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他死了又活死了又活》 第1章 老鼠 凌晨四点半的城中村连路灯都已经熄灭,月光勉强映亮沿街墙上爬满的发黑霉菌和苔藓,地面坑坑洼洼,每隔几米就积着滩似乎永远都干不了的恶臭积水。 一声飘渺的狗吠响起,纤长的身影从巷子暗处大步流星走出,年轻人眉眼清隽,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怠,与污浊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身后几米外,一个光膀壮汉不紧不慢地缀着,笨重的脚步声将沉寂无波的城中村倏然划开条口子。 走过小区门口空无一人的保安亭,方书笺往后瞥了眼,对上身后光膀壮汉的目光。 壮汉毫不避讳地冲他咧嘴猥琐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傻逼。 他面无表情收回目光,加快脚步赶路。 居民楼破旧阴暗的楼道还飘着淡淡霉臭,他随手拍亮感应灯,开始等电梯。 自己每天工作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到凌晨四点半,钱拿得少不说,还被同事针对,连着一周都找这个混混在自己独自值夜班时来骚扰。 前几天还好,混混只是来餐馆坐着,闲着没事使唤一下自己,顺便打砸几个碗把饭菜泼一地。 虽然烦,但因为太蠢,他勉强也能应付。 结果自己平淡的反应似乎让同事并不满意,混混今天得到了新指示,竟然大摇大摆要跟到家里去。 “你挺厉害啊,这是我们村最牛逼的小区了。”壮汉明显也对这份工作并不上心,晃晃悠悠跟进来在他身边站好,“这么有钱怎么还去那破餐馆当服务员?” “没钱,合租。”方书笺抬手扇去随着壮汉接近而浓郁的烟味汗臭。 电梯门打开,他闷头走进,壮汉笑嘻嘻跟上。 破电梯速度很慢,以往他都会刷手机消磨时间,现在壮汉在旁边,方书笺只能直愣愣杵着,盯着轿厢四面坑坑洼洼的原木板,还有上头的各种换锁修车姜文上门小广告发呆。 “你跟谁合租,男的女的?”壮汉嘴巴不停,还伸手搭上方书笺肩膀,“如果跟女的合租,那他妈是——” “别碰我。”方书笺说。 语调平平,却带着没来由的威压。 壮汉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吓吓住,身子僵了半晌讪讪收回手,嘴里嘟囔:“装什么,妈的……” 话落,轿厢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凌晨的居民楼很安静,常年反人类的作息让方书笺在这样的寂静中总会控制不住的耳鸣。 壮汉没进过这小区,看啥都新奇,电梯到达后方书笺站着揉了揉耳朵,晚出了一步,抬眼发现那货已经大摇大摆冲出了电梯间。 他叹气。 如果这人真要跟自己进家怎么办? 虽然室友说过今晚不在,但这样让人进房子还是不太好。 他有些头疼,口袋里只有包自己习惯性揣着的大头针,还在犹豫要不要用,下一秒壮汉的吼声突然在门外响起: “哎!谁他妈在那!” 原本漆黑一片的走廊感应灯被他这声喊得滋滋啦啦全都亮了起来,方书笺皱眉,往电梯间门口走去,壮汉的吼声还在继续。 “卧槽,我都没动手!老子他妈堂堂——” 咚! 一声闷响,走廊瞬间安静了。 方书笺加快脚步,刚拐出门就猝不及防被个不明物体绊了一跤,气急败坏站稳,发现那障碍物就是壮汉本人。 “老子他妈堂堂肖茂密……”壮汉躺在地上,拼命往后缩着,脑袋上和怀里还揣着几只鞋,嘴巴倒是还很硬,强撑着接上了之前的话。 昏黄的走廊灯打下,映亮他脸颊两侧不知何时长出来的灰色动物绒毛和胡须,与人皮严丝合缝,毛发下是一双贼溜的小眼睛,看过去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对上方书笺视线,壮汉这才后知后觉,猛然抬手捂住脸。 老鼠装什么猫。 方书笺面色如常,并不对这壮汉非人的变化吃惊,只暗暗翻了个白眼,抬头望向走廊尽头。 走廊空旷,只在中段黑漆漆立着个人影。 没等看清,一个物体便带着风凌空飞来,壮汉下意识又要叫,方书笺烦得不行,提脚一勾,把他怀里的一只粉色儿童拖鞋踹进了大张的鼠嘴里,再抬手,接住了那飞来的黑色物体。 移脚,侧身,送肩,抖腕。 