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重生)》 第1章 一 小虹来的时候,斯柔正半靠在床头看书,一只手翻页,一只手输液。 隔壁病床的大爷今天办出院了,另一张床的阿姨去做检查了,房间里只有远处护士站传来的电子叫号声。窗户半开,溜进几缕风,斯柔很享受现下的清净时光。 “我给你带了饺子,趁热吃吧。”小虹拎着饭盒放到桌上,自己拿了个凳子坐下。 斯柔摇摇头,唇边浮起一个很浅的笑:“还不饿。你也没吃吧?买这么多,一起吃点。” 两人聊了几句日常,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小虹看了她两眼,声音放得轻了:“你生病的事……还没跟周队说?” 斯柔一怔:“怎么了?” “他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斯柔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一下,她低下头,假装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本根本没看进去的书上。 “……他说什么了?” “问起你最近怎么样,可能是察觉出什么了。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告诉他比较好。”小虹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斯柔只觉得身体深处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我会找机会告诉他的。” “你明天动手术......我可能没法过来。”小虹起身。 斯柔语气轻松:“忙你的,真没事。反正全麻,睡一觉就好了。” 小虹站在她的床前,直直的看着她,斯柔能看清她的眼神,是怜悯。斯柔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笑,表达自己没事。 可那笑容却让小虹的目光陡然染上痛色。她忽然上前两步,一只手按住斯柔的肩,俯身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周哥心里有你,一直都有……真的,我们都看得出来。” 她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在斯柔的身体里产生了一圈圈的回响。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病房里已经安静了许久,小虹已经离开了。 斯柔苦笑了下。 连小虹这样大大咧咧,像是感情没开窍的人都看出来了她的心思,周津远难道会不明白吗? 斯柔合上书,拿出手机,打开聊天软件,置顶的头像里有一条未读的新消息。 周津远:[给你寄的东西到了,别忘了去拿。] 她盯着那行简短的文字,看了很久。 大约一年前,周津远主动申请调往边境省份。局里的人都以为他是去积累基层经验,为日后升迁铺路。 但斯柔知道,原因不是这个。 一次偶然的机会,周津远得到消息,杀害程雪遥的人的线索出现在了边境,于是马不停蹄地跑了过去追查。 程雪遥已经离开快八年了,凶手却始终逍遥法外。这件事早已成了周津远的心魔,日夜啃噬着他。 斯柔是在他身边最近的人,眼睁睁的看着他痛苦了这么多年,就像一个囚徒一般,自己把自己困住了,只有亲手抓到凶手才能让自己解脱。 斯柔一直缄默的等待着,是她的内心深处还存在着一种希望。 当周津远把这件事了结,从过往的伤痛中走出来,也许会再回头看看身边的人,重新开始他的人生。 斯柔是个有耐心的人,她相信任何事情都会有了结的一天。 她不觉得辛苦,不觉得难熬,不觉得委屈,因为这都是她自愿的。 她等了八年,这一天就快要到了。 但斯柔没有等到周津远把真凶抓捕归案,却先等到了自己的体检通知单:癌症晚期。 一开始感觉像做梦,她一直觉得自己身体挺好的,连感冒次数都很少。医生和她说这种癌早期的预兆很难察觉。 周津远说她泪腺发达,但从查出癌症以后,她一次都没有哭过,连斯柔自己都很惊讶。 或许于她而言,这也算是一种了结。 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只能选择接受,斯柔向领导请假,开始住院治疗。 周津远刚调走的时候,两人联系还算频繁,但渐渐的话题越来越少,对话框里上次联系还是在一个星期多前,他说他在那边发现一种好吃的特产,给她寄些回来尝尝。 斯柔没有告诉周津远她的病情,实际上,除了警局的领导和同事知道以外,她的朋友包括养父母都不知道她患病的事。 来看她的同事不少,每个人的目光中都带着同情。 斯柔对自己的病有些猝不及防,但她不觉得自己凄惨,她也不想被别人同情。尤其是被周津远同情。 斯柔捏着手机,犹豫了很久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一袋药液输完了,护士过来给她拔针,提醒她早点休息。 斯柔给周津远回复[好,我知道了],而后静静的吃了几个饺子,群里发了份罪犯通缉名单,斯柔没有看,她现在既无力也无心。 夜幕降临,斯柔洗漱过后吃了药,睡意比想象中来得快,她很快陷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很亮了。 她躺在床上被推向手术室,望着天花板一片灰白交替掠过,内心异常平静。这样安安静静的,挺好。她向来不喜欢煽情或戏剧化的场面,那总让她觉得像是在拍电影。 手术室冷白的光照在脸上,针尖刺入皮肤的刹那,斯柔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眼皮越来越沉,面前的一切逐渐陷入漆黑。 黑暗褪去的瞬间,斯柔并没有坠入预想中的昏沉,意识反而异常清明。可周遭仍是一片混沌,伸手不见五指的虚无里,她只觉身体轻得像一缕烟,脚下是空茫的失重感,仿佛从高空失足坠落,却始终触不到坚实的地面,就这么悬在了半空中。 忽而一阵风吹过,眼前猛的炸开一片光亮,再睁开眼睛时,整个世界都铺陈在她面前。 天空很蓝,草木茂盛,花丛绽放,还有金色的阳光。 斯柔一怔,低头看去,一对覆盖着白色鳞粉的翅膀进入眼底,半透明的翅膜上,泛着淡淡的虹光。 原来她变成了一只蝴蝶。 她尝试着扇动翅膀,带动身体缓缓升起。 掠过大片草地,不远处有一幢二层的房子,二楼的窗户半开着。 透过窗户,她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周津远,样貌还是和她记忆中一样,即便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姿势也很端正。 