吃这么一点,饿了记得去泡泡面煮饺子!” 邰霏囫囵应了声好,压着狂跳的心脏深呼吸,戴上单片镜拿出镊子分株苔藓。 - “和谁打电话呢,藏着掖着的?” 韩轩手里拿着一杯香槟,抬手招呼了侍应生停下,在托盘上挑了杯红酒,递给宋时祺。 宋时祺靠在猪肝色的真皮沙发上睨了他一眼,摇摇头,无奈伸手接下:“我晚上还有事,就这一杯。” “得了吧,这儿谁晚上没事儿啊?” 韩轩晃了晃香槟,对着灯欣赏着爆炸升腾的气泡,偶尔有路过的生面孔对着他抬抬酒杯,他也装样子似的抬一抬。 说完这话,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宋时祺的回复,韩轩啧了声:“你这人到底有没有一点知恩图报的心理啊?双文那项目的广告哥们替你整的那么好,你就一点表示都没有?” 宋时祺也晃了晃杯子,抿了口红酒:“我这不是来了吗?” “来了算什么?”韩轩皱眉。 宋时祺伸出左手,在眼前横着划过。 莫名其妙的动作,但搭配上今天别墅里的人声鼎沸,韩轩忽然福至心灵。 韩轩:“……” 风创日理万机神秘莫测的总裁,现在坐在这里,就是给他韩家了一个巨大的面子和人情。 韩轩:“你过分了吧……” 两人面前又路过一个挽着女伴的少爷,冲着沙发上的两人抬了下手里的酒杯:“韩少,宋少。” 这人韩轩算是熟悉,站起来和他碰了碰杯:“李公子,早就听说你从国外回来了,就是一直见不到人,难得今天在我这小家宴上遇到,有幸。” 这李公子宋时祺也有所耳闻,因为在国内玩得太花被家里长辈制裁发配国外,关了半年,发现他在国外玩得更花,这才又押犯人似的押回来,拴在身边,不轻易放出门来。 圈里的人谁不认识谁,李公子听到韩轩点他让他收敛些,也是睁着眼点了下脑袋:“实话跟您说吧,今天我能出来还全靠那位的功劳——要不是我爸听说风创老大和咱几个年纪相仿,也不会让我出来。” 他说完,神秘兮兮地对着韩轩和宋时祺说起悄悄话,“这事还是秘密呢,倒是韩少,那位赏脸到这儿,你有没有什么明路给兄弟指一条,说不定我真聊成什么事儿,我爸能让我出门多转转,也好和国内的兄弟们多玩玩儿嘛。” 韩轩给宋时祺使了个眼色,却发现宋时祺眼里玩味戏谑,只好打了个马虎眼送走了这李公子。 他临走时,宋时祺心情颇好地抬起手里的红酒杯,和他碰了碰,韩轩被他杯子里晃荡的一抹红给整的无语至极。 宋少和宋总,是有天差地别的。 宋氏集团和风创投资,虽然都是大企业,但风创这些年的势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跟着风创走,那就是走在风口,踏在浪尖。 宋氏集团虽然依旧是活着的骆驼比马大得多,那也不及攀上风创更有吸引力。 宋时祺就是宋时祺最好的遮面纱。 韩轩沉默了好一会儿,宋时祺杯子里的酒只剩个底,他猛地坐正:“靠,我是不是唯二知道你有马甲的人啊?” 宋时祺颔首,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除了家里人,这里确实只有你和顾流知道。” 韩轩懊悔地一拍大腿:“靠靠靠!我还是太正直了!要是早知道能拿你造势的话,我爸也不会天天说我没脑子了!” 宋时祺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我建议你最好不要。” “为啥?” “万一哪天我就脱了。” “算我求你了义父。” “叫亲爹都没用了干儿子。” 宋时祺晃了下只剩个底的酒杯,眼底倒映出一片红,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有人动了不该动的人,我得让他们永远不敢动才行。” 韩轩从没见过这样的宋时祺。 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在这一刻陌生得让他无端打了个寒噤。 宋时祺把杯子里最后一点儿酒剩了下来,对着韩轩挑眉:“一会儿文森特会过来之后,你替我把刚才那句话传达一下,拿出你做广告的气势,务必让整个云城都知道。” 难得穿着西装的宋时祺优雅离场,韩轩依旧愣在原地。 宋时祺话里这个“不能动的人”是谁? 韩轩想知道想得心急火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第 65 章 第66章 第 66 章 接到电话的时候,邰霏刚开始第三个微景的精修。 “花到了?好的,我和知意马上出来。” 邰霏叫了声在楼上挂着综艺做表格的周知意。周知意半挂着耳机,邰霏一叫她她就听见了,抱着笔记本从自己的小房间出来,回了句稍等。等她俩都收拾好手上的活出门,门口的观光车恰好够一个来回的电,便不再磨蹭,朝外区去。 两人风驰电掣到五区,往里走的时候,周知意手指绕着钥匙,脚下轻快。 “哎!”她叹了口气,“现在一想,当初选交通工具的时候选这观光车还真是正确的选择。” 邰霏也应了声是。 尤其是雨季这段时间,观光车还真是立了大功。 因为电力还没能稳定下来,目前的电大概也就是仅仅能够上几辆观光车每天来回跑几趟的事儿。不过撑过这段时间,后续在彩虹救援呈报上去的改建计划里,电力稳定是第一条。 稳定下来,后面的计划才能往下推。 签收花材的地方停着好几辆货车,汤姐正给司机们递水,顾流带着许哥一辆一辆车地打开查验。 见邰霏到了,顾流即刻挥手招呼她过来:“邰霏,快来看看这些花!” 周知意被汤姐叫走,邰霏走到打开的冷链货车车厢边。 “十七说这些花都是江医生帮忙弄来的,好不好的我也不懂,你看看,要是能行的话咱就签了。” 江黛弄来的? 邰霏眉心一跳,直觉奇怪。 车厢的温度比外面凉一截,里面放着的玫瑰枝干粗壮,叶片宽厚,蜡质明显。纵使她不是专业搞花艺的,也看得出来,这批花质量上佳。 也是,毕竟江黛是自己人。 邰霏把怎么看花新不新鲜,怎么分辨各种花的质量好坏简要地说了说,几个人分头去验,不多久就查完签了单。 顾流把笔还给司机,拉着邰霏到阴地,拿了瓶水给她:“江医生家是做花材生意的?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嗯。”邰霏拧开水抿了一小口。 “不打算继承家业吗?” “她有自己更想追求的事业吧。” “也是。” 顾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先是一顿,随后哈哈一笑,捏着自己的水和邰霏的水碰了碰,猛灌一口,“让我们敬这些追逐理想的疯子和勇士!” 邰霏一笑,也喝了一口:“听到这个评价,我想江黛会很高兴的。” “哪里哪里。”顾流抬手蹭了蹭鼻子,“哦,我想起来件事。” 邰霏示意他说,顾流便接着道,“十七今晚回来,这个你知道吧。” 邰霏点点头:“刚才通过电话。” 虽然不知道他那边灯红酒绿的有谁在场,最后的电话挂得也不甚体面,不过晚上见这个信息是传达到了的。 “微岛联系的花艺师也差不多今晚到。”顾流神神秘秘地凑近了一点,“十七说,花了钱的,能压榨就压榨,今晚就可以让人家干活了。所以你要是不着急回,索性就在五区安排了工作再……”走。 “顾流!你干嘛呢!!” 周知意大老远地冲过来,逮着顾流就是一阵吼,“你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我和邰霏商量工作啊。”顾流把周知意的鸡爪子从自己胳膊上扯下来,“你干什么呢,大老远跑过来发神经啊?” “工作靠那么近干嘛?!” “我们俩密谋当剥削人的资本家呢,这是很光荣的事情吗?”顾流大方地给了周知意一个脑瓜嘣。 “剥削谁啊?”周知意挑眉,半信半疑。 “晚上来的花艺师们。”邰霏站起来,四下远眺了一圈,最后伸出食指抵上嘴唇,“嘘,干坏事呢。” 周知意:“……” 这还是她认识的邰霏吗? 周知意无语晃神的功夫,邰霏和顾流已经走上了平台。 邰霏用手机打开了设计图规划比对。 自过稿后,她到这里实地的机会不多,后来碰上雨季,五区受灾严重,邰霏就是想来五区也被微岛的人拦下,没有出来的机会。好在双文外区的房屋都是全石制的,不像二三区的木质结构容易被腐蚀,目前来看,主台保存完好,没什么偏差。 顾流问:“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按最紧张的时间规划算,四天也是够的——前提是花艺师够多的话。” 顾流眨眨眼:“够多?几个算多?” 邰霏没接手过大场设,但在国外参与过不少室外婚礼跟进,斟酌了一会,和顾流蹲在角落算账。 “小型活动基本半天就能解决,双文这个活动应该算中大型,最起码是要以周为计算公式的。” 顾流又眨眨眼,然后伸出来四根手指,想了想,退了半根回去:“但是我们只有最多三天半时间了。” “所以我们至少也需要正常两倍的花艺师量——最起码是十个人,而且是训练有素、自成体系的花艺师团队。” 顾流不说话了。 邰霏用手肘抵了抵他:“怎么不说话?” 好一会儿,顾流干巴巴地问了句:“你这个要求,和十七说过吗?” 邰霏:“……” 没有。 花艺师这个话题,似乎从来没有在双文被正经提起过。 邰霏作为设计师,默认花艺师团队都由项目主创,也就是微岛的一群人拍板决定。可现在时间紧,任务重,再在短时间内提什么别的要求,像极了无理取闹。 顾流叹了口气:“咱这叫百密一疏吗?” 邰霏凝重地跟着也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们有数。” “啪”一声,顾流突然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希望宋时祺有数。” 邰霏:“……希望吧。” 这边还在祈祷,那边送走了货车后,道路上又开进来一列精致美丽的车队。一溜的跑车经过一区二区,越过三四区的时候吸引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视线,终于停在五区。 为首那辆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素色单肩长裙的女人,裙摆自腿弯处开叉,自然漾出漂亮的裙摆。 她摘下墨镜,对着远处树下目瞪口呆的周知意招了招手:“喂,这里是双文五区吗?” - 周知意给桌上的人倒上热茶,悄悄地缩着身子绕到小屋外,和顾流汇合。 顾流正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捡的小树枝,点燃了一端,装作是烟,夹在手指中间装深沉。 周知意把那根树枝抢过来用脚碾了又碾,然后皱着眉头问道:“那群人谁啊?” 顾流沉吟两秒:“不知道。” “那她们怎么会来这里啊?”周知意回想起刚才为首那个女人mean到极点的面孔一个哆嗦,“看上去那么不好惹,还上来就问‘这里是双文五区吗?’是怎么了?” 顾流朝着矮房子努嘴:“是就进去喝茶了呗。” 周知意:“六哥我发现你这人……” 屋内忽然传来吵嚷声,周知意下意识想冲回去,被顾流反手捏住拉了回来,伸出手指比了个嘘声:“别急,邰霏能解决的。” 屋内。 邰霏把自己面前那杯没喝过的茶推到姚纳面前:“学姐,先别生气。” 屋内其他人都微妙地观察着主桌的两个人,像一群蜗牛互相碰着触角传递信息,一发现问题就缩回壳里规避。 姚纳根本不听邰霏说了什么,直截了当地把邰霏送到她面前的另一杯茶也挥到了地上。坐的近的,有几个人身上差点被溅到,发出低浅的惊呼。 “你们都先出去。” 姚纳的声音倒比做出来的事情平静得多,有人带头应声站起来,她又追了一句话:“联系一下门口那两个人,问问目前负责项目的人在哪,去检查一下花材,准备工作。” 还是之前应她的那个人应了,最后一个出去,贴心地帮邰霏和姚纳合上了门。 地上的茶水散着滚烫的热气,邰霏看见姚纳眼里的挑衅。 “邰霏。”姚纳呵笑一声,“你最好解释一下,你现在在干什么。” “我在这里做场设。”邰霏说。 姚纳:“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问的是,你明明出了国,明明有大好的前程和未来,为什么还要回来。” 邰霏默了一会,捏了下自己的耳垂,也轻笑一声,直直对上姚纳探究的视线:“我要我本来就有的前程和未来。” 姚纳许是没想到邰霏会这么直白且执拗地回答,扯着脸皮抽了抽眼角:“什么意思?” “当年那件事,我们都是亲历者,你知道的不会比我少多少。” 姚纳冷哼道:“所以呢?就是因为我知道的不比你少,我才觉得你回国就是蠢!” “接下这个项目的你更是蠢!” 姚纳越说越激动,站起来一拍桌子,“你回来干什么?国外没有公益项目让你去做场设吗?” “不是的。”邰霏也站起来,难得地冷着脸和人正面吵嚷,“我回国和公益没关系,更不是为了做这个项目才回国。” “你最好是。”姚纳撇开视线不看邰霏,手掌攥成拳,鲜红的美甲刻入掌肉,像是淋漓的鲜血,“那你告诉我,你在这里的理由。” “我说过了,做场设,以及找回我以前就能有的未来。” 姚纳翻了个白眼,敲敲桌面:“邰霏,诚实一点。” “月薪一万,五险一金,项目提成。” 门外传来的清越声音替邰霏回答了姚纳的问题,邰霏看到姚纳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破裂。 随后关得并不严实的门被人轻轻敲响, “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第 66 章 第67章 第 67 章 屋内两人都不出声,门外的人又不急不徐地轻敲了两下。 姚纳没好气地偏过头,对着门冷声道:“门里的人如果不想让你进来,把门敲碎了也没用。” 宋时祺毫不犹豫地把门推开,进门对着桌边的两人微微点了下头,随后便自如地找了个凳子搬到桌边坐下。 姚纳不悦地微扬下巴:“真没礼貌啊,堂弟。” “也得堂姐你记得,你来双文是来干什么的。”宋时祺毫不犹豫地怼回去,抬手一看表,挑眉提醒道,“距离我们的合同时限还有七十八小时,亲情提醒,双文有四个区需要布置。” 姚纳又猛地一拍桌站起来,转身走到门边。 可能是觉得憋闷,她转回身子抬起手指了指宋时祺,又指了指邰霏,手指逡巡了好一会儿,最后闷闷地跺脚:“你、你们都给我等着!” 邰霏跟着姚纳站起来,目送她走远后,桌边的宋时祺轻咳一声。 邰霏这才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宋时祺坐得离她不远,平时不怎么打理的头发少见精致地喷了发胶定型,原本硬帅的五官逻辑今天被模糊了一些,却显得锐利精明更甚。 这样一张脸,却睁着明亮清澈的眼眸,问她:“你和她认识?” “园林学院的专业就那么些,我们有共课的老师,她也是我学姐。” “哦,学姐。”宋时祺抬眸。 邰霏思索了一会儿:“那你呢,堂姐弟?” “我家的亲戚挺多的。” 邰霏重复了下亲戚两个字,手指在桌面轻轻搭了搭。 姚纳是邰霏在云大认识的人之一,不仅是因为共课的老师,还因为姚纳这人外向且正义。最初发现邰霏毕设可能有问题的人就是姚纳,还提醒过她,可当时的邰霏说自信也好,说不信别人也罢,还是落进了那个抄袭圈套。 姚纳。 邰霏微收下颌,宋时祺也默契地没有说话。 “设计师,出来,有事找你。” 姚纳没好气地重新出现在门口,邰霏看了看宋时祺,宋时祺挑眉回看她。 还没来得及张口说什么,姚纳又敲了敲门:“别看了,时间那么紧张还有什么好看的?” 宋时祺抬手比了个请的动作:“那我们俩的事就晚点说吧。” 姚纳冷漠地在门口抬手看腕表:“宋总,你现在欠我三十秒。” 邰霏只好跟着姚纳走。 这间小偏房离主台很近,姚纳虽然穿着优雅,步子却很豪迈,一步两步,和邰霏拉出两个人的距离。 “刚才的事我会再找时间和你谈,现在一码归一码,工作更重要。” “设计我看过了,你的水平倒是一如既往。不过我必须告诉你,花艺和微景不一样,尤其是在设计上,实景搭设在某些地方的呈现上不可能百分百还原。” 到了地儿,姚纳带来的专业团队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看姚纳到位,立刻便有人把打印出来的设计图拿给了她。姚纳接过,找了个平坦的地扯开,指给邰霏看。 “这个地方,我去放花材的地方看了,花的品质不错,但达不到这么密匝的程度,就算全都打捆扎也会和图有出入——你和宋时祺什么关系?” “?” 邰霏难以置信地从地上的设计图跳到姚纳的眼睛,“什么?” 姚纳不轻不重地点了下邰霏的额头:“问你呢,和宋时祺是什么关系?” “同事,甲乙方合作关系。” 如果是三个月前,邰霏或许能把这几个字说得更直接一些,但现在,这九个字透露着一种让她自己都觉得明显的犹豫和怀疑。 幸好,姚纳点了下头,又抬手翻了翻设计图纸。 邰霏心虚地呼出一口浊气,姚纳又说道:“你看这里,这里你设计的这个花柱有大小递进,但是花材里面没有最小的大小,所以也需要改——你们俩是还在暧昧是吗?” 邰霏:“……不是。” 姚纳又点了下头,手上重新翻阅图纸:“还有这里,我知道你打算在这里放苔藓景,那这里应该是整个活动的主题眼,花朵的考虑上是不是可以选择陪衬性强一点的?或者用淡色去衬托——” 说到这儿,姚纳忽然抬头,然后盯着邰霏叹了口气,“那宋时祺很没用了。” 邰霏说不好是气的还是真笑了,点了下图纸上的花台:“就用淡色吧。” “行。” 姚纳说着卷起图纸,招呼起在各处忙碌的助理。分配完工作,又找到了在角落和周知意发消息的邰霏,交给她一卷改后的备份。 “刚才说的都改在上面了,我提出的你最好今天就拿方案给我,这里最迟明天早上九点就要结束。” 邰霏捏着图纸,轻声应了句:“好。” “还有其他几个区,我觉得实现不了的也都标注了,最好一起改过来给我,要么就告诉我你这样设计的原因。” “好。” 下午的树荫只有正对着树顶的一小片,邰霏和她两个人挤在那一小点儿地方,挨得有点近。 邰霏听见身边的姚纳叹了口气,用余光微微瞥了眼她,看到她右手捏着个银色的火机,咔哒咔哒地拨弄着盖。 “介意我抽支烟吗?” “如果我说介意,你会不抽吗?” 回答她的,是火机点燃烟头的极小声扑哧。姚纳踩着高跟走到邰霏右侧,在下风口吞云吐雾。 园林也算和艺术类搭边,大学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开始了和尼古丁相伴的生活。可姚纳,在邰霏的记忆里,对这件伤人伤己的事所抱的态度,一直是不屑的。 姚纳也在看邰霏。 她偏头吐出一口烟雾,余一点涩在唇上,侧过脑袋,问道:“很奇怪吗?我会抽烟。” 邰霏没说话,看着她,轻道:“人都是会变的。” “有道理。”