毫不停顿把东西扔了回去。 站直后垂眼看着正趴在地上干呕着的壮汉,轻轻道:“小声点。” 壮汉被方书笺异于常人的敏捷动作吓得不敢吱声,边吐边伸出满是灰毛的手比了个ok,又给他补了个大拇指。 方书笺抬眼,看向走廊另一头。 黑影扔过来的东西是只鞋,估计是随手从住户门口抓的,照理说没什么杀伤力,但那人的准度和力道都大得离谱,鞋尖直直地飞来,一般人就算能用手碰到,也会瞬间痛得弹开,压根接不住。 自己的回击一比一复制了那人的招数,对方应该也看出来了,并没有接,只是侧身躲开,让鞋落到身后。 乒呤乓啷的混乱声安静下来,那人也没别的行动,就这么站着。 噪音源被鞋毒哑了,走廊的感应灯一盏盏熄灭,很快又回到一开始的黑暗中。 方书笺跟那黑影对着盯了好一会儿,认出来那人站在自己家门口,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试探着叫了一声:“韩意迟?” 黑影没回应,下一秒,轻轻抬手打了个响指,整条走廊的感应灯突然无缘无故全都亮了起来。 借着光,方书笺看清那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带着顶鸭舌帽,把脸遮得几乎看不见。 他迈步,缓缓往自家门口走去。 “你认识韩意迟?”还隔着几步,男人就先开口。 方书笺在他面前站定,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那人的帽子:“他是我室友,你找他?” 还是绿的,挺别致。 “是,本来是在这等他的,被那傻逼吓一跳。”男人身子侧了侧,示意他后头的壮汉。 “有什么事吗?” 男人上下扫他一眼,勾出个礼貌的笑容:“我是国家监管局的,他犯事了,需要跟我们走一趟。” 方书笺看着他,眼神动了动。 这男人明显不对劲,但这是室友的事,他不想管,自己好不容易逃到这安静的小村,安稳日子没过几天,麻烦已经惹一身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监管局”这三个字还是刺得他心头发紧。 他伸手:“证件呢?” 男人垂手呆立了半晌,一笑:“惭愧,没带在身上。” 方书笺开口:“没有证件,半夜私闯民宅,你上头的人就是这么教你做事的?嘴皮子一碰就是国家组织,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脸红。” 声色俱厉,男人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有些惊讶,又笑了起来:“行。您叫什么名字?” 方书笺随口:“肖茂密。” “……好。”男人的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两下,扯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今天太晚了,下次我带了证件,一定,让您看看。” 话落,一压帽檐,走廊的灯毫无征兆突然熄灭。 方书笺几乎是同时打开手机电筒照过去,刺眼的白光映亮地砖,可男人站着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拍掌,感应灯再次滋滋啦啦亮起来,他在电流声中转身,还没回过神,远处电梯间门口本来趴着的壮汉不知何时弹了起来,脸上的兽毛已经消失不见,远远冲他喊: “装你大爷呢,妈的小白脸!竟然让老子吃鞋!?明天看我不找人堵死你!” 污言秽语在安静的居民楼跟蹦床似的来回弹,显得格外大声,方书笺气不打一处来,掏出口袋里的大头针,甩手弹腕。 银针直直往壮汉飞去,命中,却捱不住那老鼠蹿得快,边喊痛边三两下钻进电梯间。 走廊灯光又一盏盏熄灭,方书笺疲惫地一揉眉心,还没转身,再次听得一声巨响—— 砰! 原本已经钻进电梯间的壮汉突然整个人飞了出来,重重撞到对面墙上,吨位不轻,整层楼的墙面似乎都跟着震颤起来。 坐起后眼神惊恐地望着电梯间,手脚并用挣扎着往后挪。 风烛残年的感应灯们又都颤颤巍巍强撑着闪起来,映亮了插着兜,慢悠悠从电梯间里晃出来的年轻男人。 年轻人穿得花里胡哨,浑身丁零当啷挂满首饰,耳朵上挂着的锆石耳环被灯照得反出刺眼的光。 方书笺眯了眯眼,看着年轻人一脚踏上壮汉肚子,弯下腰开口,语调是跟行为一样的漫不经心: “妈的,长这样还想猥亵我?” 