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头头上那个山大王》 第1章 劫道 “报!” “大王!新来那只猞猁在望春崖设了埋伏,打算劫道!” 嚯嚯! 金石碰撞,磨刀声响。 前来禀报的小妖偷摸着抬眼,眯成一条缝窥着灼华的模样。 他是新来困困洞的妖精,从未见过大王真颜,要不是望春崖情况危急,他是北长尾山雀化形,飞禽一类飞着快,也混不上这报信的差事,得不到近前的机会。 只见灼华双手握刀,一脚踏在石上,镶着银饰的皮靴映着锻造炉里的火光,晃眼极了,小妖闭眼,眼珠在湿润的眼眶中伶俐地滚了一圈,本想作罢,还是忍不下好奇,睁着眼,又偷看去—— 边角有磨损的牛皮腰带在腰下收紧,同样镶有铸造精致的银饰,裹着雪豹皮毛的银链葫芦藤似的,穿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挂饰,挂饰上各种小妖没见过的宝石,更是看得他眼花缭乱,随着磨刀的动作,这些个泛着异彩的装饰发出叮铃咚隆的响。 大王果真是有钱啊! 光是腰带上穿挂的这些个银子,都能在妖都城郊买下座不大不小的宅院了,还没算上那些流光宝石,不知道大王会不会看他差事办的漂亮,随手赏他些什么。 上半身不同于下半身穿着的繁复,被一条长绵布裹紧,露着紧实精瘦的腰身—— 看到这,小妖羞得立刻垂下眼,埋头悔恨,他忘了大王是头母豹子了!真是该打啊!冲撞了大王,惹她不快被赶出洞去,这个冬都不好过! 正当他懊恼时,一颇具威严的声音传来,其中的不悦,摆到了明面上。 吓得他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 “劫道?” “谁给他的破胆,敢在夺夺山劫道?!” 不耐和狠决的话语落下,冷光从洞顶破开的淡色琉璃窗洒下,身在秋日洞内铸造炉旁却像是被寒冬裹挟。 哐当! 刀尖立在磨刀石上,顷刻间将磨刀石震碎了大半。 碎石渣炸到小妖脚边,小妖吓得心惊肉跳,生怕新大王跟之前他跟过的旧大王一样喜怒无常,一个不如意就拿他开涮。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和一女子的说话声。 身后传来的女声轻而柔,不同大王那般有压迫感,随着小妖的后脖颈处的衣服被拎起,那女声也入了耳。 “大王可什么都没说就被吓破了胆,早知你是这样,就不看你长得漂亮招你进来了。” 闵香把小妖往旁一扔,巧目流盼,上前一步停在和灼华相距不到两寸处,一个盈巧地侧身靠在灼华身后,极为熟稔,双手指尖揉捏灼华肩颈,道:“大王,那猞猁坏了夺夺山的规矩,让我去教训教训他!” 灼华抬眼,一半脸落在阴影中,另一半落在被磨得锃亮的刀光中,浅蓝似寒冰的眸子亮出一道凌厉的冷光。 瞳孔一缩,看得人心底发寒。 冷眸的光华比穹顶琉璃的雪莹寒光更刺人,与灼华身侧铸造炉中橙红灼人的热光相接,冰火不容,更是难捱。 “大,大王?” 闵香不确定地试探灼华的态度,手中动作染上迟疑却不敢停。 “春耕秋收、红白之事,有印旗行路者,不允半路劫道、杀人越货。夺夺山的规矩你没带到?” 这规矩,是百年前就定下的! 闵香跟了灼华多年,这些规矩自然门儿清,想来是手下小妖们皮子太松。 听灼华这么说,闵香三步并两步落到哆嗦着的雀妖前,转身将雀妖挡了个大概,娇声道:“冤枉死我了!” 闵香一贯了解灼华的脾性,听灼华没打断那就是能听解释的意思,她接着解释道:“我可以派了最机灵的小的去,那猞猁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大王可要狠狠教训他!” 三两句,话又转回到那不识好歹的猞猁身上。 灼华没打算真责怪什么,只觉得麻烦,好好的农忙时节,净整些幺蛾子。 刀起。刀背上孔洞与冰环恍若一体而成,九环触,声声响。 破石的碎屑被一瞬间抖落,光洁的刀身露出鱼肚般的白亮,九环隐煞刀利落地被灼华抗在肩头,刚好与两根盘发的低垂骨簪触碰,被骨簪盘起的一头银黑相间的发,格外亮眼,黑银两色乱中有序,极为飒性。 灼华单手提刀,另一只手指尖轻拨额前一缕银丝,冷冷道:“他不懂规矩,就教教他什么是夺夺山的规矩,让他知道谁才是夺夺山的老大!” “小的们!去望春崖!” 一呼百应,前后的小妖都应了声。 “是!大王!” 闵香一喜,拿了衣架子上挂着的上袄到灼华身侧,莹润如玉的手指拎着袄子给灼华披上。 对付这新来的猞猁,不用太多小妖,闵香清点了几个新进洞的小妖打算带出去历练历练。 老将嘛,有闵香就够了。 猞猁刚到夺夺山脉建洞府不久,猞猁也爱独行,根据雀妖带回来的情报,加上猞猁,最多五个妖,领头的猞猁不过两百多年道行,闵香的道行都早已过三百年大关,散妖,不足为惧。 更别提灼华是亲自带妖出洞。 这猞猁,今天不死也得残!正好,近些年夺夺山各洞妖王躁动异常,正好杀鸡儆猴。 …… 夺夺山脉绵延上百里,横长数十里,此时正值秋收农忙时节,过不了几月就该入冬,夺夺山山腰上更是已经落了三两场雪,更别说常年风雪的夺夺山脉最高山夺夺山顶。从山上往下走,雪越来越薄,快到望春崖冰雪也就没了踪迹,有的是几片飘零落叶,在秋日显得孤寂清寒。 望春崖,地如其名。 是夺夺山脉最早能感知到春日降临的崖口。 崖上几株桃树,开花便是春日到。 望春崖的下头是行路谷,是来往人群在夺夺山脉通行的唯一路径。 若是不怕路远难走、半道儿遇上精怪,路不止一条,就怕有命进山,无命出。 极少有勇者大着胆儿另择他路。 厉风啸崖。 一只通体雪白,尾羽纯黑的山雀乘风飞过,落在望春崖尖儿一棵枯萎桃树上,紧随其后的是一只金雕,扶风荡过山崖,眸光尖利。 振翅之声并未激起多大波澜。 望春崖上埋伏的猞猁贴服在崖壁之上,望春崖崖壁不算陡直,落石碎块不少,以至于崖壁上有不少坑洞可供落脚,哪怕不慎坠崖,运气好的也是能碰上个缓冲。 猞猁选的地方就是崖壁上临近谷底的位置,身形被崖上屈曲盘旋的藤木隐没。 他依稀感觉不对,可风声过耳,从外向谷底的风被收拢,到他蹲守的位置正好形成狭管,危风正劲,他顾忌不到上方雀妖和闵香的打探。 灼华借风势,和身后三两小妖下到崖壁上,正巧于猞猁上方位置。 位置靠的更近些,猞猁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可现下,已经无暇顾及旁的情况了,他们要劫的人已经到了,哪怕有异,也等不到下次。 马蹄声,车轮声在行路谷中回荡。 入夺夺山脉的一行人已经走了半日,此处地势平整,他们打算原地休整一番。 灼华的位置不便观测,闵香调整方向,往谷底靠近,鹰目如炬,高空便能看清,为了配合行动,和搞清猞猁的目的,只能往下压探听。 闵香把情况汇报了个大概,从猞猁的动势看来,要劫的就是这一队人马无疑。 都用不着闵香,灼华目光一凝,便看清马车顶插着的旗上金印。 金印啊…… 富贵人家就是图稳当。 行路谷西南、东北口皆有法阵,进谷之人将贡品放于法阵之上,以人头、车马计算,放置贡品后,根据贡品数量的少与多、价值的廉与贵会有印有不同类别的锦旗落在法阵中,分别有铁、铜、银、金四类。 铁印,允许通行;铜印,无山妖侵害;银印,不受落石惊扰;金印,是妥妥的保命符,哪怕有仇家追杀,进了行路谷只要金印在手,夺夺山灼华设下的行路使,便会出手保拥有金印者性命。 金印旗扬起,进谷的时辰还印在上头: 辰时三刻。 从进行路谷开始,到望春崖,有马车,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哪用的了整整两个时辰? 跟懒驴拉磨似的。这和灼华理解的人很相似。磨磨唧唧的,好不麻烦。 领头的那人马车最是华贵,华盖灿金,一颗镀金螭龙纹夜明珠冠于盖顶,四角皆为螭龙盘旋而上垂挂金玲,主架构由黑檀木制成,雕刻精巧,难以窥视,唯有窗棂处随风舞起的织金锦那处,才能窥见一二。 后头两辆略小些,也更低调,马车四角未有叮铃之声,中间马车配玉,许是书香门第,不爱那等招摇。 最后的更是金色不显,唯有难得的几处雕刻算作是有些许身份,素,太素了。 