姚纳突然笑了声,把只抽了一口的烟丢在脚下踩灭,“就像你一样。除了依旧不亲人,别的,你变了很多。” “我?”邰霏提着语调,“我有什么不一样?” “如果是以前的你,不会考虑来做场设。”姚纳说,“也不会和我站在这里聊天,说这些。” 现在的姚纳和刚才拍桌震怒的样子判若两人,邰霏笑了声:“你受什么刺激了?” “这……”姚纳解释的话才刚脱口,眼角余光瞥到在台边出现了个高而挺拔的人影,又把后半句给吞了回去,“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们俩的事情我会找时间再和你谈,你不许找借口推脱。” 要回国内发展,本来就要重新和这个圈子的人打交道,园林的人没有太好相处的,姚纳确实能算一个不错的切入。 她应下,离开前还提醒了下姚纳,一会儿离开的时候,记得把脚下的烟头带走。 姚纳盯着她的背影抽了抽嘴角,离开的时候却老实蹲下,把只抽了一口就被踩灭的烟用一张树叶包着,捡走丢到了垃圾桶里。 “和她聊了什么?” 宋时祺倚着墙,看着姚纳乖乖地把烟丢进灰色的塑料垃圾桶。 姚纳嘴角又是一抽,“啪”地把垃圾桶盖子摔回去,没好气地给宋时祺甩脸色:“我说,让她做完项目就赶紧滚蛋,别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也别勾搭我帅气多金温柔优雅的堂弟。” “其实是你帅气多金温柔优雅的堂弟在追人家。” “追?她知道你追她吗?她可和我说,你们俩就是单纯的合作关系,甲乙方懂吗?”姚纳走到他边上,“还有,你怎么现在就到了?” 宋时祺自动忽略掉前半句不太好听的恶评:“那我应该什么时候到?” “韩轩那里这么轻易就把你放出来了?就算放了,从云城到双文,我在高速跑了四个多小时,绕进来又开了快一小时,你这么快?” “韩轩既然告诉你我去了那个宴会,那有没有告诉你他之前买了直升机呢?” “有病。” 姚纳面色复杂,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邰霏也好,宋时祺也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时祺也转身就走,让顾流把人叫到二区去开了个作战会议。 彩虹救援的人陆之尔带走了三成去办事,留下的七成自动并入了微岛,在宋时祺的安排下飞速进入作战状态,分批次协同场景搭设。 姚纳忙里偷闲,叫住来帮忙的周知意,让她带自己去邰霏住的地方。周知意开着观光车,也乐得偷闲,两人乘着夜风回到小院,邰霏正巧拿着设计图出门。 “改好的设计,你看看。” “可以啊,进去看。” 姚纳不顾周知意在后面如何嗷嗷叫,自在得宛如进入自家一般走进去坐下,打量起楼下玻璃罩培养箱内逐步驯化的微景。 “我听说你在国外跟着的设计师叫Toffee,但我看过Toffee的设计,你……” 她的手掌触碰上玻璃罩,透过两层玻璃的折射,桌边邰霏的脸变得模糊,“和她的风格相差很大,她为什么会要你做助理呢?” “风格相似会产生很多问题,这些问题想要避免的话,从源头就最好避免掉。” 姚纳站直,又跨着大步到桌边,像泼冷水一般轻说:“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邰霏的脸色依旧淡淡,没什么变化,体态姿势都不甚有多的动作:“如果这样你能接受,那就是。” 姚纳却又像一颗点燃的火星似的,猛地拍到桌上: “我就问你一句话,” “你敢不敢跳出来和别人说你没有抄袭?” 两个人离得不远,说话的声音自然就轻。 那观光车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停车失灵,周知意处理了好一会儿才收拾稳它,岂料进门听见的不是邰霏和姚纳和和气气地坐着谈那抽象的设计图,那拍在桌面的一掌结结实实地把她吓得不轻。 “姚纳姐姐,你这是干嘛?”周知意跑进战场隔进两人中间,“我带你来可不是来打架的啊,再说了你人高马大的,邰霏姐肯定不是你的对手嘛……”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打架了?”姚纳皱着眉,“我就是问问你的邰霏姐,是不是要一辈子缩在壳里的乌龟。” 邰霏的眸子骤然锐利,掀起长睫,淡道:“你知道什么。” “很多。” 周知意夹在中间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听不懂哑谜。 邰霏突然转头和周知意交代:“知意,我和她单独聊聊。” 国庆节快乐呀[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7章 第 67 章 第68章 第 68 章 邰霏几乎从来没有用过这种语气和周知意说话,周知意先是一顿,反应过来之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堂厅越来越远,出门的时候还贴心地替她们俩把大门给合上。 邰霏侧过一点余光:“你知道什么。” “不如我来问问你,你想知道什么?” “快三年前的事,你现在才提起,是真的得到了当时不知道的信息?” “是。”姚纳应得很快,“而且是很有趣的人。” “不止瞿枝。” “你说话的语气我真不喜欢,就像我好不容易才知道的消息对你来说一点都不值得惊讶似的。”姚纳一摊手,“不过确实,不止瞿枝。” “背后的人,可比你想象的要有意思得多。” 邰霏在她身边坐下:“是谁我都不会觉得奇怪的。” “真的?” 见邰霏点头但不说话,姚纳挑眉鼓掌,“好啊,那我告诉你——” 堂厅的主灯爆破后,顾流给堂厅拧了个四十瓦的节能灯,黄白色的光线在偏木质结构的老院子里亮着,把每个角落都照得很明白。 姚纳盯着邰霏,被她像一潭深水似的眼睛摄住,喉咙一哑,“我忽然不想告诉你了。” “呵。”邰霏眉头都不皱一下地轻笑移开视线,“我知道你不知道是谁,要是你能知道,我早几年就能找到他对峙了。” “找他对峙?你真看得起自己啊。” 姚纳不屑地嗤笑,也搬开凳子坐下来,“那年卡抄袭卡得有多严重你是不知道,始作俑者拍拍屁股出国了,留下一帮子学弟学妹哭天撼地,还连带着把我们的都查了一遍。怎么,你觉得自己脸面这么大?还是觉得上次帮你那个人还能再出来帮你一回?” 最后一句话的信息量比姚纳前面说的那一通意味深长得多,邰霏只有在这句话的时候稍微又扫了她一眼,姚纳啧声俯身过来。 “觉得我知道有人帮你很奇怪?” “我以为只有老师知道。”邰霏回想着当年老师劝她放下这件事出国好好生活的话,在姚纳眼里看到了一抹怜悯,“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姚纳索性换上贱笑:“云大有两件东西是不可信的。” 她伸出食指,“男人和女人。” 中指,“传闻中会被封死的传闻。” “说实话,你又不是第一个干这种事……” 邰霏向她投去一个“注意言辞”的眼神,姚纳自觉地换了个说法。 “被,被迫干出这种事的人。大家都是前脚出了办公室,后脚全校就没有一个不知道你要出国的人了。” 姚纳双手拖着脸,手指还在脸颊上点了点,“只不过你运气比较好,遇到了一个手段高明的帮手,后面有人想要查你,连你去了哪个国家都查不出来。” “谁想查我?” “这就是我要说的了,他和我有点小过节,你和我合作,把这个明显的中间商拔出来,何愁找不到其上下枝叶呢?” 姚纳情真意切,就差把诚意两个字一边一个写在自己脸上给邰霏看,可邰霏晾了她一会儿,摸到桌上的水杯,喝了口凉白开。 姚纳:“怎么样?” 邰霏放下杯子:“我觉得不怎么样。” “你不是来自证清白的吗?我们俩合作,强强联手,有什么不好?” “就是因为我是来自证清白的,所以我不能和任何人强强联手,我自己就够了。” “我说你还真是……”姚纳蹙眉,不知道第几次拍桌子,“别幼稚了,你看你连做个公益都这么不顺,要澄清自己不得碰钉子碰到死啊?” “姚纳。” 邰霏第一次叫她的大名,姚纳被这两个陌生语气叫出的字给定在了原地,“你觉得我能成功?” 姚纳认真思考了一下:“……” “考虑过即使你加入也失败的可能吗?” 姚纳没有。 “既然你的仇人和我的仇人在同一根绳子上,你又何必入局呢?我要是成功了,兵不血刃就能把你的仇人连带着一起除掉,就算除不掉,他也大伤元气再也没法和你一争高低。” “那你失败了呢?” “和你没关系,你依旧竞争,我依旧失败。” 姚纳这次是真怒了,双手都往桌子上一拍,眼睛瞪得滴溜圆,站起来弯腰,猛地靠近邰霏,一字一句道:“所以我说你蠢,那么多明摆着的事情不做,非得去钻牛角尖干什么?” “你呢?就因为一时意气和正义选择站队,不怕自己的正义给自己惹出什么麻烦?” “你还管上我了,你自己你管的明白吗?我早就说了你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我不奉陪了!” 说罢,姚纳翻了个白眼给邰霏,抄起桌面上的设计图往外走。 离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姚纳的高跟鞋像定死一般不再走动。 “喂。” 邰霏应声抬头。 “宋家唯一的大少爷,估计就是你除了那个帮过你忙的人之外,目前你唯一的依仗了。我这个堂弟呢,你该用的时候就用用,别太拿男人当回事。” 姚纳身上的香水味被风吹走,院子里只剩下邰霏。 邰霏想过姚纳会和她聊些什么,但在双文聊,聊这些,姚纳做的事情在邰霏的意料之外。 她可能是知道什么,但邰霏并不觉得这件事是那么简单就能翻盘的幼稚游戏。 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最好,在尘埃未定的时候还是和她保持距离。 电瓶声音隐约远去,邰霏却听到院子的门被人推开。 来人熟稔地进来,什么也不知道似的不好意思地说道:“听起来,你们俩没聊合。” 宋时祺的脚步很好认,轻、稳,声音也是,把人家藏着掖着的偷听说得轻轻巧巧,就像他本就应该参与她和姚纳对话似的。 宋时祺在邰霏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脸上挂着笑:“这么看的话我运气不错,至少在我印象里,我和你很少剑拔弩张。” 除开在咖啡厅谈合作的那一次,关系到双方,你来我往的时候难免有一点口角摩擦针锋相对,他们俩似乎真的没有再因为其他什么事对峙过。 宋时祺杯子里半杯水见底,邰霏仍然没有开口。 “姚纳是宋家旁支,我表姑家的大女儿,我和她不算太熟,如果不是因为她和她团队的能力合适,双文项目的花艺团队并不会落在她身上。” 邰霏悬浮在空中没有焦点的视线因为这句话忽然积聚,就像漂浮在半空的微尘终于有了落点。 她的唇瓣微颤,不知道宋时祺说这句话的意义何在。 “邰霏,我再和你重申一件事。” “微岛选择你做场设,不是我一个人能敲定下来的决策。画展那天顾流说的话你还记得吗?我们带着你的初设,仅仅是个想法和概念的雏形,就让那些坐在决策位置徘徊投资的人蠢蠢欲动。” “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公益推进困难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姚纳说的根本就不成立。” “我知道。” 邰霏轻呼出口气,把焦点落回宋时祺身上,“我在想,她是不是真知道了什么。” “她?”宋时祺比出大拇指往身后门外一指,“她不知道,她只是在五区听到山长和张婶聊天,知道你前些天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之后忽然抽风。” 真是个朴素的理由。 邰霏绷紧的肩膀松了些,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杯子。 杯子里的水完全静止,清澈得能看到杯侧后歪曲放大的木桌纹路。 “宋时祺。” 宋时祺说:“我在。” “那天在山上,我和那个人打了个照面。” 宋时祺是个很好的倾听者,邰霏和江黛用过抽象的形容,说宋时祺是她遇到过最像大海的人—— 温柔、深邃、神秘、危险。 江黛当时两眼一黑,透过屏幕指着她的鼻尖,不知道是笑还是骂:“太妃糖,我真是看不出来,你竟然还真有点恋爱脑的潜质,这才刚上点走近熟悉的强度,就一个劲往人身上堆这些充满着情绪的词汇。” 被骂了也不悔改,邰霏就这么觉得。 像大海的倾听者宋时祺没有打断她,只是轻轻地从喉底发了个嗯的音。 “小姨问的时候,我只说了一半。” “那天我的思路确实是那样,认为他们针对的是微岛,或者双文,甚至于是你也不可能是我,我只是一个附带的,是完成他们事业大计里可有可无的一个赠品。现在想,那个人对我的敌意有点儿太大了,甚至能在这里遇见我,看到我出事,让他兴奋不已。” 姚纳有心也好,无心也罢,明明白白地告诉了邰霏一件事。 她要继续在国内的事业,有的是人替她记得当年的事。就像老师说的那样,这里的圈子又只有那么一点儿大,到时候谁想给你使绊子都是随手的事,无论她想直面还是逃避之前的污点,那根刺就在那里,有无数人触碰嘲讽。 “姚纳点醒了我。” “微岛在双文的这场仗也是我必须要打赢的一场仗,虽然这本来就是我们的目的。可如果失败了呢?” 邰霏抬起遮挡视线的眼睫,瞬间陷入宋时祺如夜幕一般漆黑的双眸。 “我们一损俱损,谁也别想好。” 捕捉到邰霏那一瞬间慌乱的宋时祺微弯唇角:“很高兴你终于又找到了自己的路,设计师邰霏小姐。” “我下午要和你说的事,正好就和这件事有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8章 第 68 章 第69章 第 69 章 宋时祺三天前回云城的第一件事,是让文森特排了下人际关系。 邰霏说得完全正确,要对付一个完全没有任何信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国的人,还是太虚无缥缈。 就算什么微景、园林,蛋糕做得再大,也不可能着眼于她放那么长的线。 水库的事,只能是从微岛本身,或从他本人入手。 文森特效率很高,当天下午宋时祺就拿到了一份名单。 “和微岛公益有竞争关系的在最上,与您可能存在矛盾的在中,在保存前面两者关系的前提下与邰霏小姐有私交或曾有交集的在下。” 文森特把手里另一份资料放在宋时祺面前,“不过我认为,名单不重要,这份资料应该才是您需要的东西。” 高家对外联系的名目和一系旁支表。 “有意思。” 宋时祺把文件翻开,嘴角轻蔑地勾起一抹笑。 合拢最后一张纸,邰霏把宋时祺放到桌上的文件一一放到一边垒起。 “高钰明和高志鑫是远房表亲,而且在双文巴哩库的大坝动工前,他们俩有过联系,并且召集过对双文做过资助的部分人员,讨论的话题也是双文的利益评估。” 对邰霏来说,这算是很意外的信息。 邰霏和高志鑫没有联系,和高钰明唯一的交点是瞿枝,但瞿枝也是在云山展览馆偶遇那天才发现她回国。 一切似乎又进入停滞。 她蹙眉:“他们俩……” “他们俩不会无辜,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抓住双文山上的老鼠,他是最具体的连接口和突破口。” 那只老鼠狡猾得很,要说准备的话,说不定早早地就逃出了双文,坐上了在外等着接应的人的车,跑得老远。 邰霏面露难色:“这人认识我,而且对我的信息称得上了如指掌,但我记忆里真的没有姓邱的人。” “一个都没有吗?” “一个都没有。” 文森特找到的名单里也没有姓邱的人,别说邱,就连音近形近的字都没有。 宋时祺抬手抵住太阳穴揉了揉,突然间笑出声,随后问道:“那如果这个人不姓邱呢?” 邰霏也猛地反应过来。 双文话的音近字很多,一句话里有很多近音是常态,如果邱云飞根本不叫邱云飞的话,无论邰霏再怎么回忆,文森特再怎么查,都不会有结果。 邰霏的双文话仅仅是能听点八卦的水平,绝大多数时候,八卦都需要靠周知意二次转达,翻译邱云飞这三个字谐音的任务就落在了宋时祺身上。邰霏从边上培养箱上拿了支铅笔过来,宋时祺翻过文件的A4纸,在背后写了几个字。 “邱,丘,裘,仇,尹,齐,秦,印,盛,程,陈……” 耳东陈,邰霏记忆里有这个字。 好像不久之前,邰霏还在那里看到过这个姓氏的名字,和苔藓一起绑定着,在脑海里留下了痕迹。 宋时祺写一个字就会停下来看看邰霏的反应,陈字落笔,邰霏轻皱的那下眉就让他知道这字不简单。 “陈字有认识的人?” “不好说……” 邰霏站起来,走到工作台边上抄起充当闹钟的手机,“我大学时候认识的人不多,或许前面这些姓氏有同学也说不定,但这个陈……要是没记错的话,我在群里见过。” 园林大家庭。 陈继一。 但这个人这个头像一点开,宋时祺却皱眉,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联系人里搜了个人的名字。 桌上两只手机并排放着,邰霏和宋时祺对视几秒,又重新看向桌面上两个显示屏上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微信。 - 次日晨。 顾流在五区的临时作战室猛灌一口水,然后掏了掏耳朵,第三次问出口:“你们俩的意思是,山上那个人不叫邱云飞,叫陈继一?” “对。” “陈继一和高志鑫有关系,高志鑫和高钰明有关系,高钰明和邰霏的学姐有关系,所以连带着搞了双文就是搞了微岛,搞了微岛就是搞了邰霏……诶哟!” 顾流小腿挨了宋时祺一脚。 “搞什么搞,声音这么大是想让整个双文都知道是吗?” 顾流蹲着揉小腿,面部狰狞地辩解:“我这还不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吗?” “大概就是这样。”邰霏打断道。 周知意立刻站起来:“那这个陈继一在哪里呢?” “我联系文森特去找了,现在还没有结果。” 顾流身上的衣服两天没换,毫不顾忌有多脏,叉开腿坐在地上,求饶似的说:“算我求文森特了,赶紧找着吧,双文这山就这两天来往的人差点把这地开得比开山节还熟了。” 周知意也跟着开口:“是啊,昨天姚纳回五区的时候骂了邰霏姐一路,说邰霏姐不知好歹,双文明摆着有那么个人盯着她盼着她不好还留在双文,就是没脑子,还说……” 邰霏问:“还说什么?” “还说你要是还有点脑子,就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滚出双文——不过她也说了你好话的,比如打开设计图之后脸僵僵的,但冷冰冰地说‘嗯这么多年虽然没出什么微景也没听到什么关于她的消息,退步倒是没退步’这样。” 