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公主她回来了》 第1章 第1章 景和二年,夏。 萧子显一行被主帅派遣迎接明懿公主归家。 此时正值祁国夏日,行至半途,梅雨季赶了巧,淅淅沥沥落了几日,阻了他们这行往凌阳城的路途,转眼已在广平郡中的驿站逗留数日了。 眼见路途不通,让萧子显犯起了难。 他们是武将出身,这点梅雨也无甚可惧的,可明懿公主在侧,每日马车所行的路程有限,加之这几日天气愈发变化之下,公主不甚染上了咳疾,这才在广平郡多逗留了数日。 见着这淅淅沥沥的梅雨也不知何时才肯作罢。 “将军,我们已经在广平郡中逗留数日了,要是误了公主回凌阳面见圣上的日子如何是好!”属下见这处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要是误了时辰他们这行人落不好都是要被问罪的!眼见萧子显并未发话,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反倒是急了起来。 急切的找到萧子显想要得一句准话。 这接送公主的苦差事怎就落到他们头上!此时只觉得肠子断要悔青了,要是拒了这差事,上阵杀敌来得也比这个痛快多了! 萧子显也知底下的人多有抱怨,但这差事乃主帅亲自嘱托他而来,武将最忌讳的就是不听军令。 此行前,主帅就再三叮嘱过,定要将公主安全护送至凌阳。 眼下日子越来越接近了,面上镇定下,内心的焦急怎么都压不下。 “此事我已修书主帅,凌阳也派人加急送了过去。眼下当急是殿下咳疾可有好转?”萧子显站在二楼廊中,负手凝望着远处的山峦,一手抚着拇指上的扳手。 “属下不知,这几日底下的人前来回禀,殿下都未曾出过房门,身边只有那位同殿下一同从谯国回来的哑姑在照看!” “在去将郡中有名的大夫过来为殿下请一道平安脉!另外在去人伢子那寻个机灵丫头一同照看殿下!” “先前属下就有意寻人照看殿下,但殿下回绝了!怕是这次也是同样不肯收下吧!” “我知道了,先去请大夫吧!” 萧子显说完后,一旁的属下就抱拳告退了。 萧子显叹着气,回过身来,朝着驿站中一间屋子望了眼。 —— 哑姑从楼下端了些清谈粥以及一碟简单的青菜,进到屋内时,只听见屏风后有一道轻缓的声音正诵着经文,佛珠相碰间还有些许轻咳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她把饭菜放置在桌上后,越过屏风向屋内那道诵经的身影走去。 清瘦的身形,只着了件在朴素不过的青色衣裳,发间单用只木簪将一头乌发挽着,身上也并未佩戴什么金饰,却在腕间别了串佛珠。 哑姑过来时,女子才缓缓睁开双眸,就像那万古不变的长夜,透不出半点波澜。 她只是凝眸望着面前端坐的小尊佛像,双手合十抵在额间,虔诚而神圣。 哑姑在一旁用手比划着:“殿下,用膳了!” 哑姑人如其名,早些年在谯国被人用药毒哑了嗓子,承蒙公主不弃,请了名医也只保住了这条命。知她不能言语后,身边之人多称其为“哑姑,”久而久之“哑姑”这名号便延用下来。 李幼恩眉眼淡然,好似飘忽遗世的仙女,不食半点人间烟火气,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飞仙而去。 可这姣好的面容下,总压不住那股隐约的垂死之气。 她并未有起身的打算,不得已,哑姑又相劝着:“殿下!饭菜该凉了!” 在哑姑再次提醒后,那如定海神针的身形动了动,瞧见她移动,哑姑连忙上去扶着她站起身来。 李幼恩拍拍她的手,“无事!”细心安慰道。 哑姑扶着她坐到桌子旁,将厨房端过来的饭菜放到她面前。 李幼恩望了眼饭菜,问道:“你可食用过了?坐下来再吃一些吧!”说着,将饭碗望哑姑处推了过去。 见此状况,哑姑立马摆手表示:“殿下快些吃吧!奴已经吃过了!” 日子相处久了,对于哑姑比划出来的手势李幼恩都能知道七七八八。 见她拒了,李幼恩端着那晚清粥默默喝着,桌子上的那碟青菜也没动,只是喝了两口粥后就放下了碗筷。 哑姑一脸心疼的比划着:“殿下再吃些吧!” 李幼恩原本就很清瘦,加上这几日染了风寒的缘故,整个人就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她摇摇头,道:“我已经饱了,吃不下了。” 哑姑听罢不死心,端着碗想要再劝劝,就在这时候,屋外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李幼恩示意哑姑将门打开,哑姑放下碗筷,走过去将屋门打开。 只见眼前站着的是萧将军手下的人。 “哑姑,将军特命人将大夫请了过来为公主号上一脉!” 他言语恭敬,微低着身子,手中还拿着药箱。 身后的大夫屈身不说话。 哑姑让开道,示意两人进来。 两人迈进屋子时,哑姑先一步到李幼恩跟前禀报。 “殿下,萧将军派人前来请脉了!”她比划道。 她眉眼低垂,轻张薄唇,缓缓开口道:“我知晓了,将此处收拾了吧!” 哑姑连忙将桌上李幼恩吃剩下的东西收拾好,端到一楼厨房处。 连惊此前接触公主的机会并不多,主帅将人交托到他们将军手里至今,他们这些人也不过只见了公主几面。 连惊觉得这种娇滴滴的公主对于他们而言就是累赘,一路上也颇有微词。 但当他真正见到这位从谯国接回来的和亲公主时,还是恭恭敬敬的向着她行了礼。 “末将见过明懿公主!” “草民见过公主!” 李幼恩轻“嗯”了声,“即是过来请脉的,那便开始吧!” 老者听罢,起身从药箱里拿出东西准备就绪后,李幼恩主动伸出手搭在脉枕上,再盖上一方白帕子后,老者这才开始为公主号脉。 连惊在老者起身的那刻也同着一同起身了,此时安静的站在旁边。 老者眉头紧缩,表情凝重。 这一幕正好看在连惊眼里,开口问道:“可是有何问题?” 老者颤巍巍收回自己的手,将东西一一收进药箱之中,回禀道:“回大人,殿下的咳疾乃是陈年旧疾,至于……” 旧年的咳疾犯了,也无甚大事,连惊想。 就在此时去而复返的哑姑推门进来。 李幼恩抬眸望了一眼,发话道:“哑姑,替我送送大夫吧!” 哑姑一眼就明白了李幼恩所想,对着大夫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大夫跟她走。 见着大夫已经被哑姑叫走了,连惊明白自己和公主单独处着也不好,提出离开。 “即是这样,殿下好生休养,属下先行告退了!” 李幼恩咳了几下,缓缓顺过气后道:“望将军通禀,我已并无大碍,随时可行行!” 连惊楞了楞,反应过来后,立马回复道:“是!”说完后,步伐匆忙的离开了房间。 见着屋里的人都走了干净,瞬间恢复安静的屋里,她轻笑了声,指尖搭在桌上那杯凉透了的茶杯上,抬起,似有想到什么后,在半空中停手,随即又将其放到桌子上。 眼底闪过的是一片茫然与无措。 哑姑送完大夫回到屋中时,看见呆坐在桌旁的李幼恩。 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她用手比划的同时缓缓蹲在李幼恩面前。 李幼恩一把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无事!不过想起了桩陈年旧事!”说罢,朝着她笑了笑。 她笑着,可怎么都压抑不住眼底的那抹死寂。 哑姑满脸心疼,一边“啊啊啊”张嘴喊着,一边用手比划着:“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李幼恩笑着,没有说话,目光涣散的盯着屋内某处一动不动。 …… “公主当真这么说?”萧子显惊讶道。 连惊自知在主公面前不敢撒谎,将在明懿公主的原话一字不落的如是托盘而出。 “郎君,眼见已耽误不少日子,不如趁这个机会直接开始上路吧!” 听见连惊道,萧子显眼下还有些迟疑不决,可转头又想起同主帅约定好的日子迫在眉睫。 军令在身,萧子显无奈的叹了口气,沉声吩咐道:“收拾东西,今晚出发吧!” “属下立刻吩咐下去!” 赶路的指令下达到的第一时间,底下的人立马开始有条不紊的收拾好赶路要用上的东西。 消息通知到哑姑手上时离上路不过只剩不到两个时辰,哑姑连忙将行李收拾好交给前来搬东西的士兵。 弄完这些后,哑姑特意从箱笼间寻了件厚实的鹤氅在临行前披在李幼恩身上,这才将人搀扶着走出屋子。 马车一早就在楼下备着了。 阴雨绵绵的天气,整个郡中都是雾蒙蒙一片,李幼恩上马车时,掀帘远远看了眼广平郡的景象:走街窜巷的卒夫挑着担子,远远就听到吆喝声;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也丝毫没有受到这梅雨天气的影响,摊上灶火跃跃,更添了不少烟火气。 她探出手,淅淅沥沥的小雨珠落到她冰凉掌心时,她还在恍惚着:原来真的回到祁国了! 连惊特意打马到马车窗前俯身提醒道:“殿下,马上行行了!” 言外之意不过是过来请示而是提醒她,不要误了大家的进度了。 李幼恩哪里听不出这言外之意,平静道:“行行吧!” 得了李幼恩的准话,连惊双腿夹紧马肚,马儿瞬间小跑起来。 马蹄“嗒嗒嗒”的声音踩在青石板上,车轱辘慢慢滚动起来。 出了广平郡,他们一行人缓缓朝着陵阳城方向赶去。 为了加快速度,萧子显重新制定了行行的路线,出了广平郡后,临时由陆路改了水路。 又这样带着一群人洋洋洒洒的北上而去。 从陆路改水路一连串决议下来,李幼恩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数日下来,整个人又消瘦了一圈不止 。 哑姑每日送过来的饭菜,到胃里滚一转后又全盘吐了出来。 哑姑在一旁看着,心疼坏了。 “殿下!奴去告知萧将军可否停靠两日,等殿下休息好后再出发!” “不必了”她将人拦下,忍着不适安慰道:“先时在广平就已搁置许久,如今再生事端,怕耽误了行程。我无甚大事,忍忍就过去了!” 哑姑说什么都不忍她受这份委屈,直言道:“殿下本是金枝玉叶!这般……” 看着她急切的想要黯然伤神,李幼恩的心里也是说不出的苦楚,或许回到这个生养她的祁国也不是一种幸事。 哑姑静静地想。 李幼恩却很平静,静到连哑姑都害怕的程度,她面前的人还是李幼恩吗?还是或许早在之前,她就已经变了。哑姑不再是从祁国陪着公主和亲的婢女,而那位公主也不再是天真的公主,这世上或许从来就不会存在什么永恒的事物,人也好,物也罢,他们本身就在随着外物的改变而变化。 船只停泊的时候,李幼恩还在船舱中昏昏欲睡, 搬东西的声响将李幼恩惊醒。 环视屋内一圈后不见哑姑的身影。 正当她想要开口唤道时,哑姑推门而入。 见到哑姑的那刻李幼恩开口问道:“可是到了?” 她眉宇紧皱,不见半点欢喜。 哑姑正要说着她得来的消息,慢慢比划道:船只停岸了,此处离凌阳城还有三十里! 还有三十里? 李幼恩不明白,即是选择了走水路,明明一路可直达凌阳,为何又在这离凌阳三十里地的地方换乘陆路? 哑姑也同样不明白,她在去甲板透气时,见到船只渐停,萧将军的副将连惊正吩咐着底下的人停岸时将东西搬走。 得到这个信息后,哑姑连忙折返将消息告知房中的李幼恩。 这急促的消息到达后,还不等李幼恩思考,连惊便主动派人前来请李幼恩动身。 哑姑担心道:“殿下,莫不是陛下……” 李幼恩嘘声打断了哑姑,“不可妄议!” 哑姑知道议论当朝天子那是大不敬,可是这眼前的一切让哑姑格外担心,她也不想让殿下再次涉险那人与人岌岌可危的善心。 李幼恩知道目前也不是自己能做出选择的时候,只是吩咐哑姑:“将重要的东西带着,莫要弄掉了,我答应她们的!” “殿下放心!” 东西哑姑时刻都守好的,断不敢让它离开自己视野的,李幼恩再次说道后,她给殿下穿戴好后,怀里抱好东西,主仆二人缓缓朝着船口走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泊口岸边,萧子显正在和前来的人对接着公主的事宜。 对方身上着着战甲,神情不怒自威,眼神凌厉,身上散发着从战场下来的血腥气。 “主帅可在?” 萧子显小心问道,不时打量这周围的动静,一圈下来,并没有见到他想见之人。 来的人是主帅身边的得力副将名唤王贺,在战场中曾遇见几次,他只是没有想到,接送明懿公主的事,主帅居然会派遣他过来。 对方冷冷道:“主帅一行晚些抵达,特命末将前来跟进公主事宜!” 这是让他不在插手公主的事了,萧子显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这烫手山芋丢给旁人也好,省了不少麻烦! 恰逢这时,王贺眼尖望到了正在下船的主仆二人。 瞬间将萧子显丢在身后,转身朝着公主走去。 连惊站在一旁,凝神道:“郎君,这差事临时被截胡……” 早些时候把这麻烦差事交给主公,临了时分这功劳眼见就要落到他人怀中,连惊有些气愤,想要为自家主公抱不平。 还不等他说完,萧子显打断:“于我们而言,并不是坏事!” 见主公另有打算后,连惊并未说话了。 —— 哑姑搀扶着李幼恩下船后,在岸堤旁停留了一会儿。 看着岸边青翠的柳枝,她缓缓叹了口气,神色晦暗不明的扯着嘴角笑笑。 春风又绿江南岸,可现在已经是夏季了。 王贺走近,行李道:“末将见过公主殿下!” 李幼恩一早就发觉了他走过来的身影,并没有理会,本以为他是过来看看船上的东西搬得怎么样的,却没有想到此人直奔自己过来。 “将军客气了!”李幼恩笑道,示意哑姑将人扶起来。 哑姑心领神会,立马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主帅遣末将前来迎公主进城!”他的声音中气十足,莫名有些熟悉。 李幼恩静静地想着 。 王贺见公主并未回复,特意强调了自己的身份,“我乃辛将军麾下左参将,还请公主放心!” 他以为是公主心怀警惕之心,强调一番让其安心。 却不曾想到 ,在听到他自报家门后,李幼恩的呼吸停滞了几秒,葱白的手暗自抓住了哑姑的小臂,稳住身形。 哑姑当即扶住她。 她感受到了她在微微颤抖的身子。 “如此劳烦贺将军了。” 王贺连连称是,领着主仆两人朝着早已停靠好的马车走去。 哑姑边走边在李幼恩手心上悄悄写着:公主,此人我们见过! 哑姑记性好,在两军对峙时,她远远瞧见过……公主也应当知晓的。 哑姑以为她害怕,这才出言提醒,想让她安心。 她不知道的是,李幼恩在他开口说话那时就已知道了,她在熟悉不过他身边之人了…… 两军对峙前的匆匆一瞥,像是将她的伤口再次撕得鲜血淋漓…… 她低声宽慰哑姑道:“无事!” 让她放下心来。 