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夜》 第1章 chapter 1 2014年,贵州的秋天,一中的教室,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那个叫温初白的男人,迎着薄薄的晨雾,拿着一册数学课本走了进来。 自此,于许安宁而言,一切都将变得意义不凡。 “大家好,我叫温初白,是你们高二这一年的数学老师,”他停顿了一秒,半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名字。清晨的暖阳透进窗子,轻轻拢住那道修长的身影:“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高三的数学应该也是由我来教。” “我的原则很简单,”他不紧不慢地将半截粉笔扔回盒中,声线平稳而严肃:“凡是数学课,不准低头做与数学无关的事情。发呆、闲聊、睡觉都不准。” “这节课我们就可以正常上课。大家先预习十五分钟。” 说这话时,他平静地扫了一眼底下的一众学生,脸上表情淡淡,却总让人觉得有些冷峻。 众人不敢与他对视,一时都垂下了头,屏住呼吸,忙不迭地将书桌上摆放的数学课本翻开。 许安宁就是在这时抬起的头。她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窗外的日光斜斜地洒落在她身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影。 许安宁本就有些近视,又被光线这么一刺,视线愈加模糊了。她微微眯着眼,一手托着腮,一手捏着笔,抬目去看讲台,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双寂静幽深的黑眸。 她就这样看到了温初白,这位新来的数学老师。 他身姿挺拔,五官周正,上身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衣,下身是一件黑色的休闲长裤,手腕上还戴着一张极简的黑色钟表。 刚步入高二,学校就综合高一一整年的学习成绩以及个人的意愿,顺利地进行了文理分科。许安宁天生是个“物理废”,但奈何文科成绩确实优秀,于是便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文科培优班,也就是高二(3)班。进班时,就听有同学说,新来的数学老师很年轻,长得也很英俊,还是北京某知名985高校的毕业生。 总是一根筋的许安宁只当她们八卦欲太浓,纯粹以谣传谣。 毕竟,就清水县这么一个十八线小县城,闭塞又偏僻。清水一中也不过是一所平平无奇的中学,教育资源极其稀缺,教学体制也极度僵化,很多教数学的男老师要么就是秃了头的中年大叔,要么就是白发苍苍的花甲老人。 怎么会有年轻的帅哥呢?而且还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怕不是脑子被驴蹄了吧? 但是…… 她又认真看了一下那张脸,觉得好像也不是谣言。 “再加一点。” 寂静的教室突然响起一道毫无情绪的男音。许安宁吓得连手中的笔都抖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实在令人难以忽略。 底下一直静默的众人齐刷刷地朝着她的方向望过来,许安宁表情一僵,忙低头去捡,却听得那道冰冷的声音渐渐临近:“上课不要一直盯着我看。要看就看黑板或者数学书。” 这实在是一句太容易令学生起哄的玩笑话了,可偏偏说话的那人表情冷淡,语气也是一本正经的严肃。 他周身气压太低,没什么亲和力,学生们也都不敢说话,各自将目光移向了数学课本,忐忑地预习起来。 许安宁低着头,可以看见浅白色的地板上忽然多了一道灰色的人影。她的心“咯噔”一下,后背也绷得挺直,伸出去捡黑笔的手就这样僵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是你的笔吗?” “嗯。” 她垂着眼帘,轻轻收回手,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温初白没什么表情地瞥了女生一眼,只屈指将笔放在她的书桌上,什么也没说,便重新走回了讲台上。 他盯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而后仰头面向台下的一众学生,清了清嗓子:“现在开始上课。” …… 整整一节数学课,许安宁都是如坐针毡,胆战心惊。她是一个爱内耗的人,用她妈的话来说就是“玻璃心”。她不太习惯适应人群的目光,这让她觉得有点难堪,好像她真的做错了什么。 可她也没做什么啊?只是那人的皮囊太漂亮显眼,她一不留神,没把持住,盯得太久了而已。至于吗? 许安宁一面焦虑于自己刚才的当众出丑,一面望着温初白背对众人,握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身影,愤愤不平地在心里吐槽他。 “这道题有点难。不过如果大家仔细思考,综合抛物线的定义与性质,应该也并不困难。”温初白像是心有所感似地转过身子,环顾了一眼教室的四周。 他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上的粉笔灰,而后将目光落在一直抿着唇的许安宁身上。 许安宁察觉到他的目光,唇咬得更紧了,下意识地垂下头,在心里祈祷:“苍天保佑,千万不要点我……” 许安宁今天有点倒霉。越是不想来什么,就越来什么。 果不其然,温初白扶了扶镜框,道:“那个……最后一排的……靠窗的那个女生。” 他停顿一下,垂眸看了一眼贴在讲桌上的那张点名表,无比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许安宁。” 要命了。 许安宁简直欲哭无泪,却还是硬着头皮站起来,看向黑板上的那道题。 温初白的粉笔字写得很漂亮,干净而工整,一点不像别的数学老师那样潦草。可许安宁就像是突然眩晕了一样,完全没有思绪。她笔直地站着,耳根通红,声音也是吞吞吐吐:“这道题……” 停滞了几十秒。她还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咬着唇,不知所措地低头去看脚尖。 “选A。” 旁别的几个大胆的女生有点看不下去,便悄声提醒她。 许安宁却仍是非常难为情,站直的腿都忍不住颤抖。 温初白却像是非常有耐心,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等待她开口。 叮叮叮—— 下课的铃声突如起来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沉默与紧张。 温初白也是在这时低眉看了一眼时间,而后抬手冲站着的许安宁做了一个“坐下”的手势,深感遗憾地说:“我没有拖堂的习惯。所以这道题只能等到下一次上课的时候给你们讲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希望你们能独立思考,自己将这道题解出来。”他说着,又不温不冷地补充了一句:“下次上课,我还是会点人回答问题。” 直到温初白的身影已经远去,许安宁才终于坐了下来。她的膝盖都是软的,脸色惨白得有些难看。 “其实这道题挺简单的。” “真的吗?” “你只要学会运用抛物线的性质就好了……” …… 周围的几个女生正在兴致勃勃地讨论黑板上的那道数学题,并没有留意到许安宁此刻的情绪。 课间的气氛很热闹,刚刚分班,大家都不熟,却还是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慢慢熟络感情。 许安宁自始至终都是低着头,拼命忍着眼泪。 她强撑着抹了一把脸,仰头去看黑板上的题目,依旧是毫无头绪,眼泪仍是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流。 几个讨论题目的女生似是注意到了她的异常,诧异地向她张望了一眼,而后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刻意放低了说话的声音。 许安宁其实挺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的,奈何她天生就是泪失禁体质,此刻满心都在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愧,泪水根本收不回来。 “许安宁。” 许安宁从悲伤中回过神来。她的睫毛上还沾着几颗晶莹的泪珠,薄薄的下唇被她自己咬得都现出了几道浅浅的痕迹,实在是令人难以不心生同情。她泪眼朦胧地朝着那道声音的来源地望去,就看到了站在教室门口的温初白。 他双手插兜,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哭泣的她,语气平淡:“你跟我出来一下。” 许安宁从教室里走出来的时候,脑子都是迷糊的。当初得知被分到培优3班的时候,她是很高兴的。她只是想着努力适应,尽量融入这个班集体,然后认真学习,考一个好大学,最后离开……离开清水县。 但是短短一节课,她就出了两次囧,还是在她最擅长的数学课上。 温初白并没有将她带到办公室,只是随意地倚在教室外回廊的栏杆上,问:“刚才那道题是真的不会做吗?” 他的语气不似在教室里时的冰冷,反倒是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 此时离上课约莫还有两三分钟的时间。回廊上还有不同班级的同学正在嘻笑打闹,见温初白在和她谈话,时不时好奇地朝着他们的方向瞥上几眼。 “我……”许安宁不敢与他对视,只是低声道:“我当时太紧张了,没有理清楚思绪。” “所以你是会做的对吗?” “我……”许安宁一怔,她本以为他潜意识里已经将自己划为差生了。毕竟她从小学到高中,认识的所有老师里,几乎无一不是“优绩主义”的信奉者。 筛选,再筛选。通过一道又一道的难题,一张又一张的试卷,试探你到底有没有天赋,值不值得被看重。所以许安宁才会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尤其是老师的看法。 “我……应该……是会做的。”许安宁红着脸,断断续续地应道。但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她这人心态不好,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在底下安静地钻研,差不多能将题解对。但如若是在众目睽睽下回答问题或者上黑板板书,她就会莫名紧张,掌心发汗,双腿颤抖,大脑一片空白。 因而她说完这句话后,神情更不自在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 温初白倒也没有让她当面解题,只是略微蹙了下眉头,若有所思地“晤”了一声。 而后,他偏头,抱着双臂,望着许安宁的眼睛道:“我发现,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低头。” “你……”他略一停顿,思衬片刻后道:“你好像不太敢看别人的眼睛。” 感兴趣的可以点个收藏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ter 1 第2章 chapter 2 “你说话时,可以试着去看别人的眼睛。这样既可以表示尊重,也可以锻炼你的胆量。” “就比如现在,”温初白安静地注视着她,唇边难能地带了点零星的笑意:“你可以看着我说话吗?” “我……”许安宁更加心慌,无措地绞着手指。 “说什么都可以,”温初白托着下颌,再次下意识地“晤”了一声。 “你们文科班的学生英语成绩好像都不错,”温初白探寻地看向许安宁,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要不你念一句英文?” “Be brave,be strong,and let courage guide your path.” 勇敢,坚强,让勇气引导你的道路。 温初白的声音,就在如此近的距离内,清晰地传至她的耳畔。 她莫名抬头,恰好对上那双深静的眸子,不由耳热。深呼吸了几秒后,她才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吞吞地说出了那句英文:“Be brave……” “be strong……” “and……let courage guide your path.” 说完后,她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一样,慌乱地垂下头,不安地绞起了手指。 “说得很好,”温初白冲她浅浅一笑:“希望你也能Be brave。” 说着,他低头瞥了一眼表上的时间,道:“快上课了,我先走了。” 很多年后,许安宁都能够回想起这一幕。她那时早已无法拥有对青春的感受,无法体会到自己曾经的敏感与无措,却唯独记得温初白浅淡的微笑以及那句完整的英文。 Be brave. 勇敢一点。 许安宁好像真的勇敢了一点,回到教室时,她第一次在全班同学讶异的目光面前抬起了头,镇定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那天吃午饭的时候,许安宁欣喜地与吴欢谈论着这件事情。 吴欢与许安宁是初中同学,后来又一起考入了当地县城的唯一一所重点高中,也就是清水一中。她俩都是个理科废材,不约而同地选了文科。不过许安宁进了培优班,吴欢则在普通班。即使班级不同,两人的关系依旧很好,经常一起吃饭。 她一边咬着根鸡腿,一边夸张地笑着说:“你都不知道,他喊我的名字的那一瞬间,我有多紧张,我感觉一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她激动地说着,眉毛轻扬,根本不像之前在教室里显现出来的那般腼腆:“真的是社死现场,脸都丢大了。刚进培优班,就发生这样的事情。” “那确实,”吴欢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无比同情的神色,附和道:“那你们的数学老师真的有点不厚道啊,这么严肃刻板。哪像我们班啊,我们整节数学课都是欢声笑语,轻松极了。” 许安宁这回倒是停顿了一下。她想起温初白对着她念的那句英文,脸颊忽而不自然地泛红,只好笑着含糊道:“其实也还好吧。” 说完,像是怕人误解似的,她又急着补充了一句:“他就是课堂上比较严肃,私下其实挺和善的。” 吴欢倒是没怎么在意,低头吃了几口饭后,又开始换了别的话题。 …… 也是在一楼食堂。 温初白安静地站在一众领导旁边,陪着他们一起视察学生的午餐情况。 “小温啊,刚回家乡,还适应吗?”年纪大一点的校领导突然将目光放在这位年轻的下属身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关切地问道。 温初白有点排斥与人的身体接触,下意识后退几步,面上却仍是带着笑意:“挺好的。我本来就在清水县长大,这里也是我的家乡,谈不上什么适应不适应。” “那就好,”老领导眯着眼笑笑,意味深长道:“你是名校毕业,按理来说,你这么优秀,未来应该会在大城市里安家。但是我真没想到,你还愿意回到家乡,甚至情愿来咱们清水一中教书。这下,咱们清水一中可就真是庙小菩萨大了。” “唉,”老领导说着说着,忽然叹了一口气,有些发愁地看向温初白:“小温啊,咱们清水一中不比北京的那些中学,我就怕你看不上咱们这里的条件。” 温初白先是皱了皱眉,旋即又恢复如常,笑容谦逊:“孙校长,您说笑了。清水一中也是我的母校,我一定会敬职敬责的。” …… 又客套寒暄了会儿,领导们才依次离去。忙了一中午,温初白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他有些疲乏,懒得去二楼的教师食堂,便干脆在一楼的学生食堂找了个位置,安静地用餐。 温初白对食物向来是有些挑剔的。他盯着饭盒里的那几块肥大的五花肉看了几秒,最后搁下了筷子,轻轻叹了口气。 前几天,刚入职的时候,他一直是与校领导以及同事在二楼的教师食堂里用餐。 那里的菜肴比较丰富,也很精致,餐桌上还摆了一些酒水和饮料。 几个领导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偶尔兴致上来了,还会喝几瓶白酒,助助兴。当然,谈论的话题,无外乎是清水一中的辉煌战绩…… 作为一所县城高中,清水一中这几年的成绩确实比较优秀。这三年来,一中的一本率已经上升到90%,985率也有13%。 当然,所有成就的背后都暗藏着无数惨烈的代价。这些代价,主要由学生与任教的老师承受。至于学校以及领导们,倒真真切切地是名利双收了。 温初白摁了摁眉心,随意地将衬衣的袖口挽起来,淡淡地环顾了一眼四周的学生。 午饭时间才过了十分钟,食堂里的学生就离开了一大半。留下来的学生里,大多都是一边看着笔记本,一边用餐,一顿饭吃得匆匆忙忙的。 温初白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很多年前,他也曾是这里的学生。 