他正坐在书桌前,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斯柔顺着窗飞进去,轻轻落到了他的肩上。 周津远侧头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在这一刻,一股巨大的悲伤突然攥住了斯柔。 她后悔了。 不是后悔喜欢上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人,不是后悔自己浪费了这八年的时光。 而是后悔没有把自己的感情表达出来。 她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有太多太多顾虑和怯懦,直到这一刻方觉后悔。 斯柔想清楚了,这次手术醒来后,她一定要在告诉周津远她的病情之前表白。 就算会被他拒绝,就算两个人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甚至变成陌路人,再也不联系,她也要说出来。 这样才是真正的了结。 一股急切的情绪在体内蔓延,斯柔心急如焚,猛的睁开了眼睛。 而面前的景象却让她大吃一惊。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医院病房的天花板,但看到的却是一间六人寝的女生宿舍。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间宿舍跟她上警校时的寝室一模一样,格局和物件摆放都很熟悉,她的制服也板正的挂在床边。 斯柔从床上坐起来,目光还是怔愣的,呆呆的看着四周。 ‘咔嚓’一声,一名高个子女生推开卫生间的门走出来,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问:“待会儿你要去食堂吃吗?” 斯柔猛地从床上起身,一言不发的冲进了卫生间。 镜子里清晰的映出一张年轻少女的脸,肤色白皙,眼睛又大又亮,额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刘海,脸颊还带着微微圆润的弧度。 斯柔打开水龙头,伸出手,感受到清凉的水流不断流经她的皮肤,她又掰了一下开关,哗啦啦的水很快变成温热的了。 这不是梦,梦不会这么具体和细节。 一种激动的雀跃从斯柔胸口冒出,她能感觉到体内源源不断的涌出能量。 自从生病以后,斯柔从没感受自己如此精力充沛过,就像一辆充满电的电动车,她甚至都想去外边跑两圈。 斯柔真切的意识到,她重生了,回到了自己大学时期,重新拥有了这具健康的身体。斯柔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她从来没买过彩票,得知自己生病以后她也很快冷静的接受了,但现在她却很难保持平静。 个死老天爷,你终于想起我了! “你怎么了这是?”高个子女生推开门,狐疑的看着她。 斯柔深呼吸了几次,从情绪中平复下来,转头认真看了她一眼。 这是她的舍友,名字叫做林星,她在校成绩很好,毕业以后回了老家任职,离世明市距离较远,她们也逐渐减少了联络,斯柔记得她以后发展的挺顺利的。 “我没事,你等我换身衣服,咱们去吃饭。” 斯柔笑着说,其他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没什么事比吃碗热汤面重要。 - 冷风吹过,枯叶打着转的从树枝上飘落。 斯柔穿着一身警服,手里拿着学校开的介绍函,这是她第二次来世明警局实习了,所以并不紧张。 但这一次的日期,要比前世她来警局的时候早了半年。 当斯柔对着日历确认完时间点,心脏猛地一沉,她瞬间清楚,自己多了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在程雪遥遇害前找到她,避免她死于非命。 前世斯柔来警局工作的时候,程雪遥已经死亡,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她的事。而这辈子,她提前站在了时间的前面,手里攥着改变结局的机会。 斯柔也清楚,重活一次,她还是会进警局,还是会和周津远一起工作。她对周津远的感情并没有随着重生被磨灭......还是很喜欢他。 她想救程雪遥,这样周津远就不会因为她的死而耿耿于怀多年,就算没有周津远这层关系,让她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走向悲剧,她夜里也肯定会辗转难眠,良心上更过意不去。 “你是新来的实习生?” 齐斌挂着黑眼圈,皱眉打量了眼前的女生几秒。 斯柔对他露出微笑,这其实是她的老熟人,不过她现在不能表现出来。 齐斌带着她走进办公室,里面排放着几张木质桌子,上面放着电脑、电话,还有堆积的很高的文件。 斯柔来的很早,办公室现在还很安静。 “新来的一般负责整理各类案卷卷宗、录入信息、接听报警电话或者写写会议通知啥的,反正干的比较杂,哪里缺人手你就过去帮忙,有不懂的就问就行了。” “好,我知道了,麻烦了。” 斯柔坐下,伸手熟练的打开电脑,这些工作她前世都做过了,经验十分丰富。 齐斌挑了下眉,这实习生脸长得可爱漂亮,做事倒是挺干脆,不黏糊,让他松了口气。 “那行,你加下我联系方式,我叫齐斌,中午我带你去食堂吃饭。” 两人正低声说着,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道身材高大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他身后,逆光之中看不清他的面容。 斯柔心头一跳。 她知道,那是周津远。 第2章 二 斯柔喜欢上周津远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有一位去世的前女友。 她第一次遇见周津远的时间是在高中,她十六岁。 那个时期的她过得很混乱,和父母关系不好,学习成绩一般,在学校也没什么朋友,每天压抑的要死,一直是强撑着自己去上学。 晚上躺在宿舍小床上时,看着寂静浓重的夜色,感觉人生是被冲入汹涌河流里的一艘小船,不知道未来在何处。 周津远的出现给她指引了一个方向,就像漫漫黑夜里的一点亮光,让她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起初,斯柔对他的感情只是朦朦胧胧的惊鸿一瞥。 那时候,周津远说:“咱俩都姓周,你就当我妹妹好了。” 