她那节骨分明的手却在袖中不安的转起了那串玉似的佛珠,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着《静心咒》。 王贺将人送到马车上时 ,吩咐人尽快将东西整装好,她们所带的东西不多,所有东西加起来不过一个箱垄。 其余的东西都是随着凯旋而归大军一些重要物件。 好在底下人手脚麻利,很快就将东西绑装好在马车上。 王贺守在她的车架旁并没有走远 ,在等到底下人士兵示意可以前行时,王贺这才下令出发。 数米长的队伍洋洋洒洒的朝着陵阳而去,三十里的路程却行驶得极慢。 走走停停像是在等着什么。 “可见到了?” “回将军并未。” 王贺一路上都在李幼恩车架旁,他同底下士兵的对话一字不差的落入主仆两人的耳中。 两人都心照不宣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坐在马车中。 李幼恩感觉到自己离陵阳越发近了,内心越发急躁,她不断默念的《静心咒》仿佛也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 手中不断转动的珠串暴露出她的不安。 就在离陵阳仅剩十五里地时,王贺突然下令休息。 “殿下,车中烦闷,可要下来透透气?”他询问道。 “不……”她刚想婉声拒绝时,只听见车后方士兵高声呐喊: “主帅至!主帅至!” 周围瞬间响起了人潮涌动的澎湃。 “主帅到了!” “太好了,主帅终于到了!” …… 李幼恩转动珠串的手停下了,闭着的眼睛在听到那句“主帅至”时,豁然张开,瞬间从打坐的状态正襟危坐好。 马蹄飞踏而至的响动就像鼓点般敲击着在场人心中,所有激动、欢喜奔涌而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让出了一条道。 看见他们信仰的主帅从他们面前奔过。 那声音由远及近,一点点、一点点,似要击破她的心里防线。 她紧了紧手中温玉的珠串,心中莫名涌现了一股温暖满满替代了颤栗感。 她知道,这是她该面对的!就像这场长达数年来的因果轮回,总要有个体面的结束! 马蹄声渐停,她一言不发,也不掀帘去瞧着万人歌颂的“玉面将军”。 “吁!” 一阵悉数声,只听见外面那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传来:“臣!见过四公主!” 不是明懿公主,只单是四公主! 人潮静默中有人低声问:“车中不是明懿公主吗?……”为何主帅偏唤四公主? “或许是主帅一时口误……” 底下各种窃声议论四起。 只见车窗的帘子半掀,露出那道青色纤细的侧身,由于帘是半掀状态,不见车中的容颜。 “经年未见,将军可还安好?”李幼恩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清风撩动间,恍惚间瞧见了车架中颧骨分明的下颚,这一路上辛照想过无数遍重逢的画面,再见之时却是这样的匆忙。 “我……臣,一切安好……”心里想了无数遍的话语,到头来什么都说不出。 辛照仍是身着一身战甲,脸上的疲态显现,他直挺挺站着车架旁,两人一时无言。 李幼恩也没有挑出他先前的言语失误,她又转念一想,轻笑一声提醒道:“本宫如今已有封号,将军莫不要在外人面前再闹笑话!” 她就像一位多年未见的挚友,贴心提醒着他的不妥之处,亲近而疏离。 辛照盯着车架中的人影,沉声道:“是。” 见对方将帘子缓慢放下后,辛照这才收回视线。 王贺在一旁问道:“主帅,要不先做休整,稍后在出发!” 辛照冷峻的脸回过头望了他一眼,吩咐道:“可,去寻套干净的衣服!” 王贺听他这一吩咐也没有起疑,要一身干净的衣服作何,他安静的退下去照做,按他的要求将衣物寻到交由他。 这附近有条小溪,辛照在拿到衣服后,果断跳到小溪中,将自己洗干净后才缓慢出现在李幼恩面前。 当他回到队伍时,李幼恩主仆二人已经从马车中出来了。 凯旋的大军估计到明日才能和他们汇合,辛照急切的赶回来,只带了身边的几位亲兵,要等大军都汇合了,他们在一同进城。 李幼恩也没有想到,原以为今日就能入城了,临了王贺前来同她说,要等明日凯旋大军汇合后再一同出发。 本想问问能不能将自己提前送入城中,想来又不愿麻烦他们,这念头被她压了下去。 在马车内待了一会儿,哑姑便扶着她坐到篝火旁,哑姑说不了话,周围也没有几个熟悉的人可以聊天消遣,主仆二人独占这一笼篝火后,安静的坐在旁边。 辛照回来时远远瞧见那道青色背影,周围的人都在各自忙着,只要二人安静的坐在那。 辛照吩咐王贺将今夜轮流站岗的人做好规划,在处理好一些一些其他事物后,朝着坐在篝火旁的二人走去。 在当他靠近时,李幼恩听到声响,闭目养神的眼睛唰一下睁开,无悲无喜,只是静静瞧着面前这丛烈焰正旺的篝火,上面勾吊着的瓦罐里还传来浓汤沸腾的声音。 “不知殿下可否同席?” 他直接掀袍坐在了李幼恩的旁边,哑姑想要站起来时,李幼恩将人按了下去。示意哑姑:不可! 见到这哑姑又静静坐了下来。 她不急不慢的回道:“将军说笑了!凡事留由将军做主就是!” 她如今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公主,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将军,她如今的情况还能容许她说声“不”吗? 在听到他名号时她骨子里还在有些惧意,可往事已过,她们现在就在互不相干的人,李幼恩不断劝慰自己,强迫自己冷静,五年过去了,她不在是宫中无忧无虑的公主。 人都在变着,她回到祁国是为了赎罪回来的,他也成了威名远扬的大将军,她们间的什么恩怨情仇早在五年前就断得一干二净了。 她不该怕,更不能胆怯! 李幼恩不敢抬头看他,她怕她看见他的那眼在谯国种种五年会剜心的疼。 师太说她身上罪孽深重,戾气横生,入不了佛家的门,她便戴发修行,当她还清一身罪孽时,便是她真正入佛门的那刻。 她同他如今唯一的关系大概就是他在两军对峙前曾把她这样声名败坏的人解救下来,她念他的恩情,此外再无其他交集。 或许是这这刻将前前后后因果都想了个通透,心底的惧意似乎减少了不少,人也轻快了不少,或许这就是师太说的修行! 她同他终是殊途! 第3章 第3章 这算是分别那么久辛照第一次瞧清楚她的脸庞,梦里那么朦胧破碎的身影,到此刻彻底清晰起来。 她比以前更加清瘦了,姣好的面容上泛着青白,峨眉微蹙,心事重重。 辛照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不已。 他大概是为自己高兴,高兴着又能再次遇到她了!他又或许是在为了她高兴,高兴着她终于能回归故乡了! 两人坐在篝火旁心思各异。 辛照想同她说写什么,转头却瞧见她闭目养神,珠串在她纤细的指尖转动。 她什么时候开始信奉这个了? “公主可懂佛理?” 李幼恩的手停住了,并未睁眼,只是轻声说着:“略读过几本佛经。” 这是不愿告诉他的意思,辛照并没有继续问下去。 见面前的瓦罐汤沸了好一会儿,伸手去一旁拿了碗勺,将灌里的肉汤盛在碗中。 就在他打开那一瞬间一股肉香飘荡起来,李幼恩轻咳起来,声音瞬间就吸引了辛照的注意。 先前萧子显就曾修书给他,言明了她的身子状况,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久竟然还是这幅样子,要等进了陵阳才能请太医为她看看。 他已经细细想好了后来的事情,见她难受,将手中的汤碗端至她面前,“热汤暖身,公主尝尝。” 李幼恩见他端过来的那瞬,立马站起身来,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念头,冷声道:“辛将军自己吃吧!本宫不饿!” 说罢,转身就往马车走去。 辛照伸出去的手半天没有收回来。 见她独身上了马车,哑姑也跟着上去。 直到晚膳二人都没有在出过马车半步,她的膳食是哑姑出来取了回去的,哑姑不会说话,周围想和她搭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哑姑取完膳食待公主食用完后将餐具又送了回来。 辛照还在回想着,她为何对一碗肉汤如此抗拒,还是说是因为他这个人? 哑姑的来回都在辛照眼里。 待哑姑回去后,后厨的人见那盒送往公主车架中的餐食基本完好不动的退了回来。 “这素菜动了几口,肉菜还是完好的!” “可能是这膳食粗糙,比不得宫里的山珍海味!” 正在清理厨具的几位开始议论起来。 其中有的人是一早就跟着萧子显护送公主回来的,插话说: “我们跟萧将军同行以来,公主的餐食大多都不会动这肉食!” “公主身旁的哑姑来取时,多拿素菜,肉菜是不会拿的,有时候配好了,这肉菜也会原封不动的送回来!” “没人问问可是肉菜不合口?” “问?怎么问?公主身边就一位伺候的俾子身患哑疾,你还能到公主面前问不是!” 军中的人嗓门很大,站着不远处的辛照听了个干净。 不食肉菜?哑姑? 他记得去谯国时,身旁的这位“哑姑”乃是和亲婢女之一,并没有听说她身旁的人有过哑疾的传闻。 再者各位婢女都是经过重重筛选才会放到和亲名单中,断不会出现这种哑疾的人出现公主身边伺候的! 这些年在谯国的日子,于她并不好过! 他们之间间隔了五年,这五年里她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不知道。 想要知道也只能旁击侧敲。 她的状况并不好。 辛照默默盯着那辆马车望了许久。 王贺前来寻他时,他环抱双臂倚在树边,神情恹恹的盯着李幼恩所在的马车。 “郎君,帐子已命人搭好了!” 王贺前来是禀明他的帐子搭好,可以回去休息了。 他并没有发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公主的呢?” 公主的? 听他一提,王贺想起先前他去禀告公主说帐子已命人搭建好,好让她今晚有个落脚的地方。 她却拒绝了。 “马车上已是极好,劳烦将军分配下去供其他人休息吧!” 啧! 他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和往日传闻中那些公主都不一样。 跋扈、乖戾这些他们形容皇室子弟的词和她沾不上半点边。 她拒后,王贺也不敢多打扰,将此帐又挪给了自家郎君。 这才有了王贺前来回禀帐子已搭好的事。 “郎君,公主拒了,只说宿在马车上也是一样的!” 他如实回禀。 听着辛照的表情凝重起来,起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王贺见他朝着公主的马车走去,他也没有说明是否要用那个帐子,这让王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他站在车窗旁,马车内安静极了,没有半分动静。 但他知道她并没有睡下,不过是做给他看罢了。 他朝此处盯了许久,怎会不知道这里的动静呢! “殿下,可曾歇下了?” 他开口问,不出所料得到的是一阵无声的沉默。 车内的李幼恩并未睡下,在听到辛照嗓音时,哑姑想要掀帘下去,她一有动静时,李幼恩一把抓住她,沉默的对着她摇摇头。 她比划着:殿下,辛将军在外面! 李幼恩知晓,可她不想见他这个人,半点也不想! 不到片刻,只听见他说:“我知殿下未曾歇下!” 李幼恩皱着眉头,沉声道:“本宫已睡下,辛将军有事不妨明日再聊!” “军中已搭好帐子可供殿下休憩!” “本宫已同贺将军禀明,将帐子分发给旁人,不过一宿,马车已够二人休憩。” 她拒绝得义正言辞,辛照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辛将军既已无事,早些下去歇息吧!”李幼恩感知他并未走开,或许想到了多年情分,缓和了语气。 她同他一起长大 ,再是知根知底的人不过,可惜多年情分早就止步于永昭十年,五个春秋,再见,两人只称得一声“旧人”已是极为不错! 她自想明白了一切后,似乎没有那么惧怕了,可她还是不想见他,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最好! “殿下……可是厌恶……我!”他小心翼翼问着。 李幼恩楞了楞,张张合合的嘴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厌恶吗? 谈不上。 恨吗? 或许恨过,永昭十年的李幼恩或许恨极了他,可她不是永昭十年的李幼恩……恨也谈不上! 那是为什么? 谯国五年的戾气早就将她侵蚀得面目全非,或许只单是面对旧人的一种羞愧难当感,像阴沟的的老鼠,窥探着旁人光亮的一身! 她没有想过遇见的第一个故人会是他! “辛将军说笑罢,将军威名远扬让人仰慕不已,何来厌恶一说!” 李幼恩缓缓道来。 此时,车外的辛照神色愈发深沉了,他咬紧牙关说道:“那永昭十年……” 还不等他说完,车内出声打断,“辛将军怕是记糊涂了,现如今已是景和二年!永昭十年所经历之事过多,本宫一概不记得了……” 往事成灰。 过往一概不论,李幼恩不敢认,也不想认。在永昭十年时,李幼恩就已经死在了过去,现在活下来的只是罪人——李幼恩! 她只想活着赎清自己身上的罪孽,为往生之人祈福,这是她该做、必做的事! 辛照一时无话可说,沉声说:“公主好生歇息!” 听着他走远的脚步声,李幼恩的身子彻底瘫软下来,长呼了口气。 哑姑见罢,想要将瘫软在地的她扶起来。 殿下! 李幼恩摆摆手,“我无事!” 嘴角扯了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哑姑知她心里难过,连忙安慰她:殿下,一切都过去了! “我知晓……都知晓的……” 阿笙姐姐看到殿下这般,该有多心疼啊! 阿笙、阿笙、阿笙。 阿笙早已不在了,兜兜转转间她身边只剩下了哑姑一人。 “我们都会好好的……好好的……” 她像是尊毫无生气的木偶,痴痴念着:“哑姑、哑姑,是我对不起你们。” 呜咽声凄凄不觉,她甚至连放声哭都做不到! 哑姑的衣袖湿了,她的泪水也在此刻倾泻而下。 哑姑为什么哭? 大概是为了自己,或者是为了阿笙,更多的是为了殿下,殿下那般好之人,偏偏那个人是她呢? 她想不明白。 李幼恩哭到最后才缓缓睡去,哑姑贴心的拿被子给她盖好。 静静地跪坐在一旁守了她一夜。 李幼恩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接连不断的噩梦想要吞噬她。 