灼华收回目光,注视猞猁动静,望春崖下行路谷的那群人自有闵香盯梢。 “闵香,那群人是什么身份?” 灼华开口极轻,话语隐没在崖口呼啸的风声中,她在用是困困洞内部的传音石和空中盘旋的闵香说话。 “大王,从领头马车上的家族纹饰来看不是本地的家族,不像鹿野附近的,有云纹图样,倒像是……墨江以北的家族,马车华贵无双,螭龙纹……是禹国……” “禹国摄政王段氏……”灼华补全了闵香的未尽之言,眸色深深。 闵香有些愤愤道:“不错。他们和大王结过梁子,还敢堂而皇之进我们的地盘,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天高地厚。哼!”灼华低头凝视猞猁,“禹国摄政王在禹国一手遮天,就差一步登临天下,到哪儿不得让人、让妖礼让三分,去哪儿不好,偏要来我们夺夺山。” 灼华的话中轻蔑更盛,“什么是摄政王啊?……不、知、道。” 那猞猁匍匐着,背部弓起,双爪着地,是即将发起攻击的起势。灼华的目光片刻不离,多了几分审视。 刚来夺夺山不久就要劫禹国摄政王家的车队,有意思。 一行人正在休整,正是放松之时,好机会! 这猞猁,要动手了。于猞猁而言机会只有一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轰隆隆! 几块落石滚下,天时毁了这难得的动手机会。 猞猁舍不得好时机,将错就错搞了更大的动静。 金印旗不假,灼华会信守公约护下面人的性命,多吃点苦嘛,灼华乐见其成。 最后那辆马车是最不结实的,打开的半扇帘随着地面的抖动被震了下去,马车中人连忙起身至马车前辕,往领头的马车看去! 风旋起砂砾,那人挥袍掩面,只能看到其青玉发冠。 车夫紧拉缰绳,连忙安抚受惊的马匹,“吁!” 马儿安稳,车夫忙道:“公子!是落石,不安全,前头示意我们跟上!” “嗯!”这人声音极清,顿时满山满谷的风都被这一声喉头轻声衬得污浊。 刚回应,马车顿时传来更加激烈的颠簸,一时间地动山摇,完全无法稳住身形! 他尽力把住马车桅杆,手背连同手指青筋尽显,可见其用力,瓷白的皮肤纯净,一如墨江所产白瓷,清逸雅致。 危乱之中的美男子,最是引人动容。 这人惊觉危机将至,这绝非三两山石滚落可造成的动静! 可现在不仅地动山摇,滚落如催命符的落石让众人完全无法迅速前行逃离。 “快走!” “离开这儿!” “马不受控制了!” “少爷,你没事吧!?” 惊呼声不绝于耳,猞猁后腿借力带着四妖俯冲而下,三息间,受惊急奔的马匹就倒在血泊之中。 “拿下他!” 灼华一声令下,还没等猞猁继续动作,闵香化作的鹰便一爪将还要动手的小妖撂倒。困困洞的小妖各自化形,以原本的形态从望春崖壁上往下赶去。首当其冲就是灼华,她化形成一只毛色光华的雪豹,利齿凶狠果决,一掌拍在猞猁身前! 这一掌猛地震开猞猁,让他连维持地动的妖力都无法再次汇集。 猞猁暗道“不妙”,行路使摆在那,他有想过会碰上某个妖王坏他好事,可万万不敢想出手竟是豹王!在夺夺山落户的谁不曾去拜会过她?事已至此,他也不能退却了! 沙石渐弱,低吼声从混沌中传来,猞猁毛发竖起,恶狠狠盯着混沌中迸射出的冰蓝色冷光。 一番缠斗,猞猁的身形比起豹子来说并不占优,三回合他落了下风。 身影竖立,在一瞬间化为人形。 恶狠狠的话语随着飞叉直冲灼华命门! “坏我的事,就去死!” 锵! 刀身抵住飞叉,将猞猁的动作卡停在前。 “臭猞猁,明明是你坏了我夺夺山的规矩,还敢在这里耀武扬威?我看你是活久了嫌命长!” 灼华同样化形,打算把这不长眼的猞猁打得心服口服! 留着他要问话,灼华一招一式均没下死手,不仅如此还卸了五成力道。 她的打斗并未远离第三辆马车前,她很好奇,那双手的主人—— 褚济川从最后那辆马车残骸里挣脱出来,好在身上只有擦伤,他拂袖掸灰,立在已经是碎渣的马车前,他抬眸,看到的就是一个举着大刀的身影,那柄九环刀一看就是个了不得的武器,每一刀下去,刀锋斩过的地方就会留下一道凌寒的冰痕。 他侧身躲在砸坏马车的山石后,看两者缠斗。 单薄的眼皮下敛,睫羽阻挡着砂石,正巧这个角度,他看到了那个晃动着的大尾巴…… 豹尾…… 妖族! 褚济川顿时警铃大作! 他头脑猛然恍惚,将那豹尾死死圈在自己的眸色中,指节摩挲腰间储物袋方才让他心下安宁。 恍惚片刻后清明,让他有余念思考前因。 夺夺山脉散妖众多,一直以来在谷口放了贡品就不会再遭受侵害,甚至遇到天灾还会受到庇护,今日怎会遇到找上门的妖族?那位和二哥出手大方,贡品也都准备妥当放置在谷口,还有妖族找上前来本就不寻常。下手狠辣,绝不是单纯为财。 他在鹿野求学不过半年,并未惹出什么乱子,二哥也向来低调行事,据他所知,并无树敌,那些个同窗间的小打小闹不至于到勾结山妖要取人性命的地步。 目标不是他们,那就是领头的那位—— 摄政王幺子,段霁秋。 “看刀!” 灼华一声大喝!将褚济川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明晃晃的刀光刺入眼瞳,残片旧岁刻映刀身。 不巧。 两妖缠斗,暂时还顾不上他,既然目标不是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他往第一辆马车靠去。 侍从们同惊鸟般四散逃离,褚济川在灼华的侧后方,他寻找着掩体,在不断滚落的碎石中穿行,用笨办法溜走,将身影藏在山石间。 灼华一柄九环隐煞刀打得猞猁连连败退,不能抵挡半分,灼华的威压下,猞猁冷汗涔涔,他撑不了多久了,最多五个回合,他必会成为刀下亡魂! 他双目精明地滴溜溜转动,似乎在寻找某个契机,引导灼华方向。 没点本事的妖,怎敢出来独立门户?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猞猁边打边撤,实则在往领头马车处靠近,他要把握时机,才能一击即中! 冷白色幽光在滚落山石激起的尘土间浮动,轻而淡,修为如灼华,也并未发现。 她的关注点在猞猁身上,在已知晓夺夺山规矩的情况下还不知死活要半路劫人,究竟有何目的?还是说来夺夺山就是为了在望春崖劫人? 视线在浮尘中算不上清晰,冷白幽香顺着灼华不断前进的动作攀上鼻息。 熟悉的香气在灼华心头绽开,灼华心头暗道不妙!与此同时,猞猁退到领头车马前,一片血色中,只见马车零碎的残骸,马车正中心,一块巨石砸的它四分五裂,放在平日,灼华定会带着小的们把马车残骸收拾收拾,金银珠宝一类收集起来,哪怕是碎成渣的碎木也要拿回去当柴烧的。 可现在——在猞猁阴恻恻的嗤笑中,灼华双脚被死死定在原地! 猞猁用尽妖力使了定身术在她脚下! 原本坚硬的地面顿时变成泥沼,靴子一寸一寸没入地面,无法动作、不可挣脱,就连嗓子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深陷泥沼,直到灼华全身没入,尘土散尽,留在原地的唯有马车残骸和等待干涸的血迹…… 终于开文了! 第一篇!非常期待读者宝宝们的支持! 下面是一些想说的话: 1、本文是HE。前期的基调会比较轻松,后期有虐。整体是爱情线和剧情线参半,前期由爱情线引出部分剧情为后期做铺垫,后期由剧情带动爱情线不断发展。 2、有关玄幻修仙内容私设如山,莫要考究。 3、围绕男女主,会有群像部分出现,主要是夺夺山三十八洞妖王,每个妖都有已经定好的小传,可以期待一下。 4、能日更就日更。 必会写到完结,放心入坑。 [撒花][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劫道 第2章 情缘 入目,昏暗幽深的密林,找不到出口。 淡星湮灭在无尽的暗色中,耳边唯有零落的水声,滴答、滴答…… 刀还握在手中,灼华支撑着站起身,下一秒,刀身入木,一棵参天巨木轰然倒塌,这样的发泄依旧难以抵挡腹中忍着的那团邪火。 天杀的臭狐狸!干这种阴损的事儿也不怕遭天谴! 灼华与狐狸素有渊源,方才探入鼻中的香气分明就是那狐狸的梦香! 