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之梦》 第1章 如何阻止一段全世界最不必发生的爱情的发生 第一章:如何阻止一段全世界最不必发生的爱情的发生 “哎呀,这位同学,你要不要紧?” “怎么拐弯跑这么猛,起得来吗?” “慢一点,慢一点,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吧?” 七分钟前。 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的味道,一个时代也有一个时代的味道,味道是字面意思,用鼻子可以闻到的那种。 在一阵晕眩之中,简葭闻到了阔别十五年,家乡桦城街道里常年飘着的那种淡淡的咸。她晃晃悠悠扶墙站稳,待眩晕的感觉散去,视线重新聚焦,看到的也是数十年如一日灰扑扑的街道。 桦城似乎不像中国大部分城市那样急迫地迈向未来。从前往后看,它没有太大的进步,从后往前看,它也不显得今非昔比。 等完全恢复了自主意识后,简葭毫不犹豫地冲进路边的小卖部,从墙上挂着的那种老式的带日历的时钟上确认了自己抵达的准确时间。 2004年8月21日下午五点四十二分。 该死,说好的在相遇之前。 她以为会是前几天或前几周,没想竟是前几分钟。 来不及了。 来不及认真筹谋如何阻止一段全世界最不必发生的爱情的发生,简葭最终选择了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方法。 截胡! 十五年前的今天,是堂姐简荔与姐夫魏彭第一次相遇的日子。 在天明路与一条没有名字的小巷交叉,简荔被骑着自行车狂奔的魏彭撞倒在地,伤还不轻,据说之后一周没上体育课。 简葭根据记忆中大伯家及简荔学校的位置判断出这场“车祸”具体发生的路口。她现在所处的位置,离那个路口大概有七百多米。按照此刻的时间点,如果她以最快的速度往事故发生坐标跑,并在前一个路口拦下魏彭,就能阻止这场“车祸”。 简葭更愿意称之为“孽缘”。 根据蝴蝶效应,一切从此都会不一样。 于是在将近五分钟的极速狂奔后,简葭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骑车拐弯的魏彭。 “车祸”地点,变成了简荔即将出现的那个路口的前一个路口。 简葭被撞得四仰八叉,还不忘眯着眼睛往前方望,直到望见简荔拐弯的身影,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目的达到了。 她感受到皮肤传来的剧烈疼痛。 “哎呀,这位同学,你要不要紧?” “怎么拐弯跑这么猛,起得来吗?” “慢一点,慢一点,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吧?” 魏彭也被撞飞在地,他皮实,麻溜爬起来,没事儿人一样,不像简葭,十六岁少女生的细皮嫩肉,胳膊肘和脚踝被粗粝的柏油马路蹭的血不拉碴。 魏彭这时十九岁,穿条纹Polo衫,戴金边眼镜,看起来文绉绉的,让人觉得小伙子讲究,很具有欺骗性。其实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不过人品么倒还没开始大面积变质。 简葭仰起脸,望向少年,脑海中浮现那些“变质的部分”,眼中尽是愤怒和恨意。可又想起这少年的总共活不过三十几载春秋,恨意也随之复杂了起来。 “大家都拐弯,你跑这么快,我也不是故意的。” 魏彭把对方目光里的愤怒和恨归根于这场车祸,他试图说明,双方都有错,不能说他是肇事方。但毕竟他是男生,对方是女生,而且胳膊腿都流血了。 他明确表示了愿意送简葭去医院,并支付医药费。 “不用了。” 达到目的后,简葭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交集,她艰难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我没事,你走吧。” “真不用去医院,去附近的卫生站也行。” “不用不用,你赶紧走吧走吧。” 简葭像赶苍蝇一样地挥着带血的胳膊,转身往家的方向跑。 桦城不大,主城区更小。 简葭忍痛走过两条街,停在“桂莲砂锅米线”门口。有两个客人正往里走,玻璃门推开,里头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随便坐,看看吃什么口味。” 说话的是母亲俞桂莲,她起身钻进玻璃隔断厨房,往灶上坐砂锅,兑鸡汤,余光瞥见又有人进店,刚准备重复那句“随便坐,看看吃什么口味。” 抬头一看是女儿,灰头土脸,袖管裤腿高高卷起,露在外面的皮肤到处是伤。 吓得俞桂莲把灶上的活儿转给打扫卫生的弟弟余德泉,到后面储物间找出来碘酒,又打了一盆干净的水,拉着简葭坐在收银台后面的椅子上清理伤口。 俞桂莲坐一只红色塑料小马扎,简葭的视线刚好落在她白色的发缝上,才十四岁的女人,从根上长出来的头发竟都是白色的,往下几毫米之后才逐渐变黑。 俞桂莲问怎么弄的,简葭说不小心撞上了一辆起得有点快的自行车,俞桂莲一点也没有怀疑,女儿从小乖巧懂事,性格安静,绝不会跟人打架,也不会爬高上低,更不会参与什么激烈的体育活动。 抹完了药,店里客人渐渐多了,俞桂莲要守着灶,不放心简葭一个人回家,就让她在收银台看看书,等晚一点简澎来了,结伴一块走。 简葭乖乖应好,打开双肩包,在教科书和课外习题册之间翻半天,没翻到一本杂书。 二十九岁的灵魂不会愿意看高一学生的教科书打发时间,她从夹层里摸出随身听,打开一看,里头放的也是新概念英语附赠的磁带,更没劲。 于是放弃,呆呆地坐在那儿顶着墙上自己的奖状和照片发呆。 从小学第一次参加数学竞赛拿奖,到中学三年连续年级第一名,中考有了全市排名,又变成了全市第一名,还有各种数学、物理比赛的奖状,这些奖状环绕着的,是三张分别为八岁,十二岁,十四岁的少女在店里吃米线的照片,选这三张照片是因为,如此更能展现米线店在不同时期的不同风格,具有历史变迁质感,更能说明它伴随着天才少女成长,滋养着学霸的整个小初高。 至于有没有“吃桂莲米线的孩子更聪明,学习成绩更好”的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自打记事起,父母就经营这间米线店,门面最开始是租的,随着生意逐渐变好,后期买了下来,几乎倾尽所有积蓄。 一开始还不叫桂莲米线,名字简葭忘了,只卖砂锅米线,后来衍生出许多花样,砂锅刀削面,砂锅土豆粉,砂锅方便面以及排列组合出的各种两掺。不过万变不离其宗,都是砂锅,汤底和最原始的米线汤底一样。名字是后来改的,改了名后,逢人见到母亲俞桂莲,总要夸一句,她是有福气的女人。 简葭从小吃这些排列组合,一直吃到高考离开桦城。而以此刻的她而言,已经有将近八年没有再尝过这个味儿了。 触景生情,她一时有些馋。 “妈,我饿了。” “米线还是土豆粉?” “米线。” 俞桂莲得到回复,又往灶上坐了一口砂锅。 不一会儿,咕嘟咕嘟冒着热泡的少锅米线被余德泉端到了简葭面前。 “谢谢二舅。” 简葭夹了一大筷子凉在小碗里,又舀了两勺汤,一边吹,一边走马灯似的回忆着十六岁这年的事情。 彼时的自己是幸福的,还以为父母对自己的爱和别的父母没什么不同,和对弟弟简澎的也没什么不同。 她吃了一口米线,久违的味道,小城镇里这种店,全靠香精提鲜,普遍偏咸,她们家的也不例外。 不过和多年后疯狂打折的外**,也恶劣不到哪儿去。 快吃完的时候,简澎来了。 俞桂莲问他吃不吃,他嫌弃说想吃披萨,俞桂莲就给了他一张红票,让他和姐姐一块走,简澎这才看到简葭摔了腿。意思着关心了两句,倒是也很好奇一向文静的姐姐竟然会挂彩。 姐弟俩结伴回到家,简澎钻进房间打游戏,简镇江从外头打牌刚回来,看到女儿腿上的伤,重复的询问和解释又来了一轮,了解情况后,简镇江说,以后可要当心点,幸亏这还在暑假,离开学还有一周,不耽误学习。 在简家,简葭的学习是和米线店生意是同等重要的大事。 简镇江也抽了一张红票给简葭,上了个厕所,出门招呼门外抽烟的牌友一起去米线店吃完饭。他习惯在路上打包几个凉菜,招呼朋友坐在米线店里喝啤酒,一聊几个小时,等喝尽兴了,才一人来一碗砂锅米线,又果腹又解酒。 从不收钱。 简葭钻进自己的小屋,一间不到八平米的隔断,摆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一个小衣柜,一个写字台。 她坐在写字台前,摸索着桌上的东西。 也算是久别重逢。 简葭知道,自己不会在这里久留,因此不必与这里的人事物从新恢复连接,主要是情感的。 她踩着时光机而来,不过是为了下午的那场车祸。 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暂时的,她待几天,休个假,就要走了。 第2章 简葭从前是凤凰女,是见利忘义,要金钱不要爱情的市侩小人, 第二章:简葭从前是凤凰女,是见利忘义,要金钱不要爱情的市侩小人,现在是为了五斗米蝇营狗苟的牛马。 长达四个半小时的会议终于结束,简葭点亮手机屏幕,显示有五个未接来电,她拿着还剩福根儿的冰美式来到大厦天台,打给她的母亲俞桂莲。 天弘大厦楼高三十八层,位于海城南部科技开发区核心cbd,气压低的时候站在天台上有一种手可触云端的错觉。 对方秒接,而后抱怨。 “昨天晚上你弟弟就给你微信上发了请柬,你怎么也不回一个。” 无论跟谁说话,俞桂莲都像当年米线店老板娘面对客人一样温和客气,掺杂着讨好和小心。 “已经说过了,家里的事以后和我没关系。” 简葭却截然相反,她看着头顶黑压压的云,冷漠至极。 “你这孩子,闹脾气怎么能闹这么久呢,你弟弟办订婚宴,大喜事,一辈子就一次,你是姐姐,总不能不出席。” 简葭冷笑,“行,你们把简荔找到,她出席,我就出席。” 对面停顿了几秒,应该是被这话噎住了,稍后,声音新添了哀怨的部分。 “我和你爸爸含辛茹苦把你养大,送你上名校,就换来你这样的态度,我们这是造的什么孽。” 简葭对这样的申斥腔调和避重就轻早已脱敏,不耐烦道,“造孽的不是你们,是我不该脱胎到简家,我的孽再重,这些年偿还的也够了。我还要开会,不说了。” 她挂了电话,扫了眼手机里排队成一列的闹铃,十分钟之后,是和产品部分的会,“分屏多任务” 功能的核心用户画像对齐,两个小时后是和硬件部门的,讨论“低温环境触屏优化”,四个小时后,核心小组技术会议。 2019年的中国,智能手机产品迭代像法拉利方程式,简葭作为灵创科技Android 应用开发高级工程师,每个季度都要面临高强度的阶段性迭代诉求。 她对着铅灰色的天空深吸一口气,富有中国硅谷之称的海城,空气并不清新,简葭顶着一团乌云,从天台返回工位。 连续三个会结束,时间已到了晚上七点半。 隐隐作痛的胃让简葭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吃午饭,她从抽屉里抽出一个塑料包装的罗勒奶酪恰巴塔,就着杯里的热拿铁吃起来。 对于常人,晚上七点半绝不是喝咖啡的时间,但对于每周近乎工作九十个小时的简葭来说,咖啡不是提神醒脑的饮品,是注入血管,维持呼吸与心跳的续命药剂。 明明超量摄入咖啡因有损心脏健康,可简葭就犹如癌症晚期的病人逃不出药理悖论一样,喝也是死,不喝也是死。 过了下午三点,把美式改成拿铁,已是她珍爱生命的极限。 她这样卖命,从前是因为这份高薪的工作,能反哺父母,现在是因为她这些年所有的积蓄,都已“反哺”父母,她需要钱,帮助此刻不知身在何方的简荔。 简葭一边吃,一边给简荔打过去,提示音仍然播报对方已关机。 这时,好友江菲的微信跳出来,提示简葭天气不好,别忘了带伞。 简葭如梦初醒,从早到晚的会,开得她头脑发胀,忘了今晚有饭局,还是她做东。可手头堆积如山的bug要在48小时后的新一轮测试中消失殆尽,她不敢下班,只好先去赴约,结束后再回来公司熬鹰。 将吃了一半的恰巴塔塞回抽屉,倒掉剩余的咖啡,清洗茶杯。她在工位上到处摸一圈,没找到伞,看外面还没下起来,直接叫了辆车,赶往约定餐厅。 天有不测风云,风云也常不如期而至,说不定这场雨下不起来。 饭店在离公司三公里开外的下沉商业区,融合湘菜,头牌是双椒鱼头,一颗鱼脑袋,劈成两半,有黑胶唱片那么大。 简葭从前不吃辣,后来被外卖调教,也能吃一些,今日宴请的是大律师王喆,湖南人,所以选了湘菜。 三年前堂姐简荔被指控故意杀人,仰仗王律博闻强识、才思敏捷,案子最后定性为防卫过当,刑期三年。 入狱后,简荔因良好表现多次减刑,于两周前刑满出狱。这其中也多有王喆的幕后建议。 整场悲剧落下帷幕,简葭认为应当再次对王大律师表达谢意,所以安排了今晚这顿饭。当初事发突然,简葭找律师,急得像无头苍蝇,是江菲介绍的王喆,对方彼时正在洛杉矶做巡讲,专门为这件事飞回来。 因此这顿饭同时喊了江菲,一并感谢。 江菲是简葭本科的校友,也是唯一称得上朋友的校友。当时简葭读电子信息工程,江菲读医,两个人的来往与大多数大学闺蜜相比不算频繁,但对于简葭这样的独行侠,江菲已是她的社交奇迹,别说隔着系,哪怕是在自己的系里,自己的宿舍里,简葭也没有朋友。 毕业后,简葭进公司,江菲赴美深造,以简葭的性子,这份友谊就算是画上了句号,全靠江菲单方面努力维系,回国后又热络回温,把句话变成逗号,延续至今。 所以要感谢她,没有她就没有王喆,简荔的案子不会有这样好的结果。 到了饭店,前台看完简葭的订位信息,说已经有两位男士到了。简葭有些惊讶,跟着服务员往包厢走。 离得老远,就听见王喆的高谈阔论,而另一个应和他的声音,简葭听着十分耳熟。 下一刻,她看见了声音的主人。 简葭面上的错愕,一度让服务员认为自己带错房间。直到包厢里两位男士起身,其中一位热情打招呼,才默默退去。 “真不好意思,临时带个蹭饭的老友,今晚这顿就让我来买单。”王喆一上来就“认错”,并提出买单,简葭不能说什么,况且她不是介意对方多带了一张吃饭的嘴。 她是介意,对方多带了一位初恋,还是被自己甩了哭着鼻子去美国读研的那种。 无辜少年如今已是天之骄子,玉树临风,站在面前。 “苏晔,我在华盛顿的室友,也是江菲的大学同学。” 王喆主动向简葭介绍,又转头向苏晔介绍,“我的客户简小姐,也是江菲的大学校友,市状元,电子信息工程的高材生。诶...对了,你和江菲本科也是一个学校的,那也算是你的校友。” 蹭饭的不速之客终于开口,“怎么叫也算,是就是。” 他礼貌地向简葭伸出手,“简小姐,多多指教。” 简葭迟疑一秒,细长的手指探入对方的虎口,一触即离,说了一句“你好。” 江菲在这一刻风风火火地进来,打破了包厢里的尴尬。 四人落座,东家与主客居中,江菲挨着简葭这头,苏晔挨着王喆那头。 简葭低声向江菲诉苦,“华盛顿这么多华人,他偏偏是王喆的室友,是不是老天准备报复我?” 江菲自是知道简葭与苏晔的过往,在美国读医这些年,以及回国这两年,她每每在简葭面前提起这个人,都会被对方打断。 江菲了解简葭这个人,身心两淡,且一路向前看,不喜欢提旧人旧事。也了解苏晔,这些年每一任女友都交往不下去,是心里还惦记着这个“淡人”。 什么事儿一到感情里就没处说理,甩人的这边早就翻篇了,被甩的那边还念念不忘。 “怎么不是老天觉得你该破镜重圆?”江菲小声回复。 简葭用眼神甩刀子给她,吓得她举白旗。 “喂喂喂,人是王大律师带来的,可跟我没关系。” 幸好中间隔着高谈阔论间或开怀大笑的王喆,简葭只要不刻意去看对面的苏晔,苏晔也并没有来算当年旧账的意思,仿佛真当自己蹭饭的,吃得尤其开胃。 其实桌上除了简葭,剩下的三个都是健谈的,且这三人本就是好友,她觉得自己根本多余,恨不得把卡留下结账,人先回去加班。 好不容易捱到一顿饭吃完,简葭早已趁上洗手间的空档结了账,此刻就等着打车开溜,却偏偏天公不作美,只见打车软件界面闪过几道闪电特效,订单已排在三十名开外,连出租车小图标都变成了小船。 王喆是蹭苏晔的车来的,可他下一站要去的地方与江菲同路,便改蹭江菲的车。简葭要回公司,因只有三公里,也不客气地提出要蹭江菲的车。可江菲说,她们方向不同,顺她的话到了前面大桥绕起来恐怕堵车。 “苏晔倒是顺路。” 苏晔接收到江菲的眼神,忙说,他也开了车。 “简小姐,我可以顺你到公司。” 这话是说给不知情的王喆听的。 不知二人过往的王喆一听,笑说太好了,一切安排得圆满。 简葭看了一眼打车软件里的排队进程,只好点头,心里骂,圆满个大头鬼。 苏晔开一辆奔驰e,简葭知道,这对于他的身家已是最低调的朴素之选。 直到车身将二人圈在同一个逼仄的空间,与外部世界彻底隔离,彼此才识别出对方身上的气息,遥远的,又仿佛昨日的气息。 遥远的是简葭,仿佛昨日的是苏晔。 “这个点还要去公司,会不会太辛苦?”苏晔在导航上输入简葭告知的写字楼,然后发动了车子。 “拿人薪水,没办法。” 现在没有外人,对方依旧慈眉善目,看来不像是来算旧账的,简葭认为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反思自己太自作多情,少年纵然再伤心,到了花花美帝,哪还有空恨一个东方凤凰女。 简葭从前是凤凰女,是见利忘义,要金钱不要爱情的市侩小人,现在是为了五斗米蝇营狗苟的牛马。 在苏晔面前,简葭始终是“小”。 车子驶出停车场,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刷有节奏地驱赶。 一眨眼,天弘大厦出现在右手边。 简葭解下安全带,隔着车窗望了望这座三十八层的丑陋巨物,叹出一口很长很长的气。为接下来48小时的不眠不休感到疲惫。 “既然这么累,不如休息一会儿吧。” 听到这一声叹气,苏晔唤住将要下车的简葭。 对方回头看他的神色,仿佛在说,这常年日积月累的疲惫,可不是休息一会儿就能缓过来的。 “手头的工作比较急。”简葭简单解释,再次准备下车。 “简葭。”这一回,苏晔拉住了她的胳膊。“还记得我会变魔术吗?” “?” “跟我走,你可以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我保证不会耽误你一分一秒。” 第3章 “简葭,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第三章 :“简葭,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把工作看得比生命都重要的简葭是如何放着一箩筐等待修复的bug,任凭苏晔这个时隔七年凭空而降的初恋带自己前往未知的目的地的? 这要归因于对方刚才的那句话。 “还记得我会变魔术吗?” 记得那一年她工科大三,苏晔医科大四,在这个无论是对于学业转就业还是学业进阶都至关重要的一年,两人谈起了苏晔单方面轰轰烈烈的恋爱。 那时候简葭兼职做家教,给高中生辅导数理化,每周有三天晚上要坐14站公交车往返市区。 苏晔追简葭追得紧,也追得艰难。 他对她的认知具象化为林黛玉的外表,小龙女的性格,伏地魔的野心。不得不说有些中肯,也有些偏见。就像大多数男大形容工科女没有女人味一样。 简葭倒是有女人味,只是没有女人心。 苏晔对简葭的另一层认知是爱钱,但她不爱别人的钱,还会因为别人有钱而敬而远之。于是实在过于有钱的苏晔被迫从一开始就为自己打造了贫穷男大的人设。 请吃饭从不进人均50r以上的馆子,寒暑假回家买两套票,一套经济舱截图给简葭报备时间(尽管对方并没有这个需求),一套头等舱自己暗中使用。甚至连稍微贵点的衣服球鞋都不敢再穿。 他还租了一辆二手电动车,谎称跟人借的,用来接送简葭去市里做家教。 简葭上课期间,苏晔会在附近选一家五星级酒店,点一杯软调坐在大堂的单人沙发上看文献打发时间,等对方快下了课,再哼哧哼哧骑过去。 问,永远是麦当劳。 好在无论在哪里上课,附近总有麦当劳。 苏晔知道简葭来自一个没有高铁站也没有麦当劳的小城镇,是那地方几年难得一遇的女状元。 女状元本来就够威风,人家还是理科女状元,要不是苏晔在课业上也颇有些自豪的资本,就算是喜欢也不敢追。 两个人的恋爱很小学鸡,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简葭坐在电动车后座搂紧苏晔的腰。 每次两条纤细柔软的胳膊环上来,苏晔全身都跟过电似的,多少回了,丝毫没有脱敏。简葭则相反,全然是基于安全考量下的合规操作,搂他跟楼住电线桩子没有区别。 总之,简葭是苏晔二十一年人生阅历里见识过的最没有粉色dna的女生,也是天下矛盾集大成者——长得温柔可人,性格冷若冰霜,明明极度自卑,却总是睥睨众生,每天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专业第一名的位置有没有保住,和账户里的余额。但若是问她有什么梦想,她会摇摇头,然后小声说,可能是从这个世界消失吧。 因此苏晔将她抓得很紧,生怕她梦想成真。 至于变魔术,那是大三末的一个冬日,简葭给一名小女孩补数学,临下课的时候小女孩突发阑尾炎,联系她父母,离得太远,赶回来要一个小时。