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的掌心谋》 第1章 序章 中土之地,疆域万里,诸国林立,而风云际会处,独耀双星。 北方,大渊王朝,立国三百载,铁骑冠绝天下。其疆域辽阔,北接荒漠,南临大江,西扼雄关,东濒沧海。国都天启城,坐落龙脉之首,宫阙万间,气象恢弘。大渊民风彪悍,崇武尚功,历代君主皆锐意进取。但当朝皇帝殷晟,年岁愈高,近年沉疴渐起,朝中暗流涌动。太子殷天傲,年少成名,军功卓著,有擎天架海之才,隐有君临天下之势。大渊如一头蛰伏的苍龙,爪牙锋利,睥睨四方。 南方,宁国,偏安一隅,以文治国,素称礼仪之邦。其地处水乡,物产丰饶,文风鼎盛,多出才子名士。国都锦官城,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精致婉约如工笔画卷。宁国兵力虽不及大渊悍勇,然凭借江河天险与世代经营的要塞,亦能自守。当代国君宁胤,性情温和,雅好诗文,致力于民生休养。在群狼环伺的中土,宁国像一块温润却坚韧的美玉,引人垂涎,却难以下咽。 两国之间,旧怨已久。三十七年前,渊国先帝殷桀挥师南下,欲一统江山。宁国倾举国之力,凭借天险与名将死守,终在“血月谷”一役中重创渊军,迫使大渊签订盟约,以兄弟之国相称,划江而治。然而,战败之耻,如鲠在喉,深深刻在大渊历代君主的骨血里。而宁国,虽得喘息,却始终活在大渊铁骑南下的阴影之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转机,或者说,新一轮危机的开端,始于三年前的“落星原之战”。 彼时,大渊太子殷天傲初涉军旅,便以副将之身奇袭宁国边境。宁国宿将轻敌冒进,被殷天傲诱入绝地,一场伏击,宁国三万精锐尽殁,主将战死,边境门户洞开。 消息传回锦官城,举国震惊,朝野上下一片哀鸿。主战派欲焚舟沉釜,誓死一战;主和派则力陈利害,主张议和。 龙椅之上,宁胤面容憔悴。他深知,国内承平日久,武备松弛,已无力再承受一场与大渊的全面战争。若战,必是山河破碎,百姓流离。而大渊皇帝殷钊,亦不愿在太子根基未稳时陷入南方泥潭,给了朝中政敌或其他虎视眈眈的邻国可乘之机。 于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谈判在暗流中进行。 最终,在渊国使臣近乎傲慢的最后通牒下,一纸新的盟约摆在宁胤面前: 宁国割让落星原以北三座军事重镇,赔偿军费白银三百万两,岁贡增加五成……并,遣送一位嫡系公子入大渊为质,以彰宁国求和之诚,永固两国之好。 “质子”二字,如千斤重锤,砸在宁国朝堂每一个人的心上。 送往强大邻国的质子,无异于羊入虎口,生死荣辱,皆系于他人一念之间。人选成了最大的难题。长子为储君,国之根本,不可轻动。次子体弱,不堪远行。其余庶子,分量不足,恐渊国不满。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儿臣,愿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三公子宁殊越众而出,跪伏于地。他年仅二十三岁,身形略显单薄,却脊背挺直,面容沉静如水,仿佛只是主动请缨去完成一次寻常的游学。 满朝文武,皆露愕然,随即是复杂的释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他们都知道,这位以“神童”之名享誉国内、却因母族不显而地位微妙的三公子,是最合适,也是唯一的人选。 宁胤看着自己这个素来沉默寡言、却总在关键时刻出乎意料的儿子,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长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准奏。” …… 数月后,宁国使团护送着三公子宁殊,渡过那条作为边界的大江,踏入大渊国土。 车辇摇摇晃晃,宁殊掀开车帘,回望南方,故国的青山绿水在视野中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之下。 他放下车帘,坐直身体,脸上无悲无喜,唯有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冷冽与决然。 此去天启,非为苟全性命,亦非摇尾乞怜。 他身负的,是身后家国的安危,是母亲与幼妹的期盼,更是……在这名为“大渊”的龙潭虎穴中,为宁国寻一线生机。 山河为棋盘,众生为棋子。 而他这枚被母国亲手送入敌手的“弃子”,将要面对的,是那位以铁血闻名、未来将主宰这片天下的——太子殷天傲。 命运的齿轮,于此悄然转动。 新人新书,喜欢的话请多多支持,万分感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序章 第2章 金笼囚质 大渊东宫的演武场上,呼啸的寒风如刀般刮过,卷起漫天沙尘,在空中盘旋飞舞。细小的沙粒打在青石地面上,发出细密的响声,像是急促的战鼓。然而这刺骨的寒意,却丝毫吹不散场中央那道人影身上散发出的灼热压迫感。那股威势如烈火般燃烧,仿佛能将周围的一切都燃尽。 殷天傲。 仅仅是这三个字,便足以让整个大渊朝野为之震动。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在市井中中被反复吟诵,在朝堂密谈中被低声议论。它代表着无上的权势,代表着令人敬畏的天赋,更代表着那个站在权力巅峰的年轻王者。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一个活生生的传说。 二十五岁的大渊太子,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此刻正稳稳地手持一杆银枪。那杆枪通体银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枪身上雕刻着精美的龙纹,彰显着主人的尊贵身份。他身着一袭玄色劲装,质地上乘的丝绸贴合着身体的线条,完美地勾勒出宽肩窄腰的修长身形。每一寸肌肉都蕴含着爆发性的力量,每一个角度都彰显着王者的风范。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带着摄人心魄的凌厉美感。进攻时如猛虎下山,防守时如磐石不动。银枪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随着他的心意自由舞动。枪尖破空而过时发出的啸声清越高亢,如凤凰啼鸣于九霄云外,那声音穿透天际,震撼人心。 场边观战的众人中,兵部尚书抚着胡须,眼中满是赞赏之色。他见过无数名将,却从未见过如此年轻便有此等武艺的人。忍不住开口赞叹道:“殿下武艺又精进了!简直是天人之姿,前所未见!”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只见殷天傲手腕一抖,银枪脱手而出。那枪如流星划破夜空般绚烂夺目,带着破空的呼啸声,精准无误地钉入三十步外的箭靶正中红心。枪身深深插入靶心,枪尾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剧烈震颤,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久久不息。 观者无不倒吸一口冷气,这等精准度和力道,已然超越了凡人的范畴。 殷天傲神色淡然,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接过身旁侍从恭敬递来的雪白汗巾,动作优雅而随意地擦拭着额前的细汗。汗巾轻抚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那线条如刀削般完美,透着属于男子的刚毅与英武。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如大提琴的低音,在空气中震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淡漠:“花架子罢了。真正的胜负,从来不在演武场,而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之上。”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忙忙地快步上前,脸上带着几分急切。他恭敬地行礼后,压低声音汇报道:“殿下,宁国质子已经到了,正在宫门外候着呢。” 殷天傲原本漫不经心的眸光突然微微一闪,像是夜空中划过的流星,转瞬即逝却格外明亮。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宁殊?就是那个被誉为宁国第一才子的宁殊?” 想到即将见到的人,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抚着自己的下唇。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玩味而危险的弧度,那笑容美得让人心悸,却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邪气:“让他等着。不急,让这只落入笼中的凤凰再等等。” 他心中暗想——他要好好看看,这只被宁国拱手送进大渊这座华丽牢笼中的美丽凤凰,到底有几分真正的颜色,是否如传说中那般出类拔萃。 时光荏苒,一个时辰悄然流逝。 东宫正殿内,雕梁画栋间透着皇家的奢华与威严。殿内焚着名贵的龙涎香,香烟袅袅上升,在空中缭绕不散。 当宁殊踏着洒在地面上的斑驳光影,缓缓走进正殿时,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连殿内燃烧的龙涎香都似乎因为他的出现而凝滞了一瞬,那袅袅青烟都不敢再摇摆。 他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衫,质地轻薄如云,衣袂飘飘如仙。身形清瘦挺拔如青竹,却不显瘦弱,反而有种超脱尘俗的清雅。他的肌肤是那种久不见日光才有的冷白,如上好的羊脂白玉,透着淡淡的光泽。眉眼如最精妙的丹青画作,每一笔都恰到好处,整个人像是天工用最纯净的冰雪精心雕琢而成,纤尘不染,却又在眼尾处染着一抹如胭脂般惊心动魄的绯红,为他平添了几分绝世的风华。 最动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如高山上的清泉,纯净得一眼见底,却又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深不见底,仿佛在那清澈的表面之下,藏着万千心事和不为人知的秘密。 “宁国宁殊,参见太子殿下。”他的声音清越如玉磬敲击,温润如珠玉滚盘,说话时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优雅。 殷天傲没有立刻开口让他起身,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跪在面前的人。 他慢慢踱步而下,玄色的蟒袍掠过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很慢,像是猎人在慢慢逼近猎物。他停在宁殊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跪伏在地的人儿。殷天傲心中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眼前这个人不像个被送来做质子的阶下囚,反倒像个不小心坠入凡尘的谪仙,带着出尘的仙气和说不出的高贵。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 宁殊依言缓缓抬起头来,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殷天傲清晰地看见,那双如水般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他想象中的畏惧,没有质子该有的谄媚讨好,甚至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有的只是一片令人心颤的沉静,还有一种破碎般的凄美感,让人既心疼又着迷。 那双眼睛就像是最精美的琉璃盏,晶莹剔透却又脆弱易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却偏偏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它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听闻宁三公子才华盖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殷天傲缓缓俯下身来,他修长冰凉的指尖轻轻抬起宁殊那如玉般光洁的下颌,感受着指下肌肤的细腻温热。“今夜本王特意设宴为你接风洗尘,可要好好表现,莫要让本王失望才是。” 他满意地感受到指尖下那片肌肤传来的细微颤抖,像是受惊的小鹿,让他心中涌起一种奇特的征服欲。 宁殊纤长的羽睫轻颤了几下,如蝶翼般美丽,但他的声音却依旧平稳如水,没有丝毫波澜:“殿下谬赞了,殊愧不敢当。” 殷天傲突然猛地凑近,近得两人几乎鼻息相闻。他炽热的气息如火焰般拂过宁殊的耳畔,带着危险的暧昧:“记住了,在这东宫里,在本王面前,本王要你笑,你就得笑;本王要你哭...”他的拇指开始轻轻摩挲着那片如丝绸般细腻的肌肤,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你就得哭。懂吗?” 说罢,他忽然松开手,转身潇洒离去,玄色蟒袍在身后飞扬如云:“来人,暂且带他去偏殿安置,明日赐住听雪轩。” 宁殊缓缓直起身来,动作依然优雅从容。他静静地望着殷天傲渐渐远去的背影,那道身影高大挺拔,透着天生的王者风范。他轻轻抚过自己刚才被殷天傲捏过的下颌,那里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肌肤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屈辱,那是身为宁国王子却要在敌国太子面前低头的耻辱。但这抹屈辱很快就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了——那是一种坚定不移的决心,还有隐藏在深处的某种期待。 第3章 月下琴心 东宫夜宴,流光溢彩。 夜色如墨,而东宫却灯火通明,宛若白昼。千盏明灯高悬,流苏垂坠,金光闪闪。红烛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将整座大殿映得富丽堂皇。琉璃盏内,琼浆玉液泛着诱人的光泽。珠帘半卷,露出内殿深处的奢华。 宁殊坐在末席,如明月落入凡尘,与周遭的奢华格格不入。他一袭月白长袍,简洁素雅,在这满殿金碧辉煌中显得格外清冷。青丝如瀑,用一根玉簪松松束起,几缕发丝散落在肩头。面容清俊如玉,眉目如画,却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淡然。 他能感受到无数目光——好奇的、轻蔑的、还有一道始终锁定在他身上的、灼热而危险的视线。 “听说这就是宁国三皇子,果然生得一副好皮囊。” “可惜啊,沦为质子,再美又有何用?” “嘘,小声些,别让殿下听见。” 窃窃私语在殿内响起,有人掩唇而笑,有人摇头叹息,更有人用一种看戏的眼神打量着他。那些目光如刺,扎在他的背上,但宁殊面色不变,只是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殷天傲高坐主位,把玩着酒杯,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那道月白身影。 他身着玄色蟒袍,肩宽腰窄,气势如山。剑眉星目,五官深邃立体,透着与生俱来的霸道与威严。手中的酒杯在指间转动,映着烛光闪闪发亮。但他的注意力全不在酒上,而是专注地凝视着末席那个清雅如仙的身影。 “宁三公子。”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磁性,瞬间压过了殿内的喧哗。 满殿寂静,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转头看向主位。殷天傲缓缓放下酒杯,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素闻你琴艺卓绝,不知本王可有耳福?”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静得落针可闻。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这场好戏的开场。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宁殊身上。那目光里有同情,有嘲讽,更有看好戏的期待。 “这是要当众为难人家啊。” “质子就是质子,哪有拒绝的道理?” “可怜见的,堂堂宁国皇子也会沦落至此。” 有人低声议论,有人幸灾乐祸,更有人摇头叹息。但更多的人是在等待,等待看这个传说中的宁国三皇子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刁难。 宁殊缓缓起身,动作优雅从容,如行云流水。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向主位深深一礼。 “蒙殿下不弃,宁殊献丑了。” 声音清澈如泉,不卑不亢,既没有谄媚讨好,也没有愤怒不满。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雅集,而他是受邀而来的贵客。 侍从很快抬来一张古琴,琴身乌黑发亮,弦如银丝。宁殊走到琴前,轻抚琴身,感受着这古老乐器的温润质感。 当他的指尖抚上琴弦时,整个大殿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琴音初起,如清泉流淌,月照松林。音符如珠玉般从指尖流淌而出,清澈透明,没有一丝杂音。在这奢华喧嚣的大殿里,这琴音如一股清流,洗涤着每个人的心灵。 渐渐地,曲调转为苍茫,似有金戈铁马之意,却又在铮铮之中,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与悲凉。 音律开始变化,从清澈转为雄浑,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又如孤雁南飞,透着无尽的沧桑与孤寂。这是一首没有歌词的曲子,却胜过千言万语。 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无法言说的故事。 那故事里有战场上的金戈铁马,有离别时的依依不舍,有故国的山河破碎,也有心中不灭的希望之火。每一个音符都承载着重量,每一段旋律都在倾诉衷肠。 殷天傲凝视着抚琴之人。烛光在宁殊如玉的侧脸上跳跃,长睫低垂,神情专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的质子,而是超脱于这浮华宴席之外的谪仙。 琴音环绕,宁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空灵的气质。他的手指在琴弦上飞舞,如蝴蝶翩翩,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优雅的韵律。烛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他看起来不似凡人,更像是误入人间的仙人。 然而,殷天傲锐利的目光很快捕捉到了异常——宁殊抚琴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极快地、极隐蔽地扫过他王座后方悬挂的边境舆图。 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极其细微,如果不是殷天傲一直在观察,根本不会注意到。宁殊的目光在舆图上停留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但那专注的神情出卖了他的真实意图。 果然不是个安分的。殷天傲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轻抚着酒杯的杯沿,心中暗自盘算。表面上看,宁殊只是在专心抚琴,但实际上却在暗中观察着大殿的布局。这个看似柔弱的质子,心思比想象中要深沉得多。 一曲终了,琴音袅袅而止,满堂喝彩。 “好!好琴艺!” “真不愧是宁国三皇子,这琴技当真了得!”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掌声如雷,赞叹声此起彼伏。就连那些原本抱着看戏心态的大臣们,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这琴艺确实精湛绝伦。 宁殊起身,收回按在琴弦上的手,微微躬身。 “雕虫小技,贻笑大方。” 话虽谦逊,但语气中却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自信。他知道自己的琴艺如何,也知道刚才那曲子的效果。 殷天傲抚掌而笑:“好!当赏!” 他的笑容看起来豪爽大方,但眼底却闪过一抹深不可测的光芒。随即,他话锋一转,状似随意地问道: “本王听闻宁国有张《边塞秋风图》,公子可曾见过?” 这个问题让殿内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刚才还在为琴艺喝彩的大臣们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个人都明白,这绝不是一个随意的询问。《边塞秋风图》画的是两国边境地形,这样的问题充满了政治意味。 宁殊抬眼,与殷天傲目光相撞。 那一瞬间,空气中似乎有电光火石般的交锋。两双眼睛对视,一双深邃如渊,一双清澈如水,却都带着各自的算计与试探。 在那双深邃的凤眸注视下,他平静回答:“回殿下,此图描绘的是百年前的边关,与如今地貌早已不同。殿下若感兴趣,宁殊愿为您临摹一幅《秋山访友图》。” 声音依然清澈平和,仿佛刚才的问题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聊。他巧妙地避开了《边塞秋风图》的敏感话题,转而提出画《秋山访友图》,既表现了才艺,又规避了政治风险。 四两拨千斤。 殷天傲深深看着他,心中对这个回答既意外又赞赏。这个质子不仅琴艺精湛,反应也极其敏捷,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下依然能保持冷静,给出如此巧妙的回答。 忽然大笑:“好!本王等着你的画!” 笑声爽朗,但眼神却更加深邃了。他举起酒杯,向宁殊遥遥一敬,仿佛在说:这一局,算你过关了。 退回座位时,宁殊垂眸掩去眼中的凝重。 步伐依然优雅从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短短几句对话有多么危险。一个不慎,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殷天傲比他想象的更敏锐、更难缠。 这个表面上看起来狂傲不羁的太子,实际上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刚才那个关于《边塞秋风图》的问题,绝不是随口一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试探。 而殷天傲把玩着酒杯,心中的兴趣愈发浓厚。 他轻抿一口酒,余光依然锁定在那道月白身影上。今晚的这场较量让他对这个质子刮目相看。表面上的柔弱温顺,掩盖不了内心的机敏与坚韧。 这只金丝雀,不仅歌声动听,爪子也利得很。 第4章 暗夜枷锁 夜色如墨,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星辰,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宁殊在偏殿中刚将未完成的舆图藏于暗格,那张标注着大渊边防要塞的图纸还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提醒着他这个秘密的沉重。他的手指在暗格的机关上停留了一瞬,这个秘密一旦泄露,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的生命因此丧命。 就在这时,窗棂便传来有节奏的三声轻叩——短促、沉稳、间隔均匀,这是他自己的情报网约定的暗号。宁殊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知道,只有极其重要或紧急的消息,潜伏在宁国的暗探才会冒险传递消息过来。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窗外急速说道:“公子,国内消息。”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仿佛连传话之人都被这消息的严重性所震撼。“凌焕大将军月前在朝堂驳回了为三殿下母族请封的奏议。” 宁殊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作为作出重大牺牲承担质子任务的儿子,为其母族请封本是水到渠成之事,而凌焕竟敢公然驳回,这分明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他已经不再需要顾忌任何人的颜面。 “三日前,婉小姐感染风寒,太医院派人迟缓,延误一日方至,据查与凌焕门生、太医院副使有关。” 听到妹妹的名字,宁殊的拳头瞬间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婉儿从小体弱,一场小小的风寒对她来说都可能是致命的威胁。而太医院的迟缓绝非偶然,这是凌焕在警告他——你妹妹的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 “夫人与小姐所居的''芷兰殿'',近日守卫被以''兵力不足''为由,调走三成……” 声音戛然而止,如同利刃划过夜空,留下的只有令人心悸的寂静。报信人已悄然离去,就像他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宁殊的幻觉。 宁殊独自立于黑暗中,周围的寂静如同深海般压抑,方才面对殷天傲时的镇定从容荡然无存。那副在朝堂争锋、在酒宴谈笑的从容面具,此刻彻底碎裂。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墙面的寒意透过衣衫渗入肌肤,让他的灵魂都在颤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手背上凸起,仿佛要撑破薄薄的皮肤。 凌焕甚至没有给他送来只言片语的威胁。这个老谋深算的权臣太了解人心了,他知道什么样的手段最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直接的威胁反而显得粗鄙,而这种无声的恐吓,却能让人在无尽的恐惧中慢慢崩溃。 但这些冰冷的事实,比任何直接的恐吓都更令人窒息。每一个细节都精心布置,每一步都暗藏杀机。宁殊能够想象得到,凌焕在布置这一切时脸上那种胜券在握的冷笑。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你远在天边,生死荣辱皆系于殷天傲一念之间;而你最在乎的人的生死,则在我凌焕的股掌之间。你母国的君王,护不住她们。 这句话如同诅咒般在宁殊的脑海中回响。是啊,宁国的君王,那个他曾经敬重、为之效忠的父亲,此刻却连自己的妻女都保护不了。权力的天平已经彻底倾斜,而他们,只是砧板上的鱼肉。 宁殊闭上眼,妹妹宁婉苍白瘦弱、依赖地牵着他衣角的样子清晰浮现。那时候的婉儿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总是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只有对哥哥的无限依恋。“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这是她最后一次见面时问他的话,声音里带着不舍和恐惧。 母亲强颜欢笑送他离开时的眼神,更是如针扎般灼痛了他的心。那双曾经明亮的眸子里写满了不舍和担忧,却努力装作轻松的模样。“去吧,孩子,为了我们的国家。”她这样说着,声音却在颤抖。那时的他还以为这只是普通的离别,现在才明白,那可能是永别。 他深吸一口气,夜风从窗隙中渗入,带着深秋的萧瑟和寒意。再睁开眼时,眸中的温柔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决绝。既然命运要他在刀尖上起舞,那他就舞给所有人看。既然敌人要他在绝境中求生,那他就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 他从暗格中重新取出那张未完成的舆图,纸张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辉。就着微弱的月光,他提笔在上面添上了几笔无关紧要但看似重要的虚假布防标记。每一笔都经过深思熟虑,每一个标记都暗藏玄机。这些信息看似真实,实则虚假,足以迷惑凌焕的判断,却不会真正损害大渊的利益。 他不能不给凌焕情报,这是保护母亲和妹妹的唯一方式。但他能给的是经过他精心篡改、既能暂时满足凌焕的胃口,又不会真正危害大渊核心利益的“毒饵”。这需要极其精妙的平衡,一旦被识破,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这是一场走在刀尖上的舞蹈。刀锋的寒光在月下闪烁,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他既要应对眼前猛虎般敏锐的殷天傲,那双凤眸仿佛能看透一切伪装;又要稳住身后饿狼般贪婪的凌焕,那个老谋深算的权臣绝不会轻易满足。 而他的软肋,被牢牢攥在数千里之外。母亲的安危,妹妹的生死,都成了悬在他头上的利剑。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但他不能倒下,不能放弃,因为一旦他失败,失去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生命。 笔尖刚停,墨迹还未完全干透,门外便传来侍从恭敬却带着一丝急促的声音:“宁公子,殿下有请。” 宁殊心中一惊,仿佛被人当头一棒。这个时间,殷天傲为什么要召见他?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纯属巧合?无数种可能在他脑海中闪过,每一种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但面上却不露分毫,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这是他多年来培养的本能——无论内心多么波澜壮阔,表面都要保持风平浪静。 他将图稿小心翼翼地藏好,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在整理普通的文件。然后整理好衣袍,确保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知道了。”声音平静得如同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再次踏入主殿时,殷天傲正负手立于那幅巨大的边境舆图前。那道修长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挺拔,但也格外危险。宁殊能感受到从那个背影上散发出来的威压,如同山岳般沉重。 “你觉得本王的舆图如何?”他头也不回地问,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但其中蕴含的杀机却让人不寒而栗。 宁殊心头微紧,就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这个问题的背后隐藏着什么陷阱?是试探,还是已经有了怀疑?他必须小心应对,一个词用错都可能万劫不复。谨慎答道:“殿下舆图,标注详实,乃大家手笔。” 殷天傲缓缓转身,那双凤眸如电,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看透。宁殊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如同被毒蛇盯上的猎物。“与你宁国宫中所藏相比呢?” 又一个陷阱!宁殊的心脏狂跳,但理智告诉他必须冷静。这个问题太过直接,太过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暴露他的身份和目的。他必须找到一个既不显得无知,又不会泄露机密的答案。 宁殊垂下眼睑,做出一副恭敬而略显惶恐的模样:“宁殊见识浅薄,不敢妄加比较。” 殷天傲盯着他,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让宁殊感觉自己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寒风中。半晌,忽然轻笑:“你倒是谨慎。”这声轻笑听起来漫不经心,但宁殊知道,这是更加危险的信号。 他踱步走近,每一步都踏在宁殊的心上。强大的压迫感让宁殊几乎窒息,仿佛置身于深海之中,水压要将他的肺部压碎。“安分守己,自有你的好处;若有不该有的心思…” 他没有说完,但话中的杀意已弥漫开来,如同寒冬的雾气,冰冷刺骨。那未说完的话比任何威胁都更加可怕,因为它让人的想象去填补那个空白,而想象往往比现实更加恐怖。 宁殊躬身:“宁殊明白。”声音依然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退出大殿,夜风一吹,宁殊才发觉背后已被冷汗浸湿。衣衫贴在身上,冰冷刺骨,提醒着他刚才经历了怎样的险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夜风带走身上的寒意,也带走心中的恐惧。 回到偏殿,他取出那张做了标记的草稿,手指在纸张上轻抚,感受着那些虚假标记的纹理。这张纸承载着太多的秘密,太多的阴谋,也承载着他对母亲和妹妹的愧疚与不舍。 就着烛火将其点燃,火焰瞬间吞噬了纸张,那些精心布置的谎言化为灰烬。但真正的计划,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火光跳跃,映在他清澈的眸中。那双眼睛里有坚定,有决绝,有无奈,也有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温柔。那是对远方亲人的思念,对故土的眷恋,也是对未来的期望。 前有猛虎,后有饿狼。他被夹在两个强大的敌人之间,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第5章 墨痕心迹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宁殊站在听雪轩的书案前,指尖轻抚刚刚完成的画作。这是一幅《秋山访友图》,墨色淋漓,笔意悠远,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妙笔丹青。 只是...... 他的目光停留在画中溪流处一个几不可察的顿笔上。这是他在描绘山涧时故意留下的破绽,一个恰到好处的"失误"。昨夜密报中凌焕的警告言犹在耳,母亲与妹妹在宫中的处境让他不得不谨慎行事。 "公子,画可好了?殿下那边已经派人来问过一回了。"侍从在门外轻声催促,打断了宁殊的思绪。 他将画卷仔细卷好,指尖在光滑的宣纸上轻轻摩挲。该来的总会来。 踏入主殿时,殷天傲正在批阅奏折。玄色蟒袍衬得他面容冷峻,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只淡淡道:"画好了?" "请殿下过目。"宁殊将画卷呈上,动作恭敬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 殷天傲这才放下朱笔,目光如炬地扫过来。他展开画卷,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纸面,仔细端详着画中的每一处细节。殿内静得只能听见烛火摇曳的细微声响。 "画技确实精湛。"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山势雄奇,云水灵动,只是......"他的指尖停在画中那个独自行走的高士身上,"这画中之人,为何形单影只?是在思念故土?" 宁殊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或许是离家日久,不自觉将心绪融入了画中。" "哦?"殷天傲的指尖移向溪流处那个细微的顿笔,"那这一笔停顿,也是心绪不宁所致?" 他果然注意到了。 宁殊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笔力不济,让殿下见笑了。" 殷天傲忽然起身,玄色衣袖带起一阵微风。他缓步走到宁殊面前,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宁殊能清晰地看见他眼中审视的光芒,那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本王听说,你在宁国时曾为太后作《千山暮雪图》,笔法精妙,被誉为当世佳作。"殷天傲的声音低沉,"怎么到了大渊,反而笔力不济了?" 宁殊感到一道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他稳住心神,抬眼迎上殷天傲的目光:"殿下谬赞。那些都是旁人夸大其词,宁殊愧不敢当。" "是吗?"殷天傲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宁殊的衣袖,那里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墨迹,"就像这墨迹,再怎么掩饰,终究会留下痕迹。" 这个动作太过突然,宁殊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强自忍住。殷天傲的指尖隔着衣料传来温热的触感,让他浑身不自在。这般亲近的距离,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温度。 "宁殊不明白殿下的意思。"他微微侧身,试图拉开些许距离。 "不明白?"殷天傲却顺势又逼近一步,几乎将宁殊困在书案与自己之间,"一个能在宴席上巧妙避开本王试探的人,一个能在字里行间藏起锋芒的人,会不明白?"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宁殊能感受到殷天傲身上传来的压迫感,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这般近的距离,他甚至能看清殷天傲眼中自己的倒影,那么渺小,那么无助。 他知道了什么? 是看出了画中的破绽,还是发现了别的什么? 宁殊的掌心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仍然保持着表面的平静:"殿下多虑了。宁殊既然来到大渊,便一心想要安分守己,又何必隐藏什么?" "安分守己?"殷天傲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几分嘲讽,几分玩味,"好一个安分守己。" 他的目光在宁殊脸上流连,从微微颤动的睫毛到紧抿的薄唇,仿佛在欣赏一幅有趣的画卷。这般露骨的打量让宁殊感到一阵不适,却又不能表露分毫。 "你可知道,"殷天傲忽然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宁殊的耳畔,"在本王面前耍心机的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宁殊的心猛地一紧,却见殷天傲已经直起身子,转身走回书案前,执起朱笔:"退下吧。" 这般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宁殊微微一怔,随即行礼告退。直到走出殿外,被清晨的凉风一吹,他才发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而殿内,殷天傲看着那幅画,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画中的每一处细节都在他脑海中回放——那刻意为之的顿笔,那孤寂的身影,还有宁殊强作镇定却微微发红的耳尖。 宁殊啊宁殊,你越是隐藏,就越让人想要揭开你的真面目。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宁殊回到听雪轩,关上房门,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他走到窗边,望着院中飘落的银杏叶,心中五味杂陈。 殷天傲比他想象中还要敏锐。那双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让他无所遁形。更让他心惊的是方才那一刻的近距离接触,那种被完全掌控的感觉,让他至今心有余悸。 必须更加小心。 在这深宫之中,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取出藏在暗格的舆图草稿,就着晨光仔细端详。上面的每一处标记都关乎着无数人的生死,也关系着他至亲的安危。指尖抚过那些精心篡改的标记,他的眼神渐渐坚定。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走下去。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那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太子。 窗外,天色渐渐明亮。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对于宁殊来说,另一场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殷天傲在殿中负手而立,望着听雪轩的方向。晨光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那双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有意思。 这只被困在金笼中的凤凰,究竟能飞多高? 本王很期待。 他转身走向书案,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方才宁殊站立的地方。地上似乎落了一方素白的手帕,他俯身拾起,指尖触到细腻的丝绸,仿佛还残留着那人身上清雅的墨香。 看来,这场博弈会比想象中更有趣。 第6章 智珠在握 殷天傲对宁殊的试探一直没有停止。这日暮色渐沉,殷天傲负手立于东宫最高的观星台上,俯瞰着灯火初上的宫城。内侍恭敬地呈上一份密报,他扫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传宁殊来书房。” 片刻后,宁殊踏入书房,见殷天傲正对着一盘残局凝思。见他进来,殷天傲头也未抬,只淡淡道:“坐。” 宁殊依言坐下,目光落在棋盘上——这是一局极其罕见的“七星聚会”,以诡谲多变著称。 “听说你棋艺不错?”