梦香是夺夺山九尾洞那只狐狸的本命法,根据使用者意愿改变作用,可迷惑、造梦、引情……不用脑子想都知道现在起的是什么作用! 若不是这梦香让中招者难以凝心净神,猞猁的定身必不会起效。 水声在耳边晃荡,灼华豹耳微动,循声而去。 声音的来处,是一清澈小潭,泉眼倚石声淙淙,寒潭深沉映夜,如同这森寒夜色一般,不明深浅。 灼华是妖,可夜视。 岸上岩石间的暗色引着灼华像那处看去,一道水痕往深处延伸。 人的气味。 不止她进来了? 灼华沿着水痕前行。 不止她被困,那这次劫道针对的对象未必是她。 她更像是个无端闯入的入局者,既已入局,只能按照布局之人所期待的路径向前,敌我不明的情况下不要贸然行动的好,至少先弄清楚形式再动手。 当务之急,是要解了那狐狸的道儿! 若再拖下去,损耗的修为可不好补回来。 抬首看去,水痕消失的地方是夺夺山也有的矮草地,被脚步压过的痕迹尤其明显,走了百米,映入眼帘的是几从低矮灌木和灌木丛后的高山杜鹃,五月开花的高山杜鹃。 艳红的高山杜鹃,在黑夜中与背后的火光呼应,映出轮廓,妖冶生姿。 灼华轻手轻脚拨开杜鹃花,映入眸中的是一个半跪着的身影,湿发半披,晴山色锦袍耷拉着铺在在凌乱的草地上,他的指节因用力泛白,手掌至手臂暴起青筋,拉扯着领口的银黑内衫,或许是意识混乱把握不住力道,扯拽领口时在脖颈处抓出好几道红痕,发丝的水滴顺着红痕而下,烦躁如灼华也不自在扯了扯领口。 褚济川眼角发红,如同灼华身侧的杜鹃那般,被火光裹挟的弥散。他踉跄着在原地动了两步,混沌中发现那个身处杜鹃花从的女子。 他的意识不清,混沌中靠近,胸中的火在见到灼华的那刻骤然膨胀,一把揭过身上早已褶皱的外袍才勉强站起身。 灼华比起褚济川好不到哪儿去,那狐妖的梦香难解。放在平时倒也简单,拽着臭狐狸领子,把刀架上她脖子就不敢乱来了。 不成想,收个猞猁,臭狐狸也要掺和一脚,狐狸不在,梦香自是没办法不付代价解掉。 不知是恨她到何种地步? 还是说求而不得…… 总而言之,臭狐狸十足十的黑心! 梦香燥人。 面前是现成的解药,灼华三两步上前,顺手扯下上袄蹲下,挡住男子脸上被火烧红的大部分光,怎的挡了这红透的光脸还是红的? 这人的脸在暗光下依旧透着杜鹃花的艳色,不是同杜鹃那般表面的浮华,而是从皮肤底往外挤出的颜色,被原本白皙的肤色衬得雾蒙蒙的,恍若雾里看花。 灼华在花丛看他时只觉清俊,真到了眼前,才知是个极品,比人族戏班里最得脸得小生都要好看。 双眸相撞,相互探寻。 灼华冷色的眸光在将熄未熄的火光中逐渐炽热,瞳孔将眼前人的模样照了个清楚,眼前人在灼华靠近的那一刻不再和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较劲,将动作放轻放缓,依稀可见被掩饰过的颓败。 他贴近的瞬息,外袍从肩头滑落,没了这层看似正经的晴山色作陪,银黑色更细致勾勒出了他的肩颈,比灼华宽上些,他右肩带动右臂,往前撑,手落在灼华身后,灼华下意识正想往后躲,后背却无法再往后了。 后背被他的小臂款住,后颈处被身前男子分明的指节攀附,灼华能清晰感知到他指腹的纹理,略带薄茧,怕是练字练出来的。粗重的呼吸互相打在对方肩头,灼华被他拢在怀中,饶是见过太多大风大浪,也被这独特的心绪打散。 他在发抖,分不出是极致兴奋还是抗拒。 怕是梦香的作用。 但,灼华满意他的主动。 狐狸的梦香厉害,同时中药,人族的体质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 妖族,妖族又能好到哪去? 灼华想俯身而下来得更直接,可她偏偏在这种不该再等的时候从心间涌动出不该存在的好奇,好奇眼前这个人,知道她是个妖王会是什么反应? 吓得兔子似的逃开?窝囊得原地晕厥?还是自此赖上她想攀高枝? “你……知道我是谁吗?” 褚济川抬起头,他快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只对上那双在焰光中明媚的双眸,嗓音微哑:“你?” 他蹙眉。 似有云雾绕眉间。 短促的思索被更浓烈的他念取代。 褚济川指腹的每一处都被灼华烫人的后颈磨动,让他不敢太过用力,只是他对他现在似乎没有清晰的认知,只用本能反应。 灼华使坏把豹耳往前顶,刚好触在褚济川的下颌,这个位置,灼华是看不到褚济川的模样的。 毛绒的触感让褚济川从泛海清醒了一秒,就那一秒,连眸中星海都无法捕捉——苦涩、惊喜、畅意,什么情绪?褚济川自己都未必懂得。 “豹子……” 嗓音酥酥麻麻渗进灼华耳朵。 豹耳形态无疑把这句听得更细致,每一处念想都在耳膜的震颤中显露无疑。 他是人,香玉在怀还能忍下实属不易,灼华明了,他们都撑不了太久。 罢了。 栽便栽了吧。 至少,她对这个人是十足十的感兴趣。 他每个细枝末节的动作都落在灼华眼中,倒是比戏班子里故意设计的行态还要动人。 灼华将戒心抛之脑后,刚有动作,褚济川勾着灼华脖颈的手掌把灼华往他身前一带,只隔三两层衣料的胸膛,如鼓如雷。 双唇相触,酥麻的触感淹没在滚烫地吐息中。 褚济川只凭本能反应,他搂过灼华,明灭的光随着将要燃尽的木柴愈燃愈暗,他快看不清灼华了。唯一留在他视线中的只有在灼华身后晃荡的尾巴,黑白呼应的斑纹。 他的手在摸索中拽掉了那细棉布的豁口,四指宽的棉布在扯下两圈后松松垮垮的,懒懒搭在灼华上身。 褚济川牵着棉布的手一瞬间地怔愣,两者环抱的动作也随之停滞刹那。灼华不见他停下,作势去拽他衣襟,脖颈下的红痕依旧静静躺着,有些痕迹上还有渗出的血珠。 锦袍之上,隔绝了茸茸青草。 褚济川哑声道:“还请……姑娘,准我,上门求娶。” 这句话,断断续续,在灼华听来并不真切,伴着褚济川的闷哼,融进耳畔的痒意。 “休想。” 心头莫名的愤愤化进光影中,口角之争罢了,他无心争辩,只觉得那明明火焰把眼中人衬得格外好看,挽起一缕银丝落在灼华唇角,俯身轻吻,比拨开杜鹃时更轻更柔。 …… 天光初绽,落下柔和斑驳的疏影。 杜鹃花朵儿被晨雾凝结的露珠压得垂下头,露珠悠悠汇集在花瓣边沿,轻弱的啪嗒声响,落在草叶上,顺着草茎,躺入泥土。 湿漉漉的水气与灼华的指尖相触,不同于往日的温暖,湿濡的异样让灼华睁眼,天生的警惕迫使她确认现在是否安全。 “你醒了。” 突兀的男声显然是不该出现的存在,灼华翻身将褚济川压在身下,顺手摸刀,只摸到挂满露珠的青草,覆上冰凉露水的手立刻掐上褚济川的脖子,力道不大,但习惯性刺出的利爪立刻刺破他颈部的皮肤。 “嘶!”褚济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强忍不适开口,“我,没有……恶意。” 原来是她的露水情缘。 灼华反应过来,松下手上力道。 意识到眼前是个人,还是个让她占了便宜的人,是不是不该同在洞府那般呼来喝去,灼华不是不讲理的妖。 “抱歉?”声音带着些许不适,灼华不擅长道歉,只试探着说出口。 随即,她把细棉布截下一段,扯过丢弃在一旁的腰带,在几个叮铃哐啷的瓶子里倒出粉末,覆在褚济川脖颈的伤口处。 裹上布条的动作快而稳,一看就是老手。 “多谢。”褚济川抬手,回了个不知道哪个地方的礼,瞧起来文绉绉的。 灼华摆摆手不在意道:“客气。我伤的你,敷个药而已,小意思。” 哪怕是轻快之言,从灼华嘴里说出来都是自成威风。 不知道这人觉得如何?灼华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很有亲和力。 灼华打量起这人。 从他开口,就一直挂着淡笑,朗目疏眉,实属秋水泛泛、落竹照泉之容。 是个好样貌。 和狐狸认识这么些年,她算得上是了解她的喜好,派奸细来还知道选个她喜欢的,回去就大发慈悲不把她抽筋剥皮了,还是丢去盘龙穴淹死的好。 忍下不适感,灼华三两下套好衣服,燃了张符纸,她和褚济川的衣服干了大半,扛起刀,顺道用靴子碾了碾昨日燃起火的炭堆,确保不会复燃后,拨开杜鹃花从往外走去。 意识到灼华动作,褚济川穿戴极快,立马跟上灼华的步子。 