壮汉被踢没了半条命,呻吟着大喊哥你误会了我只是想下楼不小心撞上你的! 见那年轻人油盐不进,甚至还抛弃尊严扭头向方书笺求救:“方哥!救命啊!你救救我!我给你当牛做马!” 方书笺无语,原本都想丢他自生自灭,又突然想起刚刚那壮汉脸上的兽毛,心中实在放心不下,只能无奈去打圆场。 “放开他吧,意迟。”他走到两人面前,对自己的室友说,“他是我……朋友。” 韩意迟扭头看着方书笺,鞋尖一勾壮汉下巴,逼着他转过脸。 “不可能。”男人指着壮汉,“你俩都不是一个图层的。” 空气中没来由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铁锈般的腥气,混着霉味,方书笺被熏得头晕,不再说话。 韩意迟重新低头看向壮汉,下一秒,蹲下身按住他肩膀,抬手往他脑门啪啪甩了两巴掌,脆响。 “你他妈尾随我兄弟?” 壮汉被扇得毫无还手之力,刚才的痞气不翼而飞,只挣扎着拽住方书笺鞋子向他道歉。 “恶不恶心,见到个长得好看的就尾随?” 室友并未停手,甚至还抬脚踏上那人肥硕的肚子,下最后通牒,“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然你爹我把你手指脚趾全砍下来,听见没!” 壮汉扭着身子挣扎,半天没挣开,被按着打了半晌,韩意迟终于松了脚,壮汉抱头站起身,搓着脑袋畏畏缩缩钻进了电梯间。 方书笺默默看完了这场闹剧,直到走廊的感应灯再次熄灭,才轻轻一拍室友手臂,转身重新往家的方向去。 关上门,屋内熟悉的薰衣草香飘了过来,这是室友喜欢的香薰,说是能放松心情,他却觉得自己脑中的警戒神经仍放松不下来。 刚刚走廊那股刺鼻的腥味并未散去,反而愈发浓郁。 而且熟悉得令人作呕。 别过脸,发现那骚包室友正笑眯眯靠在鞋柜上看着自己。 第2章 茂密 “兄弟,我就说你长得牛逼吧。”韩意迟弯腰换鞋,“追求者都过激得开始尾随你了。” 这室友不是第一次夸自己的脸,方书笺习以为常,也知道这是他在开玩笑缓和气氛,并没有应。 揉揉额角,视线落在那人身上,开口: “你今天不是不回来吗?” 韩意迟外套颜色花,内衬倒是老老实实穿了条白T,弯腰,外套垮下,右肩衣料一条不大不小的细长口子就露了出来。 衣服是破的,皮肤却完好无损。 “工作结束得早就提前回了,哦,这个给你。”换好鞋,韩意迟站起身理了理外套,里面的裂口被遮住,看不见了。 又不知从哪掏出个袋子递过来:“路过家蛋糕店,快打烊了正在便宜卖,就顺手买了。” 方书笺接过袋子,抬头,与往里走的韩意迟擦肩而过。 动作瞬间一僵,飞快抬眼看向韩意迟的背影,眼神沉得吓人。 血腥味。 而且,出血量很大,是几乎要死人的量。 韩意迟进了浴室,声音有些模糊:“我吃了俩就饱得不行,就想着顺便留给你吃。” 方书笺没回应,还在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腥臭。 “嘿!”韩意迟从浴室探出个脑袋看他,“你不会嫌弃吧?” 方书笺思绪被打断:“没嫌弃。谢——” “哎别谢。”韩意迟竖了根手指打断他,“也千万别A钱,我真是被你搞怕了,都是室友,别放心上。” 方书笺绷着脸憋了半晌,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应,只点点头。 韩意迟笑眯眯地缩回脑袋,浴室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方书笺举起手,隔着袋子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盒四颗装的纸杯蛋糕,现在只剩了两个,一个黄色,一个蓝色,顶上都缀着好看的奶油花边和水果。 他捏紧袋子,伸手撑住鞋柜才堪堪站稳,铁锈的腥臭浓烈得几乎要将他淹没。 不知在玄关站了多久,直到水声冲淡血腥味,他才弯腰,换鞋,进门。 经过浴室时还停下看了很久。 毫无异常。 水声突然停下,他面不改色扭头往厨房走去。 刚把小蛋糕摆进冰箱,那头换上睡衣的韩意迟就裹着一身水汽走了过来,撑着冰箱门,一手越过他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看了一眼似乎不满意,又放回去挑了起来,嘴里云淡风轻: “蛋糕,你不吃吗?” “明天吃。”方书笺说。 