斯柔呆呆的想,要是自己真的是他的妹妹就好了,有这样一个哥哥,她的日子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定会过得很开心。 但后来,她渐渐的不再这么想了...... “老周,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齐斌惊讶的看着门口的男人。 “嗯,过来看看。” 男人边说着走了进来,他上身穿着浅色的衬衫,下摆束进黑裤子里,系着领带,身材颀长。他的发型偏短,脸部骨骼立体,薄薄的皮肉贴着骨头,面部线条锋利,眼型偏长,看人的眼神里总带着些漫不经心。 周津远的眼神落在桌前的斯柔身上,斯柔的手指一颤,随后握紧。 前世,自打工作以后,她和周津远基本上每天都能见面,斯柔没感觉他在八年里有什么变化。依旧是沉稳的性子,依旧是一丝不苟的穿着,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住了。 但现在见到了二十多岁的周津远,才发觉他的变化其实挺大的,不是长相,而是整个人的感觉。现在的他身上带着一股意气风发的劲儿,前世经历了程雪遥的事情之后,他就变得沉下去了。 周津远走到斯柔桌前停下脚步,指尖轻轻搭在桌沿,目光落在她电脑屏幕上的文档上,却没问工作的事,反而开口问道:“吃饭了吗?” 斯柔握着鼠标的手紧了紧,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眸,轻轻点了点头,嘴唇抿成一条浅淡的线,连坐姿都不自觉端正了些,一副刚入职、面对前辈时拘谨又紧张的新人模样。 按现在的时间线,她和周津远顶多算 “认识”。她上警校时,周津远已经是快毕业的学长,偶尔在训练场上见过几面,吃过几次饭,属于不怎么熟的范畴。 但斯柔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周津远了,抑制住内心的情绪比她想象中的要难。 周津远是个敏锐的人,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暴露出什么,被他察觉出不对劲来。 齐斌疑惑地看了看两人:“诶?不是,你们俩认识啊?” 周津远收回搭在桌沿的手,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句:“我们是一个警校的。” “嗨,那你不早说,我昨晚去抓人,今天还起了个大早......”齐斌打了个哈欠。 两个男人就站在斯柔的桌前闲聊起来,话题天马行空。从昨天那起盗窃案的后续排查,聊到周末刚结束的球赛,又说起最近波动厉害的股票,甚至还吐槽了两句领导新定的上班打卡新规,连八卦都掺了两句,气氛倒也轻松。 斯柔的目光看似在浏览电脑屏幕上的案件档案,指尖却没怎么动,耳朵不由自主地追着他们的对话走。 桌角不知是谁放了个巴掌大的小镜子,立在文件夹旁边,她犹豫了一下,指尖轻轻碰了碰镜身,悄悄调整了个角度,借着屏幕的遮挡,从镜子里偷偷窥视着周津远。 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想念周津远,在和周津远相处时,她都克制着自己的感情。生病后,她更是不敢主动跟他联系,害怕内心的委屈一不小心倾泻而出。 脚步声响起,警局里的人陆陆续续的到了,进屋互相打着招呼,眼神好奇的落在新来的斯柔身上,斯柔低头整理桌上的文件资料。 桌子被人轻敲了两下,斯柔抬头,听见周津远低声对她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斯柔起身,跟在周津远身后出门,两人走到了停车场的位置停下。 周津远侧过身,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斯柔离他三两步的距离,眼睛没有看他,看着不远处的一棵树,内心隐隐有了些预感。 “还没毕业吧?这么早就出来实习了。”周津远吸了一口烟,声音混在风里,听着有些飘忽,脸在烟雾中变得有些模糊。 斯柔攥了攥手心,先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嗓子,才轻声应道:“还有半年毕业,不算早了,我们宿舍的舍友,也都找了实习单位,出来熟悉熟悉工作。” 周津远夹着烟,指节轻轻磕了磕烟身,烟灰落在地上,又追问了一句:“那你现在是住学校宿舍?早上来警局,怎么来的?” 斯柔老实说:“坐公交,这边公交线路还挺方便。” “有驾照吧?” 周津远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又抛出一个问题。 果然。 斯柔说:“有。” 周津远从兜里拿出一把车钥匙,轻按,不远处的一辆黑车闪了两下。 “这车以后给你开。”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早上不用挤公交,晚上下班也方便,要是需要跑外勤,有车也省时间。” 斯柔盯着那辆车,崭新、低调,国产牌子,她很熟悉这辆车。 因为前世的时候也是这样,在斯柔上班后不久,周津远就给了她一辆车开。说是借,其实就是直接送给她开了,以后再也没要回去过,两年后还免费换新。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周津远的家世背景,被他的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心想谁会随便把车给别人开。 斯柔怕自己开不好车给人撞了还得赔,而且她也不想占周津远的便宜,周津远第一次给她的时候她就拒绝了。 前世刚工作时,她和人合租了一个小房子,后来和室友发生了矛盾,还差点打起来,周津远知道了以后,连夜帮她把行李搬走,给她安排了个新住处,讽刺了她一顿,把房子钥匙和车钥匙一同留下给她了,斯柔只能灰头土脸的收下了。 工作以后,斯柔总在私下听见同事们议论周津远的种种。关于这位周队,流传最广的便是家世显赫,有权有势,家底惊人。 可真要细问究竟是什么背景,又富裕到何种程度,众人却都含糊其辞,三缄其口,这份讳莫如深,愈发衬得他神秘,也让别人的想象无声中疯长。 周津远脾气不算差,平日待人接物也向来大方,只是眉宇间总带着种疏离感,与人相处时像隔着层看不见的屏障,越靠近就越遥远。 许是这层距离感里藏了太多说不清的意味,有人觉得他和斯柔之间存着些不一般的牵连,时常借着闲聊的由头,拐弯抹角地来向她探口风。 其实他们猜测的也大差不差。 