周知意补救来补救去,目瞪口呆地等来邰霏一句: “一会儿我把微景填完就会离开双文。” “啊?” 顾流在地上僵住,周知意疑惑地问了句为什么。 邰霏和宋时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说道:“秘密。” 这个秘密一直到邰霏中午的时候大张旗鼓地离开双文,顾流和周知意都一直不知道。 模糊的猜测终究是猜测,周知意只能依依不舍地把邰霏放走,和她拥抱,看着她上车,然后在还不甚清晰的路上被山吞没。 江黛在高速口接到邰霏。 还是那辆大只的白色越野,穿着牛仔拼布抹胸和热裤的江黛从车上下来,和送邰霏的宋时祺一起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 江黛依旧自来熟地和宋时祺唠了两句:“好久不见啊宋总。” 宋时祺好颜色地回道:“好久不见啊江医生。” “宋总怎么,不回云城吗?我那个开酒吧的同学还问我你什么时候过去呢。” “微岛在双文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了,雨季这么危险的时刻我都缺席,现在可不能缺席了。” “这么重要的时刻我们邰霏回来干什么呀?不留下一起见证见证?”江黛背着邰霏给宋时祺使了个眼色,随后绕到另一辆车边碰了碰邰霏的胳膊,“嗯?怎么不留下见证见证?” “这个啊,秘密。” 邰霏抱着一箱子没有用完的苔藓路过,放到车后座用安全带卡住。宋时祺透过车后座的空隙和邰霏远远地对上视线,随后一笑,轻巧地关上江黛车的后备箱。 两辆车交会在高速道口的临时停车处,都打着双跳,无奈这里确实不是聊天的地方,江黛做主和宋时祺约了双文项目结束后的聚餐,随即两路人便分道扬镳。 宋时祺绕了个圈子重新上高速回双文,江黛则带着邰霏进城。 “就这么结束了?” 遇着个红灯,江黛侧过视线瞟了眼坐在副驾驶双目空洞的邰霏,“怎么了太妃糖宝宝,不舍得和宋时祺分开呀?” 江黛话里揶揄明显,邰霏却不逃不避,鼻后轻应了声嗯:“也不是舍不得他,我就是,很久没有这种和一个地方分离的后劲了。” 邰霏说得很缓,江黛扯着唇啧了声:“那就说明你在双文过得很好,是你回国的第一场胜利!” “也不是。”她纠正道,“第二次,第一次是去的时候0人认出邰霏就是Toffee。” “江黛,我在双文被困在山上的事你知道吗?” 信号灯转绿,江黛简单地回了句知道,打了转向灯,左转进入江滨。 云城已然进了盛夏中最盛的夏,七月的暑热促着知了鸣叫,隔着全封闭的车都能依稀听到一些。 江黛随手把音乐关掉,接了句,“怎么忽然说这个?” “要说认出我是Toffee的,其实有一个。” 还是个存了害人之心的疯子。 江黛听得心惊肉跳,半路就找了个能停车的地方打出双跳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你在山上迷路是因为那个傻叉把你的记号弄没了,他还知道你就是Toffee,而且有很大可能和之前水库的事情也脱不开干系是吗?” 江黛的总结能力依旧让邰霏欣慰,她概括了五六分钟,江黛简明扼要一句话就说明白了,不愧是常年浸淫八卦提纯心理问题的能人。 能人怒目道:“这傻叉叫什么?陈继一?是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陈继一吗?” “不是,群里那个陈继一是高志鑫。” “高志鑫?”江黛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他们家搞工程的?” “嗯,双文水库是他们从原定的承建手里抢来的,出了问题,幸好之前宋时祺就有防备,虽然还是有损失,但总归还算可控。” 江黛的名单里又多了个傻叉。 “那就是陈继一是山上那个疯子,他和高志鑫打算做微岛的局,巧合地发现了你,再然后在山上陷害你,一不做二不休,让你说不出话来。嘶——那他是怎么知道你是Toffee的呢?” “我在双文就没想明白。”邰霏撑着脑袋,盯着门上后视镜里倒映出的半片天,“我是Toffee这件事,竟然还有人知道。” “可他知道了又不说,是什么心理?” 江黛也撑着脑袋,和邰霏像隔着一面镜子的倒影,“除非,说出你是Toffee对他没好处。”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越野的马力极大,江黛听到邰霏很轻地笑了声。 “走吧江医生,改天请你看一场好戏。” 第70章 第 70 章 邰霏说的好戏还没开场,双文的项目先冲上了热搜被各处报道。 尤其是以苔藓为眼的场景设计,更是引燃了无数所谓的美学研究和各大微景爱好者的心。 姚纳作为媒体唯一能接触到的项目场设相关人员接受了采访。 “姚小姐,六月份翟家老爷子的寿宴都没请动您,您为什么会答应来这个山区——”摄像师很配合地切了双文目前山清水秀的朴素生态,“完成这样一个场景的花艺搭建呢?” 姚纳说:“因为钱。” 记者:“……真是个朴实的理由呢。” 姚纳说:“是啊,月薪一万,五险一金,项目提成,前景很好。” 记者:就这几个场景花艺师能干一个月吗就月薪一万…… 他抹了抹额头莫须有的汗,问出了来双文前被自己的老大耳提面命必须要问出来的问题:“还有,姚小姐可以透露一下这次场景的设计出自谁手吗?” 姚纳挑眉,扯了下嘴角:“设计师不署名,我要是透露了就是违反合同,怎么,贵方愿意替我出违约金吗?” 这下记者是真流汗了,着急忙慌地指挥着把这段切掉,又掩耳盗铃地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都以姚纳这人尖锐的回答做了尾。 活动进行的时候,宋时祺依旧神隐。 顾流和周知意在活动现场待了两天,处理完一切内容后,微岛只留下了许哥汤姐带着一支七人小分队和彩虹救援进行交接,其余人久违地放了长假。 姚纳的那段发言经过n次剪辑还是传上了该站的主页。 “因为项目前景很好。” 周知意放下筷子来回拉扯进度条,顾流也指着手机义正言辞道:“我在她边上,我保证这句话是纯剪辑,没一个字是连在一起的一句话里的。” 江黛坐在对侧咂嘴:“网上的信息还是不可信啊。” “那倒也不是。”周知意撇开手机,在火锅里下了一盘鸭血,“夸场设的不就很正经么,我觉得他们每个字都说的很对。” “要我说还是十七有本事,把邰霏从那么大个人海里精准打捞出来,这叫什么,千里马不常有,但伯乐也不常有。”顾流举着筷子指点江山,“可惜咱们伯乐今晚不在,只能和千里马一起举杯了!来,干杯!” 江黛定的是八个人的桌子,现在只坐了一半的人,空旷的要命。 桌上邰霏酒量不好不喝,江黛顾流开车,周知意有意想喝点也因为没有搭子只好作罢,四个人举起的杯子全是鲜亮的橙汁,一口能喝掉一半。 江黛放下杯子磨牙:“你们宋总这人我下次真该说说他了,明明和我约的好好的,我还特地推后了几天,结果还是放我鸽子。” “宋总?”顾流是头一次听到江黛这么叫宋时祺,橙汁糊着嗓子也要问一句,“总啥啊?” 他和江黛正对着,隐晦地传了个眼神,随后答道:“总负责呗,怎么了,活动结束了就不能叫了?” “叫,能叫,叫一辈子都行。” 江黛又特会来事地举起杯子和顾流隔空碰了碰,左右杯子里装着的不是酒,邰霏也没拦着她,可江黛一杯橙汁喝下肚撑着没事,又作弄起她来。 她扯了扯邰霏的衣服:“喂,这可是我给你举办的第一场庆功宴,能不能稍微有点主人公意识啊?” “有人找我问双文的设计是不是我做的,我回一下。” 邰霏说得轻飘飘的,在场其他三个人都是神经一紧。 周知意夹鸭血的手一顿:“我还以为那种看作品认人的真是玩笑呢,怎么真有这种说法吗?” “谁啊?”江黛凑过去看,邰霏给那人备注的抬头是一串日文,“啊,小樱花啊?” “栗原梨。” 这个周知意有印象,捞了点鸭血进碗里等晾凉的时候给江黛普及道:“也是一个设计师,好像是做多肉那块的,我之前查过,还下了个订单。” “栗原的订单?”邰霏把手机放下,隔着火锅升腾的烟雾看向周知意,“栗原的多肉还挺贵的呢。” 顾流说:“我们周大小姐恰好有点小钱。” 周知意冲他翻了个白眼:“周大小姐也恰好略通拳脚。” “我认输,你鸭血快煮过头了。” 周知意赶着去抢救鸭血,顾不上搭理顾流,顾流得了空,又举起杯子单独和邰霏碰了碰。 “一晃三四个月就过去了,前几天你和逃难似地跑出双文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后面什么打算啊?” 邰霏放下杯子,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回道:“开工作室。” “工作室?” “我回国就是回来开工作室的,苔藓微景工作室。”邰霏忽然想起自己最初选择和宋时祺合作的原因,还有点唏嘘,“而且我答应去微岛,也是因为有这方面的私心。” 她刚一说完,顾流就像个小贼似的视线到处乱飘,拿食指抵上嘴唇:“嘘——这事十七不在说说就说说了,他在你可千万别说啊。” 江黛不解:“为什么?” “双文这个项目其实做了有两期,第一期的成效特别好,第二期眼红的人就特别多。尤其是第二期最后有个活动,谁都有私心啊,眼红就想掺和一脚,导致第二期前期推进慢的要命,十七因为这事和几个投资方吵了好几次,所以我让邰霏把这几个字吞回去。” 江黛轻飘道:“这你就浅显了,宋总知道邰霏动机不纯的,还是他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邰霏去双文的呢。” 不解从江黛传递到了顾流。 什么叫“宋时祺知道邰霏动机不纯”,什么又叫“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她去双文”? 这都不能用双标来形容了吧? “什么双文?” 周知意打捞完鸭血重新参与话题,却只听到了双文两个字,于是和邰霏说道,“对了邰霏姐,说到双文的话,因为彩虹救援彻底接手,我们放完假回双文拿了东西就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邰霏没说话,江黛倒是打岔了一句:“这么快?去哪?” “去一个海岛,离云城还挺远的,在最南,偏热带的地方——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山长、村长联合双文几个区的村民说要给微岛办个欢送会,特别叮嘱我要叫上你一起,说要好好拷问你是不是根本没有拿他们当亲人朋友,走的那天那么着急,连和他们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 离开双文那天确实着急,宋时祺和邰霏的秘密计划连顾流和周知意都不知道,更来不及考虑双文的村民会怎么想。 突然听到周知意提起,邰霏的心像是被揉了一番,被亲人朋友惦念的感觉陌生久违地绕上来,开口问了时间。 “就这周日。”周知意把鸭血里的辣椒和花椒挑出来,夹了块放进嘴里,“不过我和六哥后天就走,宋哥会在云城待到周六日,你们俩可以商量着一起来。” 周知意的眼睛亮闪闪的,邰霏应了声好,火锅桌上又回到了讨论食物的大和谐。 饭后散场,顾流送周知意,邰霏和江黛走。回到家,江黛先去洗漱,邰霏就在沙发上捏着手机思考着怎么发消息。 【你什么时候回双文?】 会不会太突然太冷漠了? 【周知意说双文有个欢送会,你什么时候回去?】 这会不会又太陌生了一点? 邰霏盯着手机输入框里那条忽闪忽闪的绿色光标轻啧了声,垂头丧气地把手机丢开。 江黛敷着面膜出来,含糊地问:“怎么了?” “江医生,你平常问朋友什么时候出发会怎么问?” “走?” “嗯?” “就一个字,走?要么走不走?什么时候走?”江黛把邰霏丢在美人榻上的手机丢回去,“朋友就是随便问啊。” 邰霏不说话,江黛拿遥控器的手一顿,“你问哪个朋友啊?” “宋时祺?” 邰霏点点头。 “宋时祺你随便问就行,他这么善解人意的人你不管问什么他都能懂你意思的。” 有道理。 可宋时祺这段时间也没联系她—— 她忽然挺直腰板冷静下来。 他有什么必须联系她的理由吗? 好像没有。 邰霏找出刚才写的句子里最冷漠的那句发了过去。 宋时祺回得倒快,回了比她更陌生的三个字。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周日早】 【邰霏:好】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我和顾流他们在一起,他已经和我说了,约个时间我去接你?】 【邰霏:可以】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周日早七点怎么样?到双文正好赶上饭点】 【邰霏:我都可以】 宋时祺好一会儿没回信,邰霏僵着脸把手里那块板砖放回茶几上。 江黛瞥了眼:“咋了?” 邰霏思索来回,最后得出一句:“男人的话都不可信。” 江黛敷着面膜的脸一僵:“……嗯?” 邰霏还没来得及说原因,宋时祺又回了信。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心情不好?】 【邰霏:没有】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我以为你一直输入中是在编辑长信息,就没打扰你】 “太妃糖~陪本宫去卸面膜。” 江黛的面膜时间已然结束,安排着邰霏当丫鬟伺候自己卸,邰霏的手机就这么亮着屏幕被晾在了茶几上。 等她洗漱结束回来,拿起手机,依旧还在和宋时祺的聊天界面。 她看到宋时祺发过来的另外两条信息。 【外面下雨了,天有点黑】 【苔藓会回雨的信吗?】 苔藓不一定会回信,但邰霏会觉得莫名其妙。 第71章 第 71 章 这两条消息和上面那条隔了有半小时,中间还撤回了一条,不知道他发了什么。 再说这两条消息,一句陈述,一句勉强算得上是疑问。 没头没脑的疑问,像是被某个晚上的苔藓玫瑰论攻占了大脑。 “邰霏,宋时祺刚才联系你了吗?” “有两条消息。” 江黛右手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对着邰霏摇了下手机:“你回他一下吧,都找到我这儿来了。” 让你别加人联系方式你非加! 本意是江黛联系不上她能找别人问问,现在好了,别人联系不上她也找上江黛了。 邰霏再不能装瞎,只好给宋时祺回了一句。 【邰霏:...】-引用【苔藓会回雨的信吗?】 【微岛负责人宋时祺:幸好邰霏还愿意回我的信】 宋时祺突然打了个电话过来。 本着这段时间对宋时祺这人的了解,邰霏自然地以为宋时祺是有什么事情找她,接起来之后随便拎了拎沙发上的靠垫,边通话边走回房间拉开窗帘。 “有什么事吗?” “有解释。”宋时祺又玩了个干巴巴的谐音梗,“刚才回消息的时候我感觉你不开心,是因为我?” 江黛这套房子是个很大的三居室,邰霏的房间安着全景玻璃,拉开窗帘也只有一小块窗户能打开。 外面下着雨,风却不大,雨丝又细又密,和双文的雨相比,这点雨就像是温柔纱,顶多能模糊模糊楼下路灯的光。 就这,对面那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还特地给她发了条天很黑的消息。 宋时祺有时候也挺装的。 邰霏突然轻嗤一声。 那边的人比她更快察觉到这声笑:“心情又好了?” “我没有不高兴。”邰霏压下唇角,“不用解释。” “我问了江医生,她觉得可能是我这几天没有联系你——” 邰霏的脸忽地一烫,她咬着牙挤出来两个字:“不是。” 宋时祺也站在窗边,勾着窗帘的边,笑道:“那就不是。” “你没有别的事了是吗?” “没有了。” “那就周日早七点,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好——” 忙音隔断了邰霏那声似有若无的“那就这样”,最后那个再见更是模糊到让宋时祺觉得是自己的臆想。 他挑眉,笑着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翻转按亮屏幕,找到邰霏,发了个晚安。 邰霏没有回复,他又笑着摇了摇头,找出江黛的聊天框。 【多谢江医生妙手回春】 江黛回得也很快,是条语音,他转了文字看,密密匝匝。 【妙手回春还是回光返照宋总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我这个过来人兼邰霏最好的姐们兼你目前的助攻,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她既然好不容易脱敏,对你也没那么抗拒,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呢?做得太多又什么都不说,到最后说不定只会让她觉得她受人恩惠,这不是你想要的吧?】 【邰霏不会】 江黛躺在床上翻了个白眼,撇着嘴重复:“邰霏不会,不会个p,你懂个毛线,到时候玩脱了我可没那水平给你救回来。” 【你最好是。】 【对了,要是最后你们俩聊崩了,记得一件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爱嗑点邪门cp的路人】 宋时祺秒回: 【不可能】 “神经病。”江黛看着他回的三个字翻了个白眼,撇开手机,也再也不理。 - 邰霏的工作室硬软装都拖入正轨,四天时间一晃而过。 期间宋时祺找了两个所谓的“理由”,和邰霏聊了不长不短地两次天。 一次是礼物清单,邰霏稍微提了点意见。 另一次就是昨晚,又重新强调了一下时间。 说是给微岛的欢送会,但江黛也早早地收到了孙姨的邀请,又在邰霏的撺掇下收拾好了东西,临行前科室却通知代班,只好苦着脸目送邰霏上了R77的副驾,然后一跺脚,轰着自己的越野朝市医院开去。 邰霏在上高速前的最后一个红灯下收到了江黛的语音消息。 “已到科室,替我向孙姨和村民们问好。” 江黛不在,邰霏不好一个人坐在后排,只能回归了副驾,一路和宋时祺都没什么交流,直到现在江黛发消息来,宋时祺才趁着红灯偏了点头过来。 邰霏敏锐地觉察到,却没回消息,把屏幕息了闭眼假寐。 信号灯转绿,转向灯的跳跃声音和心脏交错响起。 车辆经过高速道闸,etc通道滴的一声,邰霏偷偷撩起眼皮瞥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树木和围栏,呼啸的风,领着她回双文。 她又偷偷瞥了眼宋时祺。 