于是只能先叫救护车,苏晔陪着简葭一路跟到医院上下忙活,等到和小孩的父母交接完毕后,一看时间,宿舍早就封闭了。 没辙,依旧是麦当劳。 两个人各捧一杯热拿铁,坐在角落的位置看各自的专业教材。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并不适合学习,背景音乐太吵,玻璃门一会儿一开,每开一次灌进来一股刺骨的寒风。 苏晔提出找个汗蒸馆子,被简葭拒绝了。 现在已经十二点了,只需要看六个小时的书,再吃个早饭,就可以出发回学校了。 无论是通宵不睡,还是看六个小时书,对于简葭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刚上大学那会儿,她基本是住在图书馆的。对于苏晔来说也是常态,他就是单纯地嫌弃麦当劳的环境,不忍心看简葭坐没有靠垫的塑料椅子。 提议被否后,苏晔急中生智,在手机上一通捣鼓,然后拍了拍认真看书的女孩肩头,一脸神秘地问“葭葭,你相信我会变魔术吗?” “......” 在蒹葭嫌弃的眼神下,他变出了一张酒店免费兑换券。 五星级的,利兹卡尔顿。 苏晔拉着简葭去开房,拿到房卡后,连电梯都没进,挺起胸膛说,你上去,我还回麦当劳,明天咱们大堂见。 苏晔以为简葭肯定得追问兑换券怎么来的,也肯定会怜悯他,邀他一同上去。 然后他们会效仿梁山伯与祝英台在身体中间放一碗水,度过君子一夜。苏晔还一度后悔不该联想到梁山伯与祝英台,不吉利。 可简葭接过房卡,只说了句“谢谢”,就转身上楼了。 那一晚苏晔窝在麦当劳伤心了一整夜。第二天,只是因为简葭的一个小动作,又觉得这一晚的罪受得可太值了。 返回学校时,简葭坐在电动车后头,破天荒头一回,不仅双臂环着他的腰,还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 苏晔的身体一路从酒店麻到学校。 简葭之所以会在听到苏晔那句“还记得我会变魔术吗?”之后,重新系上安全带,正是因为上一次,对方变得魔术,让她踏踏实实睡足了一整晚。 那一天白天满课,晚上持续两个小时给脑子不太灵光的学生讲数学题,再加上后来叫120送医,简葭其实很疲惫。 而今天,长达两个月没有休周末的简葭的疲惫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鬼使神差的就觉得,苏晔的魔术,能令她再次睡一个好觉。 简葭没想到,苏晔把她带到了他的实验室。和大学里那些医学院的实验室不一样,苏晔的实验室更像是美剧里那种充满高概念与科技感的异象空间。 苏晔请简葭参观他的设备,简葭看不懂,眼前的实验室对于她而言,只不过是无数的计算机和一台类似核磁共振的大床。 她问他做的是什么实验,他说,是魔术,就是刚才说的,能让她睡个好觉,又不会耽误任何事情的魔术。 简葭自是不会当真。 不过她没有拒绝在那张白色的核磁共振大床上躺下。毕竟上一次,苏晔说变魔术,她就有了一夜好眠,虽然后来她明白,哪里有什么魔法,不过是财富。 因为她不熟悉他的财富,使得他看起来像个拥有魔法的人。 所以此刻,蒹葭以为,或许真的有什么仪器,能让病患自以为睡了一整晚,而时间只不过流逝三五分钟。这样的医学手段不难想象和理解,况且苏晔是美国回来的高材生。 然而苏晔却不急着操作,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 “简葭,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你想回到哪一天?” 实验室里的光很亮,一切都是苍茫的白,苏晔坐在她身边,俯身对她笑,像天堂接收往生者的使节。 简葭也笑,“人只能抵达未来,怎么可以回到过去呢。” 她不相信,也不想抵达未来,下一秒,下一分钟,下一日,下一周通通不想抵达。 “假如呢,你就当我们做游戏,做白日梦。” “白日梦啊。”简葭想了想,“那就回到简荔与魏彭相识之前吧。” 听说回到过去的人,只要改变一件微小的事情,便可以引发蝴蝶效应,掀起命运之海的狂风巨浪。若问这世上有什么是简葭想改变的,莫过于这件事。 “没问题,可是你还得承诺,回去了,也要回来哦。” 苏晔把两个连着电缆的芯片贴在简葭的太阳穴,她感觉有点冰凉凉的,很舒服。 简葭又笑,笑他煞有介事的,说得跟真的似的,于是也就当真的来问,“那我回去,可以停留多久?” “想停留多久就停留多久。”苏晔解释,“你所进入的,并不是真实的世界,而是你的记忆,简单说,你可以理解为梦境,也可以理解为平行宇宙。那个世界,从你回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和真实的世界不一样了。” “想停留多久就停留多久。”简葭重复着苏晔的这句话,笑道,“可你又说,不会耽误这里的一分一秒。 “是的,该怎么形容,梦境中时间的流速并不是真的,你过去后自然以梦境中的时间流速为真实流速,而现实世界么,据我们以往的实验统计,通常会耗用几十分钟,绝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简葭瞪大了眼睛,“如果我在梦中停留十天半月,回来也是现在?” 即便是一个小时后,再回去加班也来得及。 苏晔笑,“别说是十天半月,就是十年八载,也是一样。” 十年八载......简葭撇撇嘴,这岂不等于重新活过一遍,就像电视剧里的那些重生的女主角,她并不想重生,不过还是由此产生了更多的疑惑。 “没有尽头吗,就拿我来说,我今年二十九岁,如果我一直留在梦境中,会超过二十九岁?会慢慢变老,甚至死去?” “按照我们的实验设计,是这样的,毕竟梦境的搭载是基于你真实的大脑数据,梦中的你完全可以按照客观规律进行生长和衰老。还有梦中的人,只要是你记忆里存在的,都会自然生长和衰老,受你蝴蝶效应影响的人,生命的轨迹和长度也会与原来不同。简单理解,你到的时候,是你曾经经历过的世界,再往后,就不是了,所以我才说,你把它想象成平行宇宙也不是不行。” “这么神奇,那你体验过吗?” “当然。” “你回到了哪一天?干什么去了?”简葭眨着眼睛问他。 苏晔似乎有点回避,他的脸微微有些红,不知是为了掩饰脸红,还是实验需要,他用遥控器关掉了实验室百分之八十的光源。 雾白的天堂突然就变成了幽蓝的深海。 这时,苏晔轻声说,“简葭,你还要告诉我一个退出口令。” “做什么用的?” “回去后,是否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只有你能决定,而你与实验室的链接,只能通过预先设置的口令。很简单,一句话就好。” 简葭望着头顶幽暗的蓝,想了一会儿。 轻声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好的。”苏晔在键盘上敲下这句话,嵌入代码。“那么现在,开始为你接入运行期,简葭......” 简葭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那感觉就像安眠药效发作,也像躺在温柔之海,随波飘荡。 苏晔的声音也越来越稀薄,简葭听到的最后一句是: “简葭,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第4章 “姐” 第四章:“姐” 俞桂莲收工到家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半。她通常会先洗个澡,然后到儿子女儿房间各瞅一眼,再回房睡觉。 大概睡到第二日上午十点起床,然后做家务,给两个孩子做午饭,自己也跟着吃一点,剩下的温着留给交班回来的简镇江。 俞桂莲每天下午两点左右到店里,这个点儿客人会慢慢变少,她会利用之后的时间核账,盯收送上门的食材,将48小时内需要的用量清洗出来。忙完了这些,稍微休息一下,就到了晚饭时间。 从常规的晚饭时间一直到半夜十二点左右,是米线店客流量最大的时间段。弟弟余泉德能帮的忙有限,俞桂莲总是忙得脚不沾地。简镇江凌晨两点会再次来交班,一直盯到再一日午后两点。 自从米线店改为了二十四小时营业制,这便是俞桂莲与简镇江的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 俞桂莲并不会知道,日复一日的生活在这一天发生了改变,她的女儿,已不是那个十六岁的,只知道好好学习报答父母的简葭。 她精通Kotlin/Java 语言,掌握Jetpackpose 声明式 UI、自定义 View 绘制原理、ConstraintLayout 约束布局熟悉Gradle 构建流程优化、自定义 Gradle 插件...... 她懂得生活的残酷,爱的相对性,人心的叵测,和资本社会与商品经济的本质。 她知道这个家庭的虚伪,父母隐藏至深的秘密,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表象的欺骗性,和一件她认为(自认为)已经改变了的悲剧。 俞桂莲推门查看的时候,简葭并没有睡,等门重新关上,她再次睁开眼,看着漆黑的屋顶,心里觉得有点讽刺,来到这里本是为了睡一场好觉,却在凌晨三点还这样精神抖擞。 说起来,对于发生的一切,简葭并没有十足的心理准备,虽然她是在苏晔的详细解释之后,主动表示愿意尝试的。可她心里压根没相信过对方的那些玄之又玄的话,以为顶多会进入到一个朦朦胧胧的梦里,梦里的人都是当年的样子。 哪想会是这样超清4k的高精度世界,经受得住视觉、味觉、触觉、痛觉等一切感官考验。 这分明就是穿越时空。 梦境也好,穿越时空也好。离高二开学还有足足六日,满打满算,也是个小长假,黄金周。 简葭打算等到高二开学那日,再离开,回去面对那份令人窒息的工作。 高中时代的家虽然破破烂烂的,但在桦城这个小地方,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家人幸福的生活虽然经不起真相的鞭打,但若是只停留几天,她可以不去计较。这世上,再没有比放暑假的学生还幸福的族群。 简葭扯过绣着大牡丹花的毛巾被,在黑暗中扬起嘴角,再睁眼,已是第二天早晨九点半。 简镇江在店里,俞桂莲与简澎都还没有醒,简葭穿上衣服,洗漱完,揣着自己的绿色毡帽小钱包出了门。 钱包里有她日常的小现金流,维持在五十元左右,还有昨日简镇江给的一百元受伤“安抚金”。 度假就该有度假的样子,再说简葭也不想面对家里另外三个成员。 她悠哉游哉地晃到自己曾经最爱的早点铺子,点一碗牛肉汤配半张饼,坐在有风的角落喜滋滋地吃起来。 因为腿脚还不灵光,饭后她坐公交到市民公园,坐在树荫下的椅子上看池里的水鸭谈情说爱。 不禁又想起来这里之前的那场饭局,和诡异的后续。 有一点,简葭越想越觉得奇怪,那就是苏晔的“一切如常”。 她当然不至于傻到以为,真实生活里的初恋男女时隔多年再度相逢,会像偶像剧里那样夸张——夸张具体又分“情深似海”和“恨海情天”两种。 但她和苏晔似乎也太过波澜不惊,“不惊”到真的就像是不熟的校友。 她倒好说,本就是超级淡人,外加是当年分手的过错方,心虚,不敢造次。可苏晔表现的也太正常了,就算他早已另筑爱巢开花结果,甚至多年不曾想起这位初恋女友,可真面对面碰上了,怎么做到这么云淡风轻的? 并且,如果真的把人忘到了九霄云外,为什么会在她下车的那一刻拉住她,端出与当年一模一样的目光和笑意,问出那句“还记得我会变魔术吗?” 而且还真的把人带回了实验室。 梦中人简葭复盘梦外的一切,反而觉得梦幻迷离,一时之间,现实与梦境倒转,竟分不清孰真孰假。 从出现在包厢的那一刻,直到最后把小磁吸贴在简葭太阳穴的那一刻,苏晔的言行举止都太诡异了。 不过这些疑问,简葭决定返回后再深究,她还是很感激,对方让她回到了这里,阻止了简荔与魏彭的相识。即便她知道这是梦。起码在另一个时空里,简荔能有不一样的人生。 外加,简葭现在确实吃饱喝足,正无所事事地做着一名街溜子,这是她自从升职后就再也没有感受过的生活,哪怕是做白日梦,都不敢做到这个份儿上。 想起简荔,简葭突然想去见她。 她跑去公交站查看了线路,选了一条勉强顺路的,坐了两站,又走了十分多钟,来到大伯简镇海家。 简镇海对小侄女的出现很意外,他告诉简葭,简荔白天在面包房打工,晚上在大排档,一般要凌晨才回来。他给简葭开过门,一跛一跛地回到桌边给对方倒白开水。 简葭站在门口,有些局促。 大伯自幼患有轻度小儿麻痹,没办法从事正常的工作,仰仗为人忠厚老实,被一家纺织厂老板雇来给厂子看大门,所以家也安置在了厂子附近,说是家,不过是个破旧的小屋,客厅只能放得下一张饭桌,里头打出两间隔断,大伯与堂姐各一间。 在简葭的记忆里,只在小学的时候来过一次,当时看到这样的寒舍,心中只有震惊;这一回,却是悲从中来。 简葭问简镇海堂姐在哪家面包店打工,对方想了半晌说不出来,不过说晚上的他知道,在最热闹的五林夜市里。 简葭没有进屋,出去买了些水果回来,搁下就走了。 回到家中,吃了一片简澎剩的披萨,又闲散地度过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觉得有点困,补了个觉,醒来看表将近九点,想着夜市差不多都出摊了,便骑上自己那辆银白色自行车去见简荔。 简镇海只知道女儿在五林夜市,具体什么摊位又说不上来,简葭只能一家一家地找。 简荔比她大三岁,两个月前中专毕业,一边打零工一边找工作。 简葭努力回忆简荔少女时期的样子,可由于小时候与大伯家鲜少往来,自己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刷题人,以致对这个堂姐实在没什么印象。 因此当简葭在一个小龙虾大排档摊位上遇见简荔时,迟疑了很久才敢喊出那个“姐”字。 在她二十九岁的灵魂里,记住的最后一个关于简荔的画面,是对方穿着带有斑马纹的狱服,坐在铁栏杆对面,对她说,“以后不要来看我了,来了我也不会见。” 那样惨白,瘦削,双目泛黄,不带一丝温度的简荔,与面前这个扎着高马尾,穿着翻领粉色针织短袖,嘴唇因擦了唇膏微微泛着亮光的简荔简直判若两人。 原来,仅仅是十三年前,简荔还是这样一位明媚的少女。 “简葭?” 同样,看到简葭的简荔也是一脸茫然。 她与这个优秀到近乎神话的小堂妹在整个成长过程中并无交集,每年春节回村里看望爷爷奶奶,也不过是同桌吃饭,同放烟花。 堂妹美丽又聪慧,如天上鸿鹄,前途无量,自己与对方判若云泥,两姐妹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简荔自然不知简葭出现在这里是专门来见自己,她向四周看去,寻找二叔、二婶以及表弟的身影。 没找到,于是问,“葭葭,就你一个人吗?” 话音刚落,简葭一个箭步冲上去,环抱住简荔,纤薄的后背颤抖不止。 “姐!” 第5章 “你兄弟都上去打架了,你怎么在这儿看热闹?” 第五章:“你兄弟都上去打架了,你怎么在这儿看热闹?” 简荔左手拿一张橙色硬纸板,上头写着“金锋啤酒,买一打送三瓶,买三打送一打。”腰上系着个银灰色腰包,同样写着“金锋啤酒”字样,腰包的一头伸出两个卡座,卡着两瓶没开的金锋,这样一身行头,令她实在腾不出手回应简葭的拥抱。 而且简荔也不想回应,她跟二叔家这个堂妹不算熟,就连每年为数不多的在爷爷奶奶家碰上,也没什么话聊,怎么突然就能这么热情了呢。 “简葭?你咋了?” 简葭听到对方这一问,激动的情绪缓和下来,慢慢恢复理智,她松开简荔,还真是很难解释清楚自己到底咋了,气氛有点尴尬。 对方不是成年的堂姐,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孩子,以简葭二十九岁的视角,说是孩子一点没毛病。刚才她一路找过来,遇见过好些个这样穿戴的女孩,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她们在摊位之间穿梭、推销、叫卖,和客人说俏皮话。 大概是觉得心疼,简葭下意识地摸了摸简荔的头,“怎么白天打工,晚上还打工呀?不是已经毕业了吗?工作找得怎么样呀?” 堂妹这些颇似长者的提问,在简荔看来,比刚才的拥抱还来得莫名其妙。她尴尬笑笑,“工作在找了,钱能赚一点是一点,哪有嫌多的。” 说完,又开始走动起来。 “我们规定不能站着不动,对了,你是来买夜宵的吗?” 简葭也跟着简荔走起来,两个女孩子并肩走,看在客人眼里,是两个推销啤酒的小姑娘。 “啊?哦......是,给我爸打包点烤串。” 简荔手指了指不远处,“那家的不错,羊肉又肥又新鲜。” “好。”可简葭不是来打包烤串的,她跟着简荔继续走。 “你这样白天夜里连轴转,会不会太辛苦?你现在毕业了,不用交学费了,按理说大伯可以松口气。” 这时,有客人问价,简荔撇下简葭的话,招呼生意,卖出去三打。 她转身往货棚走,简葭紧紧跟着她。 货棚有专门往客人桌上送酒的兼职小青年,不需要推销的女孩子搬运,简荔只需要将摊位、桌号和数量写在小卡片上,放下就可以。 “我们一个人负责五个摊位。”她跟简葭解释,然后回答她刚才的问题,“下个月有个考试,我想考完了拿到证再找正式的工作,有证工资能高一点。” 简荔是学烘焙的,简葭没问什么证,想着应该是跟做面包做蛋糕相关的。 “那你要是手头紧张,就跟我说,别累坏了。” 简葭说话,完全是一个二十九岁的长辈对十九岁的孩子的口吻。 简荔突然停下来,看她,神情充满疑惑。 “你到底咋了?” 这个从前话不多,对什么都冷冷淡淡的,眼里只有学习的天才少女,为何会在这样一个没有征兆的夜晚,来和她姐妹情深? 简葭也尴尬,脑海中想着说辞,吞吞吐吐说,“我没什么,就是前两天看小说,看到人家家里亲戚,感情很好。” 简荔发出一声不当真也不太在意的笑,小说总是煽情而矫情的,堂妹十六岁,长得讨人喜欢,成绩好,有父母疼爱,真实的生活里缺少痛感,就去小说里找。 不像她,自己的日子就是炼钢炼铁,百年孤独。 “你快去买吧,买完了赶紧回去,这么晚了,一小女孩在外面不好。” “那你呢,要干到几点?” 简荔笑,“这是大排档,现在才刚起摊,高峰期早呢,我们按销售量结算工资,客人少了就下班。” 简葭看看手表,还早,“我不急,既然按件计费,我帮你卖,两个人多卖点。” 她抽出简荔手里的硬纸板,举着高高的,叫卖道。 “金锋啤酒,买一打送三瓶,买三打送一打。” “有冰镇的哦。” “可以免费试喝,要来一杯尝尝吗?” ...... 简葭越这样,简荔越觉得纳闷,只好将这一切理解为无忧无虑的高中生在暑假闲得无聊,以此解闷儿。 不过简葭漂亮,声音又好听,同样的推销话术,她一喊,抬头率暴增。 一有客人下单,不管买多买少,哪怕有几桌女客人,只买一两瓶,简葭也好话说尽,宾主尽欢。 简荔没想到堂妹还有这样的一面,今晚上,简葭的出现,至少让她多赚五十块钱。 两人分工,简葭在摊位里卖货,把桌号和数量写在小卡片上,简荔一趟一趟地将小卡片往货棚送,就在她觉得这事儿虽然诡异但并不坏的时刻,一回头,远远看到,有一桌客人拉拦住了简葭的去路。 简荔不是第一天在大排档这种地方打工,一眼就看出那一桌都是不良青年,又称小混混。其中有个穿绿色T恤戴耳钉的,看起来是小混混里的头目。看着简荔,哈喇子都快滴到桌子上了。 “爱喝不喝,爱买不买,才多大年纪,好的不学,学人家性骚扰。” 刚才这一桌说要买啤酒,简葭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问要多少,这一桌都是男的,又年轻,而且在划拳,一看就是一笔大单。 谁知对方竟提出要试喝,虽然推销小妹腰上插的两瓶,确实是用来给客人试喝的,但桦城人,谁不知道金锋啤酒什么味儿,哪会有人真要试喝。 简葭当时已经觉出不对,可这群小孩儿最大的也不到二十岁,自我认知为二十九岁的大人的她主观上并不怵,就掏出一瓶打开,给对方倒了一杯。 谁知有个穿绿t戴耳钉的蹬鼻子上脸,说让她喂,那她就不可能再给好脸色了。 听见这么一个文文静静的少女把“性骚扰”三个字说得这么铿锵有力。小混混们来劲儿了,起哄道,“小妹妹怎么火气这么大,咱们不过是看你辛苦,像帮衬帮衬你和你姐妹儿的生意,” “唉?怎么人家推销的都穿裙子,你穿裤子呀,听哥哥的建议,你回去把裙子换上,我们跟你买十打。” 说话的还是耳钉男,他甚至还上手揪了一下简葭的裤子,夏天,裤子薄,他这一揪,碰到了简葭昨天摔破的伤口,疼的她“嘶”的一声。 简荔刚好这时跑到跟前,一把挥开耳钉男,挡在简葭身前。 “干什么动手动脚?!” 耳钉男笑道,“什么动手动脚,想买啤酒而已。” 他拍了十块钱在桌上,要两瓶。 简荔皱眉,大男人对瓶吹,跟个娘们似的要两瓶,肯定是调虎离山,想让她回货棚去取。 简荔说,你们这桌生意我不做了,你喊别的推销员来吧。 简葭拉住劝她,哪有跟钱过不去的。然后收起桌上的十块钱,跑到货棚拿了两瓶过来。 耳钉男又拍出十块钱,说再要两瓶。 