殷天傲终于抬眼,眸光深邃。 “略知一二。” “那便陪本王下一局。”这不是邀请,是命令。 棋局开始,殷天傲落子如飞,攻势凌厉,每一步都暗藏杀机,仿佛不是在弈棋,而是在排兵布阵。宁殊执白,应对得谨慎而沉稳,守得滴水不漏。 “听闻宁国三皇子三岁能诗,五岁能赋,十岁时便在御前与太傅辩论经义,大获全胜。”殷天傲落下一子,状似随意地提起,“如此才华,却被送来作为质子,倒是可惜。” 宁殊指尖的白子微微一顿。殷天傲对他的了解,远比他预想的更深。他从容落子:“殿下谬赞。宁殊资质愚钝,那些不过是旁人夸大其词。” “是吗?”殷天傲挑眉,又是一子落下,截断了白棋的一条大龙,“那‘落星原之战’前,力谏不可轻敌、需防迂回偷袭的那份万言书,也是旁人代笔?” 宁殊心中剧震!那份被凌焕斥为“动摇军心”而压下的策论,殷天傲竟然知道?!他抬眸,对上殷天傲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知道此刻否认已是徒劳。 他深吸一口气,落下一记妙手,不仅化解了危机,反而隐隐形成反扑之势。“殿下既然知晓,又何必再问?忠言逆耳,古来有之。” 殷天傲看着棋局突变,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浓的兴味。“好一手‘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并未纠结于前事,反而将注意力放回棋盘,“若你是当时宁军主帅,在主力被围,后路被断的情况下,当如何?” 这是一个更加凶险的问题。宁殊沉吟片刻,指尖轻点棋盘一角:“若殊为将,不会让主力陷入死地。即便真至此绝境……当舍则舍。弃主力为饵,精锐轻骑直取对方粮草辎重。断其根基,围自解。” “壮士断腕,倒是狠辣。”殷天傲点评,听不出喜怒,“但若对方防备森严呢?”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宁殊又落一子,“真正的杀招,从不在一处。”他这一步,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将黑棋的攻势悄然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殷天傲凝视棋盘,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陷入了宁殊布下的局中。他非但不怒,反而低笑出声:“好一个‘杀招不在一处’。”他放下棋子,“这一局,算你赢。” 宁殊垂眸:“是殿下承让。” “在本王这里,没有‘承让’。”殷天傲起身,走到窗边,“有才华是好事,但要看用在何处。明珠蒙尘,终究可惜。”他回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宁殊,“宁殊,你觉得大渊比之宁国,强在何处?” 宁殊心知这是新一轮的试探,且比之前更加直接。他略一思索,坦然道:“大渊强在法度严明,令行禁止,如臂使指。宁国……强在底蕴深厚,文风鼎盛。” “文风鼎盛?”殷天傲嗤笑一声,“能当饭吃,还是能挡铁骑?” “不能。”宁殊抬头,目光清正,“但可教化万民,凝聚人心。马上可得天下,然治天下,终需下马。” 殷天傲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道:“后日随本王去京郊大营。” 不等宁殊回应,他便挥了挥手:“退下吧。” 宁殊行礼退出书房,脚步稳健,神色如常,然而内心却如狂涛巨浪般翻涌不息。刚踏出门槛的瞬间,他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松懈,仿佛终于从深海中浮出水面,得以大口喘息。 后背已渗出细密冷汗,贴身的里衣微微湿润,带着丝丝凉意。他强迫自己维持着从容的步伐,走过长廊,穿过庭院,直到确认身后再无人影,这才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停下脚步,轻轻靠在廊柱上。 月华如水,洒在青石地面上,也洒在他略显苍白的面庞上。宁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夜间清冷的空气,试图平复心中的波澜。与殷天傲对谈,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每一句话都如刀尖上的舞蹈,每一个眼神都可能暴露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回想着刚才的对话,那些看似随意的问题,实则每一个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殷天傲的智慧如渊如海,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每一个角落。他提起的那些往事,那些本应埋藏在尘土中的秘密,竟然都被他一一掌握。 宁殊不由得想起殷天傲提及落星原之战时的神情,那种胸有成竹的自信,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他到底还知道多少?那些自以为隐藏得天衣无缝的过往,在这个人面前似乎都成了透明的玻璃。 “后日随本王去京郊大营。”殷天傲最后的那句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这不是邀请,而是命令,更是一次新的考验。京郊大营,那里聚集着大渊最精锐的军队,也是殷天傲权力的核心所在。他要带自己去那里,用意何在? 宁殊睁开眼,望向夜空中的繁星。每一颗星都在自己的轨道上闪烁,看似无序,实则遵循着某种不可知的规律。就如同这宫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在一张看不见的巨网中运行着。 他想起刚才下棋时的情形,殷天傲的每一步都充满了攻击性,仿佛要将对手置于死地而后快。然而当自己展现出真正的实力时,那个人眼中的神色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感。 是的,他能感觉到,殷天傲看他的眼神,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与轻蔑,多了几分对“同类”的探究。这种改变既让他松了一口气,又让他更加警惕。被殷天傲视为同类,到底是福是祸? 同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认可,也意味着威胁。在权力的游戏中,同类往往比敌人更加危险,因为他们太了解彼此的想法,太清楚对方的弱点。殷天傲将他视为同类,是因为看到了他身上某种相似的特质,还是因为察觉到了某种潜在的威胁? 宁殊轻抚着胸口,感受着那里急促的心跳。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但同时,他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在宁国的那些年里,他就像是被束缚在笼中的困兽,无法展现真正的实力。而在这里,在这个更加危险但也更加广阔的舞台上,他或许能够真正发挥自己的才华。 夜风轻拂,带来阵阵花香。宁殊整理了一下衣衫,重新踏上了回寝宫的路。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中轻响,伴随着他内心的思绪一起延伸向远方。 明日的京郊大营之行,将是又一次生死考验。他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不仅要应对殷天傲可能提出的各种问题,更要在那些久经沙场的将军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陷阱。成功了,他将获得更多的信任和地位;失败了,等待他的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退缩。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走到底。他要让所有人看到,宁国的三皇子绝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而是一个真正的强者。 想到这里,宁殊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是的,他能感觉到,殷天傲看他的眼神,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与轻蔑,多了几分对“同类”的探究。 第7章 营前论道 京郊大营内,旌旗迎风舞动,将士操练声响彻云霄。 殷天傲身着玄甲,威风凛凛,领着宁殊踏上点将台。台下数千精锐挥汗如雨,阵型变换间杀气腾腾。 “怎么样?”殷天傲语调中透着不加掩饰的骄傲。 宁殊仔细观察着眼前这支军队——步伐整齐,令行禁止,每个士兵眼中都燃烧着战意。他心中暗自比较,宁国那些养尊处优的兵马确实无法相提并论。 “殿下练兵有道,将士斗志昂扬,确实称得上虎狼之师。”宁殊真诚赞叹。 殷天傲满意地点头,随即话题一转:“若用这支军队攻打宁国''铁壁关'',你觉得几天能拿下?” 又是一个危险的试探。铁壁关乃宁国北疆最重要的门户,也是最难攻克的堡垒。 宁殊沉思片刻,指向台下正在演练的弓弩队:“殿下手下这些强弓劲弩,射程远、威力大,确实是攻城利器。不过铁壁关背山面水,地势险峻,硬攻必定损失惨重。” “那你认为该用什么办法?” “攻心为上策,攻城为下策。”宁殊缓缓开口,“铁壁关守将赵云山,脾气火爆,刚愎自用。如果能引他出关野战,凭殿下这支精兵,歼灭其主力于野外,关内守军必然胆怯,说不定不战自降。” 殷天傲眼中闪过精光:“你对宁**情倒是了如指掌。” “略知一二罢了。”宁殊谦逊回应,接着反问,“不过我有个疑问,还请殿下指教。” “说。” “如此精锐之师,每日花费必定不菲。大渊连年征战,国库还撑得住吗?万一遇到天灾,边关军饷还能保证?还有,军中将士愿意永远在战场厮杀,马革裹尸而归吗?” 这几个问题句句要害,直指强军背后隐患。连殷天傲身边几位将领脸色都变了。 殷天傲却没有发怒,反而深深凝视着宁殊:“你是在教本王治国之道?” “不敢。”宁殊弯腰行礼,“只是殿下询问,我不敢隐瞒真话。用兵乃国家大事,关乎生死存亡。但国家根基在民众,在财政,在人心向背。没有根基的大树,没有源头的流水,终究难以长久。” 校场瞬间安静下来,只听见风吹旌旗的声响。所有人屏住呼吸,等待殷天傲的反应。 良久,殷天傲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校场回响:“好!说得好!''没有根基的大树,没有源头的流水''!宁殊,你从来不让本王失望!” 他收起笑容,目光炯炯:“你说得对。强军固然重要,但治理天下,不能仅靠武力。这也是本王近年整顿官吏、鼓励农耕的缘故。” 他竟然向宁殊透露了自己的治国理念!这不仅是对宁殊才能的认可,更是一种珍贵的信任表示。 回程马车内,殷天傲闭目休息,忽然开口:“你那天说过,治理天下需要文治武功并重。但如果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奸佞兴风作浪,该怎么办?” 宁殊明白,他问的已经不是宁国或大渊的具体问题,而是帝王之道。 “内修德政,外示威武。”他轻声回答,“用仁政安抚内部,用军力震慑外敌。宽严并济,松紧有度。” 殷天傲睁开眼,注视着他:“如果有人恃才傲物,不服管教呢?”这话明显另有所指。 宁殊迎上他的视线,坦然道:“良才如美玉,需要用心雕琢,而不是用蛮力敲碎。明智的君主应该知人善任,让有智慧的人发挥谋略,让勇敢的人展现力量。” 殷天傲闻言微笑,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马车驶入宫门,在听雪轩前停下。宁殊正要下车,殷天傲淡淡说道:“明天午后,到书房来。前朝留下几份漕运档案,你来看看。” 这不是命令,却胜似命令。它意味着,殷天傲开始将他纳入自己的政务核心圈。 从棋局到军营,从机锋到论道。试探还在继续,但火药味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强者间的相互审视和隐约的期待。 宁殊坐在听雪轩中,思绪万千。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揣摩殷天傲的想法——那个询问“恃才傲物者”如何管教的问题,究竟是真的在请教治国之道,还是暗指自己?亦或两者皆有? 这种揣摩本身就很危险。作为质子,他本该只求自保,不该对这个掌握自己生杀大权的人产生任何好奇。可是殷天傲那种运筹帷幄的气度,那种能够容纳逆耳之言的胸襟,那种对智慧的渴求和尊重,都让人难以忽视。 他想起殷天傲在校场上的笑声,想起他眼中闪过的欣赏之色,想起他说“你从来不让本王失望”时的语气。那不是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可。 宁殊摇摇头,试图甩开这些念头。他提醒自己,殷天傲是大渊的太子,是宁国的敌人,是那个可能随时要他性命的掌权者。无论对方表现出多少赏识,自己都不能忘记身份。 然而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轻声反驳:如果真把你当敌人,又怎会让你看他的精锐军队?怎会向你透露治国理念?怎会邀你进书房查阅机密档案? 宁殊苦笑。也许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殷天傲才更加可怕。他不仅要征服你的身体,更要征服你的心智,让你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 可是......如果真的遇到这样一位明主,为其效力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宁殊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他连忙提醒自己,故国尚在,岂能生出二心? 另一边,殷天傲坐在书房中,面前摊开的奏折一字未看。他的思绪全在今日那个少年身上。 能够一眼看出军队优劣,能够准确分析铁壁关守将性格,能够直言不讳指出强军背后的隐患——这样的人才,简直是天赐。 更难得的是,宁殊懂得分寸。他的直言不是狂妄,他的智慧不是炫耀,他的建议句句中肯。这种人,正是治理天下最需要的谋臣。 殷天傲想起自己问出“恃才傲物者”那个问题时,宁殊眼中闪过的神色——先是一瞬间的警惕,然后是坦然,最后化为从容的回答。那个“良才如美玉”的比喻,既是在说治国之道,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辩护? 聪明,实在太聪明了。 可是这样的聪明人,能真心为自己所用吗? 殷天傲陷入沉思。宁殊始终记得自己是质子,是宁国的王孙。无论如何笼络,这层身份都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要彻底收服这样的人,不能靠威胁,也不能靠利诱。要让他心悦诚服,要让他觉得追随自己是正确的选择,要让他明白,在这里他能施展抱负,实现理想。 殷天傲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决定明天让宁殊看那些漕运档案,不仅是考验,更是机会。如果宁殊能提出切实可行的建议,就证明他值得更大的信任和重用。 一步步来,慢慢地打开他的心防。总有一天,宁殊会发现,自己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两个人,在各自的房间里,思考着同样的问题——对方究竟是敌是友?是该提防还是该信任? 矛盾的是,他们都发现自己竟然期待着明天的会面。期待着下一次智慧的交锋,期待着对方又会说出什么精彩的见解,期待着......看到对方。 这种期待本身就很危险。它意味着某种边界正在模糊,某种关系正在悄然改变。 宁殊告诉自己,明天去看档案,只是因为不得不从命。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其实很想知道殷天傲会如何处理漕运问题,想看看这个人在政务上的手腕。 殷天傲告诉自己,邀宁殊看档案,只是为了考验和利用他的才能。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其实期待听到宁殊的意见,期待那种智力上势均力敌的较量。 欣赏,正在悄然滋长。 对于殷天傲来说,宁殊不再只是一个有用的质子,而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一个有趣的谈话者,一个......可能的知己。 对于宁殊来说,殷天傲不再只是一个危险的掌权者,而是一个值得观察的君主,一个有魄力的统治者,一个......令人不得不佩服的对手。 这种欣赏超越了国家立场,超越了身份差异,是纯粹的智慧对智慧的认可,是强者对强者的尊重。 夜色渐深,两人都没有入睡。他们各自坐在灯下,一个在思考明天该如何应对,一个在谋划明天该如何试探。 可是在这些算计之下,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那是遇到旗鼓相当对手的兴奋,是终于找到可以交流思想之人的欣喜,是......一种隐秘的,不愿承认的渴望。 渴望下一次见面,渴望下一次交锋,渴望......更了解彼此。 智慧的交锋,比刀剑更能征服人心。而此刻,双方都对彼此——很有兴趣。 第8章 漕运论对 午后时分,春日的暖阳透过雕花窗棂洒进书房,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宁殊踏着轻缓的步伐,准时来到这座庄严肃穆的书房。他的心境此刻颇为复杂,既有对即将到来的深入交流的期待,又有对未知考验的忐忑。步履间带着世家公子特有的从容优雅,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在扫视房间布局时,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殷天傲早已在内室等候多时,他的身影在午后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挺拔威严。宽大的案几上摊开着数卷泛黄的漕运图册与文书,那些历经岁月洗礼的古旧纸张在斜射进来的温暖阳光下泛着微黄的光泽,仿佛诉说着前朝的兴衰荣辱。密密麻麻的朱批红字如凝固的血迹般触目惊心,每一个字符都承载着沉重的历史重量,记录着漕运制度的种种弊端与改革尝试。这些文书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混合着纸张特有的陈旧气息,营造出一种肃穆而厚重的氛围。 此刻殷天傲正凝神专注地研读着一份关键文档,他那张英俊的面容在阳光的映照下轮廓分明,剑眉如墨,鼻梁挺直,薄唇紧抿间透出深思的神色,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上位者特有的威严与从容,仿佛这些复杂的漕运图册在他手中只是可以随意操控的棋子。 “坐。”殷天傲的声音低沉如古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头也未抬,仿佛早已感知到宁殊的到来。他那修长如玉的手指轻点着图上一处,指尖轻触之处正是京杭大运河的关键节点,那里标注着密密麻麻的闸口符号,每一个都代表着利益的纠葛与权力的博弈。“前朝漕运,自江南至京都,设三十六闸,每闸抽税,至京时粮价已翻三倍。”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如深潭般不起波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仿佛锋刃在丝绸上轻划,“你以为如何?” 这简单的一句问询,实则蕴含着极深的试探意味。殷天傲心中清楚,漕运改革事关国本,任何建议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的考量。他要看看这位宁国三公子,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才华横溢,是否有足够的见识和胆量来应对这个关系到整个朝廷命脉的重大议题。 宁殊闻言,内心瞬间如湖水投石般泛起层层涟漪。他深知这不是简单的学术讨论,而是一场关乎自己未来命运的重要考验。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在古旧的地图上仔细游移,每一寸河道的走向、每一个闸口的位置都被他细致入微地观察着。修长的手指轻抚过那些泛黄的纸张,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让他更加真切地感受到历史的厚重。他的面容在午后斜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俊秀,那张如玉雕琢般精致的脸庞上,眉头微蹙间透出深思的神色,薄唇轻抿,显然在心中反复推演着漕运的利弊得失。 良久的沉默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朗如山泉:“闸口林立,固然利于分段管控,但层层盘剥,损耗甚巨。”每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透出深厚的学识底蕴,“且一旦某处闸口延误,则后方船只尽数阻塞,贻误军机民食。” “哦?”殷天傲终于抬起头来,那双深邃如古井的黑眸中闪过一抹探究的光芒,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审视着宁殊,仿佛要将他的内心完全看透。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显然对宁殊的见解颇感兴趣,“若撤去部分闸口,如何确保漕粮数量,防止中途盗卖?” 这个问题直击要害,正是漕运改革最核心的难题。殷天傲心中暗暗赞赏,这位宁三公子果然不负盛名,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但他更想知道的是,宁殊是否有解决这个难题的良策。 “撤闸非是放任。”宁殊的回答依然沉稳,显然早有深入的思考。他的声音愈发清朗而坚定,面色从容不迫,那双清澈的眸子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仿佛胸中早已成竹在胸,“可设''分段责任制''。江南发船时,密封舱口,记录在案。至中转大仓,由殿下直属之漕运司官员查验核对,铅封再发。若有短缺,唯该段官员是问。”他的话语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得极为周详,“同时,鼓励商船附载,补官运之不足,以增效率。” 殷天傲听着宁殊的详细阐述,心中的赞赏之意愈浓。这套方案不仅考虑了现实操作的可行性,更体现了对人性的深刻洞察。他挑起一道剑眉,那道如墨般浓黑的眉毛在他英俊的面容上勾勒出一丝玩味的弧度:“商船附载?若商人唯利是图,哄抬运价,或与地方勾结,又当如何?”他的语调中带着明显的挑战意味,仿佛在考验宁殊的应变能力和思维深度。 面对这个更加尖锐的质疑,宁殊依然从容应对,他的神色愈发沉静,那双如秋水般清澈的眸子中波澜不惊,仿佛已经将整个漕运体系的改革蓝图了然于胸:“故需立''漕运法''。明定运价,划定权责。商人运粮,可抵部分税赋,亦可获得盐引等特许为奖。利之所在,民必趋之。殿下只需掌控节点,制定规则,便可坐收其利,而免于琐务缠身。” 他的回答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每一个建议都切中要害,体现了对经济规律和人性的深刻理解。这不仅是一套完整的改革方案,更是一种全新的治理理念——通过制度设计来引导人性,而非强行对抗。 殷天傲凝视着宁殊,那双深如古井的眸子中欣赏之色愈浓,仿佛在凝望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他的面容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英俊,轮廓分明如刀削般俊美,薄唇微抿间透出一丝难以名状的意味。这思路与他近来所想不谋而合,甚至更为系统大胆,让他对眼前这位年轻人刮目相看。“你可知,此法一动,会触动多少依靠旧制牟利的漕运官吏、地方豪强的利益?”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试探,眼神如鹰般锐利地注视着宁殊的反应,想要看看他是否真正理解改革的艰难险阻。 这个问题涉及到政治斗争的核心,是对宁殊政治智慧的最终考验。任何改革都不是纸上谈兵,而是要在复杂的利益博弈中寻找出路。 “殿下既问,殊不敢不言。”宁殊微微躬身,那动作优雅而恭敬,如清风拂柳般自然,面容上依然保持着那份从容不迫的神色。他的声音依然清朗,但言语间透出的智慧却更加深邃:“革新必有阻力。然长痛不如短痛。可先择一段试行,以成效说服朝野。待此法畅通,国库充盈,百姓负担减轻,届时……些许杂音,不足为虑。” 他的话中暗示,待实力足够,再行整顿,阻力自消。这不仅体现了对改革策略的深刻思考,更显示了对政治斗争本质的准确把握,那种从容自信的神态让殷天傲暗自惊叹。 殷天傲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那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桌案上发出有节奏的轻响,每一下都仿佛在敲击着心弦,透出内心的意动与思索。他的面容在深思中显得更加深邃,剑眉微蹙,薄唇紧抿,显然在心中反复权衡着这套方案的可行性和风险。半晌,他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你可知,若按此策,每年可为国库节省多少银两,增加多少收入?”他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智珠在握,但眼神却灼灼地望向宁殊,仿佛在等待一个能够彻底说服他的答案。 宁殊没有丝毫犹豫,报出一个经过精确计算的估算数字。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每个字都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透出学者特有的严谨与自信。这个数字不仅体现了他对整个漕运体系的深度了解,更显示了他卓越的数学天赋和经济头脑。 殷天傲眼中精光一闪,那双深邃的黑眸瞬间变得明亮如星,仿佛在黑夜中突然燃起了熊熊火焰。这个数字,竟然比他私下测算的还要乐观几分,让他对这套改革方案的前景更加充满信心。他的薄唇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眼中的赞赏之意已经毫不掩饰:“看来宁三公子不仅通诗书,于经济之道,亦非同一般。”他的语气意味不明,声音中带着几分赞赏和试探,每个字都如珠玉般圆润,“留在宁国,确是屈才了。” 这话已经是极其露骨的招揽暗示,如春日暖阳般温和却又如冬日寒风般锐利,让在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宁殊心头一凛,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内心。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殷天傲话中的深意,这不仅是对他才华的认可,更是一种政治立场的试探。他的面色依然保持着那份从容,如秋日湖水般波澜不惊,但眸子深处却闪过一丝警觉的光芒。作为宁国质子,身份敏感,深知自己绝不能有任何倾向性的态度。 他知道不能接这话,必须巧妙地化解这个政治陷阱。于是转而道:“此策能成,关键在于殿下能否培养出一支直属殿下、精通业务且忠诚不二的漕运管理之才。否则,再好的策略,亦会败于执行。”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如深潭般令人难以看透底蕴。 宁殊将话题巧妙的引回具体事务,既展示了更深层的思考,又避开了敏感的身份问题。这种应对方式体现了高超的政治智慧,让殷天傲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那双清澈的眸子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仿佛早已将所有的变数都考虑在内,对于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都有充分的准备。 殷天傲如何不知他的心思,作为久经政治斗争的太子,他对这种微妙的政治游戏了如指掌。他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既欣赏宁殊的机智,也理解他的谨慎,却也不点破这种微妙的平衡,反而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人才……确是要事。”他看向宁殊,那双深邃的眸子中带着一丝欣赏和期待,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你对此,有何见解?”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就漕运细节又探讨许久,从船只制式到河道维护,从人员选拔到考核监督,每一个环节都被反复讨论和完善。宁殊所知之广、思虑之深,屡屡让殷天傲感到惊喜。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在谈论间愈发明亮,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智慧和见识,而他那张俊秀如玉的面容在专注思考时更显得清雅出尘,如谪仙临凡般令人心生波澜。 而殷天傲对大局的掌控、对人性利弊的洞察,也让宁殊暗自佩服。这位王爷不愧是朝中重臣,他那双深邃的黑眸中时而闪过锐利如剑的光芒,时而透出深沉如海的思索,那张英俊的面容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更显得威严而优雅,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上位者特有的气度和智慧。 这一次论对,已经远远超越了简单的试探或者考验。更像是一场高质量的幕僚策议,两个同样优秀的灵魂在智慧的碰撞中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如同琴瑟和鸣般和谐美妙。在这种深入的交流中,双方都展现出了各自最优秀的一面,也都在对方身上发现了值得尊敬和学习的品质。欣赏与佩服,在言之有物的交流中,悄然滋长。 第9章 治理论对 几日后,殷天傲召宁殊品茗。这一次,地点不再是那间严肃的政务厅,而是王府深处的一座幽静小轩。轩内陈设雅致,古琴横卧,书卷满架,透着一种超脱世俗的清雅。殷天傲亲自煮茶,修长的手指握着紫砂壶,动作娴熟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香茗氤氲间,淡淡的茶香弥散开来,与轩外隐约传来的竹叶摇曳声交织成一曲静谧的乐章。殷天傲端起茶杯,剑眉微蹙,却并未急于品尝,而是凝视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汤,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大的问题。良久,他才抬起头,深邃如海的目光中闪烁着探寻的光芒,抛出了一个更宏大的问题。 “依你之见,当今七国并立,大渊欲长久强盛,当务之急为何?”这个问题,已近乎帝王之问。不是简单的军事策略,不是具体的政务细节,而是关乎国运兴衰的根本大计。这样的问题,通常只会在帝王与最信任的谋士之间探讨。 宁殊执杯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清秀的面庞上掠过一丝波澜,随即稳如磐石。他能感受到这个问题背后的分量——这不仅是殷天傲对他智谋的最高层次试探,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信任体现。要知道,能够参与讨论国家根本大计的人,在任何朝代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他没有急于回答,而是轻啜了一口茶,让微苦的茶汤在口中回转,仿佛在借此梳理心中的千头万绪。窗外,夕阳西下,金辉洒进轩内,在他清秀如玉的面庞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神情专注而深沉,双眸如秋水般清澈,仿佛在与历史对话,与先贤论道。 沉吟良久,他方缓缓开口,声音清朗而坚定:“殿下,殊以为,当务之急,在于''积势''。” “何为积势?”殷天傲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内修德政,外结善缘。强兵而不黩武,富民而不炫富。”宁殊放下茶杯,清澈如秋水的目光与殷天傲对视,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大渊铁骑之利,天下皆知。然兵锋过盛,易招致各国联合对抗。当此之时,宜暂且收敛锋芒,将重心置于国内。” 他顿了顿,见殷天傲听得专注,眼中没有丝毫不耐或质疑,这让他更加坚定了继续阐述的信心。他继续道:“整顿吏治,使官员不敢贪;劝课农桑,使百姓能饱暖;鼓励工商,使货殖能流通;兴修水利,防灾于未然。此谓''固本''。” 说到这里,宁殊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眉宇间掠过淡淡的忧色。他知道自己正在为一个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祖国的强敌出谋划策,这种矛盾的心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但他也明白,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乱世中,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给弱者以庇护,哪怕这种庇护带着征服的色彩。 “同时,可遣能言善辞之士,出使各国。或联姻,或通商,或共抗某一强敌。”宁殊巧妙地避开了''宁国''二字,但他知道在座的两人都心知肚明这里指的是什么,“分化瓦解,使其不能合力抗渊。此谓''谋交''。” “待国内仓廪实,府库充,百姓归心,外无强盟掣肘之时……”宁殊没有再说下去,但其意自明。那时,便是大渊一统天下的时机。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仿佛预见了那个血与火的未来。 殷天傲久久不语,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茶香在轩内缭绕,时间似乎静止了。他的心中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宁殊的策略与他内心深处构想的霸业蓝图惊人地契合,甚至弥补了他在细节考量上的不足。这个来自敌国的质子,竟然比他身边的任何谋士都更加深刻地理解他的雄心壮志。 “很稳妥的策略。”殷天傲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但那种刻意的平静本身就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但,是否太过保守?时不我待。” “殿下,”宁殊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语气坚定如铁,“''势''如张弓,引而不发,其威慑最强。仓促发力,箭矢或不能及远,或力竭而坠,昔年前朝一扫**,亦是数代''积势''之功。” 他将大渊比作前朝,其意不言自明——正如前朝经过数代的积累才最终统一天下,大渊也需要这样的耐心和智慧。 殷天傲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明显的波动,深邃的瞳孔中掠过思索的光芒。他自幼被先帝和师傅们教导要锐意进取,开疆拓土,马上得天下,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系统、又如此切中要害地对他阐述“积势”的重要性。这种新的视角让他感到既震撼又深思。 “你可知,你这番''积势''之论,与朝中那些畏战老臣的言论,听起来并无不同。”殷天傲语气略带审视,这是他最后的试探。 “不同在于目的与手段。”宁殊毫不退缩,反而更加坚定,清秀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坚毅的神色,“老臣或为苟安,殊之论,是为将来更高、更远的一击。且''积势''非是无所作为,内部革新,其艰难凶险,不亚于一场大战。” 这句话,如醍醐灌顶般深深触动了殷天傲。他深知国内改革阻力重重,利益集团盘根错节,任何变革都会触动既得利益者的神经。宁殊能看到这一点,并准确指出其本质,眼光确实毒辣。 “若依你之策,”殷天傲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某种不容回避的威严,“对大渊周边诸国,又当如何?比如……宁国?”他终于还是将这个最敏感、最关键的问题摆上了台面。 宁殊的心猛地一紧,清秀的面庞瞬间苍白了几分,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住。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这不仅关乎他个人的生死,更关乎他对自己内心的交代。是选择虚伪的外交辞令,还是坦然面对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沉默片刻,轩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夕阳的余晖已经消散,轩内点起了烛火,摇曳的烛光在两人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良久,他抬起头,目光坦诚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痛苦、无奈,也是解脱。 “于公,殊乃宁人,不忍故国生灵涂炭。于私,殊敬佩殿下雄才,愿见殿下成就霸业。故而,殊只能言——''势''成之后,望殿下能念及今日论对之情,予宁国……一个体面的结局。” 他没有虚伪地说希望两国永远和好,那样的话在这种场合只会显得可笑;也没有激烈地要求殷天傲放弃对宁国的野心,那样的要求注定徒劳无功。他承认了现实的残酷,承认了殷天傲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也坦然提出了自己作为宁国公子,在这种局面下唯一能做的、近乎卑微的请求——一个“体面的结局”。 这份坦诚,这份在自身立场与客观现实间的挣扎与无奈,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反而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誓言或声嘶力竭的争辩,都更让殷天傲为之动容。 他静静地看着宁殊,看着这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青年。在烛光的映照下,宁殊清秀如玉的面庞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水,没有丝毫的阴霾或怨恨。那里有痛苦,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超脱世俗的坦然。 他看到了宁殊清澈眼眸中那抹无法掩饰的痛色与恳求,那是一个热爱故土的游子对家园命运的担忧,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在面对无法改变的历史洪流时的悲凉。这种真实的情感触动了殷天傲心中某处最柔软的地方,那个被权谋和野心层层包裹的内心深处,还保留着对真诚的敬重。 “体面的结局……”殷天傲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低沉而富有韵味。他缓缓靠回椅背,目光透过窗棂望向远方的夜空,那里有星辰闪烁,有月光如水,也有他看不到的宁国方向,“本王,记下了。” 他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但这句“记下了”,已是他在这种场合能给出的最大回应。这三个字里,包含着对宁殊坦诚的认可,对其智慧的尊重,也有对一个敌国质子勇气的敬佩。 茶香渐渐变冷,轩外夜风徐来,带着淡淡的花香。两人相对无言,却仿佛进行了一场无声但深刻的心灵交流。立场依旧对立,国家利益依旧如天堑般横亘其间,但那份基于智慧与理解的惺惺相惜,却在这个夜晚,变得无比真实而牢固。 治国之策,本质上也是人心之辩。他们在思想的激烈碰撞中确认了彼此的分量和价值,也在立场的巨大鸿沟前,划下了相互尊重与理解的珍贵界限。未来的路依旧充满变数,命运的走向依旧莫测,但至少在这个静谧的夜晚,在这间飘散着茶香的小轩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知音,甚至……不止是知音…… 第10章 墨韵茶香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般悄然流逝。经过了多次明争暗斗的试探较量之后,殷天傲对宁殊的手段似乎缓和了下来。那些曾经锋芒毕露的质疑和刁难,渐渐转为了若有若无的观察和考量。宁殊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开始习惯了在这听雪轩的生活。 这种习惯来得悄无声息,却又无比真实。他习惯了每日清晨被鸟雀啁啾声唤醒,习惯了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案几上的斑驳光影,习惯了夜深时分烛火摇曳中的宁静致远。更让他意外的是,他竟也开始习惯殷天傲偶尔的造访,习惯那个一身玄衣的身影出现在门前时带来的微妙变化。 这日午后,秋阳正好,微风不燥。殷天傲批完手头堆积如山的奏折,起身舒展了一下略显酸痛的肩膀。政务繁忙之余,他信步走到听雪轩外,想要片刻的清静。然而刚至廊下,便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 那琴音清越如泉水叮咚,却带着几分生涩青涩,时而顿挫,时而重复,显然是在反复练习某首新曲。殷天傲驻足细听,眉头微蹙。这琴艺虽有基础,但指法略显拘谨,缺乏应有的韵味。 他示意守门侍卫不必通报,悄然立在廊下静听。琴音在秋日的午后显得格外清幽,偶尔的错音反而让这份宁静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真实感。殷天傲不知不觉听得入神,直到一串音符再次出现明显的技法错误,他才轻咳一声开口。 “这里不该用轮指。” 宁殊闻声抬头,见殷天傲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前,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青松。阳光从他身后洒入,在地上投下修长的影子。宁殊心中一惊,忙要起身行礼,却被殷天傲抬手制止。 “继续。”殷天傲走到琴案旁,俯身按住琴弦,“《高山流水》讲究的是意境相通,你太刻意追求技法了。” 