第一次坐在副驾的时候,她上的是双文裂着铁锈的拖拉机。身边的司机顶着一张无论如何都和拖拉机格格不入的脸,带着她从双文六区外的山蜿蜒进双文。 第二次来回双文遇到的事又惊又险,也是和他在一起。 二蛋的事周知意和邰霏提起过,后续是他的妈妈从外面回来,不论他那个瘸腿的爹如何纠缠烦扰,都要离婚。微岛找了律师帮她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孩子的抚养权,那个母亲带着孩子,红着眼离开了双文。 这第三次…… 宋时祺忽然伸手拨弄了下空调的出风口,邰霏心虚地闭眼垂下头。他的动作很轻,没什么声音,邰霏不敢睁眼确认,眯着眼,竟然浑浑噩噩地又睡了过去。 再有意识的时候,邰霏听到的是两个人聊天。 “邰霏怎么不下来?” “你的眼睛是摆设吗?她睡着了。” “……” 顾流盯着R77完全看不到内里的车窗膜表情复杂。 “行行行,不过我得给你看个东西。” 邰霏抬手想按按后脑勺,刚一举起来,身上盖着的衣服就滑到了腿上。 车边,顾流把手机递给宋时祺:“这几张照片是在双文山后拍到的,还是小彩虹去勘山发现的呢,车辙有一段时间了,双文也不下雨,初步估计陈继一就是从这里走的。” “翻了山?”他抬眉,“看来学这些的人野外生存能力还真不差。” 宋时祺隔着窗膜和车内盯着窗外的邰霏猛地对上视线,邰霏微微瞪大眼睛向后一缩。 “怎么说,要让人去找找吗?” 宋时祺把手机还给他:“不用,计划还没开始呢,好戏还没演,再让他们蹦跶两天。” “不是,邰霏走那天你们俩就神神秘秘的说什么秘密啊保密啊的,怎么,信不过兄弟?” 宋时祺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别管这个,时间到了你就知道了,先把后面东西卸了再说,记得小声点,我去借个三轮来装。” 卸东西能怎么小声? 顾流逼逼赖赖地打开车的后备箱,像掀螃蟹壳似的,猛地和车里醒了的邰霏撞上:“你醒了?”随后朝外吼了声,“十七,人醒了!” 邰霏从车上下来,宋时祺也正好骑着三轮车回来,邰霏不招呼他,他也没主动和邰霏说话。 顾流这神经跟肩宽一般粗的人都感觉到了尴尬,只好一个劲地闷头卸货。 左右邰霏已经醒了,动静声音也都不影响什么,又是三人作业,效率很高。礼物都拿下来之后,宋时祺把车停到彩虹救援刚画出来的停车场,顾流就带着邰霏回小院。 “院子呢已经腾出来给小彩虹的人了,不过临时落脚还是可以的。” 高速通的是一区,彩虹救援的进度在微岛的基础上做功,一二区之间已然通上了柏油。顾流捏着三轮车把,拉着一车礼物和邰霏路过一片荷花塘,突然停下,跳下去扯了片特别大的荷叶上来给邰霏。 邰霏捏着荷叶愣住:“这、给我干什么?” “十七让我给你摘片荷叶遮一遮。” 原来不是荷叶,是烫手的山芋。 摘都摘了,邰霏只好拿着它举过头顶:“快走吧。” 顾流给自己也摘了一片,连着扯成一段一段靠藕丝连接着的杆子扣在头顶当帽子,听邰霏这么一说,深有同感地点头:“是啊,这荷叶有什么遮不遮的,矫情鬼。” 邰霏被矫情鬼这个词笑到:“你怎么老背着他说他坏话。” “因为当面不敢啊。” 顾流实在是坦诚,邰霏彻底被这句话整破功,在三轮后座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我不是早和你说过了,十七这个人呢很狡诈的,用你们女士能理解的词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腹黑,知意和我说这叫腹黑。” “腹黑?” “不对吗?表面看上去特靠得住,也没啥危害性,实际上阴险着呢,就你那一声不吭离开双文的损招我看就是他出的,还瞒着我说有好戏看,我看悬。” “那你误会他了,这事我才是主谋。” 邰霏通过三轮车那两只招风耳发现了顾流皱起的眉,“真的,而且也是我说的不告诉你们。” “哈?” 顾流和肩宽一样粗的神经终于反过劲来,隐隐约约地知道了点什么,又不甚清晰。 可惜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已经到了小院之外。 路况好了之后,最直观的反应就是几个区之间的通路时间。原本一区在深山,弯路一绕就是九曲十八弯,来回最起码得一小时的路程在直线距离下只用了十几分钟。周知意在小院门口蹦蹦跳跳,邰霏远远地举着荷叶和她招招手。 陆之尔带着彩虹救援的人散在各区,院子里只有抱着平板过悠闲日子的周知意。 于是又是三人组把东西卸下来,堆在堂厅。 邰霏和江黛打电话报备,顾流思索着去接宋时祺,思来想去,一把拉着周知意出了门。 周知意捂着被拽红的胳膊跨上车,黑着脸怒道:“你最好是有什么特别特别需要背着邰霏姐说的话要和我说,否则你就完了。” “我觉得吧……” 顾流把三轮车的速度加到底,开出去好远一段距离。 “你邰霏姐和你宋哥来的路上应该是起了什么矛盾——但是又很怪,我咂不出味,来讨教讨教。” 第72章 第 72 章 “就这?” “什么叫就这?你不觉得这很严肃吗?”顾流找了个有风的阴凉地停下来,“你宋哥什么时候不理人?” “宋哥不理人的时候多了。” “那什么时候不理你邰霏姐了呢?” “……”周知意一脸无语地从三轮车后伸手去烫顾流的额头,“你没事吧,之前你不是不觉得的吗?怎么今天这么敏感?” 顾流叹了口气捂住胸口:“这事我和你说不明白。” “那我和你也说不明白。” “周知意你这是对你哥说话的态度吗?!” “你们俩在这干吗呢?” 两人正争着,宋时祺突然跟着许哥一块儿坐着三轮车出现在了视野里,把周知意吓得不轻。 许哥打趣:“小周这反应,多半就是蛐蛐你呢。” “某些人不是一天到晚念着邰霏姐邰霏姐吗,怎么邰霏姐在了又不陪着了。” 宋时祺话里没有疑问,淡淡的揶揄倒透露着一丝阴阳,顾流听着更觉得刚才自己和邰霏说的一点都没错。 “还不是六哥要去接你!不许抹黑我对邰霏姐的真心!!” “行了行了行了。”许哥又出来打圆场,“我和十七去五区广场帮忙,你们俩去吗?” 周知意立刻表态:“我不去!我要回去!” 顾流也立刻接了句:“你不去我去。” 三轮车人员增减,周知意把顾流踢到另一辆上,自己捏着刹车正准备往前,身后宋时祺又开口叫住她。 “邰霏现在在孙姨那儿,傍晚早点来五区。” 周知意比了个OK扬长而去。 - “小邰,来一趟双文就从早上到大中午了,吃过了吗?” 孙姨这里没有茶,但卫生院的水邰霏喝了不止一次,孙姨还特地给邰霏做了个标记,给她拎了个单独的陶瓷杯出来用。 “没吃,还不饿。” 孙姨嗔怪着皱起脸:“你的胃还要我说多少回呀?我可真不放心你回云城呢,这样不重视自己的身体。” 邰霏只好解释。 R77上面包牛奶水和能量饮料一应俱全,如果不说这是要回双文,单看这物资储备,要说去野外求生也是完全能滋润地活上一阵的。 她虽然一路先是装睡,可后面真睡着了,机体的消耗就更少,现在确实不觉得饿。 邰霏详略分明,孙姨只听了前面一半,以为她一路吃了东西才不饿,放下心来和她聊起了天。 两人就这样聊到了两点多,周知意举着遮阳伞冲进卫生院。 “啊啊啊啊啊——邰霏姐你怎么真的在这里!” 孙姨拖了张凳子出来给她:“大日头的跑满头是汗,有什么事不能慢慢来呀?” “还不是宋哥。”周知意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刚才我和六哥出去遇到他和许哥,让我们早点去五区。” 孙姨:“不是晚饭吗?” “联欢会怎么能没有活动呢?”周知意神秘着,猛地一蹿,撞到孙姨肩上,“微岛也不希望离开大家嘛——” 孙姨抚着周知意的头发,慈爱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姑娘。 “那就去吧!” 邰霏搭上孙姨伸过来的手,笑着:“那就去吧。” 观光车的数量不多,来回一趟的时间也不短,孙姨又叫上了几个人,坐满一车一块儿朝五区出发。 一路上听着八卦聊着天,从陆之尔爱吃的菜到彩虹救援几个人最近在忙什么,邰霏像进了情报站似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点不落地全收进了脑袋。 五区大台前支起了流水席的帐篷,每桌都有一两个人在摆碗筷。 车上跟着来的都是干活好手,一下车就被缺人手做饭的摇走帮忙,邰霏和周知意被她们推出帐篷,只好到处乱逛。 这时候的太阳直照着地,烤得双文的知了叫个不停。 周知意撑着伞抹了把汗:“邰霏姐,你是不是还没去过做完花艺的五区祠堂呀,那里很凉快,之前活动完的花艺都保护得挺好的,去看看?” 花和祠堂并不重要,重点在于凉快。 邰霏就这么被她拉到五区祠堂。 五区活动后的摆设大多都还没撤,一路上漂亮的花被照顾的好好的,分散在各区的微景被收集到一起,存养在培养箱,统一放在了五区台边的房子里。 邰霏进去看了一眼,被顾流砸了一拳砸出凹陷的那个摆在正中间,放着五区的引子。 周知意说:“这些都是陆小姨让人留下来的,这里到时候会翻新一下,专门用来养它们——应该好养吧?” “苔藓很好养。” “唔,说得我心痒痒的,等你工作室开了我一定再找你定几个放在家里。” 邰霏被她认真的表情笑到,问她:“那我给你打几折好呢?” “亲姐妹明算账,我还是有点小钱的。”周知意俏皮地wink了下,拇指和食指放在一起捻了捻,“走吧,去里面看看!” 五区祠堂邰霏来得次数不多,之前来的时候,天气都不是很热,也就不觉得祠堂凉快,今天甫一走近,凉意扑面而来。 周知意放下伞,邰霏在收伞声背后听到了锤子砸钉子的声音。 “知意,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周知意眯着眼竖起耳朵:“应该是有人在补屋顶。” 两人正仔细听着屋内的声,礼堂外两个人走来的路上又传来声音。 “周——知——意——” 顾流搬着两箱饮料出现在邰霏和周知意视线的最远处,“来——帮——忙——” 周知意定睛一看,罕见地没和顾流争,即刻便收回往里的脚大步往外,还回头招手和邰霏说让她先进去。 先、进去? 祠堂两侧都是没谢的花篮,淡绿色的桔梗和淡色系的玫瑰排着队似的列在两边,美倒是美,可她一个人进去,放着周知意和顾流两人去搬那两箱水,似乎不太讲义气的样子。 她正准备往外,却听到补屋顶的人说了句双文话。 “门口的人帮我递两根钉子可以吗。” 这下听清楚了, 就是宋时祺的声音。 她本来就不多的进门欲彻底散了个干净—— 她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宋时祺。 “外面有人吧?我不方便自己下来。” 邰霏没有出声。 “看来是没人了。” 祠堂的传声很好,邰霏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声幽微的叹气。 “我一个人怎么下去比较好……啧,早知道听顾流的不拿这么多工具上来了。” 祠堂顶很高,邰霏见过放在这个祠堂的楼梯,从上到下就不容易,更何况他还带着工具,要想上下只会更难。 逃,还是不逃,这是个问题。 “咚”一声,像是有什么金属工具落地。 下一秒—— “钉子在哪?” 她也用的双文话。 “靠近门口的工具袋子,是个塑料盒子,和螺丝什么的放在一起。” 宋时祺回的依旧是双文方言,邰霏忐忑的心忽然就放下了一半。 这至少能说明他应该没有发现是她。 “你在哪一边?” “右边。” “马上。” 灰蓝色的帆布工具袋子里放着的透明塑料盒很显眼,明晃晃地占着最上面的位置。邰霏拿着它晃了晃,钉子螺丝碰撞发出沙沙声,催着她往前。 她刚绕到右边,都做好了和宋时祺碰头的准备,却惊喜地发现宋时祺正在修补的屋顶在另一侧,和这里隔着墙。 因为设计,这个窄道的光线引得少,现在暗极,只能勉强看到墙边放着个矮梯子,矮梯攀到顶的右手边有个亮着光的洞口,正好能给对面的人传东西。 而最妙的点,就在于彼此看不见对方。 邰霏把塑料盒放进口袋,攀上楼梯,侧过头敲了敲木制墙面:“东西。” 宋时祺很快就从那个口子把钉子接了过去。 两人只隔着墙,宋时祺在对面打开盒子,拿出钉子,把盒子放回地上,又用脚轻轻往边上推了推,所有的声音都清晰得仿佛他们就在一起。 锤子清脆地把钉子钉进墙面,邰霏听见宋时祺用方言说:“不用等在这里,没事儿了,小邰应该和知意孙姨到五区了,去和她们玩吧。” 小邰。 哦,他把她当成双文某个和她声音相似的姑娘了。 邰霏低头勾起嘴角:“好。” 宋时祺又钉了一根钉子。 邰霏站在梯子上没有下去,隔着一面墙听着清脆的锤声。 宋时祺忽然抬手敲了两下墙:“你还没走吗?” “嗯。” “邰霏很想你们呢。” 邰霏的眼睫颤了颤,她从来没说过她很想双文的人。 “她和你说了她很想我们?” “没有。” 那还说得好像她说了似的。 锤子和钉子的声音停了两三句话的时间又重新响起,“可她就是这样的人。” 邰霏这边的矮梯是铝制的,梯面很大,梯脚做了防滑,看上去是能坐下的样子,她就转了身,挑了一阶中间的位置坐下。 “你觉得她是这样的人?这样是哪样?” 宋时祺像听见了个笑话似的轻笑了声,“她就是那样的人啊。” 那样又是哪样? 宋时祺没让她问,立刻补充道,“嘴硬心软,心口不一,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像刺猬一样的人。” 刺猬? “刺猬?”邰霏看着自己的手臂,不承认,“你很了解她?” “至少应该比她想象的更了解。” 那么了解还不知道现在对面的就是她? 既然这样—— 邰霏藏住情绪,顿了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学着双文十六七岁女孩子的口吻问道:“十七哥哥,你、你是不是喜欢邰霏姐姐呀?” 锤子钉墙的声音顿了一瞬间。 宋时祺拖着长音吊着她的胃口“嗯”了好久,随后藏不住笑意地又用手指关节叩了叩墙,“这个问题,你知道了想干什么?” “我……”邰霏一卡,“我又不会告诉她。” “就算这样,我也不能现在告诉你。” 不喜欢就不喜欢,喜欢就喜欢,两个字和三个字的区别而已,这里又没有别人,直说不行吗? 她不爽地偏过侧脸,余光却扫到一个扒在墙头的人影。 额前的发丝被汗打湿,有些许不听话地黏在额头,听话的就随着他垂下的脑袋顺顺地垂着,被穿堂风掠过,在空中画弧。 整个过道忽然采进光,宋时祺在过道最顶,迎着光,邰霏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有一颗汗珠滑过他的鼻梁自鼻尖落下。 “邰霏,双文可没有这个年纪还会叫十七哥哥的人。” 邰霏瞬间撇回脑袋,脸在一霎那间就红透。 第73章 第 73 章 “……你早就知道是我了?” 邰霏咬着嘴唇,从齿缝里挤出来这句话。 “上来才知道是你——我很想这样告诉你。” “……”那就是一开始就知道了。 邰霏心死一般闭上眼,呼出一口长气。 “双文话有进步,长难句掌握的不错,语气也学得挺像。” 宋时祺在高处,把邰霏的反应一点不落地收进眼底,弯着眼,“真是个令人放心的好学生。” 教学生问吃了没的老师,有和没有有什么区别?! 邰霏垂着脑袋转身爬梯子:“我先出去了。” 她爬梯子的时候宋时祺倒是没说话,安静地像从墙顶落回去了似的,等邰霏安稳落地再抬头,却看到宋时祺依旧在那挂着。 她恨不能立刻就闪现到门口,甚至更远的地方,越远越好,和宋时祺再也不见分道扬镳最好。 有什么事情能比刚刚更尴尬呢? 应该没有了。 该死的灵机一动。 她脚底生风快走了几步。 “邰霏。” 宋时祺开口叫她。 邰霏僵在原地一瞬。 “刚才的问题,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没有!” 她和他什么关系,凭什么他一开口她就停下? 憋着一口气,邰霏飞也似地跑出去,连一个背影也没有留给宋时祺。 宋时祺无奈地从墙顶看着一个影子遮住光一闪而过,淡淡勾起唇角,“表白是需要正式的场合和一束花的。” 隔着墙表白并不是他的审美,他手里除了钉子和锤子之外也没有花。 幸好,表白对象似乎也没有做好听结果的准备,他还能再继续谋划一段时间。 - 邰霏逃出礼堂后,迎面撞上了折返回来的周知意和顾流。 周知意拎着一片叶子遮着太阳:“邰霏姐,你怎么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要真是鬼就好了,宋时祺可比鬼难缠。 不过这话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想到刚才从她嘴里说出来那四个字她就牙酸,最后邰霏摇头:“没什么,你们俩呢,刚才干什么去了?” “当苦力。”周知意即答。 答完就听见顾流嗤了声:“谁让你非得喝这个饮料的,好不容易给你批了买,自己出点力怎么了?” “我不是搬了吗!” 周知意气鼓鼓的,像只被惹毛了的河豚,顾流一想也是,周知意刚才干活的时候确实一声没吭,也觉得自己理亏,只好给邰霏使了个眼色,让她快带着周知意离开。 邰霏本着助人助己的原则,拉上周知意离开礼堂。 离了礼堂,温度霎时间上来不少,两人没了能去的地方,周知意带着邰霏回到一开始的位置,呗孙姨叫上,一块儿在帐篷地下奔忙。 大席的菜主打一个量大,双文的席面邰霏坐过两次,却还是第一次这么直接地从一开始就参与进来。 帮着洗菜,盛菜,偶尔也帮着端两个盘子,时间霎那间流逝。 “小邰,东边第一张桌子上的手机是你的吗,响了两阵了,快去看看。” 有个邰霏叫不出名字的婶婶过来这么说了句,邰霏退出人群,朝着她说的方向过去,果然发现了自己有两个未接电话。 [17:39 宋时祺未接来电] [17:43 江黛未接来电] 邰霏有意识地忽略了第一个未接,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给江黛拨了回去。 江黛很快接起:“忙着呢?” “现在还行,怎么了?” “别提了。”江黛一听这怎么了,猛地叹了口气,捏着眉心道,“科室的事忙完了,我本来打算来双文的,听宋时祺说今晚好像还有烟花和篝火,这种氛围我能不来吗?” 邰霏靠在树上,分析了下她话里的本来:“现在来不了了?” “是啊,今天、明天、后天,天天都有该死的聚会。” 邰霏笑着模仿她的语调:“‘那就推了呗’,这不是你强项吗?” “爱卿此言差矣。”江黛掰着手指头算,“今天是我自己家里给我庆祝来着,说我和双文谈的那个项目做得不错,总算有点改邪归正的意思了,我真是服了,我这不是沾了微岛的光么!明天那个倒是我自找的,是联谊。” “哦——联谊。” 