简葭依旧装上钱,忍着腿伤,去拿了两瓶过来,拢共也就二十来米,也不是很远,而且她知道,要是真整打整打的搬过来,这帮人肯定就不要了。 他们就是在丢飞盘逗狗。 于是简葭就这样往复跑,十块十块又十块,收到六十块的时候,她跑不动了,换简荔。 简荔一离开,耳钉男就又开始拉扯简葭,简葭挣扎,耳钉男死拽着不松手,简葭上嘴咬,耳钉男吃痛猛地一甩,少女被甩到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同桌的狗腿子见状纷纷撸起袖子,口中嚷嚷着要替大哥教训小蹄子。 简荔冲过来想替简葭挡住,却在冲到一半的时候,看到另一桌江湖味儿更浓的不良青年冲了上去,他们手上甚至还有家伙,一种可以伸缩的,像拐杖一样的东西。 两桌混混火拼,无暇顾及这头,简荔忙上前扶起简葭。 “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你赶紧走。” “咱俩一块走。” “不行,我现在走,今天白干了。” “那我也不走,怕他们的!一群小毛孩子!” “诶?我的兄弟们替你们出气,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这时,身后传来一句质问。两人回头,看到是第二桌不良青年里的一个成员,穿着无袖皮革,工装裤,发型像劳改出来没多久,比寸头长一点有余,五官倒是经得起细看,但整体让人觉得人生无望。 简葭问,“你兄弟都上去打架了,你怎么在这儿看热闹?” 无袖皮革男觉得好笑,问,“还有你,多大点年纪,说别人小毛孩子?” 两桌人马并没有真的打起来,就在简葭担心,围观的客人会不会报警的时候,刚才那个十块十块往外拍的耳钉男,给人反手押着,押到了无袖皮革男面前。 耳钉男一个劲儿地冲无袖皮革男鞠躬道歉,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阳哥今天在这儿,搅了阳哥的好兴致,又说不知道这两个妞儿是阳哥的朋友,自己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跟她们逗着玩。 被称为阳哥的无袖皮革男,指了指简葭简荔,“你也没得罪我,你跟她们说,她们说不介意,今晚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简荔立刻就想说“到此为止吧”,谁知被简葭阻止。 简葭一看这情形,猜是小混混与遇上了大混混,见耳钉男只顾鞠躬认错,便说,“嘴上说说有什么用,刚才谁说买十打来着?” 简荔听到这话,心里想到两句老话:撑死胆大的和人不可貌相。 耳钉男一听便明白这话里意思,立刻说,买买买,买十打金锋,他们带走。 简荔觉得这样仗势欺人不好,况且仗的这个“势”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危不危险?有没有代价? 简葭和她有本质的不同,她知道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抱着有今朝没明日的心态,先把今天的钱赚了再说。 简荔因此成为今晚的销冠。 小混混那一桌人,付完钱,夹着尾巴逃走了。 简葭颇为大方地跟这个叫“阳哥”的无袖皮革男说,“谢谢你,这样,我请你的小兄弟们喝啤酒吧。” 阳哥一脸嫌弃,嫌她屁都不懂。摆摆手,“你当我们做慈善的?行侠仗义?我们是收保护费的,有人刚才替你们出了钱。” 简葭简荔一愣,问谁。顺着阳哥手指的方向,看到对面摊位前的人堆里,坐着一个戴眼镜的男青年。 简荔不认识,简葭吓一跳。 冤家!魏彭! 第6章 新时代的英雄救美。英雄不再是有拳头的男人,而是有钞票的, 第六章:新时代的英雄救美。英雄不再是有拳头的男人,而是有钞票的,只要出钱,多得是有拳头的男人来为之效劳。 魏彭从一堆小桌子小马扎里起身,笑着走过来,停在阳哥面前,递出了叠对折着的毛爷爷。 阳哥接过一张一张的数,简葭也跟着用余光数,一共一千块。 “正好。” 阳哥将钱塞进胸前的口袋,吆喝了一声那帮兄弟,一群人又回到了原来的桌上,继续吃喝起来。 留下简葭、简荔和魏彭三个人不知所措。简荔与魏彭几乎是同时开口。 简荔冲魏彭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 魏彭则是冲着简葭问,“昨天回去检查了吗,没伤着吧?刚才没伤着吧?” 简荔一听什么检查,惊讶地转过头问,“简葭,你昨天怎么了?” 可简葭这会儿,脑子里哪还有什么“昨天”什么“刚才”,她不远万里从苏晔的实验室赶来,就是为了阻止眼前两个人相识。 可现在,这两个人就站在眼前,这感觉太地狱。 简葭开始后悔今天不该来这里,简荔天天在这儿卖啤酒,也没出事儿,她一来就招惹了小流氓,要不是拉拉扯扯动静太大,也不会被魏彭注意到。 说白了,昨天阻止二人相识的是她,今天促成二人相识的也是她。 爱情的篇章晚了一天而已。白忙一场。 她本能地向前一步,挡在二两中间,先对简葭说,“我没事儿。”又对魏彭说,“特别严重特别疼,又看大夫又买药,花了很多钱,刚才那一千,就当你赔偿我了。现在两清了,你赶紧走吧。” 简葭再次像赶苍蝇一样赶他。 魏彭笑笑,“没事就好,你别担心,给他们那钱是我自愿出的,我就见不得人欺负女孩子,和昨天撞你是两码事,你医药费给我个数,我另给你报。” 他觉得这个女孩真有意思,昨天问她需要什么补偿,她什么都不要,今天吓成这样。 这点钱在魏彭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他家里拆迁户,每天只要呼吸就能有被动收入,父亲魏刚把其中两间房的租金给他当零用,每个月有将近两千块钱,根本用不完。 魏彭看看简葭,又看看简葭身后的简荔。 “这是你姐姐?” 目光刚一移动,简葭立刻挪动位置再次挡住,生怕发生什么传说中的“一眼万年”。 其实魏彭就是顺便一问,他的关注都在简葭身上,瘦瘦白白一小条,面对那些二五八万的竟然一点也不示弱,又滑稽又可爱。 简葭听说魏彭还要坐下继续吃,生怕再有什么后续,得趁两个人还没对上眼,把其中一个带走。 对简荔她有点没把握,于是就算计到了魏彭头上。 “哎呀” 一声哼唧,一个皱眉,简葭弯腰去揉自己的腿。 魏彭立刻紧张起来,问她怎么了。 蒹葭说腿疼,刚才摔着了,新伤加旧伤走不了路。 “你那自行车在吗?你能送我回家吗?” 这一问,问到魏彭心坎上了。 “可以可以,你就在这儿别动,扶着点你姐。” 魏彭跑到对面树下去取自行车。 简荔问简葭,“这人你很熟吗,跟他走没事儿吧?”简葭忙说,“熟的熟的,一点事儿没有,你也早点回家吧,今天已经卖了这么多啤酒了。” 魏彭推车过来,在简荔的搀扶下,简葭装模作样的,哼哼唧唧地坐上了后座。 不远处的小桌旁,夏晨阳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注视着魏彭带着简葭,消失在大排档。 “别说小妞还真漂亮,那孙子其貌不扬的,艳福不浅啊。”一个小兄弟评价道。 另一个小兄弟说,“人家出手就一千,有资本,什么样的妹子把不到手?” 今晚的事情,被他们理解为新时代的英雄救美。英雄不再是有拳头的男人,而是有钞票的,只要出钱,多得是有拳头的男人来为之效劳。 打打杀杀之后,美女救下来了,感谢的只有出钞票的。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夏晨阳有种直觉,今晚这场好戏没这么简单。美女不喜欢英雄。 “她是装的。” “装什么?”小兄弟问,“阳哥你说谁装?” 夏晨阳朝魏彭简葭消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刚那个女孩儿。” 小兄弟更不解,那女孩儿看着一身正气,哪里装了? 简葭双手死死抓着屁股下头的座儿,就是不肯扶魏彭的腰,可这样坐着实在是难受,没等魏彭骑出两条街,她就嚷着要下车。 “不是腿疼吗?” “现在好了,不疼了。” 简葭坚持下来走,魏彭就推着车跟她一块走儿。 简葭也不好赶他,怕他回去大排档再吃起来,万一简荔还没走......真不敢往下想。 于是简葭走得极慢,尽最大可能拖延时间。 晚上十点半,路灯打在梧桐树上,漏在行人身上斑斑驳驳。简葭不经意转头,竟发现这个推自行车的男生正在盯着自己傻笑。 即刻意识到一件事,她忙将脸转了回去。 这件事本身是够她恶心的,但某种程度,对她也十分有益,准确说,是对简荔有益。 于是简葭没有阻止,就在魏彭花痴的目光下,一路忍着,忍到了家门口。 她不让魏彭继续往前走,怕被父母或简澎看到。 魏彭不舍,问简葭叫什么名字。 简葭瞪了他一眼,“咱们之间已经两清了,没必要交换名字,以后路上看见了,就当不认识。” 其实她这么说不公平,她知道对方叫魏彭,还知道他很多很多事情,想起那些令人不快的种种,再看看面前,虽然有钱烧包爱显摆但还没有大奸大恶征兆的小伙儿,不免起了善念。 于是谆谆教诲道,“你不过才二十岁,不要仗着家里有钱就过早享乐,不想读书,就找个正经工作,工作也不只是为了糊口,人有了正经工作就不会沾染不良嗜好。” 简葭撂下这些话,转身走了。魏彭和他的自行车一起石化了似的,变成了路边的雕塑。 她怎么知道他二十岁,怎么知道他家里有钱,怎么知道他已经没有在读书了,却也不想工作的? 简荔今晚拿到了二百二十元工资,这是简镇海月薪的三分之一,虽然过程中有点惊心动魄,但不影响把钱装进口袋时的好心情。 她到家的时候还不到十一点,简镇海还没睡,见女儿早回来,有些意外,问她饿不饿,简荔还真有点饿了,问厨房还有什么剩的。简镇海就说给她热疙瘩汤,晚饭的时候新熬出来的。 简荔说自己弄,简镇海坚持要她歇着,她并不累,但是也知道父亲给打工回来的女儿热饭,是父爱的表达。爱与被爱,常常需要相互成全,她就坐在客厅的小饭桌旁,透过玻璃窗子看父亲忙碌的背影,一跛一跛的背影。 “爸,二叔家最近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 “简葭呢,你听说她有什么事吗?” 这一说,简镇海才想起来,“哎呀我差点忘了,她今天白天来找过你,我说你白天晚上都在外面打工,问她什么事,她说没事,还买了水果。” 简荔看到小饭桌上的橙子和香蕉了,“嗯,她晚上来大排档找我了。” 听完简镇海这话后,简荔愈发相信,简葭不是来打包烧烤的,是专程来看自己的。 “那她有什么事儿吗?”简镇海问。 “就是什么事儿都没有,才觉得怪。”简荔说。 “不过那丫头,从小就那样。” 简镇海以为女儿说的那种怪,是他那小侄女从小到大呈现出的,异于常人的天赋和过于冷淡的性格。 他端着疙瘩汤出来,还顺手切了一小碟腌黄瓜。 简荔一边吹凉,一边吃,简镇海坐对面看着。 简荔想解释小堂妹的怪异,可要具体说就绕不过被骚扰的事儿,她不想简镇海担心,只说,“她今天见着我,有点过于热情了,她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简荔从小就看出来,二叔二婶势利,不喜欢和他们家来往,每年压岁钱倒是给得多,但给钱的时候那眼神,仿佛在说,过年就算了,平时别来沾我们。 简荔妈妈死得早,爸爸因为身体原因能赚的有限,父女俩多年来在温饱线上挣扎,好歹也挣扎到如今她中专毕业了,只要她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往后的日子总不会比从前差。 她也认为不需要去沾二叔家什么,小孩子都是环境的产物,大势利眼教出小势利眼,简葭和简澎从来都没正眼看过她这个堂姐。 简荔有自知之明。 一碗热乎乎的疙瘩汤下肚,简荔觉得很满足,她摸了摸鼓鼓的钱包,今晚也算小发一笔横财,打算明天白天下班,路过“有福饼屋”,买一盒简镇海最喜欢的枣花酥。 第7章 “简葭你暑假作业写完了,闲得慌是吧?” 第七章:“简葭你暑假作业写完了,闲得慌是吧?” 第二天中午,简葭才记起来昨晚上她是骑自行车去的夜市,当时光顾着套路魏彭,给忘了。没办法,晚上又跑了一趟过去取车。 明明可以白天去取,偏选在晚上,其实心里还是想多看看简荔。 相比昨晚看见她时的猝不及防,这回简荔表现出不悦。 简葭主动解释自己的出现,昨天没把自行车气走。简荔听后,关心了一句,今天腿好了,能骑了?看到简葭点头,便说,那赶紧回去吧。说完,自顾自地推销啤酒去了。 简葭跟着她,依旧想替她吆喝。简荔不让,让她离她远点儿。嘴里念叨着你不来也没事儿,一来就惹麻烦。 说得简葭有点委屈,好像是她做错了什么才引得小混混欺负似的。 面对简荔,简葭心里藏着巨大的不能言喻的亏欠,就算被甩冷脸,言语中有不公,她也能接受。 不让跟,简葭就买一瓶橘子汽水坐在清净的角落咬吸管,看简荔推销。 要是还有动手动脚的,她还得上。 看着看着,她心里盘算起好多事儿。 怎么劝简荔不要在这儿卖啤酒了,怎么劝简荔继续专升本,怎么劝简荔不要愁钱的事儿,她会帮忙解决。 尽管简葭还没开始想,她能怎么解决。 今晚倒是风平浪静,没有乱来的小混混,也没有见着钱才肯行侠仗义的大混混。但中途有个棕色卷发大婶儿,来附近摊位打包小龙虾,看见简荔,仔细瞅了半天才敢喊她名字,发现认对人了,热情地把她拉到角落问长问短。 简葭不是故意偷听的,是大婶儿把简荔拉到了她坐的小马扎旁边。 通过两个人的对话,简葭知道大婶儿是大伯简镇海看守的那个厂子里的女书记,简荔喊她林书记。 “哎呀一晃眼都这么大了,上回见的时候还上学呢。”林书记拉着简荔问长问短,上下打量,笑眯眯问“今年多大啦?” “十九了。” “那算起来已经毕业了吧?我记得你上中专来着?” 简荔难为情地点点头。 “怎么在这里打零工呀,找个正式工作嘛。” “在找了,过渡阶段。” 林书记皱着眉摇头,“这地方什么人都有,一个大姑娘抛头露脸的像什么话,其实工作也不用急,女孩子,最要紧的是找个依靠,有对象了吗?” 简荔摇头,没有说话。 林书记继续,“老简那个情况,在这事儿上也帮不上忙,我这里倒有个小伙子不错,跟人合伙开电动车行,改明儿我跟对方说说,约出来见见?” 简荔还是没回话,简葭忍不住了,从小马扎上噌地站起来,“阿姨,简荔才十九,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突然跳出来个插话的,林书记吓一跳,简荔忙介绍,“这我二叔家的妹妹,叫简葭。” 林书记打量简葭,高中生,又白又漂亮,就是一双眼睛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洞察,叫人不敢小瞧。 “你这孩子”林书记不屑一笑,“我是让你姐跟人见面,哪有见面就结婚的,处对象不得花时间?”她又转向简荔,“工作不着急,总会有的,你现在年轻好找,不抓紧,等过了这两年,条件可就往下走了,你家里这个情况,还有你这个学历,你自己想想吧,不找个有本事的,老简什么时候能享得上女儿福?你妈走得早,老简拖着那副身子,把你拉扯大,不容易。” 简葭还想插嘴,被简荔用眼神制止。 简葭也清楚,桦城这个地方早婚早育,市里面好歹顾及法律,到了下面县城里,像简荔这个年纪,生娃的大有人在。可现象是现象,自己家人另说。 简荔倒真的把林书记的话听进去了,主要是她想考的证含金量也不高,考下来,每个月多几百块,和林书记嘴上说的“让老简享上女儿福”还差得远。 想明白了,简荔冲林书记笑笑,“那就麻烦林书记操心了。” 林书记眉梢一扬,笑说,“咳,要不是看你孝顺懂事,我才不操这个心,放心,这个开电动车行的要是看不上,我还有加盟奶茶店的,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别再找像我们这种在厂子里拿死工资的,有啥指望。” 这话简荔更是心有戚戚,二叔二婶经营米线店,养两个孩子都绰绰有余。想到这里,她瞥了一眼简葭。看!把女儿养得多好。 女人一辈子的机会不多。投胎算一次,她没抓住;读书也算,她脑子不行,不是这块料;也就只剩婚姻了,虽然她不算漂亮,但十八无丑妇,更何况漂亮和婚姻幸福并不相关。 或许她能努一把。 林书记的小龙虾出锅了,她拍了拍简荔的肩头,说了句“好孩子”,就离开了。 简葭这才上前,怯生生问,“姐,你真要去相亲吗?” 与此同时,不远处有桌要啤酒,简荔上去招呼,简葭心里急,跟在后头,一逮着空就劝,“你这么年轻,还是先冲冲学业,哪怕是多几个技能证书傍身,先有份稳定的工作,咱们桦城不比大城市,本地人还出来相亲的男的,都是找终身保姆,找育儿嫂,还是以后在工作中接触的男生比较......” 简葭一番来自十三年后的独立女性忠告,简荔没有一句爱听的,不仅不爱听,这些话从简葭嘴里说出来,简直是何不食肉糜,令她窒息。 简荔冷下脸,把小堂妹拉出摊位,径直走到老槐树下,又重重甩开。 “简葭你暑假作业写完了,闲得慌是吧?” “我这是关心你。” “我要你关心了吗?你这是关心还是添乱?我在这儿卖了半个月啤酒也没出事儿,你一来,就有小混混挑事儿,是,你漂亮,身后还跟着个有钱的追求者,替你摆平小混混,可我不想看这种狗血英雄救美情节,你没必要来这儿演。” “?” 简葭被简荔说的一愣,那哪儿是有钱的追求者,那是家暴男,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那人将来就是她简荔的老公,把她送进监狱的那种。 不过简葭当然不敢这么说,只愤愤反驳,“昨天那是意外,怎么是我演?” “昨天是意外,今天又是什么,林书记给我介绍对象,那是一片好心,你有什么立场替我推?” “你太年轻了,我怕你看不清人,怕你被骗。” “我多大?你多大?”简荔冷笑,“还是在你眼里,别人都是傻子,就你聪明?我是书读得不好,可不代表我分不清黑白好坏。” “我没这个意思。” “我不是你,你长得漂亮,脑子好使,读书读出一樯的奖状,你有爸爸也有妈妈,二叔二婶儿还会做生意,将来供你上大学,你可以去大城市,你家里还有个弟弟和你分担父母的养老。我有什么?” 简葭眼睛微微泛红,“我爸每隔两年身体就更差一些,我们家的房子是厂子接济的,我爸要是不在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着说着沮丧起来,“你以为我不想努力读书,你根本不明白这世上就是有人,无论多努力,也读不明白,我现在有的就只有年轻,你倒还用‘年轻’两个字否定我?阻拦我找对象。你要是真好心,就少在我眼前晃,不看见你,我反而不会想到自己有多平庸。” 简荔说完这些话的同时,决定结束推销啤酒的工作,以后也不打算干了。她跑到货棚卸了行头,结算了当日工资,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市尽头。 而简葭还握着半瓶早已没气儿的橘子汽水,站在树下发怔。 今晚之前,她还仅仅将自己与这里的一切,定义在探险与梦之间。可刚才简荔的那一番话,让简葭明白,为什么在十年后,当她透过监狱探视室的玻璃去看对方的眼睛时,看到的仇与恨。 这些话不是梦,是曾经仅有十九岁的简荔心中真实的感受。只是那时候,十六岁的简葭没有“干扰”这个不熟的堂姐的个人生活,没有发生这一场争执。 简葭从怔忪中回过神,突然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她不会轻易说出那句: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突然,简葭感受到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她转身朝目光来处望去,看见昨天那个大混混的头子,无袖皮革男,正歪在一辆摩托车上看着自己。手里同样拿着一瓶橘子汽水。 他举瓶,隔空朝简葭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第8章 那些虚伪的爱的面具,会在哪一刻撕下来。 第八章:那些虚伪的爱的面具,会在哪一刻撕下来。 高二开学,因文理分科,班级打乱重组,又因桦城教育局规定不能划分所谓的重点班、高分班、尖子班,防止老师产生绩效主义心理,授课的时候区别对待。所以无论文理,学霸与学渣随机组合,简葭被分到高二五班,这些事情都和她记忆中差不多。 开学第一天的内容就是拿班号,认教室,领教材,在新的班主任指导下打扫卫生,最后开个小班会,班主任恐吓学生,高二少偷懒,高三就少掉头发。 几个尖子生如听警钟,大多数学生当白噪音。简葭坐在第五排靠墙的位置侧身环视教室,视线每停留在一个人脸上,心里就在回忆这个人的名字。 无奈她上学的时候和同学交流太少,加上又过了这么久,还有印象的同学实在不多。蒋程宜算一个,化学尖子,在高一的时候,是她们班的万年老二。 简葭没给过她机会做第一。 不过有两次化学单科她超过了简葭。简葭倒是平常心,但蒋程宜自此备受鼓舞,把总分超越简葭当成毕生奋斗目标,甚至连每次看简葭的目光,都带着奥林匹克竞技场的味儿。 