他没有睡前吃东西的习惯,留着明天上班前吃,还能省一顿饭钱。 摘了一身首饰,换上简单睡衣的顺毛韩意迟看着顺眼多了,只是距离近得过分,胸膛隔着薄薄的两层布料贴着他后背,有点热。 但方书笺没动,默默看着他第三次拿起同一罐啤酒。 血腥味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清新的沐浴露香气。 “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小心拉肚子。”韩意迟又开口。 “不会,我胃挺好的。” 身后韩意迟不再说话,最终捏住一罐啤酒,却没动。 方书笺等了半晌,听见耳朵后头传来声轻轻的:“你刚是不是看我洗澡了?” 方书笺:“……” 回头,韩意迟也正偏头看着他,表情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还挺真诚。 “门上能看到你的影子,”韩意迟说,“我关水你才走的。” 身上的血腥味浓成这样,韩意迟自己绝对也察觉得到,这番话明显是来试探自己的。 各种托词借口在脑子转了一圈,最后实在懒得编,方书笺干脆点头:“你身上有血腥味,我想看你有没有受伤。” “……啊,”韩意迟松开抓着冰箱门的手,转身退开,轻描淡写道,“没啥,我今天帮人杀鸡,血溅身上了。” 放狗屁。 方书笺勾出个笑容,对这个拙劣的谎言不置可否:“原来是这样。” 还杀鸡,那味儿得是把鸡的上下十八代都给乱刀砍死然后跳进去自由泳才能有这效果。 * 正午刚过,阳光亮得有些晃眼,小街开始喧闹,方书笺把最后一口小蛋糕塞进嘴里走出楼道,回头看了眼自家阳台上挂着的小毯子。 下午刚起床他就发现鞋柜里韩意迟常穿的那双鞋不在,他早早出去了。 昨晚裹着一身铁锈的腥气回来,今天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想找他说昨晚那绿帽男的事也没找到机会。 忙成这样?到底在忙什么? 走出小区门,沉浸在头脑风暴中的方书笺没反应过来,直愣愣撞上了个庞然大物,看清来人的脸后,几乎是条件反射扯住了对面的衣服。 壮汉原本横着走路,突然感觉腰上传来一阵莫名的阻力,回头看见是方书笺,浑身毛都炸了起来,挣扎着往远处跑去。 没想到身后那看着弱不禁风的年轻人手劲儿却不是一般的大,他跑了半天始终是在原地踏步不说,还被生生往小巷里拖。 小巷很深,直到走到毫无人迹的角落,方书笺才揪着他衣服往墙上一甩。 “哥,我没跟着你,纯偶遇。”壮汉冷汗直流,“这片儿归我罩,就是溜达,你懂吗?” 方书笺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壮汉一个激灵,不再说话。 巷子外小街的喧闹远远传进耳朵里,听的不太真切,壮汉眼珠子转了转,正想着如果方书笺动手就转头边吼边往外跑,却没想到面前的年轻人平静开了口,声音很低。 “肖茂密,异能者在外面不要轻易暴露本体,异能监管局最近查这些很严,只要有异常波动就会派人来检查,发现异能者即刻斩杀回收。” 壮汉愣住了,细细打量了面容俊秀的男人一会儿,讷讷开口:“你怎么看出来我是异能者的?” 方书笺:“……” 方书笺:“挺明显的。” 方书笺抓他过来似乎就只是为了说这番话,说完后立刻转身往巷子口走去。 壮汉脑袋飞速盘算一番,转身跟上他:“哎,你也是异能者?我跟你说,放心吧,那个什么什么监管局,我是听说上个月有个高层死了,里头的傻逼正集体服丧呢,没空管我们。” 托着下巴分析着,全然没注意到前头走着的方书笺在听到他这番话后神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既然你也是异能者,那咱俩就是兄弟了,你昨天也帮了我,我叫你声哥吧。”一得出面前人是同类的结论,壮汉立马喋喋不休起来。 “我名字不好听,你可以叫我地瓜,我在菜场街那有家小卖部,你有事儿就去那找我,这片我有的是兄弟。” 风突然大了起来,卷着沙尘扑面而来,路人们狼狈地按着遮阳的帽子,但仍有几顶被风卷走。 方书笺没说话,掏出手机点开了室友的头像。 风太大了,小毯子挂在外面太久会有危险,得让韩意迟帮忙收一下。 韩意迟聊天软件的头像和用户名都是“又活一天”,认识到现在都没换过,不知道有什么特殊含义。 相比之下,自己的名字就挺无趣的。 编辑好消息刚准备发过去,对方的信息却先跳了出来。 