但他还是觉得有些无奈,慢慢地将目光移开,不经意地瞥到了食堂最后方的一个角落。 温初白一怔。 角落里坐着两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其中一位个子高挑一点的女孩,正不顾形象地啃着一根油腻的鸡腿,同时还腾出一只手来,兴高采烈地朝着对面的同伴比划着些什么。 就在今天上午,那个女孩还低头盯着脚尖,耳根通红,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温初白看着女孩脸上灿烂的笑容,深觉自己受到了欺骗。他扶额,哑然失笑,而后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许安宁也是在此时吃完了饭,与吴欢分开,往着各自的班级走去。 午后的阳光像一层柔软的细纱,浅浅地斜铺在林荫大道上,树影被拉得悠长。广播站的音乐轻轻落下,与明暗的光影交织。 岁月静好,光阴恬淡。然而大多数的学生只顾低头赶路,眉头紧锁,步伐紧急而匆忙。 许安宁却恰时放慢了脚步。她听着广播里流淌的音乐,微微抬眼,望了一眼天际。 阳光灿烂,天色湛蓝,片片白云轻轻从太阳的眼皮底下飘过,像大海里浮动的白帆。 许安宁的心绪莫名平静下来。她刻意停下了脚步,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弯腰蹲了下来。 还有五分钟上课。 她匆匆瞥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念:就这样静静地待一分钟。就一分钟。 “许安宁?” 干净清润的男音里,夹杂着几分诧异和不确信。 许安宁心底一颤,吓得赶忙睁开了眼皮。温初白那张清俊的面容就近在眼前,也许是为了让她能听清自己说话,他刻意欠了欠身,眼神迷惑:“你不舒服吗?” 他们的距离很近。咫尺之间,许安宁可以看见他隐于镜片后那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侧脸的轮廓……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清淡的气息。 许安宁不自觉地绷紧了身子,硬着头皮撒谎道:“我……我有点腹痛。” “需要请假去医务室吗?”温初白似乎信以为真,语气慢慢放缓,神色关切。 “不用……”许安宁刚想开口,却忽觉有一股很轻的力道碰了碰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那人的动作干净利索,一触即离。许安宁正犯着迷糊,便见温初白已经收回了手,语气里隐隐约约透着点担忧:“真的不用去医务室吗?” “不用不用,”许安宁回过神来,抢着说道,语速极快。 “那个……”她无措地拢了拢耳际的碎发,尴尬地冲温初白笑笑:“温老师,快上课了,我先走了哈。” 说完,便快跑着离开了。 温初白眼瞧着那道迅速消失于无形的身影,表情由最初的迷惑转变为不可思议,最后被一个无奈的微笑所取代。 跑得这么快,也不像腹痛啊。 他摇头,在心里无可奈何地想着,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了。 许安宁也是回到教室里的座位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疾跑根本不像是一个腹痛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她简直要掩面而泣了。早知道撒谎会是这样的结果,她还不如…… 许安宁的大脑再一次宕机。毕竟,她那时的动作确实格外诡异。 试想,距离上课只有五分钟的时候,当众人都在步履匆匆地赶回教室时,一个女生在一片无人的角落里蹲下,还闭上了眼睛。 除了身体不舒服,许安宁实在想不出用什么理由来搪塞温初白。 许安宁挠了挠头,最终放弃了继续沉浸在这件事情中,只是在心里给自己默默提个醒:以后看到温初白,一定要绕道走。 感兴趣的可以点个收藏哦[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chapter 2 第3章 chapter 3 清水一中有个传统,每周一小考,每月一大考。每周的晚自习,学校都会统一进行相应科目的测试。然后在周末将各科成绩汇总,进行排名,复印成表,张贴在班务栏上,以示鞭策。 前两天已经考了语文和英语。今天是周三,晚自习,分班以来的第一次数学周测。 “大家注意一下,这次的数学测验的试卷由我们三个培优班的老师一起命题,区别于年级的统考,难度可能稍微有点大。大家一定要沉着冷静,仔细答题。” 开考前,温初白特意对这次测验做了一个简单交代。 他话音刚落,底下的几个学生立刻就开始鬼哭狼嚎起来。 “啊!” “天呐,跟一班二班那些理科魔鬼一起联考数学,这还要不要我们活了!” “这简直就是魔鬼测试!” …… 一班二班是学校仅有的两个理科培优班。清水一中向来是理科成绩比较拔尖,文科一般,故而学校的策略也是较为重视理科。 能进理科培优班的,都是有点天赋的学生,不过大多数应该是那种天赋与努力的集合体,简称“魔鬼”。 学校比较重视升学率,所以抓得也比较紧,尤其是对于培优班。为了提高文科培优班整体的数学成绩,备课组长制定了一个策略,也就是:每周数学测验时,文理培优班的老师集中命题出卷,学生一起联考。 “好了,”温初白屈指敲了敲讲桌,表情严肃:“时间已经到了,大家都安静一点。自己考自己的,不要分心。” 学生们虽然心底里一百个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认命般地拿起笔,开始答题。 许安宁倒是不怎么焦虑紧张,甚至还隐隐有点期待。 数学可是她最拿手的科目啊!如果考好了,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证明自己,树立一个学霸人设,让大家忘记她前几次的窘迫,让……温初白对她刮目相看? 许安宁有些飘飘然地想着。然而,当她填写完答题卡的班级与姓名那一栏后,定睛去看试卷上的第一道选择题时,忽然有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 “已知 x^2 2y^2 = 2,求代数式 \frac{xy 1}{x^2} 的最小值。” …… 许安宁看着底下的ABCD四个选项,愣了几秒后,忍不住烦躁地扯了扯头发。 魔鬼测试,名不虚传。第一道选择题就这么变态。 整场数学考试,120分钟,两个小时,对许安宁来说,无异于一场缓慢而残酷的凌迟。 第一道选择题,她冥思苦想了五分钟,还是不会做。然后她开始跳题,整整跳了三个选择题,两个填空题。 考试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的时候,她才开始做大题,慌乱地甚至连选填题的答案都没有涂写在答题卡上。 “到时间了,”温初白望着壁上的挂钟,时针的位置正缓缓移向10点。他屈指叩了叩讲桌,提高了音调:“每列最后一位同学收一下试卷。” 许安宁看着一字未动的最后一道大题,恍恍惚惚地站起来,拿起自己的答题卡,木偶似地机械着挪着步子,收着前面同学的答题卡。 当收完最后一张答题卡时,她看着那张答题卡上涂得满满当当的选择题框框,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讲桌就近在眼前,温初白低头认真地将一摞答题卡整理好,问:“都收齐了吗?还有没交的吗?” 许安宁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她将手上的七八份答题卡放在一个第一排同学的课桌上,心急如麻地翻找着自己的那份答题卡。 全班四十多个学生,集体陷入了诡异一般的沉默,都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着那个胡乱翻着答题卡的女孩。 “你在找什么?” 最后还是温初白出声,话语里俨然带了几分严厉。 “我……”许安宁终于找到了她的答题卡。她语无伦次,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我……选填题……答案忘记涂了。” 温初白沉默了几秒,而后望了一眼端坐在座位上的其余学生,说:“晚自习已经结束了,大家都回去好好休息吧。” 话毕,他淡淡地看着一直流泪的许安宁,没什么情绪地说道:“这次就算了,你把选填题答案涂完吧。下不为例。” “谢谢温老师。” 许安宁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教室的。 昏暗的夜晚里,吴欢站在教学楼下,等着自己的朋友。吴欢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纵使等得有些焦急,面对着好朋友,面色依旧和善,语气里也丝毫没有透露出半分不耐,反倒是有些故作轻松:“怎么这么慢啊?你们班那个数学老师不会拖堂了吧?” 许安宁自见到吴欢的第一秒起,泪水就如开了匣的机关,止不住地往外涌。 “怎么了?怎么了?”吴欢明显是慌了。她轻轻抚着许安宁的后背,语气担忧:“发生什么事了?考试没有考好吗?” 许安宁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自顾自地流泪。 吴欢见她不肯开口,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细声安慰道:“没关系的,一次考试又决定不了什么。” “再说了,肯定是你们出题老师的问题,故意出这么变态的题目。你要是做我们这些普通班的试卷,肯定会无比顺手……” “现在小孩真脆弱。一次考试就哭成这样,以后进了社会该怎么办啊?” 说这话的是理科一班的一个教数学的女老师。女老师名叫赵倩,四十岁左右,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为人极其刻板,常年无笑。一班学生都在私底下称她为“灭绝师太”。 灭绝师太刚抱着一叠答题卡走下楼梯,就听到了近处女孩隐忍的啜泣声。她不悦地皱了皱眉,偏头对一同下楼的温初白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说真的,虽然这些小孩都骂我们学校像个监狱一样,囚禁他们的身心自由。但是你看看,他们连一次考试的失败都无法忍受,以后还怎么在社会上生存啊。” “我就支持我们学校这种教育方式,不用搞什么素质教育,就是应试教育。多考试,多刷题,好好磨一下他们的心态。” 夜色深黑,残月高悬,星辰点点。路灯的微光一闪一闪,女孩子黯淡的面容,含泪的浅眸也渐渐变得忽明忽暗。 温初白只看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 身旁的赵倩见他半晌也没开口,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不过,温老师,你以前待在北京,应该还不太适应咱们一中的教育模式吧。一中确实不比北京那些大城市里的高中。素质教育,对于清水县这种贫困县而言,就是奢侈品。” 闻言,温初白没怎么表态,既不说赞成也不言反对,只是揶揄自己似地说了一句玩笑话:“是啊。不过我以前当学生的时候,也不喜欢清水一中。” “那时候,我就在想,每天都在考试做题,像个机器一样。我以后毕业了不会真的成了书呆子吧。” 说着,温初白笑着叹了一口气:“所以有时候,我其实挺理解这些学生的。” 赵倩沉默了。她抬眼望向远处,神色不明,半晌才出声:“你说的对。谁没有当过学生啊。” “但是,”她顿了顿,向来冷厉的眉眼里藏着些不为人知的疲惫:“我们这些当老师的也没有办法。” “温老师,你现在还年轻,没有做过父母。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的时候,结婚生子了过后,你就会发现,当老师与做父母是一样的。” “你既想呵护他们幼小的心灵,又希望他们能独立成长。你既希望他们平安喜乐,又期待他们样样出色。” 她自嘲似地一笑:“总之就是很矛盾。” “但是如果非要我做个取舍的话,我还是原先那句话,支持应试教育。人们都说条条道路通罗马,但就是有人出生就在罗马。他们的起点已经很低了,没有有钱的爹妈,培养不了爱好,留不了洋,也继承不到什么财产。除了高考,我想不出第二条比这还要相对公平和容易的道路了。” 赵倩最后的话,随着她那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一起,渐渐地隐没在了走廊的尽头。 温初白在原地停留了几分钟后,也移步回到了自己的教师公寓。他随手解开衬衣领口的几颗纽扣,而后从提包里取出一只打火机和一包二手烟。 他走到漆黑的阳台上,在深沉的夜色中,点燃了一根烟,沉默地吐着烟圈。 许安宁回到宿舍时,已经十点二十了。 舍友们原本正聊得起劲,忽然见许安宁推门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顿时都变了,声音也放低了许多。 许安宁静静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宿舍里其中一个正在刷牙的女孩的肩膀,睫羽低垂:“你有电话卡吗?” 清水一中实行封闭化管理,不允许学生携带手机、电话手表等电子产品进入校园。因为一中每隔一个月也才放一天假,为了解决学生与家长沟通的现实需求,便在校内都安装了座机电话。 许安宁的电话卡忘在了教室。吴欢的宿舍距离她又太远,不太方便。她只好求助同宿舍里的一个看起来比较阳光热情的女孩。 女孩愣了几秒后,忙放下牙刷,嘴角还冒着薄荷味的白沫。她从包里掏出一张贴着卡通人物的卡片,大大方方地递给许安宁。 “谢谢。” “不客气,”女孩弯了弯眉毛,爽朗一笑。女孩叫杨依琳,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不仅成绩优秀,人也长得漂亮,性格也很明媚。 她觉察到许安宁此刻的情绪不好,笑着安慰道:“没关系的。试卷确实变态,我也有好多题不会做。慢慢就会好的。” “嗯,谢谢你。”许安宁轻轻点了点头,而后走出了宿舍,来到廊道上的电话机前。 校方因为害怕学生沉溺于电子产品,不太支持走读。所以一中住宿的人很多,晚上打电话的人也特别多。 还有十分钟就熄灯了。但电话机前还是排了四五个女生。 “我这次真的考砸了。数学可能都及不了格……” 正在打电话的那个女生好像也是在和父母哭诉着这次考试,不停地跺着脚。 许安宁的注意力被她的哭腔吸引过去,发现她的面容有点熟悉。定了定神,她才发觉女生也是自己的同班同学,好像……叫刘佳。 “我真的没考好,”刘佳哭了一会儿,音量忽地拔高了很多,语气不满:“妈,你说凭什么啊。考试时间到了就是到了,我们班居然还有人拖着答题卡不交,延长作答时间。一点都不公平。” 许安宁捏着电话卡的手一抖,卡片就这样掉落在地。她低头去捡的瞬间,刘佳正挂断电话,从她的身边走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心里有千万个可以辩驳刘佳的理由,来挽回她那渺小却又坚硬的自尊心,却在刘佳与自己擦肩而过时,呼吸停滞,迟迟不敢抬头。 排到许安宁的时候,离熄灯只有两分钟了。她没有任何犹豫地在电话机的键盘上按下那一连串数字,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句无比熟悉又无比冷淡的“喂?你是哪位?” 许安宁喉咙有点艰涩。她勉强咽下口水,才唤了句:“妈。” 电话那头的女人似是怔了怔,半晌才开口,语气也缓和了不少:“是安宁啊。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是有什么事吗?”女人似乎很忙,电话那头的音质嘈杂而混乱。 许安宁却还是清晰地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嗓音,粗暴而尖锐:“她是不是钱不够用了?” 女人似是怕她听见,隐忍地斥了一句:“别说话。”而后,又是那副平静沉稳的语气:“安宁,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在学校过得还好吗?” 许安宁拼命忍住汹涌而出的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语调尽量平稳:“没什么事。我过得挺好的。” “那就好。现在也很晚了,你好好休息,在学校照顾好自己。” 许安宁听着她说话,低低“嗯”了一声。 谁也没有挂断电话。最后还是电话那边的女人说:“那就先这样了啊。我挂了啊。” 几秒后,声音消失,座机熄屏。整栋宿舍楼的灯也全部熄灭。 许安宁抽出电话卡,没有急着先回宿舍,而是靠着墙壁,慢慢地蹲了下来,双手无力下垂,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感兴趣的话可以点个收藏哦[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chapter 3 第4章 chapter 4 答题卡一发到手里,许安宁就将它揉成团,一把塞进了抽屉里。 讲台上的温初白将她的这一番动作看得清清楚楚,面上却没有什么较大的情绪起伏。