一会儿她梦见自己的父皇声声质问她:你为何回来!你这样肮脏的东西不配身为一国公主!一会儿又是阿笙一脸急切的抓着她:快走,殿下,走远些!不要回来!梦境在颠倒转换,李幼恩眩晕不已。 天微亮,李幼恩被吓醒了,看着自己仍身处马车之内,她急切的抓住哑姑。 哑姑见她不安稳,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想要让她放松下来。 她死死抱住哑姑,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缓缓放开哑姑。 殿下莫怕,哑姑会陪着殿下的! 哑姑比划。 殿下,还要睡会儿吗? 李幼恩摇摇头,她早已没有了睡意。 我去给殿下抬水过来洗漱! 李幼恩点点头,眼巴巴的看着哑姑走下马车。 还不等哑姑回来,外边就传来一阵霹雳乓啷的列队收拾声。 天渐明,早晨的光亮透进马车内,哑姑端了盆水进来,李幼恩开始洗漱。 将她弄好后,一早就有人过来说,大军马上出发了。 李幼恩了然。 这次是真的要走进皇城了! 第4章 第4章 不出所料,今日二人碰面,谁都并未出声,李幼恩敛声屏气也不去瞧他,就像擦肩而过的路人,傲慢疏离。 李幼恩安静的坐在马车中等着出发。 辛照在前面开路,高头大马好不威风。 在配上他那张俊美的脸旁人瞧见了都要多看上两眼。 王贺过来与她说正式出发后,她将车窗的帘子都放了下来,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很多时候哑姑都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守着她,不会有过多的交流,李幼恩转眼间开始冥思打坐来。 城中的人不知大军会在此时凯旋而来,在望见辛将军进城那时,沿街的百姓兴奋雀跃的欢迎这位人人歌颂的大将军。 一时间百姓夹道相迎。 有眼尖的人瞧见了驶过的马车,只当是绞回的胜利品,谁会想到里面坐着的是李幼恩。 她回来了!悄无声息的回来了!没有高兴与欣喜。 她此次回来是秘密归来,不许生张。 这是陛下亲自下达的口谕,一路上都将她掩得严严实实。 人群的哄闹声渐小后,她感受到马车在走了一段后停了下来。 “殿下,到了!” 李幼恩心里没底,她也不知道她会到哪里。 宫里?她如今身份尴尬,怕是回不得宫里了。旁人的府邸?也有可能,若是这样身名丑恶的人回来,陵阳城怕是一早就炸开锅了!放在别人府中,怕是现在最妥当之法。 她在回来时就该知道了这种局面。 李幼恩踩着凳子下来时,辛照将自己的一只手伸出去,想要供她支撑,她却略过,独自走了下来。 辛照默默收回自己手。 李幼恩下来之后才看清楚自己是到了哪——定北侯府。 牌匾上的字恢宏有力,宛若游龙镌刻,高门贵府,两侧粉墙黛瓦连绵不绝。 她在路上听过,辛照在景和一年新帝即位不久就被封为了定北侯,就在那时起辛照名声大噪。 这怕是他的府邸! 辛照见她疑惑,向她解释,“这是陛下御赐的府邸,殿下先暂住几日,等臣进宫向陛下回禀在定夺殿下去处!” 婉转的话语间透露着让她安心住下之意。 或许等李幼恩在踏入这定北侯府起,皇帝那边早就知道一清二楚了。 只是她不明白,此番是他还是陛下的授意? 她想还是后者,若是没有陛下授意,又怎会呢? 见她不肯动身。 还想说些什么,刚要开口时,李幼恩缓步迈了进去。 侯府的下人一早就得知消息,侯爷今日带着贵客前来,早早就候在府门口处等待。 辛照让他们提前将挽月阁收拾出来。 凡她的事,辛照都亲力亲为,亲自领着她前去。 他们穿过正堂,朝着后院走去,走了一小段石子路,穿过拱门,来到处僻静的院子,她见阁上提了字:挽月阁。 院中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正好,一旁的翠竹沙沙作响,阁子建在池塘中央,从阁中一探头就能瞧见满池的荷花。 看这布置,这间阁子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殿下先随侍女进去休息吧!” 他知她舟车数日,定然疲惫不堪,他想给她安顿好之后再去面圣。 “我何日才能见到陛下?” 她没有自称“本宫”。 “不知。” 辛照如实告知。 他不知,李幼恩也没有在问。 “谢谢。” 她真心实意道,不含任何虚情假意。 她自进府那刻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只是一颗弃子,陛下没有杀了她,大概已是最大的恩赐了! 她转身进去时,眼角划过的泪珠跌落池中荡起一片小小涟漪,无人在意。 …… 皇宫。 昭明殿内烛光摇曳,明台高坐着身着黄色龙纹男子,深色格外沉重,空旷大殿内静谧至极。 形色慌忙的太监推门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公主已至!” 皇帝放下手中毛笔,沉声问:“定北侯可回来了?” “回皇上,定北侯带着公主一同回来的,此时正在侯府中!” “知道了,退下吧!” 太监缓缓退下。 皇帝按了按眉头,叹出一口浊气。 此时只感头疼欲裂。 隐在暗处的太监总管露出身影来,笑咪咪道:“陛下,可要让太医前来看看?” “不必了,老毛病了!”他抬眼望向王振,片刻挣扎后,缓声道:“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太监总管王振见陛下问话,刚想要跪下去回话,皇帝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如今殿内只有你我二人,不必跪了!” 他弯下去的膝盖这才直了起来。 “回陛下,杂家觉得既然公主回来之事无人知晓,在暗中养一位公主并不难,即是后面有人揭发也能全了陛下对公主的情深义重!” 皇帝听着,面上冷峻,但是上扬的嘴角却被王振瞧见。 他知道,这是说到皇帝心坎上了。 皇帝刚登基不久,民心不稳,留一个好名声对其有好处。 王振接着说:“公主如今已入侯府,知道之人少之又少,就像石粒沉入海中,掀不起波浪来!” 皇帝许久不曾发话,王振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作用用完了,安静的退到阴影处。 不到半个时辰,殿外的太监进来通报,定北侯至。 皇帝将人宣进殿。 辛照看见皇帝的那一刻屈膝跪了下去,“臣辛照见过陛下!” “爱卿平身!不必多礼!” “是!” “此番顺利归朝,爱卿乃是朝中功臣,朕必定好好赏赐你!”皇帝爽朗的笑声,回响在这空旷的大殿中。 “臣愧不敢当!” “陛下,明懿公主臣已完好无损的带回来了!” 皇帝略有所思。 “公主府尚未修建完好,这段时间就叨唠爱卿了!等府邸建造好,朕在好好迎皇妹。皇妹此去经年,等会儿朕让王振去私库中拨些补品,好好为公主补补。” “王振,现在便去,将东西送到侯府中!” “是。”得到指令,王振立马下去办。 “朕知爱卿和皇妹乃是幼时情意,皇妹交给爱卿朕很放心!爱卿已劳累数日,早些回去休息吧!” 辛照不敢逗留,连称告辞。 出了昭明殿门口,太监总管王振就领着太监将东西都寻了出来。 “杂家见过侯爷!” “公公有力。” 王振笑着:“这些都是陛下拿给公主的,还望侯爷帮忙送过去!” 辛照望着这堆叫不出名的补品,全部照单全收,大刀阔斧的打道回府。 第5章 第5章 李幼恩在侯府住了几日,每日都有上好的补品成堆似的送到这间屋子。 她喜静,先前派过来的她一个没有留全部都婉拒了。 空荡的阁子中,就她和哑姑二人。 每天厨房都会派婢女来送餐,上等的补品不断,前来送餐的婢女都私下说:这间挽月阁的人侯爷真器重! 她们并不知道李幼恩的身份,只当是侯爷带回家的女子。 虽说上面发话将这些消息全部封锁,但奈何私下里还在有人议论纷纷。 李幼恩不知这些消息,眼瞧着日子过去了一日又一日,陛下未曾宣召她,她此番回来的消息陵阳城中除了护送的人和皇帝,怕是再无人得知! 这几日她也不曾见过辛照,许是在忙其他事情去了。 她让哑姑去寻了这府上的管家,示意想要见上侯爷一面。 管家表示,辛照一连几日不在府中! 李幼恩这才作罢。 初到陵阳,军中尚有许多事要忙,属实正常。 转头想起那些成堆的补品,她同管家说:“补品便不必再送过来了!” 管家一脸惶恐,以为是殿下不喜,果断跪在地上,“殿下,补品是侯爷让厨房每日都送的,小的做不了这个主!” “你起来就是,我并未怪罪之意……罢了,还望辛将军回来时,通禀我一声。” “侯爷回来小的会第一时间通禀您的!” 李幼恩点头,让人出去了。 哑姑有些担忧的比划道:殿下,陛下不会想囚您一辈子在这侯府中吧? 她想不明白,殿下是先皇亲封的明懿公主,以一己之躯挽救了祁国和谯国交恶的局面,明明该是万人敬仰的存在,如今回来了,悄无声息住到这侯府,哪有把人当做公主的做派! 李幼恩最是懂得,她也只是希望自己想岔才好。 “我……也不知。” 那殿下现在怎么办? “只有等……等陛下召见我那日!” 若是陛下不见呢? 不见? 李幼恩也在想,要是不见呢? 先皇已仙逝两载,她的这位皇兄幼时就同她并不亲厚,宫里的一众公主皇子中也就她的出生低下,常日里她们大多也瞧不上她这个公主。 她的母妃原是锦妃宫中伺候的丫鬟,为了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趁着一日宫宴先皇醉酒,自荐枕席这才有了她。 先皇对这种做法鄙夷不屑,得知她怀孕,也是只封了位答应。待她生下李幼恩后,没多久便被先皇赐死了。 没有母族的庇护,她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多遭公主皇子鄙夷,每次她的这位皇兄也就是当今陛下只会冷眼旁观,不会搭理的。 她如今得以回来,昔日好友也不多,想来应是早已嫁人生子,身边除了哑姑连个说上真心话的友人都不有,谁又会帮她呢? 她就像片海上飘荡的孤舟。 她哀叹声,吩咐哑姑取了些纸笔来,将纸张铺在窗边的桌上,研了些黑墨,笔尖飞快在纸上滑动,不一会儿这封信就塑封好。 哑姑默默将东西收拾摆放好。 到了亥时左右,李幼恩并未歇下,一旁的烛光照在书本上,听到前院传来些嘈杂声响。李幼恩的视线从书本上移到外边。 “哑姑,前院是作何了?” 哑姑闻言朝着前院的方向瞧去,只瞧见一片欣喜的火光,照亮一方。 李幼恩瞧见哑姑满脸一无所知的神情,李幼恩自嘲起自己当真是榆木脑袋了。 哑姑一直陪着她在屋中,怎会知道发生了何事。 估摸着左右不是与她们有关的事,不必理会就是了! 她刚想拿起还未看完的地理游志,屋外便传来了阵阵敲门声。 闻言哑姑跑下去开了门。 来之人是侯府的管事,府中之人都称其为“张叔”。 哑姑说不了话,比划的张叔也看不懂。 “殿下可歇着了?” 哑姑摇摇头。 “劳烦姑娘通禀一声,侯爷回来了,此时正在花厅中侯着殿下!” 辛将军回来了? 哑姑将张叔的话原封不动的转告给了她。 “哑姑,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到亥时。 “我知晓了,等我换身衣服便去!” 在换衣服的空隙,她将写好的信件一齐塞入袖中,免得等会忘了这茬! 张叔派来掌灯的婢女一早就侯着了,见李幼恩出来,行了礼,便领着李幼恩往花厅走。 到达目的地后,掌灯的婢女站在两旁,示意李幼恩进去。 “哑姑,你在外面等我吧!”李幼恩缓缓道。 哑姑点点头,静静的站在一旁。 李幼恩在进去时,那道挺拔的身子正背对着她。 她轻唤:“辛将军。” 辛照转过身来,“殿下近日住了可还习惯?” 他没有问他所寻他是何事。 “劳将军挂心,自是一切都好。” 两人都在客套的说着。 “府中有任何不适,同府上管事说就是!” 李幼恩不想走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他不问自己所寻何事,她直接开门见山道:“本宫思念皇兄许久,特写了封家书,望辛将军可否代为传递。” 她略微低着身子将袖中的书信拿出来,呈递到他面前。 她只说是家书,对其中所写内容一字未提。 辛照犹豫片刻,还是将书信接过。 “如此便多谢辛将军了!” “公主客气,能帮到殿下是臣之所幸。” 见目的达到后,李幼恩便开始请辞,“时辰不早了,辛将军辛苦数日,本宫就不叨扰了!” “殿下慢走。” 辛照望着自己手里那封还有她余温的书信。人已经渐渐走远了,他还在有些恍惚,这几日都在营中忙着安顿将士。 可他却一心想着现如今住在侯府这一位,把剩下的事宜丢给其他人后,急忙匆匆赶回来。 在入府时,闻言张叔说公主想要相见,他还欣喜了番,特意让人将她请过来。 她不过只是想请他递封信! “张叔!” 他朝着门外喊道。 张叔闻言,走了进来,“侯爷。” “她近来吃食上可好?” 她,无非指的是殿下。 他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殿下饮食较为规律,只是一事觉得奇怪,厨房送过去的肉食一一退回!” 辛照听到肉食被退回并不奇怪,此事他已让身边的人去查了,一有消息便会传回来。 “还有吗?” “殿下曾让老奴停了送往挽月阁的补汤。” 张叔谈到补汤也觉得奇怪,汤盅里但凡含肉类的基本不会碰。但是刚刚瞧着侯爷得知殿下不是肉食,不见疑惑,他便没有再说。 “此外还要一事,老爷多次派人前来请侯爷回祖宅一趟!先前侯爷不在城中,隔几日祖宅的人便会过来请示,如今得知侯爷入城,日日都来!侯爷你看?” 辛照平静的喝着茶,“我知晓了。” 辛照自永昭十年起就独自搬到了侯府,原先侯府还不叫侯府,这侯府的一切都是他一点点在战场上厮杀下来的功绩。 平日里他很少回祖宅,几乎都快断了同祖宅的来往。 他不在这些日子来请示,怕是他那位父亲的主意。 思来想去这祖宅他得回去一趟了。 “若是再来请示,直接回我过几日便去就是。” 张叔得令。 “她不喜,便先停了。”辛照吩咐,“那边有什么消息,及时过来通传!” 说罢,他让张叔下去了。 等张叔走后,他坐在花厅中,静静思考起来。 不食肉食? 向来这种规矩只有入了佛门中人才有,可她并未入佛门。 这件矛盾的问题不断充斥的他的神经,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这些年是经历了什么? 她的性子比之前沉稳不少,话里话外间都是带着疏离,谁都靠近不了…… 还有老宅之事…… 他瞬感头疼万分,若是没有当年之事……可他早已自请逐出辛家,这些年来都是不闻不问,如今怎会多次前来请? …… 晚些间,落起了雨,噼里啪啦的落到房上瓦黛上。 