斯柔没有见过周津远的父母,她前世只见过一次周津远的大哥,是一位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上的人物,眉眼间和周津远有几分相似,却更显严肃,气场很强。 周津远虽出身富裕,平时衣食倒不怎么讲究,衣服都是局里发的,吃的也和大家一样,唯一的爱好可能就是车了。斯柔去过一次他的车库,一排排的停在那里,炫目的像是什么车展一样。 他家里人对他也算是格外宠爱。明明家族有庞大的企业等着继承,他却偏偏要当警察,家里人虽有过顾虑,最终也没阻拦,还默默托人打过招呼,让他在工作上少些不必要的麻烦。他要是看中了什么难订的限量款车,家里也会动用关系帮他留意,尽量满足他的喜好。 不过周津远拎得清,知道在单位要避嫌。平时上班开的车都选低调的款式,既不会太普通显得格格不入,也绝不会太过张扬。他心里清楚,要是开着远超领导级别的豪车来上班,难免会引来闲话,甚至让领导找他谈话,反倒给工作添乱。所以他日常通勤的车,也就比领导的座驾稍好一个档次,不仔细琢磨,根本看不出特别。 这一次,斯柔不打算拒绝周津远了,她知道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且她确实很多事都需要用到车。 但是,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 “啊?”斯柔皱了皱眉,为难的说:“哥,这样不合适吧?” “别废话,没车你怎么帮我跑腿呢。拿着,就当是局里给实习生的临时调配,别想太多。” 周津远一抬手,钥匙在空中划过弧线,斯柔匆忙伸出手接住,掌心瞬间传来沉甸甸的触感。 “那好吧,不过......要是撞了,可不能怪我啊。”斯柔眨了眨眼。 周津远淡淡扫了她一眼:“乌鸦嘴。” 一阵风从停车场旁的槐树间吹过,卷起几片细碎的落叶,也吹乱了斯柔额前的刘海。两人就这么站着,没再说话,可斯柔却不觉得无聊,连空气中浮动的草木气息,似乎都因为身边人的存在,变得格外安心。 “行了,回去上班吧。” 周津远率先打破沉默,往后退了半步,指了指办公楼的方向,“工作上要是有不懂的,或者遇到什么事,过来找我。”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往回走。 经过斯柔身边时,他忽地顿了一下,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 斯柔抬头,怔怔的望着他。 周津远收回手后,便径直往办公楼走,背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挺拔。 斯柔低头摊开手掌,静静凝视着那枚钥匙。她手指一根根收拢,将钥匙紧紧攥入掌心,像是要攥住某种稍纵即逝的温度。 她很想做些什么,守护住这样的周津远。 - 斯柔并没有见过程雪遥本人,只看过她的照片。 在她出事以后的案卷文件里。 第一张是她的证件照,照片里的女孩漂亮,纤瘦,长直发,着装精致优雅,微笑的看着镜头,眼里有光。 再翻一页,是数张她的闭着眼睛,面色青白,浑身**的躺在法医室的尸检照片。 即便是斯柔这个与她素不相识的人,也被这强烈的视觉对比冲击得心头一紧。她难以想象,当周津远翻看这些资料时,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 斯柔坐在桌前,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心思已经飘远了。 直到她重生前,程雪遥的案子都没破,所以斯柔并不清楚凶手的身份和TA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目前她唯一能确定的信息只有案发地点和大致时间。据她所知,被害人是被绳索勒住脖颈,同时被人捂住口鼻,最终窒息身亡。 斯柔与程雪遥素不相识,手中也没有她的任何联系方式,根本无法阻止悲剧发生。她也考虑过通过周津远联系程雪遥,但实在找不到合理的借口,况且周津远向来心思缜密,绝不是能被轻易糊弄的人。 眼下她唯一的计划,就是在案发当日守候在案发现场,伺机破坏这场谋杀。若一切顺利,或许还能借此机会查明凶手的真实身份。 斯柔打开电子日历,程雪遥的死亡日期赫然显示在后天。她闭上眼睛,试图回忆更多案件细节,但不知是生病后遗症还是重生的影响,许多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上面显示的名字是‘妈妈’,斯柔一愣,眉间皱了下,伸手挂断了电话。对方再次打来,斯柔还是拒接。 消停了一会儿,屏幕上又蹦出来一条对方发来的消息。 “你去实习了?” “家里把你养这么大不容易,你爸现在的生意不好做,你弟又还在上学,你工作以后把工资给家里一份。” 斯柔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前世。工作后,养父母同样以各种理由要求她上缴工资。那时的她明明内心抗拒,却还是选择了妥协。 说到底,不过是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与不安——她害怕自己会变成真正的孤身一人。 但最终,她还是孤独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所以前世斯柔也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病情,知道他们不会管自己,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斯柔蓦地想到一件事。 既然自己现在重生了,那前世的自己应该已经因病去世了。 那么,那个世界的周津远,得知自己死亡的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呢? 第3章 三 林星将还冒着热气的塑料袋放在桌上,“我从食堂给你带了豆浆和包子,放这儿啦。” “好的,谢谢。”斯柔躺在床上揉了揉眼睛。 她昨晚翻来覆去,直到深夜才勉强入睡,脑中反复回想着那些未理清的片段。醒来时天已大亮,幸好今天不用去警局。 林星换了双运动鞋,背上一个黑色双肩包,对斯柔说:“那我走了。” 斯柔掀开床帘,看着林星一身行头,好奇:“你这是要去哪?” 林星笑了笑,说:“哦,我一个朋友来找我玩,我陪她到处转两天,今晚上就不回宿舍睡了。” “哦,那我……” 斯柔一边应着,一边正要下床洗漱,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动作顿时停住。 