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学生们都低着头,垂眼看着桌面上的试卷,表情沉重。 “嗯……”温初白拿着试题沉吟了几秒,试图露出一个安慰性的微笑,同时将语气放缓:“这次数学试题确实比较难。所以没有达到自己理想的分数也没有关系。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分析问题,解决问题。” “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温初白装出一副老成的腔调,语重心长地说:“慢慢来。考多了,也就习惯了。” 考多了,也就习惯了。 习惯什么呢?习惯失败,习惯自尊心被踩踏的感觉,习惯低着头穿梭于人群之间,习惯永远挥之不去的落差感…… 很显然,温初白或许天生不太具备安慰人的潜质。此话一出,全班同学脸上的表情更沉重了,全都是哭丧着脸。 “好了,现在我们来讲第一道选择题。这道题非常经典,精准而巧妙地考察到了不等式这个知识点……” 温初白在上面尽心尽力地讲着,许安宁在底下明目张胆地走神。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从抽屉里抽出那张答题卡。接到前排同学传过来的成绩表时,她的面部表情也控制得很好,连瞥都不曾瞥一眼,便直接甩手丢给了同桌。 她开始浑浑噩噩地想,或许她根本不适合待在培优班。她有些怀念普通班的日子,同学的羡慕,老师的夸奖,耀眼的成绩…… 那时候,她真的天然地忘却了自己最初的模样,理所当然地立起了学霸人设。 安静,随和,成绩好。外加一个家境贫寒。简直无敌,妥妥的一个励志好榜样,中国好青年。 她丝毫没有因为来自农村而自卑,反而觉得自己非常酷,非常牛逼。 你看,就算我家庭条件糟糕,我依然如此优秀,自信而稳重。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许安宁大概也没有想过,那些她精心构造的华美人设,有一天也会坍塌,冷酷地冲她叫嚣着,告诉她一个无比现实的真相:你就是一个平庸的人。你根本无法成为自己幻想的样子。 下课后,许安宁颓废地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 她昨晚哭了两个小时,如今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余麻木。 温初白似乎并没有立时离开,他那平和而又有质感的声音自上而下地传至许安宁的耳畔。 许安宁莫名烦躁,她有点不想听他说话,因为她几乎可以猜得到他要说什么。她紧紧闭着眼睛,顺便用手捂住了耳朵,但还是可以清晰地听见那人说的每一个字: “我知道,考差了,大家心里都很难受。这很正常,我也曾是学生,非常能理解这种滋味,就感觉非常没面子,像是被人踩在脚底下,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一样。” 温初白说得很诚恳,话语间一点都没有像他这种年轻帅气的知识分子所具备的文雅和深奥,反倒是非常质朴。 换句话来说,就是很土气。但是却很动人。 许安宁忍不住睁开眼睛,支起下巴,抬头去看讲台上的那个年轻男人。 他的衣着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深灰色风格,面色却不同于上课时的严肃与冷淡,反而多了几分生动且真挚的微笑:“但是我想,比起尊严,通俗来讲,就是面子。更重要的或许是勇气。勇敢地接纳自己不堪的一面,然后继续前行。” “虽然或许你们觉得这句话一股浓浓的心理鸡汤味儿,但是确实是这个道理。” “好了,”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占用了几分钟的下课时间,抱歉地笑笑:“很惭愧啊,说话不算数,拖了堂。我保证,就这一次……” 话音尚未完整落下时,班里的学生突然都笑了。原本压抑无比的气氛顿时变得欢脱起来,几个大胆的同学还故意哀求似地看着温初白,说:“温老师,你不用惭愧,我们都非常喜欢听你说话。你完全不用停下来的,我们都不累,继续说几句吧,我们给你捧场。” 很显然,温初白帅气的外表,以及课上课下的强烈反差瞬间捕获了整体三班学生的芳心。 “大家表现得有些过分热情了,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温初白摆了摆手,笑得一脸春风:“现在就不耽误大家时间了。当然,如果大家有什么困惑的地方,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学习上,都可以找我聊聊。随时欢迎你们的到来。” “最后,希望大家都能 Be brave。” Be brave. 许安宁听着这两个突如其来的英文单词,忽然想起——那天上午,他倚着栏杆,偏头去看她,笑着望入她的眼睛,慢慢地对她念出了这句英文。 她愣愣地仰头去看他,刚巧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她一时心慌,不自在地想要错开目光,却见他向她绽放了一个鼓励意味的微笑,眼神平和而有力。 “哇塞,太酷了,我一直以为他像那些IT男一样,古板无趣。没想到啊,他私下里居然这么和善。” “yesyes,他念的英文真好听。从今天开始,就冲着他的皮囊,我也一定要好好学习数学。” …… 许安宁垂眼看着桌面,静静地听着前后左右的同学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温初白。 “不行了,既然温老师说可以找他聊天,我必须要和他深入沟通一下我数学成绩的现状。” 几个女生正聊得火热,毫无征兆地,一个男生也插入了这场闲聊之中。 那男生正是许安宁的同桌,长相挺斯文的,五官也比较周正。 即使两人的座位只有一尺之隔,许安宁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隐隐约约记得他好像就是班长。 此时此刻,男生正懊恼地看着那张被许安宁甩过去的成绩表,眉眼间流露出了一丁点儿的痛苦神色,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我的数学真是越来越废了。以前还能考个120,现在连及格都难。” …… 几个聊得起劲的女生停止了刚才的话题,一脸无语地看着男生,愤愤地道:“宋涛,你能不能不要凡尔赛了。你看看你,这次数学全班排名第三,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啊?如果连你都要苦恼,那我们几个岂不是要跳楼去了?” 那个叫宋涛的男生完全不知道领情,俨然是一副得了便宜又卖乖的语气:“106分,真的很低了。有史以来考得最低的一次。” “滚开啊。我们几个还只有六七十分呢……” …… 也许是那个“106分”刺到了许安宁,她原本平复下来的心绪再次混乱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 她勉强地撑着额头,听着她那个同桌还在不停地“凡尔赛”,忽然产生了几分嫌恶。 小人得志。 这四个字忽然涌入心头时,就连许安宁自己都吓了一跳。 男生做作的神态,夸张的语气,就像一面透明的镜子一样。透过那面镜子,她突然很清楚地看见了一个女孩。 那个每次考好都强硬地忍住微笑,苦着脸对身边人叹气说“这次考得很差劲”的女孩。那个女孩,得志的小人,是她吗?难道不是她吗? 恍惚之间,下一堂课的铃声恰时响起。许安宁苦笑一下,收回了神思,下意识去抽屉里那课本。 课表上显示这节课是英语课。许安宁自然而然地翻找着英语书,却在低头的瞬间,目光触及到了那张被她揉成一团的答题卡。 她拿书的手顿了顿。下一秒,英语老师就踩着高跟鞋走进了教室。 英语老师也是个年轻的女人,大概三十岁左右。她长得漂亮,五官精美如画,穿着时尚,气质也是浑然天成地优雅。 英语老师不仅人美,性子也温柔。上了这么多天课了,她从来没有批评过什么人,点人回答问题时,尤其是念英语课文的时候。哪怕那个同学的口语有多么蹩脚,底下的同学笑得有多么热闹,她也未曾流露出半分不屑的神情,只是安静而温和地注视着那名回答问题的同学,面带微笑地倾听她说完。 许安宁的英语并不算出色,也很少从英语成绩中获得什么优越感。但她真的非常喜欢英语课,因为她从来都不用担心出丑,也不会害怕受到蔑视,反而是前所未有地感到平静和轻松。 许安宁将英语课本平放在桌面上,犹豫了一瞬后,还是垂头将那张抽屉里揉乱的答题卡铺展开来。 61分。 150分的试卷,她考了61分。 不知道为什么,当真相真正来临之时,许安宁反而出奇地平静。 她上午由于没有调整好心态,一直心不在焉,错过了温初白讲题的时间。 所以…… 她咬牙,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午间时分,办公室的老师都吃饭去了,不宽也不窄的室内,只剩下了温初白一个人。他不紧不慢地敲着键盘,一丝不苟地盯着电脑上的PPT。 敲完最后一个字时,终于,他送了一口气,微皱的眉目渐渐舒朗起来,抬步走出了办公室。 刚走几步,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女孩子站在办公室回廊外的一角,右手攥着一张试卷,指尖微微颤抖,面色忧郁,似乎十分踌躇。 他想也没想,便径直走到了她面前,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许安宁。” 感兴趣的可以点个收藏哦[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chapter 4 第5章 chapter 5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但是没有人说过,做足了准备,结果就一定能够达到预期。 来此之前,许安宁在心底默默念了许多遍“be brave”,打了数十次腹稿,又把嘴角调到最得体的弧度,反复练习,像给一副面具抛光。 然而,当那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时,她所有的准备都前功尽弃。 依旧如初见那般,她手足无措地转过身去,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试卷,尾音发颤:“温……老师?” “不用这么紧张,”温初白好笑地看着她,声音温和:“怎么站在这里?吃午饭了吗?” 许安宁摇了摇头,费了很大的勇气才敢抬眸望入温初白的眼睛,没什么底气地道:“温老师,上午的试卷,我有好几道题没听懂……” 她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说完这句话,她再度低下了头,眼神飘向地板,心跳不止。 不到一秒,她就听到那人毫不犹豫地应了两个字“好啊”。 “是要在办公室里讲吗?”温初白探寻地看着她,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也许这句话有点无厘头。可许安宁明白,温初白瞧出了她有些“社恐”,焦虑于人群的注视。一中的老师都比较“尽职尽责”,注重效率,备课极其紧张,一顿饭用掉的时间可能与学生差不多。 没一会儿,可能老师们都回到了办公室,许安宁本就胆小,又突然只身处于师长们之间,只怕会更不自在。 想到这儿,许安宁忽然滋生出几分感动。她正不知如何开口,却见温初白已然体贴地做了决定:“我记得3楼有间空教室,门没锁,经常有学生去那儿自习。我就在那边给你讲题吧。” 说着,他就起身迈了一小步。他走路的姿态优雅而随性,双手自然下垂在两侧,步伐均匀而悠闲。许安宁垂着眼,跟上了他的步子,来到了那间教室。 教室里很空旷,也没什么人。 温初白自顾自地走到一张椅子面前,坐下来,支起下巴,若有所思地拿着那张试卷,仔细地翻看了几分钟。半晌后,他才微微眯起眼,对着许安宁说:“我之前研究了一下你的错题。感觉里面有些题目,你应该是能做得出来的。你数学底子不差,可能是心态没有调节好。” 听到这句潜在的认可,许安宁有一瞬间的喜悦,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来。她低声道:“我也这么觉得。明明平常会做,但到了考试的时候,就是大脑一片空白。” “嗯,可以理解,”温初白点了点头,沉吟了几秒后,方道:“我以前也总是这样,考试时非常容易紧张,总是忍不住抬头去看钟表上的时间。” “你做什么事情才会放松?” 话题转换的太过突然,许安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温初白。 “我是想说,”温初白看着她一脸迷惑的样子,不由得清了清嗓子:“你可以把考试想象成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样可以减少一些无形的压力,让你平静下来,变得更专注。” “不过,”温初白话锋微转,语气认真:“你还是要有意识地转变自己对考试这件事情的看法。” “考试其实……”温初白停顿了一下,迎着女生安静的视线,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些道理说下去。 考试其实没这么重要。那些成绩都代表不了什么…… 这些话,他自己做学生的时候就听过很多遍,现在也轮到他传授给他的学生了。 可是,他扪心自问,真的不重要吗? 如果不重要,那为什么这些学生要反反复复地刷题学习呢?为什么大部分老师只偏爱优等生,却对差生不屑一顾呢?为什么那些有名的企业只招收985211毕业的大学生呢?…… 且不说学生时代的这些考试,就连成年人社会里,考公考编都需要笔试面试。一份答卷,近乎决定着你未来的人生轨迹,怎么会不重要呢? 许安宁打量着面前突然沉默的男人。她一直都觉得,温初白很特别,与一中里的其余老师有明显的区别。但这种区别到底是什么,她也具体说不出来。 就比如现下,他们离得这么近,他的脸上还保持着礼貌的笑容,眼眸温润清明,坐姿依旧端方挺直,可是许安宁却在他忽然的沉默之中,觉得他很陌生,陌生的颓废感。 这个念头把她吓了一跳。却见温初白再次开口,掩饰似地一笑:“抱歉啊,我刚才有些走神。” “我们开始讲题吧,”他恢复了惯常的神色,指了指试卷,问:“哪道题不会?” 许安宁不知他为何放弃了之前未继续说完的话,却也没有多想。 但眼下,在温初白平和的注视下,她有点忐忑不安。上午因为无法接受现实,她赌气似地在数学课上走神,根本没怎么听温初白讲那些错题。 算了。 她认命般地说出实情:“我……之前课上没怎么听讲。” “我知道。” 什么?她还以为她伪装得挺好的,结果…… 许安宁更尴尬了,只得低声认错:“对不起,温老师,我下次不会了。” “没关系,”温初白却弯了弯唇,轻秒淡写着说了一句:“偶尔走走神,也能够释放一下情绪。不用这么规规矩矩。” 许安宁:??? 第一次上课时,那个严肃冷淡,一开口就是三四条原则的数学老师哪里去了? 果然,人都是善于伪装的。 许安宁在心里轻叹,却也于无形之中对温初白产生了几分信任和亲近。 温初白讲题时很有耐心,语速也很缓慢。 秋天的阳光,不浓不淡地铺洒开来,浅浅的,暖暖的,柔柔的,给人久违的温和与惬意。 因为昨晚哭了两个小时,许安宁的睡眠质量有点差,此刻难免有些犯困。她打了个哈欠,勉强地撑开眼皮,定神去听温初白讲题。 却见温初白蓦然停了下来,侧过头看着她:“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许安宁顿时就清醒过来了,赶忙调整了一下状态,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你还没有吃饭吧?” 温初白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的动作,而后搁下手中的红笔,直起身,对着她道:“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买午餐。” “啊?”许安宁的反应慢了半拍,意识到他说的话后赶紧推辞道:“不用不用,我不饿。温老师,您自己去吧,我改天再抽时间找您。” 话说着,她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好吧,又是一个超级尴尬大无敌的社死现场。许安宁在心里默默流泪,脸烫得绯红。 温初白也没拆穿她,只是果断地做了决定:“那就这样。你在这里等我,顺便理一下题目的思路。” 两盒咖喱饭。外加两瓶矿泉水。 许安宁看着美味的午饭,勉强咽了咽口水,惊异地望向温初白:“温老师……你出校了吗?” 学校食堂怎么会有咖喱饭? “嗯,”温初白点点头,没什么顾忌地说道:“学校食堂的饭菜不怎么合胃口。” 好吧。当老师就是比当学生好,还有挑食的余地。 许安宁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似的,温初白解释道:“也只是偶尔出去几次,不然领导也会介意的。好了,你快趁热吃吧。” 一顿饭吃得许安宁真是心满意足。 吃完后,她拿着那瓶矿泉水,像要扭开瓶盖,却怎么也打不开。 “我来吧。”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拿走了她的矿泉水,几步就将瓶盖拧开,递给了她。 