他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一串清泉般的音符流淌而出,如高山雪融,如溪水潺潺:“要这样,随心而动。” 宁殊凝神细听,那简单的几个音符中蕴含着说不出的韵味,仿佛真的能听见高山流水的空灵悠远。他忍不住问道:“殿下也通琴艺?” “母后生前最爱此曲。”殷天傲语气平淡,却在宁殊心中激起阵阵涟漪。这是殷天傲第一次主动提及私事,那份深埋的柔情在不经意间流露,让宁殊看到了这位太子殿下铁面之下的另一面。 他重新示范了一段,修长的手指在琴弦间游走,每一个音符都恰到好处。侧头看向宁殊时,眼中难得地带着几分温和:“你来试试。” 宁殊依言抚琴,这次刻意放松了力道,让心境如水般平静。殷天傲站在他身侧,偶尔出声指点:“这里再轻些......对,就是这样。” 两人的距离不知不觉拉近,衣袖相叠,呼吸相闻。秋日的暖阳透过窗棂洒在二人身上,琴音在静谧的午后格外悠扬。当宁殊完整弹完一段后,殷天傲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悟性不错。” 这时,内侍小心翼翼地送来一局残谱,恭敬地禀报说是老国公设下的棋局,满朝文武百官无人能解,特请太子殿下过目。殷天傲扫了一眼那错综复杂的黑白棋子,随手摆在案上:“可有兴趣?” 宁殊端详片刻,那棋局确实精妙复杂,黑白交错间暗藏杀机。他沉思良久,最终执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下。殷天傲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立即应对。两人你来我往,棋子在棋盘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不知不觉完全沉浸其中。 “这一步倒是精妙。”殷天傲看着棋盘上的变化,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欣赏,“不过......” 他沉吟片刻,落下一子,局势顿时发生逆转。宁殊凝神思索,手中的白子在指尖轻转,迟迟未落。 殷天傲也不催促,反而顺手将手边精致的茶点往宁殊那边推了推:“先吃点东西,急不得。”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宁殊微微一怔。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太子殿下向来高冷疏离,如此体贴的一面实属罕见。他放下棋子,轻声道:“殿下这步棋,让殊想起宁国的一个典故。” “说来听听。”殷天傲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昔年宁国大将军被困峡谷,敌军围困,看似绝境,却借助地势之利反败为胜。”宁殊说着,将那枚白子轻轻落下,“有时候,退一步反而海阔天空。” 殷天傲看着棋局的微妙变化,若有所思地点头:“以退为进,确实高明。这便是宁国的智慧么?” 一局终了,竟是和棋。两人相视而笑,那份默契在无言中流淌。正在此时,内侍恰好送来新贡的春茶,说是江南新制的碧螺春,香气清雅。殷天傲瞥了一眼,对宁殊道:“听说宁国以茶道著称,尝尝这个。” 茶具摆上,宁殊净手烹茶,动作行云流水。他心中暗自思忖,这一刻的宁静仿佛能洗去心头的重负。指尖轻触茶壶的瞬间,他感受到了瓷器的温润,就如同此刻心境般安详。殷天傲静静看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专注,忽然问道:“宁国皇室的茶道,与民间有何不同?” 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宁殊心中一紧,知道这位太子从不做无意义的询问。执壶的手微微一顿,他在心中快速权衡着如何回答,既要诚实,又不能失了分寸。片刻后,他坦然答道:“皇室重仪轨,民间重本味。殊以为,茶之本味更值得珍惜。”他将初泡的茶汤轻轻泼掉,心中想着,这如同人心,第一印象虽深刻,却未必是最真实的,“就像这第一泡,虽浓郁却含杂质,不如第二泡清醇。” 殷天傲深深看他一眼,眸中涌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似欣赏,似探究。接过他奉上的茶盏时,指尖不经意的触碰让他的心微微一动。茶香袅袅中,空气似乎都变得温柔起来,他忽然道:“与你相交日久,你似乎与传闻中很不一样。” 宁殊心中一暖,这句话背后的意味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理解。他垂眸轻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殿下也与传闻中不同。传闻中的太子殿下,不会与人下和棋。”他心中想着,传闻中的殷天傲冷酷无情,可眼前这个人,却有着难以言喻的温度。 殷天傲听罢,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愉悦。他抿了口茶,让茶香在口中缓缓散开,语气依旧霸道,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亲近,“那是因为没人配与本王下和棋。”眼神柔和了几分,如春日的暖阳,竟让宁殊生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的感觉。 饮茶间,殷天傲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案上摊开的书稿上,他心中好奇,这个质子平日里都在想些什么,“这是你写的治水策?” 宁殊谦逊道:“随手笔记,让殿下见笑了。” 殷天傲拿起细看,越看越认真,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这些见解竟如此精妙,远超他的预期。“这个疏导之法很有意思。不过这里......”他执起朱笔,在稿纸上圈画,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兴奋,“若是遇到山势险峻之处,该如何应对?” 宁殊凑近细看,发丝不经意擦过殷天傲的手背,那一瞬间的触碰让两人的心都微微一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茶香,还有彼此身上特有的气息。两人就着书案讨论起来,从治水谈到民生,从宁国谈到大渊,思维的碰撞让时间悄然流逝,竟忘了时辰。 “若是能在下游设闸,汛期蓄水,旱季放水......”宁殊说得专注,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构想中,没注意到墨汁沾到了袖口。 殷天傲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温柔。他自然地递过自己的帕子:“擦擦。”这个动作在他看来是那样自然,仿佛照顾眼前这个人已经成为了本能。 这个动作做得极其顺手,仿佛早已习惯。宁殊接过帕子,心中一暖,玄色的丝绸上绣着精致的龙纹,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那是专属于殷天傲的味道。 一阵秋风吹入,带着凉意,窗外的梧桐叶片飘洒。殷天傲见宁殊衣衫单薄,不由得心中一紧,顺手将放在一旁的薄毯递过去:“深秋了,注意添衣。”声音中带着一种不自觉的关怀,让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宁殊接过薄毯时,指尖不经意相触,那一瞬间的电流般的感觉让两人都微微一怔。宁殊心中震惊于这种从未有过的悸动,而殷天傲则在心中暗想,这种感觉是什么?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异响,打破了这片温馨的宁静。殷天傲眼神一凛,多年的警觉让他瞬间进入了戒备状态,几乎是本能地将宁殊往身后一拉。 “殿下?”宁殊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心中却涌起一种被保护的安全感。 “别动。”殷天傲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殷天傲警惕地看向窗外,心中计算着各种可能的危险,片刻后松开了手:“是风。”声音中带着一丝松释,但心中的紧张却未完全消散。 宁殊这才发现,殷天傲的手还护在他身前。这个保护的动作如此自然,如此坚定,让他的心微微一颤。原来在这个人心中,自己的安危竟如此重要。 “在东宫,你很安全。”殷天傲收回手,语气恢复平静,但眼中的温柔却更加明显。 内侍来请殷天傲用膳时,他才惊觉竟在此待了整个下午。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这种感觉让他既惊讶又有些不舍。他心中想着,原来与这个人在一起,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起身离去前,殷天傲在门口驻足,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不舍。他回头看向正在收拾书稿的宁殊:“明日若得空,把治水策写完,本王想看看。”这句话说得很轻,但意味却很重。 这是邀请,更是认可。宁殊抬头,正对上殷天傲的目光。夕阳余晖为彼此镀上一层金边,在交错的目光中,两人都感受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有什么正在进一步的悄然改变。 情如茶香,初品清浅,回味却悠长。在这秋日午后,两颗心在不经意间,以越过了惺惺相惜的欣赏,向着彼此靠近了一步。 第11章 疾风骤起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如无形的利刃般,悄无声息地击倒了看似坚韧的宁殊。或许是因为连日来的殚精竭虑——那些深夜里辗转反侧的思虑,那些白日里小心翼翼的应对,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如琴弦般紧绷;或许是第一次到来时在殿外跪候一个时辰所埋下的病根,那冰冷的石阶渗透衣衫的寒意,如今终于爆发出来。听雪轩一连两日都飘着淡淡的药香,那股苦涩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仿佛在诉说着主人的脆弱。 宁殊昏昏沉沉地躺在床榻上,往日里清冷自持的面容此刻透着病态的苍白,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如胭脂般艳丽却又令人担忧。他的呼吸急促而微弱,每一次起伏都仿佛在与病魔搏斗。意识模糊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宁国——温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母亲温柔的笑容上,她正在为他整理衣襟,眼中满是慈爱;妹妹婉儿清脆的呼唤声从花园里传来,她跑向他时裙摆飞扬的样子,纯真如天使。 那些美好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让他在病痛中找到片刻的慰藉。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转眼间,那些温暖的画面如镜花水月般破碎,只剩下凌焕那张阴冷的脸孔和充满威胁的话语在耳边回响,还有殷天傲那双深邃难测、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那些眸子里蕴含着什么?是试探,是怀疑,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敢深想的东西? “水……”他无意识地呢喃,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每一个字都仿佛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喉咙里火烧火燎般的疼痛让他眉头紧蹙,整个人显得愈发憔悴。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地端起了床头的温水,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那动作,与这手主人平日里的霸道强势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生疏的温柔——仿佛在触碰什么珍贵而易碎的物品,生怕一个不慎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宁殊就着那只手喝了几口水,清凉的液体如甘露般缓解了喉咙的灼痛,让他原本紧绷的神情稍稍缓解。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那双平日里清澈如泉水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水雾,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然后,他愣住了,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坐在他床榻边的,竟然是殷天傲!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那个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君王储君,此刻就这样安静地坐在他的床畔,如同最寻常的照料者。 他依旧穿着那身熟悉的玄色常服,质地上乘的锦缎在烛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一头如瀑布般的墨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少了几分平日里那种凌厉逼人的气势,多了几分难得一见的慵懒。 那样的殷天傲,是宁殊从未见过的。没有了往日里的威严与疏离,没有了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势,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会担心、会关怀的普通人。 见宁殊醒来,殷天傲动作一顿,那种难得的温柔瞬间收敛,随即恢复了那副熟悉的冷峻模样,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温柔只是宁殊的病中幻觉,是高烧带来的错觉。可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病了也不知道传太医?”他的语气带着责备,声音依旧是那样的冷硬,但仔细听,却能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就像是担心而又不知如何表达的人特有的那种急切,“你这身子骨,是纸糊的不成?” 话语虽然严厉,但那种隐藏在其中的关切却是做不得假的。宁殊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什么,心中涌起一阵奇异的暖流,让他忘记了身体的病痛。 宁殊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即便在病中,即便身体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他依然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面前这个人的尊贵。然而他才刚刚撑起上身,就被殷天傲一把按住了肩膀,那只大手的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坚定。 “躺着。”命令简短有力,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却又不像平时那样冰冷无情。 “殿下……怎会在此?”宁殊的声音沙哑虚弱,带着病痛和惊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会出现在他的病榻前,会亲自照料一个区区质子。 殷天傲冷哼一声,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本王若不来,你怕是烧死在这听雪轩也无人知晓。”他说着,瞥了一眼旁边跪着的、战战兢兢的太医,声音重新变得威严起来,“如何?” 太医连忙叩首,额头几乎贴到地面,声音颤抖着回答:“回殿下,宁公子是邪风入体,加之……忧思过甚,以致病情来势汹汹。臣已开了方子,好生调养几日,应无大碍。” “忧思过甚?”殷天傲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带着一种微妙的情绪,目光转向宁殊,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要将人看透,“你在忧思什么?” 这个问题如一根针般刺入宁殊的心脏。宁殊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没有回答。他能说什么?能说自己忧思远在故国、安危难料的母亲和妹妹吗?还是忧思自己这步步惊心的处境,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的沉默,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地、却准确地刺中了殷天傲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那种说不清的感觉让这位太子殿下微微皱起了眉头。 宁殊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高烧让他的意识时清时浑,脸颊依旧是那种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呼吸急促而微弱。他似乎在梦魇中挣扎,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晶莹的汗珠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光。他口中无意识地呓语着模糊的字眼,声音断断续续,依稀可辨的是“母亲”、“婉儿”……那些字眼里带着深深的思念和无法言喻的痛苦。 此刻的他,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自持和运筹帷幄的睿智,脆弱得像一件碰即碎的琉璃制品。那种脆弱感是如此强烈,仿佛一个不小心的动作就能将这个人彻底击垮。 殷天傲从未见过这样的宁殊。在他的印象里,这个来自宁国的质子永远是冷静的、聪明的,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境都能保持那种令人印象深刻的从容,哪怕被自己一再试探刁难,也总是可以应对得游刃有余。可现在看到的这个人,却让他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在周围宫人惊愕而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拿起一旁温水浸湿的帕子。那块素白的丝帕在他手中显得格外小巧,他生疏而笨拙地,想去擦拭宁殊额上密布的汗珠。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做什么需要极度小心的事情。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宁殊肌肤的瞬间,榻上的人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睁开眼! 那双原本清澈如山泉的眸子里,此刻氤氲着高烧带来的水汽,迷茫、脆弱,还带着一丝未散的惊惧——仿佛刚从什么可怕的噩梦中惊醒。他直直地看向殷天傲,那种目光让人心疼,似乎一时分不清眼前的景象是梦是醒。 “冷……”他无意识地呢喃,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孩童般的委屈和无助,“好冷……” 那种语调,那种无助的神情,与平日里那个睿智从容的宁殊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殷天傲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胸腔中蔓延开来。他从未听过宁殊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无助的模样。 他沉默着,没有收回手,而是继续用那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宁殊滚烫的额头和脖颈。动作依旧有些僵硬——显然这样照料病人的事情对于这位太子殿下来说极为陌生,却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宁殊似乎觉得这丝丝凉意很舒服,微微仰起头,迎合着他的动作,甚至像一只寻求温暖的小兽般,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他拿着帕子的手背。那种依恋的动作,那种本能的亲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温热而柔软的触感,透过薄薄的丝帕传递到殷天傲的手背上,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相贴的肌肤,猝不及防地窜入他的四肢百骸,在血管中流淌,在心脏处聚集。那种感觉是如此陌生,如此强烈,让这位向来自制的太子殿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就在这时,宁殊仿佛终于彻底清醒了,意识逐渐回归,眸中的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愕和一丝难以名状的慌乱。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不知是因为高烧还是因为羞意。他试图挪开身体,想要与殷天傲拉开距离,却被对方按住了肩膀。 “别动。”殷天傲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病了就安分些。” 话虽然还是命令的口吻,却失去了往日里那种不容违逆的威严,更像是带着关怀的劝慰。 他端起旁边一直温着的药碗,那是太医精心熬制的汤药,乌黑的颜色散发着浓重的药草香气。他用精致的玉匙舀起一勺,小心地吹了吹,确保温度适宜后,才递到宁殊唇边:“喝药。” 命令式的口吻,却因他略显生涩的动作而少了几分往日里那种让人胆寒的威慑力,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笨拙可爱。 宁殊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勺中乌黑苦涩的药汁,微微偏过头,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从小到大,他都是畏苦的,这一点即便是在异国他乡、身为质子的境地下也没有改变。那种本能的抗拒写在他的神情里,让人看了莫名生出怜惜之意。 殷天傲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也注意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排斥。他眉头一拧,语气带着不耐烦:“怎么?还要本王哄你不成?”话虽如此,他却并没有如平时那样强行灌药,只是举着勺子,固执地停在宁殊唇边,等待着他的配合。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空气中弥漫着药草的苦涩味道。 忽然,宁殊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或许是病中意识模糊下的本能反应,也或许是源自内心深处对于现状的某种不甘和反弹,他猛地抬手,不是推开那个令他畏惧的药碗,而是精准地抓住了殷天傲执着汤匙的那只手腕! 他的力气并不大,病弱的身体让这个动作显得有些颤颤巍巍,但动作本身却是如此突兀,如此出人意料。他指尖滚烫的温度透过殷天傲衣袖的布料,如火焰般灼烫着对方的皮肤,那种炽热的感觉瞬间传遍殷天傲的全身。 殷天傲完全没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一时间竟愣住了,那双向来深邃冷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这个在他面前一向温和顺从的宁国质子,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刻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宁殊仰头看着他,那双因为高烧而格外湿润明亮的眸子里,竟闪过一丝近乎挑衅的光芒。那光芒如电光石火般划过,虽然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却又真实得令人心悸。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勇气,仿佛高烧烧去了平日里的谨慎与克制,让他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大胆。他声音微弱,却清晰地说道:“殿下……若真想让我喝药,何不……亲自示范一下,这药苦不苦?” 这话大胆得近乎逾越!带着病中之人特有的不管不顾,甚至有一丝极淡的、反客为主的意味。宁殊心中暗想,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索性放开一些。他凝视着殷天傲的眼睛,心中既有忐忑,又有一种奇异的快感。这种挑衅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重新掌握了一些主动权。 殷天傲眸色骤然转深,紧紧盯着眼前这个仿佛褪去了一层伪装,露出内里些许锋利爪牙的人。他心中闪过一丝意外,这个人比他想象的要有趣得多。原本以为是只温顺的小鸟,没想到竟是只会亮爪子的小兽。他非但没有动怒,唇角反而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这笑意里带着欣赏,也带着一种危险的愉悦。 “好。”他竟应了。这一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宁殊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在宫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殷天傲就着宁殊抓着他手腕的姿势,缓缓低头,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将勺中的药汁含入自己口中,那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让他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这种苦涩比他想象的要重得多,直达心底。 “确实有点苦。”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眼中却闪烁着某种深不可测的光芒。 话音刚落,下一刻,殷天傲俯身,在宁殊惊愕的目光中,将剩下的半勺汤药递到了宁殊的嘴边!这个动作来得太突然,药汁随着微微张开的嘴唇喂了进去,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药汁充满了苦涩的药味,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暧昧。 宁殊彻底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殷天傲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他的心脏狂跳得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脸颊瞬间红得像火烧云。他想要推开,却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口药汁在口中慢慢散开。直到那口药被迫咽下,殷天傲才稍稍退开,拇指轻柔地揩去他唇边溢出的药渍,眼神暗沉如夜,声音喑哑: “现在,可以自己喝了吗?” 宁殊的心脏狂跳,脸颊比高烧时更红,不知是羞是恼,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在翻涌。他抿了抿残留着对方气息和药味的唇,那种复杂的感觉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终于,他垂下眼睫,默默地接过了药碗,一口气将剩余的汤药饮尽。每一口都带着刚才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的心情更加复杂。 殷天傲看着他顺从喝药的样子,又想起他方才那瞬间的“反攻”,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竟奇异地平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而微妙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新奇,也让他觉得危险。他开始意识到,这个人对他的影响,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这只凤凰,不仅爪子利,偶尔亮出的羽毛,也格外绚烂夺目。 殷天傲没有再多留,吩咐太医好生照料后便转身离去,也许他也想要冷静一下,谁知道呢?只是走出听雪轩时,他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几分,心情也莫名地愉悦起来。 而殿内,宁殊抚着自己依旧发烫的唇瓣,望着殷天傲消失的方向,眼中情绪翻涌,复杂难辨。刚才发生的一切,让他觉得像是在做梦,那种亲密,那种暧昧,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都让他的心情变得极其复杂。 这一场病,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疾风,吹乱了池水,也模糊了某些界限。宁殊心中明白,从今往后,他和殷天傲之间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殷天傲刚走出殿外就接到了通报,说是宰相杜允谦有要事求见,这个时候来见他,时机选择得颇为巧妙。 殷天傲眉头微蹙,面对等候在外的杜允谦,脸上的一丝温度消散殆尽,重新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峻。 “杜相有何要事,非要此刻来报?”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仿佛刚才在殿内的温柔只是幻觉。 杜允谦躬身行礼,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了一眼听雪轩的方向,语气意味深长:“老臣听闻殿下近日颇为关心这位宁国质子,特来提醒殿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殿下乃万金之躯,切莫因小失大啊。”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暗含警告。 殷天傲凤眸微眯,眼底寒光乍现:“杜相是在教本王做事?”他的声音里带着危险的意味,让人不寒而栗。 “老臣不敢。”杜允谦低下头,嘴角却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他心中清楚,今天的警告已经达到了目的。 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动,从来都不会因为个人情感而停止,而这宫廷的风,已然开始吹了。 第12章 试探交锋 宁殊的病在殷天傲“亲自探视”后,好得奇快,病好了七分,便不敢再“安心”休养。或许是太医用的药对了症,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听雪轩的药香渐渐淡去。 但不知为何殷天傲来听雪轩的次数,却莫名地多了起来。有时是午后,有时是傍晚,并不总是有事,有时只是坐下来,看他读书、临帖,或是下一盘棋。 宁殊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却又说不出究竟为何。每当殷天傲到来,他总能感受到那道视线如影随形,仿佛要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烙印在心中。那种被凝视的感觉让他既紧张又困惑,就像被猎食者盯上的猎物,却又察觉不到明确的危险信号。 他试图分析殷天傲的用意。是因为对自己的价值产生了兴趣?还是单纯的监视?抑或是别的什么更深层的原因?但每次当他想要深入思考时,那双深邃的眼眸就会适时地移开,让他捕捉不到任何确凿的线索。 这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感让宁殊内心越发忐忑。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就像走钢丝,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渊。而殷天傲就是那根钢丝上唯一的支撑点,他既不能完全依赖,也不敢彻底疏远。 这日,殷天傲又来了。宁殊刚刚放下手中的《史记》,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他。那种沉稳而有力的步伐,在整个东宫都是独一无二的。 “殿下。”宁殊起身行礼,心中暗自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淡定。 这次,殷天傲身后还跟着两名内侍,抬着一个半人高的紫檀木箱。箱子看起来颇为沉重,两名内侍都显得有些吃力。宁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打开。”殷天傲示意。 箱盖开启的瞬间,宁殊的瞳孔微微收缩。里面竟是满满一箱书籍,并非常见的经史子集,而是涉及天文、地理、农工、水利甚至一些浅显兵法的杂书。其中不少还是孤本、珍本,有的甚至连书脊都泛着岁月的古旧光泽。 书香瞬间弥漫开来,那种独特的墨香混合着纸张的淡淡霉味,让宁殊几乎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书籍的价值,恐怕连他都难以估量。 “听闻你好读书,东宫藏书阁的书,你尽可去看。这些,是本王私人收藏,你先看着解闷。”殷天傲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宁殊却听出了话中的深意。东宫藏书阁的书,多是正统的经典著作,而这些私人收藏,显然更加实用,也更加敏感。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书脊上的标题,心中的震动越来越强烈。《水经注疏》、《农书集要》、《兵法要义》、《大渊地理志》...这些书籍几乎涵盖了治国理政的方方面面,正是他目前最需要了解的大渊国情。 宁殊的心中掀起巨浪。殷天傲此举,绝非无心之举。他是在试探自己的反应,还是真的想要培养自己?抑或是想通过这些书籍,让自己更好地了解大渊,从而更彻底地归附? 每一种可能性都让宁殊感到既兴奋又恐惧。兴奋的是,这些书籍确实是他梦寐以求的珍贵资源。恐惧的是,殷天傲的用意太过深沉,他担心自己会在不知不觉中掉入对方精心设计的陷阱。 “殿下厚赐,宁殊...受之有愧。”他斟酌着用词,便要躬身行礼。 “免了。”殷天傲摆手阻止了他的动作,“本王给的,你便受着。”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宁殊却听出了其中不容拒绝的霸道。殷天傲从来不是一个会征求别人意见的人,他的馈赠,更像是一种宣告——宣告对宁殊的占有和掌控。 殷天傲在窗边的榻上坐下,随手拿起宁殊刚才临摹的字帖看了看。那是一份《兰亭序》的摹本,宁殊临得颇为用心,每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 “字不错,风骨已成,只是力道稍弱。”殷天傲的评价简短而中肯,没有太多的褒贬,但宁殊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欣赏。 随即,殷天傲极其自然地从身后靠近,右手绕过宁殊身侧,覆上了他执笔的手。 这个动作来得太过突然,宁殊完全没有防备。殷天傲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完全包裹住他微凉的手指。 “握笔当如是。”他的胸膛几乎贴着宁殊的后背,温热的呼吸拂过宁殊的耳廓。 宁殊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雕,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体温,那种炽热几乎要将他灼伤。更让他无所适从的是,殷天傲的心跳声就在他耳边,沉稳而有力,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不可言喻的秘密。 殷天傲的引导下,毛笔在纸上划过,留下沉稳而遒劲的笔迹。在旁边的宣纸上,一个“傲”字逐渐成形,笔力遒劲,锋芒毕露,一如写字之人的性格。 “感觉到了吗?”殷天傲的声音近在咫尺,低沉而充满磁性,“力从地起,贯于指尖,而非仅凭腕力。” 宁殊努力集中精神在笔法上,却发现自己的心跳也乱了几分。殷天傲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味钻入他的鼻息,那种独特的香气带着一丝危险的诱惑力,让他几乎无法正常思考。 写完后殷天傲并未立刻松开手,反而就着这个近乎拥抱的姿势,在宁殊耳边低声问道:“那日病中,你倒是大胆。” 宁殊的眼睫轻颤,立刻明白他说的是喂药之事。那一刻的冲动和失控,现在想起来仍让他羞愧不已。他微微侧头,试图避开那过于灼热的呼吸,轻声道:“病中失仪,殿下恕罪。” “失仪?”殷天傲低笑,非但没有退开,反而靠得更近,唇几乎贴上宁殊的耳垂,“本王倒觉得,那时的你,比现在这副恭顺的模样,有趣得多。” 他的语气带着戏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仿佛在等待着宁殊再次展现出那种不受控制的真实。 宁殊的心中警铃大作。殷天傲这是在试探他的底线,想要看他在什么情况下会露出真实的一面。但同时,他也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是对那种真实的渴望? 这个发现让宁殊既困惑又不安。殷天傲究竟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是单纯的征服欲,还是别的什么更深层的东西? 宁殊沉默片刻,心中快速权衡着利弊。完全的恭顺会让他失去价值,但过分的张扬又会招来杀身之祸。他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既不让殷天傲失去兴趣,又不会触碰到对方的底线。 忽然,宁殊手腕微转,笔尖在纸上轻轻一勾,带出一抹灵动的飞白,巧妙地脱离了殷天傲的掌控。这个动作既不显得突兀,又恰到好处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向前半步,转身,与殷天傲面对面。两人之间的距离恰好,既不显得畏缩,也不过分亲近。宁殊微微仰头,清澈的眸子里映着对方的身影,没有畏惧,也没有挑衅,只有一种淡然的坦诚。 “殿下是希望我...一直那般''有趣''?”他问,语气恢复了平静,带着一贯的清朗,但又仿佛藏着小小的钩子。 这个问题问得很巧妙,既是在试探殷天傲的真实想法,又在暗示自己并非完全没有原则的软弱之人。宁殊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很快就被他掩饰住了。 殷天傲看着宁殊主动拉开距离,又用这样带着一丝挑衅的眼神看着自己,非但不恼,眼中的兴味反而更浓。他上前一步,再次逼近,手指伸出,轻抚过宁殊的脸颊。 “本王希望你,”他的指尖停留在宁殊的脸颊,目光深邃得仿佛要将人吸入其中,“做你自己。无论是锋利的,还是柔软的,在本王面前,都不必隐藏。” 这句话说得极其认真,没有半分戏谑。殷天傲的手指轻柔地拂过宁殊颊边不小心沾染的一点墨痕,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温柔,与他平日里强势霸道的姿态形成了奇异的反差。 宁殊怔住了。他原本以为殷天傲只是在玩弄自己,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种被完全接纳的感觉既陌生又温暖,让他一时忘了应该如何反应。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感受着脸上轻柔的触感,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总是能在他以为看透对方的时候,又展现出全新的一面? “来,写个字看看。”殷天傲放开宁殊,将笔递回他手中,眼神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殷天傲的善变让宁殊几乎跟不上节奏。刚才还在说什么做自己,转眼又变成了考验。这种莫测的性格让宁殊既佩服又害怕,他知道自己必须时刻保持警觉。 他艰难地收回了差点失守的心神,重新调整状态。这又是一场殷天傲随手而为的考验,他不能掉以轻心。 宁殊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写得太好,以免引人忌惮,也不能写得太差,辱没了“宁国才子”之名。这个度的把握,需要极其微妙的平衡。 他沉吟片刻,脑中快速思考着应该写什么字。最终,他提笔蘸墨,在那个“傲”字旁边,写下了一个“殊”字。 这个选择颇有深意。“殊”字既是自己的名字,又有特别、不同的含义。与“傲”字并列,既不显得刻意迎合,又暗示着两人之间的某种联系。 宁殊的字清秀飘逸,灵动的笔意中带着内敛的坚韧,与旁边那个霸道的“傲”字并立,竟有种奇异的和谐。一刚一柔,一张一弛,仿佛天生就该如此搭配。 殷天傲凝视着纸上那两个并肩而立的字,眸光在“傲”与“殊”之间缓缓游移。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从这简单的墨迹中看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那个“殊”字,笔锋内敛却不失灵动,与他霸道张扬的“傲”字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让他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既是欣赏,又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轻敲了几下,每一下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烛火摇曳,将他的侧脸映得明暗不定。