斯柔依稀记得,前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林星在一次外出时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雨。 她没带伞,浑身湿透,自恃身体好,回来也没吃药。结果当晚就发起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后来去了医院打针吃药,又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彻底恢复。 具体是哪一天斯柔已经记不清了,但推算下来,应该就是这次。 斯柔连忙叮嘱她:“你带把伞吧,今天可能有雨。” “天气预报没说下雨啊?”林星纳闷。 “你就带着吧,有备无患,不下雨也能遮阳呢。”斯柔下床,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一把折叠伞塞给她。 “那行吧。”林星接受了她的好意,临走时还摸了一把斯柔的脸,调侃:“小脸真嫩。” 斯柔无奈的推了她一把,“快走吧。” 站在门口,斯柔懒散的活动了下身体,其他舍友有回家的,有去实习的,现在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 洗漱完后,斯柔坐在桌前慢慢地开始吃早饭,但感觉自己不是很有食欲,只吃了半个包子,把豆浆喝完了。 她从书桌前拿出一本《侦查方法论》,翻了几页也没看进去,斯柔叹了口气,把书合上了,她的眼睛盯着桌上的台历。 明天就是前世程雪遥的死亡日期了。 刚回来时,斯柔踌躇满志,但事到临前,脑中又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思绪。万一事情跟她预想的不同,因为她的重生出了什么偏差该怎么办? 重来一次已有了先机,如果最终看到的是程雪遥的尸体,斯柔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周津远了。 斯柔猛的从座位上起身,快速换了身衣服,拿着钥匙跑出校门外,坐进了车里,她昨天从警局回学校,开的就是周津远给她的车。 她上车后思索了几秒,打开了导航,慢慢启动了车子,朝着城外驶去。 斯柔驻足在山门前,望着一节节的台阶,脚步略有迟疑。 她之前是从来都不信这些神佛之说的,就算是跟朋友们开玩笑的说几句,潜意识里也觉得是封建迷信。 但经历了这一场才明白,有些东西,也由不得你信不信。 斯柔抬脚踏上了石阶,今天是周六,虽然天气一般,但来往香客并不少。 迈进寺庙门槛,斯柔学着旁人的样子,取香,点燃,闻到了那股檀香,斯柔的心奇异的静了下来。 佛像在香火萦绕里垂眸俯瞰,膝下的蒲团被磨得发亮,斯柔双手合十,虔诚跪拜。 保佑她明天能够行动顺利,保佑周津远今生不再有遗憾。 踏出寺门,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来时沉甸甸的脚步变轻了些,斯柔在山脚下的面馆吃了一大碗菌菇素面,开车回了宿舍。 临近傍晚,斯柔收拾衣物的时候听到一声闷雷响声,她走到窗前,天空乌云密布,噼里啪啦的雨点落了下来。 斯柔的心骤然一轻,她没记错,果然开始下雨了。 晚上,斯柔早早的躺下休息,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舍友还在休息。 斯柔轻手轻脚的起床,套了件黑色的冲锋衣,轻便的工装裤和运动鞋,把头发扎了起来,带上一顶鸭舌帽,拿着车钥匙出门了。 下楼时宿舍阿姨和她打了个招呼,“出去啊。” “嗯。”斯柔对她扯了下嘴角。 昨夜下的雨刚停,地上湿漉漉的。 她先去食堂吃了份早餐,再打包了包子和花卷当今天的口粮。 接着去了车里,先检查了下工具,开车上路,开了约半小时,看到了一条半枯的小河。 前世程雪遥的尸体就是在这条河边的草丛中被发现的,斯柔提前来踩点过,好在这条河不长,沿岸视野还算开阔,加上今天天气糟糕,几乎没人从这里经过,一旦有任何动静,她都能第一时间察觉。 河岸边有几排矮旧的平房,房前种着几棵老槐树,枝叶歪歪扭扭地垂到路面。斯柔把车停在槐树下的阴影里,位置隐蔽不易被察觉,又能透过车窗清楚观察到河边小路的全貌。 斯柔专注的盯着这条小路。 她靠在驾驶座上,目光紧紧盯着那条通向河边的土路。上午时,有几个穿校服的学生骑着自行车抄近路去上学,河对面的农贸市场开门后,也有几个老人提着菜篮慢慢走过,后来又拉着装满蔬菜的小推车返回,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人影。 到了下午,天色越来越不好,厚重的乌云迅速压低,树枝被吹的剧烈摇晃,雨点很快砸了下来,很快便连成密不透风的雨帘,天地变成模糊的黑白。 时间像淤泥沉重而缓慢地流动。 又过了几个小时,雨还没停,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突然从远处的路口拐过来,快速朝着河边行驶。斯柔的眉头瞬间皱起,下意识眯起眼睛。 那辆车看上去有些眼熟。 斯柔推开车门下了车,躬身跑了一段距离,躲在树后看了过去。 那辆黑车在雨幕里穿行片刻,最终停在了河边的高草丛旁。 枯黄的草茎被雨水压得弯折,湿哒哒地贴在地面,正是前世程雪瑶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在岸边站定,眼睛盯着如同黑洞漩涡般的河水。 他没有打伞,头发和衣服很快被雨淋湿了。 斯柔的后背瞬间绷紧,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牙齿不自觉地咬住下唇,目光像被钉死在那辆车的方向,连眨眼都忘了。 男人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滴。那张侧脸斯柔再熟悉不过,正是周津远。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念头隐隐约约的浮现在斯柔的脑海中,几乎让她呼吸不能。 随后,副驾驶的车门也打开了,一个穿着裙子的长发女人下车,撑着伞跑到他身边,满脸焦急与疑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下车来淋雨。 离得远,女人的脸被头发遮挡大半,辨别不清,但女人身上穿着的裙子斯柔却印象深刻,她在程雪遥的案卷中看到过这件裙子。 周津远低头对女人说了句什么,声音被雨声吞没。 他接过那把伞,手臂微抬,将女人护在伞下,送回了副驾驶,车门关上,他转身坐回驾驶座。 黑色轿车很快重新启动,尾灯在雨幕里缩成两个模糊的红点,转眼便消失在路的尽头。 