邰霏话里揶揄明显,但同样的语气语调江黛脸皮厚着听了很多次,自然也对她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可她这回却叹了口气。 “别提了,算了算了,你替我再自由一会儿吧。” “双文的空气真好啊。” 江黛牙痒痒地挂断电话,邰霏轻笑一声,回到大棚底下。 已经临饭点,许哥和周知意抱着两个据说是过年时候剩下的大鞭炮到村口点着,二十四发“嘭啪”后,在五区各处散着的人就都知道到了开饭的时间,零零散散地往这儿过来。 邰霏被周知意拉着坐到位置上,接着,微岛能来的人都逐渐靠拢来,在周围的几张桌边坐下。 邰霏有印象,似乎前几次,大家也都是一样的座位。 她的对面—— “宋哥,六哥,你们俩怎么老这么慢。” “估计又偷着忙什么去了。” “怎么不叫我们一块儿啊?” 有人这么问着嚷着,宋时祺没说话,倒是顾流回了两句:“有你们什么事,赶紧坐下等开饭,一会儿还有大活呢!” 邰霏的视线一直在自己正对面的位置,宋时祺施施然落座,给了她一个似乎无事发生的温柔笑。 “人齐了!” 不知道谁这么吼了声。 “那就动手呗,难不成还得等饭菜凉了再吃啊?” 立刻有人这么回答道。 一群人吃饭总是热闹的。 邰霏从不适应第一天几个人的小聚到接受在十几人的大桌上、十几桌的大场合吃饭,其中的界限连她自己都不甚清楚。 可能是心态有了变化,也有可能是身边的人让她不再那么抗拒。 又或者—— 邰霏低头抬头,总会极其偶尔地,和对面的宋时祺撞上视线。 他暧昧不清的来日方长,她刚才在礼堂不受控制的灵机一动。 宋时祺大概忙完后去洗过脸,乖顺的头发被打湿,凌乱地被抓到头顶,像打了发胶似的绷着,露出他的额头眉骨。 眸色清冽,唇色…… 邰霏慌乱地低下头,连自己都觉得惊奇,自己竟然还能这样看似安然无恙地、面上不显地,和他坐在同一张圆桌的两侧吃饭。 周围是此起彼伏的人声,胸口是巨震的心跳。 而比起双文桌的酒桌文化,邰霏坐着的这桌和微岛的其他几桌都显得极其安静,没有人划拳,没有人吹牛,唯一算得上闹挺的,只有邰霏身边的周知意。 周知意的杯子倒了又空,空了又倒:“邰霏姐!来喝!” 邰霏不好拒绝,恰好也没有多余的脑袋去思考,顺手又陪着她喝了一杯。 “都喝!” 桌上所有人都陪着她举杯。 邰霏看到对面的宋时祺懒洋洋地用两根手指捏着杯子抿了口,随后有点疑惑地低头看了眼什么,再然后就挑眉,自然地又闷了一口。 这一口和刚才抿的那口基本量可完全不同,一口就是半杯。 汤姐在邰霏另一侧,拉了下邰霏:“小邰,让她少喝点。” 邰霏不解:“这又不是酒。” 粉红色的西柚味饮料,有点儿刺刺的气泡感,确实是周知意会喜欢的口味。 汤姐这才一惊,拉着邰霏往灯下靠了点,随后变了脸色:“诶哟我的小邰,这是有酒精的饮料啊!你是不是也醉了啊,会酒精过敏吗?” 邰霏呆住。 难怪她刚才想了那么多有的没的,就好像幻灯片似的灯红酒绿。 原来真是醉了。 汤姐更讶异地叫出声:“天哪,你酒量这么不好吗?” 邰霏对自己的酒量没什么概念,她和江黛一块儿出去的时候也会喝酒,有时候在外面没喝尽兴,回家还会搬出家里的存货接着喝。 “好了好了别喝了,你也别喝了知意。” 周知意大吼:“我没醉!” 邰霏想,周知意这样大吼我没醉的大概才是醉了,她这样的嘛…… 大概顶多也只能算是微醺。 双文仅有的一个卫生院在二区,仅有的一个卫生院的工作人员孙姨也在这席间吃饭,大概是不会有人带着醒酒药在身边的。 大家都为了周知意这个醉鬼犯难的时候,席间突然站起来一个人。 宋时祺说:“我车上有,我去拿一下。” 顾流:“去不去都一样,她就算不醉今天也累了,发疯累了就睡也好。” 宋时祺冷睨他一眼:“那她明天醒了你处理吗?” 顾流一默,随后捏了捏鼻梁:“早去早回。” 周知意有多期待今晚人尽皆知,要是因为这莫名其妙喝醉了而错过的话,第二天大概会悲愤到见人就咬。 邰霏耳边像蒙了一层雾,对眼前事物的接收也像慢了两拍。 她只看到那边和顾流短暂沟通之后的宋时祺离开位置,绕了个半圆,从桌子那头到这头,然后从汤姐手里把自己要了过去。 宋时祺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有点轻,有点朦胧。 “邰霏,要去吹风醒醒酒吗?” 邰霏撕扯成了两个人格,一个叫嚣着不能去,他准是没安好心;而另一个则缓慢地思考着,试图从他的眸子里读出什么信息。 邰霏没有醉,她现在很清醒。 她思考了一会儿,决定直面宋时祺。 “好。” 第74章 第 74 章 上一次坐在宋时祺三轮的后座,大概是从三区回去的下午。 那时候的邰霏对所谓的“暧昧”还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甚至连这个模糊的概念都没有,只当那时候和宋时祺在泥地鱼塘里的距离能被划进危险的范畴。 可现在,酒精麻痹混合着莫名的勇气,邰霏称得上毫无波澜地坐在三轮车后座。 大概也不会发生别的什么事情,能比下午在礼堂那会儿更炸裂了。 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三轮车挡板的立杆,手心不自觉地沁出汗。 双文现在的路好了不少,不再一上一下地卡着,只是车速偶尔会放缓。 一慢下来,邰霏就能在沉下来的热气喧腾里捕捉到一丝橘皮味道。 轻冽的,混着双文泥土味和树叶的味道,钻进邰霏的鼻子里,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过来。 “邰霏。” 宋时祺突然出声,邰霏装模作样地咳了声:“你说。” 只要他不提起今天下午的事,那就默认和之前一样,大家都是成年人,谁没个上头的时候呢? 宋时祺也能理解吧。 “今天下午……” 直面问题什么的,果然不是个多正确的选择。 邰霏一个激灵,僵僵地编了个借口:“……我有点醉了。” 宋时祺低低地笑道:“别这么敏感,我没打算问那个。” 邰霏:“……” “我说今天下午,我挂在墙壁上等顾流笑完救我下去等了很久。” 还不是在说下午的事。 邰霏撇开脑袋不答。 宋时祺说完发现后面的人没了反应,通过三轮车蜗牛触角似的后视镜往后偷瞟了一眼。 邰霏偏着头,用抓夹松松盘在脑后的头发过了一天已经有些散,零落地又几根顺着风贴在她脸颊上,欲盖弥彰地遮着脸红。 此刻所有在双文的人都在五区吃饭,本就空旷的路显得更加寥廓。 路边的灯在电路稳定后被彩虹救援设置成了光敏开关,灯泡也都统一更换成了暖黄白色的节能灯,一束一束从顶上打下来,作圆锥状笼着一片地,像一路的纱幔。 新划出的停车场在二三四区通往五区的这条路正中,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宋时祺拉住手刹:“我去拿药。” 他的影子朝着他去的方向不断拉长,邰霏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盯着他的背影,心跳依旧激烈。 邰霏放下攥着立杆的手,按在心口,感受着牵扯着太阳穴的心脏跳动。 她又不合时宜地想重复问他一次,关于下午那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是喜欢的话,自己对他呢? 邰霏对宋时祺,也算得上喜欢吗? 可如果不是喜欢,那她这患得患失的毛病,见到他就被他吸引了视线,回过神来又害怕他发现的心态又算什么? 宋时祺说过的话一直踩着暧昧的界限边缘,从没有直白地说过、表示过对她有什么不一样的情愫。 最过界的,也无非那一句“来日方长”。 这会不会是她的错觉? 邰霏屏住呼吸,抑制住过速的心跳。 “嗯,我看到她了。” “我帮你问问。” “……现在是法治社会,她要是不想去不愿意,你还能拿刀架着她让她去吗?你不说我也会优先考虑她的意见。” 宋时祺的声音由远及近,邰霏深呼吸了下,看到他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两只手都拿着东西。 “我一会儿问,要开车。” 三轮车也是车,电话那头的人没追着说下去,叹了口气挂断。 宋时祺想拿手机,又因为手里的东西僵住。 邰霏梳理好心情,平淡地伸手:“给我吧。” 东西递过,宋时祺手上一轻,胸口却一重。 就他来回这两三分钟,邰霏似乎和刚才不一样了,而且不一样得明显。 电瓶三轮刚启动的微微嗡声游走在车底,载着车上陷入诡异沉默的两人重返五区。 他们俩之间类似的气氛,都是宋时祺打破的。 “邰霏。”宋时祺和来的时候一样,通过后视镜看着邰霏的侧脸,“刚才小姨打电话来,和我说市博物院有个活动,想找双文场设的设计师去做设计,我说得问问你的看法,你怎么说?” “云城博物馆吗?” 宋时祺轻嗯了声,随后又只剩下三轮奔驰的响声。 云城博物馆和云山展览馆名字虽然相似,含金量却大不相同,云城博物馆作为云城必打卡的地标之一,代表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和它比起来,云山展览馆就小家子气得多,毕竟也是半私人性质的展馆,更像是扯着大旗的小打小闹,不成什么气候。 云城博物馆找上门来,意味着邰霏最开始来双文的目的已然达成。 现在,她要的名近在眼前,她要的真相也近在眼前。 “当然去。” 三轮忽然停住,路近山,对流不明显,风也跟着停下。 宋时祺拉上手刹,回过身,单手越过挡板,敲了敲垫子:“我不在的那三分钟,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的不多,只是她又双叒叕的新一轮犹豫。 邰霏侧过头:“能有什么?” “我很敏感。”宋时祺的下巴搁在自己挂在挡板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闻到这里有一个人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宋时祺停车的位置选得很有意思,在两盏路灯之间,一个将暗不暗的位置。 他在偏暗的一侧,背着光,邰霏则面向着那盏灯,勉强算在光里,正好看不真切宋时祺脸上的表情。 如果有什么是邰霏能够确定的,那就是她不想赌。 无论宋时祺出于任何出发点对她的好,利益,或是小时候就存在的模糊怜悯,都不是她现在想要的。 只是朋友,似乎也不够。 她贪婪地,想要另外的更多。 宋时祺的眼睛里有一颗璀璨的星,她在那颗星身边,却不在宋时祺身边。 可她依旧是邰霏。 邰霏轻松地一耸肩,脸上挂了个浅薄的笑容:“你知道‘目标后障碍’吗?想了很久,惦记了很久的东西在忽然降临的时候,总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嗯?” 邰霏半真半假地感慨:“宋先生,我的初衷只是利益,现在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甚至,我能预见到,我最初担心的事情也能得到长足突破。” 宋时祺干巴地眨了下眼,从喉底呵了一声:“就只是这个?” “这还不够吗?” “够。” 宋时祺抿着的唇一勾,跨过挡板的那只手攥成拳,轻抵着邰霏坐着的凳面往下压了压,指背因为压力泛白,最后提起来的时候却又因为劲力而红了一片。 灯光太暗,邰霏没看清这个小动作和手主人变化微妙的表情,只听见他在这个够字之后又说了一句:“坐好,走了。” 刚到五区口,迎面就撞上半醉不醉正发着疯的周知意,周知意身后跟着一帮子人,熙熙攘攘的,手里都拿着东西,远看像舞龙似的,透着一股子幽默诙谐。 汤姐在周知意身后半个身位,见从远处来的亮灯的三轮,跳起来感叹:“诶哟可算来了,再不来知意就拿自己当柴烧进篝火去了!” 顾流紧随其后:“哪有这么严重,这样也好,至少咱们追出来没人怀疑。” “拦着她拦着她,掉田里去了!” 邰霏拿着药,利落地从车上下来:“有带水的吗?” 有人问:“刚才那饮料行吗?” 邰霏正要说不行,顾流先一步把那饮料拿了过来:“有什么不行,她最爱的饮料顺这药有什么不行?知意,醒醒,饮料行吗?” 饮料和药都递到周知意眼前,一干人不知道周知意现在还有几分清醒,但好在她对药没有抵触,乖乖地接过,乖乖地拧开饮料瓶,然后就着饮料把那药给吞了下去。 宋时祺默默地转过车把,招呼了跟在后面的几个人上车,带着人去了准备好的空旷地带。 顾流对着邰霏一抬下巴:“我说没事的吧。” 话音刚落,周知意就蹲在路边痛苦地呕了起来。 “去找杯水来。” 邰霏皱着眉把手里的饮料瓶和药片盒子都丢给顾流,蹲下身拍着周知意的后背,“吐吧,吐完能好受一点儿。” “邰霏姐……” 周知意呕了很久也没呕出什么,浑浑噩噩的,眼里一片红,眼泪汪汪地看着邰霏。 邰霏替她顺气:“你先别说话了。” “不行……” “不想难受就别说话。” 周知意却执拗地撇着嘴,左手虚虚地比了个一:“我有句难受也要问的。” 邰霏只好妥协。 “篝火和烟花开始了吗?” 邰霏气笑,已读乱回:“已经结束了。” “什么!!” 周知意难以置信地直起身,同一瞬间,在她们俩身后,大片烟花的腾空声牵着邰霏回头。 升空的烟花弹拖着银白的星火,灰色的烟雾画着圈湮没在已然墨蓝的夜。 这是邰霏第二次抬头望天。 烟火在半空中找到终点后一隐,随后像一颗石子落进静湖一般,骤然间爆炸出层层叠叠的光点,从一团逐渐张开到铺满整片天。 星星和月亮在烟花一瞬间的璀璨面前甘拜下风,邰霏听到嘈杂的人声,原本在吃饭划拳的人们一窝蜂地涌出来,跑在最前的是那群孩子们。 “邰霏姐姐!知意姐姐!烟花好漂亮啊!” “小邰,知意——知意这是醉了?” “这酒量也不行啊!” 周知意红着脸反驳:“我没醉!” “喝醉的人就是这么说的,应该就是真醉了。” …… 人越走越近,声音越发繁杂。 “这烟花就是你藏着掖着不告诉我们的活动呀?”孙姨点了点周知意的脑门,“不是过年呢。” “又不是过年才能放烟花,这是惊喜!” 烟花声里,周围所有人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 孙姨插在邰霏和周知意身前,感概着:“双文遇到微岛真好。” 山长和村长两人手里还拿着烟,前后都是人,只好把烟踩在脚底碾灭,听孙姨这么说,也难免红了眼眶,抬手抹了鼻子:“是啊,真好。” 周知意大吼道:“双文未来会更好的!” 被周知意感染,在身边围绕着的孩子们一个两个都吼出声来,拿这场烟花当成许愿的奇迹。 “我要当邰霏姐姐一样厉害的设计师!” “那我当十七哥哥勇敢又厉害的人!” 周知意蹲下瞪了一圈孩子们:“没人想当知意姐姐一样优秀美丽大方的人吗?” 以狗蛋为首的孩子们一哄而散,周知意也顾不上自己刚才还不舒服,撒腿追着他们让他们小心踩踏。 邰霏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天,称得上隐秘地轻声说了句:“都会更好的,对吗。” “会的。” 她的身边,有人同样轻声地回了一句。 第75章 第 75 章 在绝对吵闹的环境下,互相轻声地隐秘交谈,本身就是一件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 邰霏不算疑问的问句得到了回答,那人像俯在她耳边似的,声音又轻又哑,惹得邰霏一惊,往左侧偏了些,转头才发现是刚才销声匿迹的宋时祺。 她不着痕迹地朝边上挪了一步,和孙姨贴得更近。 宋时祺仿若不觉地走近一步:“烟花怎么样?” 在邰霏的记忆里,宋时祺上一次这样的追问,是在小院借住的那天晚,可最后他说的“惊喜”到现在也依旧没兑现。 宋时祺总是具象得似乎触手可及,却又像水中观月似的遥不可及。 邰霏退缩了。 比曾经拥有后失去更难受的选项或许还有“错觉拥有”,邰霏不想尝试,不想再陷得更深。 她礼貌地颔首:“很微岛的一场烟花。” 宋时祺磨牙,又凑近了一些:“你说什么?” 烟花还远不像要结束的样子,宋时祺凑过来似乎是听不清她说了什么的无奈之举,邰霏只好又退半步,差点要贴上孙姨,最后才大声地说:“很精彩的烟花。” 宋时祺没接话,身后的孙姨倒是听见了,也在她耳边大声地说了句:“真漂亮!” 说罢,她余光扫到宋时祺,一拍手,“十七在啊,刚才我和老吴还在想你去哪了呢!这烟花真漂亮,又花了不少钱吧,这都要走了还不知道节约着点,万一下一个地方比双文还缺钱怎么办呢?” “不用担心!” 宋时祺安抚了一句,怕孙姨听不见似的弯下腰来,正好在邰霏面前三拳的位置,给她留了个标准利落的侧脸,左眼映着烟花和人群,闪闪发亮。 “托小邰也托双文的福,上次的活动很出圈,您知道出圈吗?我们已经收到很多新企业的追加意向了,这些烟花也是微岛的惯例,是总部风创公司拨的经费,不影响什么的。” 孙姨说那就好。 宋时祺眨着眼,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还有一件事,我和邰霏今晚大概是回不去了,可能要在卫生院将就一晚,一会儿还请您替我和她准备一下床铺。” 这是邰霏意料之外的行程,她睁圆眼睛问道:“今晚?” 那边孙姨已然应下:“行,一会儿我就去收拾两床被子出来。” 宋时祺眨着眼,无辜地提醒邰霏:“刚才桌上的饮料是含酒的,现在估计整个双文都找不出一个能开高速的人了。” 邰霏纠结着,孙姨在旁又说:“这都多晚了,就算能走,再上夜路也危险,你就当再陪姨一晚。” 拒绝的话彻底卡进喉咙,邰霏只好应下。 去放烟花的一批人回来,大家闹腾着,又回到吃饭的地界,看见了已经筹备好,只待点燃的篝火。 山长带头用双文话说了句祝词,火把点燃篝火圈里用来引燃的野蕨,橙红的火焰吐舌而起,每个人脸上都映着红。 邰霏在内圈,零星看到有些人抬手抹了泪。 周知意的酒已经退得差不多,此刻围在最前,也抹了把脸,带着点哽咽语气哼道:“这谁想的啊,大夏天的点篝火,热死了!” 她抬手抹过的地方却不止额头,还在眼角。 煽情的桥段,任谁都说不出要分别的事实。微岛和彩虹救援的人原本就处得融洽,这一趴之后,三三俩俩地又聚在一起,靠着饮料里那点微薄的酒精嚷着分离。 饮过三巡,留下宋时祺和几个还算清醒的善后。 邰霏跟着孙姨回到二区卫生院收拾床铺。 卫生院的布局和村委院一样,邰霏在一楼的病床上趟过几次,还是第一次上二楼。 孙姨抱着一床被子从大房间出来,邰霏跟着她进了另一个房间。 “十七最开始也是在这里住的,就住在那个房间。”孙姨对着刚才拿被子的房间给邰霏递了个信,“今晚你就住这,之前知意住的地方,彩虹救援的陆女士也住了些日子。这段时间没人,我都打扫着,今晚正好能落脚。” “好,谢谢孙姨。” “我有什么好谢的。”孙姨收拾着被褥,铺平那会儿突然抬起头来,“和十七有矛盾?” 邰霏一愣,随后笑着问:“哪里矛盾?” 