高二又是一个班,蒋程宜觉得这是天意,简葭是上天派来激励她的猴子。 所以察觉到简葭的目光,她当仁不让,正面迎敌。简葭有点尴尬,匆匆将脸转向讲台。 身旁的许筱凡从桌子底下伸来一个蛋黄派。 “给你吃。” 要是搁从前的简葭,只会摇摇头,说不用谢谢,现在不了,简葭笑着接过,说谢谢。她现在不是当年那个视“保住自己的第一名”为活着的头等大事的女孩了,所以也不再会视周遭一切为无物。 不过简葭怎么回忆,高二那年的同桌都不是这个许筱凡,具体是谁想不起来了,绝对没这么胖。许筱凡胖到什么程度呢,简葭坐在靠墙的位置,她要是不站起来,仅仅像别的同学那样把凳子往前挪,简葭是出不去的。 第一周上课,各科老师都把节奏放得很慢,简葭告别高考十年,猛地回到课堂,还有点不适应。这一周,她利用每晚睡前的时间偷偷复习了一遍高一的教材,忘得真不少,但重新拾起来也不难。 就这样一边温故,一边知新,简葭度过了高二开学的第一个月。只有上过班的人才会知道,做学生有多爽。 然而还没有上过班的许筱凡却每天抱怨,高二的课业比高一重太多了,照这个节奏,她是活不到高考的。 许筱凡的成绩固定在中下游,属于努一把能扒拉着二本线,稍一放松就与本科无缘的那种,简葭也很想帮她,尝试着给她讲过几回卷子,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会和能把别人教会是两回事,每次讲完,她一脸“这么简单到底哪里还不明白”的表情望着许筱凡,对方也是一脸“听你说就会,笔到了我手上就不了”的绝望表明回望她。 简葭在心中呐喊,要不你还是上大专吧。并因此认识到老师这个职业的含金量。 高二年级是下午五点半放学,晚饭加休息共一个小时,之后有两节超长晚自习,一节八十分钟。比较适合学生用来做一整套标准考试卷,也能锻炼学生超长专注力,全方位培养高考所需的配套素质。 不过只有第一节是强制的,第二节全看学生自愿,桦城六中全体走读,有些住得稍微远一点的女生,会在第一节结束后回家,在家里上第二节。 简葭当然恨不得尽量缩短在家的时间,以及与简家成员共处的时间,所以她每天都在教室耗到第二节晚自习下课,九点二十,她都还嫌早。 简葭并不会把两节晚自习都拿来对付那些试卷,往往到了第二节课,她会翻过一页空白的演算本,一手转着笔,一手托着腮,有时候是盯着教室窗外晃动的树影,有时是盯着许筱凡拧成一团的眉毛,或是脑袋上每日都变换颜色的小花头绳。 许筱凡每隔二十分钟气馁一次,一气馁,就会从桌抖里摸出个什么零食,旺旺仙贝、德芙巧克力、九制陈皮、亲亲虾条、麦丽素、浪味仙......自己先吃一口,然后给简葭吃一口。她的桌抖,就像许多年后末世网文里的空间一样,取之不竭,吃之不尽。 许筱凡从没有看过简葭的演算本,她们之前存在智商天堑,看了也看不懂。她不会知道,简葭每天最后一节自习课,在演算本上写来写去无非是同样的话。 回去上班?还是留下来逍遥自在? 十三年后的生活对于简葭没有什么诱惑,与原生家庭割席,独自一个人在大城市吃外卖,睡出租屋,虽然工资不菲,且往后再赚的钱也不用往家里贴,可她也同时丧失了赚钱的斗志,本来是想着帮衬出狱的简荔,可对方消失的无影无踪,压根不想与她有任何交集。 她没有朋友,也没有交朋友的**,没有男朋友,也没有与另一个人结为伴侣的**,有亲人,不如没有,每天忙成狗,不知为了什么。 简葭在演算本上写下123,画上小圈圈。生活的意义,写得出三条她就回去。可她一条也写不出。 留下来就不一样了,不用上班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她还可以慢慢想办法,以更自然的方式靠近简荔,即便不改写命运,好歹帮她幸运一些。 简荔和那个开电动车行的人见面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没下文了。她现在只白天做面包房一份工作,晚上用来备考。 这说明,简葭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一些。简葭也反省,小时候对堂姐爱答不理的,两个人一年到头说不上十句话,现在她上杆子跟人热乎,对方肯定抵触,总之关于简荔的事儿,她得从长计议。 不想走的理由,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这一个月以来,简葭发现,以活过一遍的目光再看简家的一切,内心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感,一种隐隐的报复的快感,她想看看,这一回,简家没有女状元,没有在大城市高薪的女儿,那些事情会怎么发展。 那些虚伪的爱的面具,会在哪一刻撕下来。 “哎呀,外面下雨啦,关窗户呀。” 想得太入迷,连雨水捎进来了也没察觉,还是许筱凡推了一把,简葭才回过神。她起身把窗户关严,问许筱凡带伞了吗。 许筱凡说没有,早上来的时候大太阳,天气预报也没说会下雨呀。 简葭撇撇嘴,她也没带,希望打铃的时候雨会停,或者小一点。 不管有什么动静,只要许筱凡的学习被打断了,她就得吃点什么,现在,简葭又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兜里掏出了最后一角德芙巧克力。 许筱凡十分慷慨,按在桌面上借力,巧克力变成两瓣。 “给,一会儿出去冷,补充点热量。” 往嘴里塞东西,她总有理由。 “谢谢。” 简葭接过,放在嘴里,牛奶含量高,还夹着坚果碎,糖分炸弹,在舌尖迅速炸开。 班主任这时进来,说这会儿雨小,没带伞的离得近的可以先走,有家长来接的就继续做题。 教室里窸窸窣窣响起收拾书包的声音。 许筱凡扯简葭胳膊,“咱们也走吧?” 两个人,一边家长是开米线店的,一边是开大排档的,都不可能来接。 “行。” 简葭收拾书包,和许筱凡手拉着手跑出去。 这会儿雨还真是小,不打伞也没事儿,有顶帽子就更好了。两个人准备坐公交回家,在同一个公交站等车。 公交没等来,等来了一辆奥迪,被雨水洗刷得锃亮锃亮。 许筱凡吐槽,这人怎么把车停在公交站。 与此同时,车窗摇下来,里头人上半身越过副驾位置,把脸伸出来。 “下雨了,我送你和你同学回家吧。” 简葭想死,又是魏彭。 第9章 “因为......他们里头有人说喜欢我,我不同意。” 第九章:“因为......他们里头有人说喜欢我,我不同意。” “简葭,这是你亲戚吗?” “不是,不熟的。”简葭一下子心情down到谷底,顾不上跟许筱凡解释,催促车里人,“这是公交站,不能停车,你赶紧走。” “这会儿又没车,你和你同学上来,我挨个送你们。”魏彭有点沮丧,每次遇上她,都叫他赶紧走,他就这么不招她待见吗?车是他爸魏刚送他的二十岁生日礼物,目前还没有载过任何女孩子,他希望简葭是第一个,她身边那个胖妹可以忽略不计。 “谁让你送了,我们要坐公交。” 正好这时候,公交来了,在后面滴了一下碍事的奥迪。魏彭新手上路,也紧张,只好踩油门开走。 简葭拉着许筱凡,逃难一样地跳上公交。 “哎呀,简葭,这趟是回我家的,你不坐这趟。” “没事,我先坐两站,再换。” 简葭只想甩开魏彭,管不了这么多。 下雨,地上湿,机动车道也提不起速度。她站在车厢靠窗的位置,死死盯着前面的奥迪,她觉得车里人也在后视镜里盯着她。 “简葭,那人是谁呀,他在追你吗?” 许筱凡问得简葭脊梁骨一凉,“之前在路上,拐弯,不小心撞上他的自行车。” “哎呀,这开头也太偶像剧了。”许筱凡拉着扶手,用胖硕的身体护着简葭,不让人挤到她。“他很有钱吧,开奥迪,不过他长得可一点不偶像剧,我瞧着这人不太靠谱,简葭,咱们还上学呢,还是不要和社会上的人谈恋爱吧,高三不是也有人喜欢你吗?” 简葭不在乎高三有没有人喜欢她,只烦闷地摇头,“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我根本不愿搭理他。” 以防万一,简葭一直等到公交车与奥迪转向不同的方向后,才在某一站下车。 下车的地方她不熟,看了车牌,哪一路也不开往自己家。跟正在等车的阿姨(其实算是同龄人)问路,对方指着身后的小巷子,“喏,穿过这条巷子往另一头出去,一出去就是站牌,坐5路,直接能坐到你说的地方。” 简葭谢过,往巷子走去。 刚才在公交车里,雨一直没怎么下,这会儿下了车,反倒有起势的征兆,简葭双手挡着额头,跳过水洼往小巷子里跑。 但雨势涨得比她跑得快,跑到一半她被迫停下来,躲进一旁的自行车棚里。 桦城每到夏秋换季,下起雨来像情绪不稳定的精神病人,全无规律可言,说不定一会儿就偃旗息鼓,简葭决定等一等。 她站在车棚下盯着雨帘咒骂魏彭,要不是他,她现在已经到家了。 没过多久,听到有人说话,仔细辨认,是车棚的另一面传来的。 这棚有点像双廊桥,中间有个隔断,两侧存放自行车。 简葭原本没在意,但说话的人数很多,起码十几号人,听声音全是男的,她本能地觉得自己不方便继续站在这里,左右看了看,准备换到斜对面的楼门洞里。 刚迈出几步,一个下意识地转头,透过中间隔断断裂的位置,简葭看到了对面人的脸,有两张脸很眼熟,一个是那晚在大排档骚扰她的耳钉男,一个是收了钱救她的那群人的头头,无袖皮革男。 好像叫什么阳哥。 第二天她去找简荔,被简荔一顿数落,这人就在旁边看戏,就着橘子汽水。 然而此刻,倒霉催的,不仅她看到了对方,对方也看到了她。 双方都愣在那里,无袖皮革男手里捏一叠毛爷爷,正给一帮兄弟们分钱,耳钉男也有份。而且那些兄弟们,简葭也能认出几个。 有无袖皮革男的人,也有耳钉男的人。 这说明什么,说明大混混小混混根本是一伙儿的,他们唱双簧,做龙王卖伞的阴阳生意。 无袖皮革男看到她后,立刻把手里没发完的钱揣进兜里,简葭听到他手下的兄弟中有人骂了一句脏话,意思是说,他们的勾当被她发现了。 接着有人开始撸袖子,那样子看起来跟要灭口似的,简葭当然不会以为对方真要灭口,可她不想惹麻烦,于是拔腿就往外跑。 对方吆喝着要她停下,简葭跑得更快了。她听见皮革男说,无论如何要抓回来。 雨也欺负人,哗啦啦下个不停,简葭一个人在前面跑,十几个混混流氓在后头追,小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被逮到了不堪设想。 简葭只能冲巷子口跑,跑到外面路上,对方总不敢动手。 帆布鞋踩进深深浅浅的水坑,里面的袜子都湿透了。直到简葭跑到了巷口,身后那群人还在穷追不舍。仓皇之下,她钻进一家老式糕点铺子,见铺里没人,直接就往人家柜台下面躲。 里屋有人听见动静出来查看,和柜台下面水淋淋的少女四目相对,虽闹不明白是哪样,但觉得新鲜,仿佛钻进店里的是只小猫。 简葭见这店老板是位样子很慈祥的老爷爷,就冲对方比“嘘”,很快她听见有人撩帘进来,就冲店老板狂摆手。 店老板倒是反应快,立刻把视线挪走,笑眯眯跟来人说,“买糕点呢,还是躲雨呢。” 只听脚步声,就知道不是买糕点的,简葭紧张起来,屏住呼吸。 她听到有个男生问,“爷爷,有没有看到一个穿校服的女孩儿?” 声音不是耳钉男,也不是无袖皮革男。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店老板,老爷爷摇摇头,说没有。 接着又听到撩帘的声音,大雨哗啦啦的声音,然后帘子被放下,雨声也小了两个分贝。 店老板敲了敲柜台,“坏人走啦,可以出来了。” 简葭从下面钻出来,刚才蹲的位置汇聚了一片湿气。 店老板眯着眼打量她,上身穿带蓝边的白色翻领短袖,下身是蓝白相间的运动长裤,这是高中校服,能上高中的肯定是好孩子。 他店里卖中式糕点,被人说是老人点心,一年到头走进来的都是头发花白的同龄人,难得看见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带着生命力和青春的气息。 店老板对简葭笑笑,“不慌走,外头下得大,躲一躲吧。”说完,转身进了里屋。 简葭规规矩矩地坐在柜台对面的椅子上,客人都是上年纪的,那椅子是店老板为等候打包封盒的客人准备的。 简葭看着店老板墨蓝色亚麻质地的背影消失在通往里屋的门帘内,觉得很温和亲切,打算一会买一盒糕点作为感谢。 此刻,她全身都是湿的,裤子像灌了铅一样坠在腿上,坐着比站着还难受。 突然,店老板撩帘伸出个头,冲简葭招招手,“孩子,过来。” 简葭不明所以,起身过去,钻进帘子里,看见店老板手里捧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一条灰色运动裤,男款的。还有一条新毛巾。 “你这样要感冒的,换上吧,这是我孙子小时候穿的,前些日子打算捐出去,还特地洗了洗,很干净。” 简葭实在湿得难受,就接了过来,想着既然是人好几年没穿过的,又打算捐,也没什么,说了声“谢谢爷爷。” 店老板笑,“嗳,不谢,我出去,你就在这里换。” 简葭把T恤和运动裤分别在身上比了比,尺寸刚刚好,看起来像是十三四岁男孩子的衣服,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多大了。 她麻利地擦干换好,把马尾也解开来,用毛巾绞干,边绞边往外走, 看见店老板正拿着干拖把吸她刚才滴到地上的水渍。 “不好意思,我帮您拖吧。” “不用不用,已经好了。”店老板扶着拖把杆子,指着柜台后的单人软沙发,“你坐这儿等,这舒服。” 一看就是老板自己的位置,简葭不好意思,还是拐去坐在了客人椅上。 老板把拖把送回洗手间,再出来的时候拎着一个保健品纸袋子。叫简葭把湿衣服套在食品塑料袋上,然后装在纸袋里。 简葭再次谢过,照做。 她看雨也没有小的迹象,想问老板借把伞,老板忙挽留,“不急呀,新一锅芝麻糕刚出锅,雨下这么大,今天也卖不了多少,一会儿给你带走点尝尝。” 简葭这会儿才想起来抬头在店里找招牌,看到柜台后头墙上写着“有福糕点”四个大字,想着自己原本就是打算消费的,点点头,“那好呀。” 店老板坐在他那把软沙发上,望着简葭眼睛弯成月牙,“是什么坏人呀,干什么追你?” “一群小混混,不务正业的那种街溜子,”简葭撇撇嘴,十三年前的桦城,街上很多这样的人,拉帮结派,势力大到只要不出大事,派出所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还在上学吧,怎么跟那种人扯上关系?” 简葭心想说,因为她不走运,掉进人家阴阳买卖的局里,今日再次不走运,撞破人家发不义之财的真相。 可她没必要跟一个不相关的善良老人说这些,听了怪愁人的。 “因为......他们里头有人说喜欢我,我不同意。” 结果就编了这么一个理由,这个层面的矛盾最合适。 店老板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安慰道,“别害怕,刚才我已经给我孙子打电话了,等他回来,送你回家,我孙子练体育的,有他保护你就放心吧。” 第10章 “这衣服我的,他说不算。” 第十章:“这衣服我的,他说不算。” 简葭忙摆手,说那怎么好意思耽误人家时间,店老板笑说,我孙子除了偶尔到游泳馆教人游泳,整日在外头不知忙些啥,也不挣钱,耽误就耽误了。 简葭原本还想问,那您孙子今年多大了。这时操作间里传来的闹铃声,店老板眼睛一亮,“芝麻糕好啦”。 不说还好,一说,简葭立时闻到一阵香气,不似西式面包房那种牛奶黄油的甜腻气味,而是一种源自五谷杂粮的天然气味,光是闻着就让人平静。 随着芝麻糕出炉,香气慢慢弥漫整间铺子,简葭觉得好闻,狠狠地嗅了几下,像清晨林中刚睡醒的松鼠。 “喏,有点烫,不过刚出炉的口感和放凉了不一样,你先尝一块,我再给你打包一盒带走。” 店老板将一块用防油纸包着的芝麻糕递到简葭手中,再次转身进了操作间。 简葭把芝麻糕放在嘴边吹,差不多吹凉了,试着咬下一口,糕质绵密松软,不甜不腻。她咀嚼着,再次抬眼看墙上“有福糕点”四个字,想起店老板说他已经干了近三十年,觉得奇怪,记忆中,她好像从来没有吃过这家店。 就在简葭吃得正香的时候,门帘被撩起,视线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待看清正是无袖皮革男时,咀嚼的动作顿时停住。 无袖皮革男也很惊讶,站在门槛处与店中的少女四目相望,她正穿着他小时候的衣服,皱着一双清秀的眉,艰难地吞咽口中之物,不但没咽下去,还猛烈地咳嗽起来,显然是被他吓得噎到了。 “哎呀,噎着了吗,阳仔快,给妹妹倒杯水。”店老板端着一整铁板芝麻糕出来,看见无袖皮革男,即刻吩咐道,而后将芝麻糕放进玻璃柜台的第一层。 听到“阳仔”和“妹妹”,简葭咳得更加猛烈。 因为她意识到,这个混混头目,恐怕就是店老板口中的乖孙子。 店老板笑呵呵地介绍,“这就是我的孙子,夏晨阳。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夏晨阳此刻已经倒好一杯水,递到了简葭面前。 简葭不敢看他,尴尬接过去,就着杯中水吞咽完,才勉强回答:“我叫简葭,蒹葭苍苍的葭。” 店老板赞,“呀,真好听。” 夏晨阳就站在那儿,注视着椅子上的女孩,眼睛里全是看戏的戏谑。 店老板看了看孙子,嫌弃道,“你怎么也浑身**的,快进去换身衣服,这会儿不下了,你换好,送这位妹妹回家。” 夏晨阳好奇地问,“爷爷你认识她?” “刚才新认识哒。”店老板皱着眉解释,“哎,作孽的,你不知道,小姑娘被一群小混混纠缠,还追到咱们店里来了,我一看那些人就不正经,街溜子,还不是看葭葭长得漂亮,就动歪脑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么快就叫人家葭葭了,爷爷真是自来熟。夏晨阳这么想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简葭,他笑着回应,“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得送。我倒要看看,是谁动歪脑筋。” 说完,转身进里屋换衣服去。 简葭坐在那儿,想死的心都有。 店老板此刻已经打包好了送她的那盒芝麻糕,简葭把手中剩下的半块放进去,一手拎着芝麻糕,一手拎着自己的湿衣服。 等她的“保镖”。 夏晨阳出来了,他换了一件白色短袖衬衫和一条灰色运动裤,竟很神奇地,全然不见了刚才那副街溜子气质,仿若从来都是阳光运动大男孩。 简葭想,可能是因为他没有纹身,也没有耳钉的缘故。 夏晨阳双手插兜,冲简葭扬了扬眉,“走吧,送你回家。” 简葭跟店老板说再见,顺手从柜台上拿了一张卡片。卡片上有店老板的电话号码。可以成为她的杀手锏。 出了“有福”,她闷头往前走,走到公交站牌下才停下,转头看夏晨阳。 “你放心,你们做的那些事儿,跟我没关系,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特别是你爷爷。你可以让我自己回家,就当不认识我吗?” “是吗?”夏晨阳勾勾嘴角,“你拿我爷爷名片,我还以为你打算要挟我呢。” 这小孩目测和魏彭差不多大,脑子灵得很。简葭拿名片,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他敢把她怎么样,她就跟店老板告发:您孙子一边欺负人,一边收保护费,是混混中的混混,□□。 不过她三思后,还是决定假惺惺地冲对方笑,“那怎么会,我从不管闲事的。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 公交车来了,简葭上车,夏晨阳也跟着。 “诶?你别上来呀。” “我很听话的,爷爷让我送你回家,我就得亲眼看你进家门。” 夏晨阳跟着简葭刷卡,又跟着简葭往松散的地方挤。挤到窗边,简葭扶着低处的扶手,面对窗户站,夏晨阳扶着高处的扶手,也面对窗户。 天光已退,窗边的玻璃上反射出二人的脸。 简葭抬头瞥他,“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你们的事儿,我就当没看见,你也就当我没看见。” “成。”夏晨阳答应得爽利,继而又问,“那天晚上,给钱帮你的那男的是你什么人?” “哪天?” “......” “哦,肇事主,前一天那人不小心撞了我。” “哦。” 这答案夏晨阳倒是没想过,有点满意,又有点担心。 刚才他们兄弟在车棚底下分钱,被另一侧躲雨的人目睹,他看到是那晚仗义“护姐”的女高中生,顿时玩心大发,想吓唬她,看看她到底有多勇,吓唬到什么程度她会哭。 没想到一群废物,把人追丢了,后来爷爷打电话,着急忙慌喊他回去,也不说什么事儿,他紧张坏了,还以为爷爷不舒服。 到店里就看见此女,穿着他的衣服,吃着爷爷刚出炉的芝麻糕,一副不要太享受的样子。夏晨阳心里哪能服气,哪能就这么放她走,爷爷让他护送她,他肯定得护送。 就像现在,他伸长胳膊抓着车顶的扶手,整个身子将她和其他乘客隔绝,不知道的,绝对以为他是护花使者。 夏晨阳低头,下巴正好挨着简葭的头顶,她把头发散下来了,有风从窗户缝吹进来,她的头发飘到夏晨阳下巴上,他轻轻吹掉,闻到一股茉莉味儿的洗发水香气。