他跨步来到和灼华并肩的位置,而后放缓脚步,语气略急道:“敢问姑娘芳名?” 灼华心道:这奸细装的挺像。太有职业道德了! “灼华。”灼华抿唇,眉眼间尽是打量,她懒得去掩饰什么,反正看不顺眼一刀宰了便是,现在嘛……挺顺眼的,“你问这个做什么?再说,不论你们人的规矩还是我们妖的规矩,不应该先自报山头洞府吗?一来就问我,怎么,怕我跑了不成?” 褚济川敛眉,露出满是歉意的模样道:“实在抱歉,姑娘说的是。在下月都褚济川,禹国礼部尚书外孙,不知姑娘家住何处?” 灼华举刀砍下面前挡路的矮灌木,唇角微翘,喜欢演?那她不妨陪他演一演,灼华道:“问我住哪儿,你认真的?我还以为昨晚是你情到浓时,随口说的些不着调的话。” 褚济川跨步上前,将灼华挡在面前,似是要她肯认真听他讲完才肯放人般的气势,“灼华姑娘以为我说的净是玩笑话?”他伸手,从腰间拽下一块翡翠竹纹佩塞到灼华手心,“这玉佩是我最紧要的东西,姑娘若不信我先拿着,告知我家住何处,不出十日,便来求娶!” 态度坚定,真动了要娶她的心思。真不知道狐狸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尤物,想让此人纠缠于她,让她无暇顾及盘龙穴,狐狸就好对盘龙穴那位下手。 真是无聊的把戏。 嫁人?不可能的事。 入赘还差不多。 灼华向来耀武扬威惯了,让她下嫁给人族,进入府宅仰人鼻息过活,不如让她被臭狐狸砍死,哪怕一辈子待在这个幻境里,也比下山嫁人得好。 这人这样貌,昨晚那个**,属实满意,哪怕是个有所图,关起来养也不错。 豢养的心思动了一瞬,便如烟似雾地散了。 灼华从不是怕麻烦的妖,反之,她常常自找麻烦、自讨苦吃。哪怕被褚济川缠上也无妨,有趣的人,灼华多得是耐心,只是,困困洞王夫的位置,他怕是没资格坐。 若真占了他,就该给名分。灼华自诩是有原则的妖。 “灼华姑娘……”褚济川挡在灼华前头,一副不得到答案誓不休的架势,怪好看的,面对她这种妖王气势上竟丝毫不怯懦,是能让灼华高看一眼。 “这位,褚公子。你也别姑娘姑娘的叫了,叫我姑娘,我怕折了你的寿,算起来,我和你祖母的祖母差不多年岁。玉佩我收下,会给你回礼的。” 言下之意不能再明显了。 露水情缘罢了,切莫当真,礼清,情不再续。 褚济川本欲再说些什么,被灼华转身的动作和话语挡了回去。 绒绒的尾巴卷起褚济川的手腕,健壮有力,只需稍稍用力,就能让手腕断掉,灼华冷冷道:“我是妖,看不上你们这种养在院里的公子哥儿。” 褚济川无意识揉了揉他手腕上暖暖的威胁,松手,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走了也好,省的啰嗦。 看来……方才的信誓旦旦也不怎么可信啊…… 无人在侧,在困仙林中,当真,无趣。 两者背离,向不同方向愈行愈远。 褚济川敛下眉眼,轻叹,一口气提上心头,转而抬头望天,澄空暖阳都透不下的沉闷。 灌木丛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褚济川向发出声响的位置看去,顿时想起什么似的回望,“灼华,走错方向了啊……” [好运莲莲][好运莲莲][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情缘 第3章 陷阱 困仙林,好久没遇到过了。 虽是幻术,但是实体,通过附近真实存在的场景进行幻化、演变、重组,呈现出灼华现在所看到的样子,一个像夺夺山但不是夺夺山的地方。 时间、季节在重组的过程中也会产生变化,早晨才见到的杜鹃就是最好的证明。高山杜鹃开花的月份比起其他春日绽放的鲜花更晚,三月桃红,望春崖的桃树三月底便开了,更高处的杜鹃则要五月才开,困仙林呈现的是五月中旬的夺夺山。 困仙林是半阵半器,出困仙林不难,只需要些时间找出口。 困仙林的出口就在入阵的地方,找到这块儿地方,入阵者全部踏出困仙林,幻境可破。 灼华之前遇到的困仙林不大,只有方圆几里,这次这个怕是有个方圆十几里。在发现褚济川前,灼华曾在一片松柏林中醒来,望春崖附近并无松柏,最近的一处松柏林是在十五里外老松鼠的洞府。 由于地形重构,本该在望春崖底的出口,没准出现在高山顶上、沟谷溪流旁。不能通过记忆和常理来判断。 传音石没有响应。闵香和其他小妖不在附近,也可能根本没进困仙林。他们安全,自然最好。眼前先找出口,找到出口,来两发烟花,在出口等上几个时辰,集齐所有人出去,是最优解。 最好能遇到摄政王家那位,把他送出行路谷谷口,出了谷,就狠狠揍他一顿。 妙哉妙哉! 灼华变回原形在林中急奔,因难以调动自身灵力,困仙林中无法移行,许多法术都是无法使用的。 此时,灼华位于困仙林南边。沿着小溪前行。 这条溪流不大,越往前,却愈发宽。从最初所见一掌宽,到现在和她石床一般宽度,怎么看都有问题。 放眼远眺,小溪骤变大河,如同巨蟒旋卧,哪怕有树林遮挡,依旧骇人。 前方有异,往前走是不能了。灼华后退一步,侧身打算撤回来时路,她又一次变换豹形,四腿如生出翅膀似的,在猎猎风声中奔驰。 就在脱离小溪范围的刹那间厉火追身,燃天烈焰全然未顾周边树木灌木一类,顷刻将此地逼成火海。 是陷阱! 灼华下意识祭出护体寒冰,可连一丝冷气儿都没感受到。困仙林妖力、灵力都是笑话,哪怕是身为妖王的灼华。 她恨不得掏出身上所有的疾行符,好消息是身上还剩几张符,坏消息是火符!刚拿出一张,就见火更大了! 眼见咆哮如龙的火燃上皮毛,就要将灼华吞噬,她当机立断往身后跃去。 转头的一瞬,灼华吃了满嘴黑烟。五月的植物,刚过春日雨,正是水分充足的时候,尤其是还有柏树一类,被火一烧,浓烟滚滚,糊得灼华不能睁眼。唯有九环隐煞刀不是受妖力驱使,能够在前方砍掉部分灌丛树木,生生为灼华劈开一条路来。 火已烧身,浓烟已成巨兽让灼华难以呼吸,她屏住呼吸,当听的前方被九环隐煞刀搅动起的水声,立刻向前扑去—— 不是预料中的小溪流! 灼华前掌入水,随后整个豹身囫囵翻入水中,无法触底! 巨浪翻涌,如墙如壁,腾起百米,灼华在激浪险流中翻滚,周身被河底砂石擦过,哪怕有一身皮毛也不免嵌入伤痕。 在冰火交融,冷热交织的水火中滚了整整一刻,灼华终于在河底寻到阵眼之石,盈润的手感在手中仅仅待了一瞬,随着灼华喉间一声轻哼,拧成粉末化于波涛。 是玉。 阵法惊变——一个浪漩滚过,如啸般将灼华带起,狠狠拍在岸上,灼华无心再动,死鱼一般,砸上焦枯的柏树,瘫在焦炭上,半晌不动。 “天才,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呵……” 灼华扬刀,发狠劈砍向地面,漆黑的焦土被破开一道黄褐的土壤。 困仙林中设新的阵法,因困仙林是半阵半器,不能直接在困仙林中刻阵,只能在没有灵力的情况能设下新的阵法,不是天才是什么?!爬出鬼地的恶鬼吗?! 灼华从喉头恨出话来:“老娘的毛……” 灼华自出生便有妖力,唯二暂时失去妖力都是栽在困仙林上,还遇上了她最不擅的水,真是倒霉到妖都去了。 耐着性子,乱劈乱砍搜查完毕,没有出口。灼华行至又一小溪边,看到水就犯怵,默默远离几步,前爪前伸,后尾上翘伸了个懒腰,抖落身上残存的焦炭。要不是火符把身上烘干,灼华现在还是个落汤鸡。 刚变回人形,就听到身后窸窸窣窣踩踏草被的声响—— “谁?!” 九环隐煞刀朝后猛劈,刀稳稳架在来人脖子上,尖端擦出血痕,刀刃划开棉布,瞬间散开,上药的粉末被血浸染,凝固成的碎块掉了两块在深色的内衫上,并未留下多余痕迹。 回答灼华的声音伴着溪水淙淙,出乎意料地不急不缓,清润漾人,“是我。”感受到脖子没分家,赞了一句,“还好手稳。” 这话是夸灼华的。 心情差没收住力道都能被夸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本想出言先试探一二,抬头却见褚济川呆楞在原地,灼华的火登时又上来了,“怎么?看到我狼狈如此,很得意?” 只见灼华发尾烧焦、衣裳上的绒毛被燎得蜷曲,还有破开的血痕。鼻梁上的皮肤在愤愤中皱起,面目不善。 