孙姨又专心铺着床面,似乎是抽空才回了一句:“这怕是只有你们自己才知道了。” 淡绿色的床单,蓝白条纹的被套,白色印着卡通小熊的枕头,孙姨掖好被面,拍了拍床尾的另一侧示意邰霏坐过来。 邰霏顺从地坐下。 孙姨的手心长着茧,手指尖也有粗糙的老皮,邰霏通过手背感知着。 “你和十七都是有主见的人,但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们都看得出来,十七对你是不一样的。” 邰霏垂着眸,淡淡开口:“我不想要这样的不一样。” 她不想要说不清楚的感觉,不希望自己再和人有牵扯和瓜葛。 孙姨嗤声,手指点了下邰霏的额心:“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是个胆小鬼。” 江黛也说她是胆小鬼,邰霏承认,在这方面她越反驳越无力。 孙姨见她不说话,挂着笑容在她头顶摸了摸:“这和胆小胆大可没关系。” “没关系?” “我孙女前两年回来的时候带着平板电脑,我和她一块儿看了个电视剧,那名字叫什么《逃避虽然有用但是可耻》?是叫这名字吗?” 邰霏说:“那是《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孙姨大彻大悟:“我就说嘛,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有用就好,世界上那么多事儿总不能什么都求着自己面对吧,不想面对的就先逃避一会儿,总归有用就好。” 邰霏被孙姨这套连环计惹得笑出来:“我也没逃,只是我觉得没有必要。” “必要?”孙姨抬高两个度,“什么叫必要?回应十七的必要?还是承认的必要?” 邰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含混地给了个解释:“就是……可能什么都有吧。” “那这里呢?” 孙姨抓着邰霏的手腕抵住心口,“这里也告诉你没有必要?” 手下自己的心跳又轻又稳,邰霏感受着,突然又想起自己面对宋时祺的时候,擂鼓一般的剧动。 孙姨另一只手空着,轻碰了下额头的太阳穴:“小邰,这里是会权衡利弊的,它会骗你。” 她点点心口,“而这里不会。” 再嘴硬心软的人,遇上直白明显的心脏震动也会感到一瞬间的愣神。 “从心——这个字是念怂不?”孙姨撇嘴,“怂这字儿一点儿也不怂,就走心呗,这算什么怂?心里想做什么去做了也叫怂?我看最大气最有劲还差不多!” 屋外楼下传来人声,顾流扯着嗓子瞎叫唤,宋时祺差着人把他送走,生动得仿佛就在眼前。 屋内,孙姨打了个酒哈欠,晃脑袋又一拍:“你体谅体谅孙姨,到了这个年纪就是爱说胡话的时候,今天又高兴,喝多了就爱胡说八道。行了,早点休息。” 孙姨退出房间,贴心地替邰霏带上了门。 大概在楼梯口,孙姨和宋时祺遇见,细碎地聊了两句。卫生院的隔音比村委院的强,也有可能是宋时祺和孙姨聊天的时候压低了声音,邰霏站在房间内的门板后边,听得模糊。 脚步声再次响起,邰霏才猛然惊觉,拍上自己的脸颊:“干什么呢,有什么好听的。” 逼着自己洗漱完,躺在床上的邰霏却依旧翻来覆去。 二楼的楼顶比一楼的好一点,四个角没有潮湿剥落的墙皮,大概是翻新过的缘故。房间内放着一瓶扩香石,邰霏在村委院也见过,是周知意的手笔,散着佛手柑的味道。 佛手柑、松木,还有邰霏陌生的其他芳香物质,和雨后的森林渗出的芬芳物质有点相似。 邰霏转过身,压着手臂,在透过纱帘的淡淡的月光下盯着桌上那瓶橙色的扩香石。 柑橘调。 宋时祺。 邰霏烦躁地背过身。 正值热夏夜深,蝉鸣也已经停止,邰霏挠头把头发绕得稀乱,随后又耐心地把它顺回来,一来一回,只觉得烦躁更甚。 说不明白这是种什么感觉,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都好,邰霏自己跳出混乱的情绪圈后得到的是宋时祺的表态。 宋时祺直白地和她说,她忐忑怀疑。 宋时祺不直白地说,她更忐忑怀疑。 开山节前的问句像是个回旋镖,回环两个月,重新打中邰霏。 ——所有的问题,只要问出口,就没有一个称得上是完美的答案能够出现。 这是她的心结。 邰霏推开门走出去,靠着栏杆看向和自己这个房间几乎呈对角的另一个房间。 宋时祺应该已经休息了。 突然,楼下传来噼啪一声响,邰霏这才低头往下看见厨房那处倒映了一点橘红的火光。 宋时祺捂着手从厨房钻出来,对着院子里唯一一盏还算亮着的昏暗灯照着自己的手掌,自上而下,能看到他右手手背上有被火燎到的一片红。 楼上楼下,她和他,不期对上视线。 宋时祺仰着头,眼里盛着一盏昏暗白灯的亮点,对邰霏弯着眼:“睡得不好?要喝醒酒汤吗?” 因为国庆出现了一些不可抗力导致存稿彻底阵亡了…后面实验什么比较多,尽量日更,最差就是隔日 米亚内米亚内!![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5章 第 75 章 第76章 第 76 章 宋时祺说的太过自然。 神态,语气,动作,仿佛都笃定邰霏会在这一瞬间出现在二楼的栏杆边。 邰霏定定地站了一会儿,随后说道:“不用了。” 逃避既然有用,那就不可耻。 宋时祺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帮我个忙?” 邰霏微收下颌,表示自己在听。 宋时祺把自己刚才举起的手再一次举起来,像个等待老师叫名字的乖巧小孩儿:“刚才不小心被烫了下,你那个房间靠窗桌子左边的抽屉里应该有一支烫伤膏,是之前知意烫伤的时候顾流带回来的,你帮我找一下?” 只是找支药膏的事,邰霏没有拒绝。 靠窗的桌子上摆着扩香石和一摞陆之尔没有带走的文书。邰霏拉开左边的抽屉,里面果然躺着一支红白色包装的烫伤膏,还是F国的国药品牌。 邰霏把那管药捏在手指尖打量了会儿,然后攥进手里,回到栏杆边。 宋时祺还在原位。 “找到了。” 宋时祺贴心地说:“丢下来?” 邰霏确有此意——如果宋时祺没有提出来的话。 宋时祺体贴地让她丢下来,和她自己主动丢下去是两码事。邰霏把烫伤膏捏紧,抿着唇线从楼上转过转角,走下楼梯。 卫生院没有后院,相对的,厨房要比村委院大很多。三个并在角落的古早煤饼炉,几乎占了整面墙却少了一个角的柴火,柴火墙边上对着门燃着火的泥灶台。 邰霏在厨房门口站定,宋时祺正从大锅里舀着棕色的汤水:“醒酒汤,醉了直接睡的话明天早上起来大概会不舒服,喝点再睡?” 卫生院的大碗盛着醒酒汤的样子算不上好看,飘出来的味道也没那么美好,邰霏顺手把药膏搁上桌面,退后婉拒道:“不用了。” 宋时祺在原地僵了一瞬,旋即又说:“刚才喝完酒去拿药的时候吹了风,喝点吧,我放了点姜,不容易生病——不然江医生大概不会放过我的。” 碗里的汤水看上去很黑暗,真到了手边,味道顺着白色的热气飘上来却还好,算得上清甜。也不知道宋时祺用的是什么配方,似乎很适合江黛没品宿醉后来上一碗,但不适合今晚喝得不多的邰霏。 眼看着碗被推着放到自己面前,邰霏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由着它在眼前冒着白色的水汽。 她没有要走的动作,宋时祺回头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然后绕到灶台后把火给扑灭,捧着碗回到桌前。 像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在村委院厨房口的餐桌上吃面,两个人又再次面对着,手边换成了一碗热腾腾的醒酒汤。 席间,邰霏喝得并不多。 酒精饮料让她稍有些上头的时候她就没再举杯,悄悄地隔着席面看着宋时祺。 宋时祺吃饭的时候似乎很看心情,邰霏见过他吃得飞快像是赶趟的样子,也见过他忙忙碌碌,到了吃饭的时候却只是懒散地动动手指。 刚才在桌前,他是第二种,连酒杯都只举了一次。 就一杯算不上酒的酒精饮料,也需要大费周章地用不方便的土灶生火煮一碗醒酒汤喝? 邰霏捧起汤吹了吹,小心地啜了口,偏开眼道:“你醉了?” 宋时祺应得很快:“没有。” “嗯……好。” 尬聊本该到此为止,宋时祺却直勾勾地盯着邰霏,直到她把碗放下,突然间和他四目相对。 邰霏差点被呛住。 “是怕你醉了难受。” 邰霏彻底梗住,勉强托住碗放回桌面,受惊似的站起来。 “又想跑?”宋时祺的声音比她的动作快一拍,把邰霏钉在原地,“邰霏,你还要逃多久?” 邰霏背过身,不看宋时祺直白的眼睛:“我没有。” “如果没有的话,你就应该坐着,然后和我说‘宋时祺你想多了’,而不是这样像被吓到了似的,躲得那么直接。” 宋时祺垂下眉眼,用手指轻轻敲着碗沿。 卫生院的青花大碗盛着醒酒汤,发出的声音不清脆,和宋时祺的话一样,闷闷的,回声却一圈一圈,荡进邰霏耳朵里,敲响她心里不鸣的钟。 宋时祺你想多了? 想多了这三个字本就带着矫情的元素,宋时祺能想多什么,她想多了才对吧? 她想得多,想要的更多,像一条永远不知尽头的贪婪的蛇。 可她的心理又矛盾着,叫嚣着从未得到安抚的情绪需要得到满足,进一步却犹豫怀疑,生怕自己这一步让人为难。 “那就有。”邰霏咬着牙,几乎自暴自弃一般地回过身,气鼓鼓地坐回原位,好整以暇地盯着宋时祺,“怎样?” “不怎样。” 宋时祺轻笑一声,浅酒窝又出现在脸侧。他单手撑着额头,被烫伤的右手红了一片摊在桌面上,手指像弹钢琴似的由小指到食指,依次搭着桌面。 他手上触目惊心的红映在邰霏眼底,没好脾气的邰霏继续尖锐道:“既然这样,我不逃和不躲又怎样?” 卫生院的餐厅很简洁,甚至没有钟。 邰霏话音落下的那一秒,身后常亮的昏暗白炽灯突然暗了一瞬,连带着对面宋时祺的眼睛也闪了闪。 “大概也不会怎样。”他说,“今天下午你问的问题,答案是喜欢。” 宋时祺的声音说这两个字会是怎样的语调,邰霏曾经设想过。 当时她觉得,这两个字在他口中,或许会和那些“巧合”一样显得很轻飘,他总是习惯性地抹去那些刻意的成分,好让一件事看上去顺理成章。 现在,事实告诉她:不是。 这两个字的分量出奇的重,和宋时祺以往说出的那些话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宋时祺说来日方长的时候,邰霏觉得有一瞬间的心动,随后就告诉自己,可能是错觉。 宋时祺问她是不是对她滤镜太重的时候,邰霏乱了一瞬,过了几天又告诉自己,应该是错觉。 她怕这些是错觉,更害怕这些不是错觉。 现在,宋时祺就在眼前,看她没有动静,省略了部分不重要的信息,又重复了一遍:“我说,邰霏,我喜欢你。” 邰霏飘忽了一阵,表情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又奇怪地扫了眼宋时祺。 眉眼舒张,表情自然,没有说谎。 他只是很平淡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邰霏心里手忙脚乱地思考着对策,外显出来的动作却只有一个,她伸手把宋时祺放在桌面中间的他那碗没喝过的醒酒汤往他那边推了推:“你先喝点这个。” “喝再多也是这句话。”宋时祺执拗地往后半仰了下,勾起一个痞笑,“邰霏,我酒量很好,桌上那杯西柚汁连啤酒的酒精度都比不上,而且我只喝了你敬的那一杯,我拿什么醉?这就是真的。” 邰霏硬是把那碗醒酒汤又推了点过去:“你先喝。” 宋时祺拗不过,噙着笑无奈地接过,眉头也不皱地一饮而尽:“下午你想知道的答案就是这个,十七喜欢邰霏,宋时祺喜欢邰霏,我喜欢你——” 他顿了下,手握拳,用指节在桌上叩了叩,“不是听错了,更不是做梦,这就是真的。” 看星星那晚他也这么说,可直到今天,她依旧没有得到理由。 邰霏也不顾面前那碗醒酒汤味道有多怪、温度还有多少度,也学着宋时祺端起来想一饮而尽。 他们俩之间总有一个人醉了,如果不是宋时祺,那就是她,否则怎么会听到“宋时祺喜欢邰霏”这类像梦呓一般的话语。 宋时祺看她闷头喝醒酒汤的样子笑出声,站起来握住她的手腕,把碗抢了下来:“别喝了,都醒着。” 碗被抢走,邰霏手上一空,不自觉地攥成拳收回桌下,两手交叠在一起,互相摩梭着甲面。宋时祺收回自己的手,回到原位,两个人都没了下文。 又是这样,让她模糊后就放任不管,像只有她一个人在对他们俩的关系做出思考。 邰霏想要结果。 既然逃不了,那就不逃,既然她已经任性地说了怎样,那就彻底和他摊牌好了。 “都醒着?”邰霏问。 宋时祺说:“都醒着。” “那天,在院子里,我向你要理由,你说还要等一个时机。”邰霏的手指在桌下绕着,眼睛却藏好了所有的小心思,盯着宋时祺的一举一动。 宋时祺举起双手投降,苦道:“我说了我是混蛋,如果早知道有今天,我那天就应该告诉你我喜欢你的。” “你别说这个了。”邰霏听这四个字听得耳朵都快烧起来了,却还是不信,追问,“我说你为什么……” 宋时祺抬手捏了下耳垂:“为什么什么?” “……” 宋时祺忍笑不逗她:“为什么喜欢你?” “嗯。” “我猜你还想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或者‘喜欢你什么?’” 邰霏没想问这些,宋时祺这一提起,她干巴巴地强调道:“不重要。” “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发誓,开山节前你问我是不是对你有意思的时候,那时候的没有是真的没有。如果你要问我喜欢你什么和为什么喜欢你,我只能说,因为你是邰霏。” “一个人很难以单一的词汇和语言概括,人都是复杂的。不过——我很确信,我喜欢邰霏是因为邰霏一直是邰霏,很像绕口令对不对?” “什么时候发现我喜欢你的,不对,这个应该是什么时候承认我喜欢你的,是在塌方之后。之前我也不想承认……主要是因为项目,我不想让你觉得我让你来做场设是带了私心,我说的时机,原本也是在彻底结束之后。” “那……”为什么要现在就说? 邰霏的问句被宋时祺的回答堵了回去。 “因为我发现一件事情永远没有最好的时机,如果有,那最好的时机应该是想说想承认的第一秒钟。” 宋时祺抢答的拍子很快,这句话很长,他却越说越慢,后半句几乎冗长到邰霏已经觉得到达了下个世纪。 “但我不想再等,也不想让你再怀疑,尽管现在的这个时机这个阶段还不如那天晚上看星星的时候说来得合适——至少不会显得我更混蛋?” 宋时祺半数落完自己,又肯定道,“邰霏,我再次明确地告诉你,我欣赏你的设计,所以邀请你来做场设,而在这些日子里和你相处,我才确定我喜欢你……喜欢需要理由,理由很多,你很好,你让我觉得你很美好,坚毅、努力,永远会坚定自己想做的事情,当然,逃避我对你的感情不肯直视还需要考量……” “够了。” 他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邰霏却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理由,脸红不敢再听。 宋时祺满眼期待地等着她的下半句。 “没话了,我也要等一个时机。”邰霏学着他的语调说完,低头拿起烫伤膏丢给他,“记得涂。” 随后跑上楼去。 宋时祺盯着烫伤膏抬眉,勾着唇角挤出透明药膏涂匀在手背,轻而缓地摇了摇头。 “怎样?”他轻笑一声,“还有这么无赖的时候呢。” 来晚辽……(滑跪[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6章 第 76 章 第77章 第 77 章 第二天早,邰霏被孙姨的大嗓门唤醒,间或几句宋时祺劝说的无奈话语。 “这柴怎么多了这么些?”孙姨狐疑地从厨房跑出来,抓着正在泡茶的宋时祺好一顿追问,“你又上山了?这大清早的,多休息一会儿多好。” “昨天晚上煮了碗醒酒汤用了点,给您补回去了。” 宋时祺说罢瞟了眼楼上,被孙姨眼尖地逮住,也顺着瞧了瞧,随后拉着宋时祺走到一边儿:“给小邰煮的?” “给自己。” 孙姨嗤了声,伸手摆道:“你的酒量我还不清楚?昨天都没喝多少。” 宋时祺无奈地劝她:“孙姨,还有人在休息呢。” “得得得,我不问了,左右问了你也不会答,俩人的嘴一个比一个紧,紧有什么用?”孙姨哼声,“吃了早饭再走,我现在就去给你俩做。” 邰霏从屋内穿戴整齐出来,正好从二楼的走廊和钻进厨房的孙姨打上了一个照面。 “小邰醒啦?下来吃扑蛋。” 邰霏应了好,稍作收拾,下楼的时候孙姨的红糖扑蛋就已经上了桌。一共三碗,放在八仙桌上,一碗一边,占着三个角,孙姨在西面堂上靠近厨房那侧,宋时祺在北,南侧那碗明显就是给她留的。 孙姨看到她出现,立刻招呼道:“快来,趁热。” 双文的土鸡蛋没有腥味,孙姨一碗就磕了五个,邰霏吃不了,孙姨自然地就接了过来,把邰霏没咬过的两个倒进了宋时祺的碗里。 邰霏吓了一跳:“孙姨,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打算浪费吗?”孙姨说罢敲敲宋时祺面前的桌面,“还是说你嫌弃小邰?” 宋时祺从善如流:“我可不敢。” “那不就结了?”孙姨做完这倒蛋生意一拍手,愉快地又安排上,“还有十七啊,双文给微岛备了些东西,山长和村长呢已经把这些东西都运到停车场那儿了,今天早回去的就你和小邰,记得把小江医生和医院那份都带回去,替我们转交。” 宋时祺闷头咬碗里多出来的几个蛋,分出嘴回了句好。 邰霏搅着碗里的红糖水,问道:“知意他们呢?” “听他们说是不回云城,直接去下个项目了。”孙姨说着一拍脑袋站起来,“这一说,我还有个东西得给她呢,你俩一会儿要是赶时间就走,可别等我回来,我这上了年纪听不得什么分开再见的,一哭就不好收场了,听见没?” “听见了,一定等你回来再走。” 宋时祺立刻挨了孙姨一下,扒拉碗里食物的速度也真的慢了不少,结果就是等待孙姨回来的两个人等来了一群人,像是要把之前邰霏离开时候没送一送的遗憾全补回来似的,里三层外三层地不肯放人。 最后还是孙姨做主,说再不走怕是又要等到晚上才能到城里,这时间不受控制,宋时祺一个人开车也不安全,这才让两个人坐着载满了土特产的车上了高速。 隘口,邰霏从车窗探出身去打完招呼,收回的时候,不自觉地叹出声。 宋时祺检查完仪表盘,瞥了眼身边明显露出疲色心情低落的邰霏,把车内的音乐声调大了一些。 “会再见的。” 邰霏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总还会再见的,只要足够想念的话。 从双文到云城的高速全程四五个小时,邰霏几乎每一次都半梦半醒地度过,还是第一次清醒地坐在位置上走全程。 