突然,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直视向宁殊,仿佛要将对方的心思看透。 “你对大渊现在的朝廷格局,有何看法?”这个问题从他唇间溢出,声音依然低沉磁性,却带着一种突如其来的锐利。这个问题与刚才的书法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仿佛是从另一个维度突然闯入的利刃。 宁殊手中的毛笔瞬间僵住,细微的颤抖从指尖传递到笔杆,又传递到他的整个身躯。他的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仿佛要撞破肋骨飞出来。这个问题比之前那幅《边塞秋风图》更加凶险,简直就是一个埋伏在看似平静对话中的陷阱! 朝廷格局,这四个字在他脑海中炸开,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这不仅关系到国计民生,更是整个国家的命脉所在。涉及到的是权力的分配,是各方势力的博弈,是无数人的生死存亡。而他,一个别国的质子,一个在大渊朝不保夕的俘虏,又岂敢对这样的问题妄加议论? 宁殊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能感受到每一滴汗水的存在,它们仿佛都在提醒着他此刻的危险处境。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毛笔,那支笔轻触桌案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躬身行礼道:“殿下,此乃大渊内政,宁殊不敢妄言。”每一个字都经过了精心的考量,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小心翼翼的谨慎。 然而殷天傲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那双眼睛依然锁定着他,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压。“本王准你言。”他的声音如同寒冬的北风,冷冽而强势,每一个字都带着绝对的权威,“说说看,恕你无罪。” 这句话看似是恩赐,实则是命令。宁殊心中苦笑,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进退两难。他的思绪如闪电般急速运转,在脑海中快速权衡着各种可能性和后果。 他不能展现过多的才华和洞察力,那会引来猜忌和忌惮,让殷天傲觉得他是个威胁。但若一味地装傻藏拙,恐怕也会让这位桀骜的王爷觉得他毫无价值,失去继续“驯养”的兴趣。他必须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既不能太聪明,也不能太愚钝。 宁殊在心中快速整理着自己能够接触到的信息,那些相对公开、不会触及核心机密的情报。他要像走钢丝一样,在危险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前行。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忐忑和谦逊。“宁殊浅见,或有不妥......”他的声音轻柔而谨慎,每一个字都经过了仔细的斟酌,“曾闻大渊杜相,鞠躬尽瘁,为人处世堪称楷模,对国事公正严明,以致吏治......清明。” 他故意在“清明”二字前稍作停顿,仿佛是在小心翼翼地寻找合适的词汇。这样的表达既显示了他对朝政的基本了解,又不会触及任何敏感的内容。 “而殿下风华绝代,军政之能均非常人之姿,与杜相共称为大渊双擎,若能上下同志、勠力同心,或可使大渊愈加强盛。”宁殊点到即止,绝不多言。他知道,在这样的对话中,说得越多错得越多,适可而止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殷天傲静静地听着,他的表情在烛火的映照下变得更加深不可测。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这种沉默让宁殊的心跳愈加剧烈,他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的声音。 终于,殷天傲的唇角轻扬,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声与以往截然不同,不再充满算计和冰冷的恶意,反而带着几分真实的欣赏和认可。这笑声如春风般温暖,却也让宁殊感到更加不安。 “果然聪慧。”殷天傲缓缓起身,他的动作优雅而充满力量感。当他走向宁殊时,那高大的身影再次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仿佛一座移动的山峰向他倾压而来。“看得准,也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的手抬起,指尖如羽毛般轻柔地拂过宁殊的鬓角,将那缕不听话的发丝温柔地别到耳后。这个动作轻得像微风拂过水面,却让宁殊浑身僵硬如石雕。他能感受到殷天傲指尖的温度,那种温暖让他既渴望又恐惧。 “宁殊,留在本王身边。”殷天傲的声音降得更低,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那声音如同丝绸般顺滑,却又充满了绝对的掌控欲,“做本王的人,本王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这句话的后面,仿佛还有一个无声的但是——除了自由,和故国。这些未说出口的字眼在空气中回荡,比任何明言都更加残酷。 宁殊缓缓抬起眸子,对上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看到了占有,也看到了一种复杂的情感。他知道,这不是一个请求,而是最后的通牒。没有商量的余地,没有拒绝的可能。 他正站在一个危险的十字路口,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决定他的生死。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而即使踏对了,等待他的也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毁灭。 他的内心在激烈地挣扎着。是继续用智慧和隐忍,在这险象环生的夹缝中寻求那一线渺茫的生机?还是......顺势而为,踏入这看似温柔实则致命的陷阱,用自己的屈服换取与至亲的片刻安宁? 阳光依然透过雕花的窗棂斜射进来,将两人并肩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映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那两个墨迹未干的字——霸道张扬的“傲”和内敛坚韧的“殊”,在阳光下静静对视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又仿佛在预示着他们之间那无法分割、纠缠不清的未来。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细雪,那些洁白的精灵无声地覆盖着庭院,覆盖着整个世界。殿内,烛火依然温暖如春,墨香氤氲缭绕,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声的、正在悄然发生变化的东西。 那是一种微妙的化学反应,是冰与火的碰撞,是刚与柔的交融。宁殊能感受到这种变化,它让他既恐惧又眷恋,既想逃离又不忍离去。 冰雪初融时,最是动人,也最是危险。 第13章 暗流初涌 大渊王朝的宣政殿内,金碧辉煌,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抑。龙椅之上,身体愈发虚弱的皇帝殷晟半阖着眼,似听非听,仿佛殿内激烈的言辞只是远方的风鸣。他垂拱而治多年,早已习惯了在臣子的争吵中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冷眼旁观着太子与宰相之间的角力。 今日朝议,首要议题便是北疆军饷。兵部尚书出列,声音洪亮却难掩焦虑:“陛下,北狄各部今秋频繁异动,狼烟时有燃起。镇北将军八百里加急奏报,言军中饷银已拖欠三月,冬衣亦未齐备,将士颇有怨言,若此时北狄南下,边防危矣!恳请陛下速拨内帑,补足军饷,以安军心!” 话音未落,户部尚书已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一脸苦相:“陛下,非是臣等拖延!实在是去岁江南水患,赈灾已耗去国库大半存银;今春黄河又决堤,修复河工更是所费不赀。如今国库空虚,若再拨巨款于北疆,只怕……只怕朝廷百官今年的俸禄都要发不出来了啊!”他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臣……臣实在无能为力!” 朝堂之上一时寂静,唯有老皇帝手指轻轻敲击龙椅扶手的微弱声响。 这时,宰相杜允谦缓缓出列,他身着紫色朝服,鹤发童颜,神色平和,一举一动皆沉稳如山。他先是对着御座深深一揖,然后才转向兵、户二部尚书,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二位大人所言,皆是为国为民。北疆安危,关乎社稷;国库盈虚,亦是国本。然,凡事需权衡利弊,循序渐进。”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面无表情的殷天傲身上,继续道:“北狄虽有小扰,却未必敢大举进犯。我朝边境防线经营数十年,固若金汤,岂会因一时饷银短缺而崩溃?依老臣之见,当务之急,反在安抚内政。江南水患虽过,然流民未安,若再生民变,则内外交困,才是真正动摇国本之祸。故,老臣以为,北疆军饷可暂缓,或分批拨付,当务之急是减免江南赋税,与民休息,稳固根基。” 杜允谦的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处处以国家大局为重,将自己置于公正无私的位置上。他身后的文官集团纷纷附和,称颂杜相老成谋国。 殷天傲立于丹陛之下,玄色蟠龙朝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他心中冷笑,杜允谦这老狐狸,看似公允,实则包藏祸心。谁不知道江南是杜家的根基之地,门生故旧遍布,减免赋税,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他杜氏一党。而北疆将领多是他殷天傲一手提拔,克扣军饷,无异于斩他臂膀,削弱他的势力。 “杜相此言,未免过于乐观,也过于短视!”殷天傲终于开口,声音如冰珠落玉盘,清晰冷冽,“北狄狼子野心,觊觎中原久矣,岂可以‘小扰’视之?边防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如今连基本粮饷都得不到保障,岂不令边疆数十万将士心寒?若军心涣散,防线自溃,到时北狄铁蹄长驱直入,杜相可能担得起这亡国之责?” 他一步踏前,目光如炬,逼视着杜允谦:“至于江南赋税,减免与否,尚需详查地方账目,确保朝廷恩泽能真正落到百姓头上,而非被某些人中饱私囊!若因某些人一己之私,便置边防安危于不顾,这才是真正的因小失大!” 言辞犀利,直指核心。杜允谦面色不变,只是微微蹙眉,叹道:“殿下年轻气盛,锐意进取,老臣理解。然治国如烹小鲜,不可操之过急。殿下口口声声说老臣有私心,却不知殿下如此执着于北疆军饷,是否也存了……巩固自身势力的念头呢?”他这话声音不高,却如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向殷天傲,暗示他拥兵自重。 “你!”殷天傲眸中寒光暴涨,袖中的拳头骤然握紧。他身后几名东宫属官面露愤慨,却一时语塞,难以在言语上占据上风。朝堂之上,支持太子的武将们怒目而视,文官们则大多缄默,或眼神闪烁地看着杜允谦。 这场交锋,殷天傲在气势上并未输,但在言辞的机锋和老道的政治手腕上,却被杜允谦稳稳压了一头。老皇帝依旧半阖着眼,仿佛睡着了,最终只含糊地说了句“容后再议”,便宣布退朝。 退朝后,殷天傲回到东宫书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屏退左右,独自坐在案前,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章,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杜允谦在朝中经营数十年,树大根深,党羽遍布六部,即便他身为太子,拥有监国之权,在许多事情上依旧感到束手束脚,寸步难行。每一次朝会,都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消耗着他巨大的心力。 夜色渐深,烛火摇曳。殷天傲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听雪轩中那抹清瘦的身影,那双清澈而睿智的眼眸。鬼使神差地,他起身,未带随从,独自一人踏着月色,走向那座偏僻的宫殿。 听雪轩内,药香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清茶的气息。宁殊正披着外袍坐在灯下,手持一卷书册,神情专注。烛光在他苍白却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显得静谧而安然。 听到脚步声,宁殊抬起头,看到殷天傲站在门口,玄色的身影几乎与门外的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明亮,却也难掩其中的疲惫与烦躁。 宁殊微微一怔,随即放下书卷,起身,礼仪周全:“殿下。” 殷天傲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他对面坐下,目光扫过他略显单薄的身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为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那股苦涩的味道似乎能压住心头的躁郁。 “今日朝堂之事,听说了?”殷天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很少主动与人谈及政事,尤其对方还是一个他国质子。但不知为何,在这个人面前,他总觉得可以稍微卸下心防。 宁殊眸光微动,轻轻点头:“略有耳闻。”他虽身处听雪轩,但消息并不闭塞,自有渠道知晓朝堂风向。他看着殷天傲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色,以及那双锐利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挫败感,心中莫名地一紧。 殷天傲冷哼一声,将朝会上与杜允谦的争执简略说了一遍,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挫败。“杜允谦这老匹夫,处处与本王作对,偏偏摆出一副为国为民的嘴脸,让人抓不住错处!” 宁殊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能感受到殷天傲话语下的疲惫,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耗竭。这个向来高傲、冷酷、仿佛无所不能的太子殿下,此刻在他面前,竟流露出了一丝罕见的脆弱。 看着这样的殷天傲,宁殊的心湖泛起了层层涟漪。理智告诉他,他身为宁国质子,不该卷入大渊的朝堂争斗,明哲保身才是上策。殷天傲的困境,与他何干?他甚至应该乐见其成,毕竟大渊内耗越深,对宁国或许越有利。 可是……心底另一个声音却在微弱地反驳。 他想起了病中那双为他递水、笨拙地为他擦拭冷汗的手;想起了那双平日里深邃难测,却在看着他时,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复杂温度的眼眸;想起了他离去时,自己心中那莫名的不舍与空落。 这个人,救过他,照料过他,虽然方式霸道,却并非全然无情。如今,看着他独自扛着巨大的压力,在群狼环伺中艰难前行,宁殊发现自己竟无法做到冷眼旁观。 一种夹杂着不忍与心疼的情绪,悄然滋生。他心疼这个看似强大,实则背负太多的男人。那份心疼,甚至超越了对自身处境的担忧和对故国的复杂责任。 他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帮他,意味着彻底踏入这潭浑水,未来吉凶难料;不帮,看着他如此辛苦,自己心中竟也难受得紧。 殷天傲见他久久不语,只当他是不愿涉入,心中莫名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便被烦躁取代。他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几分冷硬:“罢了,本王就不该来打扰你静养。”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宁殊却忽然开口了,声音清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殿下可知,为何杜相总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让殿下陷入被动?” 殷天傲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看他。 宁殊抬起眼,目光与他对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挣扎与决然交织,最终化为一片沉静的睿智。他终究……还是不忍心。 “因为他善于将‘势’借到底。”宁殊缓缓说道,声音平稳,仿佛刚才内心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殿下欲增北疆军饷,他便抬出江南灾民,言殿下不恤民情;殿下若强行推动,他便暗示殿下拥兵自重。他总能找到看似更‘正确’,更‘无私’的理由来反对殿下,将殿下置于‘不义’之地。” 殷天傲眸光骤然锐利,这一点,他隐约有所察觉,却从未如宁殊这般清晰地剖析出来。他重新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显示出极大的兴趣:“依你之见,该如何破局?” 宁殊深吸一口气,既然已经决定踏出这一步,便不再犹豫。他的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划过,如同在勾勒棋局:“既然他借‘势’,殿下便不能与他硬碰硬,也需借‘势’。他言国库空虚,殿下便不争是否空虚,转而提出如何‘开源’;他言江南民困,殿下便不争是否减免赋税,转而提出如何‘以工代赈’,既安民,又固国本。将争论的焦点,从‘是否要做’,转移到‘如何做得更好’上。” 他顿了顿,看到殷天傲眼中闪烁的光芒,继续道:“至于北疆军饷……或许,未必需要全部由国库承担。” “说下去。”殷天傲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北疆与西域、漠北皆有商贸往来,虽规模不大,却有利可图。殿下可奏请陛下,特许北疆军方组建商队,专营盐铁、茶叶、丝绸等物,往来贸易,所获利润,部分上缴国库,部分留作军饷。此谓‘以战养战’,亦可谓‘军商互补’。如此一来,既缓解了国库压力,又实际解决了军饷问题,杜相若再以国库空虚反对,便是无视边疆将士主动为国分忧之心了。”宁殊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瞬间盘活了僵局。 殷天傲听着,眼中的烦躁和疲惫渐渐被一种锐利而兴奋的光芒所取代。他深深地看着宁殊,这个看似柔弱的质子,竟有如此玲珑心思,对朝局、对人心把握得如此精准!他提出的策略,不仅巧妙避开了与杜允谦的正面冲突,更是化被动为主动,将难题变成了机遇。更重要的是,这策略背后,他感受到了一种为他分忧解难的意图。 “军商互补……以工代赈……”殷天傲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却真实的弧度,“好!很好!” 他心中那股淤积的闷气,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看着宁殊在灯下沉静如玉的侧脸,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中汹涌——不仅仅是利用,更像是在茫茫暗夜中,找到了一盏可以指引方向、温暖心灵的明灯。而宁殊方才那一瞬间的沉默与挣扎,以及最终选择开口的坚定,更让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与他之间的距离,在无形中被拉近了许多。 第14章 以柔克刚 次日,宣政殿内,气氛依旧凝重。 当北疆军饷与江南赋税之事再次被提起时,所有人都以为会迎来太子与宰相之间又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殷天傲并未像往日那般锋芒毕露。他出列的步伐沉稳,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谦逊。 “父皇,昨日退朝后,儿臣深思杜相与诸位大人之言,深感此前思虑确有不同之处。”殷天傲的开场白,让满朝文武,尤其是杜允谦,都微微一愣。 老皇帝也稍稍抬了抬眼皮,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趣。 殷天傲继续道:“杜相所言极是,国库空虚,乃现实之困;江南民困,亦是国家心腹之患。若只顾边防而失民心,确是本末倒置。” 杜允谦眉头微蹙,心中警铃微作。殷天傲这般以退为进,意欲何为? 只听殷天傲话锋一转:“然,北疆安危,亦不可轻忽。儿臣苦思冥想,得一两全之策,恳请父皇与诸位大人参详。” 他朗声道:“关于北疆军饷,儿臣以为,或可不必全然仰赖国库。北疆地处要冲,与西域、漠北皆有商贸之利。儿臣奏请,特许北疆镇守府组建官方商队,经营盐、茶、丝绸等物,往来贸易。所获利润,三成上缴国库,七成留作当地军饷及边防建设之用。此乃‘军商互补’之策,既可缓解朝廷压力,亦可令边疆将士自食其力,更显其忠君爱国之心。且商队往来,亦可探查周边动向,于国防亦有裨益。”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军商互补,这可是前所未有之策!一些保守的老臣面露疑虑,但更多的大臣,尤其是那些中立的、务实派的官员,则开始低头沉思,觉得此策虽新,却未必不可行。毕竟,这确实是在不增加国库负担的前提下,解决了军饷难题。 杜允谦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他万万没想到殷天傲会提出如此打破常规的方案。他本能地想要反对,但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若反对,岂不是显得自己不顾边疆将士死活,阻挠其为国分忧? 不等杜允谦组织好语言,殷天傲已将话题转向江南:“至于江南赋税,儿臣亦认为,简单减免,虽可暂安民心,却非长久之计。水患之后,江河堤坝多有损毁,若不复修,来年恐再生祸患。儿臣提议,可施行‘以工代赈’之策。由朝廷拨付部分钱粮,组织流民、灾户参与修复堤坝、疏通河道等工程,按工计酬。如此,百姓得以谋生,不致流离失所;朝廷工程得以推进,水利得以巩固;且钱粮并未白白消耗,而是转化为了实实在在的国力。待工程完毕,地方恢复生产,再议赋税不迟。” “以工代赈”四字,更是说到了许多务实派官员的心坎上。这比单纯减免赋税,显得更有远见,也更有效率。 殷天傲环视全场,最后看向杜允谦,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杜相一直忧国忧民,想必对此等既能解燃眉之急,又能固国家长远之基的策略,定是支持的?” 杜允谦一时语塞。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殷天傲的每一句话,都将他置于道义的高地,让他无法反驳。若他强行反对,不仅会得罪那些中立的官员,更会坐实自己别有用心。他心中惊疑不定,殷天傲何时有了如此缜密的思维和灵活的手腕?这绝不似他往日霸道直接的风格! 他目光深沉地看了殷天傲一眼,心中那个怀疑的种子开始疯狂生长。是了,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朝堂之上,经过短暂的沉寂后,开始响起议论之声。不少官员纷纷出列,表示太子殿下此策考虑周全,既顾全了边防,又安抚了民心,且并未过度消耗国库,实乃老成谋国之见。 一直闭目养神的老皇帝,此刻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殷天傲,又看了看脸色变幻不定的杜允谦,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有着决定性的力量:“太子所奏,思虑周详,颇合朕意。北疆军商之事,准镇北将军府试行。江南以工代赈,着户部、工部会同地方,即刻拟定章程,尽快施行。” “儿臣(臣)遵旨!”殷天傲躬身领命,嘴角那抹冷冽的弧度愈发明显。而杜允谦,也只能跟着躬身,脸色却阴沉得可怕。 这一次,他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输了一城! 退朝后,杜允谦缓步走到殷天傲身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试探:“殿下今日之策,高瞻远瞩,实在令老臣刮目相看。不知殿下身边,何时多了如此高人指点?” 殷天傲停下脚步,侧头看他,凤眸中寒光一闪,带着警告的意味:“杜相多虑了。本王身为储君,为国分忧,乃是本分。何须他人指点?”他语气一顿,声音更冷,“倒是杜相,日后议事,还需多些务实之策,少些空泛之言才好。” 说完,不再理会杜允谦瞬间难看的脸色,拂袖而去。 是夜,殷天傲再次踏入听雪轩。这一次,他手中提着一壶宫中珍藏的御酒“玉液春”。 宁殊正在窗边对着棋盘独自推演,见他来了,便要起身。 “不必多礼。”殷天傲阻止了他,将酒壶放在桌上,自己坐到了他对面。他看着宁殊,目光复杂,有欣赏,有探究,也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今日朝堂之上,杜允谦吃了个闷亏。” 宁殊执棋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眼中并无意外,只有一丝了然的笑意:“看来殿下的‘势’,借得不错。” 殷天傲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何止不错。你那‘军商互补’、‘以工代赈’之策,不仅解了困局,更是让许多中立官员开始倾向东宫。”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宁殊,“宁殊,你之才学,困于这方寸之地,实在是可惜了。” 宁殊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情绪:“殿下过誉了。殊不过是尽己所能,略尽绵力罢了。能帮到殿下,殊……心中亦感欣慰。”最后一句,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丝真诚。 殷天傲心中一动,那种奇异的暖流再次涌现。他又倒了一杯酒,却没有喝,而是推到了宁殊面前:“陪本王喝一杯。” 这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邀请。 宁殊看了看那杯酒,又看了看殷天傲在烛光下显得不那么冷硬的脸庞,沉默片刻,终是伸手端起了酒杯。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酒液入喉,宁殊被辣得轻轻咳嗽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薄红。殷天傲看着他这般情态,竟觉得比宫中任何歌舞都要动人。殿内烛火摇曳,酒香弥漫,两人对坐无言,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暖昧在静静流淌。 殷天傲发现,自己开始贪恋这种感觉。这种贪恋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强烈,仿佛是从心底最深处涌出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贪恋这里的宁静,这种远离朝堂纷扰的安宁,在这听雪轩的一隅,似乎整个世界都变得纯净而简单。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只有烛火静静燃烧的声音,只有夜风轻拂窗棂的低语。这种宁静不同于深宫中的死寂,而是一种生动的、有温度的安详,让他那颗常年紧绷的心,得以片刻的舒缓。 他贪恋这份智慧的碰撞,那种思维在空中交汇时迸发出的火花。与宁殊的每一次对话,都像是在剑刃上起舞,危险却又美妙。对方总能在他以为已经走到绝路时,轻描淡写地为他指出另一条道路。那些精妙的策略,那些巧妙的安排,仿佛都是信手拈来,却又深思熟虑。殷天傲从未想过,原来谈论朝政可以如此酣畅淋漓,原来智慧的交锋可以如此令人着迷。在宁殊面前,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处处防备的太子,而可以真正成为一个求知若渴的学者,一个渴望进步的君主。 更重要的是,他贪恋眼前这个人。这种贪恋让他自己都感到不安,因为它来得太过炽烈,太过深沉。宁殊那清冷的外表下,偶尔流露出的柔软与关怀,就像是冰雪中绽放的梅花,愈是难得,愈是珍贵。那些只在他面前展现的神情变化,那些细微的关切,那些不经意间的温柔,都成了他心中最珍贵的宝藏。殷天傲知道,宁殊对其他人永远是那副淡漠疏离的模样,只有在面对他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才会有波澜,才会有温度。这种独占让他感到满足,也让他感到恐惧。因为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人的依赖,已经超出了君臣之情,超出了朋友之谊,甚至超出了他能够理解的范畴。 第15章 羽翼初露 接下来的日子里,殷天傲心中暗暗感叹着这种奇妙的变化。他时常在深夜时分独自回想,那个在听雪轩中与他促膝长谈的宁国质子,是如何用寥寥数语就点破了他多年来在朝堂上屡屡碰壁的症结所在。宁殊曾说过:“殿下天资聪颖,但过于锋芒毕露,反而容易激起对手的警觉与反击。真正的智者,应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让殷天傲恍然大悟——原来他一直以来的强硬作风,不过是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如今的殷天傲,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在朝堂之上不再一味强攻,而是将宁殊所教的“借势”、“引导”之法运用得愈发纯熟。他开始学会隐藏锋芒,学会迂回前进,学会以退为进。每当面临棘手的政务时,他总能想起宁殊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中闪烁的智慧光芒,想起他那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深谋远虑的建议。 针对漕运总督贪腐一案,杜允谦一党意图弃车保帅,推出几个替罪羊了事。以往的殷天傲必定会正面硬刚,要求严惩主犯,结果往往是激起激烈反弹,最终不了了之。但这一次,殷天傲心中反复揣摩着宁殊的教导——“欲擒故纵,以柔克刚”。他深吸一口气,在朝堂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杜允谦的神情变化,暗自计算着最佳的出手时机。 当杜允谦提出“此案影响恶劣,但应以大局为重,不宜过分追究”时,殷天傲并未直接反驳,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认真考虑这个建议。就在众人以为太子会就此作罢时,殷天傲却话锋一转,不紧不慢地奏请成立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组成的独立核查小组,并引入户部审计人员,彻查近年来所有漕运账目及工程款项。他的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漕运乃国家命脉,此次贪腐恐非个案,需彻底清查,堵塞漏洞,以正风气,亦可厘清历年亏空,充实国库。” 殷天傲说这些话时,心中不由得想起宁殊曾经的分析:“杜相最怕的不是您的怒火,而是您的冷静。当您不再情绪化地处理问题,而是用理性和智慧来应对时,他反而会感到不安。”果然,当殷天傲以如此四平八稳、无可挑剔的理由提出建议时,杜允谦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慌乱。 这一招果然奏效。殷天傲表面上是为了国家大义,实际上却是将杜允谦的军,让他无法反对。毕竟,谁敢在朝堂上公然反对“充实国库”、“正风气”这样的正当要求呢?这一下,不仅将杜允谦想要掩盖的事实彻底掀开,更将调查范围扩大,使得杜党人人自危,不敢轻易插手。 随着调查的深入,殷天傲心中的快意愈发强烈。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运筹帷幄、借力打力的感觉,远比以往那种硬碰硬的对抗来得畅快淋漓。宁殊的智慧就像一把无形的剑,让他在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所向披靡。最终,漕运总督及其核心党羽被依法查办,牵连官员数十人,殷天傲借此机会安插了几名可靠的东宫属官进入漕运系统,初步掌握了这条经济命脉。 又在关于是否与西域诸国重启“丝绸之路”大规模贸易的争论中,殷天傲再次展现了他新学到的智慧。杜允谦以“路途遥远,耗费巨大,且易引狼入室”为由反对,这个理由看似合理,实则是因为重启丝路贸易会动摇他在商贸方面的既得利益。 殷天傲心中暗自冷笑,他想起宁殊曾经说过的话:“对付保守派最好的办法,不是直接推翻他们的观点,而是提出一个更加稳妥、更加渐进的方案,让他们无法反驳。”于是,殷天傲提出了“有限开放,重点管控,利益共享”的策略,建议先设立边境榷场,由朝廷主导与西域大商队的贸易,并派遣使团重新联络西域强国,建立正式外交关系,以商贸促和平,以文化交流消弭隔阂。 当殷天傲在朝堂上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数据详实地论证重启丝路对增加关税、引进西域良种与技术、宣扬国威的长远好处时,他的内心充满了对宁殊的感激。这些论据和策略,很多都是他们在听雪轩中深谈时宁殊提及的。宁殊总是能从最细微的角度切入,为他分析各种可能性,让他的思路变得更加开阔和深远。 杜允谦显然没有料到殷天傲会准备得如此充分,他的反对理由在殷天傲详实的论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朝堂上的其他大臣们也纷纷点头称赞,认为太子殿下的建议既稳健又有前瞻性。 老皇帝对殷天傲近期的表现颇为满意,甚至在一次小朝会后单独留下他,难得地夸赞了一句:“傲儿近日,沉稳了许多,做事也愈发有章法了。”当时,殷天傲恭敬地回应着父皇的夸奖,心中却不由得想起那个总是温和地为他答疑解惑的身影。 殷天傲心中明白,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听雪轩中那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宁国质子。每当他在朝堂上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挑战时,总会想起宁殊那些深邃的见解和精妙的策略。那个人就像是他身后的智囊,虽然从不露面,却在无形中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 他往听雪轩跑得越来越勤。起初,他还会为自己找各种理由——带着朝堂上遇到的难题前去“请教”,或是以探讨政务为名前往。但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去那里的目的越来越单纯,有时则只是单纯地想在那里坐一坐,哪怕两人只是对弈一局,或是各自看书,沉默不语,他也觉得那颗在朝堂争斗中疲惫不堪的心,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与慰藉。 在听雪轩的时光总是那么宁静美好。宁殊从不会追问他为何频繁到访,只是静静地为他准备好茶水,或是默默地陪伴在侧。有时候,殷天傲会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在那里坐了一整个下午,而宁殊也始终安静地坐在对面,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中总是带着淡淡的关切。 宁殊也似乎渐渐习惯了殷天傲的存在。他会细致地为他分析朝局,那双清澈的眸子总是专注而认真,仿佛在为他解析一道道复杂的棋局。他会揣摩对手心理,用他那独特的洞察力为殷天傲剖析每个人的行为动机。他会提出各种看似奇崛却极具实效的策略,那些建议总是让殷天傲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殷天傲越来越意识到,宁殊就像他隐藏在幕后的最强大脑,为他出谋划策,运筹帷幄。每当他在朝堂上取得胜利时,心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回去与宁殊分享这份喜悦。同时,宁殊也会在殷天傲疲惫时,默默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那温和的动作总是能让殷天傲内心的烦躁瞬间平息。或是在他因政事烦躁时,用三言两语化解他心头的郁结,那些话语虽然简单,却总是能直指问题的核心。 殷天傲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宁殊的感觉,正在发生某种深刻而微妙的变化。最初或许只是好奇,好奇这个看似柔弱的质子为何会有如此深邃的智慧;后来是利用,利用他的才智来帮助自己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但现在,他发现自己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多了欣赏,欣赏宁殊那种从容不迫的智慧和淡然处世的风度;多了依赖,依赖他在自己迷茫时给出的指引和在自己疲惫时提供的慰藉;甚至……多了几分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怜惜与占有欲。 每当看到宁殊那张清秀的脸庞时,殷天傲总会想起他初来时的模样——那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神情。作为宁国质子,宁殊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处境何其艰难,却还要为了他的前程殚精竭虑。这种想法让殷天傲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疼惜,他开始想要保护这个人,想要让他不再那么小心谨慎,想要给他一个真正可以依靠的港湾。 这一夜,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声敲打着窗棂,为听雪轩增添了几分诗意。殷天傲在与宁殊对饮了几杯后,似乎有些微醺,酒意让他的情感变得更加真实而直接。他靠在榻上,闭着眼,揉了揉额角,心中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情感。 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听着窗外的雨声,感受着宁殊就在身边的安全感,殷天傲忽然觉得,也许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种感觉——不是朝堂上的权谋算计,不是父皇的认可与赞赏,而是这种简单而纯粹的陪伴与理解。 宁殊看着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色,那双清澈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担忧。他的声音轻柔如春风:“殿下,朝务虽重,也需珍重自身。”这句话虽然简单,却让殷天傲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有多久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的身体了? 殷天傲睁开眼,看向宁殊。烛光下,宁殊的眼眸清澈如水,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关切。那种纯真的关怀不带有任何功利色彩,就像是一汪清泉,让殷天傲的心灵得到了洗涤。殷天傲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涌上心头。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宁殊放在桌上的手腕。 宁殊身体一僵,却没有挣脱。 殷天傲的手掌温热而有力,他凝视着宁殊,声音因为酒意而显得有些低哑磁性:“宁殊,留在本王身边。不是在这听雪轩,而是在东宫,在本王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的话语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霸道,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 宁殊的心跳骤然加速,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他垂下眼睫,避开殷天傲灼人的目光,低声道:“殿下,我毕竟是宁国质子,身份敏感,若常伴东宫,只怕……” “本王不在乎!”殷天傲打断他,手腕稍稍用力,“那些闲言碎语,本王自会处理。你只需告诉本王,你愿不愿意?” 宁殊沉默着,他能感受到殷天傲目光中的灼热和期待,也能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挣扎与……一丝隐秘的悸动。殷天傲的信任和依赖,让他这个身处异国、如履薄冰的质子,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被需要的感觉,甚至生出了一种可以凭借自身才智有所作为的错觉。 良久,他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几不可闻:“但凭殿下安排。” 殷天傲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他低笑一声,那笑声带着愉悦和满足。