褚济川从袍袖中拿出一把玉柄匕首,“我帮你修发。”随即走向灼华身后。 “要杀我,别用这么蹩脚的借口。”灼华淡定开口。躲不过困仙林存留的阵法,快过一个无阵法佐之的人还是绰绰有余。 骨簪撤下,发丝如瀑散下。 褚济川拨开一缕用匕首细细割着。随着动作,一股新鲜的血腥味传入灼华鼻腔,她没动,任由褚济川继续休整她的头发,“你倒是杀我别杀自己啊。真是,蠢上天了。” 褚济川听得灼华的话,才恍若回神道:“果真是太蠢。手里头功夫不到家,见笑。” 他并不对灼华的怀疑多做解释,反倒承认起灼华的评价。看着手心的几道伤口,垂下眉眼,擦净血迹,当做无事发生,继续侍弄灼华的头发,眸中落下阴影。 一息间,只听刀鸣破空,九环隐煞刀又一次直指褚济川脖颈。 灼华的声音懒懒,却自带威压,“怎么会是功夫不到家呢?你可是让我吃了好大的憋,在阵器中设阵法,你可是百年不遇的天才。” 褚济川的玉柄匕首稳稳握在手中,匕首冷光对上灼华回身眸中寒芒。 “敢将自己暴露在我面前,我实在是找不到让你活过今天的理由……” [猫头][猫头][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陷阱 第4章 烤兔 灼华转身,褚济川手中一空,发丝的触感似乎还在手中,却握不住了。 褚济川掌心一滴血坠入草地,无声无息。 灼华捻动发尾,不仅去掉了焦糊的部分,还修整出了之前的层次,心道:这人还算细致。 面色沉沉,头发堪堪救回,愠怒方才冲淡几分。 骨簪还握在褚济川没有滴血的那只手中,他将玉柄匕首缓缓收回袖口,晴山色袖口将掌心余血吸了个干净,他向前靠,不甚在意架着的大刀,抬起骨簪欲给灼华挽发。 灼华单指撑在褚济川右肩,阻挡他向前的动作:“这么大胆,当我这把刀是泥糊的不成。” 他抬手示意手中骨簪,道:“只是想给灼华挽发。” 九环隐煞刀随灼华心意刀身飞出两者之间,插入石中。灼华反手握住褚济川受伤的左手,拉起带到眼前,质问道:“装可怜的把戏?” 褚济川坦然道:“只是可怜,不是把戏。” 伤药粉末不均匀撒在褚济川掌心,几道深浅不一的刀口只割伤了肉,没伤到筋骨,灼华舍下一段棉布,绑在褚济川手掌的动作像是泄愤般。褚济川默默受着,嘴角掠起一抹笑。 灼华也笑,“要重开一辈子了,算是值得庆幸的事。” 褚济川并未后退,也没躲避的动作,反而挪动一步,两人咫尺的距离,他将那只被灼华摧残着的手握得更紧,不觉痛楚似的,道:“可怜。” 一种泄愤不成,被棉花弹回的无力感打来,诧异于褚济川的厚脸皮,愤恨但享受于褚济川的美男计,灼华松下手上力道:“不是我更可怜?平白被牵涉进来,被一堆乱七糟八的阵法整成这个样子。作为始作俑者,刚刚自伤算是惩罚吗?” 他面上依旧,“不是始作俑者。灼华不是自己想进来的吗?弄清楚我们这些人想在夺夺山搞出什么名堂。反正我说我只是路过的普通人,灼华也不信。” “果然,你调查过我。那你说说看,你们禹国摄政王想对夺夺山干什么?” 褚济川事不关己道:“左不过觊觎夺夺山易守难攻,兵家要地。想分一杯羹罢了,可惜,禹国和夺夺山脉还有些距离,手不够长。” 灼华欣赏他的直白,少了许多冗杂的审问步骤。算是建立了最基本的信任,哪怕是岌岌可危的信任,也够他们在困仙林相安无事一段时间了。 灼华转身,吩咐道:“挽吧。” 褚济川双手覆上灼华发丝,不太熟练动作着。两者氛围并不像才盘问过的关系,显然褚济川也明了灼华的意思,两者反倒生出恬静安然之感。 灼华心安理得享受褚济川的侍候,想起对困仙林的盘问因话题转到摄政王而中断,她并不接受褚济川掌心这轻描淡写的伤口就能抵消这几个莫名其妙的连环法阵。她身上因困仙林中多出的阵法所伤,没有妖力,恢复起来也慢,浑身不利索,不舒服。 “想活?想死?” 褚济川手上动作缓缓。 灼华解释,“在困仙林暗害我,这事儿放到人族的律法中都是该判上几年吧。想这么揭过,未免太便宜你了。” 褚济川手中一顿,一个还算整齐的发髻挽好,他转身想取出灼华嵌入石头中的刀,努力无果后,摆首看向灼华的眼中带有些无辜,“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来不会有这等能耐。再者,若我真是禹国派来打探的,灼华至少看的顺眼吧,后头若是换别的来,灼华怕是更不喜欢。” 说完,领着灼华往密林深处走去,仿若真不在意自己是否被认定为禹国的探子。 褚济川的解释,灼华并不满意。灼华对褚济川的话也是既没否认也没赞同。她提刀,三两步跨到褚济川身前,把一个瓶子里的东西倒出,玉石碎屑落下,“猜猜这是什么?” “玉。”褚济川答得干脆。 “那不就得了。褚济川,你浑身上下就数玉最多,给我赔礼的是玉佩,头冠也是青玉。一个喜玉之人,用玉石混在石头里作为阵眼,也算正常。不是你?是谁?” 褚济川没有停下步子,漠然的脸色看不出情绪,仿佛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我在家中算不得受宠,哪怕是布阵,也用不起这种好东西当阵眼。灼华直接碎了它,当真可惜了。” 恰到好处的垂眼、示弱,看得灼华心头发紧。 这心机男人,惯会用这等情态招惹她。放在平时就罢了,偏生和褚济川就有了点什么。 难不成,真不是他下的阵?只是个探子? 不是他下的……那就是第一辆马车里的人…… 灼华正要发难,就闻得一股肉香。见一堆石块和树枝架起了火堆,中间是一分为二烤着的兔子。 褚济川净了匕首,划开兔身,焦香滴油,还是只肥兔子。 “灼华先坐。” 灼华本还疑心这家伙带她走这一段路作甚,这股肉香,立刻把她的思绪牵到九天云外了,在荒山野地的困仙林饿了挺久了。 表面云淡风轻,可鼻子细嗅的动作出卖了灼华。 见灼华心思不在盘问上,褚济川很懂事地把打磨过的粗木签往灼华手里塞。 褚济川的位置紧随灼华的目光挪动,在错过木签落到她眼前时,露了个精心打磨的表情。 他眉中上抬,一双黑瞳中是满怀希冀的碎光,在灼华接手的瞬间,蓦的弯下眉眼。 玩月如钩,是在晴日里都难以忘怀的眷念光华。 “烤兔子,吃不吃?” 温柔直达眼底。 没有扔在地上就是喜欢。褚济川如是想着。 “条件有限,没什么佐料,灼华将就下罢。” 尖齿嵌入焦香流油的兔背脊,汁水一瞬间在唇齿炸开,外酥里嫩,焦香爽口,灼华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艺,原来是抓兔子去了?我以为先前你要直接走了。” 灼华有吃的,心情不错,盘问什么的暂且放放。 褚济川不如灼华粗犷,姿势算得上儒雅,用匕首片着肉片吃下,他答道:“你在这儿,我又该走到哪里去?” “人,惯会花言巧语。” 除了狐狸,灼华第一次见敢对她说这些情话的。哪怕是些不着调的虚情假意,灼华也很是受用。 褚济川的意动在灼华看来是一种近乎坦白的妄念。这种装都显得深情的家伙最让人放心。图她的身份、权利、财富,属于觊觎夺夺山势力的人,目的就那几种。一旦被灼华怀疑,在灼华眼皮子下,很难再有什么动作了。 垫吧垫吧,灼华忍着靠近小溪的不适,用捧一捧溪水净手覆面,该干正事儿了。她懒洋洋靠在一棵枯树上,对着褚济川冷声道:“我再问你一遍,想活还是想死?” 褚济川偏生是个面团,任你搓圆摁压,依旧能维持淡定,料定灼华不会真的杀他似的。 “金印旗在,我只能活。夺夺山的妖王也有夺夺山妖王的规矩。听段公子和二哥说起过行路谷印旗的事,想必灼华不会自砸招牌。” 他的话一出,灼华蓦地一怔。 将出未出的刀困在原处,褚济川的“狡辩”成功保下他的命来。其实也算不得狡辩,这是灼华自己定的规矩。 “你们禹国人能走夺夺山的行路谷过,是从鹿野回去的吧。”灼华开口,是明晃晃地质问。 褚济川:“是。有点仙姿的不都爱送去鹿野的鹿鸣学院。” “你学了多久?” 褚济川坐下,在一个离灼华不远不近的地方,“半年。” 灼华冷哼,“半年啊……这么听起来,困仙林不是你所设,还有些可信度。” 褚济川不解皱眉道:“困仙林?” 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困仙林,就是我们现在待的幻境。