辛家祖宅中。 年过花甲,一头银丝的老夫人杵着拐杖,一旁的丫鬟搀扶着。 下人急匆匆的前来通禀。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老夫人焦急的问。 下人摇摇头,“侯府的人说,侯爷不在府中。” “不在府中……不是说回来了吗?” 老夫人浑浊嗓音中带着悲戚,“他如今连我这个祖母都不想认了吗?” “老夫人莫要伤心,侯爷怕是有事耽误了,这些年你生辰日,侯爷的礼品从未少过,眼见侯爷心里还是有您这个祖母的!”下人安慰道。 虽说每年礼物不少的往这送,但人就回来过那么一两次,一只手都能数出来。 她的年纪大了,半截入土的人了,眼下就想着小辈能多陪陪自己。 辛家的小辈娶妻生子的娶妻生子,外嫁的外嫁,如今辛照二十有五了任不有婚配,她想着能在她有生之年能看着他成亲也好。 自永昭十年那事过后,他同他父亲之间的隔阂如日中天,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深的隔阂。 他们父子都不愿坐下来谈谈,那就由她这个老婆子出面,总归是一家子,莫要让人看了辛家的笑话! 她叮嘱:“赶明儿,你再跑一趟,总归有的在家的时候!” 下人称是。 嘱咐完,丫鬟这才扶着老夫人歇下,可她却是还是不放心,再三嘱咐 ,有消息得第一时间同她说。 身旁伺候的丫鬟再三保证后,她才肯睡下。 第6章 第6章 李幼恩回去不久,豆大的雨珠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没有朱玉入盘的清脆感,池中的荷花飘摇不断。 李幼恩有些烦躁。 回来之后,她便让哑姑下去休息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就在雨声渐去时,她才恍惚间睡着了。 这一睡她觉着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永昭六年的春日,晴芳潋滟,风光正盛。 她看着那个娇俏的小女郎穿过那厚重的宫墙,一颦一笑间周遭的红墙绿瓦都黯然失色。 一身俏皮的粉黛色衬托着小女郎的天真活泼。 李幼恩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朝着自己跑来,而又从自己身上穿过。 她一边跑一边欢笑,高喊着:“阿笙,阿银,你们快些!” 身后两位与她同大的婢女,焦急的喊着:“殿下,殿下,等会儿嬷嬷又该罚我们了!” “嬷嬷最疼我了,我去求求情,定然不会罚你们的!”她骄傲的说着:“我们在快些吧!再晚些就瞧不到辛哥哥了!” 李幼恩一眼便瞧出她跑的是皇子宫。祁国出生的皇子都要在皇子宫中请了专门的太傅教导,偶尔她们这些公主得闲时也可去听听课。 里面除了皇室宗亲,还会从氏家中挑选些子弟进来陪读。 李幼恩见她欢快的身影,静静的跟了过去。 周围却没有一个人能瞧见她,旁人路过无一例外都是直接穿过她,虽说她没有什么痛感,但她还是不喜,每当来人时,她都会下意识避开了。 就一眨眼的功夫,却不见了那道娇俏的少女身影。 李幼恩有些着急,她不小心跟丢了人。 她凭着熟悉感一路跌跌撞撞的还是来到了皇子所。 她刚走近殿门就瞧着竖着双髻的小姑娘欢快的趴在窗边,摇晃的脑袋就像只好动的兔子。 李幼恩止不住被这场面惹得发笑。 她走近。 小姑娘瞧的也不是夫子在津津乐道的授课,她的视线落在的是身着藏色侍读服的小公子身上,他坐的笔直,台上的太傅念一句,他便在纸上写下一句。 遇到难以理解时,他皱着眉,满脸严肃,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他并没有察觉到窗外小姑娘灼热的视线。 “何人在此!”太傅身边伺候的书童同抱着一堆书籍回来,看见一人鬼鬼祟祟蹲在窗边,出声呵斥。 小姑娘一听,立马跑开。 里面的人听到声响纷纷朝着窗外看来,只隐约瞧着一片粉色衣角拂过这无趣的课堂中。 李幼恩见姑娘跑开后,并没有跟上去。 静静站在檐下等着她回来。 不出李幼恩所料,当授课结束时辰到时,一早就有童子敲响了钟声。 李幼恩瞧见了拐角处的粉色衣角。 太傅先行出了屋子,其次一众学员才开始出来,走出皇子所。 辛照总是慢吞吞那个,待屋中的人散得差不多后,他才不紧不慢的收拾自己的东西。 小姑娘又窜到窗台边上,见没人了才喊:“辛哥哥!”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格外明亮。 “四公主!”辛照一脸严肃道:“公主金贵之躯怎能学着那些小辈之人隔墙偷听呢?” 一脸说教的样子,在李幼恩眼睛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威严可谈。 她的神情柔和下来。 小姑娘却一脸震惊,“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她明明藏的很好,就连太傅都没有发现她! 难不成他是故意诈她的? “下次莫要在窗外偷听了!传出去对你的声名不好!”辛照劝着。 闻言,李幼恩的神情耷拉下来,一脸不情愿。 早些年皇子公主都可以随意进来听太傅授课,渐渐长大后,娘娘就不让她们过来了。 她每次都会偷偷跑出来找辛照,所幸都没有被人发现。 “辛哥哥,你快出来,今日嬷嬷给我做了杏花糕,我特意带过来给你尝尝的!” 辛照收拾好后,慢慢走了出去。 他今日收拾的东西比往日的还要多了些。 “辛哥哥,今日你怎会拿这么多东西?”小李幼恩不解,他好像将皇子所的东西都要收拾走了。 这让她莫名产生一种无措感,无比的慌乱。 他却不打算隐瞒,“四公主,明日我就不来皇子所了!” “明日不来吗?那我后日来寻你也是一样的!” “我后日也不会来……今后都不会来了!” “是因为我过来叨扰到你了吗?那我以后不来了……你……” “公主应该明白,我们都长大了,这皇子所都不会再来了,公主在宫中记得听话!辛照就此别过!”辛照说罢,转身就走。 少年挺拔的身影总是带着决绝与倔强。 他甚至连她带给她的杏花糕都没有顾得上拿。 泪珠如洪水决堤般喷涌而下,她生气的将杏花糕一把扔在地上。 阿笙和阿银从暗处出来,不断安慰着这位小公主。 她生气的跑了出去,阿笙和阿银连忙跟上。 李幼恩目睹了全程,还是有些不忍离去,默默跟着她到了宫殿中。 说来也巧,这次私跑出去,被嬷嬷抓了个正着,娘娘听闻,让身边的女官打了她板子。还未消退的红眼眶,此刻在板子打在□□上的顿感声中又红了一圈。 李幼恩想要替她挡下板子,可怎么都不用,都会一一穿过她的身体,落到下方幼小的身子上。 连带着阿笙和阿银都受到了处罚。 小幼恩被送回寝殿时,已经疼晕过去了,李幼恩做不了什么,只能静静的守着她。到了半夜后,小幼恩又被疼醒了,龇牙咧嘴的顶着沙哑的嗓子喊着阿银和阿笙。 连喊几声后,始终不见阿笙和阿银进来。 她不知,因她的私跑出去,阿笙和阿银也受到了不同程度惩罚。 李幼恩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髻,她就像是在抚摸着空气般,但她还是心疼的想要摸摸这个小女孩。 “殿下!殿下!”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间,眼前的这些景物都化作了一顶纱帐。 李幼恩回过神来,偏头瞧去,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她床边。 她被吓了一跳,唰的直坐起来。 眼神中满是排斥。 “殿下莫怕,我是侯爷派过来伺候殿下的!”她解释着,“殿下身边只有哑姑一人总归是不方便,留奴婢在身边传话也好!” 李幼恩不喜生人,无论谁送过来的都不喜。 “我身边有哑姑足矣!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李幼恩说着:“哑姑,将人送出去吧!” 一旁的哑姑将人拉出去。 “殿下!殿下!” 哑姑回来时,李幼恩独自穿戴好了。 见哑姑回来,她问道:“人走了吗?” 哑姑摇摇头,表示人并未离开。 她还比划着:殿下,她此刻正跪在门外求殿下收下她,她说回去之后也是死路一条!还望殿下可怜可怜她! 李幼恩并没有着急表态,“随她去吧!等会儿说不定就自己离开了!” 她突然想到刚才她出现在自己床边,“她是怎么进来的?” 平日里殿下睡眠浅,不到卯时就醒了,但是到了辰时哑姑发现殿下还在睡着,她以为殿下是劳累过度,想多睡一会儿。 渐渐到了巳时,哑姑觉得奇怪,她前来摇过李幼恩发现她没有清醒的迹象。 就在此时梅香过来,她一时情急才让她进屋。 左右哑姑将事情经过都一一说明白了。 哑姑还在担心问着,殿下身子可有什么大碍? “并无大碍,昨夜梦到了些好梦,睡得沉了些!”李幼恩解释。 殿下,饭食都摆好了,要不要现在用些? 这饭食,哑姑见李幼恩不醒,在一旁小灶中热了一道又一道,现在此时饭菜还是热乎的。 为了方便,这阁子一旁安得有小灶,倒是方便不少,省的热个菜的功夫还要跑厨房一趟。 “走吧!”李幼恩同意。 李幼恩食用不过几口后,让哑姑把东西撤了。 她看见外边暗沉沉的天气,问哑姑,“人走了吗?” 哑姑自然看见了这天,她开着窗,瞧见那人还跪在外边。 对李幼恩摇摇头。 “马上下雨了,让她快些走吧!” 哑姑闻言出去了,怕那姑娘听不懂,她特意拿了纸笔,在纸上写下:马上下雨了,殿下让姑娘快些回去吧! 跟着殿下几年,她曾教哑姑学过认字,哑姑认得几个字,除了写字丑外,哑姑有时还骄傲着她一个婢女也能习字。 梅香却格外执着,对着阁子拼命大喊着:“求殿下留下我吧!我若是回去了,府中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会被发卖去窑子里的!” 见她不听,哑姑一时半会没择回去了。 在阁中李幼恩就听到了她说的话,她并未发话。 哑姑前脚迈进阁子,后脚就传来了雨滴砸落的声响。 “哑姑,拿把伞送出去!” 哑姑又在屋中寻了伞给她,她却一把扔开,“殿下不肯收我,还不如让我死在这儿,省得今后面对那些见不得光的日子!” 雨势没有渐小。 哑姑再次回来时,李幼恩叹息声,“留下吧!” 哑姑楞楞,当即点头,再次跑出去。 大雨滂沱,她望着被雨水压低的荷花朝着池面俯去。 她还是心软了! 第7章 第七章 辛家祖宅的人一早又过来了,刚好碰见了准备上朝的辛照。 身边的守卫将其拦住,在辛照发话后才放他过来跟前。 “你且回去说,我下朝之后在去。” 得到准信后,这才匆匆回去报信。 吴尧见他答允,疑惑道:“侯爷不是今日卫大人在仙阙楼邀您用膳吗?” 这么一说,辛照倒是想起这茬来,临了,“先推了吧,就说今日有事去不了,改日再登门赔罪!” 吴尧应下,着手让底下人去传了话。 整装好后,吴尧驾着马车摇摇晃晃的朝着皇宫走去。 他摸了摸怀中的书信。 吴尧将车架停靠好后,辛照才缓缓从车上走下来,辛照吩咐道:“你在此处等我就是,我去去就回!” 宫中的守卫多认识辛照,在稍加检查后就将人放了进去。 辛照并不急着往太和殿去,慢悠悠的拐到了内奏事处去,底下小太监立马通知管事的过来。 还没等管事的出来,辛照将怀中的信件拿出,交由小太监代为交呈。 而后告了假后,便朝着宫外而去。 内奏事处的管事太监过来时,辛照已经离开一会儿了。 小太监立马将辛照带来的东西交了出来。 “公公,这是辛侯爷呈上来的,说让公公代为交传给陛下!” 老太监翘着兰花指将信件拿到手中,眯着眼睛,看见“陛下亲启”几个熟悉大字时,瞬间愣住了。 这熟悉的字……是……她回来了? 他早年在先皇后身边伺候的,养在皇后膝下的几位公主的字基本都是他代皇后教导的,再是熟悉不过。 在先皇后为了先帝守灵后,他就被调到了这内奏事处! 他就算老眼昏花也断不会认错的! 握紧手中信件后,着急的向外走去。 他要把这件事告诉远在皇陵旁行宫的娘娘! 不知殿下是怎么回来的?陛下知道这件事吗?为何殿下回到这凌阳城中半点风声也不闻? 一连串的疑问徘徊在他心头,可现如今最重要的是将消息告诉娘娘! 他一边吩咐人着手将消息递出去,一边着急的往乾清门去。 他让人通传了声,便在乾清门外候着。 王振闻声而来,手上的拂尘随着步子摆动不定。 “见过胡公公!”王振尖锐的嗓音,传到门外徘徊不已的胡公公耳中。 宫里的人多看在他伺候过先皇后,多给几分薄面。 见他时,王振也还在好声好气的问着近来状况。 两人寒暄几句后,胡公公这才说出来意。 “先前辛侯爷到院中将此信交由杂家,这才特意跑一趟,还望王公公将信件呈到陛下面去!” “客气了,以后这送信的差事交由底下人来做就是了,还劳烦胡公公多跑一趟!” “应是大事件,辛侯爷都亲自出面了,杂家理应跑一趟!” 辛侯爷? 王振突然想到今日辛照称病告假之事,没有想到竟还亲自跑内奏事处送信来了。 胡公公提出告辞,王振目送他走远后,眼神沉静的盯着手上的信件。 立马招来了一旁的小太监,“去问问,胡公公可否派人出宫!” 得到吩咐,小太监果断跑开。 王振也并不着急将信件送到陛下面前,他也并没有将信打开。 没等一会儿,就见小太监匆匆回来报信,“公公,胡公公那边就在一刻前派了人出宫采买东西!” 王振闻言,一言不发,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他起身,拍了拍宽大的衣袍。 他心里都有底了,朝着乾清宫正殿走去。 当今陛下单名一个“霁”字,自先帝仙逝后,不过即位两载,如今国力富强,百姓富庶,早已不是永昭年间可比拟的!民间对这位帝王赞许有加,祁国的发展如日中天,要说这唯一的污点大概i就是被送往和亲的明懿公主。 都说帝王心思难测,但是王振怎会不懂帝王此时的心病呢? 正因为太懂,他知道帝王的顾虑与狠心…… 就像无数个往常一样,见到天子那刻,他安分的跪下去,直到天子应声,他才敢直起身子。 “陛下,这是侯府送进来的信件!” 他一边说,一边观望着皇帝的神色。 李霁眼中在听到侯府时那抹烦躁被王振清晰的捕捉到,李霁的不怒于色很快就盖过烦躁。 “呈上来!” “是。” 王振小心翼翼将信件放到案桌上。 李霁将信件拿起,迟迟不见打开,随手又放置在一旁,王振暗暗瞧着,不敢说话。 大约过了一刻,手中放下奏折,将刚才随手扔一边的信件拿起来,缓缓将其打开。 一字一句的将信件看完后,将其移到烛火上,看着火焰将信纸吞噬干净。 “王振!” “奴才在!” 李霁发话,王振迅速站出来。 “你亲自去将太后请回来,此外再派些人送到明懿那护送她至皇城寺!” 得到吩咐,王振立马着手去办,得了皇帝的令牌一路上都是畅通无阻。 —— 辛照从宫里出来后,吴尧掉转车头,来到了辛家主宅。 一早得知辛照过来,辛老夫人就早早站在门外亲自等着辛照的身影。 看到辛照马车如约到来时,辛老夫人喜极而泣。 辛照一下车就看见泪眼婆娑的祖母,大步向前,一掀袍“咚”一声跪在老夫人面前。 “不孝孙儿拜见祖母!” 巨大的声响砸在辛老夫人心坎上,急切的将人拉起来。 “孙儿经年不见,消瘦不少,快些起来让祖母好生看看!” 辛照听话的起身,祖母拉着他的手左瞅瞅右看看,生怕少看一眼这些年的变化。 “祖母外边风大,快些回屋吧!” 看着祖母佝偻的身影,辛照也感慨万分,有痛恨、埋怨自己,唯独没有后悔,他没有半点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好好好!我们回去说!” 一群人乌泱泱的往府中走,府中的亭台楼阁、一草一木都还是五年前的摆放,没有半分变化,可辛照又觉着已经变了…… 祖母的步子不在同从前似的有力,走了一小段后,辛照明显感受出来。 他让人抬了软轿过来。 看见轿子的那刻辛老夫人下意识有些排斥。 “祖母坐着,孙儿陪你走走就是。” 在好一番劝说下,辛老夫人这才坐上软轿。 辛照站在轿旁,听着祖母絮絮念念起了诸多往事,许多辛照都没有印象的事,祖母都一一说了出来。 “你父亲这些年……”在说到近况时,辛老夫人有意提及辛照的父亲,辛照脸上的神色自若,老夫人也拿不定底,只好匆匆略过,怕惹恼了他,又是经年不见! 祖母的心思,辛照一眼便知,但是他不想扰了祖母的兴致。 转了一会儿后,老夫人有些倦意,提出回去。 “砚儿,我让厨房炒了你爱吃的菜,今日定要好好陪陪我这老人家!” 辛照,字淮砚。 辛照点头应和着。 回到厅中时,厨房的饭菜已经上好了,他扶着祖母入座,待坐好后,祖母拉着他坐在旁边,“一家人好久不见了,唤上他们一齐吃顿团圆饭吧!” 辛照没有拒绝。 老夫人赶忙让人去挨个传唤。 辛照父亲这房,膝下并不只有辛照一子,辛照为长,底下还有庶弟、庶妹,也算是人丁兴盛! “你不在这些年,既年去岁就已成婚,当日送了消息过去,你并不在城中,如今可要好好见见!”说到成婚时,老夫人瞧着二十有五的孙儿至今一人,难免忧心。 “淮砚,如今天下渐归太平,也得好好考虑自己了,祖母年入古稀,这群孙儿中最放心不下你,希望入土前,能瞧见身边有个知心人!” 辛照闻言,眉头微蹙,“祖母定能长命百岁!”他对成婚一事只字未提。 老夫人却不想放弃,这么些年了,恨也恨过了,怨也怨了,辛家是负了辛照和公主,但是现如今已成定局,辛照同辛家已离了心,他也躲了五年,他终归还是辛家人! 这个孙子太聪慧,也太执着,可偏偏在一众孙儿中,老夫人最心疼的也是他,她希望他能够有个好的归处! “你可愿听祖母一言?”老夫人问道。 “祖母直言便是!”辛照有预感老夫人想要说什么,“孙儿对成婚一事自有定夺,若是祖母对此有所干涉,恕孙儿不与!” 他态度坚决,任何人来都休想让他更改。 气氛微妙下,老夫人话锋急转,问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可还怨你父亲?” “怨,也不怨。” 辛照怨的是,他独断而行,至此他同辛家离心;不怨的是,他如今如愿将人带了回来! 老夫人心里明白,可她不懂,既怨,却也不怨,这是何解? 老夫人略有疑惑,不等她问,辛照坦言:“祖母不必忧心就是,孙儿自有打算!” “可否看在祖母的面上,同你父亲好生说说,他这些年时常记挂着你!” 辛照没有发话,他既未同意,也未拒绝。 对于家中的情况,辛照常年在外,知道的少之又少,对于父亲的消息,辛照从未去过问,也不会让人打听。只听街坊传言他因疾常年在家中休养,朝中早已没有了他的位置。 他也不知这消息真假否。 “孙儿记着!”过了许久,辛照才道,他不想拂了祖母的面子,好生应下。 第8章 第8章 屋中正聊得火热,随着下人高声传唤:“老夫人,大老爷到了!” 屋中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辛照的笑意僵住了,他朝着门外瞧了眼,而后又默默收回视线。 “见过母亲!” 男人两鬓渐白,眼神孔武有力,浑身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神态。负手而立间,眼神扫过辛照。 辛照若无其事的喝着茶水。 “老大来了,快来坐会儿,一家子好些日子不见了。” 他点点头,坐到老夫人旁的次位上,眼神却盯着辛照。 “你何时回来的?”辛庄集开口道,言语间带着些许质问的意思。 辛照缓缓答道:“刚到陵阳几日。”也算给足了他这个父亲面子。 两人说完后,谁都没有开口,像是在赌气,又像是无话可说的陌生人,场面寂静极了。辛老夫人暗自打量着,见两人谁都不肯开口。 左右下人前来传唤饭菜好了。 原先计划着就在这屋用膳,想到人多,又临时改了地方,命下人多加几道菜,送到大院子去。 辛老夫人发话,“走吧!先去就膳吧!” 辛照起身扶着老夫人,辛庄集落在了后面。 他一心在老夫人身边,倒是半点没有注意眼前这位许久未见的父亲。 “你那侯府也是幽寂,不如过来小住几日!” “军中事物尚多,孙儿抽不开身。” “你还躲着你父亲不成。” “孙儿并未。” 老夫人无奈叹息道:“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有些事情早该放下了,祖母不想为难你,但是你本就同辛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况且你在想想,就算当年你尚了公主,你这一生的抱负你甘愿放下吗?” 抱负?辛照前半生只为辛家而活,正因他是辛家之人,所以亲手将她推向他国,五年漂泊,他还能再次找到她已是莫大的恩赐。可这人生漫漫,他想为自己活一次,哪怕只是默默陪着她已是极好! 辛照或许失去太多,他已经不在奢求什么了。 可在这份奢求下,他热切的渴望着他们可以回到从前那般两小无猜。 人或许就是太贪心了点。 辛照静静想着,对于老夫人的话毫不在意。 见他不理睬,老夫人幽幽道:“你父亲这些年也是疾苦,一家人之间莫生了嫌隙!” 辛照笑笑,“祖母严重,我同父亲一如既往!” “若是我不差人过去,怕是此生都不入辛家这宅门了!” 老夫人字字珠玑,却字字见血,这么多年各种腥风血雨她都见过,她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 眼见到了摆膳的厅中,老夫人也并未再说下去。 还不等她迈进门,就听到了屋内欢声笑语。 辛家还有几位妹妹尚未婚嫁,此刻正在屋中谈天阔地。 “何事这般开心!”老夫人笑着走进去。 见到祖母那刻,众人纷纷过来请安。 “祖母安好!”众人齐唤。 眼尖的瞧到站在祖母身旁的男人,辛五娘一眼瞧出了此人,点点头唤道:“大哥!” 往日的大哥总是温润如水,数年不见,眼中的温润早已不见,反而代之是一抹冷峻,深沉得让人畏惧。 他冷冷望着辛五娘,不急不缓嗯了声。 对家中姊妹他知之甚少,想起今日不曾带什么礼物来,开口道:“今日来得匆忙,不曾给各位妹妹带礼物,明日我让吴尧在库房中取了送过来!” 几位妹妹客气言谢。 几人散开,辛照扶着祖母坐在主位,辛庄集在后面跟来,坐在老夫人左手边。辛照原先想坐下边,老夫人拉住他坐在右手边。 待众人坐好后,辛致挽着妻子入座。 见到辛照也在,开口问道:“大哥许久不曾归家了,难怪祖母让人传唤!” 听他说话,辛照抬眼望去。 辛五娘望着两人,二嫂温柔的盯着众人。 “军中事多,我不常在城中!” 辛照解释。 自和谯国开战以来,辛照大多数都在前线,很少回来,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只是没有想到他这一待就是五年之久。听说此次谯国战败,他这才班师回朝。 辛致对这些事不是很清楚,他没有辛照的能力与魄力,在朝中谋了个不起眼的小官职后,日子过得也还可以。 虽说幼时是同大哥一同长大,但是他同他并不算亲近。 这顿饭吃得倒是相安无事,饭桌上无一人开口。辛照不时给老夫人碗中布菜,辛五娘却感到这气氛不对,父亲自打进门起虽未说话,但脸色却十分难看。 在瞧着悠然自得的辛照,父亲的眸光不时扫向他,一桌上众人心思各异。 好不容易等到用膳结束,辛五娘见二哥、二嫂离开,借口也先走了。 辛照不想多留,众人散去后,也打算离开了。 辛庄集开口:“辛照!” 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 “随我来趟书房。” 老夫人闻言刚想要开口,辛照安抚的拍拍祖母的手,示意她安心。 她并不放心,害怕这对势如水火的父子闹得太难堪,派了小厮一同前去,万一有个什么,也好及时劝阻! 书房内。 辛庄集屏退了屋内的人。 “父亲有何要事相商?” 辛庄集示意他坐,却不见他移动半分。 “不必了,左右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他太清楚了,只是不愿与他多说了。辛庄集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儿子,他长大了、有了权势,再也不用受任何人所要挟。 就连他这个父亲在他面前都没了话语权…… 他教出了一匹狼,如今它的爪牙要直面辛家…… “你……辛家的未来皆系你一身,愿你接下这担子,再赋辛家百年荣光!” 他不是为了谁而来,他理智的权衡利弊,辛家若再无人挑起来,他无颜面对辛家的列祖列宗。 “家中不只我一人,父亲怕是忘记了,一早我就自请逐出辛家!” “当年之事只当你一时糊涂,族中族老皆不会多言。”他顿了顿,接着道:“辛家同你本是一体。” “我说,不愿呢!”辛照肯定的回复他。 他不愿!辛家百年荣辱与他何干!前半生为了辛家而活,他逃脱了这牢笼,他再也不愿自囚于此! 辛庄集怒道:“辛照!你当知,你同殿下再无可能!破镜难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同她当是再无可能,偏偏辛照不信,将辛家给他安排好的一切扔下,跑去边疆,厮杀了整整五年才肯回来! 可这一切改变了什么吗? 没有。 他还不是独自回来了。 “你怎知破镜不能重圆!若非当年你拦阻,殿下又怎会一去谯国数年!是我、是辛家欠她的!” “还望父亲记住,我不愿为这辛家而活!”说罢,辛照破门而出,大步迈出屋子。 辛庄集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叹着气,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殆尽。 辛家这一手的烂摊子,要毁在他手中了…… 辛府中无人敢拦他,见着他冷着脸从书房出来时,众人都知晓大概是同老爷闹了不愉快!众人识趣的让开了道,免得殃及鱼池。 吴尧守在马车上,见辛照出来,脸色并不好,这听他吩咐:“回府吧!” 吴尧没敢问,默默按着他吩咐驾车离开了。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稳稳停在侯府门前,他大步走进去。 脸上从辛宅出来的怒意消失殆尽。 管家一早候了过来。 “殿下呢?” 敏锐的他一早察觉到了一抹不同寻常的气息,“府中可有人登门?” “侯爷,宫内王公公带了口谕过来,并另外领了陛下身边的几位亲卫送给殿下!” 早在辛照离开不久后,王公公就登门拜见过殿下了。见辛照并未在,匆匆说过几句话,留下些人手后便回去复命了。 “同殿下说了什么?” 管家摇摇头,表示不知。 面见殿下时,将侯府的一众人都屏退了,没有知道二人说了什么。 “不知,当时并无人在场……” “我知晓了。”辛照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吴尧停放好马车跟上后,见他站在路口处迟疑不定。 “侯爷!” “您站在此处作何?” 他前来是打算去库房挑些东西送到辛家老宅的,辛照一早出来时就吩咐好了。刚想前去请示,正巧遇到辛照,省得他多跑一趟。 “侯爷,属下过来从库房取东西的。” 辛照并没有忘记这茬,点头同意。 辛家那边要是没有点表示,难免落人口舌。 “林叔应当没有走远,你同他说一声就行了。” “侯爷是犹豫去哪儿吗?”吴尧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这整座侯府都是侯爷的,侯爷想去哪儿直接过去不就行了。” 辛照一眼不发,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多嘴。 吴尧不敢多说,溜走了。 “侯爷,属下还要送东西,先行一步啦!” 见他走远,暗自叹着气,他还是迈出那步,明眼人都瞧出了,他此去的方向是挽月阁。 挽月阁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但辛照却觉得走了许久许久。 见到皇帝亲卫金光闪烁的甲衣,似要将这挽月阁守得水泄不通。 他们并未阻拦辛照,当没事人般放了进去。 第9章 第9章 第一个发现辛照过来的是梅香。 李幼恩原先想让她休息几天的,刚淋了雨,但是梅香坚持,两人犟不过她,任由她在院子中忙。 彼时哑姑正帮衬着李幼恩收拾着将要带去皇觉寺的东西。 “见过侯爷!” 听到声音,李幼恩放下手头的东西,“哑姑,去沏壶热茶过来。” 哑姑瞧了二人一眼,便出去了。 “殿下,这是准备收拾东西去哪儿?”辛照盯着她,他想从她口中知道,很显然李幼恩不想亲口透露半分。明明他能做到的事,她宁愿去求助和她没有半点感情的皇兄,也不愿意找他…… 李幼恩相比之下,更显得沉静了,“趁着这几日有空,想去皇觉寺走走!” 她只说想出去走走,这模棱两可的说辞,辛照一时间生怕她一去不回,赶忙道:“即是去皇觉寺,我护送殿下去吧!” “军中各种政务需要大人处理,就不劳烦大人了。” “事物皆处理好,殿下不必担心就是,皇觉寺离城中距离较远,万一有事情,我才好向陛下第一时间交代!” “……” 他搬出皇帝这座大山,让李幼恩一时语塞,皇兄身边的公公领着亲卫过来时,就已经暗中摆明了,她此刻暂住侯府中,便要安分守己…… 她不用说也该清楚,辛照是皇帝那边的人…… “一切任由辛大人做主就是!”