【又活一天】我钥匙忘带了!一会儿去你餐馆找你拿! 方书笺愣了愣,半晌敲敲屏幕。 【。】好的,今天风有点大,你回去麻烦帮我收一下挂在阳台上的毯子。 【又活一天】OKOKOK 抬眼,灰扑扑的餐馆终于出现在视线里,他揣好手机,看见一贯大敞着的玻璃门窗此刻却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一愣。 今天的风确实挺大,阵阵儿的,狂风吹过,把离门口最近的窗帘吹得动了动。 方书笺伸手一摸口袋,大头针正安静地躺在兜里。 “地瓜。”他看着餐馆大门,简短开口,“别跟进来,报警。” “啥?可是……”身后的地瓜似乎还想说话,方书笺没耐心等他说完,迈步往餐馆走去。 餐馆窝在城中村的角落,本来就偏僻,不到饭点基本不会有客人,所以他们下午一般连灯都不会开,挂起窗帘让阳光照进来。 但今天,餐馆却反常地把帘子全拉住了。 方书笺缓缓走到门边,掀开门帘,门口挂着的小铃铛丁零当啷响了起来,有些刺耳。 收银是个小姑娘,每天都会笑眯眯地靠在收银台前跟他打招呼。 但今天他推开门,什么都没听到。 太安静了。 只有离门最近的大圆桌旁沉默地坐着两个身影,见自己推门,那两人起身,朝他围过来。 他脚步没停,径直走向收银台,两个身影默不作声移动,堵住了通往大门和后厨的方向。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门外的风声被厚重的帘幕隔绝,模糊得像另一个世界。 身边两个人,收银台还有一个,每走一步,包围圈就缩小一分,方书笺面无表情,冷眼凝视着收银台后头站着的男人。 戴了个深绿色帽子,一身黑,并没有抬头,正漫不经心翻着账本。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昨晚的绿帽男。 直到穿过餐馆中间,才看见缩在更衣室门口瑟瑟发抖的两个同事,小姑娘脸色惨白如纸,身侧另一个同事则抖得像筛糠,眼神惊恐地在他和收银台之间来回瞟。 见人没事,方书笺松了口气,又沉默地走了几步,在收银台面前站定。 绿帽男感受到他的身影,抬起头,上下扫视了他一番,挥手,身后一人突然上前,钳住了方书笺肩膀。 方书笺轻轻动了动,没挣脱。 视线相碰,绿帽男勾出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站起身,伸出两根手指,慢动作似的,从胸前的口袋里捻出张薄薄的证件,放在两人中间的收银台面上 前台的小灯一照,方书笺看清了上头的字。 国家异能监管局,外勤部C队,鱼糕。 “您要的证件,我带来了。”年轻男人看着他,指节轻轻叩了叩证件旁的桌面,“那么现在,能不能劳烦您把家里那位异能者叫过来配合我们工作呢,肖茂密?” 方书笺:“……” 方书笺:“喵。” 鱼糕:“……” 身后钳着他的人闻言手上突然发力,方书笺忍着肩膀钝痛,硬着头皮抬手,看着对面那个名叫鱼糕的年轻人:“等等……你们组织上个月不是有个参谋死了,要集体服丧吗?” 鱼糕闻言一愣,抬眼跟同伙们面面相觑半晌。 “高层服丧就行了,我们又不用,我们小辈连参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开口。 “原来是这样……” 方书笺额角挂着颗豆大的汗珠,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声道,“那没办法了。” 下一秒,突然反手攥住钳在自己右肩的手腕,顺势往斜下方拧,带着身后的人整个往前踉跄,再沉腰猛地将那人拽向自己怀中,同时借力旋身—— 那人的后背带着全身重量,咚一声巨响,结结实实砸在身后冰冷的金属收银台边缘上。 第3章 死了 “靠!” 收银台的玻璃桌垫被砸得应声碎裂,鱼糕往侧一跳闪避开,震惊地看向方书笺:“什……什么鬼?!”全然没料到这看着文文弱弱的哥们儿竟然一动手能直接给他同事干翻。 方书笺知道自己莫名动手实属理亏,抿着唇不回话。守在过道的另一人打算扑上来,他看也没看,拽起身下男人的衣领往他同伴怀里甩去,同时掏出口袋中的大头钉,往他脖子上长长划了一道。 男人捂着脖子惨叫,方书笺转身冲向摆满圆桌的用餐区。 站定回头,透过餐馆大门,看见仍在对街呆立着的地瓜,一皱眉。 不是让他报警吗?还站在那做什么? 他头大,收回视线,又对上缩在更衣室门口瑟瑟发抖俩同事的目光,脚尖一转,抬脚朝他们跑去。 