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松开了手,仿佛确认了什么一般,心情大好地又饮了一杯酒。“好!很好!” 而与此同时,宰相府,书房内。 杜允谦听着心腹密探的汇报,脸色越来越沉。 “确定了吗?太子近日所有反常之举,背后都有那宁国质子的影子?” “回相爷,虽无直接证据,但根据东宫眼线回报,太子每次在朝堂上有惊人之举前,都曾独自前往听雪轩,且停留时间不短。而且,我们的人设法接触到太子近期一些奏章的草稿,其行文思路与那宁殊平日言论风格,颇有相似之处。” 杜允谦挥挥手,让密探退下。他独自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敲打着桌面,眼中寒光闪烁。 “宁殊……宁殊……”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本以为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棋子,没想到,竟是一把藏在鞘里的利剑,差点看走了眼。” 他原本只是想利用这个质子来牵制、试探殷天傲,却没想到,此人竟有如此才智,反而成了殷天傲的助力,打乱了他的布局。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杜允谦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太子啊太子,你引狼入室而不自知。既然你如此看重他,那便让老臣看看,当这‘狼’露出真面目时,你是否还能如此护着他!” 窗外,夜雨渐密,寒风骤起。朝堂之上的暗流,因宁殊的介入,变得更加汹涌莫测。而殷天傲与宁殊之间,那刚刚升温的关系,也即将迎来更大的考验。 第16章 釜底抽薪 殷天傲近段时间在朝堂上的表现可谓风头无两。凭借宁殊在幕后运筹帷幄,他不仅成功推行了“军商互补”与“以工代赈”之策,更在几件关乎国计民生的要务上,提出了令老皇帝都频频颔首的见解,使得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中立派官员,开始逐渐向东宫靠拢。太子威望,一时如日中天。 然而,这股风刮得越猛,潜藏在暗处的阻力也就越大。宰相杜允谦,这只在朝堂沉浮数十年的老狐狸,自然不会坐视对手羽翼丰满。他表面上对太子的“成长”表示欣慰,甚至偶尔还会在无关痛痒的小事上附和几句,暗地里,一张针对殷天傲,更针对他身后那位“高人”的大网,已悄然撒开。 这一日大朝会,气氛与往日略有不同。杜允谦一改往日沉稳后发的作风,在议完几项常规政务后,主动出列,手持玉笏,神情凝重。 “陛下,老臣近日接到数封来自南境漓州的加急密报,心中忧虑,寝食难安,不得不报。”杜允谦的声音带着沉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漓州地处大渊南疆,毗邻烟瘴之地,民风彪悍,且有多支未被完全驯化的蛮族部落,向来是朝廷治理的难点。 老皇帝抬了抬眼皮:“杜爱卿所忧何事?” “回陛下,”杜允谦躬身道,“漓州境内,最大的一支蛮族——黑石部,其首领近日暴毙。按蛮族传统,需尽快确立新首领,否则各部争斗,极易引发大规模骚乱,甚至波及周边州郡。然,黑石部内部如今分为两派,一派支持已故首领之子木喀,另一派则拥护其弟骨力。两派势同水火,冲突已现端倪。” 兵部尚书皱眉道:“蛮族内斗,自古有之。只要不犯我疆界,随他们去便是,待其两败俱伤,朝廷再出面收拾残局,岂不省力?” 杜允谦摇头,语气愈发沉重:“若如此简单,老臣也不必如此忧虑。问题在于,那骨力野心勃勃,且与西南邻国‘夜枭’往来密切。据密报,夜枭国已暗中许诺,若骨力上位,将助其整合漓州诸部,并提供兵甲钱粮。届时,一个统一且敌视我朝的蛮族势力出现在南境,后患无穷啊!”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夜枭国虽是小国,但地处险要,民风剽悍,且向来对大渊阳奉阴违。若其真的插手漓州事务,扶持起一个统一的蛮族政权,无疑是在大渊柔软的南腹部顶上了一把尖刀。 殷天傲眉头紧锁,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一个极其棘手的问题。他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殿外听雪轩的方向,心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 “杜相既已洞察危机,想必已有应对之策?”老皇帝缓缓问道,目光深邃。 杜允谦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再次躬身,语气恳切:“陛下明鉴。老臣与几位阁臣反复商议,认为此事处理需万分谨慎。强力干预,恐激起蛮族同仇敌忾,反而将其推向夜枭;放任不管,则养虎为患。为今之计,唯有‘扶弱抑强’,方是上策。” 他微微停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殷天傲,继续道:“那已故首领之子木喀,年方十六,性情据说较为温和,且对其父生前与朝廷保持相对友好的政策较为认同。若能扶持木喀上位,既可延续黑石部与朝廷的缓和关系,又可阻止骨力与夜枭勾结,可谓一举两得。” 这番分析听起来合情合理,殿内不少官员纷纷点头。 “然而,”杜允谦话锋一转,抛出了真正的杀招,“如何扶持木喀,却是个难题。直接派兵,名不正言不顺,且容易授人以柄。老臣苦思冥想,得一策,或可一试,但……此策非胆识过人、智勇双全者不能执行,且风险极大。”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殷天傲,语气充满了“信任”与“推崇”:“太子殿下近日屡献奇策,见识超群,魄力非凡。老臣以为,此次漓州之事,关乎国家南疆安危,非殿下亲自统筹决断,不足以震慑宵小,稳定大局!故,老臣恳请陛下,将此重任,交由太子殿下全权处理!” 轰!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朝堂瞬间哗然! 殷天傲瞳孔骤缩,心中警铃大作!他终于明白了杜允谦的毒计!这老狐狸,是要将他架在火上烤! 杜允谦这一手“以退为进”,可谓阴狠至极。表面上是推崇他,将关乎国家安危的重任相托,实则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第一,此事涉及蛮族内斗和境外势力,情况复杂微妙,信息不对称,极易判断失误。无论选择支持谁,都可能出错。 第二, “扶弱抑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何在千里之外,准确判断谁是“弱”谁是“强”?如何确保扶持的对象能成功上位并且感恩朝廷?中间稍有差池,便是满盘皆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杜允谦将“全权处理”的责任扣在了他头上。成功了,是杜允谦举荐有功,且事情本就是他提出的框架;可一旦失败,导致南境大乱,或者让夜枭国阴谋得逞,那么所有的罪责,都将由殷天傲一力承担!届时,他刚刚建立的威望必将遭受毁灭性打击,杜允谦便可趁机发难,甚至动摇他的储君之位! 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将他推至风口浪尖,进退维谷!接,则风险巨大,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不接,则显得怯懦无能,不堪大任,同样威信扫地。 殷天傲脸色铁青,袖中的拳头紧握,指节泛白。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有担忧,有审视,更有杜允谦一党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他大脑飞速运转,却发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复杂局面下,一时竟难以找到完美的破局之法。杜允谦显然已经做足了功课,将这个陷阱编织得近乎无懈可击。 老皇帝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目光在殷天傲和杜允谦之间扫过,最终缓缓开口:“太子,杜相举荐于你,你以为如何?” 压力,如山般压向殷天傲。 殷天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他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他没有直接说接,也没有说不接,只是表明态度。但这在众人看来,已是接下了这烫手山芋。 杜允谦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躬身道:“殿下英明!老臣预祝殿下马到成功!” 退朝的钟声响起,殷天傲只觉得那声音无比沉重。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一步步走出宣政殿。阳光刺眼,他却感觉周身冰冷。 他没有回东宫,而是径直走向了听雪轩。此刻,他急需见到那个人,那个或许能在这绝境中,为他带来一线生机的人。 听雪轩内,宁殊正在临摹字帖,听到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他抬起头,便对上了殷天傲那双布满阴霾与焦躁的眼眸。此时的殷天傲,褪去了往日的冷傲,更像是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充满了无力与愤怒。 “殿下?”宁殊放下笔,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殷天傲挥退左右,一把抓住宁殊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宁殊微微蹙眉。他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快速而清晰地叙述了一遍,声音压抑着怒火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杜允谦老贼,这是要将本王置于死地!”殷天傲咬牙切齿,他将宁殊拉到身边,两人几乎鼻息相闻,“宁殊,告诉本王,此局……该如何破?” 他紧紧地盯着宁殊的眼睛,仿佛要从那清澈的眸子里汲取力量和智慧。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将自己的困境和脆弱,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对方面前。 宁殊听着殷天傲的叙述,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杜允谦这一计,确实毒辣。他仔细梳理着其中的关键:蛮族内斗、夜枭插手、扶弱抑强、全权责任……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变数和风险。 他看着殷天傲紧锁的眉头,看着那双深邃眼眸中罕见的彷徨,心中那股复杂的情愫再次翻涌。这个男人,将他从病痛中拉回,给了他超出质子身份的庇护与……难以言说的暧昧。此刻,看着他身陷如此险境,宁殊发现自己的心,竟比想象中还要疼——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如此在意这个人的安危。 他反手轻轻握住了殷天傲抓着他手腕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安抚的温度。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殷天傲微微一怔,狂暴焦躁的情绪似乎被这轻柔的触碰抚平了一丝。 “殿下,此局的关键,在于‘信息’与‘定义权’。”宁殊的声音依旧清润,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冷静,“杜相将所有模糊和风险都推给了殿下,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厘清模糊,转移风险。” 他拉着殷天傲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第一,所谓‘扶弱抑强’,谁是弱?谁是强?不能仅凭杜相一面之词。殿下需立刻奏请陛下,派遣绝对忠诚可靠的干练之人,秘密前往漓州,实地查探黑石部内部真实情况,木喀与骨力究竟谁更得民心,谁更有能力,谁与夜枭的联系更深。我们必须掌握第一手信息,才能做出正确判断。” 殷天傲眼睛一亮,是啊,不能被杜允谦牵着鼻子走! “不错。东宫有一暗卫,最擅潜行侦查,本王这就派他前往。” 宁殊继续写道:“第二,‘全权处理’的责任太大。殿下可向陛下陈情,蛮族事务复杂,涉及兵部、礼部(邦交)、户部等多方面,请求成立一个临时‘漓州事务协调部门’,由殿下主持,但杜相及相关部门主官均需参与。如此一来,成功,是殿下领导有方;若有不顺,责任便是大家的,杜相想独善其身也不可能。” “妙!”殷天傲忍不住低赞一声,“他想独善其身?本王偏要把他拖进来。” 看着宁殊在纸上写下的条陈,只觉得心中的阴霾被驱散了大半。这个人,总能在为他提供新的思路,照亮前路。 “那第三点呢?”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宁殊心跳不自觉的漏了一拍。 稳了稳心神,宁殊抬起头,看着殷天傲,目光恢复了坚定:“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不能完全被动地按照杜相的‘扶弱抑强’框架走。殿下可提出一个更高的原则——‘以夷制夷,朝廷仲裁’。” “以夷制夷,朝廷仲裁?”殷天傲重复道。 “不错。”宁殊点头,“向陛下阐明,朝廷对蛮族的态度,不应是简单地支持某一方,而应是充当最高仲裁者。可公开宣告,朝廷尊重黑石部传统,但新首领必须承诺:一,绝不与夜枭等境外势力勾结;二,保持与朝廷的友好关系,接受朝廷册封;三,约束部众,不得侵扰周边。谁能满足这些条件,并证明自己能稳定部族,朝廷便支持谁。将选择权,部分交还给蛮族自己,而朝廷则站在道义和实力的制高点上进行评判和引导。如此,既可避免直接卷入其内斗,又能确保朝廷利益最大化,将杜相设定的‘非此即彼’的险局,转化为朝廷主导的‘择优而立’的稳局。” 听到这里,殷天傲沉稳的直起身,步伐再次显得平稳起来,:“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示敌以弱。”宁殊几乎是同时开口。两人再次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与默契。 “没错,我可以在朝堂上表现得束手无策,甚至……可以向杜相‘请教’。”殷天傲恢复了自己的风采,而宁殊看着他一如既往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心思也不知不觉的活跃起来,此时他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让他以为我们已经无计可施,放松警惕。” 殷天傲闻言,突然低笑起来。笑声从胸腔震出,带着说不出的愉悦:“宁殊啊宁殊,你这只小狐狸……” 听完宁殊条分缕析,殷天傲心中豁然开朗!他看着眼前之人,烛光下,宁殊的侧脸泛着如玉的光泽,那双眸子因专注和智慧而显得格外明亮动人。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上心头,不仅仅是绝处逢生的狂喜,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情感。 他猛地伸手,将宁殊紧紧拥入怀中! 宁殊身体一僵,手中的笔掉落在纸上,染开一团墨迹。他能感受到殷天傲胸膛剧烈的起伏,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敲击着自己的耳膜。 忍不住轻轻推了推他,“殿下……太近了。” 近?”他低笑,“本王觉得还不够近。”他的手掌贴着宁殊的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单薄衣衫下凸起的脊骨,这么纤细的一个人,怎么能藏着如此玲珑的心思? “宁殊……”殷天傲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热度与依赖,“幸好……有你在。” 这个拥抱,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充满了不容错辨的占有与情动。宁殊僵直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他犹豫了一下,终是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了殷天傲宽阔的脊背。 这一刻,什么质子身份,什么朝堂险恶,似乎都被隔绝在了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只剩下彼此紧贴的身体,和胸腔里那颗为对方而剧烈跳动的心。 殷天傲稍稍退开一些,双手却依旧紧紧箍着宁殊的腰,他低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宁殊泛红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声音喑哑:“待此事了了,本王定不会……再让你居于这听雪轩里。” 这话语中的承诺与暗示,让宁殊心跳如鼓。他垂下眼睫,不敢与那过于炽热的目光对视,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殷天傲得到这个回答,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彩。他用额头抵着宁殊的额头,似乎带着孩子一样的顽皮,轻轻的说道:“这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暧昧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然而,他们都清楚,眼前的危机尚未解除。温存只是片刻,他们必须立刻行动起来,应对杜允谦这狠毒的釜底抽薪之计。 窗外,风云变幻,而听雪轩内,两颗心却在险境中靠得前所未有的近。 每天稳定更新三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釜底抽薪 第17章 以退为进(上) 翌日,宣政殿。 晨曦初透,宣政殿内的琉璃灯已悉数点亮,将这座巍峨的大殿照得金碧辉煌。金殿内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文武百官分立两侧,朝服整肃,神情各异,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在丹陛之下的太子殷天傲与宰相杜允谦身上。朝臣们心知肚明,谁都知道,今日朝会的焦点,便是那棘手的漓州黑石部内乱之事。这场争锋,关乎的不仅仅是边疆局势,更是储君与权相之间一场看不见硝烟的博弈。 老皇帝依旧半阖着眼,端坐龙椅之上,面容隐没在帝王冕旒垂下的串珠后,仿佛对殿内暗涌的波涛毫无所觉,实则殿中每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这位帝王的耳目。 “陛下,”沉寂片刻后,杜允谦率先出列,手持玉笏,躬身施礼。他的声音沉痛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如同一位忧国忧民的老臣:“昨日陛下将漓州事务交由太子殿下统筹,不知殿下经过一夜思虑,可有应对之策?”他微微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黑石部内乱已致三寨被焚,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局势瞬息万变,若再不决断,只怕夜枭国趁虚而入,只怕届时南疆危矣,朝廷威信亦将受损。” 他这话看似是在催促太子尽快拿出方案,实则是将殷天傲架在火上烤,逼他仓促应对,如此一来更容易出错,露出破绽。 这番话立即在朝堂上引起一阵骚动。杜党众人纷纷附和,声音此起彼伏。 “杜相所言极是!”吏部侍郎赵文渊迫不及待地站出来,语气激切,“太子殿下既已接下此任,就当速做决断,不可贻误时机!” “正是,”另一名御史紧接着说,面露忧色,“拖延一日,漓州百姓便多受一日之苦啊!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当体恤民情,雷厉风行才是!” 这番以民情相逼的攻势,让殿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东宫属官们面露愤慨之色,詹事周谨正要反驳,却被殷天傲一个眼神制止。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殷天傲缓缓出列。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殷天傲并未如往常那般锋芒毕露、针锋相对,反而眉头微蹙,脸上带着一丝此前罕见的“凝重”与“迟疑”。他出列躬身,向龙椅上的老皇帝施礼,声音不似往日那般清越有力,反而显得有些沉郁而慎重: “回父皇,儿臣昨日接到旨意后,不敢怠慢,彻夜未眠,反复思量杜相所言''扶弱抑强''之策,翻阅前朝处置边疆事务的案卷,深感……此事责任重大,且其中关窍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时难以决断,不敢轻易妄动。”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有人面露诧异,有人窃窃私语,更有人眼中闪过讥讽之色。杜允谦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心中暗喜:看来这黄口小儿果然被难住了!这么快就露怯,当真不堪大用! 他趁势上前一步,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语气愈发“恳切”而“鼓励”:“殿下何必过谦?殿下近日所献诸策,皆显过人胆识与智慧,满朝文武有目共睹,陛下亦多次嘉许。此次漓州之事虽难,关系虽重,但老臣相信,以殿下之能,定能妥善处置,为朝廷分忧,为陛下解难。” 他这话如同软刀子,看似鼓励提携,实则将殷天傲捧得更高,待其摔下时也更重,更疼。 殷天傲心中冷笑,暗道:老狐狸,想激我冒进?你打得好算盘!”:“杜相谬赞了,正是因为此事关乎南疆稳定,涉及蛮族内斗与境外势力渗透,牵连甚广,儿臣才不敢不慎,不敢不虑周详。毕竟,漓州远离京师千里之遥,消息往返需时日,信息真伪难辨,若仅凭片面之词,一旦判断失误,做出错误决策,后果不堪设想,届时不仅误了国事,更辜负父皇信任。” 他适时地露出一丝“忧虑”与“困惑”,目光诚恳地转向杜允谦:“杜相您老成谋国,经验丰富,历经数朝,处理边疆事务更是驾轻就熟,不知对于如何准确判断黑石部内情,如何甄别木喀、骨力二人孰忠孰奸,以及如何防范夜枭国趁机干预、渗透,可有具体良策以教本王?儿臣洗耳恭听,恳请赐教。” 这一招“示敌以弱”,将难题抛回给杜允谦,正是宁殊昨夜为他定下的妙计。你不是在朝堂上大肆推崇我、恭维我吗?那我现在向你这位老臣虚心请教,你总不能藏私吧?你若说不出具体可行的方案,便是空谈误国,欺君罔上;你若详细说了,我便可以此为基础,加以利用改造,甚至让你也沾上责任,将来出了事也休想独善其身。 杜允谦万万没料到殷天傲会来这一手,心中微微一怔,面上神色也有瞬间的凝滞。他自然有一套完整周密的计划,早已在暗中布局,但那都是见不得光、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阴谋诡计,岂能在金殿之上、当着百官和皇帝的面和盘托出? 他捋了捋胡须,咳嗽一声,语气转为含糊其辞:“殿下言重了。蛮族之事,诡谲多变,关键在于情报准确与否。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派遣得力人手,前往漓州实地查明真相,掌握第一手资料,方能对症下药,做出正确决断。此乃兵家常理,亦是谋国之道。” “杜相所言极是,一语中的!”殷天傲立刻接过话头”,“信息不明,确实如同盲人摸象,雾里看花,如何能做出正确判断?若是被居心叵测之人蒙蔽,或被虚假情报误导,岂不是要铸成大错?” 他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些许,变得郑重而果决:“既然如此,儿臣恳请父皇,准许儿臣立即动用东宫暗卫精锐,并请兵部、枢密院协同配合,共同选派精干侦骑与熟悉漓州风土人情、通晓蛮族语言习俗的资深官员,组成一支联合勘察使团,秘密且迅速前往漓州,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查明黑石部内部真实动向,查清木喀与骨力二人究竟谁更得民心、谁的统治根基更稳,谁与夜枭勾结更深、来往更密,以及……”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凌厉,“当地驻军对朝廷的忠诚度如何,布防情况是否严密,将领是否可靠,有无异心!” 他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目标明确而具体,不仅顺势接住了杜允谦的话,还将调查范围大大扩大化和具体化。尤其是他特意加入了对当地驻军的调查,隐隐指向了杜允谦可能在南疆军中暗藏的势力和眼线。而且,他强调要求多方协同、联合行动,这就意味着调查结果将更具公信力和权威性,杜允谦日后也难以在情报真伪上做手脚、玩花样。 杜允谦眼皮猛地跳了跳,心中警铃大作,隐隐感觉事情有些偏离自己的预想轨道了。他正想开口补充或者限制调查范围,给使团的权限设个界限,殷天傲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紧接着继续道:“还有,杜相,”殷天傲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若勘察使团传回消息,证实那骨力确实与夜枭勾结甚深,往来频繁,且其势力已然庞大,羽翼丰满,木喀势单力孤难以抗衡,我们朝廷又当如何应对?是直接派兵渡江,助木喀一臂之力剿灭骨力,还是另寻他法,从长计议?若是派兵,粮草军械从何而来,如何筹措,由户部还是地方承担?由哪位将军挂帅更为稳妥,是派南疆驻军还是从京师调遣?若是另寻他法,又该用什么办法阻止骨力与夜枭的勾结,如何化解这个威胁?” 一连串具体而尖锐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密集砸向杜允谦,让他应接不暇。这些问题个个都切中要害,却又都是难以在朝堂之上立刻给出完美答案的棘手难题。殷天傲作为太子,表面上摆出一副“不耻下问”、“求贤若渴”的姿态向他杜相求教,实则是在步步紧逼,逼杜允谦在仓促间做出承诺或者不小心暴露其真实意图和盘算。 杜允谦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额头隐隐渗出细汗,他若详细回答这些问题,就等于亲自参与了具体决策的制定,将来若出了什么岔子,他也难逃干系,休想置身事外;若是不回答或者回答得空泛敷衍,则显得他刚才那番“鼓励”、“推崇”毫无诚意,纯属场面话,甚至会让人怀疑他自己也能力不足、空有其表。 一连串具体而尖锐的问题,让这位老谋深算的宰相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身后的户部尚书钱敏中见状不妙,急忙出列为他解围,拱手道:“殿下何必过谦?杜相既然在陛下面前举荐殿下,自然是相信殿下之能,对殿下有充分信心。况且兵贵神速,边疆战机稍纵即逝,若事事都要请教商议,只怕会贻误战机,错失良机啊!殿下当机立断,才是上策!” “钱尚书此言差矣!”东宫詹事周谨立刻反驳,声音铿锵有力,“正因为事关重大,影响深远,才更要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太子殿下虚心求教,广纳谏言,正是稳重负责之举,是储君应有的审慎态度,何来''过谦''一说?” “稳重?”赵文渊冷笑一声,语带讥讽,“只怕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吧!蛮族内乱方酣,夜枭虎视眈眈,此时不当机立断,更待何时?难道要等到夜枭大军压境才动手不成?” “赵侍郎此言,莫非是要殿下草率行事,不顾后果?”周谨寸步不让,毫不示弱,“若是判断失误,决策错误,导致边疆糜烂,这个责任,赵侍郎可担得起吗?你能负得起这个责吗?” 眼见双方争执愈演愈烈,火药味渐浓,朝堂上分成两派争论不休,殷天傲却突然抬手制止,做了个下压的手势。他目光威严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杜允谦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自信: “诸位不必争执,诸位大人的忠心本王都明白。”他微微颔首,“杜相,本王方才所问,并非推诿卸责,更不是自谦怯懦,而是确实需要您的指点。毕竟,''扶弱抑强''四字说来简单,听起来容易,但具体如何判断强弱,如何甄别忠奸,如何有效扶持,如何切实防范夜枭趁虚而入,这些都是实实在在、需要解决的难题,绝非空谈所能解决。” 杜允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知道不能再继续回避了,否则反而会显得自己心虚。他沉声道:“殿下思虑周详,考虑周到。老臣以为,具体方略需待情报核实后再定,不可贸然行事。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必须明确:朝廷需掌握主动权,不能任由蛮族与夜枭勾结坐大,否则后患无穷。” “杜相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要干预黑石部内政?”殷天傲敏锐地抓住他话语中的空隙,进一步逼问道。 “自然要干预!这还用说吗?”杜允谦身后一位御史按捺不住,忍不住出列帮腔,声音激愤,“岂能坐视夜枭染指我朝南疆?岂能任由蛮族自相残杀、生灵涂炭而不管不顾?那是对朝廷权威的挑衅!” “如何干预?”殷天傲立刻反问,目光如炬,“是如杜相所言''扶弱抑强'',支持木喀打压骨力,还是另有他法?若扶持木喀,我等如何确保其上位后能感恩朝廷,真心归附,而非成为第二个骨力,甚至变本加厉?若其能力不足,不堪扶持,无法稳定局势,又当如何?难道让朝廷骑虎难下?” 那御史被问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半晌说不出话来。杜允谦脸色微微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恼怒,知道不能再让殷天傲这样“请教”下去了,否则只会越陷越深。他正欲强行将话题拉回“太子全权负责、老臣只需旁观”的轨道上,殷天傲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也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豁然开朗、胸有成竹的决断之意: “父皇!”殷天傲转身面向龙椅,声音洪亮,“儿臣经过一夜深思,并刚才与杜相及诸位大人请教探讨,以为处理漓州之事,绝不能陷入非此即彼的困境,亦不能简单以''扶弱抑强''一言概之!我大渊乃天朝上国,泱泱大国,对待周边部族,当有上国之威仪与气度,不可轻易下场厮杀,自降身份!” 他挺直脊梁,身姿如松,目光威严而自信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老皇帝那双浑浊却深邃的眼睛上,朗声道:“故,儿臣斗胆提议,处理漓州黑石部事务,当遵循''以夷制夷,朝廷仲裁''之最高原则,以此为纲,统摄全局!” “以夷制夷,朝廷仲裁?”老皇帝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半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趣,身体也微微前倾。殿内百官也纷纷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显然对这个新颖的提法颇感意外。 “正是!”殷天傲气势陡然上升,声音愈发沉稳有力,再无之前的“迟疑”与“困惑”,完全展现出一个储君应有的果决与自信。他清晰有力地阐述道:“所谓''以夷制夷'',并非简单粗暴地支持一方打压另一方,不是选边站队,而是利用蛮族内部固有的矛盾和利益纠葛,加以引导,顺势而为,使其相互制约,维持平衡,确保任何一方都无法独自坐大,威胁朝廷在南疆的统治!” “而''朝廷仲裁'',”他加重了语气,“便是要让我大渊朝廷站在道义与实力的双重制高点!儿臣建议,立即以朝廷的名义,向黑石部乃至整个漓州所有蛮族部落发出正式公告,郑重阐明朝廷立场和底线:朝廷尊重各部落的传统习俗和内部事务,对于黑石部新首领之选,朝廷不直接指定某人,不强加干涉,但新首领无论是谁,必须公开承诺并切实做到三点,缺一不可!”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空中用力一划,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第一,绝不可与夜枭等境外敌对势力有任何形式的勾结往来,此乃朝廷底线,不容触碰!违者必究!第二,必须承认并切实维持与朝廷的友好藩属关系,接受朝廷正式册封,谨守臣节,不得僭越!第三,必须严格约束部众,加强管理,不得侵扰周边州郡及其他部落,维护地方安宁!” “无论是木喀,还是骨力,抑或是黑石部其他有威望、有能力的贤能之士,谁能率先公开承诺、切实满足这三项基本条件,并且能够证明其确有能力稳定部族、收拾人心,带领黑石部走向安宁和平,朝廷便正式承认其首领地位,并给予相应的物质支持与官方册封,给予名分!”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如此一来,选择权看似交给了蛮族自己,尊重了其自治传统,实则游戏规则完全由朝廷所设定、所主导,主动权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我朝既避免了直接卷入其内部血腥的权力争斗,授人以柄,给夜枭可乘之机,又能牢牢掌控大局,将南疆安危、黑石部的未来走向置于朝廷规制之下,纳入朝廷掌控!这才是上国之道,王者之策!” 这番论述,高屋建瓴,格局宏大而深远,立意之高令人叹服,瞬间将杜允谦那个局限于简单“扶弱抑强”、难免授人口实的策略比了下去,高下立判。不仅巧妙避开了直接站队可能带来的风险和责任,更是将朝廷的地位和角色提升到了仲裁者和规则制定者的超然位置,既显示了大国气度,又牢牢把握了主动权。 “妙啊!妙计!”一位向来保持中立、以清高自居的翰林学士忍不住抚掌低赞,声音中满是赞叹,“此策进退有据,攻守兼备,深合王道,实乃上上之策!” “太子殿下圣明!殿下高瞻远瞩!”几位东宫属官立刻出声附和,声音中充满了激动和自豪,仿佛与有荣焉。 杜允谦的脸色终于彻底阴沉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青黑一片。他双拳紧握,指甲几乎陷入掌心。他万万没想到,殷天傲这个昔日只知挥刀舞剑的武夫太子,非但没有被自己设下的难题困住,反而短短一夜之间,就抛出了如此一个近乎完美、无懈可击的应对策略!这策略格局之大、考虑之周全、手腕之高明,绝非殷天傲往日那种简单霸道、强硬直接的行事风格所能想出的!他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必定有那个神秘莫测的宁殊的手笔!这个宁殊,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18章 以退为进(下) 殷天傲的一系列动作打了杜允谦一个措手不及,眼见局势依然脱离自己的掌控,但束手就擒也不是自己的风格。 “殿下此策,听起来固然美妙动听,格局也大。”杜允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怒火和震惊,不得不亲自下场进行最后的反驳和抵抗。他强迫自己的语气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稳和“理性”,“然,蛮族生性桀骜不驯,向来只服从拳头和利益,岂会轻易听从朝廷的''仲裁''和规则?若那骨力仗着背后有夜枭撑腰支持,有恃无恐,公然拒不遵从朝廷规定,甚至强行自立为王,挑衅朝廷威严,又当如何应对?届时朝廷威信何在?天朝颜面何存?” “问得好!杜相不愧是老成谋国!”殷天傲脸上露出一丝作为上位者的赞许笑容,似乎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成竹在胸。他看向杜允谦,目光带着戏谑,同时又深邃而锐利,“所以,方才本王提议派遣联合勘察使团,其目的不仅仅在于查明当地真相、搜集情报,更在于借此机会宣示朝廷的存在和决心,震慑宵小之辈!使团需持天子节杖而行,代表朝廷最高威严,昭告天下!” 他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杜允谦,铿锵有力道:“同时,为确保''朝廷仲裁''这一原则得以顺利贯彻执行,不至于流于空谈,儿臣恳请父皇恩准,立即成立一个临时性质的''漓州事务协调司'',由儿臣暂时主持领衔,但必须请杜相、兵部尚书、礼部尚书、户部尚书等朝廷重臣共同参与议事决策!凡涉及漓州用兵调度、钱粮筹措、官员册封、邦交往来等一应重大事宜,皆需经协调司诸位大人共同商议,集思广益,然后报请父皇圣裁定夺!如此一来,既可集思广益、博采众长,确保决策周全稳妥、万无一失,又可明确权责归属,避免一人专断、独断专行而导致误事!毕竟,”他环顾四周,声音愈发郑重,“如此关乎国境安危、社稷稳定之大事,绝非儿臣一人之力所能承担,亦非任何一部一衙门可以独立完成,需要朝廷上下齐心协力,群策群力,方能确保万全,不负圣恩!” 这第三计,便是宁殊所献的“分化责任,捆绑杜党”之策。殷天傲巧妙地将“全权处理”这个烫手山芋偷换概念为“主持协调”,看似权力缩小,实则进退自如,并且顺理成章地把杜允谦及其核心党羽全部拉进这个所谓的“协调司”。成功了,他是主持者、发起人,首功无疑,名垂青史;失败了,那就是集体决策失误,大家共同担责,杜允谦想躲在后面冷眼旁观看笑话,坐等他出丑?做梦!绝无可能! 这话一出,杜允谦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他万万没想到殷天傲还有这一手后招!他正要开口反对,找个理由推脱,殷天傲却抢先一步,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声音陡然转冷,仿佛带着一丝铁与血的味道,这让殿上的大臣们突然想了起来,这位太子可是军功卓著,换言之……即是冷酷霸道、杀伐果断! 殷天傲看着杜允谦,带着一丝咄咄逼人的质问道:“杜相昨日在父皇面前力荐本王主持此事,想必也是希望朝廷上下同心同德,集思广益,共同为父皇分忧解难,为社稷尽忠吧?如今本王这个安排,不正合杜相您的一片忠心和初衷吗?诸位重臣共同参与,岂不更能确保决策万无一失?还是说......”他目光陡然转冷,如刀锋一般直刺杜允谦,“杜相其实另有所图,并非真心想让本王稳妥处理此事?” 这一记重击毫无征兆地砸下,让杜允谦猝不及防,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他强压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手指死死攥紧玉笏,沉声辩解道:“殿下何出此言?老臣一片忠心,赤诚为国,天地可鉴,日月可昭!老臣何曾有过二心?” “既然如此,”殷天傲步步紧逼,寸步不让,声音愈发强硬,“那就请杜相与本王共同承担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共同为父皇、为朝廷、为南疆百姓尽心竭力。毕竟,如此关乎国境安危、边疆稳定之重大国事,绝非一人能够独断独行,也不应该由一人承担所有风险和责任,需要我等君臣同心,上下一致,方能确保成功!” 听闻此话,杜允谦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气血上涌,几乎要当场呕出一口老血来!这一番看似冠冕堂皇、大公无私的话,实则将他精心设计的所有退路、所有后手都彻底堵死了!他若继续反对,就是自相矛盾,出尔反尔,昨日举荐今日反对,居心何在?若是同意参与协调司,就等于被牢牢绑上了太子这辆战车,将来无论成败都脱不了干系!他精心设计、布置了数日的陷阱,竟然被殷天傲用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方式一步步化解,甚至反过来将了他一军,让他骑虎难下! 殿内气氛顿时凝固到了极点,仿佛连空气都凝结成了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位当朝最有权势的人物身上,看着他们在无声中激烈对峙。 就在这僵持的关键时刻,一直保持沉默、旁观的枢密使冯征突然缓缓出列。这位沙场老将声音沉稳有力:“老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议甚为妥当,考虑周全。漓州之事确实关系重大,牵涉广泛,确实需要朝廷多方力量协同配合,方能万无一失。杜相您老成持重,经验丰富,有您坐镇协调司,亲自把关指导,想必更能确保此事顺利推进,不出差错。老臣举双手赞成!” “陛下!太子殿下所虑周全,思虑详备,臣也认为此议切实可行,非常妥当!”兵部尚书紧跟其后表态。 素来保持中立立场的老将军及手握重权的兵部尚书突然同时表态支持,让殿内的局势瞬间变得明朗清晰起来,天平开始倾斜。其他原本保持观望、犹豫不决的中立官员见到风向转变,也纷纷跟风出声表态支持。 “臣附议!太子殿下此策甚妙!” “臣也附议!老臣认为协调司一议极为妥当!” “臣等愿意听从太子殿下调遣!” 越来越多的大臣出声支持,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其中不乏许多往日的中间派和骑墙派。殷天傲提出的三条环环相扣的策略——派遣多方参与的联合调查团查明真相、确立“以夷制夷,朝廷仲裁”的处理原则、成立多部门共同参与的协调司分担责任,三策相辅相成,环环相扣,逻辑严密无懈可击,既充分展现了他处理复杂事务的能力和智慧,又显得顾全大局、集思广益,不专权跋扈、不独断专行,让人挑不出任何明显的错处和破绽。 老皇帝那双原本浑浊的目光在殷天傲挺拔的身影和面色铁青的杜允谦之间缓缓转了转,似乎在权衡什么。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依然威严,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沧桑:“太子所奏,思虑详备周全,切中肯綮(qing),颇合朕意。便依太子所请,着即从东宫暗卫、兵部、枢密院中选派得力精干人员,组成勘察使团,即日启程前往漓州,务必尽快查明真相,不得有误。漓州事务协调司一事,亦依太子所奏,由太子牵头主持,杜允谦、兵部、礼部、户部诸卿协同办理,群策群力,重大事项决策,随时奏报朕知。” “儿臣(臣)遵旨!”殷天傲躬身领命,声音沉稳有力,掷地有声。 杜允谦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知道今日大势已去,再无回旋余地。他强压下心中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怒火和不甘,面无表情地躬身道:“老臣......遵旨。”