李幼恩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意。 哑姑端着茶水进来时,给辛照倒了杯,他没提走,李幼恩也不好提出赶人。 所幸任由他坐在屋里,李幼恩也不打算管他,将人丢在一旁后,又开始收拾东西了。 等将东西装好后,李幼恩转头发现辛照还在。 “收拾妥当了?”辛照问,“我们等会儿便出发吧!”早日办妥了,早些回来的好。辛照却没说后半句。 李幼恩点点头。 辛照喊了人进来将东西搬出去。 李幼恩并没有带什么重物,左右不过几件小物件,她原先还想着去寺中住上两日,在打算今后的处境。 她知道自己现如今的处境尴尬,去哪儿都不合适,在寺中修行也不错,好歹有个安身之处……但她没有想到,辛照要跟着同行,在寺中多住几日的借口在他身上似乎并不好用…… 等她将阿银她们安顿好之后,她总要离开的…… 李幼恩细细考虑起将来。 梅香接连喊了几声,都没见她有反应,“殿下,殿下!”她在她面前挥动手臂,李幼恩这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她望了眼四周,发现辛照早已不见了。 “辛大人呢?” “大人出去了!” “我知晓了!”李幼恩起身,梅香还跟在她身后,又想起此去肯定又要耽搁不少时辰,“梅香,你就在挽月阁等候吧,我们去去就来了!” “殿下!”梅香见不带她,有些着急起来。 李幼恩去皇觉寺是有要事要办,她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梅香在内。 这些事是她一个人的事,并不想牵连过多! 李幼恩的决心已定,对着梅香缓声道:“这阁中无人总归不放心,你就在阁中等我们回来就是!” 梅香只好应下。 她带着哑姑转身朝着府外而去,马车一早就停靠在了门口,辛照坐在马上等着二人。 他见她出来只带了哑姑一人,不见其他俾子,他也没有过问,等人坐上马车后,他下令出发。 李幼恩坐在车内,哑姑同她一起。 她开口问道:“哑姑,东西都带好了吗?” 哑姑手中死死拽着包袱,确定的朝着她点头。 东西都在这了! 李幼恩却仍觉得不放心,心里忐忑不安。心里乱得很,但这件事对她来说比她命还重要,不能有半点闪失! 原先还想着哪出适合供奉阿银和嬷嬷的尸骨,她们临死前念着想要回家,她带着她们回来了,思来想去皇觉寺较为合适,幽深安静、再也没有外人可以打扰她们。 出了寺门,向着远处眺望,目光直指陵阳城中,再也没有比皇觉寺更合适的地方了! 这件事情她不敢对外声张,只有哑姑同她知道,回来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她无奈向皇帝写了请求信,去皇觉寺中一趟! 好在皇帝应了下来,给她省出不少麻烦! 不得不说哑姑跟在她身边久了,最是懂她,见她有些忧心不断。 殿下,您不必担心,阿银和嬷嬷回到故乡,她们该是最开心的,殿下也该开心才是! 哑姑慢慢比划着,李幼恩一眼便读懂了。 她瞧着哑姑的嗓子,有些难受,跟着她去谯国的,最后只剩哑姑一人,或许她也早该死了,是她们用一条命搭着一条命才让她苟延残喘活了下来! 可她们知不知,活着也是一种痛苦,每天都是活在罪孽中,让李幼恩一度奔溃,可她却又不得不活着,她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期望,她连死都不能! 回来的几日,比在谯国还要煎熬,她在想着,要是一早她便死在谯国,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了? 要是她不是父皇的女儿,这一切会不会都不会发生了? 没有人能告诉她这个答案,她自己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宽慰自己的答案。 “我都知晓的,等事情都尘埃落定了,我给你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嫁了吧!”李幼恩迟疑道:“我欠你们太多,你们该有自己的人生才是!” 哑姑着急的摇摇头。 “我不嫁,殿下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傻姑娘,你哪能陪我一辈子!”李幼恩摸摸她的脑袋,她连自己下一刻落在何处都不知道,她不想哑姑同她一起受苦! “等这些事情结束了,殿下,我们去江南吧!画本上的江南烟雨蒙蒙、才子佳人,殿下以前很是向往!我们一起去吧!” 李幼恩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她不忍心将她这份纯真打破。 是啊!永昭年间的李幼恩对这温暖如春的江南向往极了,满心满眼盼着能到江南看看,可现在的李幼恩想要出趟旁人的府邸都格外困难,她还能到得了江南吗? 她大抵这辈子都到不了了…… 李幼恩笑着,一如既往温柔的朝着哑姑笑着。 哑姑以为她的殿下也是同样憧憬着,期盼着,等所有事情解决了,她们就能一同去江南了。 —— 远在皇陵旁的行宫中,殿内安静至极,横梁上挂着的白帆,随着窗外吹进来的风而涌动。 一旁站着的宫俾却习以为常。 殿内传来珠串碰撞的声响,影影约约间闻到一股子檀香味,让一旁站着的宫俾困意涌现,一个不留神间碰倒了一旁的烛台。 “哐当”一声,困意瞬间被吓醒了。 立马跪在地上,“娘娘,奴婢知错了!” 里面隐约间瞧见一位打坐的身影,声音缓缓道:“下去吧!” 带着些许安抚意味在,并没有责罚她。 “谢过娘娘!谢过娘娘!” 上了年纪的管事姑姑,将人领了出去,“下次小心些,莫要犯了这些错!” “奴婢知晓了,日后定不会再犯!”宫俾言语恳切。 管事姑姑敲打几句后便将人放回去了。 只见一婢女匆匆朝着此处赶来,见到姑姑那刻,立马向姑姑附耳通禀。 管事姑姑看了她一眼,问道:“人呢?” “回姑姑,还在外边候着的!” “将人带到偏殿去,我立马进去请示娘娘!” 宫俾得到指令,匆匆下去了。 管事姑姑不敢逗留,立马转身朝殿内走去。 她将殿中的宫俾全部喊了出去,她这才敢出声:“娘娘!胡公公从宫中递了消息出来!说是……说是……” 听到这,转动的珠串瞬间停下来了,“你直言就是!” “说是有四公主的消息了……” 这消息出来,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宫人们声唤的娘娘这才转动身形,一张遍布疲态的脸庞长出了许多皱纹,一头银黑相间的头发全被盘了起来。 “消息当真吗?” 刚说完,立马有宫俾前来禀报,“姑姑,陛下派人前来了!说是想请娘娘回宫!” 女人望了眼管事姑姑,开口道:“哀家知晓了!容哀家收拾一番,明日便出发吧!” 管事姑姑斗胆上前扶起她。 “娘娘!您怎么看?” 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她能怎么看,如今上了年纪,老眼昏花宁愿看不见的好……只见她叹了口气,无奈道:“回去瞧瞧吧!” 她没说瞧谁,陛下并非她亲生,幽居行宫这几年陛下都是不闻不问,如今倒是遣人过来请人回宫了! 要说公主嘛!也是同她感情算不上深厚,但是总归在她膝下养过些时日! 这算是回去看看她了……这么些年,娘娘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否则怎会在这破落行宫躲了几年。 “奴婢马上收拾!” “嗯,去吧!” 管事姑姑行了礼便匆匆下去了。 窗外的天气又沉了,空气中夹杂着一股压抑的气味,山雨欲来,她却眉头紧锁,这不见得是幸事…… 第10章 第10章 一连几日都是多雨的时节,空气中时常裹挟着泥土的气息,李幼恩不觉着难闻,相反有种愉悦感在里面,一扫刚才的不悦。 马车渐渐远离了城中的喧嚣,李幼恩才感探头出来瞧上两眼,很快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过了平缓路段,上了山之后,马车的颠簸感更盛了。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 辛照不时回首,见马车内没什么太大动静后,继续盯着前面赶路。 紧赶慢赶,终于在李幼恩不知多少次探首后,马车停在寺门前,皇觉寺到了! 还不等下人拿来脚凳,李幼恩迫不及待的跳了下来。 自回来后倒是鲜少见她这般欢快过! 哑姑紧随其后,怀中还死死抱着包袱。 辛照一早就先让人前来打好招呼,主持在寺门处等待许久。 “阿弥陀佛,见过辛大人!” 主持知认得辛照,并不识得李幼恩,她回来的消息知道的少之又少,认不得也是很着正常。 辛照同她并肩而立。 “主持不必多礼就是!” 辛照笑意盈盈的朝着主持打招呼。 主持不敢耽搁,立马给他们带路,边走边讲解着:“香客们进香的地方在这边!” 辛照将亲卫们都屏退了,此时跟在主持身后的就她同哑姑以及辛照三人。 李幼恩一句话也没有同他说过,彷佛此人不存在似的,辛照也不恼,默默跟在主仆二人身后。 穿过一扇弯月拱门,李幼恩立马瞧见了面前这墩巨大的香炉,主持示意他们进殿。 李幼恩缓步走进去,殿中那座金光闪烁的佛像正安静的注视着他们进来的一行人,嘴角微微上扬,悲悯而又和蔼,浑身间烟雾缭绕,神圣不已。 小沙弥默默给香点燃之后,递给了他们。 李幼恩道了声谢后接了过来,作揖之后再由沙弥接过插在香炉间。 李幼恩双手合十,静静跪在蒲团上,默默向佛祖诉说着自己的请求。 望佛祖保佑,阿银同嬷嬷早日去往极乐世界!信女愿今后一心步入佛门,已还她们再造之恩! 辛照倚在门边,静静瞧着她虔诚的样子,心头一软。 他生来偏生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向来只知道人定胜天,故而他并未直接踏进殿中,只是倚门望着二人。 主持见他不肯进来,劝说道:“辛大人不进来上柱香?” “辛某自知身上杀孽太重,就不进去了!” 还不等他多观望片刻,吴尧疾驰而来,“侯爷!” 他一脸焦急,正有急事要说。 “何事?” 他附耳过来,吴尧小声道:“去谯国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 他心头一怔,瞧了眼屋内主仆二人,向外走去,“喊两人过来护着殿下的安危,我去去就来!” 吴尧很快调遣了人过来。 李幼恩睁眼时,辛照已经不见了。 她站起身来,示意哑姑将包袱中那方小小的盒子拿出来。 “不知能否麻烦主持帮我超度二人?”她也不遮掩,了当道:“她二人皆因我枉死,生前都是良善之人!” 主持略有所思,并未回话。 “主持放心,今后我定会多向寺中捐赠香火钱!” 李幼恩没底的摸着袖下的珠串。 “阿弥陀佛,并非在下不愿,乃是盒中怨念颇深,老朽无能为力!” 李幼恩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主持。 “师父说笑不是,佛法高深,定有办法不是,她们并未作恶,哪里来的怨念!” “姑娘,凡事皆讲究因果二字,二人皆因你而枉死,你即是那因,你便也是那果!” “我即已是因果,为何她二人渡不得!我愿拦下一切罪过,只求她二人来世一线生机!” 她字字珠玑,言语恳切。 主持叹息着,见她执着不已。 “你已死气环绕之相,莫在执着,见你同佛法有一段机缘。莫在执着,早日放下吧!” 李幼恩不甘心,为什么佛法不是普渡众生嘛,她们二人不也是众人之一,为何渡不得。 “主持!您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她情绪有些激动,哑姑在一旁拉住了她,沙弥也拦着她。 主持无奈摇摇头,“渡不得!阿弥陀佛。施主回去吧!” 主持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徒留李幼恩无力的瘫软在地。 她快速冷静下来,主持还并未走远,她问道:“主持可否容许我将二人葬在后山!” 主持脚步微顿,叹息道:“可!” 到头来,她连渡她们的能力都没有…… “哑姑,带着她们,我们走吧!”李幼恩冷静下来,缓缓道。 她知晓后山寂静,视野也最佳,寺中既然不能渡二人,将她们放置在离佛寺近的地方也好,佛光照拂下,总能化解她们的怨念! 李幼恩默默想着。 她像是找到主心骨似的带着二人朝后山走去。 —— 辛照得知消息传回来便迫不及待的来到了寺中的禅院。 带来消息之人是他身边的亲信荀吉。 他原先到府中,得知侯爷已赶往皇觉寺,他掉转马头追了上来。 “消息如何!” “回侯爷,此次谯国一行,属下已经探查谯国尚在内乱之中,如今全龙无首,怕是得消停一段时间了!”他此去谯国探查,此为其一,再有就是:“您让我查的明懿殿下之事……” 见他有些吞吐,辛照直言道:“有什么你直说便是!” 他现在只想听她身上的来龙去脉。 得到准信,荀吉才敢将自己探知道的说出来:“殿下曾同谯国的威武将军育有一子……此外自永昭十三年自先皇仙逝后,殿下便一心向佛,长居佛堂之中!” 永昭十三年先皇逝世?她是为了向先皇守孝吗? 可两年期限已过,又怎会见着肉糜半点不食呢? 辛照觉得其间不会那么简单,“那……哪孩子的去处可查到了?” 殿下回来时身边就哑姑一人,不见孩子的身影。 “未曾查到,坊间传闻殿下十分不喜这婴孩,自生下之日便由下人抚养。听说殿下幽居佛堂之后,便交由府上姬妾抚养,但是属下一一探查威武将军府中,并未寻到相同年龄的孩子……” 怪,十分奇怪! 辛照只觉得有根绳子勒在他脖颈出,十分无力 。 他不知道她这五年过得是什么日子,就连她有了孩子他也无从得知…… 她大抵是心灰意冷极了,就连留着她身上血脉的孩子也顾不上寻……自来祁国后,也不曾听她念过这孩子。 “怎会找不到人,从那威武将军处查!” 从威武将军处查,这倒是让荀吉犯了难,不知怪侯爷记性不好,还是侯爷记性太好了,“侯爷,威武将军早已被您击杀于马下……” 辛照皱着眉头,十分不解,被他击杀于马下之人众多,还当真不知这威武将军乃是何人。 荀吉解释着:“就去岁之时,他挟持殿下于两军阵前,侯爷您一气之下将人毙于马下!” 随着荀吉缓缓道来,辛照这才想起这桩过往。 谯国节节败退数日,气急败坏之下,将殿下掳至阵前,扬言要拿她祭旗,辛照情急之下将人射杀! 原来那便是殿下的和亲夫君,对殿下当真恶劣! 那么金枝玉叶之人,却被这般对待! 