这可是大手笔,这东西算一半阵法一半法器,只能用一次。不论人、妖、仙、鬼,进了这儿,就只能找到进困仙林的口子作为媒介才能出去。厉害就厉害在传说真的能困仙。进这儿后,时间流速会变快。从昨夜到现在日落西沉少说有八个时辰,出去你就会发现,已经过两三日了。你,不着急找人?” 灼华解释得详尽,说得越细致,越能从对方的神情中捕捉什么。 褚济川恍然,还点头认可,听到找人,眉眼适时被焦急笼罩。 怎一个虚伪了得…… “段公子和二哥不在,我担心……” 灼华接过话,“要担心早担心了,现在做出这幅惺惺作态的模样,给我看都可惜了你这好演技。” 褚济川喉间一声轻笑,恍若刚才种种只是错觉,现在他又是那个如玉如缎的翩翩公子,薄唇噙笑,“灼华何不问明白些,你想知道什么,我答什么不就好?” 灼华猛的凑近,同褚济川坐在一处,发现新奇玩意儿似的看着褚济川鼻梁上两颗小痣,“吃了你的烤兔子,我也不为难你。那个姓段的,怎么惹上那只劫道猞猁的?” 冰蓝色的眸子再次泛起异彩,“总不会是平白无故找上你们,蹲守半日,在来来往往的车马中将将正好选中了你们,又恰好不知道什么地方蹦出个困仙林,将我们围困至此?” “都大半天了。你一副是奸细不是奸细,要承认不承认的模样,着实让人捉摸不透你的立场啊。” “你说是吧,褚公子……” 值得纪念的日子,成功签上了[撒花][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烤兔 第5章 书生 “我自小被外祖教养,摄政王与我外祖并无勾连。此次同摄政王家的二公子一道,并非我本意,也并非我能决定。” 褚济川用手帕擦拭嘴角,接着道:“夺夺山脉西南便是鹿野,想必你也清楚,鹿野说着有教无类、众生平等的话,却心口不一,行着等阶森严的做派。我这种禹国小官家的学子,有点仙缘可以修行已是难能可贵,仙姿平平,在鹿野混不出头。段二公子的吩咐,我和二哥又怎敢不听?许是惹了麻烦,早知自己有此一劫,拉我和二哥挡一挡。挡不住也能混淆视听。” 他凑近,羽睫张翕,把灼华之问还了回来,“这不就达成目的,自己脱逃,省了麻烦。只是,害得我等困于其中,一则糊弄猞猁,二则挡了你,一箭双雕。你说是吧,灼华……” 褚济川的话引出了灼华新的思绪,若姓段的和褚济川不是一边的…… 灼华退坐,与褚济川隔开距离,盯着面前火堆的暗红光亮,思索片刻,道:“不止。一箭三雕才对。” 她转过头,对上褚济川略带疑虑的双目,“我或许知道出现在这儿的为何是困仙林了。” “为何?” 灼华不急不缓,言语中还有些幸灾乐祸的不明意味,“困仙林是法器和法阵的结合,外在是法器可以不是制作者使用,内里算法阵的幻境、幻像一类,所以由那姓段的布下是有可能的。加之困仙林是不伤人的幻境,找出口只有笨办法,虽说有几个莫名其妙多出的法阵但也不致命,这极大消耗了受困者在其中的时间。或许,困我只是无奈之举,困你和你便宜二哥才是目的。” 她眸色更暗,放缓语速,“我和猞猁交手,他很明显是提前知晓有困仙林存在,才会用尽妖力困住我,不然他就算耗尽妖力也会被我洞中妖拿下。他不怕,那就是有人接应。答案很明显——猞猁和姓段的是同谋。” “而你和你二哥……我不太清楚你们禹国的局势,或许,是用你和你二哥晚回禹国的这段时间,做什么文章也说不定。到时候盖棺定论,你们到了,也只能迫于摄政王威慑,说了也不能再撼动什么,只能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如此,若你所言为真,困仙林中便只有你与你二哥,还有被猞猁暗害的我,三者。” “姓段的,不就喜欢些弯弯绕绕的把戏?”灼华的目光并未挪动,是想从褚济川脸上看到些别的反应。 一种真实的低沉压下,褚济川头脑被错综的思虑填满。火苗都熄了,方才从喉间挤出字来:“还真是,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 平复些许,褚济川伸手,在白绒绒的储物袋里拿了器皿盛水,重新架火,架上小锅,把水倒进锅中。做了点事情,心态稍安,但仍旧眉头微凝。 这行态,为他增添了些许清寒忧郁的气质,他道:“左不过,把手伸向那几个皇子皇女,我和二哥成了帮凶罢了。” 灼华拿刀尖刨了刨火堆下,火堆下有风流动,由暗转明。 她道:“你们禹国大权旁落至此?” 褚济川道:“自从人妖同修兴盛,人族妖族的修行都更上一层,更有甚者,修行破了五百年大关,打破了兵将可抵修行之人、妖的规律。皇权者,皆有护国、国师一类,能者衷心谁,权利就在谁那儿。哪止禹国一国如此……” “事已至此,不如填饱肚子。” “嗯?”褚济川眸中重新聚光,“那我再去抓点什么。” 灼华伸了个懒腰,肩颈脊背处骨骼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张口哈欠连天,“又抓兔子?还不够我塞牙缝。不如我去抓,夺夺山这时节有刺萢、树莓这类野浆果,人爱嫌肉腻,你可以找找附近有没有当个零嘴。” 已成定局,再纠结也是庸人自扰,褚济川将所聊之事抛下,点点头,留下浮光碎金的清浅笑容。 听灼华提起,褚济川才想起,如今困仙林中,是他最爱的——生息最浓郁的仲春之末,一切都同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滋长。他人的事,就留给他人烦恼吧。 “野浆果……长什么样?” 灼华:“……” 灼华:“红的,有的带点儿紫。你找找周围,等会我来认。” “夺夺山可真是物产丰饶。” 褚济川这句夸到灼华心坎上了。她最自豪的,不就一个夺夺山嘛! 观山阅水。讲起夺夺山,灼华自有一套炫耀说法,忍不住就开口。不 管褚济川听不听,都提起了,不讲讲都对不起夺夺山生得这么美!她铁定是被半山腰那窝长嘴的鼠兔传染了,话多。 褚济川倒是给面子。这个听众做的极好,在灼华谈起夺夺山某处时适时发问,给足了情绪价值,一听褚济川问,灼华更是来劲,兴致盎然,仿若夺夺山就是那话本中的仙山宝地,落地皆是机缘一般。 说起现在的瑰丽景色,那就不得不提到这是在困仙林,灼华直道可惜,困仙林是五月,现在的夺夺山是十月末。说褚济川没见上夺夺山上那秋风肃然、天高气爽的奇异景色,最后落回一声,“行路谷两侧皆是悬崖陡壁,光看这个有何意趣?要看,得上夺夺山上去看。” 百闻不如一见。此时的灼华方才是入水之鱼,鲜活于眼前,褚济川在心下暗暗划线——原来灼华很喜欢夺夺山…… 眼观灼华讲起夺夺山就发狠了、忘情了,眉飞色舞的模样,全然不像几个时辰前还和他剑拔弩张的大妖王,亦不似方才路过只鸟都要怀疑一番的模样。 灼华咽了口口水,褚济川用瓷碗捧了晾凉的水递给她。 两口喝下,灼华腹中空空,想起来打猎这回事。困仙林是幻境,虽说吃到食物也是假的,但饱腹感是真的啊! 委屈什么都不能委屈了这张嘴不是? “我去打猎了,记得找找浆果。” 难得遇上个清净人能听她介绍夺夺山的,灼华心情不可谓不好,妙极妙极。 她正欲离开,褚济川便从宽袖中拿出一方月白素帕,在灼华额角轻拭,或许是昨日做过更亲密的动作,加之现在心情大好,灼华对褚济川并未设防太深,随着他动作,收了帕子,灼华额头上的落叶被拭去。 褚济川道:“好了。那我把火架得大些。拜托灼华,若见我二哥,劳烦带他来见我。” 黄昏将过,天色不算清明,离得近,灼华眼瞳落向褚济川鼻侧的两颗小痣,温文尔雅的模样,是整个夺夺山都少见的。 之前灼华见过不少人,一遇到山妖,别说仪态,君子道义都是能丢则丢。褚济川这般处变不惊,果真是要比那些叽叽喳喳的人和妖好看啊。 “我去找吃的,顺便找找你哥。” 说完,一柄九环刀将溪边枯树斩下,这是灼华留给他的柴火,刀没收回,被灼华随意扔下。 一头毛色油亮的雪豹出现在褚济川面前,由蓝向外转为淡黄的眸子恍若未出的星辰,引人遐思。灼华的皮毛整体偏灰白,黄昏时分,树影落下,晕出暖黄的光亮,如同身披金甲将要出征的骁将。 两声低吼。 雪豹在褚济川面前踱步,转身一跃,跳上溪边裸露山石。 