那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退朝的悠长钟声终于响起,回荡在宣政殿内。殷天傲率先直起身,目光平静淡然地扫过杜允谦苍老的面庞。那眼神深处,再无之前的焦躁、愤怒与不安,只有一片深沉的冷冽如冰与掌控一切的从容自信。 在经过杜允谦身边时,殷天傲脚步微微一顿,身体略略侧转,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极低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杜相,往后这漓州之事,还要多多仰仗您的经验和智慧才是。”说完,他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不再多看杜允谦一眼,转身,玄色朝服在空中划开一道利落果决的弧线,大步流星、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宣政殿,背影笔直如枪。 杜允谦站在原地,面色铁青如铁,握着玉笏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青筋暴起,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他久久望着殷天傲那个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殿门外的背影,眼中寒光闪烁不定。宁殊......这个名字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头。 走出殿外,秋日的阳光洒落在汉白玉台阶上,温暖而明亮。殷天傲微微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秋日难得的暖意驱散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阴冷和压抑。他知道,今日这场较量,仅仅是第一回合,是个开始,杜允谦这只老狐狸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但至少,今日这一战,他凭借着宁殊那三条近乎完美的奇谋妙计,再加上自己临场的灵活发挥和果断应对,成功地度过了这第一轮危机,不仅化解了杜允谦精心设计的陷阱,并且将原本对自己极为不利的局势初步扭转,甚至反守为攻。更重要的是,他借此机会在满朝文武面前树立了自己全新的形象——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只知道挥刀舞剑、横冲直撞的一介武夫、将军太子,更在今日朝堂之上,向所有人展现了一个储君应有的气度、胸襟、谋略与智慧。 他没有丝毫停留和迟疑,脚步坚定地径直朝着听雪轩的方向大步走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见到那个一直在幕后为他出谋划策、与他共同进退、并肩作战的人。今日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有一半是属于他的。 而在他身后,宣政殿的阴影深处,杜允谦依然站在殿门的阴影里,面无表情地望着殷天傲远去的挺拔背影,口中无声地咀嚼着一个名字:“宁殊……宁殊......”他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中意味深沉而难明,既有忌惮,又有杀意,还有一丝深深的好奇。 朝堂之上的风雨,并未停歇,反而因为这一次交锋,变得更加诡谲莫测。 每天稳定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以退为进(下) 第19章 听雪有情(上) 殷天傲踏着秋日细碎的阳光,步履生风地走向听雪轩。方才在宣政殿上与杜允谦那场不见硝烟的激战,虽耗费心神,却让他胸中块垒尽抒,一股酣畅淋漓之感在四肢百骸流淌。他回想着杜允谦那张逐渐铁青的脸色,想着那老狐狸强作镇定却掩饰不住的慌乱神色,嘴角便忍不住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这种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然而,比这胜利更让他心潮澎湃的,是即将见到那个在幕后为他运筹帷幄之人。 那个人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晰——清瘦的身形,专注时微蹙的眉头,分析局势时眼中闪烁的睿智光芒。殷天傲发现,自己竟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份胜利的喜悦与他分享,想要看到他听闻结果时眼中会闪现怎样的神采。这种渴望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脚步都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推开听雪轩那扇熟悉的殿门,一股淡淡的墨香与药草清气混合的安宁气息扑面而来,瞬间涤荡了朝堂带来的肃杀与尘埃。那是属于宁殊的味道,清雅而宁静,每次闻到都能让他躁动的心莫名平复下来。殿内窗明几净,午后的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棂洒落进来,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宁殊正背对着他,站在书案前,悬腕提笔,似乎在临摹字帖。他身着月白常服,身形清瘦挺拔,在阳光的映照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整个人显得空灵而不真实。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颈侧,随着他书写的动作轻轻摇曳,更衬得那段脖颈白皙如玉,泛着温润的光泽。 殷天傲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截脖颈吸引,他从未发现,原来一个人的颈部线条也可以如此优美,如同最精致的瓷器,又如最珍贵的美玉。他甚至能看到那细腻肌肤下隐约跳动的脉搏,那是生命的律动,让他莫名想要靠近,想要触碰。 听到开门声,宁殊笔尖一顿,笔锋在纸上留下一个细微的墨点。他的肩膀微微一紧,显然察觉到了来人的身份。却并未立刻回头,只是轻声问道:“殿下……朝会可还顺利?”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尾音微微上扬,透露出内心的焦虑。显然一直在等待消息,或许从殷天傲离开听雪轩前往朝堂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心神不宁,担忧着那场看不见的战争。 殷天傲没有立刻回答,他放轻脚步,缓缓走近,靴底踩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响。他刻意压低了呼吸,想要给这个一直为他忧心的人一个惊喜,也想要多看他几眼这专注认真的模样。直到能清晰地看到宁殊微微绷紧的肩线,看到他因等待回应而略显僵硬的姿态,看到他握笔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这些细微的变化都在昭示着,他在担心,在紧张,在为他的安危而忧虑。这种被人如此挂念的感觉,让殷天傲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悸动。 他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想要看看这人此刻的神情。那张总是淡然自若的脸上,现在会是怎样的表情?是紧张?是焦虑?还是说,也会像自己一样,因为即将见到对方而心跳加速? 他伸出手,并未触碰宁殊,而是轻轻按在了宁殊执笔的手旁边的宣纸上。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与宁殊那修长白皙的手形成鲜明对比。身体也顺势靠近,几乎将宁殊笼在了自己与书案之间。这个姿势带着明显的侵略性,却又克制地保持着最后一寸距离。一股温热的气息瞬间将宁殊包裹,带着殷天傲身上特有的、混合了龙涎香与朝堂凛冽之气的味道。那是权力的味道,也是属于他的独特气息,强势而不容拒绝。 宁殊身体明显一僵,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般瞬间凝固。他的背脊挺得笔直,肌肉紧绷,连呼吸都屏住了片刻。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肤下清晰可见。笔杆在他手中微微颤抖,险些脱手而出。他能感觉到身后传来的灼热体温,那炙热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点燃。以及殷天傲胸膛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那是久经沙场之人才有的沉稳律动,隔着薄薄的衣料,一下下敲击着他的背脊,震得他心神俱颤。 那心跳声如同战鼓,规律而强劲,与宁殊自己此刻紊乱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他甚至能感觉到殷天傲呼吸时胸膛的起伏,那种近在咫尺的压迫感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一层绯红,如同上好的胭脂晕开在白瓷上,那红晕甚至蔓延到了耳垂,让那白玉般的耳朵显得格外诱人。 宁殊的脑中一片空白,平日里那些睿智的谋略、冷静的分析此刻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只能感受到身后那个人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强烈到几乎要将他吞没。他的心跳快得仿佛要跃出胸腔,血液在血管中急速奔流,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殿下……”宁殊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连他自己都能听出那声音中的不稳定。他想要侧身避开这过于亲密的距离,这种近乎拥抱的姿势让他感到不知所措。他本能地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书案和那具炙热的身躯之间,进退两难。他微微侧了侧身,却发现这样的动作反而让两人贴得更近,只得僵硬地站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别动。”殷天傲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胜利后的慵懒与沙哑,响在宁殊的耳畔。那声音如同大提琴的低音,富有磁性,在这静谧的空间中格外清晰,震得宁殊耳膜发颤。他的唇几乎贴着宁殊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那敏感的肌肤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让本王看看你写的字。” 他这话分明是个借口,不过殷天傲不在乎。他的目光根本未曾落在字上,那些笔墨在他眼中不过是模糊的黑色线条,毫无意义。而是流连在宁殊那泛红的耳廓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他发现,宁殊的睫毛很长,浓密而卷翘,此刻因紧张而轻颤着,在那白皙的脸颊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像蝶翼般脆弱又迷人。那睫毛每一次颤动都牵动着殷天傲的心弦,让他几乎想要伸手去抚摸,去感受那纤细的触感。 殷天傲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痒痒的,酥酥的,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悄然滋生。这种情绪让他感到陌生又着迷,他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样的感觉,可眼前这个人,仅仅是一个微小的表情,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就能让他心潮澎湃,难以自持。 他想起朝堂上杜允谦那铁青的脸色,那老狐狸在听到“协调司”三个字时眼中闪过的震惊与愤怒。想起自己抛出“以夷制夷,朝廷仲裁”时满殿的惊叹,那些原本中立的大臣们眼中闪现的赞许目光。想起父皇那略带意外却又欣慰的眼神,那是对他能力的认可,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从父皇眼中看到的真正欣赏。这一切的底气,都来源于眼前这个人。是这个人彻夜为他分析局势,是这个人为他设计了那精妙的三步棋局,是这个人让他在朝堂上大放异彩。 “杜允谦……”殷天傲开口,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快意。察觉到宁殊瞬间屏住的呼吸,察觉到他身体再次紧绷,他低笑一声,那笑声从胸腔震出,带着几分快意与冷冽,也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张扬。“他今日可是结结实实吃了个闷亏。你那三条计策,环环相扣,步步为营,简直是天衣无缝。尤其是最后将他拖下水的''协调司'',简直是神来之笔。那老狐狸当时脸色,精彩得很。本王真想让你也在场看看,看看那只老狐狸是如何咬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的。” 他将朝堂上双方如何唇枪舌战的场景细细描述。先是杜允谦如何倚老卖老,搬出祖宗成法压制他。他又如何装作年轻气盛,故意说些激进的话,让杜允谦以为他不过是个莽撞的毛头小子。然后在杜允谦放松警惕之时,突然抛出漓州商税的真实账目,让满朝文武哗然。接着趁势提出“以夷制夷”之策,用江南士族制衡杜允谦的南疆势力。最后在杜允谦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时,突然提出设立协调司,将这老狐狸牢牢钉在了这个漩涡之中。 自己如何“示敌以弱”,故意露出破绽引他入瓮。如何步步紧逼,让他无法回避。最后又如何借中立派之力奠定胜局,让父皇亲口下旨设立协调司。整个过程如同一场精心编排的大戏,而他是台上最耀眼的主角。他的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意气风发,但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宁殊的侧脸,贪婪地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宁殊静静听着,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他的肩膀不再那么僵硬,呼吸也逐渐平稳。听到殷天傲完美地执行了既定策略,每一步都分毫不差,甚至临场发挥得更为出色,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与……安心。那种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的感觉,让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微微侧过头,想要恭喜殷天傲,想要告诉他这场胜利的意义有多重大,却恰好撞进殷天傲深邃的眼眸中。 那双眼眸此刻不再冰冷,不再是往日里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然。而是燃着灼热的火焰,那火焰炽烈而危险,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与渴望。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自己有些慌乱的身影,也倒映着他此刻绯红的脸颊和迷离的眼神。那目光太过炙热,仿佛要将他整个人融化,让他不敢直视,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两人距离极近,近到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的每一丝情绪波动。鼻尖几乎相触,只要再靠近一寸,就能碰到一起。呼吸交织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清是谁的气息更急促一些。 空气中弥漫着暖意,让人面红心跳,不敢呼吸,暧昧得令人心慌。 每天稳定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听雪有情(上) 第20章 听雪有情(下) 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打破这片刻的宁静,宁殊微微抬起头,他能看清殷天傲眼中的每一丝纹理,能看到他瞳孔因情动而微微放大。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在那双眸子中是多么渺小,却又多么清晰。他的心跳再次失控,砰砰砰地狂跳着,快得让他怀疑殷天傲是否也能听到这不争气的声音。 “殿下……英明。”宁殊垂下眼睫,声音小小的为殷天傲的表现献上自己的表扬,那长长的睫毛如同小扇子般遮住了眼中的情绪,试图避开那过于炽烈的目光。他不敢再看,怕自己会迷失在那双眼睛里,怕自己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带着一丝气若游丝的虚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说出这四个字。他的脸颊也染上了红晕,比方才的耳根更甚,那红晕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如同三月桃花,娇艳欲滴,美得惊心动魄。 殷天傲看着他这副难得一见的羞赧模样,看着他垂下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的小片阴影,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唇瓣,心中那股躁动更甚。有一股热流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让他几乎要失去理智。他从未见过宁殊这般模样,那个平日里清冷淡然、运筹帷幄的谋士,此刻竟露出了如此令人心动的娇态。这种反差让他着迷,让他疯狂,让他恨不得将这个人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这一面。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那只刚刚在朝堂上掌控全局的手此刻却微微颤抖着。并未触碰宁殊的脸颊,他怕自己一旦触碰就无法克制,而是用指背,极其轻柔地拂开了他颊边一缕不听话的墨发。那发丝如同上好的绸缎,丝滑而柔顺,在他指间滑过时带来细微的痒意。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宁殊敏感的脸颊肌肤,那细腻温热的触感让殷天傲的手指微微一顿,一股微小的电流仿佛顺着指尖窜入心房,激得他心尖一颤。 那肌肤比他想象的还要细腻,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温润而柔软。触手处微微发烫,昭示着主人此刻的羞怯。这种触感让殷天傲几乎贪恋,他恨不得将手掌完全覆上去,去感受那片肌肤的每一寸温度。 宁殊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小鹿,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想要躲开这过于炙热的触碰,却被书案和殷天傲的手臂困在原地,无处可逃。他就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小鸟,惊慌失措地扑腾着翅膀,却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徒劳挣扎。他抬起眼,那双平日里清明睿智的眸子此刻氤氲着一层因羞怯而生的水汽,清澈的眼底带着一丝慌乱和无措,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那眼神无辜而迷离,像是蒙了一层薄雾的湖面,美得让人心疼。 唇瓣微张,露出里面整齐洁白的牙齿,以及微微发颤的舌尖。他似乎想说什么,想要抗议这过分亲密的举动,想要维持自己最后的矜持,却最终只是抿了抿唇,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那唇瓣因紧张而失去了血色,变得更加浅淡,如同最淡的胭脂,却因为主人的紧张而微微颤抖着,像是无声的邀请。 这无声的抗拒与邀请,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诱惑力。那种欲拒还迎的姿态,那种慌乱无措的神情,都在挑动着殷天傲心中最原始的冲动。殷天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吞咽声响,眸色更深,深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危险而迷人。他缓缓低下头,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珍贵的宝物,目光落在宁殊那微微抿起的、色泽浅淡的唇上。 那唇的形状很漂亮,上唇微薄,下唇略厚,唇峰分明,线条流畅。此刻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却更显得诱人。殷天傲甚至能看到那唇瓣上细微的纹理,能想象那唇的触感该是多么柔软。他的目光在那双唇上流连,贪婪地描摹着每一寸线条,恨不得将这画面刻印在脑海深处,永世不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张力,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粘稠,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漫长。宁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他能感觉到殷天傲的唇越来越近,那温热的气息已经喷洒在他的唇上,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和茶香。他的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膛,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只能无措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 然而,就在他的唇即将触碰到那抹诱人的浅淡时,就在两人的气息已经完全交融,就在那个吻只差分毫就要落下时,殷天傲却硬生生停住了。他的身体僵在那里,保持着即将亲吻的姿势,额头青筋暴起,显示出他此刻内心的挣扎。他看到了宁殊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紧张,那紧张中带着隐隐的恐惧,像是害怕被人发现,又像是害怕被人伤害。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那恐惧虽然只是一瞬,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殷天傲的头上,让他瞬间清醒。 他想起宁殊的病体初愈,那孱弱的身体才刚刚好转,经不起太大的情绪波动。想起他质子的身份,那个身份就像一道枷锁,时刻提醒着宁殊的处境有多危险。想起这深宫之中的无数双眼睛,那些眼睛无处不在。 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如此唐突他。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而将这个人置于危险之中。不能让这个为他殚精竭虑之人再承受更多的风险。 殷天傲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很深,仿佛要将所有的**都压制下去。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与渴望,那种压抑让他浑身都在颤抖,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最终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宁殊的额头上,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这是一个比亲吻更显亲昵与依赖的姿势,额头相抵,呼吸交融,心跳共鸣,这种亲密甚至超越了唇齿的交缠。 两人的额头紧紧相贴,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感受到对方脉搏的跳动。那种肌肤相贴的感觉让人心安,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彼此的存在。 “宁殊……”他低声唤着他的名字,那名字在他唇齿间滚动,带着无限的珍视与怜惜。声音喑哑,像是砂纸摩擦过石面,粗粝而性感,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珍视,还有一丝克制后的沙哑与脆弱。“今日之功,大半在你。若非有你为本王出谋划策,若非有你为本王分析局势,本王只怕真要着了那老狐狸的道。今日这一战,是你的功劳,也是你的智慧成就了本王。” 那声音中带着真诚的感激,也带着深深的依恋。他从不轻易承认自己需要谁,可此刻他却真心实意地承认,他需要宁殊,需要这个人的智慧,需要这个人的陪伴。 宁殊感受着额间传来的温热触感,那温度适中,既不灼热也不冰冷,恰到好处地温暖着他。听着他低沉而真诚的话语,那话语中没有半点虚情假意,全是发自肺腑的真心。心中的慌乱渐渐被一种奇异的暖流所取代,那暖流从心口涌起,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将之前所有的紧张与不安都融化了。他能感觉到殷天傲的克制,能感觉到他在压抑着什么,这让他原本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可放松之余,他竟然……生出了一丝微妙的失落?那种失落来得莫名其妙,让他自己都感到震惊。他在失落什么?失落殷天傲没有真的吻下来吗?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就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怎么能有这种想法?他怎么能期待那样的事情发生? 他为自己这莫名的情绪感到羞耻,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几乎要滴出血来。连忙收敛心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轻声道:“殿下言重了。殊不过是尽了本分,做了该做之事。这本就是质子的职责,为殿下分忧解难。只是……杜相经此一挫,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定然已经怀疑殿下身边有人出谋划策,而听雪轩与殿下往来频繁,他必然会将怀疑的目标锁定在殊身上。接下来的动作,恐怕会更加隐秘和狠辣,殿下需要提防。”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却掩饰不住其中的担忧。他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殷天傲会因为他而陷入危险。 殷天傲抬起头,那动作缓慢而不舍,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温存多保留片刻。看着宁殊瞬间恢复清明的眼眸,看着那眸中重新浮现的睿智与冷静,心中既欣赏又有些遗憾。他喜欢宁殊聪慧冷静的样子,喜欢他分析局势时那专注的神情,喜欢他运筹帷幄时那自信的姿态。也贪恋他方才那一瞬间的慌乱与羞怯,贪恋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迷离,贪恋他唇边那浅浅的红晕。那是只有自己能看到的一面,是宁殊最真实也最脆弱的一面。 “本王知道。”殷天傲直起身,稍稍拉开了距离,让那令人窒息的暧昧氛围缓和了些许。空气重新流动起来,温度也降低了几分,可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却依然挥之不去。但目光依旧胶着在宁殊身上,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看进眼底,烙印在心上。“他已怀疑到你。今日朝堂之上,他几次三番看向殿外,那目光阴沉得吓人,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这听雪轩,只怕不再安全。本王不能让你冒险。” 他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担忧,那担忧是真实的,不是做戏。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却无法忽视宁殊可能面临的危险。 宁殊心头一凛,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让他瞬间清醒。可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那副淡然的神情:“殿下不必过于担忧。殊一介质子,身处樊笼,他即便怀疑,没有真凭实据,也不敢轻易动我。毕竟殊代表的是北疆,他若对殊下手,便是对北疆的挑衅,以他的老谋深算,不会做这种授人以柄之事。倒是殿下,身处漩涡中心,更需小心谨慎。协调司虽分了杜相的权责,暂时削弱了他的势力,但也将他拉到了明处,让他不得不亲自出手应对。日后与他周旋,需更加留意细节,防止他暗中使绊子。他这种人最善于借刀杀人,殿下万不可大意。” 他说得条理分明,分析得头头是道,可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担忧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殷天傲看着宁殊即便自身难保,却依旧首先为他考虑,心中那股暖流愈发汹涌,几乎要漫出胸腔。这个人总是这样,总是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总是先为别人考虑。这种无私让殷天傲心疼,也让他更加坚定了要保护这个人的决心。他忍不住再次伸手,这次是轻轻握住了宁殊的手腕。那手腕纤细,骨骼分明,仿佛稍微用力就会折断,握在掌心,让他生出一种想要牢牢护住的冲动。 那手腕的肌肤也是温热的,微微颤抖着,昭示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殷天傲能感觉到那手腕处的脉搏,跳动得很快,与他自己的心跳遥相呼应。 “你放心,”殷天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那坚定中带着承诺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有本王在,绝不会让他伤你分毫。这听雪轩,本王会加派人手护卫,暗中也会安排高手,任何想要对你不利之人都休想得逞。至于杜允谦……”他冷哼一声,那声音中带着凛冽的杀意,眼中寒光乍现,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如同出鞘的利剑,“他想玩,本王就陪他玩到底!既然他已经露出了马脚,本王便不会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正好借此机会,将他埋在漓州乃至南疆的钉子,一一拔除!” 他握着宁殊手腕的力道微微加重,那力道适中,既不会伤到对方,又能清晰地传递自己的决心,仿佛在传递某种承诺与力量。他要让宁殊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自己在他身后,任何人都伤不了他。 宁殊感受着他掌心的灼热与力量,那力量厚重而可靠,让人有种被守护的安全感。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砰砰砰地撞击着胸腔,快得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没有挣脱,或许是因为那温度太过舒适,或许是因为那力量太过可靠,又或许是因为……他也舍不得挣脱。任由殷天傲握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阳光透过窗棂,将相携而立的两道身影拉长,交织在地面上。一高一矮,一刚一柔,却又莫名和谐。那交织的影子仿佛在诉说着什么,诉说着一段刚刚萌芽的情愫,诉说着一份悄然生长的依恋。殿内静谧,落针可闻,唯有彼此的心跳与呼吸声清晰可闻,在这寂静的空间中形成独特的韵律。一种无声的默契与情愫,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中,悄然滋长,愈发浓烈。 第21章 相府密谋 与此同时,京城另一端,宰相府的深处,那间戒备森严的书房。 厚重的门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沉重的织锦帘幕垂落如墙,将这方寸之地化作一处与世隔绝的秘境。书房内只点了几盏昏黄的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微弱的光芒在幽暗中挣扎,将杜允谦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那影子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一如他此刻阴郁而暴躁的心情。 夜已深沉,整座府邸都陷入了寂静之中,下人们早已退去,廊下的灯笼次第熄灭,唯有这间书房内还透着微弱的光亮,像是黑暗中唯一醒着的一只眼睛。 书房四周摆满了书架,从地面直抵屋顶,架上堆满了典籍与奏章,有些已经泛黄,有些则是新近送来的密报,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书香味,混合着墨汁和纸张特有的气息,还有淡淡的檀木香。 角落里一座古朴的香炉静静燃着安神香,青铜炉身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但那袅袅青烟似乎也无法安抚此刻的紧张气氛,反而在昏暗中更添几分诡异。 杜允谦负手立于窗前,身躯笔直如松,纹丝不动,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深邃而冰冷。 他的身形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官袍上绣着的云鹤纹饰在光影中若隐若现,白发在灯光映照下泛着银色的光泽,如同霜雪覆顶。 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收到的密报,纸张已经被他捏得微微褶皱,边角处甚至有些泛白,可见其内心的不平静与愤怒。 那密报上记录着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每一个字都如同针扎在他心上,让他的胸口隐隐作痛。 朝堂上失利的不甘与愤怒,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那种感觉比身体上的任何伤痛都要剧烈,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每一次吐纳都带着压抑的怒火。 他杜允谦纵横朝堂数十载,历经风雨,阅尽权谋算计,见惯了多少风云人物的兴衰成败,何曾在一个武夫面前如此吃瘪?何曾被一个在他眼中刚过易折的太子如此戏耍? 这份屈辱感比任何伤痛都要刺骨,比任何失败都要难以忍受,像是一把钝刀在心上反复切割。 “殷天傲……”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每个字都从齿缝间挤出,“倒是本相小瞧你了。” 窗外的夜色深沉如墨,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更鼓声,沉闷而悠长,提醒着时间的流逝,也提醒着这座城池中有多少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 但他更在意的,不是殷天傲本人,而是隐藏在殷天傲身后那个出谋划策之人。 这才是真正让他寝食难安的原因,比殷天傲本身更让他感到威胁。 今日殷天傲在朝堂上的表现,与往日判若两人,那份老辣与缜密,那份从容与自信,绝非那个曾经偏重勇武的太子所能拥有。 每一步棋都恰到好处,每一句话都击中要害,每一个反击都精准致命,这背后必定有一个完全与殷天傲性格相反的人指点,为他出谋划策、查漏补缺。 “查清楚了吗?”杜允谦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地问道,带着压抑的怒火,也带着对答案的急切渴望。 阴影中,一个穿着灰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然浮现,仿佛从黑暗中生长出来,身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轮廓隐约可见。 那人的脚步无声,呼吸平稳,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暗卫,是杜允谦手中最锋利也最隐秘的刀。 他躬身道:“相爷,东宫近日守卫森严,我们的人难以靠近核心区域。” “太子殿下加强了东宫周围的巡逻,暗哨明岗交替换防,任何可疑之人都会被盘查,我们安插的眼线也被清理了几个。” “但根据各方线索汇总以及外围观察和其他渠道的情报,太子近期除了上朝理政,去得最勤的地方,便是……听雪轩。” 灰衣人的声音低沉而谨慎,每个字都经过仔细斟酌,生怕有所遗漏或错误。 “听雪轩……”杜允谦缓缓转身,动作缓慢而充满压迫感,仿佛一座山岳在移动。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布满皱纹却依旧锐利的脸庞,那双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又如同毒蛇般阴冷,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宁殊……果然是他。”他虽早有猜测,心中也有几分确定,但得到确认,心中仍是震动不已,一股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 一个他国质子,一个被送来当人质的亡国之人,竟有如此才智,能在千里之外,隔着高墙深院,助殷天傲破他精心布下的局! 这简直是对他多年权谋经验的最大嘲讽,也是最深的耻辱,让他这张老脸无处可放。 “此子……留不得。”杜允谦眼中杀机毕露,那冰冷的目光仿佛能将人冻僵,仿佛要把空气都冻结。 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和杀意。 多年的官场历练让他明白,冲动是最大的敌人,唯有冷静方能制胜,唯有深思熟虑才能笑到最后。 宁殊毕竟是宁国质子,身份敏感而特殊,若无确凿罪名,贸然动手,不仅会引来宁国抗议,引发外交风波,更会打草惊蛇,让殷天傲有了防备,反而得不偿失。 “相爷,是否要……”灰衣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闪过狠厉之色,杀气腾腾。 “愚蠢!”杜允谦冷斥一声,声音虽不高却充满威严。 “在宫中动手,目标太大,痕迹太明显。况且,陛下虽看似不管事,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但这皇宫内外,有什么能真正瞒过他的眼睛?有什么能逃过他的耳目?” 他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忌惮,显然对那位深居简出、看似无为却掌控一切的皇帝仍有所顾虑,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宁殊身边有太子派去的护卫,都是东宫精锐,东宫暗卫也时刻注意着听雪轩的动静,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若在此时动手,只会让我们陷入被动,反而坐实了我们对太子不利的罪名,给了殷天傲反击的机会。” 他踱步到书案前,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之策。 每一声敲击都像是在思考,在权衡,在计算着各种可能性,在盘算着最佳的行动方案。 书案上堆满了各种文书和地图,其中一份关于漓州的舆图格外显眼,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和线条。 殷天傲如今对宁殊如此看重,几乎形影不离,言听计从,有东宫护卫严密保护,想要动宁殊,难如登天,几乎不可能。 这两人之间似乎建立了某种信任,某种牢不可破的联系,这种信任让他感到棘手,也让他感到嫉妒。 必须先想办法将他们二人分开,制造机会,至少,要制造出让宁殊落单的机会,让他失去庇护。 只有让宁殊失去殷天傲的庇护,失去那些护卫的保护,他才能真正动手,才能为所欲为。 他的目光落在了书案上那份关于漓州事务的初步章程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殷天傲不是成立了‘漓州事务协调司’吗?”杜允谦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既然是协调司,涉及边防、钱粮、邦交诸多事宜,作为主持者,太子殿下总不能一直待在深宫之中,只凭文书往来决断吧?” 灰衣人疑惑地抬头。 杜允谦继续道:“漓州局势复杂,蛮族动向、夜枭意图、边境驻军情况,皆需实地勘察,方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尤其是与夜枭国接壤的几处关隘,防务是否稳固,至关重要。”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你立刻去安排,让我们在兵部和枢密院的人,联名上一道奏折,以‘协调司’成员的身份,恳请太子殿下亲自巡视南疆,视察边防,尤其是……靠近夜枭国的几处关键军镇。理由嘛,就是为了更好地执行‘朝廷仲裁’之策,掌握第一手军情,震慑宵小。” 这一招,可谓釜底抽薪!以南疆军务和朝廷大义为名,逼殷天傲离京。