雨愈下愈大了,冰冷的寒意渗入皮肤。 斯柔忽地感觉自己变小、变轻了,像是梦到的那只蝶。 天地间只剩无边无际的湿冷与黑暗,只剩她在暴风雨中被吹的东摇西晃,四顾茫茫。 天空划过一道光线,随机‘轰隆’传来一道闷雷响声,斯柔浑身一震,面色惨白,像被锤子砸了下脑袋,很快清醒过来,却比刚才更痛。 这条河位置偏僻,今天又下着大雨,周津远出现在这里可能性只有一个。 他跟她一样,一样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他跟她一样,知道程雪遥的死亡日期和地点。 原来如此。 斯柔重生后,想要勇敢一次去追求她的爱情,而周津远和自己一样,他也在努力的追求自己的所爱之人...... 这算什么呢? 斯柔苦笑一声,感觉腹部传来一阵疼痛,她深呼吸了一阵儿,擦了擦脸上的水滴,扶着树起身,迈开步子,快速朝车的位置跑去。 斯柔‘砰’的关上车门,坐回到了车里,面色苍白。 她打开水杯喝了几口水,浑身失了力的靠在座椅上,空调打开了,温度回升,斯柔的身体却不住的细微颤抖着,像是结了冰,她的心也结了冰。 车上的香薰散发出淡淡的薄荷香味,是一种经常能在周津远身上闻到的味道。 斯柔闭上眼,眼泪从眼角流出,双手捂住脸,忍不住哭了出来。她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但是没有,只有细微的啜泣声。 寂静的夜里,突然车窗上传来剧烈的响动,斯柔身体一震,猛的抬起头。 小心的把车窗降下一点小缝,斯柔看到外面站着一个穿着雨披的白发老大爷,手里握着一根木棍,正面色不善的看着她,质问:“你把车一直停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我......” 斯柔匆忙擦了擦脸,轻声解释:“我有些不舒服,停车休息了一会儿......” 看着狼狈的年轻女人,大爷眼里的警惕渐渐褪去。 “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走了。” 斯柔道歉,大爷转身回了屋。 平复了下呼吸,拿纸巾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鼻涕,看着黑沉沉的夜色,斯柔混乱的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重新开始运转整理着思绪。 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只能接受。 她在内心给自己定下了两件今后必须要做到的事。 第一:不能被周津远得知,自己跟他一起重生的事实。 前世,她对周津远的感情是收着、敛着、克制着,但斯柔觉得周津远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意。 一个女人,关心他,接受他的好意,让他进入自己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一直没有结婚,身边只有他一个亲密的异性,即便没有戳破窗户纸,除了白痴,谁还会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呢? 那么,今世周津远救下了程雪遥,就算没有追查到前世杀害程雪遥的凶手,以后她在周津远的保护下,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他们互有情意,顺理成章的在一起,结婚,生子,共度一生,这都是很正常的事。 而自己,刚刚进入警局,以后还要和周津远共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假如周津远知道自己也重生的话,他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同情她?可怜她?还是觉得尴尬? 光是想一想,斯柔都接受不了。 就这样吧。 她放弃了,如她这般怯懦的人也尝试过,挣扎过,努力过,但命运是不可捉摸的。感情一事,本来就不是靠努力得来的。 还有第二件事......斯柔握了握拳头,眼睛里闪动起泪光。 那就是放弃对周津远的感情。 前世斯柔等了周津远八年,即使知道他不喜欢自己,斯柔也不觉得多难受,那是有终点的等,就像熬一锅好汤,就算肚子饿了也不急着喝。 那种等待是有意义的,是守株待兔式的,甚至连等待本身,都可以品出一丝丝的滋味。 其实她现在也可以继续等下去的。 即使今生周津远和程雪遥在一起,也有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开。周津远和她都拥有着前世的记忆,两人共事多年,非同一般的默契,程雪遥不可能比斯柔更了解周津远。 但斯柔坚持不下去了,连一天都不能,一分一秒都难熬,她再也做不到了。 再等下去,连她自己都要可怜自己了。 那不是可怜,都成可笑了。 斯柔发动车子,车灯亮起,她快速转动方向盘,往回宿舍的路上开。 往后,她只是警局里那个刚入职的新人斯柔,他是前辈周津远。仅此而已。 雨刷不停挥动,眼前却还是一片模糊,是眼泪在不断的涌出。 她只爱过一个人,对她来说,喜欢周津远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斯柔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若无其事的放下。 前世他们没有缘分,斯柔不怨谁,重来了一回,她以为自己终于有了机会,最后眼睁睁化作了泡影。 也许,老天爷并没有捉弄她,也许是她错了,是她想岔了,是她太贪心了。 她的重生,是为了让她拥有了健康的身体,体会生命的美好,是为了好好活着,不是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空旷的路上一辆车都没有,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眨眼间一道黑影突兀的出现在车前—— 斯柔瞳孔紧缩,猛的踩下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道刺耳的响声。 车子在路边斜斜着停了下来,寂静的夜里,大雨滂沱。 斯柔心如擂鼓,大口喘着粗气,握住方向盘的手不断的颤抖,很快的,连全身都开始打颤。 刚刚所有的悲伤不翼而飞,化做一身汹涌的惊惧。 她好像......撞到人了。 第4章 四 裴济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正常。 