音乐声偏大,不过也是正常的分贝,还不至于震耳膜到难以接受,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邰霏和宋时祺之间因为昨晚似梦非梦的剖白后不甚清晰的留白。 宋时祺总在这些时候特别有分寸,当让,昨晚发疯似地只会说那几个字不算。 两人都没有说话和提起昨晚上事情的苗头,邰霏悄悄给江黛发了个信息。 【邰霏:如果我昨天晚上醒着,现在也醒着的话】 【江黛:那咋了?】 江黛今天只上半天班,十点多正是闲的时候,摸着鱼,消息回得飞快。 【邰霏:宋时祺可能表白了?】 江黛呆住。 【邰霏:我应该也……算摊牌了?】 江黛依旧没回过味来。 【邰霏:人呢?】 【江黛:被这飘忽的走向给吓死了】 【江黛:我今天早上给我病人做检查的时候都没这么过山车哈】 【江黛:我去!什么情况?现在呢?在一起了?不能吧?】 【邰霏:没什么情况,没在一起,在回来的路上】 【江黛:他送你的?】 【邰霏:嗯……】 【江黛:下午到?】 邰霏扫了眼导航。 【邰霏:三四点到】 【江黛:那正好,之前那个比赛的事儿还没结,咱俩一会见面聊】 见面聊才符合江黛对重大事件的对待态度。 宋时祺清晰地察觉到邰霏微妙的心情转变:“心情好一点了?” 邰霏讶异了一瞬宋时祺对自己情绪的感知,随即看向窗外高速上几乎一模一样,毫无分辨欲的景色,轻应了一声嗯。她偏过一半上身,装作很忙碌的样子抿了口水,回避视线交汇的可能,是非常明显不想交涉的表现。 审时度势如宋时祺,大概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自找没趣和她再谈论什么话题的。 谁曾想,宋时祺却不依不挠:“邰霏,昨晚的表白,你会给我结果的吧。” “咳咳……” 邰霏被呛到,透过窗户玻璃上隐约的反光难以置信地看着宋时祺。 难道是昨晚上那碗醒酒汤加了什么真话剂,宋时祺现在说话的语气和之前的态度也太过大相径庭。 如果要有一个准确的界限,大概是在那场烟花之后。 在这之前,宋时祺说话的时候总带着若即若离的味道,少有准信。邰霏因此无数次怀疑,在和他相处的过程中控制不好所谓的距离,一步步沦陷进去,却还要犹疑这究竟是不是错觉。 可这之后,从烟花那时候开始,宋时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恨不得每一句话都催着邰霏知道他对自己的不一般。要不是这两天待在一起的时间长,她甚至都怀疑这宋时祺是在某个时机被人掉了包的假货。 “我也不是追着要一个结果。”宋时祺偷瞟了一眼邰霏,勾起唇角,“只是从我的个人经验来说,与其等到最后在一个不合适的时机挑明,从一开始就跟从心里的选择可能更好。当然,不成熟的个人意见,仅供参考。” 没有江医生做狗头军师,邰霏对“推拉”这个词一无所知。 宋时祺笑,“不过我得确定一下,你会给我结果的吧,不管是答应还是拒绝。”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邰霏一身反骨骤然被激了起来。 明明话说了一半悬在空中,吊着她不给她回答的人是宋时祺,现在倒好,他先发制人,这结果就成了她要给他的了。 邰霏咽下喉间闷呛后的水汽,锐利道:“当然,就是不知道宋先生希望我答应还是拒绝。” 宋时祺昨天听到一次宋先生,今天又听见了这个熟悉陌生的称呼,搭着方向盘的手指散开又重新抓住,笑着回她,“这当然全看邰小姐的意思,不过……” 邰霏等了一会儿这个“不过”,没等到他的下文,随口接上:“不过什么?” “不过,我肯定是希望你答应的。” 宋时祺冷冽的声音说出这种软话别有一番风味,邰霏耳朵一痒,心虚地抬手挡住左耳。 来往云城和双文的高速段落很空旷,宋时祺开着车,忙里偷闲地通过后视镜观察着邰霏的小动作,把她欲盖弥彰的微红耳朵收入眼底。 他调低了点音乐。 “但说真的,邰霏,我有很多时间,你大可以慢慢来,拒绝我或者答应我,晾着我都可以,只要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怎样都可以。” 邰霏捂着耳朵的手紧了紧。 宋时祺最懂怎么拿捏人,邰霏现在才知道某天吃过饭后周知意和顾流吐槽宋时祺时候用上的这两个字有多精确。 可偏偏,这些话就是让人狠不下心拒绝。 邰霏放下手臂,带下几缕发丝垂在耳廓:“你去新项目之前,我会给你答复。” 无论是拒绝还是答应,都给宋时祺一个结果,也给自己一个结果。 “嘶……”宋时祺啧声,“听上去我应该跟着周知意去下个项目的,这样说不定还能早点听到结果。” “你不跟下个项目?” “周知意早就能够独当一面了。”宋时祺在邰霏眼里读到了很多话,最后选了一句回复,“总负责也并不是每个项目都需要驻扎跟进的。” 邰霏暗哂,她就说流言蜚语多数都是水分。 几个月前还有人在展览上和她说:“微岛的总负责人特别负责,每个项目都自己跟进”,这句话从此刻开始就是水漂了,不,泡沫。 她对表里不一的总负责回答说:“我会对我自己负责。” 总负责人轻笑了声,似乎又回复到了之前的状态。 聊完这个话题,车内的音乐被有眼力见地换了风格曲调,变得轻快又温柔,像是某个日系电影里轻松愉悦的日常片段,在满是青野的春地上赤足漫步。 车外或许夏风炎热,车内空调微鸣运作,邰霏逐渐又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引擎声音逐渐变换,R77的轻微响声逐渐增大了分贝,车内的一切似乎又变成了她第一次坐在宋时祺的副驾的样子。 这么说起来,似乎在宋时祺身边,她从没有拉高过自己的戒心。 朴素、古旧的拖拉机到R77,只有身边的司机宋时祺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邰霏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窝了窝,嘴角轻抿向上。 - “邰霏?” 有人轻拍自己的肩膀,叫她的声音由远及近,落在耳边,邰霏悠悠转醒,看到的是熟悉的小区。 “到了?”邰霏揉眼,皱着眉晃头,还没从睡眠状态彻底回转。 “到了。”宋时祺轻说,“我给江医生发过消息打了电话,都没回,你再联系下她试试?” “不会吧?” 邰霏说着,拿出手机。 自己和江黛的聊天记录依旧停留在刚从双文出发那一会儿,她后面就没再发过新的信息来。 “这不是她的风格。”邰霏拧着眉,“江黛今天就半天班,下班了肯定会来消息。” 她瞥了眼时间,“而且现在也过了我们俩约好的时间了,她应该在门口等我们才对。” 江黛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医生要有时间观念,纵使放纵如她,最关注的也依旧是时间,从没有过这种过了约定还一声不响的时候出现。 邰霏的表情越发凝重,宋时祺随着她一起沉下脸。 突然,同向车道一齐停下两辆出租,一前一后,正好越过邰霏和宋时祺。 宋时祺随意扫了一眼,随即皱着眉出声提醒邰霏道:“那是江黛吗?” 第78章 第 78 章 一前一后两辆出租车,接连开门从里面蹿出几个人影。 前面那辆下来的是个短发的干练女人,穿着颇有设计感的白衬衫,连着领口的荷叶边一路飘下,随着她走动飘摆。 后面那辆车还没停稳,里面人就开门下来,冲出来拦着前面那辆车步履匆忙的人不让她走。 江黛很好认,邰霏只扫到一眼就肯定:“是江黛。” “我陪你下去。” 宋时祺的行动永远快说出来的话一步,邰霏左手解开安全带,刚准备开门,宋时祺已经站在了门外。邰霏捏着手机跟在宋时祺身边,几步之遥的前面,矛盾已然升级。 两辆出租车非常有眼色地放下了人就走,倒是岗亭的保安站了起来,透过玻璃盯着这边这场大戏的走向。 江黛拧着眉横着甩开自己的包,保持着自己和那两人的距离:“我说了我不认识Toffee,我姓江,是个心理医生,早就已经回国并且在市医院工作了好几年了,你们俩是听不懂还是听不见?需要我帮忙找耳鼻喉科专家或者脑神经专家替你们俩看看吗?” “医院楼下给你好脸色好好谈你不要,现在还摆出这幅样子,给谁看啊?” 先下来那个男的偏了上半身,邰霏看到了他半张脸,一条很长的疤落在右半边脸的面中,嘴角扯着一层皮,似笑非笑地伸手要去拽江黛。 “关你屁事?!”江黛吼,捏紧自己的包带,“我告诉你,你最好别过来!” “哟哟哟,我好害怕啊~”刀疤男一脸不屑,却也注意到了在岗亭蠢蠢欲动的保安,皱着眉给江黛下最后通牒,“就是个聚餐,我们好好来请你,何必闹成现在这样呢?你说不认识Toffee,不认识也正常嘛,干什么搞得这么激动啊,我又没逼着说让你承认自己是。” 江黛翻了个白眼:“请?找你来请的那人需要联系联系眼科医生看看吗?你大街上随便抓个人问问,你还没下班呢就有人在你办公室门口蹲点,后来还和个变态似的鬼鬼祟祟地跟在人身后,被发现了不道歉不解释,直接上升威胁,这是请人的态度?我不报警都算我胆大放你们一马了。” 刀疤脸正打算回怼江黛,张了张嘴还没出声,边上矮他半截的人突然伸手把他拦了下来:“江小姐是吧,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邀请和被邀请,不用上升到那种程度。” “刚才那种语气,说邀请两个字太轻了吧?” 江黛正好面对着走近的两人,被夹在中间的刀疤脸和矮半截顺着这句话转身,把邰霏和宋时祺收进眼里。 刀疤脸翻了个白眼,插着兜嗤笑道:“你们俩又是……” “邰学姐。”矮半截伸手拦了下刀疤脸,“群里传了很久说你回国了,只是一直没见到人,好久不见。” 一句好久不见,在场其余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邰霏身上。 邰霏不自然地想躲,皱眉盯着这个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学弟:“我不记得你。” “我记得你就行了,学姐的事迹在园林学院简直是永流传,想不知道都难。” 这人话里话外的明嘲暗讽,邰霏冷淡着没什么反应,江黛却燃了起来,绕了个圈到邰霏身前,才发现宋时祺早就挡了一半把邰霏护在身后。 两人几乎是并排站着,宋时祺的声音从她边上传来:“什么事?” 江黛和宋时祺接触得不多,和宋时祺这人靠得最近的也就是现在这几秒钟,随后宋时祺便颇有男德地离她站得远了点。在江黛对这位的认知里,并没有“冷若冰霜”的疏远样,这甫一看见还有点不习惯,也自觉地离他远了点,靠到邰霏身边看着宋时祺对上那两个人。 宋时祺身高占优,刀疤脸也得微抬头才能和他对上,气势上矮了一截,更别说本就矮个子的不知名学弟。 两个人都莫名地犯怵,矮个子却还记得自己追江黛的目的,从口袋里甩出一封巴掌大的信,正好砸在江黛怀里:“就这东西,请她去。” 江黛把那封信甩给邰霏,包也顺手挂在邰霏肩膀上,活动了下手腕:“看来我是非得教教你们俩怎么样才叫请了。” 邰霏拉住江黛不让她上前,几乎是同时,身边停下一辆骚包的红色跑车,一声漏气的口哨后,张系那张戴着墨镜的圆脸参进了团。 “哟,邰霏?”张系把墨镜往下掠了点挂在鼻头,“咱们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现在这种情况,张系出现在这里想来也不会是巧合,邰霏暗笑,却依旧冷着脸。 邰霏是个什么样的人张系也不陌生,哪天她要是真主动回他了这才是见鬼了,他便好颜色地又和江黛打招呼,熟门熟路的,完全不像有过节的样子。 江黛冷哼一声,也没应他。 碰两鼻子灰,张系总算看见了鹤立鸡群的宋时祺。 这人他也不是头一回看见,可这回认出他来,靠的还是这人身上的气质。 冷淡的,矜贵的,穿着松垮的T恤和牛仔裤,像个大学生似的也遮不住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气,甚至,比那天西装革履的时候更冷两分,脸色也臭得让张系不敢和他搭话。 气氛陷入僵持,刀疤脸左看右看,小小声地喊了张系一声老大。 江黛瞬间燃起来,一脚踹在张系刚保养完的骚包车上:“又是你?上次在酒吧坑我,这次找人堵我,不给你点眼色看看你是真不知道奶奶我是谁!” 这一下难免新仇旧怨,邰霏看见张系的车门上甚至微微凹了一块。 坐在车内的张系也明显被江黛惊到,本就架不住的墨镜“啪嗒”一下从脸上滑了下来,仅一瞬,他就反应过来,唾沫横飞地指着江黛骂:“你神经病啊?知道我这车多少钱吗?” “到底是谁有病啊?你找两个人跟踪我、尾随我到家,我不找你索赔就不错了!” “我找人跟踪尾随你?你被害妄想啊?我……”张系怒目圆睁地过了眼在场的人,后半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三对二,僵持对峙,似乎真是自己那俩小弟没办好事儿,而和这件事比起来,自己的车被踹穿了都显得无足轻重。 “……行,是我没交代好这两人。”张系弱声,复杂着捡起掉下的眼镜,“这样吧,你带着邰霏,你们俩一块儿来,这总不用担心我们对你做什么了吧?” 江黛最不吃的就是以退为进pua这套,抬手拒绝:“打住,我可从来没答应说要去,就算带邰霏捎这保安我也还是不去。” 保安宋时祺挑眉,偷看了眼身后的邰霏,却没看到她有一丝轻松的状态。 “江小姐,别这么油盐不进,既然都拿了奖了,四舍五入也就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大家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这是惯例。” “抹黑邰霏也是?”江黛冷笑一声,回手从邰霏手里抢过那封信,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拎着丢垃圾似的甩进张系的副驾,“那真是不好意思啊,这种事你们玩就行了。” 软硬都不吃,张系只好黑脸:“少不知好歹了,尤其是你——邰霏,你朋友不懂事也就算了,云城这圈子就这么大,这个圈子话事的还是咱们这几个人。你那点料一抖搂,你,你们,都得玩完,最好识相点,这还算个机会能让你们俩谈明白事儿。” 张系的手指点来点去,江黛蠢蠢欲动,用只有邰霏能听见的声音咬着牙从牙缝里溜出字来:“傻、逼。” 邰霏戳了下江黛的背,不像当事人一般地应道:“我们会去的。” 江黛不解,但江黛照做。 宋时祺沉默着站在正中,把这出戏看了个全。 张系欣慰地把副驾上的纸又丢了出来:“明天见。” 他戴上墨镜扬长而去,两个小弟面面相觑,逃也似地尴尬离开。 确定那两个人跑得不见人影之后,江黛皱眉追问邰霏为什么要去:“这不明摆着的鸿门宴吗,你还上赶着凑上去任人宰割?” “你能逃到什么时候呀江医生?想让医院心理科围满瞻仰金奖得主的人吗?”邰霏把包还给江黛,从她手里接过那封皱巴巴的邀请函,“早知道我就不让你报名了。” 江黛叹了口气,故作为难道:“可惜呀,这等大业舍我其谁?” 宋时祺适时地轻咳了声:“车上有双文给市医院带的礼物。” “心理科每个人都有?”江黛问。 “心理科每个人都有。”邰霏省去孙姨那串话,直接给江黛指了条明路,“直接放你车上?” “好主意,我下去开过来。” 江黛昨晚住在家里,江父对江黛依旧在市医院上班表示不满,她只好偷溜出来打车上下班,活得像只老鼠。 老鼠江黛去开车,邰霏和宋时祺回到R77边。 “明晚是个什么场合?我能去吗?”宋时祺边开门边问道,“你们缺保安吗?” 邰霏想到刚才江黛的揶揄:“应该不缺。” 宋时祺感慨:“真可惜,我以为能得到一份新的工作体验一下。” 微岛总负责卸任,挂牌求职中。 邰霏莫名其妙想到这个笑话,忍着笑,头顶忽然被人轻拍了一下。 四下无人,身边只有一个宋时祺,邰霏被突然搭上脑袋的手吓了一跳,侧目却看到宋时祺温柔的眼睛。 “我相信你能处理,但偶尔也可以要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宋时祺说着,轻柔地顺着邰霏的发丝往下顺了顺毛,“任何时间都可以。” 第79章 第 79 章 要说宋时祺这人带给邰霏最大的感受,不过也就四个字 ——细水长流。 永远最恰当,最适时。 邰霏忽然想到那天姚纳说的话。 有必要的时候,宋时祺这个宋家大少爷还能用来做一做依仗。 姚纳这人她也算熟识,能说出这句话已经算得上是她和她谈崩之后最后还想帮一把的意向,只是…… 宋时祺的手已经收回,眼睛却依旧在她身上,“邰霏,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对你有所图谋的男人可算不上明智的行为。” 邰霏不躲不避,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我看的是谁?” “嗯?” 邰霏看着他,意有所指又好像什么都不指地换了句话重新问了一遍,“刚刚说会帮忙的是宋家大少爷还是微岛负责人?” 宋时祺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是宋时祺。” “哦。” 邰霏不再看他,整理起特产。彩虹救援在设计文创和包装方面实在是手段丰富,她和宋时祺这回带回来的都是经过包装的本地小手工艺品,一盒一盒地装得整整齐齐。 “七。” “十七。” 她数到七的时候,宋时祺从另一头数过来,正好和她数到了同一份。 两人的手扒在同一个竹编上,邰霏抽回手掌:“刚好二十三份。” 宋时祺却说:“无论什么身份,都会帮。” 邰霏知道的宋家大少爷会,微岛负责人会,双文的十七会,邰霏不知道的也会。 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咳咳,这儿单行线不太能停车哈,你们俩如果是在调一些情的话最好搞快。” 江黛扒着车窗,显然是听了一会儿的八卦,神采飞扬。 两辆车都是越野,东西从R77转到江黛的小破车上正好把她车的后座和后备箱给填满,邰霏从宋时祺的副驾换到江黛的副驾。 江黛的白车转入小区内,宋时祺的车越过小区,像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驶离。 邰霏被江黛拉着拖上楼。 “不是说什么也没有吗?!为什么当着我的面和他**!!” 邰霏淡定地翻出自己的水杯,倒满后轻啜了一口:“只是聊一下明天的事,他问我们俩缺不缺保安。” 说到这事江黛就头疼,一把抢过邰霏倒好的水牛饮了一口,苦着脸和邰霏哭诉:“别说了,我昨天不是给你打电话吗,后天的聚会就是这个。” 江黛从水桶包最上掏出那张破纸,“我还以为你回来能有什么转圜的办法呢,就想着等你回来再说,结果还是要去?