身后几人抄起身边的椅子朝他砸来,方书笺一个滑步,冲到离同事最近的一张空圆桌前,拽过桌沿往后一掀,整个人顺势稳稳落地,立起来的桌面挡住了乒呤乓啷的椅子重击。 “哈喽。”方书笺抓着桌子,蹲身对上两个同事见鬼般的目光,“报警。” “我操……我我我手机机机机……”叫刘达的哥们儿这会儿吓得连嘴都张不开。 “我们手机被他收了。”脸色惨白的陈思小姑娘接道。 “我掩护,你们从后厨走?”方书笺看着她。 “后厨离这那么远……根本跑不掉。”陈思咬了咬嘴唇,声音抖得厉害,“但是更衣室有窗……”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毫无征兆飞过来道银光,铛一声直直嵌进了更衣室的门板上。 陈思愣愣抬头,那银光离她天灵盖不过一掌的距离。 没待看清,又一闪,银光咻地原路飞了回去,只在门板上留下个黑洞洞的豁口。 陈思瞪大眼睛,喃喃道:“方店长……你到底……” “方书笺!你个傻逼他妈到底惹了什么人?!想把我们都害死吗?!”刘达终于嚎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安静点。”方书笺低头掏口袋,嘱咐道,“你们别轻易出来,他们的目标是我,不会动你们。” “放你的狗屁!”刘达呛声道,“你个扫把星!早点死得了!妈的……” 方书笺轻飘飘抬眼看他。 刘达就是雇地瓜来骚扰他的罪魁祸首,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懒得管。 如今听得这人跟只鸭子似的在耳边呼叫非为,心下是越来越烦躁。 他伸手,揪住那人衣领,重重拽到自己面前。 眸色深沉,一字一句道:“安静,一点,好吗?” 语气平静,还是礼貌用语,却压得刘达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颤抖着,憋不出一句话。 方书笺松开他,侧身从桌边往外看了眼,表情凝重。 那道白光是异能监管局用来回收异能者的武器,但也会伤到正常人。 不报备就擅自在普通人面前使用,组织里的小辈已经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了吗?谁管的? 只浅浅探了个头,那头鱼糕瞬间察觉到,手一甩,银光飞速朝他砸来。 方书笺眼神一凛,冲出圆桌后头的保护范围,滑铲扑向邻桌,桌椅碰撞发出闷响,与此同时,白光铛地钉进他刚才站过的地板,又被男人飞速收了回去。 “方先生,你身为人类却包庇异能者,是违法的!”鱼糕边走近,边喊出了方书笺的真名。 话落,白光也跟着飞过来,大头针已抵在指尖,方书笺肌肉记忆几乎要将针头弹向鱼糕咽喉,又硬生生摁住了。 一咬牙,改变方向,三根大头针破空而出。 三声脆响,全部命中,白光歪斜着砍进桌腿,鱼糕瞪大眼,骂了句脏话。 方书笺没管他,又捏了几根大头针夹在指间,钻出桌子轻巧跳上桌面,后厨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只见刚刚消失的两个同伙从后厨跑进来,原本两手空空,如今一人攥着一把菜刀。 方书笺冷眼俯视着那三人,气不打一处来: “监管局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败坏的。” 他这话没头没尾,对面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相互对视一眼,如临大敌地看着他,鱼糕还回了一句:“你算老几?” 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灰尘味,夕阳的余晖从门缝漏进来,在地上铺开,天快黑了。 方书笺叹气,环视了一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的餐馆。 他一愣,下意识摸了摸兜里的瘪瘪的钱包,后知后觉背后发凉。 - 花里胡哨的韩意迟沿着骑楼底下的走廊慢悠悠往餐馆晃去,在这灰扑扑的小街显得格格不入,引得不少男女老少侧目,他习以为常视若无睹。 天已经黑了,绕出菜场重新拐上小街,四周才稍微安静下来。 懒洋洋低头一转右手上的戒指,手心浮现几个淡淡的数字:16’08 他笑笑,放下手。 