接过矿泉水瓶的瞬间,她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指节。许安宁再次大脑宕机,触电一般得伸回了手。 温初白倒是没什么反应,神情自若地喝了一口水,而后抽出一张湿纸巾,擦干净手,也递了一张给她。 也许是刚吃完饭,室内有些暖热。温初白随意挽了挽衣袖,同时扯开了衬衣的两个纽扣。而后,他又清理了一番桌面,将饭盒收理好。 整理完一切后,他拿起试卷和笔,看着许安宁道:“第一节晚自习的时候,你再来找我吧。现在先回去休息一下。” 许安宁一愣。原来他看出了自己的瞌睡。 也许是因为温初白私下里太过谦和,没有什么老师架子,许安宁竟不怎么拘谨,甚至还开了一句玩笑:“温老师,你是不是有一双‘火眼金睛’啊?” 估计是没有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句,温初白怔忪了一秒后,笑了笑:“那当然,好歹我也是当老师的人。” 许安宁凝着他如春风般温明和煦的笑容,心跳忽然漏了半拍。 我这是怎么了? 许安宁有些不对劲地想着,匆忙直起身,跟温初白道别:“温老师,我先回去了。今天谢谢您。” 那个“您”字似是有意咬得很重,温初白简直哭笑不得:“不用这么尊敬,许同学,我比你大不了多少。” “还有,”温初白忽然停顿,神色认真而安静:“我虽然是你的老师,但是除了讲题备课,其余能力也很匮乏。本来是很想尽力安慰一下你,谈论一些道理,但是那些话恐怕就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 “所以,”温初白专注地看着她,声音平宁而笃定:“我只能说,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并不是因为我对你怀有过大的期望,急于让你获得进步。而是因为我看见了你的能力,你的才华。我愿意给你信心,鼓励你前进,同时也希望你能相信,相信的力量。” 不知道有没有人喜欢看这种,如果有的话,可以点个收藏哦[摸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chapter 5 第6章 chapter 6 我相信你。 很多时候,许安宁只要一听到这四个字,就会莫名恐慌。 相信,即意味着心怀期待。期待你有所成长,有所进步…… 可许安宁并不觉得她有勇气去承受这些期待,因为她害怕,害怕失败,更害怕那些相信她的人对她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但是,温初白对她的相信,似乎很纯粹,没有预期,也毫无理由。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想给予她一份力量和勇气。 许安宁忽然鼻子一酸,有些想要落泪的冲动。于是她只好假装眼睛发酸似的揉了揉眉眼,吞咽下所有的情绪,尽量平声道:“谢谢温老师。” 9月份悄无声息的就过去了。10月来临,天气渐渐转凉,秋叶染黄。 或许是温初白的那句“我相信你”给予了许安宁一些信心,她慢慢地尝试去适应这个新的班级,不断克服自己的恐惧与虚荣,成绩也逐步稳定下来。 10月上旬的期中考试中,全班40个人,她班排20,中游靠后,不上不下。 许安宁本以为自己会觉得失落,或是不甘,可她的心绪竟是出奇的平静。因为,她发现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这或许就是她目前的水平。她已经尽力了,没有失误,正常发挥。 那就稳中求进吧。 她这样想着,班主任已经抱着一堆奖品走进了教室。班主任姓李,也是个冷冰冰的女老师。 不过,也许是因为这次考试中,班级的成绩整体都比较优秀,在全市的排名靠前。所以这位总是板着脸的美人老师,终于露出了一抹生动的微笑。 她将奖品放在讲台上的,而后将U盘插进电脑,打开课件。然后,银灰色的投影屏幕上,赫然跳出了八个鲜明的大字——“期中考试总结大会。” “只有反思,才能获得进步。期中考试已经结束,那么我们后续的工作就是反思与总结,不断吸取经验教训。” “首先,我先简短介绍一下我们班这次的整体成绩……” 许安宁托着腮,漫不经心地听着李老师于讲台上发表着长篇大论,神思时不时飘向窗外。 窗外,秋意渐浓。天空变得又高又淡,悠远而洁净。风过时,无数银杏叶如一场黄金雨般从天顶飘落。 大自然总是拥有一种能让人平静下来的魔力。许安宁安静地注视着秋天的足迹,看着无数景物自眼底划过。忽然,一个浅灰色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 男人背着光,立于银杏树下,在夕阳模糊的光线下成为一道简约而清雅剪影。黄昏时的光晕勾画着他侧脸的线条,他的脸一半隐于阴影里,瞧不出什么表情。 许安宁出神地望着他的背影,没有由来地感到一阵寂寞与哀伤。 “咱们班有两位同学在本次考试中进入了全市前五,分别是杨依琳和宋涛,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祝贺他们!” 掌声如雷点般骤然响起,回荡在整座教室里,经久不息。 许安宁也是在这时才偏过头,抬眸去看台上领奖的两位同学。 清水一中每次所举行的大型考试,都是与全市统一联考。一中虽是重点高中,但充其量也只是县级的,教育质量与市级高中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可想而知,能挤进全市前五的学生基本都是大神中的大神,县城里金字塔顶尖的人物。 “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即便这次考得很好,我们也不能骄傲自满,更要严于律己,不断突破自己……” 掌声骤停,寂静的教室里只余有班主任语重心长的教导和规劝。 这位好不容易绽放出点微笑的美人,又恢复了平常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语气严肃老成。 许安宁下意识又去看窗外的温初白,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半蹲了下来,眼帘低垂,手里拾着一片金黄的银杏叶。 他逆着光,眼睛黯淡而朦胧,银杏叶平铺于掌心,似乎是在观察叶片的纹理和脉络。 许安宁的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那样的感觉又来了,莫名的悸动如金玲一般在她的身体的每一部分里摇颤。 她突然明白,温初白为何会如此特殊。一中里的老师也好,领导也罢,都会有情绪,或喜悦,或愤怒,或忧愁,或不屑…… 但温初白不一样,他的情绪很浅淡,哪怕就连笑意,或是课堂上的严谨,都让人觉得朦胧而模糊。 许安宁隐隐觉得,他就如阳光下的影子一样,寂寞而孤独。 许安宁想到这,忽然觉得自己又犯病了。犯的是文艺病。 温初白如何,与她有什么干系?她怎么会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能看透别人的内心呢? “下周二,学校将举行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我已经把报名表提交给了体育委员,有意向的同学可以积极报名,”班主任已经结束了冗长的考试反思,开始换了个话题:“我对我们培优班同学的要求就是全面发展,既要学习好,也要玩得好。所以关于这次运动会,大家也不用紧绷着,尽情参加,好好放松。” 此话刚落,欢呼声,尖叫声立刻响起,远远胜过方才的掌声。 令大家雀跃的当然不是运动会了,而是——放假。 清水一中,清水县第一高级中学,又称“清水县第一高级监狱”。一中每月只放一天假,但是偶尔,举行重大活动后,就比如这次的运动会,也会大发慈悲地给学生放两天假。 想到终于能“出狱”,许安宁也不由得勾唇笑了笑。 “有什么可高兴的。放个假而已,他们难道考得很好吗?” 声音很小,隐于众人的欢呼声之间,几近耳语。可许安宁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侧过头,恰好与隔着一条走廊的刘佳四目相对。是那个在电话里控诉“她延迟交卷不公平”的女生。 许安宁有些尴尬,僵硬着想要调转过头,却见刘佳若有若无地瞟了她一眼,目光里流露出来的轻屑溢于言表。 一瞬间,许安宁所尽力维持的平静,淡泊,漠视几乎全部裂开。她忽然很想走到教室后墙前,去看看那上面所张贴的成绩表,锁定一个叫“刘佳”的名字,费尽心机地将其与第一第二名对比,然后在心里暗自鄙夷着她:你也不过如此嘛?有什么可骄傲的? 但最终,许安宁只是淡淡地瞥了对面之人一眼,然后又平静地回过头,翻出习题,开始学习,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如何对待同学的蔑视呢? 满不在乎。你越淡定,她就越不平,越愤怒,显得你就越平和。 果不其然,许安宁用余光瞥见,刘佳的眉线拧成一团,薄唇紧抿,似是很生气。 见她这样,许安宁却也并没有获得报复的快感,只是觉得有些没意思。 她赢了,又怎么样呢?因为,她和刘佳是一样的人,自负又自卑,喜欢攀比,时常不甘心。毕竟,只有同类才会互相嫉妒。然而,刘佳比她直接,敢于表达自己所有的情绪。 而许安宁不会,她只会躲在阴影处,悄悄藏起所有不堪的情绪,伪装出一副淡泊平和的模样。 日落黄昏,向晚的微光缓缓透进玻璃窗,沉淀出一片寂静。 少女打量着玻璃里的自己——她生得好平淡,黑的发,白的脸,耳畔还点着些褐色的细斑。她穿着宽松的蓝色校服,梳着千篇一律的马尾,一切都是那么平常而寡淡,连表情都是僵硬的。 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那块玻璃窗,轻轻将耳际的碎发挽起,极其缓慢地绽放出了一个笑容。 许安宁,虽然不完美,但是也要继续向前走啊。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chapter 6 第7章 chapter 7 “1500米长跑,女生还差一个人,有没有谁愿意为班级‘牺牲’一下自己?” 体育委员林浩扬起手中的报名册,一脸坏笑地看着第一排的杨依琳:“数学课代表,你看,要不你舍身奉献一下?” “是啊,”接话的是宋涛,他也跟着起哄:“班主任说,既要学得好,又要玩得好。课代表学习这么优秀,也要多参与活动嘛!” “滚啊,”杨依琳狠狠蹬了他们二人一眼,笑容依旧爽朗:“我已经报了跳远。至于1500米长跑,我是真的不行,跑下去腿可能会报废。” …… 运动会在即,愉快的假期也进入了倒计时,大家怎能不兴奋。一个小小的十分钟课间,气氛热闹至极,同学们都围在一起谈论着与运动会有关的事宜。 当然,一个班里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时时刻刻都不肯松懈,即使周围再怎么喧闹,他们脸上的表情依旧平淡如水,只是手中的笔尖从未停下。 毫无悬念,许安宁是一个“另类”。她既不参与热火朝天的讨论,也不反反复复的刷题。她只是想睡觉。 可恶的清水一中,变态一样的作息,早六晚十。 秋夜本就蚊子肆虐,她昨晚躺在宿舍硬邦邦的床板上,耳边嗡鸣不停,身上又添几处痒包,直到后半夜才昏沉睡去。 早上五点多又爬起来洗漱,急匆匆赶进教室,睁开朦胧的双眼,边打着哈欠,边撑着眼皮去看课文,像孔乙己一样不停地念叨着“之乎者也”一样的文字。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许安宁自然要好好补个觉。她趴在桌子上,头枕着胳膊,捂住耳朵,半阖着眼,慢慢入睡。 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许安宁。” 清冷的声线,平平的音调。 许安宁吓得一个激灵,忙掀开眼皮,只见温初白已经站在了她的课桌前,环着双臂,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她。 许安宁顶着他的目光,抿着唇,小声道:“温……老师好。” 温初白点了点头,皮肉不笑着说道:“许同学,我理解你的疲累,但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啊,至少……” 他说着,缓步走至讲台,面向大家,笑道:“也要适当装一下,不然我又要挨领导的骂了。” “另外,临近假期,我明白大家都很兴奋,但是也要注意休息。多的不说,继续上课。” …… 许安宁彻底清醒了。 好吧,她刚才睡过头了,连上课铃声都没有听到。 真是尴尬。一连几次在温初白面前丢脸,许安宁觉得自己的脸皮都变厚了不少,现下竟也不怎么觉得难受。 除了之前那个小插曲,一节课倒也是平平淡淡,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同学。” 许安宁正低头演算着一道数学题,忽而见到前排的一个女孩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脸上似是有些难为情。 “怎么了?”许安宁提笔的手微微顿住,困惑着抬眸看向面前的女孩。 女孩很瘦,皮肤是青黄色的,齐耳短发,流海略微盖过眉梢,让人瞧不见她的眼睛。 “你运动会打算报什么项目啊?”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似乎带着点犹豫和胆怯。 许安宁稍怔,而后掩饰性地笑了笑:“我还是算了吧。脑子笨,身体也僵硬,废物一个。” 说着,她又问:“你呢?你打算报什么项目?” “我打算去跑1500米。” 女孩说这话时,流海不知何时上滑至额心,露出她那双眼睛。她的眼珠是玻璃色的,透明的瞳孔里闪着细碎的光芒,像揉碎的星星落尽了眼底。 许安宁从未见过这样的眼光,这么平和,又这么坚定。 以至于她连惊讶都忘却了,只是微笑着对那女孩说:“你可以的。” “嗯,”女孩点点头,突然又格外认真地对她说了一句话:“我叫苏汀。” 许安宁一愣。她看着女孩的眼睛,也郑重地开了口:“我叫许安宁。” 女孩笑笑:“我知道。” 许安宁也笑了。 对友谊来说,笑声是个不错的开端。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莫名其妙地,许安宁在高二(3)班拥有了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她与苏汀既不会一起牵着手去吃饭,也不会一起陪伴着上厕所,她们并非形影不离,密不可分。相反,她们大部分时候都是安心去做自己的事情,就如一块透明的玻璃一样,既不被他人关注,也无心去关注别人。 但总有那么一个瞬间,课上老师提到一个有意思的名词时,课间同学们放松闲聊时,或是……她们总会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许安宁清晰地记得,那是个下午。 天空淡蓝,日光暖黄,秋风清凉。红色的班旗高高飘扬,远处的广播里的女音不听地念着一张又一张的加油稿。 密密麻麻的人群围在操场旁边,呐喊着,吼叫着,鼓动着,口里不断地冒出两个字——加油。 女生1500米长跑的比赛开始了。 许安宁挤在人群中间,远远地看着跑道上奔跑的苏汀,心里却在想着比赛之前,她与苏汀的那番对话。 “加油,祝你比赛成功。” 女孩笑着摇摇头:“我其实不擅长跑步,喘一两口气就会累得受不了,几乎要晕倒。” 许安宁诧异:“那你为什么要参加这个比赛?” 女孩的眼睛亮了,轻声道:“我就是想知道,全力以赴的感受是什么样子的。” 田径操场一圈300米。第一圈的时候,大家为了保持体力,都有意放慢了速度。但是苏汀仍是最后一个。 第二圈的时候,苏汀显然有些体力不支,落后了一大截。 “唉,我们班的女生就是不行,跑得这么慢!” “别说了,我本来想找别人的,结果看她坚持要报这个,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看来,我们班这次运动会总成绩肯定要倒数了,到时候班主任又要把我们与那两个理科班进行对比,然后在那儿阴阳怪气。” 林浩听着,也皱了皱眉,不满地看着远处苏汀的方向:“不是我说,她就不能稍微争一点气吗?跑得这么慢,她怎么敢来跑1500啊?” 许安宁终于忍无可忍,冷冷地瞥了那两个男生一眼:“我记得,班里本来就没有女生想报1500米的长跑,体委还一直拉人宣传。好不容易找到人了,怎么到了比赛的时候,你们不给本班同学加油鼓气,反倒要在背后议论别人呢?” “得了吧,”刘佳突然插过来一句:“她本来就不会跑步。你看,现在还摔了一跤。林涛宋浩他们说的也是实话,她这样只会给班级拖后腿。” 许安宁听到那句“摔了一跤”后,心底一紧,没功夫再跟他们几个废话,勉强往前挤入人群,踮起脚尖去看跑道,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女孩撑着地面,缓慢地站起来,膝盖上的布料已经磨破,垂于两侧的手掌也是青紫一片。负责安全的老师想要扶她去休息,女孩却摇了摇头。她继续迈开了双腿,奔跑着,呼吸着。 已经有人闯过了终点。大多数的人都在第四圈或是第三圈,苏汀还是在第二圈。 广播里播放了无数遍“加油,某某某”,却唯独没有女孩的名字。 许安宁忽然心神一动。她快步闯出了人群,小跑着走到念广播的地方。 “怎么了?” “温……老师?”