他又想起那日过后的第二晚,他在自己的地盘上巡游,累了靠在摩托车上喝汽水,目睹了一场姐妹大战。 准确说,是她姐单方面怼她,她一反前一天伶牙俐齿英勇无敌的状态,像个受气包,委屈巴巴的。 可太有意思了。 这些日子,夏晨阳想起跟简葭有关的任何画面,都觉得新鲜有趣,一有趣,时间就过得快,就像此刻,简葭推他,说到站了。 他跟着她跳下公交车,一路跟到她家楼下。 很破旧的居民楼,一看就知道面积不大,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 简葭在进单元门之前,郑重地跟夏晨阳表达了“感谢”,再次承诺,她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会说。 夏晨阳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这些,完全没有被对方捏住把柄的忌惮。 他眼神在她身上上下一扫,“衣服怎么还我?” 简葭瞪大眼,“爷爷说是要扔的,不用还的。” 夏晨阳笑,“这衣服我的,他说不算。” “那我回家洗洗,回头送到店里去。” “成。”夏晨阳依旧双手插兜,装酷,转身走了。 小屁孩儿,拉帮结派,自以为古惑仔,简直中二。 简葭腹诽,转身上楼。 进家门的时候,破天荒看到俞桂莲和简镇江同时在家。简葭的记忆中,这两个人同时在家,不是米线店消防整改,就是简澎又被叫家长了。 今天是后者。 简葭努力回忆,想起来了。简澎初二开学第一个月月考,成绩全班倒数第二,倒数第一因为生病第一个月没上课。 俞桂莲与简镇江坐在沙发上,简澎站在对面,看样子是刚结束一轮批斗,两夫妻中场休息,看见女儿回来,一想到两个孩子的差距,火又上来了。 可恨,可气,为什么学习好的是姐姐不是弟弟,要是姐弟俩颠倒一下,哪至于这么令人发愁? 那时候,简葭看不懂父母的这个眼神,只想为二老分忧,上一回的这天,她提出以后用第二节晚自习给简澎补习。当时两夫妻很担心,说这样会不会影响你?简葭叫父母放心,应付那几门课,一节晚自习对她来说已经绰绰有余。 这一回,简葭十分明白简镇江和俞桂莲此刻的心情,当然不会再傻乎乎地给简澎做免费家教。更何况简澎比许筱凡蠢多了,给他讲题对简葭属于精神摧残。 简葭只说了一声“爸妈,我回来了”,就往自己屋走。 俞桂莲后知后觉发现不对,问:“诶葭葭啊,你身上穿的谁的衣服?” 第11章 女孩子总是一开始拔尖,到了后面,越学越难,就显出劣势了, 第十章:女孩子总是一开始拔尖,到了后面,越学越难,就显出劣势了,到底和男孩子不能比。 重来一回,简葭不会把珍贵的第二节晚自习奉献给简澎,事实上她自己都捉襟见肘。因为她不仅要保证自己回到当年的正确率,还要将所有习题册做两遍,一遍在演算纸上进行,发挥最高水平,语文和英语除外,数理化生四门她只给自己5%的容错率。这一遍做完了,才在习题册上正式做第二遍。第二遍要训练自己的控分水平,简葭给自己的规划是,每次月考下降五到十分,这样到了期中考试可以下降十五分左右,到了期末考试,全科维持在70分上下。 整个过程要浑然天成,行云流水,绝不能被人发现破绽。 这些功课,都需要在每晚的两节晚自习进行,因此简葭很忙碌。她的这种忙碌让一直视超越她为奋斗目标的蒋程宜感到兴奋。每当蒋程宜无比疲惫地从题海里抬起头,看到简葭忙碌的背影,内心就会产生一种无形的动力。高一的时候简葭不这样的,她从来都是气定神闲,稳如泰山,有这样的变化,说明她在学习上开始吃力了。 敌人也吃力,是最大的安抚剂。 蒋程宜觉得自己超越简葭指日可待。 好在许筱凡是个没心没肺的,同桌一个月了,也没发现简葭这些小动作。简葭也很谨慎,放学后,她把那些演算纸藏在书包里背回家,再转移到自己的床底下,而那些正确率越来越低的卷子,习题册,则大剌剌地放在桌斗里,等待着老师定期检查。 当老师皱着眉问简葭“大题第三小问怎么不写呢”的时候,简葭就会做出羞愧的表情,然后低下头。 老师心里开始慌了。 果然,高二的第一次月考,简葭以数学120物理90化学87生物92的成绩,给各科老师和班主任带来了晴天霹雳。 这个成绩客观来说很优异,甚至仍然排名全班第二,但这个“优异”是相对性的,是横向的,以简葭自身为参照纵向比较,那便是滑铁卢。 而这一回,全班第一是蒋程宜。 自成绩下来后,蒋程宜看简葭的眼神都友善了许多。没有了嫉妒之心,和超越对方的无力之感,蒋程宜觉得,简葭也不过是个普通的高中女同学。 比班主任更失望的是简镇江和俞桂莲,两夫妻接到班主任的电话,叮嘱他们关注一下女儿的学习状态。 可女儿的状态很好啊,没看出有什么不同。简镇江私底下跟俞桂莲感叹,看来人们说得果然没错,女孩子总是一开始拔尖,到了后面,越学越难,就显出劣势了,到底和男孩子不能比。 俞桂莲虽然不知道丈夫这个理论,适不适用于他们的女儿,但她早已经习惯了别人一见到她就感叹“哎哟简葭成绩那么好,你真是好命,将来等着享福吧”,她也习惯了客人们坐进米线店,点餐的时候瞥见墙上的奖状和合影,赞叹一句“哎哟,看看人家家的孩子”。 俞桂莲比简镇江更害怕失去女儿头顶的光环。 而简葭躲在卧室,透过门缝窥视父母的愁容,心中发出迟到了十三年的冷笑。 等着吧,失望还在后头呢。 这一回,简家没有女状元,只有一个平平无奇的二本幸存者。 在应付了月考的算计之后,简葭想起来答应还夏晨阳的衣服还没还。于是在这一日第一节晚自习结束后,带上衣服和没做完的化学卷子坐公交前往“有福糕点”。 二十多分钟后,简葭站在“有福”门口,看到的是“结束营业”的字牌。还不到八点半,就已经关门了? 简葭本打算还完衣服直接回家,在家里上第二节自习课,现在临时变了主意,走进三十米开外的一家奶茶店。店里的背景音乐不燥,客人也不多,简葭点了一杯黑糖珍珠奶茶,坐在角落里继续做卷子。 夏晨阳扶着刚刚扎完针的爷爷往家方向走。夏周的房子就在“有福”后头的老小区里,从针灸馆出来,走过去也就十几分钟,会路过“有福”往东的这半边临街铺子。 祖孙俩在奶茶店外停住脚步,齐齐看向玻璃墙内沉浸题海的少女,端的是不一样的心情。 夏周越看这孩子越喜欢,这样专注学习的模样,他在孙子夏晨阳身上可从来没看见过。 夏晨阳则很难理解,奶茶店人来人往的,凳子椅子也不是很舒服,她怎么能这么心无旁骛地解题?他也是读过高中的人,那些题,只会让他胸闷气短。 搞定了一道难度系数很高的有机化学题,简葭眉目舒展开来,似还浮起盈盈笑意。她活动了几下双肩,吸了一大口黑珍珠,然后鼓动着腮帮子环视四周,最后和玻璃墙外一老一少四只眼六目相对。 简葭又咳嗽了起来,这回她被珍珠呛到了。 祖孙二人走进店,夏周来到简葭身边坐下。夏晨阳走到点单台前,爷爷不能喝,他给自己点了一杯简葭同款。 夏周低头看桌上的化学卷子,密密麻麻全是有机方程式,一看就很难。不禁叹:“不用问,一看葭葭成绩就很好。” 简葭不好意思笑笑。 夏晨阳取了奶茶,走过来坐在夏周身边的椅子上,一双大长腿侵占了简葭脚下的领地,迫使她挪了挪。 夏晨阳漫不经心地吸着奶茶里的珍珠,并没有和简葭打招呼。 简葭当然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她只笑着问夏周,“爷爷,你的店为什么关门这么早呀?” 她刚才观察,整条街上,无论是卖服装的,还是包子茶叶蛋烤冷面,糖炒栗子、西式面包房,水果铺子......家家亮着灯,只有“有福”黑着,显得格格不入。 夏周:“爷爷年纪大了,要早睡,不好跟人家比,反正做的都是熟人生意,客人们年纪也都大,不会晚上来买糕点吃。” 简葭:“可这样就做不了下班的人、放学的人的生意了。” 这样的人走在路上,是最想买点什么来吃的, “而且,爷爷可以在最后一小时打折,既解决存货,保证新鲜,又增加流水。”简葭看了一眼旁边只顾吸珍珠的夏晨阳,“阳仔不是很闲吗?可以帮你看店呀?” 听到“阳仔”两个字从对面少女嘴里吐出来,口吻就跟提起什么晚辈似的,阳仔本仔停止了吸珍珠的动作,瞪了她一眼。 小黄毛丫头,不懂乱讲。 夏周倒是觉得,一个念高中的女生,在奶茶店这种地方,和自己大谈生意经很新鲜。不得不认同还是读书好,不像阳仔,前两年夏周苦口婆心劝他继承自己的衣钵,学做糕点,管理店铺,他死都不肯,好像他在外头有多大的前程似的。 孩子,到底是别人家的好。 夏周看简葭的眼神,越来越慈祥可亲。 “哎呀,对了。”简葭这才想起来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把衣服从书包里掏出来递给夏晨阳,洗得干干净净的,叠得比夏周当时拿出来的时候还平整。 夏晨阳接过去。 夏周见状,笑道:“说了是早些年剩下的旧衣服,你换下来当抹布用就好啦。” 夏晨阳瞪了一眼自己的爷爷,将衣服护在胸口,他闻到了柚子洗洁精的味儿。 简葭收起卷子,背上书包,最后不忘拿上还剩半杯的珍珠奶茶,跟夏周道别。 夏周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拍拍夏晨阳的肩头,“阳仔,太晚了,你送妹妹回家。” 夏晨阳眼睛瞪得越来越像黑猫弹珠,“怎么又是我送?” “那不然是我送?”夏周也瞪他,“谁让你非得仔细一身破衣裳,害得葭葭专程跑来送。” “爷爷,我自己能走,不用他送。” “你不用顾及他,今天要不是陪我针灸,这只夜猫子,才不会这个点儿出现在这里。” 于是,夏晨阳再次跟着简葭,跳上了回简家的公交车。快十点了,车上有座,简葭跑到最后一排落座,夏晨阳紧随其后坐在她身旁。 两个人,一人手里握着半杯珍珠奶茶。 不同的是,夏晨阳有手机,简葭没有。夏晨阳虽然坐在她身边,但并不和她说一句话,他掏出手机,古早的翻盖儿三星,默默玩起了贪吃蛇。 简葭瞥见泛着绿光的手机屏幕,古董一样,想起自己的工作,心里泛起一股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最后她闭上眼,默默背诵有机化学方程式。 第12章 “大专是给学习不好的男孩子上的,哎,你不知道我们家。” 第十二章:“大专是给学习不好的男孩子上的,哎,你不知道我们家。” 魏彭路过六中附近,刚好是放学时间,于是买了奶茶,就站在学校门口等简葭下课出来。等来等去,只等到了上次那个胖妹,奶茶便宜了胖妹,换得情报,简葭第一节晚自习上完就走了。 魏彭早打听过,简葭是一等一的优等生,优等生不会只上一节晚自习,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他尤其想见到简葭,于是开着他的得意座驾往简葭家去,之前魏彭送过她,知道她家的具体位置。 魏彭站在楼下朝简家厨房望去,里头黑压压一片,看着像是没人,无奈准备离开。低头转身之际,脚下漫过两道人影,成双成对的,他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抬头看去,果然是简葭,身旁还有一个男生,和自己年纪差不多。 夏晨阳穿得阳光清爽,加之灯影昏黄,魏彭一下子没认出来他,待认出来后,他周身二五八万的气焰立时褪去一大截。 二人朝着他走来,手中拿着同一个牌子的奶茶,也是成双成对的。 武林夜市的地头蛇啊,他记得叫什么阳哥。 这丫头,真能耐啊。 魏彭咬牙笑问:“简葭,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关你什么事?”简葭脸色像踩到屎。 狗男人越抗拒越来劲儿,必须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她扭头看夏晨阳,对方原本正好整以暇地对着她笑,和她对上眼神后,竟阴恻恻地问:“需要我解释吗?” 很明显误解了她和家暴男的关系。 “不用!” 不仅不用,甚至还需要“添油加醋”。简葭急中生智,挽上了夏晨阳的胳膊。 她对魏彭扬起下巴:“既然你看到了,就实话跟你说吧,我有喜欢的人了,不会喜欢你的,你不要再做无谓的努力了。” 感受到胳膊的主人试图抽离,简葭挽得更用力了些。 幸亏刚才夏周勒令这孙子送她,对付魏彭这种拆迁户、普信男,换个情敌可能震慑不住,但夏晨阳绝对行。 毕竟那天晚上,对方也看到了夏晨阳手下有多少兄弟,那些人个个花臂纹身大耳钉,哪个看起来也不是遵纪守法的主,随便哪个跟他魏彭比都是一个顶三。 夏晨阳抽不出自己的胳膊,有些哭笑不得。 他当然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他不能白白被她利用,于是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得给保护费。” 简葭听了抬头瞪他,大好青年,总干这些趁火打劫,发不义之财的事儿。 两人这一来一往的眼神,酸得魏彭咬牙切齿。 到底是高中女生,年纪小,不成熟,不知道他这样的身家,想跟他搞对象的女孩子从这里要排到武林夜市。而这个叫什么阳的混混头子,除了一张脸能看,肩膀结实一些,个头高一点,腰细一点,腿长一点,要啥啥没有。 也就简葭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才觉得这样的街溜子比较酷,八成是受香港古惑仔的影响。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是用钱解决问题的时代,等她将来走入社会,就会知道,英雄救美,出钱的才是英雄,这个什么“阳”的,充其量就是个打手。 算了! 魏彭不敢在夏晨阳面前挑衅,于是自助自洽,他已经二十岁了,等不及这黄毛丫头慢慢长大。还是找个年纪相当的可以谈婚论嫁的女朋友。像简葭这个年纪,他什么都做不了,谈起恋爱来跟带娃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她还不识好歹,目光短浅,以貌取人。 “行,你们谈,不打扰了。”魏彭强作潇洒,专门等路过夏晨阳身边的时候,才按响他的低配奥迪。 少男少女同时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奥迪消失在视线里,夏晨阳肘间一空,有人适时撤回社交位置。 夏晨阳伸手,“给你打个对折,五百就行。” 她利用他吓走了纠缠者,这何尝不是一种保护,收她五百不过分。 “五百你个大头鬼!小屁孩学人家混□□,帮我扔了。” 简葭只把手里那个没地方扔的奶茶塑料杯塞进他手中,就转身上楼了。 夏晨阳愣在原地,两只手里各拿着一个奶茶塑料杯。她不仅在他爷爷面前,喊他“阳仔”,还让他扔垃圾?从认识此女到现在,才多久,他这两年在外头攒下来的威风和脸面已然荡然无存。 事情是怎么演变到这一步的? 市教育局高举素质教育大旗,严令各科老师侵占学生体育课时间,体育老师因此无法摸鱼,开始给学生上强度。男同学1200,女同学800。对于女同学,要量不要质,哪怕是走,只要走下来就行。 偏偏许筱凡就连走都能给自己走低血糖了,两个一米八的男同学把她架到医务室,竟都累得呼哧直喘,简葭只觉得夸张,到底是自己的同桌太胖还是两个男同学中看不中用? “葭,我想吃麦丽素,我桌洞里有,你去帮我拿过来呗。” 当校医检查了许筱凡的各项指标,表示没问题并离开了医务室后,许筱凡才睁大眼睛,用穿着粉色棉袜的脚戳了戳简葭的屁股,请求她帮自己跑腿。 “好啊许筱凡,你装晕啊。”简葭这才反应过来。 许筱凡嘻嘻窃笑:“这样你也不用跑800米啦,咱俩就在这休息,多好。” 好什么好,简葭反而觉得这样浪费了做有氧运动的机会。毕竟做了七年社畜,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工作后,常年超长待机致使她许多指标处于亚健康,多数时间仰仗推拿按摩,很少有???精力和时间进行户外活动。 她瞥了一眼躺在床上像小山一样的许筱凡,不禁为对方的体重感到焦虑。 “许筱凡,零食就那么好吃吗?” 许筱凡喝着校医留下的果粒橙,眨着眼睛问,“不好吃吗?” “你这样发展下去,会影响健康的。” “可是不吃零食,那些题我就更做不下去了。做不下去,后年高考我过不了二本线,一切都完了。” 上一回,简葭的同桌不是许筱凡,是一位叫刘静语的女同学,直到开学两个礼拜后,她才想起来这些。不夸张地说,高二高三整整两年,简葭和刘静语说的话都没有和许筱凡这两个月的多。 如果没有来到这里,许筱凡在简葭的记忆中,就和刘静语以及所有她的高中同学一样,是一个模糊的不能再模糊的存在。 不像现在,他们老许家祖上三代的鸡零狗碎简葭都能讲出来。 许筱凡父母经营的大排档,也在武林夜市,主要做烧烤和辣炒螺蛳。 爸爸妈妈从她记事起就打架,双强,从来都是两败俱伤,从没有东风压倒西风或是反之。但大排档是许爸许妈在婚前合资开的,各持百分之五十股份,谁也不愿意退伙,生意上掰不开,婚姻就掰不开。 店里忙的时候,许爸许妈就把许筱凡搁在后面的休息间,休息间离后厨近,许筱凡是闻着羊肉味儿和螺蛳味儿长大的,但她并没有因此而习惯,反而更厌恶。 等稍微长大一点,父母就把她锁在家里,大排档做夜间生意,许筱凡在无数个黑暗的夜晚独自入睡,害怕的时候就到客厅储物柜里扒零食。 可能是因为父母自觉失职,家里的零食从来供大于求。 后来经济上行,大排档生意渐好,许爸开始偷偷在外头播种,还是想有个儿子。许妈在生许筱凡之后就被医生警告不能再孕。许爸也不强迫她,在他眼里,她只是股东和女儿她妈,生仔他可以找别人。 找别人被许妈发现了,战争升级。两夫妻在家里摔盘子摔碗。许筱凡躲在卧室,一听见叮铃咣当就着急,着急的时候就不停往嘴里塞零食。 慢慢地,咀嚼成了她的“安抚动作”,遇到无助、无解、焦虑害怕的事情,嘴里不嚼点什么就过不去。 不过许筱凡何至于说“一切都完了”,简葭不太理解,她问:“要是真考不上,还可以上专科,怎么会完了呢。” “nonono,真考不上,我就必须得接手家里的大排档了,我没有别的选择。” “可是你才高中毕业呀,好歹上个大专,你的成绩上大专肯定够选个好专业。” “大专是给学习不好的男孩子上的,哎,你不知道我们家。” 许筱凡的果粒橙喝完了,简葭接过来,扔进床边的垃圾桶,许筱凡在床上翻了个身,换了个更惬意的姿势。 “就因为我是女儿,那些年我爸在外头没少捣鼓,不知道是不是我妈做了法,他到底也没生出儿子,最后干脆放弃了。放弃后又开始盘算,要我长大接手家里的店,还说要给我招婿呢。我妈死也不同意,说她女儿必须上大学,去大城市,交大城市的男朋友。” 简葭很能理解许妈,连合伙创业的许爸都出轨,软饭男就更不敢指望。 “简葭,我们家的店,你是不知道,和你们家的米线店不一样的,后厨里全是羊肉,螺蛳,我虽然爱吃零食,但一闻到那个膻味啊,臭味啊,就想吐,我一想到自己将来要一辈子围着那些味道打转,死的心都有。” “这么听来,阿姨是支持你的啊。” “支持啊,所以她就和我爸吵,我爸说我不是读书的料,白白送出去,心野了,到头来既看不上家里的生意,又赚不到外头的钱,两头耽误,将来交了大城市的男朋友,人家肯定不会入赘,等于给别人养女儿,等于白养。我妈就听不得白养两个字,主要是恨我爸怨她头胎不争气,没生出能继承老许家皇位的。” 许筱凡告诉简葭,父母吵到最后还是进行了和谈,妈妈为她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就是只要压线,就可以读。 “阿姨真好。”简葭给许妈比赞。 同样是母亲,俞桂莲跟人家不能比。这世上,不仅家长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孩子也羡慕别人家的妈。 俞桂莲同样嫁进了不生儿子就是“罪媳”的简家,可她打不过就加入,归顺这一道德指标,生了一个不是,就再生,还不是,再生...... 到底“功夫不负有心人”,俞桂莲的头因为简澎的出生抬起来了,又因简葭在小学六年级拿了全市数学竞赛一等奖而抬得更高。她从“罪媳”翻身做“功媳”,甚至在生出简澎后,获得了米线店的冠名,像古代受封诰命的女人一样,把枷锁当衣服穿。 简葭也是很多年后才明白,这不过是简镇江的手段,店都跟你姓了,你多操劳点也理所当然。 俞桂莲虽有功,但仍做奴。 不过简葭今天知道了许筱凡宁可越来越胖也要靠着零食刷题的原因,就开始为自己前两个月的懒惰感到羞愧。此前她觉得给许筱凡讲题费劲儿,便放弃了。以后不会了,她肯定得帮她。许筱凡再笨,比简澎强不知多少倍,只要找对了方法,抓大放小,低空飘过二本线还是能拼一把。 “你躺着,我上去把麦丽素给你拿下来。” 简葭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屁股,还是起身去教室了。 第13章 “葭葭真棒啊,简直是天才。” 第十三章:“葭葭真棒啊,简直是天才。” 近两周,简葭晚自习大部分时间都在为许筱凡制定学习计划,她提前买来《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把各科考点梳理出来,划分为简单、中等、困难三个级别,并对比许筱凡自高一以来的大小考卷,摸清对方的水平和可提升的空间。 