虽然忙活一下午还把钥匙跑丢了,但能换个多活十六年,值当。 又可以在家瘫很长一段时间了。 越往里走人影越少,现在还没到村民们出来活动的点,街边只有路灯孤零零地立着。 拐过路口就是室友工作的餐馆,韩意迟打着哈欠定睛一看,倒是先远远见着了昨晚骚扰室友的混混,那人正杵在路旁,一脸呆滞地望着餐馆大门的方向。 昨天还没给他打服?还敢来? 他皱起眉,心中莫名不爽,拎着袋子走到混混身边伸手捏他肩膀:“活够了?” 混混被一颤,回头看见是他,舌头立马大起来:“哥!卧槽,方……卧槽他跟□□打起来了卧槽!店都拆了!” “啊?”韩意迟没反应过来,“那你报警啊。” “我是混混啊,”混混扬起声音,“你他妈见过混混报警的?” 韩意迟觉得有道理,点点头往餐馆走去,毫不在意。 这个距离,只能看见拉着帘子上映出的影影绰绰的影子,除此以外,风平浪静。 自己那室友看着细胳膊细腿弱不禁风的,怎么可能跟人打起来? “哎!你真别去!”后头混混又吼了一声,“他们打得真挺猛的!桌子都掀了!” 韩意迟没理他,径直走到餐馆门口。 能有多大事? 只要不能一刀让他死,他就无人能挡。 他露出个笑容,推开餐馆的门。 死了也没关系,反正自己能—— “咚——” 先是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刀刃破空声,随即后颈被重物狠狠砸中,瞬间的冰凉过后,是钻心剜骨撕裂般的剧痛,直冲天灵盖。 韩意迟身子僵住了,想转头,只能感觉到脖子一阵阵的发僵。 抬眼,对上远处方书笺震惊的视线,沾满血污的菜刀从颈后滑落,砸在地上。 世界突然变得寂静,眼前的地面慢慢倾斜,他栽倒在地,目之所及只有越来越模糊的天花板。 方书笺手里攥着刚拆下来的桌腿,看着远处倒在血泊里的韩意迟,大脑一片空白。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眼里只剩韩意迟身下慢慢扩大,在月光下反着光的鲜红。 “我操……”拿着菜刀的同伙说。 “我操?”甩出菜刀的罪魁祸首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说。 过了半晌,鱼糕才开口打破沉默:“哎!送上门了!愣着干什么!回收啊!” “谁敢!”方书笺怒火攻心,甩出手中桌腿猛地砸向鱼糕。 鱼糕嘴角挂血,这叫方书笺的也太强了,他们三个人打他一个人都没占到丝毫上风,如今这哥们儿发火了,只会更难对付。 弯腰躲过桌腿,肩膀却突然刺痛,低头,看清是四根大头钉。 他抽着凉气,咬牙,吃力地一抬手。 原本东倒西歪的桌椅们像是被某种力量吸引,全都飞过来,叠成了一座歪七扭八的山,将方书笺与他们分隔成两边。 方书笺伸手攥住露在外面的一个桌腿,猛地晃了几下,桌椅山纹丝不动,他耐心耗尽,抬脚就是用力一踢。 桌椅山摇晃起来,门口这边的鱼糕等人围着韩意迟,汗流了满头。 “出血这么多,他怎么还不现原形?”鱼生把回收仪器抵在韩意迟眉心,抬头看了眼摇摇欲坠的桌椅山,“那个方茂密是什么来头?好**,我们打不过啊。” “肯定是被砍中死穴才恢复不了原形的。”鱼糕拔出最后一颗大头钉,抹了把汗,“别想那么多,赶紧回收。” “哥,他身上好像没有‘气’啊……不会真是人……” “怎么可能是人!我们被他骚扰了半年多,他那变态一样的自愈能力你他妈又不是没见过?哪有人类这样的!?!” 话音未落,身后的桌山轰然倒塌,震起一大片烟雾,鱼糕头皮一炸,扭头望去。 一行人从天亮打到天黑,没人惦记着开个灯,又拉着窗帘,这会儿方书笺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活像恶鬼索命。 仪器滴滴响了起来,鱼生手忙脚乱站起身往口袋一揣:“回收完了,走!” 另外两人闻言,飞快翻过一片狼藉,冲出餐馆。 方书笺头脑发热,看着那三人迅速融入夜色的身影,想追,看见马路对面探头探脑的地瓜后,却像是被一盆凉水迎空泼下,猛地停住脚步。 追?追上去又能怎样?杀了他们? 杀了又能怎样?韩意迟就能活吗? 胸口闷着疼,他回神,蹲下身,扶起倒在血泊中的韩意迟,跟昨晚如出一辙的厚重血腥味再次冲进鼻腔。 “卧……卧槽!杀人……了……”门外的地瓜叽里咕噜地冲过来,看见方书笺脸色后又猛地压低声音。 方书笺脱下衬衫外套按住韩意迟后颈的伤口,温热的血液瞬间透过布料将他整只手浸透。 这种绝望感太熟悉,方书笺拼命压着翻江倒海的胃,强撑道:“报警。”