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温初白笑着解释道:“学校派我来看顾一下广播站的工作。” “你是来送加油稿的吗?” “嗯……”许安宁点点头,将临走之前写好的一张纸条递给温初白。 温初白却没有立时接过,只是挑了挑眉,问:“你想不想亲自念?” “啊?”许安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温初白。 “亲自念出口的祝福更有效。”温初白一本正经地说道。 鬼使神差地,许安宁点了点头。 感兴趣的可以点个收藏哦[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chapter 7 第8章 chapter 8 “高二(3)班的苏汀同学,加油!” 某些时候,真正打动人心的,或许并非那些激动煽情的言语,而可能只是来自一个挚友的一句简简单单的“加油”。 广播台前,一个女孩攥着话筒,浅褐色的眸子里凝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紧张,声调却平平稳稳。她望着操场的尽头,嘴角扬着笑,把那句真诚的祝福,轻轻送进风里。 跑道上,那个短发女孩跑得还是很慢,早被前面的身影拉开长长一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个又一个选手冲过终点,欢呼与喝彩的声音不绝如缕。 最后的最后,田径场上只余下一个孤零零的人影。日光斜铺,秋风漫卷,那道矮瘦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晃动着,从未间歇。 温初白的目光在两个女孩之间来回牵移。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了,就像是湖面泛起涟漪,静夜忽落细雪,心底轻轻地动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很多年前,一个资质平庸的男生曾认认真真地把那句话抄在了一本笔记本上: 能到达金字塔顶端的有两种生物,一种是雄鹰,一种是蜗牛。如果做不成雄鹰,那就做一只向上的蜗牛。 蜗牛从未放弃奔跑,也必将抵达终点。 许安宁小跑着奔向她的朋友,伸开双臂,大大方方地拥抱住了苏汀。 “你真厉害,”她加重了一点儿语气,声音恳切:“真的。” 苏汀刚刚跑完,满身都是汗,黏糊糊的。她将头埋在朋友的肩膀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泪水混着汗水,一起顺着她的脸颊流淌:“我真的做到了。” “嗯,你做到了,”许安宁也哭了。 运动会结束后的那天晚上,按照一中的传统,所有学生,以班级为单位,统一观看学校规定的电影。次日早晨七点,全校放假。 班主任约莫是今晚有事请了假。所以,当一身灰白衬衫的温初白迈进教室时,全班开始尖叫。 “嘘,”温初白笑着竖起了食指,而后打开电脑,将一个U盘插了进去,一边敲着键盘,一边随意地跟着底下的同学闲聊:“今天一整天大家都是热情似火,非常积极,很多同学都非常勇敢,让我很感动。相信到了晚上,大家都已经精疲力尽,所以就好好放松一下。” “学校安排你们看《阿甘正传》,”他轻轻按着鼠标,抬头说道。 “唉,又是励志片,”林浩这个“显眼包”又来了,撇撇嘴,不满道:“温老师,就不能换个娱乐搞笑一点的电影吗?” 温初白迟疑了一下,而后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浩:“你想看什么?” “他想看A片……”宋涛也插了一嘴,做出一副不可明说的表情。 底下几个男生哄堂大笑。 十五六岁的年纪,孩子们都比较早熟,女生们也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男生所说的玩笑话,面色都变得通红,似是很羞愤。 许安宁也不由得弯了弯唇。 温初白倒也没有当真,只是点开《阿甘正传》的电影界面,有些遗憾地说道:“我可能是真的老了,都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潮流了。不过学校这次放的电影,挺感人的,很值得一看。” “大家认真观影,保持安静,”他按下播放键后,便退下了讲台,缓步行至了教室的最后一排。 银白色的帷幕上落下了彩色的电影人物,舒缓的音乐慢悠悠地流淌着,男男女女的电影台词来来回回地切换着…… 满室灯光皆灭,只有荧幕上还闪着些微弱的光芒。 许安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影画面,呼吸却莫名急促,一颗心不可自控地跳动着。 温初白就站在她身后,离得很近,甚至可以令她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清淡的气息。 虽然是高分励志片,电影中也有一些激情戏的桥段。每逢看到画面上的男女主拥吻时,底下便会爆发一大片尖叫。 这个时候,许安宁总是觉得有些难为情,耳根泛红。她想转头去看背后的温初白的表情,却不敢动弹,只得强忍住复杂的心绪,定睛去看电影。 两个多小时,缓慢转换的镜头,简洁清晰的中英字幕,磁性而充满力量的台词配音…… 电影结束后,许安宁恍恍惚惚着垂下眼睫,心情很复杂。关于这部电影,她确实很震撼,也很感动,更多的却是困惑,或者是怀疑。 教室里的学生都已离散。唯独许安宁还愣愣着坐在座位上出神,心绪显然还尚未平宁下来。 “怎么还不回宿舍?” “啊?” 许安宁看着突然走近的温初白,脑子慢了半拍。她眨眨眼,见教室里的座位都空了,才反应过来晚自习已经结束了。 她尴尬地拿起书包:“我……我想着明天早上就要放假,所以提前收拾一下东西。” 温初白点了点头,或许是信了她这个蹩脚的理由,温声提醒道:“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就这样,她和温初白并行着走下了教学楼。 “温……老师?” “嗯?” 许安宁面带犹豫,声音飘渺而迷惑:“我只是很困惑。如果没有那么多巧合,没有那些玄妙的运气,阿甘最后能够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吗?” 温初白沉默了。 今晚的月亮长而圆,皎洁柔和,四周白濛濛的发出一圈光雾。 “你现在是不是很迷茫?” 男人的眼睛在月色的氤氲下更显朦胧,声音也略有些不真切。 “我……”许安宁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我今天看到苏汀在跑道上全力以赴的模样,真的很感动。可我并不确信,这是否值得。” 她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终于把心头积压许久的疑惑都说了出来:“我没有苏汀那么勇敢和坚韧。我是个很懦弱的人,也很功利。如果我用尽了全力,但是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我会崩溃,也会后悔。” “其实,”温初白迎着少女迷惑而又略带着些期许的视线,突然顿住,将原本想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他错开了目光,望向远处,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你看过《西西弗的神话》吗?” “加缪写的?”许安宁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却也只能顺着回答:“我没有看过,但是听说过。” “感兴趣的话,你可以看看这本书。也许你会对现在生活中出现的一些问题,有了更多不一样的认知。” 感兴趣的可以点个收藏哦[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chapter 8 第9章 chapter 9 “出狱”那天早晨,大概是6点这样的时候,天空灰濛濛的,云层也是乌黑乌黑的,潮湿的雾气笼罩了整座校园。 寒凉的水汽氤氲在镜片上,让本就近视的许安宁更加迷糊。她快速摘下眼镜,用纸巾擦了擦,再次戴上,朦朦胧胧地眨了眨眼,瞧了瞧周围的天色。 虽然感觉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可能会下雨。但是像许安宁这样的“懒人”,对于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心存侥幸,是绝对不会再多跑一趟,原路返回寝室,去拿一把伞出来,尤其是在她还推着一个行李箱,背着一个重书包的情形下。 “安宁,我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了。” 说这话的是吴欢,她拍了拍朋友的肩膀,神色抱歉:“对不起啊,今天我家人来接我了。” “没事,”许安宁笑着摆摆手,表示自己不介意。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一个人回去注意安全哦。” 许安宁的家不在县城,而是在上乡的一个村庄。吴欢住在镇上,许安宁住在村里,两人刚好可以同行一段路,平常都是约定好共乘一辆公交回家。 一中的学生,大部分户籍都是在县城,很少是来自乡镇的。 从一中到岭脚村,大约43公里,先乘公交到镇上,然后再从镇上坐私家车回家,至少要花一个上午。 来去一趟,两天的假期就如同过眼云烟,转瞬即逝。所以很多时候,许安宁对于假期的感受,兴奋之余,总怀揣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恐惧。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推着行李箱,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到校门口。 好巧不巧,她就这样赶上了秋天的第一场雨。天边乌云滚滚,雷声轰隆,暴雨倾盆。细细密密的雨点顺着天际砸落下来,路边行人、车辆皆不能幸免,全部淋了个湿透。 许安宁此刻的惨状更是难以形容。因为放假,她今天没有穿校服,只着了一件浅紫色的长袖,薄薄的衣料全部淋湿,变得透明,几乎可以让人窥见她内里的轮廓。肩上的书包和手里的行李箱也漫进了雨水。 雨势愈来愈大,本就弯曲不平的地面已经积水坑洼,更不易行走。 一中的位置很偏,一般都没有出租车。再加上,许安宁手上也没有通信工具,也叫不了车。她只能艰难地越过那些本地学生的父母的轿车,走近站点,等着公交。 公交的班次很晚,偏偏此时又在下大雨,许安生怕错过最晚发车时间,不敢去找个地方躲雨,只能立在站点的角落里,焦急地等车。 忽然,一辆黑色轿车从一处坑洼地飞驰而过,溅了许安宁一脸的水。眼镜,头发,脸庞……全身上下都是水。 她今天本来就穿的薄,又这么被冷雨一淋,全身陡生寒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许安宁半蹲下来,环住膝盖,眉目紧蹙,泪水将落未落。 难过之际,一个修长的身影挡在了她头顶斜上方,带着暖意的黑色伞面稳稳遮住了漫天大雨。 “怎么了?” 许安宁怔怔抬头,恰好装进一双沉静的眼眸。她的呼吸慢慢放轻,唇畔半开半合:“我……在这儿等公交。” “先起来,”温初白的目光落在她手边的行李箱上,自然而然地将其拎起来,突兀道:“我送你回家。” 许安宁第一反应是拒绝,摇头道:“不用了,温老师……公交马上就来了。” “你家在哪儿?” 她抿着唇,迟疑了一会儿,终是开口:“xx乡岭脚村。” “我知道这个地点,这附近有座庙,送你上去,我顺便也去那儿烧香拜佛,”温初白一面拎着箱子,一面晃了晃车钥匙道:“我车在不远处,跟着我来。” 烧香拜佛? 许安宁自上了车后,还在想着这四个字。她那边附近确实有一座老庙,在当地也蛮有名气的。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烧香拜佛”这四个字会从温初白的口里说出来。 “你平常都是乘公交回去吗?” “嗯,”许安宁点头。 “你……”温初白犹豫了一瞬,目光透过后视镜,去看车后排的女孩:“你父母平常都不在家吗?” 许安宁垂着眼帘,睫毛轻闪,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他们在外务工。” 温初白注意到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聊下去,眼里闪过几分歉疚,似是想继续说点什么。然而,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神思。 许安宁看着他按下刹车键,拿起手机,接过电话,眉眼里隐着几分担忧。 手机没开免提,后座的许安宁也听不清楚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只知道温初白的情绪似乎有点激动。 “她怎么了?情况还好吗?” …… “好,麻烦您帮忙看照一下,我马上就赶过来!” …… 他匆忙挂了电话,眉眼里难掩疲倦,声音却依旧平和:“抱歉啊,我可能要先去一趟医院,再送你回家。” “好,”许安宁察觉到他有急事,赶忙应道。 她记得那是条长长的走廊,大理石铺就,再柔软的脚步踩踏上去,都会听到厚重的回声。声音堆堆叠叠,来回在走廊里滚动,冷色的灯光静静地敷在上面,显得走廊更长、更深了。 她坐在廊道里的长座上,出神地望着正对面的那间白色病房。空气里尽是酒精和消毒水的气味,冰冷而刺鼻。 那间病房里躺着温初白的母亲,她患了癌症,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一直在坚持化疗。 为什么一个985大学的高材生没有待在北京,而是选择回了县城? 这个困惑她已久的问题,终于在此刻,有了答案。 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或许未必是始终如一的坚持,而是放弃,被动而无奈的放弃。 许安宁此刻只觉满心作痛,她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就像是溺在潮水里一样,难以呼吸,无法挣扎。很多年后,她才能用一个具体的词语形容这种感受,那就是——无能为力。 许久以后,温初白才走出了病房,嗓音疲乏:“久等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他们长久地沉默着。 温初白安全地把她送到了家。 “温……老师”离开之际,许安宁鼓起勇气喊住了他。 温初白回头,凝着她。 “温老师,”她咽了咽口水,斟酌着用词:“今天谢谢你。” “没关系。”他勉强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快回去换身衣服吧。不要着凉了。” 许安宁直直地望着温初白离去的背影,一种不知名的陌生情愫悄无声息地在心底滋生开来。 初时的忐忑、悸动,此刻的悲哀、共鸣……许安宁忽然觉得,她要快读不懂自己的内心了。 短短十七年的人生之中,她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这种感觉,无法克制的紧张,难以自控的心悸…… 这样微妙的情感使得她惶惶不安,备受煎熬。回家的第一晚,她毫无悬念地失眠了。 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点个收藏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chapter 9 第10章 chapter 10 雨后初晴,云淡风轻,晚霞明丽。 黄昏降临的融融暮色里,她立于二楼的窗前,眺望着无限远方,眸色晦暗不明。 岭脚村是个不毛之地,方圆几里不过十户人家。岑峦的青山,野生的杂草,老旧的土坯房,曲折的泥土路,几屡炊烟…… 环顾四周,岭脚村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既不同于城里人所向往的那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也并非作家笔下令人魂牵梦萦的故乡。 它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村落,一个被时代所遗弃的乡村。 近年来,随着城市化的不断加快,越来越多的青壮年劳动力进城务工,村里的人口急剧减少,只剩下了老人和孩子。 一个人的村庄,一群人的命运。 许多年过去了,村里依旧没有走出过一位大学生。大部分少年要么进了职高混日子,要么早早辍学,追随上一辈人的步伐,进城打工,然后结婚生子……如此循环往复。 许安宁是村里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人。她小考进了镇上的重点班,中考进了县城里的重点高中,高二分科考试又进了文科培优班。几乎毫无疑问,村里的人都公认,她一定能上个好大学,分配一个好工作。 每次听到这样的赞扬,许安宁都会怀揣着一种复杂又微妙的情绪。