你就不担心他们在饭局给你做局啊?” “不去也会被做局。”邰霏淡定地把那封信拆出来,随手一甩展开,“等到那个时候,江黛就不是医生而是设计师了。” 江黛不以为意:“So what?对我的医学之路毫无影响。” “你不怕他们说你不务正业?” 江黛更加不以为意,甚至隐隐有些反以为荣的意思,拍拍胸脯半眯着眼道:“我爸都说多少年了,姐会怕这个?” 邰霏笑出声:“是哦,大不了就说这是你的新研究方向,植物疗愈?” “懂我。” 两人笑了一会,邰霏静下来给江黛分析利弊,说来说去,还是回到了Toffee这层马甲身上。 “最开始的打算是Toffee和邰霏割开的,再不济也得等邰霏洗白之后再说Toffee是邰霏,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层马甲已经漏风了,虽然什么时候会彻底被撕开还未可知,不过在还没曝光之前,捏在自己手里的就是手段。” 江黛捏眉心:“所以你打算明天就脱?你这马甲脱得这也不爽啊。” 两人一人一张沙发横躺着,邰霏偏过脑袋问:“你想怎么爽?” 江黛还在懊恼:“反正不是这么爽,你这样一点都不爽。” “不爽也没办法了,权宜之计。”邰霏泄气地把自己砸进沙发,“最关键的是,昨晚上宋时祺和他小姨通电话,替我争取了云城博物馆的联名。” “哪个博物馆?云城博物馆?那个地标啊?” 江黛作为土生土长的云城人,比邰霏对云城要了解得多。如果说邰霏只知道云城博物馆和云山展览馆不是一个层级,那么在江黛眼里,和云城博物馆的联名就等于昭告整个云城邰霏的设计能登大雅之堂。 越是大雅之堂,江黛飞速运转的小脑瓜子就带着她唉声叹气起来。 “服了……你那群师兄弟姐妹到底有什么病啊就逮着你薅?这要是真和那胖□□说的那样什么一抖搂把你搅黄了你找谁说理去?” 邰霏稍微联想了下就知道胖□□是张系,在这样的情况下却也笑不出来:“陈继一呗。” 一提到这人,江黛即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这王八羔子还没找到吗?” “昨天顾流说陈继一翻山从另一侧跑了,有车辙,应该就是有人接应,初步怀疑是高志鑫,不过现在高志鑫也联系不上。” 江黛在城里,因为云城那批花的事儿多多少少也缓和了和家里的关系,一走近,高家的八卦也就入了耳朵:“他被送出国了啊,天高皇帝远的,八成也顾不上国内,应该还有内应。” “出国?” 邰霏对高志鑫的事几乎是一无所知,就算现在知道了也很难再有下一步的进展,一来二去,客厅只有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蓦地,清脆的鸟叫声久违地响起,邰霏和江黛遥遥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疑惑。 “我没有这种鸟叫的铃声。” 江黛打发邰霏起来,邰霏只好老实把自己的手机拿过来,打开查看消息。 【展信佳,工作室情况怎么样?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和我的新微景say hi了。】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邰霏只有少数时间才想起来自己的本意是搭一个给自己的工作室。现在倒好,一推再推,眼看大决战都近在眼前了,工作室还没什么苗头,给这位忠实顾客画的“工作室开业我送你一个”的饼也飘得越来越远。 邰霏面色复杂地回了个抱歉最近很忙。 江黛:“谁啊?” “你以前说的那位有钱烧的。”邰霏说。 “那个特别喜欢微景的是吧,又找你下订单?” “我去双文之前说我在筹备工作室,还说开业了第一个微景for free,人家估计以为我跑路了吧。” 江黛半梦半醒地指点江山:“这人也挺奇怪的,做苔藓的那么多,非得认你一个?” 邰霏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语气,对着江黛一摊手:“可能是只有一个Toffee吧。” 江黛笑:“虽然臭屁,不过太妃糖宝宝你能臭屁可真好!我决定,为了能让你继续臭屁下去,明天这场仗必须赢!” 邰霏应和道:“必须赢!” “来,你给我分析分析这几个你认识的人,有印象的,大概是个什么人,我们来推一下行为模式。” “今天你应该还有行程吧?” 邰霏依稀记得江黛昨天说了今天有个自找的麻烦,联谊会这种少一个人都显得特别明显的场合,江黛不去,后面少不了一顿电话轰炸。 “那就推了呗,谁能比你重要呢?”江黛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咱俩今晚该做的是把这事理清楚,最起码得知道陈继一为什么不敢把你是Toffee这件事说出去,以我多年看剧的经验来说,这就是关键。” 邰霏跨过沙发,从书柜里抽出一张纸:“目前的人际关系应该是这样……” 邰霏在白纸上画着简单的草图,笔尖划过,落到纸上却变得无比清晰。气泡和线条连接着人名,关系网和箭头明明白白地指向着一个问号。 宋时祺在办公室的茶几边研究着文森特做出来的图。 “这是四月初您让我查的资料以及用这些资料利用演算法倒推得到的结果,邰小姐的关系网逻辑存在一个空白点。” 偌大的白纸正中写着邰霏的名字,四周延伸冒出的关系线却少得可怜。“宋时祺”三个字靠在左侧,他们俩的交集点之间横着“高志鑫”和“陈继一”。 宋时祺靠着沙发,指腹摩挲着纸边,突然问起:“陈继一和高志鑫?” “利益纽带。”文森特递过平板,“在双文断联前,两个人的联系非常频繁,而且多次提到同一个人名代号‘他’。” “他?”宋时祺抬眉,“空白?” “初步估计。” 宋时祺把纸放回茶几上:“估计?” “您说不能大张旗鼓,通过合法途径查询难免打草惊蛇,所以效率上差了点。”文森特头一回面露难色,“但有目标。” 宋时祺微抬下颌。 文森特适时递上另一张:“陈继一和高志鑫的利益链存在空白,但陈继一和高钰明有往来。在陈继一和外界没有联系之前,高钰明和他的交易一直存在,交易的银行是翟总管理的,他说大约三个月到半年两人就会有一笔大额交易。千万级别。翟总对这件事敏感,所以一直留意着,今年还没有过。” 宋时祺和高钰明打过交道,要说他这人能够从中作梗在这些事里推波助澜,宋时祺说服不了自己:“说重点。” 公事公办的万能总裁特助文森特第一次在汇报时感受到来自宋时祺的压迫感:“两人最后一次联系是在六月初,陈继一提到了‘他那边怎么样’和‘他要的我都给了’,情绪波动极大,高钰明说了句‘别忘了这是你的伯乐’陈继一就弱了回来,同天,高钰明有一笔以云山展览馆名义汇出的经费,给云城大学园林系专业。” “云山展览馆,给云城大学园林系专业?”宋时祺饶有兴致地重复道,“有精确到个人吗?” “整个系。再查下去那边肯定能发现,目前依旧是盯着动向。” 文森特毕竟不如宋时祺陷得深,整件事说来绕去,大半还真和他的微岛脱不开干系,资料和信息明晃晃地摆着,整件事也逐渐水落石出。 宋时祺叹了口气。 中学时候,顾流带着一沓柯南的漫本给他看,两个少年人也着实做过一段时间的侦探梦。漫画里凶案的底色多数是妒忌心和猜疑,现实里的妒忌心和猜疑却很少激化成那样,多数只是隐隐约约地就让人深陷泥沼。 他捏了捏眉心,顺手沿着鼻梁一路抚上额头,手指带着发丝向上。 “另一件事呢?” 这事文森特要有底气得多,即刻便回道:“关于邰霏小姐被污蔑抄袭一事的证据已经收集全了,能复原的资料和能找到的人都联系好了,需要以风创出面现在和邰霏小姐联系吗?” 明天的鸿门宴对邰霏来说是道难关,背着污点去参那种会,无异于把自己的伤疤再剖开暴露在空气下,告诉所有人说大家都可以来撒把盐。 可他的手机依旧和死了一样,邰霏根本不打算依靠他来解决问题。 他的表情变化泰国丰富,文森特站着,一度以为自己眼花,出声提醒:“宋总?” 宋时祺深呼吸平复了自己乱糟糟的心情,给文森特划了部分资料出来:“这些给她发过去,其他的都留着。” “是。” 文森特嘴上应得流利,收拾的时候却皱着眉反思了一瞬。 那么多所谓的实锤和能用上的人脉和联系,给邰霏任何一样似乎都足以用作风口翻盘,宋时祺却选择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让他匿名发给她。 既然要帮她,那为什么不直接一次性解决呢? 可如果不帮,又为什么从定下让邰霏参与双文项目的时候就开始计划这些呢? 宋时祺还是一如既往让人捉摸不透。 风创大楼属于总裁的那一间办公室亮了一夜的灯,像遥挂在天上的月。 第80章 第 80 章 次日。 邰霏和江黛熬了个大夜,转醒已快到中午。 要是赴平常的宴倒也没什么所谓,画个淡妆就足够应付,可今天则不然。 江黛几乎是拽着邰霏拾掇,还从自己的衣柜里勉强找出来一件邰霏能接受的、稍微夸张了一点的裙子,逼着她套上,又赶着她把妆给改了。 邰霏搭着贴身鱼尾裙摆出来,无奈地看着江黛:“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还有这个,要是后面真的没招了,到了万不得已需要脱马甲的时候,你就可以把这个甩在他们脸上,或许勉强能补足一点爽感。” 江黛说着,催着邰霏把披肩挂上,随后又从包柜里拿出一只和今天的搭配合拍的小香挂到邰霏的胳膊上,退后一步细细打量,“穿搭一百分,彩妆一百分,气质一百分,perfect!我们可以考虑出门了!” “有点夸张了。”邰霏只能拢高披肩盖住自己的肩膀,“我真的不能穿我自己的衣服吗?” “No way.”江黛说,“感觉在打脸和看戏方面,你的造诣确实稍微逊色我一筹,详情可见某天你和我说的那场大戏至今还未开演。” “那是因为……” “因为某些不可抗力和一些该死的原因嘛,人尽皆知,但今天咱们的第一条守则叫什么你知道吗?输人不输阵。” 邰霏和江黛耍嘴皮子少有赢的时候,总是被她带着进入一个怪圈,只好认栽道:“我拿下手机。” 邰霏的手机昨晚也是尽了力的,她们俩分析来分析去,最后还是扒着群里的人员猜这个来不来那个去不去。理完人,手机彻底没电歇菜,被江黛打发到了一边充电去,现在还在桌边静着。 一开机,一条匿名邮件闪过邰霏眼前,她打开附件,在桌边呆住。 江黛对着镜子欣赏完自己的美貌,转头提醒邰霏:“时间快到咯,仙女教母的南瓜车已经在楼下了,辛德瑞拉需要搞快哦~” “等一下。”邰霏的声音淡淡的,“让我把这些看完。” “什么东西?”江黛放下包走近来,然后被屏幕上的信息给定住,皱着眉问道,“这都什么啊?” 一列文件,命名方法简单明了。 [03131603-修复件] [03131734-修复件] [03171121-修复件] …… 只有数字和所谓修复件,江黛还是一头雾水。 邰霏随手点开了一个。 压缩包打开文件的时候有个缓冲圈,进度很快,几乎一闪而过就到了视频界面。画质有点低,色调也修复得不太好,几乎只有几个原色能被分辨出来,让画面平添不少年代感。 镜头是固定的,从上而下,大概是装在某个楼层角落的监控点。画面里只有三扇门,能看到其中一扇门边上,有一个透着蓝的标牌写着3125,随后门一开一关,钻出来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孩。 灰暗的色调下,她脸上的晦暗不明像是这个视频里应有的调性,江黛却打了个寒噤。 她抢着伸手把视频关掉:“不看了。” 邰霏淡定地把那个视频重新打开:“看完再说。” “这有什么好看的,阴恻恻的,我都怕多看一会后面突然跳出个什么鬼来。”江黛说着还意犹未尽,给邰霏找比喻,“就初中那种啊,在企鹅空间传播说不转就会有什么坏事发生的那种视频,都长这样。” “这应该是我大学时候专业老师办公室的门口。” 江黛皱着的眉头拧的更紧了,警觉地在屏幕上看了又看:“大学时候?这都多少年了,谁发过来的?” “不知道。” “不会是等会要见的那群人吧?” 视频是匿名邮件发来的,一起发来的还有一些文件。邰霏没来得及仔细看文件里的内容,但光凭几个视频来说,发邮件给她的人不会是敌军。 “以视频看的话,应该勉强是能够用来做我没抄袭的证据的,因为从时间上来看,确实是我更先一步拿着我的项目去找的老师,瞿枝是在我之后才进的办公室。” “这也很难吧。”江黛很想乐观地来想这件事,但事实摆在眼前,理智还是撕开了期待的感性层面,“这视频糊成这个样子,就算是真的又拿什么来证明呢?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咬死说是合成的和你斗个鱼死网破,多半还是你受害。” 受害者一直受害的定律是肯定的,江黛一路跟过无数心理调研,几乎从没有过反例。 邰霏捏着手机的手指用力,搭着边的指腹泛了白:“先去,有这些视频在手上的话还有个诈胡的选择。” “也是,大不了就把这衣服脱了甩她们脸上。”江黛挑了挑邰霏的披肩衣领,轻拍了下她的肩以表安慰。 楼下的南瓜马车是辆邰霏没见江黛开过的低调银色跑车。江黛替她拉开门,做作地绕了个大圈回到驾驶位,戴上墨镜,两人潇洒出门。 已入八月,今天的天气也不出意外的是大太阳。 邰霏在副驾研究着文件,被突然出声的江黛给打断。 “这聚餐点还挺高大上的哈,这酒店的包间可难约得很,昨天在小区门口那二货有这财力?不应该吧,能约这种地方的会不认识我?” 邰霏只知道要聚餐,至于是在什么地方则一无所知,关闭文件的时候顺嘴问道:“什么地方?” “呈山私宴,很高级吧。”江黛余光扫到她放下手机,反问道,“你呢,看一路看出来什么没?” 邰霏抿唇:“没有,现在又多出来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多出来?原本有谁啊?” “你,他们,还有宋时祺。” 恰好遇到一个红灯,江黛猛地踩下刹车,抬手不自然地撩发,看着窗外不自然道:“嗯……有点严峻,不过目前来看是友军对吧。” 邰霏说:“希望是。” 江黛欲言又止,邰霏心里揣着事压根没发现江黛那点小动作,两人到呈山私宴门口,把车交给侍应,挽着手结伴进门。 “呈山私宴是近几年云城新崛起的一个餐厅,风景特别好,价格也很美丽,包厢更是难定的要死。前两天我爸本来想在这儿给我定一桌,可惜没位置,最后才无奈回家的。”江黛一路碎碎念着,“你们同学里有这么牛叉的富二代?能定这种这么靠里的席面?” 呈山私宴依山而建,越靠里的风景越好,包间也就越难定,大家心照不宣地默认着要定到最内的席面,除了靠不可撼动的金钱地位,可能还需要一定的“脸面”。 江黛说罢转向邰霏,却在邰霏脸上看到了无奈又无语的二连击,顿时回过味来。 昨天晚上她翻来覆去地把能看的都看了,就差挨个给邰霏有联系方式的人打电话唠两句好探探她们的心理底线在哪。归根结底就一句话:有这种能力的人就算真在这个圈子里,邰霏不知道的可能也是最大的。 她见好就收地给自己嘴上拉上拉链,随即又打开,指了指边上的标牌:“厕所欸,去不去?” 邰霏知道江黛要什么答案,顺着她说道:“陪你去。” 一条通径,竹制长廊,每个角落都仔细地上着深漆,精致地宛如哪副大家之作里最妙的一处境廊。两人在桥上偶遇了一个穿着优雅的侍应,把她们俩带到后才离开。 江黛人有三急,邰霏本就是来替她看包的,待江黛离开后随意在门口找了个看上去朴素典雅的竹椅上坐了下来,身下鱼尾的裙摆被藏好,像藏了一朵收拢的玫瑰。 偏中式的环境,每一处的设计都恰着一个巧字。从邰霏坐下的位置往前看,能看到一幅屏风,水墨的笔触,画的是花木和竹,隐着后面的另一条过道。 邰霏正盯得仔细,身后洗手台处传来水声,她转头,却没看见江黛,反而和许久不见的瞿枝不期而遇。 幽而静的环境里,一点水声下,瞿枝唇齿间的轻啧声传到邰霏耳边。 “你一个人来的?那个江什么黛的呢?” 擦手的帕子就在一边,瞿枝却没碰它,随手甩了甩就湿着掌心朝邰霏走过去。 休憩室的光线很好,把她脸上所有的表情都照得清清楚楚。 “不是江什么黛,她就两个字,姓江,名黛。”邰霏轻应了瞿枝刚才的阴阳怪气,却只是稍微偏身,“学姐的记性还是这么一般。” “还真是蛇鼠一窝呢,你教你朋友怎么抄袭借鉴抢我第一的时候也教她怎么攀亲附贵了吗?” 瞿枝越走越近,不等邰霏回应就接着道,“她应该没你这么好运吧?” 邰霏在偏角落的位置,看着瞿枝一步步走到自己眼前,脸上的表情比那天在云山展览馆的偶遇还要精彩。邰霏突然想起在双文看到过小杨他们手里的光栅卡,每个角度都有一层和附在表面的图案不同的图,瞿枝的脸上也有类似无穷莫名的表情。 瞿枝没等到邰霏的回应,带着点蔑视扫了一眼,留下的却只有心中重燃的无尽怒火。 不是说邰霏在山区待了两三个月吗,怎么状态还好得像刚从秀场下来似的? 不是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吗,怎么现在隔三岔五地就在她眼前像只跳蚤似的赶也赶不走?! 邰霏淡定地仰面和她对视:“拥有绝对实力的时候,运气的成分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瞿枝哼声,双手交叉在胸前:“你的意思是你们的背景强到可以忽略这一切了吗?你真的以为我们不知道那个江黛,她手里捏的那个作品金奖有多少水分吗?” “请问师姐,你知道你自己的作品里有多少水分吗?” 邰霏冷冰冰地说罢,从竹椅上站起来,手包上的装饰碰撞着,发出闷而轻的响声。她的动作轻,幅度也小,仿佛原本就只是虚掩着漂浮着,现在站起来,虚高于同样穿着高跟鞋的瞿枝几乎一个头。 邰霏心下感叹了一瞬幸好今天江黛的执着,勾起唇角,垂下自己的眼睫,居高临下地把瞿枝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中, “苔藓可不是随便用用就能穿插好的装饰,它们的主体性可强的很。” “邰霏!” 江黛洗完手和她打招呼,邰霏睨了眼咬着牙关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瞿枝,淡道:“学姐,江黛在找我,请让一下。” 江黛两个字咬得很重,就是在说给瞿枝听,她的朋友叫这个名字。 瞿枝不自觉地给那朵散开的黑色玫瑰让路,邰霏掖着裙摆和江黛碰头,拉住要和瞿枝干架的江黛原路返回。 休憩室里只余下挑衅未成的瞿枝一人。 蓦地,空旷的休憩室音乐暂息,瞿枝手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木着脸接起,对着那头说道:“我看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