结果表明,如果许筱凡在今后的学习中抓大放小,有的放矢,简单题绝不丢分,中等题尽力而为,困难题全面放弃,到时抓阄或默写方程式即可,成绩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差。简单说,许筱凡有兵有马,却不懂兵法。 把精力平均分配给所有级别的考点,是蒋程宜这样的人应该做的。 助人助己,简葭通过这些时间的梳理,对整个高中的知识网络也有了比以往更清晰的认知,毕竟她已经进入职场七年,想回到从前的水平并非易事,想超越就更得用心。 在给许筱凡讲题的时候,简葭也有意模仿课上老师的逻辑,由浅入深,步步引导。虽然大学的时候她长期给高中生做家教,可当时接的几乎全是尖子生,目标是拿下困难级考点,拔高分数冲名校。对于许筱凡这样的学生,她没有什么经验。 教学的精要在于因材施教。简葭改变了策略,许筱凡的成绩有显著提高。 第二次月考,许筱凡成绩的提升和简葭成绩的下降皆很显著。蒋程宜再一次排名第一。 简镇江与俞桂莲看女儿的眼神都变了。 之前简葭听说许筱凡要是考不上本科,许爸连大专也不打算供她上时还很惊讶。都什么时代了,哪有只读到高中的?即便是简荔那种连高中都没考上的,简镇海也是耗尽所有供她上了中专。这还是因为简镇海没钱,要是有的话,肯定还会继续供简荔往上提升提升。 可许筱凡家并不穷,许爸这种做法,未免视子女前程为儿戏。 但当第二次月考成绩下来后,简葭在某天夜里偶然听到了无独有偶的对话时,才认识到无独有偶的,还有天下间重男轻女的男人。 “这次月考比上次还不理想,我就说,女孩子脑子到了后面跟不上,小学、初中学习好有什么用,高考又不考那些。” “可至少还是排在前几名,要不花点钱,给她找个辅导老师?” “花那钱干什么,钱是这么容易赚的吗?这高二上学期才过一半,往后你看吧,保不准下滑到什么程度。依我看,要是考不上名校,大学也不要读了,就学个一技之长,找个不受累的工作先干着,主要是尽早找个好人家。” “不上大学怎么行,澎澎这个样子,已经没希望了,家里好歹得出一个大学生吧。” “有本事考名校我也愿意支持她,要是一般的大学,出来能赚几个钱?大学学费可不便宜。要是葭葭这样下去,和澎澎也没什么两样,不如把钱留下来送澎澎上个三本。男孩子,好得有个本科,走出去腰板也直。” “现在说这些还早吧,兴许葭葭后面能追上来呢,我看她每天挺认真的。” “你还是不明白,不是认真不认真的问题,女孩子学理科没有优势,越到后面越吃亏。哎,学文科也不赚钱,那些在大城市赚高薪的孩子,我听说都是学计算机的。而且女孩子读完大学出来都多大了,不好找对象,要是她在大学里交上了家境不好的更难办。” “计算机?葭葭能搞得明白计算机?我想象不出来。” ...... 简葭从厨房拿牛奶出来,路过父母的房间时听到的这番对话。她淡定地吮吸着吸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话结束后,她回到房间,在写字台前坐下,继续做题。 上一回,父母不曾有这番交流,因为她的成绩年年一骑绝尘,因为她始终是值得投资的低风险高收益产品。这一回,仅仅是退步了这么点,简镇江就开始考虑提前结束在她身上的投资了,可真是谨慎啊。 简葭又攻克了一道难题,她露出笑容,将牛奶纸盒空投进垃圾桶。 简澎的成绩已经到了有可能考不上高中的地步。简镇江不仅给他请了家教,还买了许多高档保健品送给简澎班上的各科任教老师。 老师们没有一个敢收,那些礼盒就堆在家里。 在儿子身上投资失败,简镇江从无怨言,保健品保质期长,送不出去,他可以和俞桂莲两个人慢慢吃。 说是这么说,以简葭对简镇江的了解,八成会这么放着放到过期。她的父亲不是那种能坚持良好习惯的人。某周末,简葭拿了一盒出门,打算送去给夏周,反正简镇江也不记得自己买了多少。 走进“有福”,外间没人,简葭喊了两声“夏爷爷”,听见操作间传出回应,声音有点怪。 推门进去,看见夏周正趴跪在地上,一只手伸到柜子底下,半个身子贴着地。 “夏爷爷,你在做什么?” “哎,是葭葭啊,”夏周还以为是顾客,“爷爷扭到筋了。” 简葭一听,连忙上前,顺着劲儿,把夏周的胳膊一点一点地顺出来,然后扶他起身。 “有一颗芝麻酥球掉到地上,滚到下面去了。”夏周指着柜子底下,他爱干净,更注重操作间的卫生,刚才就是为了把芝麻酥球拣出来,把胳膊抻了。 “哦,我来我来。”简葭麻利地将芝麻酥球从柜子底下捞出来,已经沾满了灰,她顺手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扶着夏周到里屋坐下,问他需不需要去医院。 夏周摆了摆另一只手:“没有那么严重,葭葭帮我拿一贴膏药出来吧,就在抽屉里。” 简葭根据夏周的指示找出膏药,然后拖了把小椅子坐在他对面帮他贴。 她贴得极认真,夏周笑眯眯地夸她:“葭葭贴得真好啊,在家里也帮爸爸妈妈贴过吗?” 简葭撇了撇嘴,摇头说没有,工作后因为长期伏案,颈椎不好,她是给自己贴,练出来了。 可被夏周这么一问,简葭也不能不承认,从小到大,父母确实给足了她好学生特权,家务事没让她沾过手,要不是冰箱在厨房,可能厨房她都进不了几回。 两夫妻,特别是俞桂莲,操持店里的生意,不可能没有个跌打扭伤,他们没使唤过简葭,更不会使唤简澎。 “只贴这个就成吗?真不用去医院?”简葭不放心地问。 夏周笑:“没事的,大不了晚上睡前我再烤会儿电。” “那现在就烤呗?在哪里,我帮您拿。” “不急,枣花酥还没捏完呢,我缓一会儿,得赶紧捏出来进烤箱。今个儿周末,下午肯定有客人来买,许多熟客就爱这口。” 简葭担心道,“可是您扭着胳膊了。” 而且刚才她在操作间里明明看见夏周已经捏了好大一盘枣花酥,“有多少就烤多少吧,您告诉我烤箱怎么操作,我帮您放进去。” “那不行,一盘三十个,就得整整齐齐的三十个,就还差五个,爷爷没事的。”夏周为人随和,少有的固执全都跟做糕点有关。 简葭想了想,“那要不您看着我,我来捏,捏不好,出炉了我买。” 夏周有些意外,这么年轻的孩子会主动提出帮他做枣花酥这种老人糕点,再想想自己那孙子,一看到店里的糕点就皱眉,除了定期帮他往操作间里搬面粉和鸡蛋,打死也不肯在里面多待一秒。 “你想做?”夏周盯着简葭问。 “想做呢。” “好,爷爷教你。” 一老一少回到操作间,夏周坐在板凳上,简葭开水龙头洗手,打两遍洗手液。 “剂子和枣泥馅都是做好的,我说一步你做一步。” “好呀。” “取出一个剂子,在案板上压扁。” “再取出一颗油酥,放在中心。” “嗳对对,很好,包好,口朝下,再压扁,用力均匀。” “再取出一颗枣泥馅。” ...... “照着爷爷前面那些,注意切得不要太深,也不要太浅。间隔,注意间隔。” 简葭聚精会神地,照着夏周的指令,一步一步操作,平面几何她从来满分,却没想到了切一颗枣花酥的花瓣的时候,竟切不出等角。 更别说后面还要一个花瓣一个花瓣的上手扭,简葭已经意识到自己扭得很丑了,谁知,压完花,放在烤盘上。 顿时鸡立鹤群,不仅更丑了,和前面二十五个的大小还不一样。 尽管夏周一点没有嫌弃的意思,甚至还惊讶地表扬她,“葭葭真棒啊,简直是天才。”简葭仍尴尬地再次强调,“我买!我买!” 这时,外间有客人进来了。 “老板,要一斤枣花酥。” 简葭神色一亮,听出是简荔的声音。 第14章 “呀,葭葭,原来你姐姐才是天才。” 第十四章:“呀,葭葭,原来你姐姐才是天才。” “姐?” “简葭?” 两姐妹异口同声。 简葭戴着围裙,两只手举在身侧,袖管卷得高高的。 简荔问:“你在这儿是——?” 这时候夏周出来了,看见简荔是熟面孔,不好意思地说,“枣花酥只剩四块啦,要是等新一炉,还要二十分钟,你看是拼点别的,还是等一会儿来?” 简荔家离这里并不算近,如果不是来附近办事不会大老远过来一趟,当然想给简镇海带新鲜出炉的回去,主要是她也赶时间。 “那行,那我等等吧。” 夏周指了指柜台对面的椅子,“你可以坐在这里等,或者在附近逛逛也行。” “嗳,谢谢老板。” 夏周要去给客人倒水,简葭抢上前,“夏爷爷我来我来。” “葭葭,你们认识啊?”刚才夏周出来得慢一步,没听见简葭那声“姐”。 简葭倒完水,得意地介绍:“夏爷爷,这是我姐,叫简荔,荔枝的荔。” 简荔再次冲老板点点头,“夏爷爷好。” 小堂妹刚才介绍自己时那一刹那的得意被她捕捉到,放在心里咂摸了许久,只怪这世上太少人会为如此平凡的自己得意了。 简荔每隔几个礼拜就来买一次枣花酥,从来没关心过老板姓甚名谁,看简葭这样子像是和人家很熟,接过她递来的水的时候,低声问,“你和这里的老板很熟?” 简葭笑笑,“这个说来话长,现在还差四个枣花酥才能进烤箱,姐,你先坐着。” 虽然上次见面,简荔把小堂妹凶了一顿,可简葭对她依然友善,这让简荔感到不好意思,她明白自己不想接近对方,一半出于自卑,一半出于嫉妒。 嫉妒使人丑陋,简荔因此总想和小堂妹保持距离。 不过刚才听对方说还有四个才进烤箱,简荔有点好奇,难道这个是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堂妹,在帮人家老师傅做糕点? 她放下水杯,向操作间走去,简葭正在扭第二个枣花酥的花瓣,用力过猛,把枣泥给扭出来了。抬头时看到简荔站在门槛,猛然想起,专业的不就在这儿吗? 简葭忙擦手,拉过简荔到夏周跟前,“爷爷爷爷,我姐就是烘焙专业毕业的,剩下四个给她做吧,保准卖得出去。” 简荔不好意思,“别瞎说,我是学西点的,不一样。” 夏周倒是很惊讶,“是嘛,真没看出来,没关系,如果有兴趣,可以试试,都是面粉点心,一通百通嘛。” 简荔看了眼盘子里那颗丑到夺目的枣花酥,又看了看夏周和简葭,上帝到底还是给人关了窗的,总算在这件事上,她不比堂妹差。 简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竟十分想在这个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的“有福糕点”老板面前,证明自己比简葭强。 她接过简葭递来的围裙,系上,到水台洗手,洗手的手法很专业,像电视剧里的外科手术医生。 听完夏周介绍完步骤和注意事项,简荔在对方和简葭四目注视下,一口气捏了四颗枣花酥。无论是厚薄,大小还是花瓣的均匀和角度都和夏周前面捏的那些别无二致。 夏周眼睛闪着亮光,“呀,葭葭,原来你姐姐才是天才。” 简葭一点也不介意刚才还夸自己是天才的夏爷爷突然叛变,甚至更加骄傲:“那当然,简荔可是第一次做中式糕点呢。” 她又转头跟简荔确认,“对吗,姐?” 简荔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第一次做。” 夏周发现,两姐妹其实不是太熟。 枣花酥进了烤箱,三人到外间等待。夏周记得简荔每次来买糕点,都是给爸爸买,于是说,“等出炉了,简荔的那四块爷爷送你,带回去给爸爸,让他尝尝女儿的手艺。” 简荔开心地说谢谢。 简葭正在逐一研究玻璃柜台里的糕点样式,说,“我的那块我吃,另外我再买一斤栗子糕。”她从小喜欢吃栗子。 夏周慈祥地看着简葭:“葭葭的那块,就留给爷爷吧,爷爷想吃,栗子糕爷爷送你。” 简葭道,“那怎么行,爷爷开小店本来就赚不了什么钱,因为我和简荔来一趟,恐怕要亏本。” “亏什么本,爷爷高兴,高兴才是赚。” 很快,枣花酥的香气飘出来,随着烤箱提示音响,夏周给两姐妹各包了一斤枣花酥,简荔的那一盒里有她亲手做的四颗,简葭做的夏周单独扣了下来。另外又给二人各装了一盒栗子酥。 简葭有心跟简荔多聊聊,就提出要和堂姐一起走。走之前,她再三叮嘱夏周,一定要小心胳膊,别提重物。得到对方保证后,才放心和简荔跳上公交车。 突然没了第三者,上回不欢而散的记忆再度浮现,姐妹俩都沉默着不好意思开口。公车开过两站后,竟是简荔先开口:“那天我说话重了,不是有心的,你别介意。” 简葭当然不介意,笑笑说:“我也有不对,不该当着那位大婶的面儿阻止你,当时我也是心急,姐你太年轻了,不用这么早考虑结婚这种事。” 简荔叹气,“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不要以为网上那些先进的大道理适用于所有人,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学历,早结婚也没有什么坏处。” “可是你有梦想啊,有梦想就有努力的方向,学历只是早晚的事。” 简荔苦笑:“在你眼里,只要是考试就没有难的,我不一样,简葭,到了社会上,招聘的人也不会像你这样想。学历是第一紧要的。” 比如,她就是因为这回没有考下来中级证书,才没有争取到进入现在所在的那家面包房操作间的名额。 “不不不,”简葭巴不得赶紧让简荔知道,她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厉害,“我最近两次月考都不理想,我爸妈快愁死了,已经开始为我考不上大学做准备了。” “怎么可能?”简荔不信,“你成绩那么好!” “我也没想到,可是那些题就是很难呀。” “别着急,你肯定是老虎打盹,很快就能追上来。再不济,大学肯定考得上。” 简葭叹气:“但愿吧。” 又沉默了一站,她问:“姐,那你还继续在那家面包房打工吗?” 简荔摇头:“我在那儿只是小时工,现在已经找了正式的工作了,在大麦丰超市烘焙货区。” “怎么是超市呢?那还不如面包房呢。” “没办法,面包房不让我上手做产品,就那么点工资,不值当长期做,进了大麦丰,好歹我能做面包。只不过也还得兼顾包装和货架,不过工资高一些。” 简葭进一步追问,了解到,面包房只做包装售货的工作,每个月只有一千,大麦丰有一千五。 “可这样,听起来很辛苦。”简葭心疼道。 “辛苦怕什么,穷才可怕。”简荔指了指外头,提醒简葭该下车了。 简葭跟简荔说再见,一步三回头跳下站台。 她突然后悔回来这里,没有做足准备,比如抄个双色球中奖号码。如果她有很多很多钱就好了。 阻止嫁给魏彭根本不够,简葭恨不得把简荔当作女儿,重新养育一遍。 夏晨阳今晚回来得早,顺便去店里接夏周一起回家。 到了店里,看到夏周在里屋烤胳膊,就知道爷爷肯定又把自己抻着了。埋怨道:“爷爷,都说了有什么重物喊我回来拎,你的胳膊和腰都要小心的。” “没拎重物,就是想把滚到柜子底下的芝麻酥球够出来。” “掉哪儿了,我去够出来。” “等你来,蟑螂都来了,人家葭葭早就够出来了。” “她怎么又来了?” 夏周在做电疗,身体动不了,用眼神向夏晨阳飞刀。 “怎么说话呢,人家葭葭给我送保健品,还帮我做枣花酥。” 夏晨阳想起来刚才路过柜台,瞥见一个巨丑无比的枣花酥。此刻一听这话,忙跑去外间拿过来,举着问夏周:“这就是那丫头做的?这能卖得出去?” 夏周:“这是葭葭一片心意,我还不舍得卖呢。特意留着自己吃。” “别了。”夏晨阳听到,立刻放进嘴里,一口下去,半个没了。 “这种丑到有毒的东西,还是我吃吧。” “诶!你这小子。” “孝顺啊,我这小子孝顺吧。” 第15章 “我今天是来应聘的。” 第十五章:“我今天是来应聘的。” 电视剧里那些穿越回到从前的人,都是怎么发家致富的?简葭了解的有限。因为工作忙,她平日电视剧看得极少,想象力能够覆盖的选项,也不过是,买房、买彩票或投身朝阳产业,站在风口等风来。 晚自习课上,她将能够想到的可能性全部列在演算纸上,大多数选项因自己未满十八而不具备实操性,更别说买房买黄金这种需要巨额本金的路径。 简葭计算过手里的所有可支配资金,一共一千五,其中包括她从小到大的压岁钱和每年考取第一名得到的奖金。 可是一千五,就算能找到收益翻倍的方法也无济于事。 简葭只恨来的匆忙,没有提前背诵好双色球号码。 许筱凡发现她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内容,似乎不是往日自己看不懂的高级解题思路,好奇地把脑袋伸过来,问,“简葭,你这是筹划什么呢?” 简葭赶紧把演算纸撕下来揉成团,反问对方,“没什么,你错题复盘完了吗,怎么总是开小差?” 许筱凡苦着脸,“简葭,我难受,能吃一片旺旺仙贝吗?就一片,不会长肉的。” 简葭摇头,“不行,不是长肉不长肉的问题,是你要找到别的解决焦虑的办法。” 许筱凡把脑袋杵到卷子上,轻声叹,“好难。” 简葭现在不仅得盯着许筱凡的课业,还要盯着她的嘴。 第一节自习课下课,她把昨天从“有福”带回来的枣花酥和栗子糕拿了出来,无视许筱凡的哈喇子,将点心分给了前后桌的同学,每当对方咬下一口,开始咀嚼时,简葭就以十二万分认真的态度问“你觉得好吃吗?” 得到的答案都是“好吃啊。” 简葭不放心,还大老远横穿教室拿给蒋程宜也尝了尝。心想若是蒋程宜这种视自己为劲敌的变态学习狂魔都说好吃,那显然夏周做的点心也深受年轻人喜爱,并非什么老年糕点。 “嗯,很好吃,简葭,你是不是有题要问我?” 蒋程宜怀疑简葭不会这么友善,专门过来分享糕点,猜她一定是最近成绩下滑的厉害,不会做的题越来越多,不得不低下头向自己求教。 蒋程宜已经得了两次第一名,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不介意对这个昔日学霸、手下败将指点一二。 “哦,没有,就是想问问你觉得好吃吗。” “好~好吃啊。” 蒋程宜再次回复了简葭的疑问,简葭很满意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盯着她的背影,蒋程宜心中只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简葭不仅变笨了,还变得对吃的感兴趣了,这一切肯定都是被许筱凡拖累的。 蒋程宜突然有些怀念高一时期的那个简葭,独来独往,独孤求败,独占鳌头......吊打自己的简葭。 周末,简葭再次出现在“有福”。 夏周对她的出现已不意外,他请简葭喝自己刚泡的绿茶,问她这次来想带点什么口味儿的走? 简葭刚接过茶杯,有两个客人进店,为了不影响夏周做生意,她熟门熟路地退到里屋,坐在夏周常躺的躺椅上小口喝茶。 夏周忙完走进来,简葭起身把躺椅让给他,扯了一个小马扎坐在对方跟前儿,笑吟吟问,“夏爷爷胳膊好了吗?” “这都多久了,早好啦。” 简葭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端正道,“夏爷爷,我今天是来应聘的。” 夏周愣了一秒,又笑起来,“是不是爸爸妈妈给的零花钱不够?” 简葭说不是,并认真解释,虽然她来应聘,目的是为了赚钱,不过她知道夏周没有招聘店员的计划,所以不打算赚夏周目前店流水的钱。 夏周很有耐心问,那葭葭准备怎么赚钱? 简葭表示,她可以在第一节晚自习结束后来有福,看守店面一个小时,等于延长了店铺的营业时间。这一个小时里产生的流水,她拿提成,如果没有产生流水,她就一分钱不收。 夏周听了觉得问题很大,摇头道,“你现在正是学业压力大的时候,怎么能浪费晚自习的时间?要是零花钱不够,夏爷爷给你呀。” 简葭没想到萍水相逢的老人竟会这般对自己,心头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化开了一样。不过,她提出此请求,毕竟不只是为了钱。 “不耽误的爷爷,我们一节晚自习八十分钟,学校要求我们第一节在学校上,第二节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回家上。我晚上在这里也可以做题。毕竟不需要做糕点,只在客人来的时候包装收款就可以啦。” 简葭不等夏周再反对,继续说。 “我不想在学校上晚自习,也不想回家,在家里我一点也学不进去。爷爷也不用为延长营业时间做什么调整,只要您信得过我,每晚我来了,您就回家睡觉,我走的时候会把店门锁好的。虽然不知道晚上是否真的会卖出去,会卖出去多少,但能买一点,就少浪费一点,爷爷不是坚持每天只卖新出炉的么,哪怕是优惠卖出去,也比浪费了好呀。” 简葭说的这些,夏周倒是都赞同,唯独还保持怀疑态度的就是对方年纪太小。 “这算不算违法?雇佣童工?” “我早就过十六岁啦,怎么算呢。”简葭眨着澄明的眼睛,望着夏周。 夏周本就喜欢这孩子,此刻被这么望着,别说是帮他卖糕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左右也得伸伸胳膊试试摘不摘得下来。 “行,那就试试。”夏周强调,“你可得跟爷爷保证,没有客人的时候,你就安心在店里学习。” “保证保证。” 应聘成功,简葭又在“有福”耗了一下午,做了两套卷子,吃了两块老婆饼,喝了一肚子绿茶。 直到听见夏周说夏晨阳一会儿要回来,她为了避免撞上,才赶紧收拾书包回家。 经过简葭的鼓励连带着恐吓,许筱凡终于在这日的体育课上完成了八百米,虽然后面将近七百米都是用走,也把简葭这个陪练员累的够呛。 下课后,简葭回到楼上上洗手间,结束后在洗手台洗手,用沾了水的手整理散乱的刘海时,从镜子里看到陆蕊蕊顶着一张惨白的脸走过来。 