太子巡视边防,合情合理,即便是殷天傲,也难以找到合适的理由推脱。只要殷天傲一走,东宫护卫重心必然随之转移,留在宫中的宁殊,便如同失去了最坚固的铠甲。 “相爷高明!”灰衣人恍然大悟,“只要太子离京,那宁殊便如同瓮中之鳖!届时,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或者……让他吐出我们想知道的东西。” 杜允谦满意地点点头,但随即又嘱咐道:“记住,动作要干净,不要留下任何把柄。尤其是对宁殊,在未查明他的底细和真正意图之前,先不要轻举妄动。此人才智超群,若能为我所用……”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但很快被警惕取代,“若不能,则必须彻底铲除,以绝后患!” 他走到书案旁,提笔蘸墨,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快速写下几行字,然后递给灰衣人:“把这个交给我们在漓州的人。让他们在太子巡视期间,‘适当’地制造一些麻烦,不必太大,但要让太子殿下……无暇他顾,短时间内无法回京。” 他要的,不仅仅是分开殷天傲和宁殊,更要让殷天傲在南疆陷入繁琐的军务和边境纠纷之中,分身乏术。如此一来,他才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好好“招待”那位宁国质子,查清他的底细,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又为何要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助殷天傲。 远在听雪轩中那片刻的温情与安宁,在这深宫无尽的权谋与暗流面前,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 明天稳定更新三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相府密谋 第22章 朝堂发难 数日后的朝会,气氛比往常更加凝重。殷天傲站在丹陛之下,目光扫过满殿的文武百官,心中暗自揣度着今日会有何种变数。当常规政务议毕,他原以为可以早些退朝,却注意到杜允谦并未如往常般退回班列,而是手持玉笏,稳步出列。 那姿态太过从容,甚至可以说是胸有成竹。殷天傲心中警铃大作,这老狐狸定然又在谋划什么。果不其然,杜允谦神色肃穆,眉宇间带着忧国忧民的沉重,仿佛肩上扛着整个王朝的南疆安危。那表情做得太过完美,几乎让人相信他真是为国忧虑,而非另有所图。 “陛下,”杜允谦的声音洪亮而沉稳,回荡在金殿之中,每个字都带着某种精心设计的重量,“漓州事务协调司业已运转数日,然南疆军情、蛮族动向瞬息万变,仅凭文书往来,恐难洞察秋毫,做出最适宜之决断。” 殷天傲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这开场白看似平常,实则暗藏机锋。他迅速在脑中推演着杜允谦接下来可能说出的话,以及每一种应对策略。 “老臣与兵部、枢密院几位同僚连日商议,”杜允谦继续道,语气中透着深思熟虑后的郑重,“皆以为''朝廷仲裁''之策欲要顺利推行,必先对边境实情了如指掌。”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殷天傲心中暗道,杜允谦果然老练,先肯定了协调司的运转,再提出问题,既不显得故意刁难,又为接下来的真正目的铺平了道路。 杜允谦微微一顿,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似有若无地扫过殷天傲,带着某种试探的意味。殷天傲面色不动,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对方露出真正的獠牙。 “太子殿下身为协调司主持,肩负重任。”杜允谦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加语重心长,“然,远离边关,犹如隔岸观火。黑石部内情究竟如何?骨力是否真与夜枭勾结至深?木喀又是否堪当大任?边境驻军士气、防务是否稳固?这些,绝非几纸文书所能尽述。” 每一个问题都问得精准,戳在要害之处。殷天傲心中冷笑,杜允谦这是要逼他亲赴南疆了。果然,这老狐狸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 殷天傲立于丹陛之下,面色冷峻,心中已然明了杜允谦的意图。调虎离山,将他从京城支开,好对宁殊下手。这老狐狸,果然不肯善罢甘休。但表面上,他依旧镇定自若,仿佛只是在聆听一位老臣的忠言。 杜允谦身后,兵部侍郎——杜党干将孙立仁立刻出列附和。这动作太过迅速,显然是事先串通好的。孙立仁拱手道:“杜相所言极是!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殿下虽天纵英明,然边关情势复杂,非亲临其境,难以体察入微。” 殷天傲注意到,孙立仁说话时,眼神不住地往杜允谦那边瞟,显然是在察言观色,确认自己说的是否符合杜允谦的意图。这种奴才相让人作呕。 “臣以为,为稳妥计,为''朝廷仲裁''能真正落地,”孙立仁继续说道,声音越发激昂,“太子殿下应亲赴南疆,巡视边防,实地勘察,如此方能制定出万全之策,震慑宵小,扬我国威!” 话音刚落,东宫詹事周谨立刻反驳。他是殷天傲这边的人,自然不会让杜党就这么轻易得逞。“孙侍郎此言差矣!”周谨的语气急切,显然是真的为殷天傲担忧,“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身系社稷安危,岂可轻涉险地?” 周谨说话间,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深知杜允谦此举的险恶用心,但又不能直接挑明,只能从太子安危的角度来劝阻。 “南疆烟瘴弥漫,蛮族凶悍,更有夜枭虎视,”周谨继续道,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焦虑,“若殿下有丝毫闪失,何人能担此重责?协调司既有各方协同,信息自可畅通,何须殿下亲冒矢石?” 殷天傲心中对周谨的忠诚又深刻了几分,但他也知道,这种反驳在杜允谦精心设计的局面下,作用有限。果然,另一位御史立刻出列,言辞犀利地反击。 “周詹事此言,未免过于保守,亦是小瞧了殿下之勇武!”那御史声音高亢,带着某种刻意的激昂,“昔日殿下征战沙场,何等英姿?如今巡视边防,勘察敌情,正是储君本分!” 殷天傲认出了那御史,是杜党中较为激进的一派,平日里最善于煽动情绪,颠倒黑白。 “若只因边关有险便畏缩不前,”御史继续道,语气中满是讥讽,“岂不令边疆将士心寒?令蛮族、夜枭耻笑我朝无人?” 这话说得极重,几乎是在暗指若殷天傲不去,便是怯懦,便是辜负了边疆将士的期望。这是**裸的道德绑架。 “你!”周谨被气得面红耳赤,气结得说不出话来。他想要反驳,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那御史说的每一句话单独看都没错,但连起来却成了一个精密的陷阱。 殿内的气氛越发紧张,文武百官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有的支持太子亲赴南疆,有的则担心太子安危。更多的中立官员则在观望,等待着殷天傲的决断。 殷天傲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反而冷静下来。杜允谦这一手确实高明,用的是阳谋,明面上为国为民,实则是要将他调离京城。若他执意不去,便会落人口实;若去了,则正中杜允谦下怀。 但越是这种时刻,越不能乱了阵脚。殷天傲深吸一口气,脑中飞速权衡着所有的可能性。 “好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嘈杂。那是一种天生的威严,经过沙场历练后更显锋锐。满殿文武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殷天傲目光平静地看向杜允谦,那眼神既无愤怒,也无惊慌,只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沉静。“杜相与诸位大人之意,是认为本王必须亲赴漓州,方能解决此事?”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普通的问题,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种平静之下,往往隐藏着惊人的杀机。 杜允谦躬身,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忠臣”的表情,语气“恳切”无比:“殿下明鉴。老臣绝非质疑殿下能力,实是此事关系重大。”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措辞,实则是在给殷天傲施加更大的心理压力。“''朝廷仲裁''之策乃殿下所提,若能由殿下亲自主持局面,实地了解蛮族诉求,勘察边境虚实,则此策推行必当事半功倍。” 殷天傲心中冷笑,杜允谦这是要用他自己的策略来绑架他。既然“朝廷仲裁”是你提出的,那你就该亲自去落实,否则岂不是只会纸上谈兵? “且殿下亲临,”杜允谦继续道,语气越发郑重,“更能彰显朝廷对南疆之重视,对黑石部之诚意,亦可亲自督导协调司各项事宜之落实。” 每一句话都说得冠冕堂皇,每一个理由都无懈可击。殷天傲不得不承认,杜允谦这一手确实高明。 “此乃老臣一片公心,”杜允谦声音提高,带着某种悲壮的意味,“皆为朝廷,为陛下,为南疆百姓计,绝无半点私念!”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将自己置于道德制高点,仿佛殷天傲若拒绝,便是置国家利益于不顾,便是不体恤边疆百姓,便是愧对朝廷信任。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许多中立官员面露思索,眉头紧皱。有的在心中权衡着利弊,有的则在揣摩圣意。但更多的人,确实觉得杜允谦所言不无道理。太子亲临,确实能更快掌握情况,提升效率,更能震慑各方。 殷天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注意到,连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都开始微微点头,显然是被杜允谦说动了。这老狐狸果然厉害,不仅算准了他的难处,还精准地拿捏住了朝臣的心理。 他心中冷笑,好一个“阳谋”!杜允谦这是算准了他无法在“为国为民”的大义面前强硬拒绝。若他执意不去,便会被扣上“怯懦”、“不思进取”、“只会纸上谈兵”等帽子,刚刚在朝中建立起的“睿智沉稳”形象将毁于一旦。 更糟糕的是,那些原本支持他的中立派可能会因此动摇,觉得他虽有智谋,却缺乏担当。而那些墙头草则会立刻倒向杜允谦一边。 但若去,则正中杜允谦下怀。将宁殊独自留在危机四伏的京城,让他成为杜党的活靶子。以杜允谦的心思,定然早就布置好了针对宁殊的陷阱,只等他离开京城,便会发动雷霆一击。 一想到宁殊可能面临的危险,殷天傲心中就涌起难以抑制的焦躁。但他表面上依旧沉稳,甚至嘴角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飞速权衡着利弊。杜允谦此举,意在调虎离山,这一点毋庸置疑。他若离开,宁殊必然成为目标。杜党会用尽一切手段来对付他,无论是明面上的弹劾,还是暗地里的陷害,甚至不排除直接下毒手的可能。 想到这里,殷天傲心中杀机涌动。但他知道,此刻不能意气用事。他必须冷静,必须从全局来考虑。 而反过来看,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一个将杜允谦在漓州的势力连根拔起的机会。杜允谦之所以能在朝中呼风唤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在南疆经营多年,掌控着大量的军事资源和情报网络。若能趁此机会,将这些暗桩一一拔除,便等于斩断了杜允谦的一只臂膀。 更重要的是,这也是一个彻底掌控南疆军务的机会。南疆的军队虽然名义上听命于朝廷,但实际上很多将领都与杜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他能亲自前往,以太子之威,以协调司主持之名,完全可以重新洗牌,将那些心向杜党的将领调离要职,换上真正忠于朝廷、忠于他的人。 风险与机遇并存。若处理得当,此行不仅不会是危机,反而可能成为他反击杜党的绝佳契机。 但宁殊那边……殷天傲心中一紧。他必须为他做好万全的准备,确保他在京城的安全。幸好这几日他已经暗中布置了一些后手,只要再加强防护,应该能保他周全。 念头转过千百个,但表面上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殷天傲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 “杜相爱国之心,天地可鉴。”他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每个字都说得不徐不疾,既不显得被逼迫,也不显得轻率,“既然杜相与诸位大人皆认为本王亲赴南疆利于国事,那本王……”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杜允谦微微扬起的嘴角。那一瞬间,他看到了杜允谦眼中闪过的得意之色,虽然对方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又看向周谨等人焦急的神色。周谨眼中满是担忧,甚至还有一丝绝望,显然是觉得局势已经无法挽回。其他几位东宫的人也是如此,有的低下头,有的紧咬嘴唇,都在为他的处境忧心。 殷天傲心中涌起一丝暖意。这些人是真心追随他的,值得他去保护。但此刻,他不能表露出任何软弱,反而要给他们信心。 “……便依诸位所请。”殷天傲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杜允谦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那表情就像是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一般。但他迅速掩去那丝得意,躬身道:“殿下英明!” 声音中满是恭敬,仿佛真的是为殷天傲的决断而高兴。但殷天傲知道,此刻的杜允谦心中定然在狂笑,觉得终于成功地将他这只拦路虎赶出了京城。 殿内不少杜党官员也纷纷躬身附和:“殿下英明!”“殿下此举,实乃社稷之福!”声音此起彼伏,仿佛真的在为国家庆贺。 周谨等人则面色惨白,有的甚至身体微微颤抖。他们作为东宫一脉自然知道宁殊的特别之处,同时也更知道一旦殷天傲离开京城,留在这里的宁殊将会面临何等凶险的局面。 但就在所有人以为尘埃落定之时,殷天傲再次开口。 “不过,”他的话锋突然一转,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出鞘的利剑,“本王离京期间,协调司一应日常事务,由杜相暂代处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杜允谦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以为自己不仅赶走了殷天傲,还获得了协调司的掌控权。 但殷天傲接下来的话,让他的笑容瞬间凝固。 “然,”殷天傲声音更冷,每个字都如同冰刃,“凡涉及兵力调动、钱粮拨付、以及对黑石部最终决策等重大事项,必须八百里加急,快马呈报本王核准,方可施行!” 这句话一出,满殿皆惊。杜允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孙立仁等人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殷天傲会来这一手。 殷天傲继续道,目光如冰刃般扫过杜党众人,声音中带着森然的杀意:“若有擅专者……以谋逆论处!” 这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整个宣政殿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背脊升起。 谋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殷天傲竟然直接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可见他的决心和魄力。 杜允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恼怒。他没想到殷天傲会来这一手,这等于只给了他一个空头名义,实际大权依旧被牢牢攥在殷天傲手中。 所谓的“暂代处理”不过是日常琐事,真正涉及军事、财政、外交等核心决策的,依然要经过殷天傲点头。而八百里加急往返,算上路程和核准的时间,几乎不可能让杜允谦有任何擅作主张的空间。 更狠的是那句“以谋逆论处”。这等于给杜党所有人的脖子上架了一把刀,让他们在殷天傲不在的日子里也不敢轻举妄动。 殷天傲这一手,可谓是釜底抽薪,将杜允谦精心设计的阳谋化解于无形。 “殿下!这……这未免……”孙立仁忍不住想要争辩。他脸涨得通红,显然是又急又气,觉得殷天傲这是在戏耍他们。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殷天傲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带着沙场淬炼出的煞气,那是真正见过血、杀过人的眼神。孙立仁顿时如坠冰窖,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孙侍郎有异议?”殷天傲的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压力,每个字都仿佛重重地砸在人心口,“本王以为,这已经是对杜相最大的信任了。毕竟,协调司事关重大,稍有差池便可能酿成大祸。本王这般安排,既给了杜相施展才能的空间,又确保了决策的慎重,可谓两全其美。难道,孙侍郎觉得本王不该如此慎重?还是说……你以为本王不在,某些人便可以为所欲为?” 最后这句话说得极重,几乎是**裸的警告。 “臣……臣不敢。”孙立仁冷汗涔涔,浑身发抖,根本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他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更多的是敬畏——对殷天傲的敬畏。 他低头退下,心中又惊又怒,却不敢表露分毫。 殷天傲不再看他们,也不理会杜允谦铁青的脸色。他转向御座,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其中的坚定和决心却清晰可闻:“父皇,儿臣即日便着手准备南巡事宜,定当恪尽职守,查明真相,稳定南疆,扬我国威!” 老皇帝浑浊的目光在殷天傲和杜允谦之间转了转,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皇帝的表态。 良久,老皇帝终于缓缓颔首:“准奏。太子南巡,事关重大,一应仪仗护卫,务求周全。” “儿臣领旨!”殷天傲躬身,动作标准而从容。他不再给杜允谦任何纠缠的机会,转身,玄色朝服划开利落的弧线,衣袂飘飞间带着凛然的气势,大步离去。 走出宣政殿的那一刻,晨光洒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但殷天傲的心却在下沉。 他知道,与宁殊分别的时刻,被迫提前了。 第23章 听雪话别 殷天傲回到东宫,迅速处理完必要的安排,便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踏着暮色走向听雪轩。他的步伐比往日沉重,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每走一步,那种无形的重量就加深一分。他知道,这次离别不同于以往的短暂分离,南疆路远,且处处暗藏杀机。更让他忧心的,是将宁殊独自留在这京城的虎狼之窝。 听雪轩内,宁殊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正坐在窗边,面前摆着一局未下完的棋。烛光映照着他清隽的侧脸,神情平静,唯有微微抿起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宁。那盘棋局黑白交错,却无一子能落下,仿佛正是此刻他心境的写照——进退两难,满盘皆是变数。 "殿下。"见殷天傲进来,宁殊起身,目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宇间,"朝堂之事,殊已听闻。"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意。这些时日以来,他已渐渐习惯了殷天傲的陪伴,习惯了有人为他遮风挡雨。而今这人即将远行,前路未卜,他心中如何能真正平静? 殷天傲走到他面前,没有像往常那样靠近,只是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不舍、担忧、愧疚、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杜允谦用了阳谋,逼本王离京。"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南疆,不得不去。"说这话时,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微微泛白。他恨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恨朝堂上那些权谋算计,更恨这该死的时局将他和宁殊生生分开。 宁殊轻轻点头,眼中并无意外,只有化不开的忧虑:"此乃意料之中。杜相绝不会坐视殿下与我在京中安稳。他调殿下离京,意在对我下手。"他顿了顿,抬眸直视殷天傲,"殿下此行,南疆恐有陷阱,务必小心。"他的心里很清楚,杜允谦这一招一箭双雕——既能借夜枭蛮族之手除掉殷天傲,又能趁机对失去保护的自己下毒手。这是死局,却也是必须要走的棋,更有机会让其变为活棋甚至是对杜允谦的杀棋! "本王知道。"殷天傲上前一步,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宁殊的手腕。那纤细的腕骨在他掌心,显得如此脆弱,让他心头一紧。他的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那截温润的肌肤,感受着指尖下跳动的脉搏。那是生命的律动,是他此刻最珍视的存在。"本王更担心的是你。杜允谦老谋深算,本王一走,他必定会对你不利。听雪轩的护卫,本王已重新布置,皆是东宫心腹精锐,但……终究是远离了本王视线。"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与不舍。这种直白的情感流露,让宁殊的心尖微微一颤。 “殿下不必过于担心殊。”宁殊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殊会深居简出,不会给任何人可乘之机。倒是殿下,身处边关,强敌环伺,内有杜相暗桩,外有夜枭蛮族,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他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殷天傲的手,指尖微凉,“殿下……定要平安归来。” 这轻轻一握,如同羽毛拂过心湖,荡开层层涟漪。殷天傲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难以割舍的情愫汹涌而来。 他猛地将宁殊拉入怀中,双臂收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这个拥抱不同于以往的试探与暧昧,带着一种决绝的、仿佛生离死别般的用力。 宁殊身体先是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没有挣扎,而是顺从地靠在殷天傲坚实温暖的胸膛上,听着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鼻尖萦绕着独属于殷天傲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他的脸颊微微泛红,耳根更是烫得惊人,但这一次,他没有躲闪。 “等本王回来。”殷天傲将脸埋在他的颈窝,低沉的声音带着灼热的气息,响在宁殊耳畔,如同最郑重的承诺,“等本王肃清南疆,拔除杜允谦的爪牙,就回来接你。到那时……”他顿了顿,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语中蕴含的深意,让宁殊的心跳骤然失控。 宁殊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应道:“好。”一个字,却重若千钧。他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轻轻环住了殷天傲的腰。这个回应生涩却坚定,让殷天傲的身体明显一震,随即抱得更紧。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谁也没有再说话。烛火噼啪作响,将相依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久久不分。 不知过了多久,殷天傲才缓缓松开手臂,但双手仍扶着宁殊的肩膀,目光深邃地凝视着他:“本王会尽快处理完南疆事务。京中若有任何异动,或你感到任何危险,立刻让护卫传讯给本王,不惜任何代价!” “我会的。”宁殊点头,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殷天傲的身影,“殿下……也要记得传讯报平安。” 殷天傲深深看了他最后一眼,仿佛要将他刻入灵魂深处,然后毅然转身,大步离去。他怕再停留片刻,会忍不住改变主意,会不顾一切地将这人带在身边。 看着殷天傲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宁殊独立窗前,久久未动。那个挺拔的身影渐渐融入无边的黑暗,就像一滴墨落入深渊,再也寻不见踪迹。秋夜的凉意透过窗缝渗入,他却感觉方才被拥抱过的地方依旧残留着滚烫的温度。那种温暖似乎还停留在他的肌肤上,渗入他的骨血里,让他在这寒凉的夜里不至于感到彻骨的冷。他轻轻抚上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殷天傲掌心的灼热,还有那用力握紧时传递过来的、无声的承诺与不舍。 他知道,殷天傲此去凶险万分。南疆边关,夜枭蛮族虎视眈眈;朝堂之上,杜允谦的暗桩遍布军中。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他自己留在京城,也并非安全之地。失去了殷天傲的庇护,杜允谦的爪牙随时可能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但他不能表现出恐惧,不能让殷天傲在前线分心。他必须强撑着,装作无事,让那人能够心无旁骛地应对南疆危局。这是他唯一能为殷天傲做的事——不成为他的牵绊,不成为敌人手中威胁他的筹码。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远处传来巡夜更夫的梆子声,一声接一声,敲打在寂静的夜里,也敲打在他的心上。宁殊的目光追随着殷天傲消失的方向,那里现在只剩下一片虚无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那个人正朝着危险而去,正独自面对着他无法分担的重担。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那是担忧,是不舍,也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前世今生,他从未如此在意过一个人的安危,从未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感到如此空落。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轻轻的抚上自己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殷天傲掌心的灼热。 "平安……"他对着窗外无尽的黑暗,无声地默念。这两个字从心底深处涌出,带着他全部的期盼与祈愿。他希望殷天傲能平安归来,希望那人能毫发无伤地回到他身边,希望他们还能有重逢的那一天。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盘旋不去,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最终化作一个执念,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第24章 风雨欲来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太子仪仗已整装待发。 “时辰到了。”东宫总管太监的声音在寂静的宫门前响起。 宫门外旌旗招展,甲胄鲜明,三千精锐骑兵肃立待命,铁甲在晨曦微光中泛着冷冽的寒光。这些骑兵都是从京畿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个个身材魁梧,目光如炬。他们的战马毛色纯正,装备齐整,马蹄上包裹着厚实的铁掌,随时准备踏上征途。 “列队!”武将洪亮的号令声传来。 骑兵们整齐划一地调整着阵型,盔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晨风吹过,旌旗猎猎作响,上面绣着的金龙在风中翻飞,仿佛要破空而去。 文武百官列队相送,场面庄严肃穆,却暗流涌动。 “诸位大人,请按品级站位。”礼部尚书低声提醒着。 一品大员立于最前,紫袍金带,神态肃穆;二品官员紧随其后,朱袍银带;三品以下依次排列,绵延数十丈。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却又各怀心思。有人眼神飘忽,似在盘算着什么;有人面色凝重,紧抿着嘴唇;更有人低声与身旁官员交换着眼神。 “太子殿下驾到!” 内侍尖细的嗓音划破清晨的寂静。 殷天傲端坐于通体乌黑的骏马之上,身披玄色绣金蟠龙大氅,腰佩龙泉宝剑。 那匹乌骓马通体漆黑如墨,没有一根杂毛,健硕的肌肉在皮毛下隐隐起伏。它高昂着头颅,鼻孔中喷出白雾,显然经过精心驯养,气势不凡。马鞍是用上好的牛皮制成,镶嵌着金线龙纹,在晨光中泛着暗沉的光泽。 殷天傲的大氅随风而动,绣金蟠龙栩栩如生,似要破布腾飞。他的龙泉宝剑剑鞘镌刻着古朴的云纹,剑穗随着马匹的律动轻轻摆动。 他面容冷峻如冰雕,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送行的百官。 那是一张英武非凡的面孔,剑眉入鬓,鼻梁挺直,薄唇紧抿。晨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将轮廓勾勒得愈发分明。他的眼神深邃而凌厉,仿佛能洞穿人心,让被注视者不由自主地避开视线。 “殿下英武。”有官员低声赞道。 “嘘,莫要多言。”旁边的人立刻警告。 当视线落在杜允谦身上时,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寒意凛然,仿佛有看不见的电光火石在碰撞。 杜允谦站在百官之首,腰板笔直,面带微笑。那笑容温和谦逊,却不达眼底。他的目光与殷天傲对视,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转瞬即逝。 两人的目光仅仅交汇了一瞬,却仿佛已经过了千年万载。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杀意,让周围的官员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杜相。”殷天傲淡淡开口。 “殿下。”杜允谦微微颔首。 简短的两个字,却蕴含着无穷的试探与较量。 杜允谦率领群臣于城外十里长亭处行正式送别礼。 “起驾!” 太子仪仗缓缓启动,浩浩荡荡地向城门行进。街道两旁站满了京城百姓,有人跪地相送,有人低声祈祷。 “太子殿下万岁!” “愿殿下早日平定南疆!” 百姓们的呼声此起彼伏。殷天傲面色不变,目不斜视,只是偶尔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队伍行至十里长亭时,天色已经大亮。长亭古朴庄严,朱红的柱子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亭檐上挂着铜铃,在晨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杜允谦早已在此等候,他身着紫色宰相朝服,手持玉笏,躬身行礼的姿态完美无缺,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忧国忧民之色。 “恭送太子殿下!”他的声音洪亮,传遍整个长亭。 身后的百官齐声应和:“恭送太子殿下!” 声浪一波接着一波,震得亭檐上的铜铃颤动不已。 “殿下此行,关系南疆安危,老臣在京城日夜为殿下祈福,盼殿下早日凯旋。”杜允谦声音洪亮,语气恳切,任谁都挑不出半分错处。 他说着,眼眶竟微微泛红,仿佛真的为太子远行而忧心忡忡。那副姿态,就连身旁的官员都不禁暗暗佩服,心想不愧是当朝宰相,这演技堪称炉火纯青。 “老臣已命人准备了千里行军图,详细标注了沿途驿站、水源、粮草补给点。”杜允谦继续道,“还特意调拨了十万石军粮先行运往漓州,以备不时之需。” “老臣虽不能随殿下同往,但心系南疆,夜不能寐。”他叹息一声,“殿下乃国之栋梁,务必保重龙体,莫让圣上挂心。”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殷天傲微微颔首,声音清冷:“有劳杜相挂心。朝中事务,还望杜相与诸位大人同心协力,莫负圣恩。”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最后四个字“莫负圣恩”,更是字字千钧,警告意味昭然若揭。 这话语中的警告意味,让杜允谦身后的几位官员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殿下放心。”有人连忙应声。 “臣等定当尽心竭力。” “不敢有负圣恩。” 官员们纷纷表态,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生怕太子怀疑他们的忠心。杜允谦站在最前面,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微微沉了沉。 礼毕,号角长鸣,旌旗招展,大队人马开始向南行进。 “呜——呜——” 低沉悠长的号角声响彻天地,惊起远处林间栖息的飞鸟。它们惊慌失措地冲天而起,在空中盘旋鸣叫。 “出发!” 武将一声令下,三千铁骑开始缓缓移动。最前面的是举着太子旌旗的旗手,身后跟着披甲执锐的亲卫,再后面是太子的仪仗车马。 铁蹄踏在官道上,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扬起漫天尘土。 “哒哒哒——” 马蹄声由缓而急,渐渐汇成雷鸣般的巨响。官道是用青石铺就,历经多年风雨,已经被磨得光滑。铁蹄踩在上面,溅起阵阵尘土,随风飘散。 阳光透过尘雾,在队伍上方形成朦胧的光晕。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铁甲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奏出一曲雄壮的战歌。 殷天傲最后回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目光似要穿透重重宫墙,落在那座僻静的听雪轩上。 他勒住缰绳,乌骓马停下脚步,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长嘶。 远处,京城的轮廓隐没在晨雾之中,只能看到隐约的城墙和高耸的城楼。皇宫更是被层层叠叠的建筑遮挡,只露出几处飞檐翘角。 听雪轩在哪个方向?他的目光停留在东北角,那里应该就是东宫所在。此时此刻,那个人是否也在遥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他握紧缰绳,指节泛白,终是毅然转身,策马前行。 “驾!” 一声低喝,乌骓马四蹄飞奔,殷天傲的身影消失在滚滚尘烟之中。他的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背影坚毅而孤独。 队伍渐行渐远,马蹄声也渐渐微弱。长亭里的百官依然保持着送别的姿态,没有人敢率先离开。 杜允谦站在原地,目送着太子的仪仗渐行渐远,最终化作天边的一线黑影。 他一直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腰微微弯着,目光追随着远去的队伍。直到那一线黑影彻底消失在天际,与地平线融为一体,再也分辨不出。 他脸上那谦和恭顺的面具缓缓褪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终于走了。”他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几分意味难明。 那笑容阴冷而诡异,与方才的温和恭顺判若两人。他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闪烁着精明的算计之光。 “诸位大人,回城吧。”杜允谦转身对百官说道,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是。” “遵命。” 百官们纷纷应声,队伍开始返回。有人低声议论着南疆的局势,有人猜测太子何时能够回京,更多的人则是在观望着杜允谦的神色,想要从中窥探出些什么。 回城的马车里,杜允谦闭目养神,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脑海中已经开始盘算接下来的每一步棋。 “笃笃笃——” 手指敲击的声音很有节奏,仿佛在打着什么拍子。车厢里燃着安神香,青烟袅袅上升,让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大人,前面就是相府了。”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嗯。”杜允谦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马车在相府门前停下,杜允谦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守门的家丁立刻躬身行礼:“老爷回来了。” “嗯,”杜允谦淡淡应了一声,“我去书房,没有要事不要打扰。” “是。” 回到相府,他径直走向那间戒备森严的书房。 他穿过前院,绕过花园,来到府邸最深处的一个独立小院。这里平时戒备森严,没有杜允谦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相爷。”守在院门口的护卫立刻行礼。 “退下。” “是。” 护卫恭敬地退到一旁。杜允谦推开院门,走进书房。 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门帘是用厚实的绒布制成,上面绣着暗纹,不仅能隔音,还能防止窥探。门帘落下的瞬间,外面的喧嚣立刻被隔绝,书房内变得异常安静。 书房内,那几盏昏黄的油灯依旧亮着,将他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灯光摇曳不定,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晃动,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从经史子集到兵法权谋,应有尽有。书案上堆着几卷未展开的舆图,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干涸。 灰衣人早已在阴影中等候多时,见杜允谦进来,立即现身禀报。 他无声无息地从书架后面走出来,动作轻盈得仿佛幽灵。他身着灰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相爷,太子仪仗已出京五十里,行军速度很快。”他的声音低沉嘶哑,“东宫护卫精锐大半随行,听雪轩外围的明岗已经撤去大半,只留下十二名护卫轮值,暗哨数量不明,但肯定不如之前严密。” “十二人?”杜允谦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思索之色。 “是的。”灰衣人补充道,“据属下观察,这十二人都是东宫的精锐护卫,武功不弱。不过比起之前的防护,确实松懈了许多。” 杜允谦走到书案前,手指抚过那份关于漓州的舆图,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很好。猛虎已离山,该是猎狐的时候了。”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移动,从京城划到漓州,又从漓州划回听雪轩的位置。那是一段漫长的距离,足以让他从容布局。 “相爷英明。”灰衣人恭维道。 他沉吟片刻,语气变得格外凝重:“让我们的人开始行动。宁殊,宁国皇室三公子,素有宁国第一才子之称,诗词歌赋、经史子集无一不精。但他在宁国时展现的多是文采风流,为何来到我大渊后,突然在权谋机变上展现出如此惊人的造诣?这其中的转变值得深究。” 说到这里,他的眉头紧皱,显然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人的才华可以掩藏,但要从文人雅士突然变成权谋高手,这其中必有蹊跷。”他继续分析,“要么是他在宁国时就深藏不露,故意示弱;要么是在大渊期间得到了高人指点。无论哪种可能,都说明此人心机深沉,不可小觑。” 灰衣人躬身领命:“属下明白。我们安排在宁国的眼线会重点查探他在宁国时是否刻意藏拙,或者近来是否得到了什么高人指点。” “嗯。”杜允谦点头,“他在宁国时的一举一动,交往的人物,读过的书籍,甚至住所的布置,都要详细调查。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属下遵命。” “更重要的是,”杜允谦眼中精光一闪,“要查清他与殷天傲之间的具体往来。他们何时开始密切接触?平日里都谈论些什么?宁殊为他出过哪些具体的主意?殷天傲对他信任到了什么程度?这些才是关键。” 他站起身来,在书房里缓缓踱步,每一步都透着深思熟虑。 “太子与质子,这本是两条不会有交集的平行线。可如今他们却走得如此之近,甚至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杜允谦喃喃自语,“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利益交换?还是另有隐情?” “记住,”杜允谦强调道,“要隐秘,千万不能打草惊蛇。宁殊此人心思缜密,若是让他察觉我们在调查他,恐怕会打乱全盘计划。” “属下会小心行事。”灰衣人应道。 他顿了顿,又补充:“我们会用最隐蔽的方式,从旁人入手。比如他身边的侍从、东宫的宫人、甚至送饭的小太监。这些人往往会在无意间透露出重要信息。” “很好。”杜允谦满意地点头,“就该这样。” 