辛照闻言还有些懊恼,怎会这便便宜的让他死去了,该是让其受一遍殿下所受之辱才算解气! “他身边总归有人知晓的!查!将此事好好彻查一番!”辛照咬牙切齿发话道:“将这五年的来龙去脉都查清楚!” 荀吉点头应是。 还有一事他尚且想不通,“殿下,找到人了……怎么处理呢?” 怎么处理? 若是殿下对这孩子有情,侯府多张嘴巴有不是什么大事,若是殿下不喜,将孩子好生找个好人家送养着,总归留着殿下的血! 可殿下这些日子不闻不问,莫约是不喜吧! 他刚想人荀吉找到人后,找个好人家送了,可转念一想又改了口道:“将人带回来再做打算吧!” 还是问一下她的看法吧!若是替她做了决定,他们这岌岌可危的关系怕是更难了! “你让谯国那边探子好好查查!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几日吧!无事你先退下吧!” 得到吩咐,荀吉快速离开。 见他走人,辛照也没有逗留,朝着正殿方向而去。恰好遇到了寺中主持。 “辛大人可是寻女施主的?她此番不在殿中。” 一听她不在殿中,辛照急忙追问:“人在何处?” “辛大人,往事莫在强求。”主持缓缓道。 “我问你人在何处!”辛照急声道。 一旁的沙弥见这杀神发怒,立马说:“女施主往后山去了。” 得到答案,他立马朝着后山的方向狂奔而去,半点顾不得自身形象。 主持在后面苦口婆心的喊着:“破镜难圆……” 也不知他听进去多少…… 小沙弥不解,师傅常日里最是看重这些因果,为何今日…… 见他疑惑,主持叹息着解释道:“命格随贵不可言,死气环绕,乃是薄命之相!”可偏偏她身上还连着一丝同佛家之气。 都是命数,或许众人都是这命数中一环! “日后你便明白了!”主持伸手摸了摸沙弥的小脑袋。 因果轮回,至死方休! 第11章 第11章 天空中的雨点不由分说的砸下来,她用那双满是泥点子的手接住了那么两三滴雨点,轻轻的没什么感觉。 山中的小径多泥泞,她的裙边染上了斑斑点点的痕迹,她却丝毫不在意。 她格外的平静,镇静到只是泛红着的眼眶一动不动的盯着这黑沉沉的天空。 或许是夜色将近的缘故,将周围的景物都包裹在朦胧中。 她没有留下眼泪,可似乎已经流尽了,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麻木当中。 哑姑从怀中拿出手帕,默默牵起她的手,帮她一点点擦拭干净手上的泥点子。 李幼恩也任由她的摆弄。 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话,又好像已经说尽了万语千言,最终都汇聚成两道复杂的视线中。 辛照踩着雨珠上来,青白的手里紧紧握那把油纸伞。伞并未打开,他是冒雨而来。 落了雨,正巧旁边立着座八角亭,哑姑和李幼恩静静地坐在亭中。 辛照抖了抖身上的雨珠,才迈进亭中。 他轻唤了声。 “殿下!” “嗯。” 李幼恩垂着眸光,让人看不清楚脸上的神色。自辛照过来开始,她的视线没有半分望向他。 “天色渐晚,殿下怎到此处来了?” 他派过来的守卫都被她屏退了。 “转转。”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惜字如金了,半点多余的话都不愿同他说,对身边的人也是冷冷淡淡的。 要不是暗中他也派了人过来护着,或许就有可能将她跟丢了吧! 毕竟自从回来后,她惯会骗人的!她对谁都不存在信任感。 “此处风大,我护送殿下早些回去吧!” 李幼恩纹丝不动。 像是在赌气,又像在挣扎着。 辛照觉得自己疯了,她怎么会在挣扎呢? 见她不回话,他又喊了声:“殿下。” “我知晓了,天色已晚,今日便在寺中歇下吧。明日一早再走!”她动了动,视线蓦然盯过来。 “凭殿下做主就是!” 得到满意的回复,李幼恩冷笑了声:“好了,哑姑,我们回去吧!” 带着哑姑走了出去。 辛照将伞递给了哑姑,哑姑点点头收下了,撑着伞走到殿下身边。 辛照却没动,直到身后不知从何处跳下一道黑影。 “她到后山干什么了?” “离得远,只瞧到山腰处多了座新坟……” 新坟? 她出来这趟就是为了这个吗? 究竟什么人才值得她跑着一趟?这五年她又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身上的种种谜团似乎在将她往绝境上逼,可他害怕、害怕着将这些谜团解开,只会将两人逼得更远。 李幼恩,到底要怎样他们才能回到从前那般……她能不能告诉他,他该怎样做…… “侯爷,要查查那座新坟吗?” “你让传消息给在谯国的人,查查哑姑是怎么哑的。” 她身边信得过的不过就那几人,辛照今天才瞧清楚,这哑姑和五年前她身旁的那位名唤“阿笙”的婢女乃是一人。 还有一人名唤“阿银”的婢女不见踪迹,想来那孤坟中应是她了…… 今日他才仔细瞧到,要不是她惯会带着两位婢女溜到皇子所瞧他,他大概也不会发现这些细节。 两婢女一死一哑,那她会好过吗? 这个念头出来的时候,辛照惊起一身冷汗。 他祈愿着是自己想差了才好…… —— 劳累了一下午,李幼恩的精神再也绷不住了,回来早早便睡下了。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许久不曾入梦来的阿银难得出现在她梦中。 满脸污血的阿银不断逼近她,声声质问着,为何不救她,而另一边,另一个笑得灿烂的阿银拉着她一遍又一遍说着让她好好活下去……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到半夜时分,她发起了高热,声声痛苦的呻吟将睡在外间的哑姑惊扰了。 哑姑见不对劲,起来查看时,李幼恩已经被烧得满脸通红。 大夫! 快去请大夫! 在慌乱中哑姑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着急忙慌,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就跑了出去。 去找辛大人,只有辛大人救得了殿下! 可她却不知道辛大人住在哪间屋子,她急得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敲门。 负责守夜的士兵望见如同疯婆子的哑姑被吓了一跳,待她凑上前来死死抓住他们时,才认出来这是公主身边的人。 哑姑说不出话,抓着他们“啊啊啊啊”比划着,泪水糊了满脸,半夜瞧着阴森恐怖极了。 他们看不懂,比划半天没有一人明白哑姑的意思。 他们果断去将辛照请了来。 辛照急忙穿好衣服,连忙赶过来。 见到辛照那刻,哑姑一把扑了上去。 她一个劲指着公主所住的地方。 辛照脸色冷峻,立马意识到不对劲起来,着急问道:“可是殿下出事了?” 哑姑急切的点点头。 “吴尧,带着我的令牌,立马下山去找大夫!快!” 他将腰间的令牌甩给吴尧,一边大步望李幼恩的居所赶去。 谁都不敢耽搁,顿时间周围的烛光亮了起来。 哑姑连忙给他带路。 到了地方后,点燃烛火后,他才发现哑姑未穿鞋就跑了出去,若是李幼恩知道了该是心疼坏了。 她想要同辛照一同进去时,辛照发话道:“将自身处理一下吧!等殿下该责怪了。” 哑姑点头看着自己这身狼狈样,停住了脚步。 辛照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直接走到内室去,点好烛火后,见着她烧得满脸通红,眉间紧促,口中怔怔不断念着“对不起”,声音微弱。 “快去打盆冷水过来!” 底下人一听,手脚麻利的抬来盆冷水,他亲自到外间将水抬进来,碍于公主的声誉,他身旁并没有多余的婢女,只好他亲自来。 将沾了水的帕子绞干后,贴在她的额头上,以此循环往复。 不多时,吴尧归来,站在屋外回话。 “侯爷,上山的路塌了!” 这几日都在下雨,雨势一大,山体倒塌,见样子明日才能让人将路修出来,可殿下却等不了。 他没办法只好转身回来。 他们这次来得匆忙,并没将府上大夫带过来,眼下这种情形,想要去何处找大夫? “找,去寺中寻,可有会医术的僧人,或是留宿的香客中谁带了大夫同行的,请过来,侯府必有重谢!” “是!”吴尧转身,大步离开。 李幼恩快被阿银的折磨逼疯了,想要睁开眼睛,眼皮上似乎有着千斤重量。 “对不起……回家……” 辛照在此刻终于听明白了她口中念的是什么,回家……她说回家…… 李幼恩手一用力,抓住了坐在床沿上辛照的衣袖。 他颤巍巍伸出手,鬼使神差握住她的手,轻飘飘的一小节,仿佛他一用力就会碎掉。 “回家了……回来了……”他软下声音安慰着。 闻言,李幼恩安静了下去。 辛照给她捏好被角。 外边始终不见吴尧传来的动静,不免让他有些担心。 吴尧大半夜挨个院子敲了门,终于在前来上香的香客中问到了大夫,急忙连人带物的将人拎过来。 还没进门就听见他在外边嚎着:“侯爷,侯爷,人找到了!” 辛照来不及多说,把人推攘进来,“还望大夫瞧瞧!” 大夫见躺在床上的人后,出于救人心切,也不记怪这些人的无礼之举。 从箱笼中拿出手帕盖在李幼恩手腕处,开始诊脉。 辛照站在旁边望着,哑姑一脸紧张的盯着床上的李幼恩。 大夫双媚微蹙,略带怀疑的看了床上的人两眼,又收回视线,琢磨不定的换自己的另一只手上去诊脉。 此状,辛照问:“如何了?” “怪,好生怪!”这是大夫开口的第一句话。 “姑娘早年间是否寒气逼入肺腑没有好生调理?” 辛照对这些一无所知,视线缓缓盯上哑姑。 哑姑被两道视线弄得紧张起来,却没有隐瞒的点点头。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就是了,今日吹了凉风,寒气再次侵入,加之最近心情郁郁不佳,这才病倒了。” “可有何调理之法?” “待我给姑娘扎上两针,在开些药。但这药想要根治却极难,只够缓解。” 哑姑心紧,怎会如此! “有何彻底根治之法没有?”辛照问道。 大夫摇摇头,时间拖太久了,就算是华佗再造也无能为力。 他见这姑娘还年轻,可惜了,后面要是缓和不了,大概也是个短命的……大夫不敢说出来,眼前的都是贵人,怕得罪了迎来杀生之祸! 他拿出针,在脑袋和手腕处各扎了几针,半晌才收针出去写药方。 待一切弄好后,辛照让吴尧将人安稳的送了回去,并嘱咐吴尧将药拿回来。 好在大夫施完针后,李幼恩的面色潮红退了些。 哑姑安静的站在一旁,辛照却盯上她,问道:“哑姑,殿下这五年可还好?” 哑姑瞳孔微缩,不敢对向辛照的视线,她不回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不能说! 她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要是说了,殿下会不要她的! 辛照不想为难她,失望道:“去煎药吧!吴尧他们笨手笨脚的交由他们不放心!” 第12章 第12章 李幼恩睡得并不好,断断续续间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轻了,四下安静,周围却空无一人,漫天虚无间只剩她一人。 她愣在原地。 突然,一道刺眼的霞光闪过,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大喊声:“殿下!快跑!跑啊!” 她还没看清楚那人的长相,此刻却被这声音吓住,身体比她反应还要快,径直的转身向后跑去。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 大约是那声音的主人嘶喊太痛苦,她的眼睛早已蓄满了泪水。 感同身受…… 在疯狂的疾驰之下,她周围的景物在这一瞬都清晰起来。 前方厚重的朱门,两侧延绵的高墙,莫名给人带来一种窒息感。 沉重朱红色阻挡了她的脚步。 “快抓住她!” 人群蜂拥上来,将她死死按在地上。 “快快快,把人拉回去!” 她们将她架起,一点点往后拖。 粗暴的像在对待一件死物。 嘈杂的脚步声和唾骂声此起彼伏,李幼恩一句也听不进去。 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没有一丝色彩。 她此刻竟在无由期盼着—— 就这样吧!这样死去似乎也不错! “走走走,快将人处理了!”另一群人则乌泱泱拖着什么朝着朱红大门而去。 就在擦肩而过的那刻,李幼恩看见了他们手上拖的“东西”,确切来说,那不是“东西”而是一位活生生的人! 污血流满了整张脸,小腿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向外翻,如同死鱼眼般的双瞳久久不肯闭合,嘴角还在蠕动。 她说:殿下,活着,回家…… 李幼恩看见了,她听到了……失焦的瞳孔都汇聚在她身上。 不! 不!!! 她开始剧烈的挣扎,想要从这群人手底下逃脱。 灰色的世界就在这一瞬下,所有的光彩都涌入她的眸中,地上拖曳留下的血迹狠狠刺痛了她的眼睛。 “阿银!!!!” 一双无形的大手拽住她的心脏,她似乎要窒息了,喘不上来半点气。 她想离阿银近点、再近点,不顾一切的朝她奔去。 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那人偏偏是阿银呢? 到头来她没有摸到阿银的半点衣角,又被狠狠的拖了回去……徒劳无功…… 她亲眼望着他们将她拖走,朱红的高门开了又关上,很快便有人将地上的血渍擦洗干净……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李幼恩除外…… 哑姑端着热水进来时,李幼恩不知何时走到窗边,静静凝望着窗外。辛照撑着脑袋睡在她床边,她并没有吵到睡着的他…… 哑姑险些将手中的盆摔在地上。 李幼恩做了个静声的手势,哑姑立马明白过来,轻手轻脚的将木盆放好。 二人走出来外间。 哑姑看着面色苍白的殿下,一时间该说些什么。 “他怎么过来了?” 李幼恩醒来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辛照怎么会在她房内? 左右不见哑姑人,她独自穿戴好,没有惊扰到辛照。 这才有了哑姑进来看到她的那幕。 她不过睡了一觉的功夫,辛照何时跑到她屋里来…… “殿下自后山回来那夜便起了高热,情况紧急,寺中找不到合适的俾子过来,辛大人主动照顾起了殿下……” 哑姑向她解释。 难怪李幼恩醒来时感觉自身没什么力气,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 “这是第几日了?” “自那夜过后,已经一天一夜了!” 