她一面脸红着道谢,谦逊着推辞,一面没什么底气地在心里反驳:可是现在国家实行市场经济,早就不是原来那个包分配的时代了!大学越来越贬值,如果考不了985211之类的名校…… 久而久之,考上名牌大学,翻越岭脚村,走出清水县已经成为了她最大的梦想。 可是她现在的成绩…… “宁宁,吃饭了。” 外婆苍老沙哑的嗓音在楼道间响起。 “嗯,”许安宁回过神来,应道:“我马上下来。” “宁宁多吃点,你看你,瘦了好多。” 许安宁看着碗里满满当当的鸡翅和肉丝,简直苦笑不得。 “凭什么姐姐碗里有这么多鸡翅!外婆偏心!” 一旁的小家伙见状,突然摔了筷子,嘟起嘴,瞪着许安宁,愤愤不平道。 小家伙是许安宁的弟弟,名叫许诺,今年八岁,混世大魔王一个,无人能治。当然,除了他妈妈。 “你碗里也有很多啊,”外婆无奈,嗔道:“再说了,你又吃不了这么多。上次做的鸡腿,你一个都吃不完。你啊,就是霸道。” “哼,”许诺不乐意了:“那姐姐也不能吃这么多。” 许安宁对她这个弟弟,向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温情或是疼爱。她一点都不觉得这个比她年小9岁的小家伙有什么可爱之处,相反,只觉得他面目可憎。 于是,她故意向小家伙挑挑眉,云淡风轻地再夹了几块鸡翅。 小家伙更愤怒了,撅着嘴望向外婆,想请她主持公道。而外婆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孙女,乐呵呵道:“宁宁,多吃点。” 小家伙气极而泣,“哇”地一下哭了起来。 许安宁这时才慢悠悠地搁下了筷子,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哭的声音大一点。到时候我给你拍视频,发给妈妈。” 小家伙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他这个妈妈,也就是杨梦茹女士。只要杨梦茹女士说一句话,哪怕只是在电话里,小家伙也能立刻消停下来,不敢动弹。 其实很容易理解,毕竟杨梦茹是个有点强势的女士,对孩子的管教也比较严苛。这一点,许安宁小学时深有体会。那时,杨梦茹因为怀着小家伙的缘故,从外地回到了岭脚村,不能再继续工作。 突然回到封闭的家乡,又加之经济拮据,各种各样的压力接踵而来,杨梦茹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对许安宁也经常是动辄打骂。 后来,许安宁初中的时候,许诺也有了3岁,杨梦茹将两个孩子丢给外婆照顾,再次外出务工。 重新工作,与家人分离后,也许是因为亏欠,或者愧疚,杨梦茹对许安宁的态度好了很多,甚至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不过,对这个一直淘气的小儿子,还是没什么好脸色。 果不其然,听到许安宁的威胁后,小家伙立刻停息,乖乖低下头,继续安安分分地吃饭。 许安宁勾了勾唇。完胜。 凡是人,总得有个惧怕。 许诺害怕妈妈,许安宁则害怕那个“男人”。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开口叫他一声“爸爸”了。 明天就要返校。夜里,杨梦茹打了一个电话过来。母女俩都是不温不冷的语气,明明是最熟悉的亲人,语气客气得却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 “她这次期中考试的排名还是靠后了一点!” 不知从何时开始,许安宁每逢听见那个男人的声音时,就像是得了“ptsd”一样,耳中一阵轰鸣,心脏不停颤抖。 恐惧,几乎成了她的本能反应。 “你能不能闭嘴!”电话里的杨梦茹急忙呵斥着身边的男人,而后对着许安宁,又换了一副温和的语气:“安宁,没关系的,你尽力就好,我们对你没什么要求的。” 电话那头的男人却仍在不断嚷嚷:“家里的情况已经是这样了。她又不像是会做事的人,说一两句就要哭起来,动手能力又差。要是书再念不好,考不了名校,那未来……” “唉呀,她年纪还小,经历的事情多了,性格慢慢就会改变的。” …… 许安宁捏着手机,静静地听着电话里头的那两人争论,眼神黯淡无光。她竭力克制住汹涌的情绪,长呼了一口气,尽量平声道:“妈,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然后,她盯着手机的屏幕,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挂机键,一个人长久地陷入了沉默。 良久后,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书。这本书的包装很精致,封面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西西弗的神话》。 她想起那天晚上温初白说的话,定了定神,安静地翻开了书页。 一本西方的哲学著作,她花了一个晚上看完。很遗憾,她并没有如温初白所说的那样,对生活有什么不一样的认知,获得很多感悟。她只是觉得这本书的内容艰涩难懂,如若不是看在温初白的面子上,她或许早就弃文了。 她囫囵吞枣地啃完了整本书。她那时年纪尚浅,并不懂得温初白的深意,只是郁闷地想着:她无法理解西西弗,也不能成为西西弗。如果只能重复地过着一种生活,拼尽全力也只能维持原状,那她还不如不曾来到这个世界。 无论如何,许安宁将书搁在床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地想着,她一定不能沦为平庸之人,势必要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感兴趣的话可以点个收藏哦[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chapter 10 第11章 chapter 11 “怎么办,我这个月好像胖了很多!” 分班两个多月来,何故在寝室里说这话的次数也已经不下N次了。 这天夜晚,她照旧盯着镜里的自己,一面涂着洗面奶,一面哭丧着脸:“感觉我最近好憔悴,又掉头发,又增肥……” “咦,”杨依琳正在刷牙,听到她又在那儿“顾影自怜”,不由打趣道:“你怎么这么关心容貌啊。莫非……” 她露出一个懂得都懂的表情,眉毛上扬,活像一个女流氓。 毕竟已经相处了两个来月,许安宁与她们也或多或少地有一些交流,彼此也算熟悉。听着杨依琳揶揄的口吻,许安宁也不禁弯唇笑了笑,顽皮道:“女为悦己者容。理解理解。” 大抵是许安宁平日里表现得太过安静斯文,何故和杨依琳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她的玩笑。 半晌后,何故才嗔道:“安宁,你变坏了。” 杨依琳也坏笑着附和道:“哎呀,没想到啊,安宁,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许安宁哭笑不得:“不是,话题怎么忽然转移到我身上了?” 她眯了眯眼,笑得像只狡猾的猫儿:“我们不是应该继续聊一聊,何故你每天这么费心打扮,是要见谁啊?” 果不其然,闻言,杨依琳立刻转移战线,放下牙刷和杯子,叉着腰打量着何故:“故故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实招来,你最近……” 何故脸一红,又羞又恼:“你还说我,你最近和二班的那个男生,不也是走得很近吗?” 女人,总是有点八卦欲的。 按理来说,平常的许安宁并不怎么开玩笑,时刻都会注意边界感。但约莫是今晚的气氛太好,听着两个舍友相互揭短,她不免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原来你们都有……” “别胡说——”何故急了,面色通红:“我跟他就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杨依琳强忍住笑,故意拖长了音调,问道。 迎着两道强烈的视线,何故彻底憋不住了。半晌,才低声道:“我和他之前是一个班的。高二分班后,他就跟我表白了。我……” 她的声音更小了,羞涩地笑道:“我……对他也有好感。” 杨依琳和许安宁瞧着何故这副小女儿家的情态,都乐了。若不是怕被宿管发现,她们估计真会像某些为爱豆发声的粉丝一样,大声尖叫。 杨依琳弯着腰,捧着腹,笑声断断续续:“你们……” 许安宁抿着唇,勉强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嘴角却不可自控地翘起一个很大的幅度。 何故被她们闹了一个大红脸,最后愤愤地瞥了杨依琳一眼:“你还没说呢?你和二班那位是什么情况?” “我们啊,”杨依琳眨眨眼,隐晦一笑:“我们高一就开始谈了。他考清华,我考北大,顶峰相见。” “哇——” 许安宁和何故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叹,眼神里满是羡慕。 “不过呢,”杨依琳话锋稍转,略微谦虚了一下:“也说不准。说不定我到时候考不上……” “你一定可以。”许安宁也说不清楚,她为何突然提高了音调,无比肯定地说出了这句话。 话说出口时,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会儿。冥冥之中,有些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尽管,她并不确信,也无法精准地描述这种变化具体是什么,但她明白一切或许只是因为一个人——一个毫无理由地相信着她的人。 因为被人纯粹地相信着,所以也愿意去信任他人。 “我也相信你。你肯定可以的。”何故也接话道。 “哎呀,快别说了。我有点小感动。” “欸,对了,”杨依琳突然意识到什么,笑容渐深:“安宁啊,你还没说呢,你有没有……” “是哦,安宁,快说快说,我就不信你没有……” 许安宁一愣。 十七年以来,她与异性的交往实在是贫乏得可怜。她长相普通,成绩不上不下,性格也不太开朗。所以吧,她从来没有收到过一封情书,也没有出现过像言情小说里所描述的那些戏剧情节一样,突然偶遇某个帅哥或是学霸,然后与其一见钟情…… 她的生活——刷不完的试题,令人焦虑的排名,以及破碎混乱的家庭关系…… 至于她所喜欢的人嘛…… 脑海里忽然勾勒出一张清俊的面容:长长的睫毛,温润的眉眼,高挺的鼻梁…… 许安宁的心“咯噔”一下,似有万千波涛翻滚而来,使得她又惊又惧。 她怎么会,怎么能,又怎么敢产生这种想法呢? 许安宁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底的异念,摇摇头,唇角浮现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真的没有。我相貌平平,惊艳不了谁的青春,也成为不了谁的遗憾。” 她说这话时,神情自然,没有半点苦涩或是自嘲,反倒是显得有点一本正经。 何故却还是想笑:“哎呀,你怎么突然这么认真。我记得那个什么相貌平平好像是网上一句很火的文案。” “你就别说你相貌普通了,”何故的目光落在许安宁的两条长腿上,一脸焦虑:“你又高又瘦,身材这么好,还容貌一般,那我岂不是要自惭形愧了。” “要么就是那些男的眼瞎了,要么就是你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你这条件,要是想谈恋爱,可真是太容易了。” 许安宁倒是从不觉得自己的外表有什么值得关注之处。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句赞扬,她一时有些怔忪。 她浅浅地笑了笑,语气轻松:“也还好吧。虽然人都是视觉动物,大部分感情都始于见色起意。但我一直坚信,真正的爱情应该是灵魂之间的惺惺相惜,而非一时的荷尔蒙冲动。” “说得对,”杨依琳也点点头:“所以我其实很讨厌,那些私下聚在一起议论女生容貌的男生,就感觉特别猥琐。” “但是,”她顿了顿,似在思索:“就我本人的择偶观而言,我肯定会看他长得帅不帅的,符不符合我的审美。” “毕竟,”她笑得一脸灿烂:“我可是个花心大萝卜。就爱帅哥。” “那我的审美标准可能有点低了,毕竟他长得就挺普通的,”何故说:“我喜欢他,可能就是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不过我爱美吧,一半是为了让他看到,一半是为了满足我的虚荣心……” …… 漫漫长夜里,她们三个人借着窗外的一抹月色,你一言我一语,小声地谈论着那些隐秘的少女心事。 后来的许安宁想,她可能永远忘不了这个夜晚。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毫无征兆,莫名其妙,却又如此自然。 紧张高压的青春里,有这么一群女孩,顶着被宿管通报批评的风险,小心而又毫无保留地分享着自己的秘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感兴趣的可以点个收藏哦。小作者真是太难了[笑哭][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chapter 11 第12章 chapter 12 贵州的冬天很冷。天气阴晦,冷风吹进窗里,呜呜的响,从缝隙里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颗枯黄的老树,没有一丝活气。 上午的这个时候,班主任李茵还在讲课。她上课时正经得厉害,常年无笑,一双眼睛冰冰冷冷,不怒自威。 “第二次世界大战所造成的影响……”冷肃的女音陡然停顿。全班都被吓得一个激灵,挺直了脊背,眼睛紧紧盯着投影屏幕上的PPT画面,一动不动。 许安宁也反应过来。她忙掐了掐自己的手背,克制住瞌睡的冲动,定了定神,抬头望向黑板,恰好对上李茵那略带着点审视的目光。 许安宁心一慌,忙低头去翻历史书,佯装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 然而,李茵的眼光何其毒辣,怎么会瞧不出她的小把戏。她凉凉地瞥了一眼许安宁,不咸不淡道:“许安宁,我们讲到了哪里?” 许安宁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凭着仅有的几分印象答道:“讲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 “在教材的哪一面?” 许安宁头皮一阵发麻。 她刚刚为了躲避李茵的目光,翻书翻得特别快,几乎翻到了书末页。但她真的不记得二战那一课的页码是多少。 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她垂下眼帘,盯着青灰色的地板,抿紧了唇,选择沉默。 李茵最近的心情不太好,见她迟迟不开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你们身为培优班的学生,一个个不紧张备考,还时常打瞌睡走神……” “上次期中考试刚夸了一下你们,就开始得意忘形了。看看你们这次月考,考成什么鬼样子了!我一开始就说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们不要以为自己进了培优班,就觉得很了不起,产生某种优越感。我告诉你们,再不努力,人家普通班的同学就要赶上来了……” 剩下来的半节课,李茵直接把全班都训了一顿。她完全忽视了站着的许安宁,只是一直滔滔不绝地讲着那些纪律和规范,面色难看至极。 下课铃响后,她还没有停止“输出”。直到下一堂课的老师出现在门口,她才堪堪收了音,而后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许安宁的位置:“其他同学休息一会儿。许安宁,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办公室里开了空调,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暖气。许安宁冻得发紫的脸庞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色泽,僵硬的身体也渐渐舒展开来。她方才站了二十多分钟,腿都要麻了,如果不是凭着仅有的几分理智与毅力,她近乎要昏阙过去。 狭窄的室内,几个老师分别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各自敲着键盘,手速极快,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状似不经意地向右前方的位置瞥了一眼,果然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似乎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忙碌。他端坐在桌前,慢慢地用勺子搅动着杯里的咖啡,耳畔还戴着一副浅白色耳机。他的姿势很优雅,却并不傲慢,反倒是多了几分慵懒与惬意的格调。 许安宁只张望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低头准备挨骂。 