灰衣人迟疑了一下,又问:“相爷,若查明之后...该如何处置?” 他的声音中带着试探,显然想要知道杜允谦的真实想法。 杜允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窗边,静静地望着外面。 窗外是相府的后花园,此时正值深秋,花木凋零,一片萧索。几片枯黄的落叶随风飘舞,最终落在地上,再也不会有生机。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 杜允谦眼中寒光闪烁,如同暗夜中的毒蛇吐信,他缓缓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座僻静的听雪轩。 “若他并非真心效忠殷天傲,或可尝试收买、拉拢。”杜允谦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此等人才,若能为我所用,胜过千军万马。许以重利,承诺他日助他重返宁国甚至夺取宁国大位,未尝不能让他转投我方。”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但若他铁了心要辅佐殷天傲,与我为敌...”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油灯的火焰不安地跳动着,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那便让他...”杜允谦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致命的杀意,“悄无声息地病故在这深宫之中吧。一个异国质子,水土不服,忧思成疾,郁郁而终,不是很合理么?太医院里也有我们的人,开几副''温补''的方子,慢慢掏空他的身子,是不会有人怀疑的。” 灰衣人躬身:“属下明白。只是...若太子回来后追查起来...” “追查?”杜允谦冷笑一声,“等他回来,宁殊早已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到时就算他怀疑又如何?没有证据,他能奈我何?况且...”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在南疆自有''要务''缠身,短时间内是回不来的。” 说到这里,杜允谦特意强调:“记住传令给漓州的人,给太子制造麻烦可以,但要把握好分寸。小规模的蛮族骚扰、军粮调配问题、地方官员的扯皮推诿...这些足够拖住他的脚步。但绝不能让太子陷入真正的险境,更不能让他有性命之忧。现在还不是时候。” 灰衣人心领神会:“属下明白,这就去传令。” 杜允谦走到书案旁,提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下几个字,然后递给灰衣人:“按这个计划行事。记住,我们的目标是宁殊,不是太子。在朝局未稳之前,太子不能有事。” “是!”灰衣人接过纸条,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融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书房内只剩下杜允谦一人。他走到窗前,推开一道缝隙,秋日的凉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动了书案上的纸张。京城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积聚起了厚厚的乌云,阴沉沉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杜允谦轻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宁国第一才子...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你选错了主子。” 宁殊...这个在宁国就以才智闻名的三公子,如今在大渊展现出的权谋手腕更是令人心惊。他究竟会是他杜允谦仕途上的绊脚石,还是垫脚石?一切,都还未知。 但无论如何,这场权力的游戏,他已经落子。接下来,就是等待猎物一步步走入陷阱的时候了。 窗外,一阵狂风突然刮过,卷起满地的落叶,在空中疯狂地舞动。远处的天际,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 山雨,欲来。 第25章 龙潜南疆(上) 太子仪仗离京三日,已行至淮南地界。殷天傲轻踢马腹,乌骓马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稳稳向前迈步。他抬手微微调整了缰绳,目光扫向前方延伸的官道。这三日来,他心中始终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牵挂,像有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他的心神。 时值深秋,官道两旁的稻田早已收割完毕,只剩下整齐的稻茬在秋风中微微摇曳。殷天傲侧目看去,农户们正将最后几捆稻草扎好,准备运回村中。远山如黛,层林尽染,枫叶火红,银杏金黄,一派萧瑟景象。他的目光在这秋色中游移,却始终无法真正专注。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听雪轩中那个身影,宁殊此刻在做什么?是否安好?那双温柔的眼眸是否还带着笑意? 三千铁骑行进在官道上,队伍绵延数里。殷天傲抬手示意放缓速度,马蹄声如雷鸣,在空旷的田野间回荡。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旌旗,那面绣着金龙的太子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旌旗蔽日,遮挡了大半天光,惊起沿途飞鸟无数,它们扑棱着翅膀从田间飞起。殷天傲抬眼望去,只见成群的雁鸟排成人字形掠过天际,向南方飞去。 他收回目光,双手握紧缰绳,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若能化身飞鸟,此刻便能飞回京城,飞回听雪轩,看一眼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殷天傲端坐于乌骓马上,腰杆挺直如松。他微微调整了坐姿,让身体更加稳固。玄色大氅随风翻飞,衣角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他抬手将被风吹乱的衣襟整理好,动作从容不迫,可内心深处,却又再一次回荡起离京前宁殊那句”平安回来…",带着让人心安又心疼的温度。 可纵使思念如海,但身在军中的殷天傲也绝不会因私废公,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沿途地形,先是观察左侧的山势,又转向右侧的水系。殷天傲眯起眼睛,仔细辨认远处的地标。他伸手指向前方一座土丘,对副将说了几句什么。时而凝神思索,眉头微蹙,似在心中推演着什么。时而对身旁的将领低声吩咐几句,手指在空中比划着行军路线。 “停。”殷天傲突然抬起右手,掌心向前。 行至一处狭窄谷地时,殷天傲突然抬手示意。他用力一拉缰绳,乌骓马立刻停下脚步。整个队伍立刻停下,前锋迅速勒马,后队也随即止步。训练有素的骑兵们迅速变换阵型,左翼向外扩散,右翼紧紧收拢,呈防御姿态。 “殿下?”随行的兵部侍郎李崇义驱马靠近,他拉住缰绳,马匹在殷天傲身侧停稳,面露疑惑地看向太子。 殷天傲指着前方山谷,手臂笔直地伸出:“此地两侧山势陡峭,你看那山壁,几乎垂直而下。”他转动手腕,指向谷口,“中间通道狭窄,最宽处不过三丈,若在此设伏,只需五百精兵,便可阻我三千铁骑。” 李崇义仔细看去,他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眯眼观察。果然见山谷幽深,谷底一片阴暗,林木茂密,枝叶层层叠叠,确实是个设伏的绝佳地点。他倒吸一口凉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传令,”殷天傲声音冷峻,他挺直腰板,目光如炬,“派''影卫''先行查探。”他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亲卫上前。 “是!”一名将领抱拳领命,转身向后队传令。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从队伍中掠出,身形矫健如豹。此人脚尖轻点马背,借力跃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之中。他的身影在树梢间闪现,转瞬即逝。殷天傲看着那道消失的身影,眼神越发深沉。影卫是他一手培养的暗卫,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忠心耿耿。这些人手,原本是要用来保护宁殊的,现在却不得不分散在路途中应对杜允谦的算计。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黑影便返回禀报。他单膝跪地,低头道:“殿下,山谷两侧确有埋伏,约百余人,装备精良,看身手像是江湖人士。” 殷天傲冷笑一声,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某些人倒是谨慎,不敢动用官兵。”他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嘲笑。 他转头对李崇义道,目光凌厉:“李侍郎,你带一千人马从左侧迂回,”他抬手指向左侧山坡,“张将军带一千人马从右侧包抄。”又指向右侧,“其余人随本王正面推进。” “殿下,这...”李崇义有些犹豫,他握紧缰绳,手背青筋暴起,“若是强攻,恐怕伤亡不小。”他咬了咬牙,面露难色。 “谁说我要强攻?”殷天傲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中闪过精光,“传令''影杀'',”他抬起左手,做了个斩切的手势,“一炷香内,我要看到山谷两侧的埋伏全部清除。” “影杀?”李崇义一愣,他瞪大眼睛,满脸困惑,不同于东宫卫是摆在明面上的太子亲卫,他以及很多人也还知道太子有一支藏暗中的力量,不过殷天傲并未隐藏他们,但无人知道到底有哪些人身在其中,只知道他们精通情报刺探、审问等手段,名为“影卫”,但从未听说过这支力量里还有暗杀组织。他张了张嘴,想要询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只见殷天傲微微颔首,抬起下巴。几十名长着一张大众脸的军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仿佛从虚空中凝聚而成。这些人就像平常士卒一般,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特殊的才能。他们的出现没有带起一丝风声,没有惊动任何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去吧。”殷天傲淡淡吩咐,挥了挥手。 几十人如鬼魅般潜入山林,瞬间消失在了山林深处。不过片刻,山谷两侧便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声音尖锐而短暂,随即归于寂静,连鸟鸣都停止了。 “清理完毕。”为首的一人返回禀报,他单膝跪地,面上溅着几滴鲜血,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声音低沉而冷漠,仿佛刚才做的不是取人性命,而是完成了一项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殷天傲微微颔首,抬手轻轻点了点,挥手示意大军继续前进。他踢了踢马腹,乌骓马迈开步子。 李崇义看着那几十人悄然消失在队伍中,完全融入其中,再也分辨不出,心中骇然,后背冷汗涔涔。他咽了口唾沫,手心全是汗水。看向殷天傲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也多了几分困惑。这位太子殿下,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现在太子就在他的面前将这些展示了出来,而知道了这些秘密的自己……是否应该思索一下,应该何去何从了…… 队伍顺利通过山谷,马蹄踏过山谷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当晚在一处驿站驻扎,士兵们卸下甲胄,牵马入厩。 夜深人静,驿站内渐渐安静下来。殷天傲独自站在驿馆窗前,他推开窗棂,一股凉风扑面而来,望着天边那轮残月,月光如水,洒在他脸上。秋风萧瑟,带着丝丝寒意,吹动他披散的黑发,发丝在风中飞舞,更添几分孤寂。他抬手将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 “宁殊...”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几不可闻,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眸,还有那抹温柔的笑意。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自从离京,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听雪轩中的那个人。他每日清晨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宁殊是否安好。杜允谦老奸巨猾,既然敢调他离京,必定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每一步都算计周密。殷天傲握紧拳头,指节发白。 “影七。”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唤,声音平静。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如同从黑暗中生长出来,单膝跪地,低头抱拳:“主上。” “京城情况如何?”殷天傲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向影七。 “听雪轩外发现多处暗哨,”影七沉声禀报,“都是杜相的人,分布在各个角落。宁公子深居简出,足不出户,暂无危险。不过...”影七顿了顿,抬起头,“杜相的人在暗中调查宁公子的过往,翻查旧账,似乎对他的转变很是疑惑。” 殷天傲眼中寒光一闪,瞳孔骤然收缩:“加派人手保护宁殊,”他冷声道,“若有异动,不管白天黑夜,立即禀报。”他上前一步,俯视着影七。 “是。”影七低头应道。 “还有,”殷天傲沉吟片刻,他背过身去,望向窗外,“让''龙骑卫''随时待命,磨好刀剑,备好快马,若京城有变,立即驰援。”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影七抬头,面具下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瞳孔微微放大。龙骑卫是太子手中最具有破坏力的力量,不同于“影杀”主要行暗杀之责,清理敌方首脑或者小规模敌人,他们是最后也是最强的杀手锏,也是一支真正能决定战争胜负的军队,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动用。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劝阻。 “主上,龙骑卫若是暴露...”影七犹豫着开口,声音中带着担忧。 “按我说的做。”殷天傲语气不容置疑,他转过身,目光凌厉如刀。 “是。”影七领命,他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悄无声息地退下,身影融入黑暗。 殷天傲继续望着窗外月色,月亮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他抬起手,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佩,指腹感受着玉的温度。那是离京前夜,宁殊赠予他的护身符,上面还留着宁殊的体温。他将玉佩贴在胸口,感受着那份温暖。 “等我回来。”他对着京城方向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承诺,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温柔,那是只有面对宁殊时才会显露的神情。他握紧玉佩,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远方的那个人。 而此时,远在京城的宁殊,正对着一局残棋独坐至天明。 第26章 龙潜南疆(中) 七日后,太子仪仗浩浩荡荡地抵达江陵。 清晨的阳光穿透薄雾,洒在江陵城外的官道上。远远望去,数百匹骏马扬起阵阵尘埃,旌旗招展,气势磅礴。为首的是一面绣着金龙的太子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江陵城守将赵元凯早已率领麾下将校,在城外十里处列队等候。他身穿铠甲,面容刚毅,见到太子仪仗远远而来,立即整肃队列,态度恭敬有加。 然而殷天傲端坐在高头大马上,一眼便敏锐地察觉到,这位边关守将的眼神中带着几分闪烁。那双本该坦荡的眼睛,在与自己对视时,总会不自觉地偏向一旁,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末将赵元凯,恭迎太子殿下!”赵元凯上前几步,单膝跪地,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而恭敬,“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身后的将校们齐声附和:“殿下千岁!” 殷天傲端坐马上,目光如炬,淡淡地扫视着眼前这位守将:“赵将军请起。”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王听闻江陵驻军近日粮草短缺,可有此事?”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而直接,没有任何寒暄,如同一柄利剑直指要害。 赵元凯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站起身来,拱手道:“殿下明鉴,确实有些短缺。不过末将已经上书兵部,相信不久就能解决。”他的语气尽量平稳,试图将此事轻描淡写地带过。 “哦?”殷天傲冷笑一声,眼中寒光闪烁,“三万驻军,粮草只够半月之用,这就是赵将军的治军之道?”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字字如刀,“本王倒想知道,若是敌军来犯,将军打算如何应对?” 赵元凯额头渗出细细的冷汗,他没想到太子对江陵的情况竟然了解得如此详细。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颤:“这个...实在是漕运不畅,加之今年收成不好,各地都缺粮...末将也是...” “够了。”殷天傲冷冷地打断他的辩解,抬手一挥,“传令,开仓查粮。本王倒要看看,江陵的粮仓里到底有多少粮食。” “殿下!”赵元凯脸色骤变,急忙上前一步阻拦,“粮仓重地,没有兵部文书,擅自开仓是重罪...”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慌。 殷天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本王就是文书。”他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腊月的寒风,“开仓。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随行的东宫卫立即策马上前,直接向周围拔刀相向。赵元凯还想阻拦,却被殷天傲一个眼神震慑,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穿人心,让他不敢再多言。他僵立在原地,面色青白交加。 队伍很快进入城中,直奔城南的军用粮仓。 当厚重的仓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仓内粮食堆积如山,一袋袋粮食整齐地码放着,足足堆满了三间仓房。随行的户曹官员快速清点后禀报:“殿下,粮仓存粮十五万石,足够三万大军食用半年之久。” 空气仿佛凝固了。 殷天傲缓缓转身,目光锐利如刀,看向已经面如死灰的赵元凯:“赵将军,这就是你说的粮草短缺?”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末将...末将...”赵元凯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支支吾吾,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的额头上汗如雨下,整个人都在颤抖。 “押下去。”殷天傲挥了挥手,神色冷漠,“彻查此事。凡是涉案之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龙骑卫立即上前,将赵元凯拿下。这位曾经威风凛凛的守将,此刻如同丧家之犬,被押往大牢。 当夜,月黑风高。 殷天傲正在府中书房批阅公文,影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恭敬地呈上一份密报:“主上,赵元凯的底细已经查清了。” “说。”殷天傲头也不抬,继续看着手中的卷宗。 “赵元凯是杜相门生,十年前科举时便受杜相提携。”影七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此次谎报粮草短缺,是想拖延殿下行程。据查,杜相给他的指令是,无论如何要将殿下在江陵留滞至少半月。” 殷天傲手中的笔微微一顿,随即冷笑出声:“杜允谦倒是费心了。”他放下笔,抬眼看向窗外的夜色,“不过赵元凯这个蠢货,居然用如此低劣的手段来污我眼睛,简直不知死活!传令,两日后启程,改走水路。本王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手段。” “水路?”第二天一早知晓殷天傲改变了计划的随行官员皆为大惊,有人忍不住出声劝谏,“殿下,水路虽然快捷,但风险较大...江上水匪横行,而且此时正值汛期,若是遇到...” “本王意已决。”殷天傲不容置疑地打断他的话,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窗前,“传令江陵水师,准备战船二十艘。明日卯时启程。”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不容任何人反驳。 众官员面面相觑,却不敢再多言。 次日清晨,江陵码头。 晨曦初露,江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二十艘战船整齐列队,船身上的太子旗帜在晨风中招展。每艘战船都经过精心准备,甲板上站满了水师精锐,刀枪剑戟,寒光闪闪。 殷天傲一身青色劲装,站在主舰船头,远眺茫茫江面。江风吹拂,他的衣袂和发丝随风飘扬,整个人如同一尊不动的雕像,透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殿下,一切准备就绪。”水师统领上前禀报,声音恭敬而有力,“粮草、器械、淡水都已经装船,足够用十日。” 殷天傲微微颔首:“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战船相继起锚,顺着江水向东而去。 船队顺流而下,速度果然快了许多。两岸青山如黛,江水滔滔,不时有水鸟掠过水面。殷天傲依然站在船头,任江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袂,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 “主上,”影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轻声禀报,“查到一些有趣的事。” “说。”殷天傲没有回头,依然注视着前方。 “杜相在漓州安插了不少人手,势力盘根错节。”影七的声音压得很低,“其中最重要的是漓州别驾周文渊。此人表面上是太子党,处处表现得忠心耿耿,实则是杜相安插的暗子,已经潜伏了八年之久。” 殷天傲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如同冰雪中的刀锋:“继续查,把杜允谦在漓州的势力连根拔起。本王要让他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是。”影七应声,身影再次消失在暗处。 船行三日,即将进入漓州地界。 这日傍晚,船队在一处险滩停泊。这里江面狭窄,两岸山势陡峭,水流湍急,不适合夜航。 殷天傲正在舱中查看漓州地图,烛光将他的面容映照得明暗交错。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思索着接下来的行程。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殷天傲放下地图,眉头微蹙。 一名亲卫匆匆进来禀报:“禀殿下,前方发现可疑船只,行踪诡异,已经派人去查看了。” 殷天傲立即起身,大步走出船舱。只见江面上雾气弥漫,不知何时起了浓雾,能见度不足十丈。在雾气的掩映下,隐约可见数艘小船若隐若现,像是游荡的幽灵。 “传令,全军戒备!”殷天傲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弓箭手就位,盾兵护卫要害!” 话音刚落,空气中传来尖锐的破空声。只听嗖嗖数响,数支缠着火油的利箭从雾中射来,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火光。 “保护殿下!”东宫卫统领大喝一声。 亲卫们训练有素地立即围拢过来,举起盾牌将殷天傲护在中央。火箭接二连三地射来,有几支落在船帆上,火油瞬间点燃,熊熊大火在夜色中格外刺眼,浓烟滚滚。 殷天傲面不改色,神情依然冷静如常。他扫视着周围的战况,冷静下令:“出动影杀,清除刺客!水师,分队灭火,追击敌船!不必留活口,格杀勿论!” 令下即行。 影杀们如同训练有素的猛兽,纵身一跃,如鬼魅般跃入江中,身影在雾气中穿梭。他们水性极佳,很快接近了那些偷袭的小船。不过片刻工夫,雾中便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随即归于寂静。 水师士兵同样训练有素,一队灭火,一队操船追击。很快,局面便被控制住了。燃烧的船帆被剪断抛入江中,敌船也被追上,船上的刺客无一逃脱。 战斗结束得很快,前后不过一刻钟。 “主上,”影七从水中跃回船上,浑身湿透,但神情依然淡定,“刺客全部服毒自尽,没有留下活口。”他将一把造型独特的短刀呈上,“但从他们使用的兵器来看,应该是夜枭国的死士。您看这刀柄上的图腾,是夜枭国王室特有的标记。” 殷天傲接过短刀,眼神变得冰冷至极:“杜允谦竟然敢勾结外敌?”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杀意但很快冷静下来,“不,他不会如此无智?” “殿下英明,”影七沉思片刻,谨慎地分析道,“属下以为,更可能是借刀杀人。杜相让夜枭国的人出手,无论成败,表面上都与他无关。若是成功,您虽然不可能会真正的被种小伎俩暗杀,但一来可以让您负伤延缓行军速度,二来也可以打击您的威信,同时还可以归咎于外敌。就算失败,谁也查不到他头上。这一招,实在是阴毒。” 殷天傲沉默片刻,手中的短刀在月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寒光。忽然,他将刀扔入江中,转身下令:“传令,改变航线,我们不走漓江了。” “那走哪里?”影七疑惑地问。 “走陆路,翻越苍云岭。”殷天傲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此言一出,随行的众将皆惊,纷纷劝阻:“殿下,苍云岭地势险要,山路崎岖,大军难以通行啊!而且那里野兽出没,山贼横行...” “谁说我要带大军?”殷天傲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本王只带东宫卫精锐及影卫先行。大军由李侍郎率领,按原计划行进,继续走水路。就让杜允谦以为本王还在船上,继续等着他的下一次刺杀。” “这太危险了!”李崇义作为随行的户部侍郎,急忙上前劝阻,“殿下,您身系国本,岂可轻涉险境?若是有个万一,臣如何向陛下、向天下人交代?” “放心,”殷天傲目光深邃,转身看向远处的群山,“有些路,人少反而好走。人多目标大,反而容易遇险。本王带着小股部队走小路,神不知鬼不觉,杜允谦纵有通天手段,也算不到。”他顿了顿,声音坚定,“此事已决,不必再议。” 当夜,月色朦胧。 殷天傲带着东宫卫精锐及部分影卫成员,换上便装,背着简单的行囊,骑着战马悄然离开战船,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他们沿着江边的小路向西而去,很快便隐没在连绵的山峦之间。至于船上有没有人告密,留在船上的影卫及影杀会让他悄无声息的无疾而终。 站在陡峭的山路上,殷天傲回头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群山苍茫,云雾缭绕,京城远在千里之外,却仿佛就在眼前。天上一轮明月,清辉如水,洒在山道上。 不知道此刻的宁殊,是否也在望着这轮明月?他在听雪轩里,是否安好?杜允谦的手是否已经伸向了他? “宁殊,再等等我。”他在心中默念,语气温柔而坚定,“待我扫清这些障碍,定会护你周全。无论杜允谦有什么阴谋,我都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第27章 龙潜南疆(下) 苍云岭的夜,除了夜枭的叫声以外,寂静得可怕。 几十道身影在险峻的山路上疾驰,马蹄包裹着特制的软革,踏在地上上只发出细微的声响。月光透过浓密的树冠,在崎岖的山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难明的鬼怪,随着微风不时的摇曳着,宛如一张网,将这支队伍笼罩其中。 “主上,前方三里处有埋伏。”影七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几分肃杀之意。 殷天傲勒住缰绳,乌骓马立刻停下脚步,喷着白雾的鼻孔在夜色中格外显眼。他微微抬手,身后的骑兵立即散开,悄无声息地隐入山林,动作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 “多少人?”殷天傲的声音冷得像这山间的夜风,不带一丝温度。 “约五十人,埋伏在隘口两侧。”影七回禀道,语气谨慎,“从时间上看,应该不是船上有人泄密,大概是料到我们会走这条路。” 殷天傲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杜允谦倒是算得准。可惜...” 他话音未落,黑暗中已经传来几声闷哼,随即归于沉寂。不过片刻,影七再次现身,衣袂无风自动:“清理完毕。” 殷天傲微微颔首,继续策马前行。经过隘口时,他瞥见地上几具尸体,都是一剑封喉,干净利落,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色。 “主上,这些人身上有夜枭国的标记。”影七递上一枚飞镖,上面刻着夜枭的图腾,锋利的镖身还带着余温。 “又是借刀杀人?”殷天傲把玩着那枚飞镖,眼中寒光闪烁,声音带着几分讥诮,“杜允谦倒是没有丝毫长进,还是用这种老套的手段。” 翻过苍云岭,便是漓州地界。此时天已微明,远山如黛,晨雾缭绕,如同一幅水墨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主上,前方就是漓州城了。”影七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城池轮廓,声音没有任何波动。 殷天傲却突然调转马头:“不去漓州城。” “那...”影七一愣。 “去黑石寨。”殷天傲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众影卫皆是一怔。黑石寨是骨力的老巢,如今正与木喀的部族对峙,此时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简直是以身犯险。 “主上,太危险了。”影七忍不住劝阻,语气中带着难得的焦急。 “危险?”殷天傲冷笑,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周文渊倒戈就不危险吗,本王倒要看看,是谁更危险。”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如同鹰隼般凌厉:“杜允谦既然安排好了戏台,本王怎能不陪他唱完这出戏?他想让本王陷在南疆的泥潭里,本王偏要让他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猎人。” 一行人改道向北,朝着黑石寨的方向疾驰。越靠近黑石寨,沿途的哨卡越多,但都在影杀的雷霆手段下悄无声息地被清除,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 正午时分,众人抵达黑石寨外围的一处山岗。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寨中的布局,以及来来往往的蛮族战士,一切尽收眼底。 “主上,寨中守卫森严,硬闯恐怕...”影七观察着寨中的情况,眉头微皱,神色凝重。 殷天傲却突然笑了,那笑容在阳光下竟有几分邪魅:“谁说我要硬闯?” 他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支特制的响箭,箭身泛着淡淡的金光,对准天空。 “咻——” 响箭破空而起,在天空中炸开一道金色的光芒,璀璨夺目。不过片刻,寨中突然响起阵阵骚动,隐约可见几处火起,浓烟滚滚。 “这是...”影七惊讶地看着寨中的混乱,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 “杜允谦能在漓州安插人手,难道本王就不能?”殷天傲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三年前,本王就开始在漓州布局了。” 就在这时,黑石部的寨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般从寨中疾驰而出。那人身形矫健,借着山势的起伏,几个纵跃便翻越了山坳间的乱石,很快来到殷天傲所在的山岗下。那是个蛮族打扮的汉子,头戴兽皮帽,身穿粗布短褂,腰间别着蛮族惯用的弯刀,乍看之下与寻常蛮人无异,但行动间却透着军中之人特有的利落和警觉,尤其是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扫视周围时带着经历过生死的百战老兵的审慎。 “属下暗影卫漓州统领,参见主上!”汉子来到近前,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激动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和敬畏。 “起来说话。”殷天傲微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语气平淡却自有威严,“寨中情况如何?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动?” “回主上,”汉子站起身来,却仍保持着恭敬的姿态,“骨力已经控制了大半个黑石部,他手下的人马已经占据了寨中要地,粮仓、武库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内部并不团结,许多老部众对他这个外来者颇有微词,只是慑于他的武力暂时隐忍不发。昨夜属下按照主上的吩咐,在寨中几处人员密集的地方散布消息,说夜枭国的使者曾与骨力密谈,想要借骨力之手吞并黑石部,现在寨中已经乱成一团,今早便有十几个部落头人联名要求骨力给个说法。” 殷天傲满意地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做得很好。看来这步棋走对了。传令下去,继续在暗中煽风点火,找些可靠的人手装作不满的部众,到处散播骨力勾结外邦的传言,但要把握好分寸,别让骨力察觉是我们在背后操纵,也不要让局势失控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是!属下明白!”汉子再次抱拳,声音铿锵有力。 待那汉子领命离去,身影消失在山林之中后,殷天傲这才转身对一直静立在侧的影七道:“这些日子的布局也该收网了。现在,该去会会那位漓州别驾了,是时候让周文渊做出选择了。” 影七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 夜幕降临时,天边的晚霞已经散尽,漓州城渐渐笼罩在夜色之中,殷天傲带着影杀的精锐悄然潜入漓州城。他们避开主要街道,沿着偏僻的小巷前行,身形如鬼魅般穿梭在夜色里。 周文渊的府邸位于城东繁华地段,府门森严,守卫森严,门前站着四名持刀护卫,院墙上每隔十步便有一名巡逻的家丁。但这些防备对训练有素的影杀来说形同虚设,众人利用夜色掩护,翻墙越院,避开巡逻的视线,很轻松就潜入了内院深处。 书房内,周文渊正在灯下奋笔疾书,似乎在写一封重要的信件,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神色紧张而专注。忽然,他感觉到颈间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一柄寒光闪闪、吹毛断发的长剑已经悄无声息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剑锋距离他的喉咙不过分毫之差。 “周别驾,别来无恙?”殷天傲从书房角落的阴影中缓步走出,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冷冽的光辉,声音冰冷得如同腊月寒风。 周文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手中的笔“啪”的一声掉在桌上,溅起几点墨汁,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殿...殿下...您...您怎么会...” “很意外?”殷天傲神色从容地在他对面坐下,随手拿起桌上雕刻精美的玉石镇纸把玩着,指尖轻轻摩挲着镇纸上的纹路,“你以为本王会中苍云岭的埋伏?还是以为本王会不知死活地直接来漓州城自投罗网,等着你们耍尽各种手段?” 周文渊额头冷汗如雨般直流,喉结上下滚动,强自镇定地想要辩解:“殿下说笑了,下官...下官对殿下一片忠心,怎敢...” “够了。”殷天傲抬手打断他的话,眼神锐利如刀,“这种场面话就不必说了。杜允谦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甘愿冒险背叛本王?是兵部尚书的位子?还是让你掌管漓州军务的实权?” 他忽然身体前倾,凑近周文渊,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如同重锤般敲击在对方心上:“还是说,他答应帮你彻底掩盖当年在江陵任职时贪墨军饷、导致三千将士饿死边关的滔天大罪?” 周文渊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连坐都坐不稳,脸上血色全无:“殿下...您...您怎么会知道...那件事明明已经...” “已经掩盖得天衣无缝了?”殷天傲冷笑一声,“本王知道的事,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椅中的周文渊,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现在,本王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继续效忠杜允谦那个乱臣贼子,然后等着本王班师回朝后,以叛国通敌罪被押上刑场,诛灭九族。第二,现在就弃暗投明,配合本王行事,将功赎罪,本王可以既往不咎。” 周文渊浑身颤抖,脸上青白交加,挣扎了良久才哆嗦着问:“殿下...殿下要下官怎么做?下官...下官愿意戴罪立功...” “很简单,”殷天傲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继续给杜允谦那边传信,就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告诉他本王已经中了圈套,正在按照他们预设的路线一步步走向陷阱,让他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这...”周文渊迟疑了一下,但看到殷天傲冰冷的眼神,立刻点头,“下官遵命。” “放心,”殷天傲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既像是安抚,又像是警告,“只要你老老实实配合本王,待事成之后,本王不仅保你性命无忧,之前那些旧账也可以一笔勾销。但若是敢耍什么花样...”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你生死两难。” 周文渊连连点头,不敢再有半分异议。 离开周府时已是深夜,殷天傲向影七布置好对周文渊的监视后,独自一人站在漓州城的城楼上,背手而立,望着北方京城所在的方向。夜风呼啸而过,吹动他墨色的衣袂猎猎作响,月光洒在他身上,更添几分孤寂和萧索的味道。 “宁殊...”他轻声低语,声音被夜风吹散,“京中的局势,恐怕比这边境之地更加凶险莫测。那些虎视眈眈的豺狼,一定会趁本王不在的时候向你下手。你一定要撑住,千万要撑住,等本王处理完这边的事务回去。”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在月光下细细端详着。玉佩质地细腻,色泽莹润,在月华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晕。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玉佩的纹路,那玉质温润,仿佛还带着那个人的体温,带着那人独有的气息。 “等我。”他握紧了玉佩,低声说道。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听雪轩内,宁殊突然从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他按住砰砰直跳的心口,那里莫名地一阵悸动,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呼唤着他。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足走到窗前,推开雕花的窗棂,任凭夜风吹拂着他的长发。他望着南方漓州方向的星空,那里繁星点点,却不知哪一颗星辰下是他牵挂的那个人。轻声叹息一声,他喃喃自语: “殿下,无论前路多险,你一定要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