简葭记得陆蕊蕊刚才没上体育课,一般这种情况,八成是来例假,又见对方弓着腰,有气无力的,看起来状况不太好,于是关心问“陆蕊蕊,你还好吧?要不要扶你回去?” 回来之前,简葭倒是对这个陆蕊蕊有些印象,印象是间接的,源自全班同学都觉得她长得漂亮,不论男女同学,私下里都爱议论她。简葭那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看别人只看成绩,对样貌是自动屏蔽的。也包括对自己。 这一回,她早早就注意到了,和班上大多数女同学相比,陆蕊蕊在颜值上确实断崖式领先,只不过陆蕊蕊比从前的自己还沉默寡言,回来这么长时间了,简葭并没有和她产生交集,今天是第一次。 “没事,我自己能行,谢谢。” 哪怕是此刻完全没有血丝的一张脸,也呈现出一种破碎美感,陆蕊蕊一皱眉,更仿佛西子捧心。 听她这么说,简葭点点头,正准备走,转眼看到陆蕊蕊裤子后头染上血渍了,于是小声提醒,并建议对方把外套脱下来系在腰上。 陆蕊蕊先是惊讶,而后沮丧,但并没有依照简葭的建议做。犹豫再三,轻声问:“可以借你的外套吗?我晚上回家给你洗干净。” 其实系在腰上并不会弄脏外套,即便是弄脏,简葭在意的也不是这个,她之所以犹豫了几秒,是因为今天的温度并不低,因为学校总在换季时要求学生统一变更校服,所以至少有几天学生的穿着和实际温度并不太相宜,起码今天简葭穿着校服外套就觉得有点热。所以她才好奇,陆蕊蕊明明穿着外套,为什么还要问自己借。 但很快,她就以“来例假的时候体感和常人不一样,可能觉得冷”为理由回答了自己的疑惑,爽快地脱下外套递给对方。 “你系吧,没事儿,不用帮我洗。” 第16章 “你每晚打家劫舍,一定存了不少钱吧?” 第十六章:“你每晚打家劫舍,一定存了不少钱吧?” 今晚是简葭来“有福”看店的第六天,也是第二周的第一天。 上周一至五,她每晚固定在八点二十左右赶到“有福”,从店门口盆景中挖出钥匙,打开店门,重新挂上“正在营业”的吊牌,然后清点柜台里剩余的糕点。准备工作做完,就在柜台后架个小桌板做题,做到九点半准时锁门回家。走的时候再把钥匙埋进盆景,供第二天早上六点半返回店中的夏周使用。 夏周每日七点开始制作当日糕点。 从第一周的观察和实践来看,晚上的客人多为过路客,年轻人居多。加上简葭在门口挂上了“每晚20:30—21:30八折优惠”的标牌,客单量还真是出乎意料。 想那日大雨天,第一次在“有福”吃到刚出炉的芝麻糕时,简葭就对其远超预判的美味程度感到意外,前阵子她还特地带了枣花酥和栗子糕去班里分给同学吃,收获的也多是好评。 简葭由此相信“有福”不该仅仅定位为老人食品。 晚上八点半到九点半还走在路上的人大多辛苦忙碌,看到打折的糕点,顺手买一些,无论是当作早餐还是下午茶都是不错的选项。 正因如此,她对晚间营业才抱有这样大的信心。 今晚,简葭还带来了一块小黑板和一盒彩色粉笔。她打算以后每晚变换优惠方式,画成黑板报挂在门口,以新鲜感刺激消费。 比如今晚柜台里剩的糕点:桂花糕三斤零三块、栗子糕三斤、老婆饼一斤零两块、枣花酥五块、陈皮豆沙酥五块、玫瑰饼一斤零两块、芝麻酥球两斤左右...... 根据上周的经验,过路客大多并非忠实消费者,基本抱着尝鲜的心态,即便有些品类剩得富余,客人也不会选择整斤购入单品。 简葭因此也放弃按斤卖的打算,把剩余的糕点以排列组合形式组成了五种拼盒,又把再剩下的余量按重量组合成一斤一盒的盲盒。 拼盒打八折,盲盒打五折。 她在拼盒上贴上小标签,注明组成成分。大多数购买者都有明确想吃的选项及尝尝也无妨的选项,可以根据标签挑选最适合自己的拼盒。 像那种既没有钟爱的食材或口味,又富有冒险精神、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心态的顾客,就更倾向于选择盲盒。 分装打包做完后,简葭开始画黑板报,她略有简笔画功底,画出来的枣花酥比她捏出来的好看不知多少倍。 黑板报以简笔漫画风格简单呈现拼盒形式及打折公告,被简葭挂在门外最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些,她才又坐在夏周的单人沙发上,就着一张折叠小桌子开始做题。 一旦有客人推门进来,她的嘴会先于脑袋行动,高唱一声“欢迎光临“有福”,看看喜欢什么口味?”往往话说完了,视线才离开手下的方程式或电路图,随着起身的动作,移至客人脸上,然后送上一个甜美的微笑。 这会儿就有客人来了,简葭下意识地说完、起身、抬头微笑,谁知这回白笑了,来人并不会消费。 夏晨阳这些日子每晚都排了游泳课,下课后,又要去他的领地巡逻,还要管理手下的兄弟,忙得晕头转向,结束时“有福”往往早已闭店,所以他很久没在晚上来店里了。 今天他紧赶慢赶,往回走时仍旧晚了,估摸着夏周已经到家。所以就不紧不慢地在附近吃了一碗面,买了一兜橘子悠悠荡荡地往家走。 因为要吃面、买橘子,所以走的是“有福”这条道,路过店门口的时候,夏晨阳瞥见门上多了一张小黑板。 走近了才看清上面的内容,画的都是店里的糕点,还有折扣说明,漫画字体,风格很可爱。 一猜就是简葭又来了,可这个点爷爷早就该关店了。这丫头赖在这儿不是耽误爷爷早休息么。 这么想着,他推门进店,听到少女清甜悦耳的声音。 “欢迎光临有福,看看喜欢什么口味?”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下一秒,夏晨阳看见玻璃柜台后头伸出一个脑袋,然后是大半截校服,和一个扯到一半又收回的本该十分甜美的微笑。 果然是她。 “我爷爷呢?”他问。 “下班啦。” “那你怎么进来的?” 简葭无视夏晨阳那如见了贼似的表情,坐回到单人沙发上,继续解刚才做了一半的题。 一边解一边回答他,“从上礼拜开始,每天晚上,我给夏爷爷看店,他没告诉你吗?” 夏晨阳将橘子放在玻璃柜台上,同时捡了一颗捏在手里把玩,漫不经心地绕到柜台边侧,一只胳膊撑在上头,俯身看少女桌板上的试卷。 眉头皱得很紧,和看天书差不多。 “他没说,什么时候的事儿?” 简葭根本不带抬头的,只说:“那你回家问他咯。” 不过她的小鼻子闻到了橘子香气,犟了犟,又提醒,“店里的垃圾桶我已经清理了,你剥下来的橘子皮,走的时候带走。” 说话的语气,仿佛她是这间店的主人。夏晨阳不屑地哼了一声。 找不到话说了,他又坐到柜台对面的客人椅上,默默剥橘子。 简葭始终在专注解题,不招呼他,因为他并非真的是客,也不赶他走,因为没资格,某种意义上他算是有福的小东家。 店里再度安静下来,夏晨阳目不转睛盯着解题的少女,对方却当他如无物。有一种奇怪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流转,直到有客人进店,电流才消失。 简葭立刻切换神色,招呼道,“欢迎光临‘有福’,看看喜欢什么口味?” 夏晨阳终于看到方才戛然而止的笑容完整版。 一位客人喜爱桂花,简葭推荐其带走一盒含有四块桂花糕的拼盒,另一位客人只是好奇地进来看看,被她三说两不说,带走了两盒盲盒。 今晚的套餐卖得差不多了,简葭看了看表,已到九点二十七分,便开始收拾书包。 “你不走的话,你锁门,钥匙埋在门口盆景里或者你直接带回去给夏爷爷。”她将书包背上肩头,嘱咐夏晨阳。 “唔,我走。” 夏晨阳拎起剩下的橘子,不忘把剥下来的橘子皮划拉进塑料袋里。赶在简葭之前离开了有福,出门的时候也没说再见。 简葭并不在意,认真关好灯,锁上门,埋好钥匙,走到站台时公交刚好进站。 夏晨阳走到小区门口,驻足回身,往公交站台看去。少女踩着台阶上车,刷卡,坐在靠窗的位置,把书包抱在腿上,被长方形车厢带进浑浊的夜色里。 虽然简葭是因需要钱才来“有福”打工的,但她同时深知就算每晚把夏周卖剩的糕点全部卖光,也不可能赚到自己所需的数字。 她需要的是一笔不小的钱。 因此,她选择来“有福”打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接近夏周。 据简葭观察所得,夏周做糕点的手艺被严重低估,起码有福的产品经得住男女老少及东西方品味差异的考验。被低估的原因来自诸多方面,如简陋而陈旧的小店、不具吸引力的招牌、毫无设计的包装、经年累月的固定口味以及夏周本人的身体状况等。 而这些不利现状,对于简葭都是利好因素。且她还发现一个更重要的现实问题,夏周身边只有夏晨阳一位亲人,夏周有意传授夏晨阳独门秘诀,夏晨阳却醉翁之意不在酒。 简葭接近夏周,为的不是那仨瓜俩枣的薪水,而是把简荔带到夏周身边,取代夏晨阳,成为有福的继承人,起码是技术上的继承人。 虽然简荔学的是西式糕点,但简葭认为这不是问题,简荔在此事上如此有天赋,缺的只是高人的指点。西式糕点多为企业化餐饮机构,对成就个人技艺和品牌效果甚微,中式糕点却不同,如江湖门派,讲究传承和秘籍。 配方就是秘籍,夏周就是高人。 简葭早就暗下决定,不仅要阻止简荔进入不幸婚姻,还要帮助对方直上青云。 简葭亲身见证过此后十三年的饮食流行变迁,知道国潮产品未来可期,中式糕点会于多年后备受大都市年轻人追捧。只是这个变化是伴随互联网品牌营销及社交网络、自媒体热潮而来的,目前还未见端倪。 而她却不得不未雨绸缪。 不过眼下,夏周守着夕阳产业吃安乐饭,并没有计划和预算聘用店员,简荔又确实需要每个月有工资入账。要想说服她辞去大麦丰的工作来给夏周做学徒,简葭需要一笔钱填补双方的供需差。 这正是她懊恼没有背诵双色球号码再回来的原因。 在这日之后,夏晨阳连续四个晚上来“有福”发呆,终于,简葭打起了他的主意。 “夏晨阳,我有个问题问你。” 第五晚,她收起正在做的试卷,朝对面人勾勾手。 夏晨阳退出手机里的贪吃蛇游戏界面,一脸期待地跨过去。 “什么问题?” “你每晚打家劫舍,一定存了不少钱吧?” 第17章 “如果到时间还不上,你给我做三个月女朋友。” 第十七章:“如果到时间还不上,你给我做三个月女朋友。” “你想干什么?” 夏晨阳回撤半个身子,与简葭拉开距离,眼神里多了一分警觉,仿佛下一刻对方就会上来抢他的钱似的。 “说说嘛,我又不会抢你的。” 简葭跟他说话的口吻不再如从前那样冷漠,甚至还有些亲近,仿佛两人相熟许多年,连她看夏晨阳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带着点期待和神秘。 这样的目光令夏晨阳忘记了刚才刹那间筑起的堤防,像被喂了谍战剧里那种“真心话药水”似的,张口就来:“一万。” 说完才意识到不对,谁会告诉别人自己的家底啊,这不是傻子吗。 “才一万呀。” 简葭犟了犟鼻子,看起来有些失望。 夏晨阳不服气:“一万还不够多?” 毕竟他才二十岁而已,大多数同龄人在这个年纪,连一千都未必拿得出手。 “对于别人当然算多,可你不一样呀,你赚钱多容易呀。” 武林夜市那晚,她可是亲耳听到魏彭给了夏晨阳一千元。一般人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一千多,他们一群人站出来咋呼两下就赚这么多,简直暴利。 “你不懂,赚得多,用的也多。”夏晨阳抱起胳膊,在心里掰手指头,“就说去年,辉子奶奶一口气做了三个支架,年底的时候,小赵换新的助听器,还有今年年初,老孟家的小霸王生病,直到最后离开,样样都需要钱。” 夏晨阳的那些兄弟,都是被时代抛弃的边缘人,身世可怜,无依无靠,又没有谋生的本事,散落在社会上,稍有行差踏错就有可能酿下罪恶,但能走到夏晨阳身边,至少本性不坏,想做个好人。他们因夏晨阳汇聚在一起,相互帮衬,有钱一起搞,有难一起捱。 “小霸王?是~老孟的儿子?”简葭问。 “是他的狗,比儿子还亲,走的时候,老孟差点哭撅过去。” 简葭撇了撇嘴角,“不要以为你这么说,就能让别人觉得你们盗亦有道。那天晚上,我和我姐姐什么都没做,还不是白白被你们欺负?你们敢说,没有欺负过其他像我们这样的无辜人?” “当然没有”夏晨阳松开双臂,转身坐回客人椅上,“选中你的不是我们,这事儿要怪你得怪魏彭。” 简葭追过去,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他叫魏彭?你认识他吗?” “当然,我们盯那小子好些日子了,那天晚上,要不是他坐在那儿不吃也不喝,两只眼睛一直黏在你身上没移开过,我们也不会打你的主意。” 简葭听得似懂非懂,他这意思大概是说,他们欺负她是借题发挥,主要目的是讹魏彭的钱? 夏晨阳继续解释,“那小子混着呢,靠家里十几套回迁房的租金供着,整日挥金如土,到处显摆。不过你可不要以为我们盯上他是仇富。他生在城中村魏村副村长家,又是独苗,那是他命好,轮不到别人嫉妒。但是他仗势欺人,恃强凌弱,就不能不给他点教训了。” “他怎么仗势欺人了?” “那可多了去了,就比如,年初他们家有一户租户,小夫妻两个外来务工,带一个五岁的小儿子,小儿子得了白血病,夫妻两个房租交不上,愣是叫魏彭给撵出来了,当时还是大半夜,夫妻两个从医院回来看见家当被人摆在楼底下,家里已经换了锁了。” 上一回,魏彭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简家人耳中,是大伯简镇海得知了简荔偷偷交了男朋友并且已意外怀孕,一时慌乱没了主意,来找父亲简镇江商量结婚的事。 说男方叫魏彭,二十岁,城中村人。 当时简葭在屋里写作业,从题海中伸出脑袋听了一耳朵,父亲简镇江一听是魏村副村长的孙子,建议赶紧把事情办了,荔荔这是走了大运,要及时抓住。 母亲俞桂莲说真是没想到,荔荔平日不哼不哈的,倒是会挑人,也算有本事。 那话就好像在说,怀上对方的孩子,是简荔的智谋和手腕。 那时候,十六岁的简葭没有能力辨别这件事中的隐患和父母认知的对错,只是对仅仅十九岁的堂姐怀孕一事感到震惊,震惊不过一分钟,就又埋进题海。 后来她渐渐长大,也听说了简荔婚姻中的种种纷争,才意识到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仅仅想,什么样的男人会让十九岁的女孩子怀上孕,就不难预测出这场婚姻存在的隐患。 可当时简镇江和俞桂莲眼中看不到隐患,只看到魏家的条件。 简镇海倒是替女儿担忧,说听说那个魏彭没有正式工作,全靠家里收租供养,这样的人能可靠吗? 可毕竟人家家里十几套房,普通人工作一辈子也未必赚得到,毕竟女儿已经怀孕了,简镇海也只是这么一说,便又开始和弟弟弟媳商量彩礼婚礼的事儿。 这一回,简荔没有撞上魏彭的自行车,便没有后续的交往和怀孕,魏彭的名字和家世背景没有出现在简家人口中。 转为通过面前这个叫夏晨阳的人说出来,简葭竟然听到了上一回没听到的部分——把白血病小孩的父母撵出出租屋。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为简荔上一回的一切感到不值。 夏晨阳在叹气的少女脸上看到了与其年龄极其不符的悲悯与苍凉,疑惑地问,“怎么?还是觉得我们不该揩他的油?还是不该利用你揩他的油?” “那倒不是。”简葭嘀咕道。 只是他只有一万,远远低于她的预判。 “夏晨阳,我要是有办法把你的一万变成两万,你敢不敢信我?” 她干脆直接问了。 夏晨阳听了笑笑,说:“我‘打家劫舍’都没有这么暴利,你说我会信你吗?” 简葭也料到他不信,“那你借我五千,我给你写借条,三周后还你六千,可以吗?” 夏晨阳意识到她不是开玩笑,有点紧张:“你遇上什么难事儿了吗?到底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简葭说,“也不是,就是需要钱。” “需要钱干什么?” “生钱。” “什么?” “钱生钱呀,哎呀你别管,你就说要怎么样你才肯借吧?” 简葭问完,夏晨阳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就在她以为对方三思之后大概率会拒绝自己时,听见他说,“行,那你在借条上写上,如果到时间还不上,你给我做三个月女朋友。” “做什么?”最后三个字简葭以为自己幻听。 “女朋友。”夏晨阳重复,“白纸黑字写下来,说到做不到的话,一辈子穷困潦倒。” “需要发这么毒的誓?”简葭皱眉。 不过她开了这一点点“金手指甲盖”,不可能还不上,索性答应了。“好,我写。” 只听刺啦一声,她撕下一页演算纸,用极其成熟的字体,认真写下借款数额和逾期未还条款。 夏晨阳接过去,看罢满意地点点头,对折再对折,塞进左胸前的小口袋,“钱要怎么给你?” “不,不用给我,刚才我没说完,还要麻烦你去股市开个户。” 他也不过只有二十岁,简葭料想他还没有户头。 夏晨阳更加疑惑了:“股市?” “嗯。不偷不抢的,不然你以为,五千怎么变一万?” “还要我开户?” “没办法,我没到十八岁。你辛苦一下咯,借五千还六千,三周就给你20%的利,辛苦一下也很划算吧?” 她说这些话的样子,仿佛赚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根本不存在逾期还不上的可能。 根本不存在给他做三个月女朋友的可能。 夏晨阳却还是半信半疑,都说股市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间炼狱,一个高二的黄毛丫头,能知道哪只股票会涨吗? 他并不会知道,简葭虽然没有背诵双色球,也没有本金买房买黄金,但她的记忆里有一件事情,本来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此刻却等同于财富密码。 上一回,距离此时两周前,简镇江和俞桂莲晚上发生了一场争执,具体的简葭记不清了,关键信息大概是,简镇江不知道从外面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有一只股票近期会大涨。他没有和俞桂莲商量,就把家里的六万块现钱一口气投了进去。没过几天就被俞桂莲发现了。俞桂莲埋怨简镇江听风就是雨,股市凶险,眼下女儿过两年就要上大学,那六万块钱不能出状况。简镇江被俞桂莲逼迫着清了仓,把六万转回了银行户头。争吵的这一晚,是那只股票连续暴涨的第三天,显然再进场已经晚了。 那支股票最终涨幅130%。 简葭当时就在房间写作业,以往听到父母争吵她会戴上耳机听英语听力,但那一次她没有。或许是争吵中涉及了具体的数字吸引了她。 这世上万事万物都要遵守能量守恒,十六岁的简葭当时很好奇,如果简镇江夫妇的六万元变成了十二万元,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变少了呢? “行,你告诉我,买哪支。”夏晨阳觉得自己从没有像这一刻不在乎钱过,甚至有点期待对方还不上。 “川宁钛业,你明天开户后就买入,三周后清仓。”而简葭却答得斩钉截铁。 第18章 女儿是一种特殊的商品 第十八章:女儿是一种特殊的商品 简葭的成绩下滑到一定程度后,她的命运甚至还不如许筱凡。许筱凡好歹是独生女,没机会到外面闯事业,还有家业可以继承。而等简葭失去了学霸光环,不再被父母寄予将来能到大城市进大公司赚大钱的期望时,就彻底沦为了待价而沽的商品。 之所以不能继承家业——即便简家的家业只是一间不登大雅之堂的米线店,只因她不是独生女,简家还有简澎这个儿子。 原本,在桦城这种落后的小地方,儿子一向是家庭未来的依靠,女儿则是一种特殊的商品,其价值只与两种参数挂钩:容貌和年龄。 随着社会文明推进,女儿的价值中新增了一项学业,简葭曾占据这一项,如今不了。 简镇江和俞桂莲很庆幸,他们的女儿虽然无望成为日进斗金的钱耙子,但因在另外两个参数上遥遥领先,至少不久的将来还有一锤子买卖可做。 原本简葭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后来某个周末,家中突然多出的一条漂亮裙子,让她意识到父母如此迅速地就做好了“计划从自己身上榨取另外一种价值”的战略转变。 简家有亲戚办婚礼,简葭听了三遍才记住,新娘是三叔公的表姐的外孙女,叫周婧。 就连三叔公,简葭这也是第一次知道对方的存在,更别说是什么表姐的外孙女。她借口要写作业,不去。简镇江不同意,说三叔公没见过你,特地嘱咐要我们带你一起。又说父母赚钱不容易,那新娘也不是咱们正经八百的亲戚,这礼金给得有去无回,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得吃回来。 简葭退而求其次,说去也行,不穿裙子。俞桂莲上来帮腔,说裙子是昨天妈妈出去特地给你买的,不便宜,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你不穿,平日上学更穿不上,那不是浪费了。 简葭反问,别人结婚,她穿这么漂亮做什么?——虽然她一点也不认为俞桂莲买的那条裙子漂亮。以及对于父母为什么非让她穿裙子不可,她心里清楚得很。 婚礼上人多,不是亲朋就是好友,知根知底,又多是长辈,是缔结新的“良缘”的最佳场合。