她心底还是很紧张,倒不是出于对李茵的畏惧,而是…… 她也无法言说出这种感觉。她只是极其不希望,那人撞见她现如今的窘迫。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安分老实的孩子。但是你最近的情况很糟糕,上课要么打瞌睡,要么分神。这次月考也退步了很多。” “你的历史还比较平稳。但是你这个地理实在是太拖后腿了,全班倒数第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近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李茵的嗓音又尖又细,非常刺耳。整个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频频望向她的位置。 那个人……也一定听见了。 许安宁此刻只觉如芒在背,难堪至极。 “我……”她张了张口,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她再度沉默下来。 见她一直杵在原地,不肯说话,李茵也渐渐等得没有了耐心。 “算了,你不愿意沟通我也没办法。只是你自己要想清楚,现在也只有一年半的时间了,你再这个状态下去,未来真的是岌岌可危。而且,我看了一下,你是农村的孩子,家境非常普通,背后没什么倚仗。如果再不努力读书,靠你自己……” 整个谈话里,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刺伤许安宁的心了。 她昏昏沉沉地回到了教室,心里像是塞满了密密麻麻的尖针一样,疼得踹不过气来。 “农村”这两个字眼,就像是一枚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她的骨血。 很小的时候,杨梦茹就对她说,她生在农村,如果不努力读书,考上大学,一辈子就只能嫁人生子了;再大一些的时候,老师们也对她说,她既然是农村的孩子,就必须加倍刻苦,才能赶得上那些城市里的孩子…… 可是,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生在农村的人非得是她呢?为什么就不能是其他人呢? 许安宁狠狠抹了一把脸,吞咽下所有的委屈与心酸,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一整天,她都因为李茵的话而耿耿于怀,心不在焉,无精打采,最后连午饭都没有去吃。 坏心情更容易助长生病。所言非虚。 下午上数学课的时候,她脑子昏沉得厉害,基本都听不清温初白在讲些什么。她估计是感冒了,整整一节课,她不是在吸鼻涕,就是在咳嗽,动静有点大,引得温初白频频将视线投向她的方向。 “你是不是不舒服?” 下课后,温初白主动走近了她的位置,关切地问道。 “我……可能有点感冒。”许安宁强撑着精神,忍着喉咙管里的酸痛,回应道。 “你买药了吗?” 许安宁摇了摇头。 “这样吧,”温初白蹙了蹙眉,沉吟了一瞬道:“我带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啊?” 许安宁跟着温初白的步伐,望着他挺直的背影,隐隐约约地竟觉得十分不真切。 杨梦茹在外务工,全年无休,非常繁忙,除了春节,平常都不会回来。外婆在家里照顾弟弟,离她很远。再加上年纪大了,行走艰难,也无法来学校看望她。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独来独往,早已习惯了无人关怀的日子。每次感冒,她都是硬撑着,实在不行就喝药睡觉,从来没有去过一次医院。 眼下…… 她凝着温初白侧脸那柔和的轮廓,内心里那种异样的情愫愈发浓烈。 她有点恐慌。 一旦习惯了依赖,就会害怕分离。可她与他,迟早是要告别的。 他是她的老师,她是他的学生。他未来会拥有自己的伴侣,与之结婚生子,而她也会顺利毕业,离开清水县。他们之间,怎么可能呢? 这样的想法刺痛了她,却也让她清醒过来。 许安宁理了理思绪,收回目光,垂眼默看地面,同时在心里告诫自己: 许安宁,他是你的老师。你只是太缺爱了,才会依赖他的温情,对他产生迷恋。这是一种不成熟的感情,你必须尽快终止。 感兴趣的可以点个收藏哦。来自小作者的哀求[笑哭][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chapter 12 第13章 chapter 13 “39.1摄氏度,高烧。幸亏你现在来得及时,不然真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校医务室内,一名五十岁出头的女校医一面看着手上的温度计,一面数落道:“你们这些孩子啊,就是不让人省心,身体不舒服还硬撑着,学习比你的健康还要紧些吗?” “我……”许安宁抿了抿唇,有些不自然道:“所以,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开一些退烧药?” 女校医一脸无语地看着她,语气夸张:“不是我说,同学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现在是高烧,需要立刻打针,不然后果很严重。” “啊……可是我还有课。” “麻烦您帮她输液吧,然后再开一些退烧感冒的药物。” 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许安宁怔怔地看着走近的温初白,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温老师……不用的……咳咳咳……”她下意识拒绝,却咳嗽难耐,呼吸一时有些紊乱。 女校医见状,更是急得直蹙眉头:“哎呀,小姑娘,你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及时就医。你咳得这么厉害,很可能是支气管炎。如果一直放任不管,呼吸系统极有可能大幅面感染,最后患上肺癌。” “这样吧,你先坐这儿输液,然后我再给你开一些针对性的药物。” 许安宁眨眨眼,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有些茫然地望向一旁立着的温初白,却见对方也若有所感似的偏头凝向她,眼神安静而从容,语气也莫名令人安心:“别担心,你今天好好休息,安心输液,我已经帮你向李老师请了病假。” 就这样,许安宁成功地翘掉了下午的三四节课以及两个半小时的地理晚自习。按常理来看,今晚地理应该会进行一次周测,刚好被她躲过了。 她最怕的就是地理学科了。完全是玄学,那些什么地图,图例,河流,经纬度……她简直一窍不通,每次选择题都是凭感觉,点兵点将,纯粹靠蒙。期中运气好,地理刚巧过了及格线,没有太拖后腿。结果月考一下子就把她打回了原形,喜提了个全班倒数第一。 她倒也不是个“摆烂”或者“躺平”的性子,每天也是认真听讲,细心记笔记,但每次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地理题,她就开始犯迷糊,头脑里一片空白…… “唉,”许安宁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流泪,深觉未来一片渺茫。 “喝点热水。” 温初白并没有立时离开,而是去饮水机旁接了一杯热水,递给许安宁,随后在她旁边坐下。 纸杯里盛着温热的白开水,杯口上方还弥漫着些许水汽。许安宁轻轻抿了一小口热水,嗓子也舒缓了很多。 氤氲迷蒙的水汽里,她悄无声息地侧过眸,抬眼去看旁别那人。 他斜倚着椅背,眸眼半阖,双手潜意识里交叠在一起。近距离之间,许安宁这才瞧见他的眼底染了一片青黑,显然是太过疲乏所致。怪不得今早看见他在办公室里喝咖啡,原来是…… 一次又一次,不问缘由的信任,不计回报的帮助。 心底忽然有一块地方软化了,蔓延至全身。她的眼眶有些发酸,忙调转过头,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医务室里冷冷清清,几乎没什么人。女校医许是有点清闲,忽然自顾自地说起了话:“小姑娘,你是哪里人啊?” “我是……”许安宁停顿了几秒,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光倒映在她眼里,突然有些说不出话。 温初白似是醒了醒神,睁眼调整了一下姿势,笑着接过了女校医的话:“医生,她的这种情况要多久才会好转啊?” 话题悄然转换,女校医也没有察觉到,只是立刻回应着温初白的问题:“今天输完液,她的体温应该会降下去。然后再按时吃药,保证充足的休息时间,一周之内应该就会痊愈。” 她顿了顿,这才迷惑地打量了一眼温初白:“你是她的老师吗?” “嗯,”温初白应道:“刚巧我今天不怎么忙,便索性在这里看顾一下她。” “是这样啊,”女校医明白过来,面露欣慰:“你还挺开明的。现在一中的老师都太严厉了,过分注重效率和成绩,反倒忽视了学生的身心健康,以致于很多学生生病了都不敢请假就医。病得实在厉害了,他们就把教科书和作业都带到了医务室,边打吊水边学习。” “唉,”她说着,叹了口气:“其实,人最重要的还是身体健康,其他的……诸如成绩,学历之类的,都是次要之物。咱们学校的格局还是太小了。” 闻言,许安宁重重点了点头。 真有道理,我也这么认为,一中就是死脑筋。 她这样想着,却猝不及防迎上温初白有些好笑的眼神。她的脸微微红了,忙不着痕迹地错开了视线,垂眸去看浅色的地板,尽量放慢自己心跳的速度。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大部分人都不会明白。”女校医还在继续说着:“人都是这样的,年纪还轻的时候,身子骨硬朗,就仗着这点资本肆意妄为,每天吃那些汉堡炸鸡之类的垃圾食品,喝着奶茶咖啡,熬夜打游戏,或是开夜工学习……” “这些不良的习惯,日积月累,终将埋下隐患。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很多人到了四五十岁的时候,身体越来越衰弱,有的甚至患上了不知名的重大疾病。” “所以,小姑娘,你以后生病了千万不能强撑着。学习再紧要,也比不得你的身体健康。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她说话的速度骤然放慢,目光飘向窗外,语气无限怅惘:“我儿子,今年应该也跟你们差不多大,估计是和你老师一样的岁数。” “也怪我,”她撑了撑额心,低下头,声音哽咽:“我一直担心他的成绩,生怕他赶不上别人,给他买了很多试卷。他每晚都学习到凌晨两三点,为了防止睡着常常喝黑咖啡。也许就是这个缘故,他前几年患了癌症。” “去年,他就离世了。” 最后一句话,很轻很轻,像是被揉碎在了寒风里。室内陷入一片寂静,时间也随之放慢了脚步,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想到“癌症”那两个字,许安宁下意识去看温初白,却见他只是沉默着看着地面,双手无力下垂,漆黑的眼眸间一片寂沉。 世界上最大的痛苦,不是生离,而是死别。生离,尚可以期待来日之时的重逢,而死别,却只有回忆可以纪念。 许安宁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来。她突然想起了外婆,想起了她苍老的面孔,褶皱的眼角,想起她眯着眼笑的样子,她宽厚温和的语气…… 生平第一次,她如此惧怕死亡。 求收藏,求支持[星星眼][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chapter 13 第14章 chapter 14 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独地过冬。 ——刘亮程 黄昏已过,天色渐晚,夜幕缓缓降临。 花了大半个下午的时间,许安宁终于输完了液,体温也慢慢降了下来,情况好转。 她戴着口罩,手里提着一些药物,与温初白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医务室。临走之前,她特意张望了一眼那名女校医,唇畔半开半合,想说些什么,却恐词不达意,最终只是嗫嚅道:“医生,今天谢谢你啊。” 女校医愣了一下,抬起头,缓慢地笑了:“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倒是你们,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珍惜生命啊。健康,真的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许安宁无以为答,只好重重地点了点头。此时间,女校医已经垂下了眼睫,她背着光,头发蓬蓬松松地斜掠下来,淡黄色的面容渐渐变得晦暗起来,孤独而又寂寞。 出了医务室后,走在青灰色的地面上,许安宁仍然心神不宁,温初白依旧保持沉默。 寒冬的夜晚,寂静而又冰冷。北风忽过,灌进衣领,带来阵阵寒意。许安宁身子一颤,不自觉地发抖,指尖微微蜷缩,喉咙里的咳意越来越强。 “咳咳咳……” “没事吧。” 温初白这才偏头来看她,眼神关切:“是不是只是有点冷?” “没事,”许安宁摇摇头,面色却颇有些惨白。她勉强缓了缓呼吸,凝向温初白:“温老师,今天谢谢你送我去医务室。” 温初白一时没有应话,只是垂眼看了看手上的挂表,而后道:“现在八点半了,十点下晚自习。你是回寝室休息,还是说……” 他顿住,看着许安宁的眼睛,似在询问她的意见。 “我……”许安宁还没有想好,有点纠结。学校为了节省电费,寝室这个时候一般都不会开灯,黑漆漆一片。 “你愿意在学校的书吧待会儿吗?”似是看出了她的犹豫,温初白主动提议道。 “书吧?”许安宁诧异:“学校的书吧不是不对学生开放吗?” 这也是清水一中饱受诟病的一个地方。学校资金有限,建不起图书馆,只有一个小型的书吧。但是学校实行封闭化管理,以提高升学率为主要任务,所以格外重视学生的成绩。因而对于课外书,哪怕只是一些名著,校方为了防止学生因为沉迷阅读耽误学业,也是对此严加管控。除非特定课堂需要,一经发现,也是直接没收。 故而学校的书吧也就是形同虚设,纯粹是为了树立形象。现在的书吧已经与心理咨询室合并在了一起,专门为一些有情绪问题或者患有重大心理疾病的学生提供发泄与放松的场所。 “可以进去,”温初白笑笑:“这里的心理老师是我的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 许安宁眨眨眼,蓦然意识到他是从清水一中毕业的,而后才去北京的一所高校念大学。 她不太了解温初白的学生时代,也没有老师提过他的名字,但是仅凭985她就可以推测他当年应该非常非常优秀。 如果他的母亲没有患病,他这样优秀的一个人,应该可以在北京顺利地安家立业吧? 许安宁偏眸去看温初白的侧脸,心底隐隐作痛。她突然有些明白他那时为什么会推荐她去看《西西弗的神话》了。 无望的理想,重复的生活,未知的死别,难测的命运……唯一可以与这些不幸对抗的或许就是坚持的勇气吧。 书吧的氛围宁静且舒缓。暖黄色的壁灯,乳白色的沙发,洁净整齐的书架…… 室内除了负责管理的心理老师,便没有其余的人了。心理老师是一名与温初白年岁差不多大的男性,穿着比较时尚,发型也紧跟潮流,染着一头黄发,耳畔还戴着银色的耳钉,看起来又酷又拽。 看起来不像是教心理的,倒像是某个不良少年。 他正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书,忽而听到推门的动静,略微抬头,掀起眼皮,只见温初白带着一位小姑娘走了进来。他怔了一会儿,目光里闪过几分惊讶,旋即便又恢复如常。 “你这个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他放下手里的书籍,松松散散地伸了个懒腰,而后慢慢直起身走近,打量了温初白一眼,语气熟稔。 温初白不置可否,抱臂环顾了一下四周,调侃道:“你这儿还是这么冷清。” “啧,”男人笑骂了一句:“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中的德行,心理咨询室就跟个摆设一样,完全是为了应付教育局的检查。除非真是抑郁了,哪里会有学生来找我做咨询啊……” 温初白不闲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男人立刻止住了话。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他尴尬地冲一旁的许安宁笑笑:“小妹妹,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陆,名云起,与你们老师是高中同学。当然,我比他帅多了,也有一颗有趣的灵魂。别介意哈,我平时口无遮拦惯了,就爱吐槽。你可千万别把我这些话说给那些学校领导听哈!” 许安宁属实被他这声“小妹妹”惊了一下。这人这么不务正业,吊儿郎当,真是心理老师吗? 她有些怀疑地瞅了温初白一眼,恰好对上他那双染着笑意的眼睛。 她面色一红,心跳得更快了,低声道:“我不会告诉那些领导的。” “告诉了也没关系,他这种人就是欠收拾。”温初白低低地笑了,暖色的灯光点映着他的眉眼,温润又澄明。 