他天生没有什么同理心,包括对自己的亲生父母。 小时候,母亲曾哭着抱着他诉说自己的苦楚,裴济依然无动于衷。 你的痛苦,与我何干? 他知道自己的这种 “不正常”,也试着模仿过别人的反应。 看到别人笑,他会跟着扯扯嘴角,听到别人说难过,他会皱一下眉头。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些表情都是装出来的,心里空落落的,很冷静,什么感觉都没有。 久而久之,他干脆懒得伪装,只做最真实的自己,冷淡、疏离,对一切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都保持着绝对的距离。 只是,裴济发觉自己的症状在初中时开始加重了,晚上很难入睡,也容易半夜惊醒,这也导致了他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性格变得古怪,暴躁易怒,经常和人发生冲突。 不过在初中阶段,男同学打架在学校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同学和老师只当他性格冲动,没有人发现他的问题。 初三的时候,学校里重新分了班。 一个女生坐到了他前排的位置,名字叫做周斯柔。 起初,他并没有太在意她。 一节体育课后,同学们大汗淋漓的回到教室,狭小的教室里挤满了人,汗味、粉笔灰味、还有不知谁带的零食味混在一起,形成一股怪异又刺鼻的气味。裴济有洁癖,烦躁的皱起眉,半趴在桌上。 窗户被人打开了,一股风带着十分清新的气味吹过,像是柚子混合着刚剥开的柑橘的味道钻入鼻腔,裴济下意识的嗅闻了两下,发现是前排女生身上的味道。 她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乌黑顺滑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黑皮绳扎成马尾,圆圆的后脑勺随着她整理书本的动作轻轻晃动,几缕碎发从耳边支棱出来,沾着细密的汗珠,贴在白皙的脖颈上,裴济却丝毫不觉得反感。 “你吃什么呢?”一个短发大嗓门的女同学找她搭话。 女生仰头看着她,说话了,声音细细的:“是橘子,你要吃吗?” “要!” 短发女生立刻伸手拿了一瓣,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哇,好甜!” 似乎是察觉到了裴济的眼神,周斯柔忽然转过头来,她的脸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摊开手里还剩一半的橘子示意裴济:“你要吃吗?” 裴济盯着她指尖那瓣橘子,又看了看她带着笑意的眼睛,心里忽然泛起一种陌生的感觉,下意识的转移开目光,等他在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回过头去了。 裴济抿了抿嘴,盯着她的背影看。 她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里面穿着一件白色短袖,他的呼吸莫名顿了半拍,短袖布料被汗水浸得有些透明,两条细细的蓝色肩带清晰地印在布料下,顺着她纤细的肩线往下,勾勒出柔和的弧度。 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两下,裴济下意识移开视线,落在桌面上摊开的课本上,可没两秒,目光又像被磁石吸住似的,重新转了回去。 他的视线轻轻扫过她薄薄的肩背,扫过贴在背上的半透衣料,扫过那两条若隐若现的蓝色带子,心里那股陌生的躁动,比刚才闻到柑橘味时更明显了些。 那一天,裴济破天荒地有些心不在焉。 上课时,他手里转着笔,眼神看似落在黑板上,可老师讲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余光总在不经意间飘向前排的身影。 看她低头记笔记时轻轻晃动的马尾,看她被老师提问时微微绷紧的后背,看她偷偷打哈欠时用课本挡住半张脸的模样。 下课后有几个男生打闹,没注意撞到了他,目露惊恐的看着他,裴济都没有发脾气。 放学回到家,晚饭已经做好了,很丰盛。 裴济坐下吃了几口菜,突然问做饭的阿姨。 “家里有橘子吗?” 饭后写作业时,他一边吃着橘子一边做题。 晚上,裴济做梦了。 梦里有股很干净的橘子味,还有个扎着马尾的女生,背对着他坐在前排,阳光落在她的发梢上,泛着浅金色的光。 早上起床的时候,面对一塌糊涂的床铺,裴济舔了舔嘴角,并没有暴躁,因为他昨晚久违的睡得挺好。 第二天,裴济开始认真的观察起周斯柔来。 她成绩还可以,数学不太好,每次上数学课,都会偷偷在草稿本上画小图案;和很多这个年龄段的同学一样,每天都在傻乐,但她乐的很安静,不是聒噪的那种。 她几乎每天都会带水果来学校,一般在上完第二节课之后开始吃,有时候是香蕉,有时候是橘子、苹果、荔枝,她的身上总有一股甜甜的味道。 后来裴济从同学口中知道,原来她家里是开水果店的。 有一次,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盖子,她的同桌问她今天又带了什么好吃的。 裴济歪头瞥了一眼,原来是桑葚。 一边看课外书一边吃着桑葚,嫩粉的嘴唇被染上了紫红色,像涂了口红,她的同桌发现了以后指着她的脸笑。 女孩愣了一下,赶紧从书包里摸出个圆形的小镜子,对着镜子照了照,看到自己染成紫红色的嘴唇,也忍不住嘟起嘴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前排的笑声轻轻飘到后排,裴济看着她对着镜子傻笑的模样,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扬了起来,连眼神都软了几分。裴济自己没有发现,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傻笑’。 只是有一个问题,他和周斯柔并不熟悉,两个人甚至都没说过几句话。 第二天,裴济从书包里拿出一盒比利时的巧克力。 “我也可以吃吗?” 裴济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怎么不馋死你? “你也尝尝吧。” 周斯柔眼睛里闪烁着惊讶,有些羞涩的对他笑了下,“谢谢。” 那天晚上,裴济又梦到她了。 和上次的梦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的很刺激,她眼里含着泪,小声叫他 “裴济”,可他却没松开手,反而更紧地攥着她的手腕。 