褚济川听不懂兽语,不知道灼华的两声低吼是什么意思,他往山石处跨了两步,朗声道:“一会儿见!我就在这等你。” 她,是在同他道别吧…… 褚济川埋下头,眸光晦涩不明,他兀自提起地上躺落那把灼华留给他的大刀,刀柄寒凉,三道爪痕被玉嵌入磨平,像玉,又不像玉,更像高山寒冰般刺入骨节,握在手中,刺骨冷意散去大半,是灼华的授意,让九环刀不那么抵触这个沾染主人气息的人。 噼啪! 木块碎裂。 冰蓝玉环发出脆响。 碎木被点燃,灼华留下的燃烧符燃烬的灰片片飘落,被火舌舔舐。 天暗下,火堆旁,褚济川心跳如鼓,手中是用石块正在打磨的木棍,身旁是灼华的刀,就这样与他紧紧相靠。 …… 火焰盛起,褚济川用湿木做了烤架,透过火光虚影,看到一头叼着鹿颈,拖了一地血痕的雪豹。 灼华抬首,顷刻间变幻人形,拖拽着和她体型不相符合的鹿来到褚济川面前,嘴角洇血,道:“我去北边追的鹿,人没有,出口也不在,休整三个时辰,吃完我们去东边看看。” 从腰包里掏出个东西,点火上天,冰蓝的焰火在如幕的玄天炸开。 灼华盘腿坐在褚济川身侧,随手擦去嘴角血迹,道:“内脏处理干净了,血放了个大概,你来我来?” 褚济川很自然地双手握刀,下刀,“你休息,我来。” 刀起刀落,鹿被剔去外皮,削掉部分不好下口的筋膜,三五两下,几个大块已经改好花刀在架子上,发出滋啦啦的声响。 灼华的嘴果然被鼠兔传染了,闲不住,看到褚济川这样有趣的小人儿更是来劲,调侃道:“我以为你是个什么花架子,只会动动笔弹弹琴的闲人,没想到是个不折不扣的手艺人,比话本里写的白面书生好多了嘛!虽说你就是个小白脸的长相。” 褚济川额角渗出薄汗,火光照耀下闪烁着晶莹,他脱下外袍,披在灼华身上,道:“夜里风大,小心着凉。” 灼华不自在地动了动,她是雪豹不怕冷,没忍住喝了两口鹿血正燥得慌。趁褚济川不注意将外袍抖落。 “褚济川。” “嗯?”褚济川应声道。 “你怎么不反对?山下那些人不会爱听这些的,说男人是小白脸一类的话。”灼华问道。灼华此问不是想挑起什么,只是想起鼠兔那一家子前两日给她唱、演的戏里有这种内容,于是有此一问。 和褚济川相处两日,她对人又多了新的理解。 作为夺夺山的豹王,百年来,见过的人如过江之鲫。光是靠依附夺夺山生存的人就不在少数,他们中,大多数是农户、商人,褚济川这样的官家子弟不多。 好多人说,官家子弟傲慢,不是纨绔就是官场黑手,总而言之不是什么好东西,灼华见过的亦是。同褚济川这般心思活络的人不是没有,不仅有,还被告诫过此类人是万万信不得。 告诫她的是位老者。夺夺山下村子里的人。这些人,虽说依附夺夺山,可大都还是怕妖的。曾经灼华遇到些初生牛犊的小孩儿不怕,这不,不怕的又多了个褚济川。还有敢和她说话的,便是这位年岁逾百的老妇人。 不仅敢说话,还敢牵着灼华的手和灼华絮絮叨叨,说什么“大王若是要纳夫婿,别信劳什子的白面小生,这种人,最爱卸磨杀驴。” 灼华知晓,老妇家有一女儿,供了一秀才科举,那秀才功成名就就要弃她另娶,不仅如此还要赶尽杀绝,这不才全家老小跑来夺夺山安家落户。 不然谁好人家敢来土匪窝安家? 还是恶妖成群的土匪窝。 老妪的话在理。 灼华下意识看了眼褚济川,啧,真帅…… 怕不是个——长得好看会哄人,背后捅刀子的家伙。 所以啊……她要小心这样的白面书生。 正巧褚济川嘴角含笑。笑面虎最爱拨弄人心。 褚济川将鹿肉翻面,道:“我反对什么?我又不是那些人。灼华不是在夸我?夸我长得好看。” 没恼羞成怒啊……灼华对褚济川的定义又多加了个解释——长得好看会哄人,脾气很好,但可能会背后捅刀子的笑面虎。 褚济川不知灼华暗自云云,他目之所及是被灼华抖落的外袍,他放下手中木签,拍了拍身上似有似无的草木灰,把草地上的外袍捡起,叠好,示意灼华起身。 灼华有些不明所以,照做起身 她刚坐的地方赫然就是叠好的外袍。 “垫一垫吧,坐在树桩上硌得慌。” 灼华心安理得坐下,暂时忘却心头云云,道:“喜欢吗……你这样,我还真挺喜欢,白面书生。” 日更,放心看[抱抱][抱抱][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书生 第6章 体统 褚济川起身过来,灼华方才见被他挡住的枯树木桩上用手帕包裹的东西。 红色的汁液渗出。 没找错嘛…… 褚济川见灼华在看,出声道:“洗净了,尝尝?” 他捧了野浆果过来,另一只手递上了烤得滋滋冒油的鹿肉。 鹿肉吃进嘴,汁水混着油水淌在口中,一时间口舌生津,紫红色的浆果和着肉块囫囵吞下。香,实在是香。闵香前十年招进洞的厨子曾经伪装身份在人族混了一段时间,在人族的酒楼做工,下厨做出来的东西口味重,许久没尝过这种原生的口味,这么一吃颇为新奇。 就像是看惯了花里胡哨的妖,突然遇上褚济川这般清雅的小生,难免把持不住。 鹿肉火气旺。 本就被鹿血折腾得心痒难耐,加上昨天刚开过荤,现如今更是上火。 褚济川吃好,在溪边捧了一捧清水净面,滚动的喉头淌下水痕,勾的灼华心里比蚂蚁爬过还难受百倍,痒,又挠不到,挠了,又四散逃开,搞得整个心里都刺刺的。 褚济川在溪边,用溪水透过那方素帕,双手拧动,指节间渗出水迹,灼华晃神儿的功夫褚济川就近前擦起灼华嘴角浆果滴下的汁水。 他低着头,煽动的睫羽一遍又一遍刺挠着灼华的冲动。说起来,褚济川比灼华的人形还要高些,看着是个文弱翩翩的模样,可真要说起来,那么大头鹿说抗就抗,用灼华的刀跟自己刀似的,素质不算差了,想来是练过。 再有旁的,灼华也领教过。 哪怕能在这种事上和灼华势均力敌,也是极高的造诣了。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还待在一起,哪有憋着的道理。 还在动作的帕子被灼华一把夺过,随意散落在火堆边,边沿擦过火舌,燎黑了一块儿。褚济川眼前被灼华踮脚的身形挡住,错开光影,试探地触碰唇角,褚济川因讶异而微睁的双眸闪起零零碎光,震惊地任由灼华动作。 他不是还没露出那种见我尤怜的小生姿态? 怎么就…… 清汤寡水多年,灼华不能免俗。 褚济川的内衫从肩头滑落。 灼华动作不规矩,尖利的齿放肆地在常年少见阳光的脖颈游走,留下凝着血珠的细痕。 褚济川不恼,只一味纵容。 他起身,环抱住灼华的手臂将灼华整个身子带起,搂进怀中,蜻蜓点水般在灼华眉间留下一吻。正要动作就见灼华一只手抵在他身前,嘴角勾起,清浅调笑间,引得褚济川心火难耐。 尾巴偷摸着缠上褚济川手臂,勾勒流畅线条。雪豹的尾巴快近身长,比起其他豹属的尾巴都要有力不少,现在却放轻了动作,暖绒绒的触感不断引着邪火,现下,没有狐狸的手笔,二者皆在清醒中沉沦。 …… 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 相拥的身躯以天地为枕席,直至玉痕起,星月落…… 有山巅流下的雪水净身,灼华睡得比前夜舒坦,随意穿戴一番,瞅着褚济川的睡颜蹲下,心想:这人睡觉怎的这般规矩?侧躺着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肉,保持着温润模样,白皙的面颊像是从未出过家门,如珠如玉的世家公子没有许婚? 这种相貌能留到现在? 灼华怀疑是禹国的官家小姐们都瞎了。 忒没眼光! 高挺的鼻梁上的那颗痣看得灼华入了迷,果真是她久了不下山,错过了如此多美景。 她正要伸手触碰,耳朵灵敏发觉身后不对,怎么又有人! 喘气声声,脚步颓废。 两口喘息声后是义正词严的呼喝:“住手!不准杀人!” 砰! 一颗小石子砸在灼华的后脑勺发出一声不痛不痒的闷响,灼华大概知道是谁…… 威胁声持续不断,“妖精!我警告你!放下屠刀,离他远点,不然我就——”身后声音骤然停止,随即更凄惨的嚎叫吵得灼华捏紧拳头,想要立刻把这人砸进地里当烂泥,“弟弟!你把我弟怎么了!?放开他!” 九环隐煞刀在一旁的铮鸣声引起了灼华身后那人的警惕,他这才发觉,灼华的武器居然能受她驱使!叫嚣声止,那人哆嗦道:“你……你别乱来!我父亲可是禹国的太子詹事,你敢动我,我就——” 锵! 