他开口,这才发现自己抖得厉害。 地瓜愣了愣,很快回过神,连混混的尊严都不要了,浑身上下噼里啪啦一阵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好好好……好的。”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抓住了方书笺的手腕。 韩意迟声音几乎听不见:“别报警……也别……医院……回家……” 方书笺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后立刻皱起眉:“你这出血量,去医院都不一定活得下来,回家等死吗?” 怀中的韩意迟看着他,挤出个笑容:“求你……” 最后一个字轻得如同叹息,他眼睛缓缓闭上,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方书笺也快喘不上气了,指节用力抵着眉心。 是,报警,可警察来了怎么说?自己的身份经得起查吗? 叫救护车又怎么解释?这种致命伤,医生一看就知道不正常,警察绝对会介入。 韩意迟为什么死都要回家?家里有什么能救他的东西? 身子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方书笺深深吸了口气,无数染着血红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他缓住呼吸,从未感觉空气如此稀薄。 自己又害死了一个人。 身后地瓜有些犹豫:“方哥,你……” “帮我……”方书笺站起身,声音沙哑,“趁现在人少,帮我把他弄回去。” 身后餐馆里有细小的动静,他听出来是陈思和刘达从桌子后钻出来了,得在那两人眼睛适应黑暗,看清这大出血的场面之前把韩意迟移走。 “我……我……”地瓜看了眼门外行人开始变多的小街,似是在犹豫,纠结了很久,一咬牙,“妈的,行!我帮你看着路!我知道一条近道,后巷没摄像头!” 方书笺没再说话,将韩意迟背到背上。 地瓜立刻把那件血外套胡乱盖在韩意迟背上,又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罩在外面,勉强遮住最显眼的血迹,跟在方书笺后头冲出了餐馆。 小巷湿滑,堆满了杂物,跌跌撞撞回到家,天已经全黑了。 地瓜估计也是吓得不轻,把他们带到后话都没再说一句,一溜烟跑走了。 方书笺在家门前站定,掏出钥匙,却怼了半天都没怼进锁孔。 身上的韩意迟呼吸轻得已经听不见,甚至都没时间背进房间,方书笺直接把人放到了客厅地毯上。 他没有处理过伤者,以前自己如果被误伤,都会有专门的人来处理。 从茶几底下里拿出医用酒精,又扯出卷绷带,在韩意迟身边单膝跪下。 韩意迟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他颤抖着用酒精一下下擦拭着流出来的血,没一会儿就沾了满手红,又扯开绷带,亡羊补牢地一圈圈将脖子裹住。 酒精的刺鼻与血腥味混杂着充斥鼻腔,整间屋子都被浑浊的铁锈味塞满,他处在气压中心,几乎要喘不过气。 窗户开着,能听到他自己粗重的,不受控制的喘息声之外的,楼下孩子玩闹的笑声。 有风从窗口吹进来,他回过神,动了动,强撑着扶着沙发站起身,把阳台上挂着的小毯子收下来抱到客厅,轻轻盖到了已经失温了的韩意迟身上。 方书笺坐在黑暗中,浑身冰冷,仿佛即将死去的是他。 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不知呆坐了多久,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韩意迟垂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他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住了那只手:“韩意迟!” 入手,是深入骨髓的冰凉和僵直。 这才意识到刚才是自己的错觉,心中最后抱着的不切实际的期望彻底破灭。 他颤抖着,几乎是屏住呼吸,缓缓伸手,压向韩意迟的脉搏。 一片死寂。 韩意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