导致早上醒来的时候,裴济都有些怅然若失,如坠云里。 裴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明明自己是喜欢她的,但在梦里却更喜欢欺负她。看到她流眼泪,裴济不觉得难过,反而更兴奋。 可能自己真的病的不轻吧。 还是不要靠近她比较好,在现实中,他不确定能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中考前,放学前,裴济叫住了她。 “你要上哪所学校?” 周斯柔似乎有些意外,眼睛圆圆的,脸颊肉肉的,看上去很想咬一口。 “你要去哪所学校?” 周斯柔说了一个重点高中的名字,裴济点点头,按照平时的成绩,两人考这所学校问题都不大。 但从那天过后,裴济再也没有见过周斯柔。 联系方式也换了。 上了高中,裴济开始□□神类药物,逐渐能控制住自己的性情,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喜欢他的人很多,同学老师也经常赞扬他品学兼优。 但只有裴济知道,药物只是暂时压制了他的 “不正常”,却没能填补他缺失的同理心,更没能抹去心底那份扭曲的执念。 他表面上越来越 “好”,内里却像是在慢慢腐烂。 - 斯柔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快的像是要跳出体外。 她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的伸手去拉开车门下车。 不远处,一个男人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斯柔急忙小跑过去,蹲下伸手轻轻摸索了下男人的脸。 温热的鼻息拂过指尖,身上没有明显外伤,额头和手关节部位有轻微擦伤,应该没有大碍。 具体伤势得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叫救护车过来还得需要一段时间,不如直接过去更快速。 斯柔心底稍稍放松,却在看清男人的面容时一缩。 他的头发被雨打湿,贴在脸颊上,衬得皮肤异常白皙,纤长的睫毛挂着雨珠,高挺的鼻梁下,淡色的薄唇抿成一道弧线,即使狼狈至此,依旧俊美的让人窒息。 这带着寒意的美丽令人战栗,让人既想用体温温暖他,又想将他永远定格在这雨夜的脆弱瞬间。 斯柔回过神来猛的发觉,这个男人的脸异常的眼熟。 这......好像是她的初中同学? 裴济?应该没错吧。 斯柔又仔细看了几眼。 真的是他。 虽然很多年没见过了,但斯柔对他的印象还挺深刻的。 没想到多年之后,两人竟以这种方式再次见面了。 雨还在下,顾不上多想,斯柔艰难的把他扶了起来,男人个子很高,但身上却很瘦,斯柔扶着他很吃力,但也能勉强挪动。 打开后车门,把他推了进去,斯柔忙坐到前排,开车去往医院。 最近的医院离这里差不多二十分钟,马上要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斯柔扫了一眼后视镜,浑身一个激灵,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一个面色苍白的人正从后排缓缓的爬坐了起来。 “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斯柔眼睛看着前方道路,轻声询问。 “......” 裴济没有说话,斯柔猜测他应该是头晕,还没反应过来,解释说:“刚才开车时你忽然出现在我车前,我现在带你到医院去检查。” 看他的表情,应该是没认出自己来。这也正常,她上初中时在班里就是个小透明。 斯柔找了个空位停下车, 进了医院后,裴济先被叫去拍片子做检查。 斯柔现在已经冷静下来,叮嘱做完检查后坐在椅子上的裴济。 “你先在这等我一会儿哈。” 男人盯着她的脸,缓缓点了点头。 怎么看着有点呆滞呢?不会脑子撞出了什么问题吧?斯柔皱着眉的进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告诉斯柔,片子显示裴济的手臂桡骨骨折,需要做手术,手术时间安排在明天下午。 竟然骨折了? 看裴济脸上不痛不痒的样子,斯柔以为他只受了些皮外伤,没想到他一直在忍着痛。 斯柔内心十分愧疚,拿着单子去护士站办了住院手续,又匆忙回去跟裴济说明了一下情况,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他去了病房。 整理了一下床铺,斯柔示意裴济过去躺下。 斯柔站在床边轻声询问:“那个......你要不要先联系一下你的家人啊?” 裴济摇了摇头,说:“手机不见了。” 斯柔从兜里拿出手机,说:“你可以用我的。” 裴济说:“不记得别人的号码。” “......”那好吧。 斯柔环顾了下病房,这间病房只有裴济一个病人,房间里空荡荡的,要住院的话还缺很多用的东西。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出去买点东西,马上就会回来。” 斯柔说完转身,手腕却被床上的人牢牢抓住了,她心惊胆战的盯着裴济的手,可别把伤势搞严重了。 “那我要是找不到你怎么办?”男人盯着她,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斯柔觉得他可能是怕自己偷偷跑路,把他一个人扔在这。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衣兜,把一张学生卡递了过去。 “这是我的证件,我目前在警校上学,明天还要去警局上班,你不用担心找不到我。” “原来......你去念了警校。” 裴济捏着卡,正面反面翻过来看了好几次,又抬头问她:“你高中去哪上的?” 高中?他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他记起他们俩是初中同学了? 那还担心她跑路? 他又问了一次:“你高中怎么没去一中?” 斯柔面色一黑,她没上难道是自己不想吗?中考没发挥好,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都属于人生阴影。 “我先去买点吃的,你在这等我。” 斯柔抬腕看了眼时间,已经挺晚了,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叮嘱了他几句就转身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