在这样的场合,往往是某家的长辈先看上了某家的孩子,双方父母达成意向,孩子们再见面。 简葭没想到,在未雨绸缪这件事上,父母比她更高一筹。 简镇江和俞桂莲当然不至于腐朽到要仅仅十六岁的女儿相亲,他们把女儿带到那样的场合,只不过是为了展示。 看,他们简家生了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儿,如花似玉是一种趋势,眼下还只是含苞待放,但这反而更让人觉得“未来可期”。 女儿早早过了方圆十里八乡的长辈的眼,谁家里有年龄相近的男孩子,谁就会提前存上这份心,惦记着。被更多的人惦记,就有选择,到时候选个家里条件好的,彩礼好谈,女儿将来的日子也好过。 “女孩子穿裙子才漂亮,爸爸妈妈都是为你好。” 俞桂莲最擅长的就是以爱为名,强调为人父母的不易。 这回回来,简葭始终本着与家中另外三位成员少交流少摩擦的原则度日,不愿为了一条裙子起争执,最后选择妥协。 鹅黄色的连衣裙,袖子有一点蓬,剪裁上看得出想仿欧洲宫廷风,出来的效果却极土。但在桦城人的审美里,穿这样的裙子的女孩子一定乖巧懂事。不失为一种好嫁风。 简家一家四口在签到台签到,按照座位标识落座。一份礼金四张嘴在桦城并不是特例,人们见怪不怪。 大厅里人头攒动,不停有宾客从简葭身后擦身而过,她把椅子往里缩了缩,深埋着头,用右手食指在桌布上默写化学方程式。简澎早早跑去隔壁桌围观人家打PSP。简镇江和俞桂莲到后面休息室和简家亲戚寒暄,不一会,简镇江出来喊简葭也一起进去。 简葭跟着他走进一间很大的休息室,正中央摆一套中式复古一拖二沙发,居中坐着一个拿烟斗的老者,不用猜就是三叔公。 简镇江让简葭喊人,简葭很有礼貌地问三叔公好。 三叔公一笑满脸皱纹,对简镇江说话,烟雾吐出来遮住了他的脸。 “这么多侄孙儿里,就你生的姑娘最好看。听说还很会读书。” 简葭成绩好早已远近驰名,米线店墙上的奖状和证书也不是朝夕得来的,而成绩下滑不过从这学期开始,三叔公还未更新进度。搁从前,听到别人夸女儿会读书,简镇江和俞桂莲两夫妇免不了要炫耀,特别是在听到“时代不一样了,往后会读书的人才能从这个社会赚到钱”这种话时,更会笑得合不拢嘴。 而此刻,简镇江尴尬地略过了这一话题。 大人们开始聊婚礼的主角,简葭默默退到一角。 三叔公身边有个六十岁左右的女人,简葭还没听出这女人的身份,眼下女人正在跟简镇江和俞桂莲介绍今天的新郎。 “婧婧这一回,可算是撞大运了。你们是没瞧见,周凯和刘芳英两个从早到晚嘴角就没放下来过,眼睛都要笑没了。” 简葭联系对话上下文,听出周凯和刘芳英是周婧的父母。 简镇江夫妇笑回:“我们也听说了,新郎家条件不错。” “啧啧,那哪是不错?”女人眉眼乱飞,明明压低了声音,说出的话却更清晰,“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人家。拆二代,腰上挂着十几套房的钥匙呢。更别说,新郎还是独苗。还有他那个爷爷,副村长呐,你们想想,那手里的钱,将来还不都是这个孙子的?魏村的习俗你们知道吧?等婧婧嫁过去,生了儿子,他们村每年还有一笔奖金,生两个就两笔,按人头给。” 她回笼五官,只把眼睛睁得圆圆地再次强调:“他们村,有钱。” 简葭原本对素不相识的远亲嫁了什么男人不感兴趣,可是她在这对话里听到了好几处熟悉的字眼:“魏村”“拆二代”“独苗”“副村长”。 和之前夏晨阳跟她介绍魏彭的信息不谋而合。 她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扶住墙,定了定神,跑出休息室,到大厅找新郎新娘的结婚照易拉宝。 跑到时,婚礼台上的大屏幕已经启动,正循环播放婚纱照幻灯片及拍摄幕后花絮。两个人的名字打在屏幕右下角,用一支红色丘比特之箭连接。 「魏彭&周婧」 简葭脑内一片嗡鸣,看东西都是摇晃的。 俞桂莲追出来喊她回去,说带她去跟表姐表姐夫打声招呼。 她整个人还是懵的,下一刻已被拖到了新郎新娘跟前儿。 “呀,早就听说妹妹会念书,没想到还是个小美女。” 周婧喊简镇江和俞桂莲表叔表婶,冲着他们猛夸简葭。 俞桂莲戳简葭胳膊肘,催促她打招呼。简葭这才回过神,眼神看向魏彭时,对方也正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和简葭一样,魏彭也没料到他们二人会以这样的身份在这样的场合相遇,不过他觉得这剧情并不坏,简葭年纪太小,和他其实不合适,还是周婧好,性格放得开,也有情趣,只不过,魏彭还是忍不住幻想,眼前这位已经成为自己的远方小姨子的少女,多年后会多迷人。 俞桂莲见简葭愣着不说话,催促道:“葭葭,喊姐夫呀?” 简葭并没有移开目光,仍与魏彭的短兵相接。 上一回,因为意外怀孕而不得不与魏彭结婚的是简荔,同样是在这个酒店,简葭第一次见到新郎魏彭,当时她对此人全无了解,基于一种对令十九岁的堂姐怀孕的男人的鄙视,和生理性的眼缘不合,她也是迟迟没有喊人,俞桂莲也是这样催促,葭葭,喊姐夫呀。 重来一回,简葭改变了事情的发展,没想到改变的不多,这个男人,从“堂姐夫”变成了“远房表姐夫”。 她不由地将目光移至新娘周婧的小腹上。仅仅三个月前,魏彭还在死乞白赖地地追求自己,这么快就和她闪婚,该不会她也意外怀孕了吧? 察觉到她的目光,周婧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她的视线,还吸了吸小腹。 果然,剧情重合的部分很多,简葭改变的部分有限。 她怀着一种比魏彭眼神还要复杂的心情,冷冷地喊一声:“姐夫好。” 第19章 简镇江又有什么值得优越的呢,不过有个桦城户口。 第十九章:简镇江又有什么值得优越的呢,不过有个桦城户口。 此前的二十九年生涯中,简葭的朋友不多,参加的婚礼也就不多。除了十七岁那年简荔与魏彭的,再就是算得上唯一的好友江菲的。简荔在婚后第九年失手将丈夫杀死,江菲在婚后第二年与丈夫诉讼离婚。一个是婚姻悲剧的受害者,一个是婚姻悲剧的幸存者,两者的下场都实在无法称之为好。 除此之外,离简葭距离最近的只剩她的母亲俞桂莲,披着“婚姻幸福”“家庭美满”“儿女双全”外衣的婚姻的奴役。 这些活生生的样本,使她对婚姻敬而远之。 因此,在听到台上司仪口中极度煽情的串场词时,简葭表现得尤其冷漠,只专注低头拆喜盒,把里头的花生、瓜子、糖以及巧克力倒在手边的骨碟里,拨弄来拨弄去玩数字组合游戏。 后来不知到了哪一环节,宴上宾客纷纷鼓掌,简葭抬头看去,台上新娘脸上淌过两行热泪。恍惚间,新娘变成了她记忆中穿着白色婚纱的简荔。 那时台下坐着的简葭对婚姻的认知与现在不同,还傻傻地跟随长辈——尤其是女性长辈一起相信,婚姻是女人必然的归宿和幸福与否的底盘。 当时她也是这样把喜盒里的糖果全部倒在骨碟里,剥了一颗带葡萄干的巧克力含在嘴里,认真地聆听简荔与魏彭的浪漫誓言。 「你愿意娶简荔作为你的合法妻子,从今以后,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爱她、安慰她、尊敬她、保护她,并对她永远忠贞不渝吗?」 简葭记得魏彭回答得无比坚定且浮夸,却不记得简荔有没有哭,但是她记得那一刻俞桂莲眼眶泛红。 堂姐结婚,妈妈为什么哭? 当时简葭不懂,她给母亲递了一张餐巾纸。俞桂莲接过纸的时候说她眼睛进了东西。 多年后,简葭在得知真相时曾回想那一刻,终于明白俞桂莲为什么哭。 而现在,魏彭再一次以极其坚定和洪亮的嗓音回答他愿意。 俞桂莲不但没有哭,甚至还叹了一口气。 简葭抬头,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羡慕和嫉妒。 与女儿对上视线,俞桂莲隐去那一点羡慕和嫉妒,充满母爱地说,“如果葭葭将来也能像周婧表姐一样,找到这样好的人家,我和你爸就放心了。” 这里的俞桂莲,特别是此时此刻的俞桂莲,还不知道魏彭将来会赌钱、出轨,会在挥霍掉家中大部分资产后开始酗酒、打老婆。 没办法,此刻的魏彭还是众人眼中的城中村钻石王小五。 所以俞桂莲会这么说也不是她的错,只是这份期盼听在简葭这个“过来人”耳中尤为讽刺。 妈妈,你可知你口中的“好归宿”究竟是怎样万劫不复的深渊,你可知在另一个时空,你的另一个女儿为了从这个深渊中爬出来,不惜沦为杀人犯。 不过~ 你知道了又会怎样?你不爱简荔,你甚至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也不愿承认她是你的女儿,因为她没有价值。 而这一回,在不久的将来。她也要没有价值了,往后的日子,妈妈和爸爸,就与简澎一起过吧。 反正最初的最初,他们只想要一个儿子,他们对于幸福生活的憧憬和规划,从来都是只有一个儿子的三口之家。 “你看着妈妈做什么,新娘要抛捧花了,快去呀。” 简镇江跨过椅背点了点简葭的肩头,催促她上去接捧花,沾沾周婧的“幸运”,将来好找个比魏彭还有钱的丈夫。 简葭轻叹口气,提醒父亲,接捧花,是适婚单身女性的事情,不是一个高中生该做的。 简镇江不好意思笑了笑,说他开心过头了,忘了葭葭还小。 新娘抛出一个很漂亮的抛物线,淡紫色的捧花落入一位穿草绿色衬衫的年轻女孩手中,女孩笑得满面春光。 简葭皱眉,为她忧虑,担心她沾的并非“好运”,也为新娘周婧忧虑,担心她复刻简荔的悲剧。 不过根据她的观察,周婧的性格与简荔南辕北辙,她应是那种受了一分委屈要返还三分的女人,不会忍,也不会拖。这样的女人不会捱到丈夫家暴误伤女儿的那一刻才出手反击。 不幸的婚姻若是肿瘤,周婧不会像简荔那样捱到晚期才用猛药。 此刻,新人敬酒敬到了简家四口所坐的这桌,简葭收回思绪,端起面前的果粒橙。 回家的公交车内,简家父子坐一排,母女坐一排,二者隔了半个车厢。俞桂莲仍旧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女儿强调着婚姻对女人的重要性。 简葭没忍住,问母亲:“妈妈,如果你明天早上醒来,发现时间回到结婚前,你还是会选择嫁给爸爸吗?” 刚才在婚宴上,望着母亲观看台上新人的样子,简葭的脑子就像高速幻灯片一样播放上一回关于母亲俞桂莲的半生。 俞桂莲十五岁失去双亲,带着弟弟俞德泉从乡下来桦城打工,按照旁人的说法,能嫁给简镇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来可笑,简镇江又有什么值得优越的呢,不过有个桦城户口。 因为大伯简镇海早早确诊无法生育,父亲简镇江自然背负为简家传宗接代的重任,俞桂莲做了简家的儿媳,也就将这重任当作自己毕生的使命。 可惜她肚子“不争气”,头胎是个女儿。当时简镇江还没有从厂里辞职,适逢严打,不敢乱来,一个密谋从酝酿到执行,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俞桂莲“意外”流产了,之后搬到乡下照顾“生病”的公婆,半年后,简镇海和一个叫徐艳的女人结婚,因为徐艳已为他产下一女,取名简荔。 为了再给俞桂莲一次“头胎”的机会,简家人齐齐搭台唱戏,配合得天衣无缝,这更加重了俞桂莲的罪孽感。她发誓下一次要生出个带根的。 造化弄人,上天似乎喜欢和发誓的人作对,俞桂莲第二次“头胎”又是个女儿。 可是简镇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可以配合做戏了。两夫妇商量后,决定把这一胎打掉,却被医生告知不适合打胎,执意要做的话,以后恐难怀孕。 不能怀孕,俞桂莲在简家一辈子抬不起头,可要是把这一胎生下来,还想要儿子的话,简镇江在厂子的工作就保不住了。 简镇江到底不是城中村里那种脑袋里还装着“七出之条”封建毒瘤的男人,他几乎用尽父母的全部积蓄,给俞桂莲换来了最后一次机会。 上天喜欢作弄人,但也不随便绝人之路。 这一回,俞桂莲生下了简澎。 简镇江失业,用交罚款剩下的钱买了一辆三轮车,开始在街口卖米线。 自此后,俞桂莲背上插起戴罪立功的大旗,为米线摊生意鞠躬尽瘁,再也不敢给自己添任何贵一点的衣服或首饰。 夫妻二人也因此高低失衡,有时如君臣,有时如施恩者与报恩者,宽宏者与赎罪者。随着米线摊转变为米线店,家庭收入日渐可观,这样不平等的关系助长了简镇江的肆意妄为。 简澎满周岁那会儿,米线店的打工小妹怀上了简镇江的孩子。俞桂莲受不住打击,要抱着简澎跳河。简镇江拎得清主次,答应送打工小妹去堕胎,发誓痛改前非。 自此以后,俞德泉被安排进店帮忙,米线店再也没有出现过女性帮工。为了安抚俞桂莲,简镇江将米线店冠以“桂莲”之名。 自此街坊一见俞桂莲就赞叹,你是有福气的女人,一儿一女,连老公开的店都跟你姓。 人们不知道这是简镇江的赎罪,但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陷阱。 浪子回头金不换,男人犯错,只要肯改过,又成了女人的福分。 俞桂莲就像是古代被封了诰命的女人,要以一辈子守寡为代价一样,从今往后,店都跟她姓了,当然更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来,俞桂莲守店的时间是14:00到凌晨2:00,简镇江守另外一个对时。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分工,谁会比较累。 至于简葭大四那年俞桂莲罹患乳腺癌的事,此时此刻还没有发生,无法成为母亲思考女儿刚才那个提问的干扰项。 所以简葭也先不去想,她等待着母亲的回答。 俞桂莲先是惊讶地看看女儿,而后沉默,似乎很认真地在想象,一觉醒来回到结婚前是什么样的画面。 然后她又望了望窗外,良久,才转回头看着简葭说:“当然,如果没有嫁给你爸爸,就不会有你和澎澎呀。” 简葭看穿母亲在撒谎,仅从刚才她望向窗外的神情,她就看得出,俞桂莲心里的答案是“不”。 不过女人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无论自己的婚姻幸福与否,无论自己再活一次是否还会选择走入婚姻,当面对另一个女人,尤其是自己的女儿时,总是极力鼓吹婚姻的好。 简葭虽然不会成为母亲,但她若有那日,绝不如此。 第20章 “我又不是巴菲特。” 第二十章:“我又不是巴菲特。” 夏晨阳从没有想过按照简葭的指令买入的那只股票会赚钱,反而有一日他在游泳馆发呆的时候,想过对方要是履行违约赔偿,给他做女朋友,他是不是就可以捏她的鼻子。 平常人遇事习惯皱眉,简葭却习惯皱鼻子,夏晨阳看见好几回了,老早就想捏了。 因为没想过会赚钱,也就没查过。 直到这一天,简葭出现在游泳馆。 不用想,肯定是爷爷告诉她自己教课的地址,夏晨阳在心里抱怨夏周不拿这丫头当外人。更郁闷的是,简葭走到玻璃墙外往里张望的时候,一个女学员正扒着夏晨阳的肩头学蹬水。 正常情况下应该扒着漂浮板的,但是这名女学员胆子小,害怕,不信任一块小小的泡沫能帮助她,非要扒着教练。夏晨阳也不好拒绝,虽然他心知对方所谓的害怕多半只是借口。 来游泳馆学游泳的学员,如果不是随机分配到他名下而是在报名的时候指定他教学的,如果还是女的并且来上课还画防水妆的,多半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并非夏晨阳自恋,恰恰相反,是他多次后知后觉后的一点点经验之谈。 游泳馆是间玻璃房子,就刚才,夏晨阳一个不经意转头向外看,看到以手遮额同样往里望的简葭时,心里一时兵荒马乱的,仿佛入室偷窃的贼抬头看到了监控。 他把女学员的双手从自己肩头拽下来,本意是改为托引,谁知对方离了结实的肩头,一时恐惧乱了章法,在水中胡乱挣扎起来,越挣扎越下沉,但因挣扎离夏晨阳更近些,像溺水的人看见浮木,顾不上男女有别,四肢齐上,攀上了夏晨阳的身体。 藤缠树的动作,简直比刚才扒着他的肩头还要暧昧。 “妈呀教练你干啥呀,吓死我了。”女学员埋怨。 “你别慌,别乱动。” 夏晨阳再次转头看向玻璃墙外,简葭正朝他欢快地挥着小手,全然没有关注他和女学员过于亲近的动作。 可他的脸还是红了。 “现在可以松开了吗?” 教学区的水深并不会对此刻正攀附着他的这位女学员构成生命威胁。 女学员在水中站定,夏晨阳引着她走到岸边,请她先休息一会儿。 简葭跟夏晨阳挥过手,就往入口跑去。 夏晨阳见她要进来,连忙穿上浴袍。他做游泳教练快两年了,早就习惯了穿着泳裤和人面对面说话,但面对此刻正在往这边跑来的这个丫头不行。 让只着泳裤的他和穿着校服的简葭相视而立,还不如让他去死。 除非大家公平一点,一样都穿泳衣,可这么想的时候,夏晨阳脑海里出现了不该出现的画面,脸颊更烫了。 还好被水汽掩盖。 “喂,夏晨阳,你发什么呆?” 简葭跑到他跟前,挥挥手划掉他脑海中的画面。问他几点下课。 “怎么了?” 其实他已经下课了,刚才是那名女学员坚持说还不得要领,他免费给对方加时指导。 简葭皱了皱鼻子,嫌他连赚钱的事儿也不上心。她说那只股票今天已涨到峰值,最好赶在收市前卖掉。 夏晨阳一听,连忙去储物柜取出手机,一查价格,竟然比他购入时涨了130%。粗略计算,他的五千元此刻已变成11500元。 按照此前的约定,他回收6000元,等于这丫头空手套白狼,赚得5500元。 不过夏晨阳此刻想的不是这些,而是她不做他的女朋友,他就没有合理的身份捏她的鼻子了。 长这么大,夏晨阳第一次在赚到钱的时候没有那么高兴。 两人从游泳馆出来,坐在饮料店里给证券公司打委托电话,11500元,今日就得落袋为安。 简葭请夏晨阳喝咖啡,庆祝合作愉快。夏晨阳皱眉,说不用了。别说夏晨阳,这个年代的桦城,不会有人能理解人开心的时候为什么要喝咖啡。 也不会理解,在一个来自十三年后的海城牛马口中的“喝咖啡”约等于“喝任何”东西。 “那我请你喝果汁吧。”简葭想,游完泳的人或许需要点糖分。她点好单付了钱,又唠叨,“不过你们这儿的果汁是合成的,也得少喝。” 认识这么久,夏晨阳已经习惯她偶尔会冒出长辈一样的口吻,发表一些对年轻人的看不惯。 “钱我怎么给你?” “不用给我。” 果汁做好了,简葭一手端一杯,引夏晨阳到角落入座。 “其实,我还有个事儿想找你帮忙。”还没等对方开口,她又说“这回虽然没法让你赚到钱,但对你仍然是件好事,如果你是个孝顺孩子的话。” 就简葭这几个月的观察,夏晨阳确实是孝顺孩子。 又来了,什么“孝顺孩子”,她又端起大人姿态来了。夏晨阳心里轻哼一声,让她说来听听。 简葭直了直身子,顾不得将吸管插入杯中,连带奶茶一起推到一旁,“我想让我姐来有福上班,工资不用夏爷爷出,就先用这5500,但需要你的配合。” “什么意思?”夏晨阳没听明白。 接着,简葭耐心解释了整个“骗局”的逻辑。 两头骗,这头跟夏周说,简荔来店里上班,不收工资,只为了学习夏周的手艺,另一头跟简荔说,夏周需要招聘一个店员,每月一千二百元工资。 这是简葭参考简荔目前在大麦丰的工资定出的价格。同样是一千二,有福比起大麦丰,简荔一定心动。 但为了避免穿帮,这份工资只能由夏晨阳发放给简荔。这样,即便简荔发现了夏周并没有有偿招聘,也会理解为是他的孙子在默默尽孝。 夏晨阳消化完,好心提醒,“我爷爷未必肯教你姐。” 简葭笑说:“教不教是夏爷爷的事,学不学就是我姐的事了,那天你不在,你没看到,我姐有天赋,连夏爷爷都夸她是天才。” 夏晨阳很想说,他爷爷看见小孩子,最喜欢夸人聪明,是天才。 简葭敢找夏晨阳商量这件事,也是因为她看出对方对继承夏周的手艺毫无兴趣,但对老人家的身体却十分在意。 “夏爷爷年纪大了,关节不好,店里许多事情都得人搭把手,总不能什么都等着你回去,你也不是天天能回去。有我姐在,大部分时候夏爷爷只需动动嘴皮子,生意却一点也不会少做。而你只需要默认一个善意的谎言,何乐而不为呢?” 夏晨阳盯着简葭看了半天,问:“从一开始你找我买股票,就是为了给你姐挣工资,对吗?”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5500,应付不了几个月,以后怎么办?” “以后再想以后的。”简葭坚定地说,“我不能让简荔在那种大卖场给人装面包,这会蹉跎她的青春和才华。” 夏晨阳对面前的女孩感到越来越疑惑。一个高中生,不操心高考,竟为大自己三岁的叔伯堂姐担忧起未来了? 冥冥之中,他觉得简葭身上一定有自己还不了解的部分,他想知道她的一切。 “行。”夏晨阳三思过后,点头答应。 简葭开心地把眼睛弯成月牙,这才将吸管插入杯中,满意地吮吸起来。 “接下来呢?”夏晨阳问。 简葭不明就里:“什么接下来?” “接下来哪只股票会涨?” “我哪知道呀,我又不是巴菲特。”简葭笑他异想天开。 “可是你这回很笃定,并且很准。”夏晨阳怎么都不愿相信她是懵的。 简葭自然不是懵的,她只是记住了十六岁这一年父母的一次口角。 “股市有风险,就你那三瓜两枣,扛不住的,少年人,你还是尽早上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