原来过去这么久……她无端叹息着。 “可是他让人连夜请了大夫上山?” “这几日连日大雨,进山的路垮了,好在寻到寺中逗留的香客中有人带了大夫,殿下这才及时得到救治!”说着,哑姑直愣愣的朝着她跪下去,“望殿下恕罪,是我没有照顾好殿下!” 李幼恩一惊,立马搀扶起她。 “这是何意?若是没有你,我还不知如何活下来呢……”李幼恩说着,声音渐渐小下去,整个人也越发没有底气。 是啊!那么多人,偏偏就她活下来了……可何尝对她来说不是苟延残喘呢! 痛! 真的太痛了! 人在麻木中清醒,又在清醒中沉沦。是幸运,也是痛楚。 “哑姑,是我对不起你们……地上凉,你身子不好,莫要生病了!” 李幼恩拉着她,她泪眼朦胧的站起身来,泪珠无声砸在李幼恩手上时,好似砸落她心尖。 哑姑想要放声大哭都做不到…… 她无用……对不起嬷嬷和阿银的交代……她愧对了她们…… 李幼恩扶着她的身子,伸手一点点擦掉她的泪珠。好似断线的风筝,断断续续。 “没事了,没事了……” “殿下,大夫给您诊脉,道出了早年的隐疾,侯爷那么恐心生怀疑了!”哑姑望着殿下,有些不安的道出这个实情。 这本不是什么难言之隐,可哑姑还是害怕,害怕殿下再次受到伤害,她害怕着,失去殿下。 闻言,李幼恩凝眉思索,沉思道:“无事,并非什么大事!” 就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让人有些隐隐不安。哑姑从小便跟着殿下,怎会不知殿下此番又是做何想呢! 可她只能眼睁睁望着,无能为力! 殿下对什么都是无欲无求,可当年的经历一点点撕开,她会奔溃……她会死的…… 可她还在安慰着哑姑,“我昨夜梦到了阿银。” 听到这名字,哑姑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许久没有从殿下口中听到这名字了……既熟悉,又陌生…… 李幼恩的神情不在那么冰凉,温婉的念着:“她难道入了我梦中,见面却是那般狼狈,满身伤痕,鲜血糊满了她整张脸……她却一个劲的让我快走,走远些……” 哑姑颤抖着手,抓住李幼恩,朝着她摇着脑袋。 不! 不要再说了! 她并不知道阿银是怎么死的,她回来时,殿下哭诉着让她去把阿银带回来。她如愿见到了阿银最后一面,仅剩下一口气,她背着她从乱葬岗一步步走到城门外的破落草屋中,见她含恨而终…… 她拉着她手说着:“回家……回家……护着殿下……” 她再没有了呼吸。 她没有见到殿下最后一面…… 她不愿去回想,每每想到,她午夜梦回终会望见阿银不甘心的双眸…… “最后,她说:‘殿下,放下吧!’,哑姑,你说,我该怎样才能放下啊!” 此局无解! 辛照一夜未曾合眼,快要天亮时再也撑不住,扶着脑袋睡了过去。 他强打起精神看看床上的人好些没有,得到的却是早已空无一人,逐渐冰凉的温度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人不见了! 他起身出去,走出时,外间的李幼恩抬头望过去,四目相对。 揪起的心落了下来。 他缓步走过去,寻了把椅子坐下来,没有半分见外之意。 李幼恩默默给他倒了杯茶,向他那边推去,“侯爷不多休息会儿?” 她没有了之前那种平静疏离,就好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偶然得见,一壶清茶,几句问候…… 或许这是她对他最大的让步…… 辛照觉得这样就很好了,没有疏离,她同他之间似乎靠近了那么一点,就是那么一点足够让辛照雀跃! “事出紧急,我并非有意冒犯……” 他待着她屋内本就于理不合,辛家对他的条条框框中,生平他第一次失礼。 李幼恩愣了愣,缓声道:“侯爷多虑了,此事断不会传入其他人耳中,还请侯爷放心。” 她的神色平静,和那晚见到的判若两人,这若死水的关系,让辛照咽了一嘴苦水。 “殿下,我……”只见他吞吐半天,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并非在意声誉之人,可……这话怎么说都觉得怪异,只觉是他污了殿下声誉! 沉默了半晌,什么也说不出。 李幼恩自认为同他无话可说,隐在袖下的佛珠隐隐发烫,她探出右手摸了摸。整个人神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他打量了四周,并未见到哑姑。 李幼恩像是提前预料到他所想,开口解释道:“哑姑前去煎药了!” 辛照了然,缓缓问道:“殿下可觉着好些了吗?” “已大好,劳侯爷记挂了!” 辛照用大拇指拧戳着食指节上的老茧,“如此便好!” 难得她今日愿意同他说这么多话,迟疑中,他还是问出了他这几日疑惑的问题,“殿下可知后山多了座新坟……” 说着,不断打量着她的神色。 他知凡事不能操之过急,但他如今疯狂的想要知道她的一切,这五年来又发生了什么,可他却又十分害怕…… 这种复杂、矛盾的心理下,他还是忐忑的问出了这句话。 她又该作何解释…… 李幼恩知这些事情都瞒不过,她没想要隐瞒什么,平静的说着:“旧人拖我带她回家。” 她望向辛照的瞬间,辛照有些慌不择已。 她就像是望着跳梁小丑。 是啊!你知晓了,又能作何呢? “我……我已派人完善了番,并未写下碑文。”他心虚说着。 李幼恩忙活了半天,才草草了事,并未留下任何生平碑文。 辛照想她应是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后他重新人人完善好了。 他心虚的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大步流星往外走,半点不敢偷窥李幼恩的神色。 “我在此谢过侯爷!” 她不卑不亢。 这是第二次言谢。 第13章 第13章 休息一日后,李幼恩的神色好上许多,城中一早便有人来报,辛照决定护送李幼恩回去。 她只能点头应允。 马车驶离皇觉寺时,李幼恩并没有感到轻松多少。 青砖瓦角离她越发远了,眼中的庞然大物汇聚成了黑点。 就在众人走到回城的岔路口时,辛照吩咐荀吉将人护送回府,自己则带着吴尧跳转马身走了另一条道。 半掀的帘布让李幼恩清晰的望着那道身影远去。 荀吉走上前来,“殿下,属下奉命护送您回城!” 少年白稚的脸上稚气未脱,眉眼间洒脱坦荡,脸上扬起的笑意让李幼恩恍惚着似乎见到了少年时期的辛照。 他也是这般…… 她太过清醒了,仅一瞬的功夫,她便明白过来,轻声“嗯”着。 她怀念的只不过是众人齐聚一堂的日子…… 往事不在。 荀吉对于主子的叮嘱格外小心,生怕马车中的人出半点闪失。 好在有惊无险的安全回到城中,李幼恩没有在城外自由,一进城就被勒令将帘布放下,将整个马车包得严严实实。 她像没事人般颂起了清心咒。 萧子显带着下人将采买的东西搬上马车时,带着辛府标注的马车迎面而过时,微微掀起的帘角让他注意到车中的人——明懿公主! 那道纤细无力的身影,他太熟悉不过! 城中过了半月一久并未传出公主回来的消息,不免让他揣测不已。 虽说他的任务已完成,但还在在第一眼见到她时心里复杂而沉重。 她身份自是贵不可言,可再尊贵的身份都摆脱不掉祁国失败的耻辱,让人唾弃。他明白,这一切根源与眼前这个身不由己的人无关,可她每每出现的地方便让人不由分说记起了这段屈辱…… 萧子显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旁人之事与他何干! 并未多言,带着连惊将东西搬上马车后便朝着相反方向离开了。 萍水相逢,他何必过多在意呢! 他回到自家家中,碰巧遇到了刚礼佛回来的母亲。 下人们忙碌着将车上的箱笼搬到府中,萧子显到来时,匆匆打了声招呼,便又开始忙碌了,他这个主人在这倒是无足轻重了。 “母亲回来了?”萧子显问道,“这几日军中庶务甚忙,不趁过问母亲消息,怎今日才回来,比先前规划的迟了几日!” 几日前,他的母亲一心想去寺中还愿,当时他军务正忙,派遣了几人送她至皇觉寺,没曾想这一去便是几日不归家。 管家站在一旁解释道:“这几日多雨,下山的路垮了,这才耽搁了几天!” 萧子显到是不知这消息。 他疑惑的望向连惊是否有这茬,连惊也表示不知道。 他排过去的人,并未同他说这些。 “那你们先忙着,我进去看眼母亲!”萧子显吩咐道,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想着早些进屋去瞧瞧母亲。 萧子显母亲林氏喜静,在家中居住的院落也极静,府中的西北角位置,萧子显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林氏院子。下人都不知他突然而至,萧子显示意众人不要出声, 婢女应声退下。 还没进屋,里间便传来细细攀谈声,“此事还需保密最为好,省的改日想起来寻了我们错处不是!” “母亲说什么错处。”萧子显越过屏风,堂中下方还坐着府中看病的府医,见他到来,起身规矩的行了礼。 林氏见他来心中一喜,道:“显儿,今日事务可忙完了?”回城这些时日他多在城外军营中,鲜少归家来。 “见过母亲!” 他极注重规矩,该少的礼节一样不少。 林氏知道他性子,由着他去了。 见过礼后,他才坐在林氏下方。 “夫人脉象一切安好,若无事在下先退下了!”大夫缓缓开口,表示想要离开,就不多打扰。 林氏点点头,“去吧!” 得到林氏首肯,他才提着箱笼离开。 萧子显望着他离开的身影,询问道:“母亲可有不舒服?” 以为他误会,林氏解释道:“我无事,只是交代一些是寺中的事!” 想起那茬来,林氏就觉得头疼。 前日晚间落了雨,她一早便睡下了,谁知到了半夜,突闯入一群人来寻寺中大夫,她出行时,带了大夫在身,不想惹祸上身,本想拒了,但又想了想在佛门脚下,总归算是积福了。 将随行的大夫唤了去。 快到天明时,大夫才见回来。 她也不懂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自觉得内心惶恐不安。她遣了婢女去问,只打听到了,那些人是辛侯爷的人,其余的一概不知。 随身在宅中,但是辛侯爷的威名她还是听过的。 大夫一回来,她便传唤问话。 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她懊悔了先前的举动,该拒了才好! “并非侯爷受伤,而是为一女子寻医。”大夫如实道。 林氏疑惑,辛照如今二十有五,却任未婚配,也不曾传出与谁家姑娘定亲的消息。 “那姑娘可是染了什么疾病?” “早些年旧疾复发,加之郁疾在心……”大夫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大抵知道了,心病,药石无医。又何须他再说呢。 这不过这女子同侯爷又是何干系? 她是真真后悔,这一举之差,不知给萧家带来麻烦还是福报…… “那人可是什么贵族女子?” 大夫仔细回信起,他没敢端详,只忙着低头看诊,哪知什么贵族不贵族的。 只是……身旁的婢子,瞧着不像是贵族打扮,世家贵族多好奢靡,就连同下人穿着都极其讲究。 “应当不是。” “侯爷可否还说些什么?” “出来时,曾叮嘱保密。” “我已知晓,莫要四处咬舌就是!”林氏将人放了回去,可这心依旧落不到肚子里。 她将这事如实告知,萧子显脸色却在此刻凝重不已,他又想起方才在街上遇到的——她! 这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陛下至今未下令将公主回来的消息公之于众,她在侯府……这一切都对上了! “母亲莫要担忧,我们自当作一概不知便是!”萧子显安抚道:“还要劳烦母亲多嘱咐下人,一概保守好,不要让有心人听了去!” 林氏见儿子这么说,也明白了其中的重要性,道:“我省得的!” 她也不敢多问,萧子显交代什么,她便做什么就是了! 萧子显坐着和林氏闲聊了许久才离开。 林氏见他来去匆匆的样子,默默哀叹着。 —— 太后回宫的消息不胫而走,等人还未到宫内,前来接驾的人乌泱泱站了一堆堵在宫门口。 好在太后行程快,銮驾落地的时候,皇帝刚好摆驾到。 李霁的轿子一落地,赶忙着想要去将太后扶出来。 “母后,儿臣来迟了!” 太后闻言凤眸微垂着瞧了眼李霁,扯了抹笑意,道:“皇帝有心了!” “数月不见,母后似乎又消瘦不少,可是行宫婢子伺候不利!” “哀家一切都好!” 和他寒暄了一会儿,李霁扶着太后往宫里走,身边就带了几个亲信,将乌泱泱的人全屏退了。 李霁想着安排软轿将太后送回寿康宫,太后却提议道:“好些日子不曾回来了,哀家想走走!皇帝不如先忙着,不必理会哀家!” 皇帝闻言也提出陪着她一起走走。 李霁扶着她朝着寿康宫的方向移动。 “母后这番回来了可还走吗?”李霁问道。 “过来小住几日,还是行宫更适合我这个老婆子!” 两人心里各自拨着算盘,李霁不急,太后也不慌,两人都在试探着对方的态度。 “听说辛照班师回朝了?”太后缓缓道,“五年了,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是,了了父皇生前一桩怨念了!” “辛照此番有功,皇帝想好了什么赏赐没有?” “随说国在前,家在后,如今辛照多年未婚配,早些成家也省的怨朕让他奔波多年!” “皇帝可有中意人选了?” “并未,母后可有什么看法?说来也巧,当年他拒了母后为他和明懿的指婚,到如今也没有遇到个知心人!” 太后楞楞,如常道:“哀家现在不管这些了,皇帝看着做主就是!” “是!” 太后在移居行宫三年,如今再回来,宫中的布局大多如常,但是还是有不少变化。 她已经险些走错了几条路。 记忆不如以前了! 两人走了一会儿,才到寿康宫。 一路上李霁都格外耐心,与往日中杀伐果断的人完全不同。 “那母后先好生休息,朕改日在来看望母后!”将人送达后,他便要离开。 太后望着他,犹豫的问道:“皇帝想要如何处理!” 两人就像在打哑谜,太后没说处理什么,但是李霁怎会不清楚呢? 他以为这位母后该是不在意的,听到她的消息还是愿意回来,可是这一点点的私情和整个祁国来说,他早有了抉择。 为君者,该为民为国! “母后放心,朕自有打算!” 皇帝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太后盯着他的背影,太熟悉了,和当年先皇决绝的身影一样,难怪在一众皇子中,选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