许安宁的脸更红了,下意识抿紧了唇角。 陆云起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鄙夷着看向近处的温初白,暗自腹诽:这小子的桃花可真是多。连学生都成了他的小迷妹。 我怎么就没有桃花呢? 想到这儿,他愈发不爽了,转而对温初白道:“所以你是来这儿摸鱼?还带着你的学生?” “她生病了,今天请了假。这个时候宿舍估计还没有点灯,所以就带她来这儿坐一会儿。” “生病?”陆云起讶然:“没有请假回家休息吗?” 也不怪他吃惊,毕竟一中的学生大部分是县城当地人。生病实在严重了的,大概率都会直接回家休息。 许安宁刚想出声解释,便见温初白已然接了话,皱着眉道:“你话太多了,好吵。” “我……”陆云起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记数落,喉咙一哽,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他瞪了一眼温初白,不服气道:“话多怎么了,哪像你一样闷骚。” 许安宁好像地看着他俩的互动,原本有些忧伤的心情渐渐舒展开来。 她看得出来,他们关系很好,彼此应该是熟悉的老朋友了。温初白在他面前似乎比较放松,偶尔还会开几句玩笑,嘴非常毒,常常怼得陆云起说不出话来,一点都不像平日里那个清风霁月,温朗疏淡的温老师,也没有方才在校医务室里的沉默与疲惫。 求收藏[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chapter 14 第15章 chapter 15 “平日里总是冷冷清清,大半天就我一个坐在这儿,怪寂寞的。今天刚好,你们过来了,总算有几丝活人的气息了。” 陆云起一面说着,一面行至前方的一张木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整套精装的茶具,将其摆正。 “喂,”他挑了挑眉,眯了眯眼,冲温初白狡黠一笑:“你看看我这新买的茶具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高级,特别漂亮?我告诉你,这些都是绝佳的珍品,我为了买这个……” “特意拉下面子,伸手找你爸要了钱,”温初白漫不经心地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 陆云起一噎,又瞧见一旁抿唇微笑的许安宁,不由有些尴尬。 “咳咳……”他掩饰性地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面色尽量自然:“瞎说什么呢?我好歹也是当老师的人,怎么还能靠父母呢?” “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他又顺手拿出一包茶叶,将其倒入茶壶:“有道是,以茶会友。刚巧你们在这儿,就陪我一起喝点热茶吧,解解闷。” 书吧。染着黄头发的心理老师。喝茶。 许安宁显然被眼前这副画面冲击到了,脑子里晕乎乎的。她一脸迷惑地望向一旁的温初白,小声道:“温老师,你们私下里都是这么……” 这么有趣的吗? “嗯?”温初白似乎听得不太清楚,特意往前凑近了一点,笑道:“你刚才说什么?” 他立在灯火下,微微倾着身体,就这么望入你的眼睛,安静而温和地注视着你。暖色的明灯同他的眼眸重叠,微微闪亮,澄澈如静湖,明朗如辰星。 许安宁的呼吸蓦地停滞下来,心底早已乱了节拍,脑海一片空白。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什么。就是……觉得陆老师挺幽默的。” 闻言,温初白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轻地笑了:“他确实有这个天分。” 正说着,那边的陆云起似是泡好了茶,朝着两人的方向喊道:“快来这边坐,尝尝新鲜的茶叶。” “走吧。”温初白对着许安宁笑了笑。 许安宁点点头,跟着他来到桌前的沙发上坐下。站着倒茶的心理老师,坐着喝茶的数学老师和一名生病感冒的学生。 这画面,无论怎么看,哪哪儿都怪异。这……真的不会被领导批评吗? 陆云起提着灰色的茶壶,慢慢将茶倒入三个青瓷茶具里,满意一笑:“这茶很稀贵的。我特意从我爸那儿偷来的,绝对新鲜。” 他说着,也端起了茶杯,小抿一口,赞叹道:“真是好茶!”而后,又望向另外俩人,一脸期待道:“你们也快喝啊。” 温初白却没有立即反应。他静静望着窗外,半晌才收回目光,轻声道:“下雪了。” “啊?” 许安宁和陆云起听了此话后,也偏头望向窗户那边。 外面确实下起了雪,潮湿,刮风。寒风从窗缝里透进来,漫进衣领,冷得许安宁不由一阵哆嗦。 温初白见状,直身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将窗户关紧,复又落回原坐。 许安宁目睹他此举,心头又是一暖。她垂眼望着桌上的热茶,而后摘下了口罩,微微喝了一口。 陆云起今夜似乎异常激动,声音都高昂了很多:“雪夜煮茶,得逢知己。这向来是古代文人的所追求的一大雅事。今天竟也让我们几个现代人遇着了。” “我年少时期最大的梦想,也就是像古代的隐士一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居下来,喝喝茶,聊聊天。” 许安宁瞧着陆云起的那一头黄发和一身时尚的男装,忍不住撇了撇嘴,怎么也不相信他会说出这种感慨之言。 一旁的温初白安安静静听了一会儿,不自觉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忽然出声道:“你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好什么啊!”陆云起似是有些懊恼,愤愤不平道:“都怪我爸,非要说男人必须要有个正经职业,硬逼我考这边的教师资格证。结果现在好了,早八晚十,一天天的要么是开会,要么就是待在这儿忙着那些领导的破事儿。还让我给人做心理咨询,再这么下去,我自己都要抑郁了。” “我吧,不求名,不求财。从小就不是学习的料,长大了对于职场这些事情也不感冒。我就想过个自在点的生活……” 陆云起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说过头了,忙转移了一下话题,看着许安宁道:“欸,说真的,小妹妹,你这个时候有没有什么梦想。” “不过我知道,初白一向都是想当老师的。”他蓦地又补了一句。 一直都想成为老师? 许安宁下意识向温初白投以疑惑的目光,却见他点了点头,目光透过窗外,沉吟了几秒才道:“我母亲是中学老师。我其实也不见得有多了解这份职业,只是从小耳濡目染惯了,每逢被人问及理想之时,都用教师这份职业来搪塞。工作后真正接触到了这份职业后,感觉也挺好,虽然辛苦,但是值得。” 他母亲?如果他母亲没有患病,他应该会很幸福吧? 许安宁望着他淡淡的表情,心里不自觉地泛起阵阵疼意。 陆云起或许也知道温初白母亲患癌的事情,竟也一时沉默了下来,面露歉疚。 温初白的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仍是一脸平静,甚至继续了刚才的问题:“所以,你的理想是什么?” “啊?”许安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孔,听着他□□风的声音,眼前忽然闪过很多张画面。 她想起岭脚村,想起外婆,想起杨梦茹,还有……那个男人。 半晌后,她非常诚恳地说道,声音极轻:“我想赚钱。” 陆云起不以为意:“金钱嘛,这种东西,虽然快可以满足物质上的追求,但是弥补不了精神上的空虚。总之,我觉得,人嘛,还是不要对物质有过多的**,最好看开一点,重视生命的过程与体验,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得对,”许安宁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不过,”她顿了顿,扯了扯嘴角,话锋微转:“贫瘠的土壤里长不出美丽的花儿。如果没有物质的支撑,连生存都是问题,又何谈精神的丰盈呢?” 陆云起一窒,突然失语。 温初白也没有怎么表态,只是低头看了看手表,而后抬眸对着许安宁道:“时间快到了,我送你回寝室吧。” “好。” 回寝室的路上,二人各怀心事,都兀自沉默着。待抵达宿舍门口时,温初白才突然开口,说了一句简简单单的话。 夜色继续从大地向天空升涨。小半个月亮,斜搁在天空的西南角。雪花悄然飘落,雪地晶莹闪亮,一切都是那么纯粹而寂寥。 他背着路灯的微光,月色晕染着他的眉眼,温润而清明:“好好睡觉。不要想太多,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许安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想很想落泪。 明明他的母亲也还患着重病,他却反过来安慰她。 许安宁强忍着眼里的酸意,“嗯”了一声。她尝试着挤出一个微笑:“温老师,谢谢你。” “晚安。”她最后说。 求支持,求收藏[星星眼][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chapter 15 第16章 chapter 16 初白,阿姨的病情怎么样了?陆云起。 冷白色的灯光下,温初白立在病房外,靠着墙壁,垂眼看着手机里新收的这条短信,思绪飘回了几天前。 “病人现在是癌症晚期,情况很恶劣,建议转移至省医院。” 那也是个寒冬。 母亲躺在病房里的床榻上,戴着氧气管,眼神停滞,输液管从床头的架子上垂下来,透明的药液顺着细管滴进她手背的留置针里。 父亲陪坐一旁,一直低头沉默着。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病房外,平静地对他交代着母亲的情况。 “这个……”他眼神朦胧,耳中一阵轰鸣,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转移至省医院后,治疗成功的可能性大吗?” 医生沉默。半晌才道:“这个说不准。你要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 手机忽然又震了震。又有一条短信传过来。 陆云起:初白,我们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一定要跟我说。 温初白盯着那一行字看了许久,才退开了短信界面,将手机熄了屏。他摁了摁眉心,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侧过身来,轻轻将病房的门推开。 借着月色,他看见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的身影很高大,脊背有些佝偻,像是个中年男人。男人立在床榻前,静静看着躺着的女人,一动不动。 温初白的呼吸忽然慢了半拍。良久,他看着男人蓦地伸出了手,指节触及到女人脸上戴着的氧气管。 温初白心底一紧,下意识喊了一声“爸!”。 男人的身影一僵,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 温初白迅速按下开关,房里的灯光立时亮了起来。他忍着怒气,压抑着声音,问面前的男人:“你在做什么?” 温泽渊缓慢地转过身来,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瞳孔幽暗无光。他今年也有五十来岁了,鬓发早已斑白,英俊的面容上也已经布满了皱纹。最明显的变化还是他那双眼睛,漆黑漆黑的,毫无色泽,似是透着一种很深的绝望与悲哀。 父子俩沉默地张望着,相顾无言。 许久。像是过了半个世纪一样,温泽渊似是下定了决心,沉重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沧桑而暗哑:“初白,放弃吧。” 空气顿时凝固。 温初白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个男人曾经高大魁梧,温柔与刚硬并具。他亲吻过妻子的额头,也厉声批评过儿子的作业。 但是在这一刻,温初白忽然觉得面前的男人何其陌生。他看到的再也不是一个温和的丈夫,也并非一个严厉的父亲,而是一个绝望沉默的老人。 温初白的喉咙堵的厉害。他艰涩地开口:“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放弃她?就因为她生病了,所以你就不爱她了,不想救她?” 温初白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近乎歇斯底里地吼叫道。 温泽渊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 很久很久,待温初白的情绪稳定下来,温泽渊才慢慢出声:“初白,你不用瞒着我。我知道,你妈妈的癌症已经到了晚期,需要转移至省医院治疗。” “这些日子里,因为你母亲患病,你放弃了攻读博士研究生,回到县城当老师。为了给她治病,你我二人的工资,还有你母亲单位里发放的津贴几乎全部都花光了。甚至还卖掉了房子。” “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温初白冷声打断道。 “你怎么想办法?向你的同事们借钱吗?还是向银行贷款?”温泽渊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下来:“初白,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未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你总要考虑成家立业的。你不能把你的一辈子都搭在你妈妈身上。” “我说了,”温初白不耐道:“我不需要考虑这么多。我现在只想救治妈妈。” “如果救治不了呢?晚癌成功的概率非常低。” “只要有一丝可能,我就不会放弃。” “如果你妈妈也想放弃呢?” 温初白一窒。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颤声道:“你在说什么?” 温泽渊侧眸凝着躺在床上的妻子,而后收回目光,看着温初白的眼睛,低声道:“我们出去说吧。” 医院外的回廊里,父子两人并坐在长椅上,各自夹着根烟,沉默地吐着烟圈。 “初白,你的妈妈很痛苦。化疗的这些日子里,你也看到了,她饱受折磨。身体消瘦了一圈,头发也掉光了。比起身体上的痛苦,她的内心也倍受煎熬。常常觉得有愧于你。” 温泽渊看着冷色的壁灯,在烟雾缭绕中开口:“她希望,我们能放弃治疗,让她安安静静地离开。” 温初白没有说话。 温泽渊继续道:“我和你妈妈对死亡的态度都比较开明。我们并不会认为你不孝。初白,与其倾家荡产,辗转各地去做化疗,不如尊重你妈妈的愿望,让她平静地离开吧。” …… 温初白很晚才回到学校的教师公寓。手机上陆云起发来的那两条消息还停留在对话框内。 他坐在床上,大衣未拖,睫毛和鼻尖上还沾着些细雪,面色也冻得发紫。他半阖着眼,双手无力地交握着,整个人颓废而疲惫。 许久,他才在黑暗中睁开双眼,打开手机,点开短信的界面,发了一行字: 你能借我十万吗? 次日一早的数学课上,许安宁没有看见温初白。来上课的是理科一班的那个女老师。 “你们温老师的家里有点情况,请了一段时间的假。这些日子里,我来代他授课。” 女老师言简意赅,只说了几句话,便步入正题,继续讲课。 然而许安宁却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家里有点情况?是因为他的母亲吗? 许安宁一面写着笔记,一面不停地想着,心乱如麻。一不着意,甚至写错了好几个字。 她垂眸看着笔记本的几个错字,咬咬牙,用黑笔将其划掉,继续写,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欸,你说温老师怎么没来啊。现在灭绝师太教我们,脾气又冷又爆,我简直要碎掉了。” “温老师……”其中一个女生犹豫了一会儿,叹气道:“可能跟他的母亲有关吧。” “他的母亲好像患了癌症,还是晚期。就是因为这个,温老师才回县城的,”说话的女生叫杨容,是学校的一个教导主任的女儿。她声音很小,可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入许安宁的耳中。 “听我爸说,为了给他妈妈治病,温老师和他爸爸一起把自己家的房子给卖了……” 这是课间,原本大家都在干着自己的事情,突然听到杨容这样说,便都停下了手中的事,凑过去,一起讨论着温初白。 许安宁目睹着一切,心里无端地产生了一种愤怒。愤怒过后,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最近有点小忙,以后就隔日更了哈。隔日的话,就一章多更一点,尽量三千以上。谢谢理解[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chapter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