破空之声斩落柏树枝杈,距喧闹的家伙仅有毫厘。 霎时间,符咒漫天,还没来得及起势就被灼华生生劈断,四散若秋叶纷纷。 灼华垂下头,对上褚济川清明的双目,“你说我把你二哥的舌头拔下来,给你钓鱼怎么样?正好还没用早膳。” 灼华惯会说玩笑话。她怎么也想不到,褚济川的二哥会是这么个惊弓之鸟的模样,比鹿野那群暴发户还要浮夸。 昨日还忆起老妪的话深觉有理,今日一见褚济川二哥,更觉攧扑不破。 褚济川连忙起身,外袍都没来得及上身,内衫松松垮垮地到他二哥面前,连忙撤下九环刀,“二哥,没事的。”言外之意,说灼华不会伤害他。 暂时的。不会伤他。 九环刀松下,褚季晟不复之前那番错乱,可对几步外的灼华仍旧不信任,方才若是再近,那刀能一息间砍断他的头!是他太急躁,只有他和他弟两人,万万打不过这妖。他试过了,这个怪地方使不出术法,就剩符纸和部分器物可用,有必要的话,他是有脱身之法的。既然褚济川如此说,他需先冷静。 褚季晟是一万个不放心,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会和野妖在一起?” 没等褚济川开口,褚季晟视线上移,落到褚济川脖颈处,要把他脖子盯出窟窿似的。 褚季晟双目圆睁,满脸不可置信,他不再看褚济川,猛地看向褚济川和灼华躺过的地方——凌乱的外袍、杂乱无章被碾压过的草地,傻子来了都知道这儿发生过什么。 褚季晟呼吸急迫,像是空气被挤压般努力攫取。 怎么会!他弟弟和一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山野精怪狐绥鸨合!他弟弟肯定是受了胁迫!对,胁迫!明晃晃的胁迫! 他忍住翻山越岭找到弟弟的欣喜,忍下面对野妖威胁的不安,可他万万忍不下弟弟被妖精这么糟践!荒山野地啊!就这么急不可耐把他弟弟办了!他在月都向父亲的极力反对都成了笑话,守住弟弟的清白的坚持成了捧在手心的水,一个不注意,流的干干净净。 褚季晟压抑着暴怒的情绪,在褚济川下意识用身体阻挡下,意识这是在荒郊,没有随行护卫,面对这个一看就凶残的妖怪态度不能太差,惹急了哪怕能跑掉怕也会掉块肉。 只能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打断褚济川即将脱口的解释,对着灼华道:“无媒无娉,在外野合。你一个妖族,强占我弟弟,是何居心?!” 表现出来的也仅仅是褚季晟自我感觉的态度不差。 褚济川拉住褚季晟沾满草屑的袖口,拦住褚季晟欲向前的步子,道:“二哥,灼华才不是什么野妖,是我自愿的。” “你!”褚季晟满腔怒火被褚济川的话压在喉头,一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右手指着褚济川恨铁不成钢,看了两眼满面春风无所谓怎样的灼华,都快喷出一口老血来,泣血长哀:“你们!成何体统啊!” 灼华豹耳下合,不想再听到此类狂悖之言,褚济川二哥委实聒噪。 把褚济川这两日给人族(不包含夺夺山人口)积攒的好感败了个干净。 灼华懒懒抬眼,态度算不得好,隐隐发怒之势,“你们人族就是爱讲这些没用的事情,把无关紧要的事当成要生要死的大事。你情我愿的事儿,哪儿来那么多成何体统!” 话毕,褚济川的衣裳也收拢规整,条件有限,再糟糕的衣服只能先穿着走。 看吧,不论人还是衣裳,人族的讲究就是多。灼华心下烦躁。 她很费解啊? 哪里是两兄弟了? 对比之下,灼华更欣赏褚济川了,很有妖族风范啊! 没有禹国人族那种视清白贞洁为圭臬迂腐之言,已经让她舒心了。要知道,鹿野那种人妖混迹的地头都还算着男女大防。明明原来是妖族领地,现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有了褚季晟的加入,褚济川和灼华之间寡言不少。 为了保证褚季晟脑袋不分家,尽好夺夺山行路使护送金印旗“老板”安全出谷的义务,灼华选择闭嘴。 生怕一个不高兴,刀就劈过去了。 死一个褚季晟事小,污了夺夺山行路谷百年来的名声事大。孰轻孰重,灼华明了。 早知如此,行路使托雀妖来报时 ,就该让闵香带妖解决,自己来平白遭这些罪。 涨工钱! 必须涨工钱! 行路使太憋屈了。遇到这样的金印旗主顾。要长两颗心才能安然上值,一颗心专注保护主顾安全,一颗心承受不该承受的——比如褚济川二哥这类货色。 行路使是为行路谷收取供奉设立,由困困洞牵头,夺夺山脉其余三十六洞妖王各出部分手下轮值。另,不同月份由常驻夺夺山妖王守护,一月一换。 本月是夺夺山雪仙居的妖王值守,雪仙居妖王是雪莲自修成妖,修为年份比猞猁高些,奈何植物类的妖,尤其是花妖大都攻击力弱于动物为原身的妖类,这才让行路使知会困困洞巡山的雀妖,禀了灼华,让灼华出面,收了猞猁,哪知,有困仙林这种东西,让灼华吃了瘪。 说起行路使,客气和不客气的一半一半。跟每个洞府的行事准则相关。遇到讲理的妖跟你客客气气。 遇到脾气火爆些的,哪怕是金印旗主顾想来也不好受,遇到危险,拎小鸡似的给人拎起来。 救完人要闹的,得一句“你说救没救吧?”金印旗主顾也只能吃了哑巴亏。 还是凶点的好。 灼华嘛,向来以身作则,不在行路谷里动手。若真惹了她不快,出谷就是死期。 褚济川很有眼色地挡在灼华和褚季晟中间,灼华往前探路,褚季晟在后方被褚济川摁下,鸡同鸭讲半个时辰,褚季晟对灼华的敌意总算降下一点点,但不多。 褚济川如此做,不是为了让褚季晟放下芥蒂,而是为了保住褚季晟的小命。灼华并不像他看到的那般好说话,他们相处甚至称得上和谐。二哥可不一样。夺夺山上的妖哪个是废物打酱油的?随便来个小妖,他哥都招架不住,更别说灼华了。 不知道二哥看清没有,穿金戴银,怎么会是小人物? 灼华腰链上那块绿松石,足足三指宽,难得一见的纯正高瓷蓝,说灼华是小喽啰,怕真是不长眼了。 妖王般威风凛凛的人物,不与褚季晟计较罢了。 若是真要计较,哪怕行路谷有公约,等会出谷,褚季晟照样得去见见转轮神。 灼华停下,想来是找到出口了。 “玩这种无聊透顶的把戏,真没意思。抬头。” 褚济川和褚季晟随着灼华的话和动作向上看去—— 通天的柏树林枝丫层层叠叠,墨色的绿压抑着天光,哪怕现在是正午,也同天光未明时别无二致,定睛一看!头顶不是天!是蜿蜒着血痕的地面! “地,在天上?!”褚季晟惊疑不定。 灼华道:“你们是休整一番,还是直接出?” 褚济川双手攀扶树干,道:“直接走吧。我们在溪边留了好几个时辰,只有二哥找来,其他人怕是不在或是早已找到门路离开。以免夜长梦多,早点出去的好。” 褚济川看出灼华不想多待。 低头望向灼华的那刻,心头钝痛。他情感淡漠,佯装温驯,在乎的人寥寥。灼华一百多年的岁月光阴,他只在困仙林偷得堪堪两日。 好不甘心。灼华没认出他…… 褚济川心绪繁繁,面上一如既往沉静温默。 “听你的,走。”灼华两爪攀上树杈,单手环抱树干,三两下攀上十几尺,往下看褚济川,“要不要我带你?” 褚济川摇头回以淡笑,道:“不必。” 他手掌紧抓树干,用脚借力,一个轻盈的身法从另一棵柏树上到和灼华同等的高度。 灼华颇感意外,“我以为要驮你上去呢。” 褚济川摆首,额角碎发恰时散下。 如兰醉月。 两者在前,三两下攀了一半高度。 褚季晟站在原地,抬头望向那两个愈行愈远的身影。 不是?他呢?没人管啦! “爬树。我什么时候会爬树了?没良心的川小子!就知道把哥哥落下。”喃喃两句,对着头上大喊,“喂!等我啊!能不能驮驮我啊?” 褚季晟隔得远,灼华一脚已经踏入出口,嗤笑一声,一跃进了出口。 独留褚季晟挽起宽袖,继续碎碎念:“不帮就不帮,我可算知道你这臭小子是真自愿了,一见红颜乱道心啊!” 褚季晟状似不在意,最后的尾音扬得又高又响。 生怕某人听不见。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欢迎来看,全文大纲已经写好了,保证不坑,喜欢的宝子可以蹲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