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雪》 第1章 楔子:青梧初绽 暮春的风总带着点黏腻的软,像浸了蜜的棉絮,拂过沈府后花园时,连青砖缝里钻出来的三叶草都蔫蔫地垂着叶尖。十五岁的沈清梧踮着脚站在新栽的青梧树下,手里攥着把小巧的银剪,鬓边垂落的碎发被风勾着,蹭过她泛红的耳尖。 这株青梧是上个月父亲从江南运来的,移栽在花园东侧的月洞门旁,树干还不及她的手腕粗,枝桠却已抽出不少新绿,细碎的叶片层层叠叠,像缀了满树的翡翠。清梧总说这树与自己投缘,每日辰时一过,便要提着小竹篮来修剪枯枝,篮里放着棉布帕子、瓷瓶清水,还有她偷偷藏的一块桂花糖——是阿桃上周从外面带回来的,甜得能化在舌尖。 “小姐,您慢些,别摔着。”阿桃捧着个漆盒站在树下,声音里满是担忧。她比清梧大两岁,跟着清梧已有六年,最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看着温婉,骨子里却有股拗劲,认定的事总要做到底。方才清梧看见青梧顶端有根枯黑的枝桠,非要自己够着剪,踮了三次脚,银剪的尖儿才勉强碰到那枝桠的边缘。 清梧“嗯”了一声,注意力全在手里的剪子上。她穿着件月白色的襦裙,裙摆被风吹得贴在小腿上,露出的脚踝纤细,踩着双绣着兰草的软底鞋,脚趾不自觉地蜷了蜷。终于,银剪“咔嗒”一声咬断了枯枝,她松了口气,正想收回手,指尖却被断枝上的细刺划了道小口,鲜红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哎呀!”阿桃惊呼着上前,忙从漆盒里拿出棉布帕子,“小姐您看您,说了让我来,您偏要自己动手。” 清梧缩回手,看着指尖的血珠,倒没觉得疼,只轻轻皱了皱眉。她素来怕疼,可方才盯着那枝枯枝时,竟忘了顾忌。帕子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阿桃替她擦血时动作很轻,清梧的目光却落在了月洞门外——那里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伴着一阵若有似无的墨香,不是府里常见的松烟墨,倒像是加了些梅片的,清冽中带着点冷意。 “请问,这里可是沈大人的府邸?” 男声响起时,清梧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声音不高,却像浸了春露的玉磬,敲在人心尖上,软而不绵,清而不冷。她抬眼望去,月洞门外站着个身着青衫的少年,身形挺拔,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腰间系着块白玉佩,垂着的穗子是深青色的,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少年的头发用玉冠束着,额前留着几缕碎发,风一吹,便扫过他的眉骨。他的眉眼生得极清俊,眼尾微微上挑,却不显张扬,鼻梁高挺,唇色偏淡,此刻正微微抿着,目光落在阿桃手里的漆盒上,似乎在确认什么。 阿桃愣了愣,才想起回话:“是,这里是沈府。请问公子找谁?” “在下谢砚辞,”少年拱手行礼,动作标准而不僵硬,“家父与沈大人是故友,前日家父来府中拜访,不慎将一方旧砚遗落在此,今日特来寻取。” 清梧站在树后,指尖还残留着被刺划伤的微麻感。她听过“谢砚辞”这个名字,去年父亲在书房与人说话时提过,说谢家有个儿子,年纪轻轻便写得一手好字,只是谢家常年在外地任职,很少回京。她悄悄抬眼,看见谢砚辞的袖口沾着点墨渍,想来是常握笔的人。 “原来是谢公子,”阿桃连忙让开身子,“我家大人今日在书房,公子随我来吧?” 谢砚辞点头,正要迈步,目光却扫过了站在青梧树下的清梧。他的视线在她攥着银剪的手上停了一瞬,又落在她指尖那道还泛着红的伤口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这位是?”他问阿桃。 “这是我们家小姐,清梧小姐。” 谢砚辞看向清梧,再次拱手,语气比方才温和了些:“沈小姐。” 清梧脸颊微热,连忙低下头,屈了屈膝回礼,声音细若蚊蚋:“谢公子。”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裙摆上,看见方才剪落的枯枝落在脚边,枝桠上还挂着片半枯的叶子。 谢砚辞的目光又回到那株青梧树上,树干纤细,枝叶却茂,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洒下来,在他的青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这树刚栽不久?”他问。 “是,上个月刚移栽来的。”清梧抬起头,这次声音稳了些,“公子也懂种树?” “略懂些,”谢砚辞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银剪上,“青梧喜暖,暮春修剪正好,只是顶端的枯枝不易够着,沈小姐不必勉强。”他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把弯刀——刀鞘是墨色的,刀柄是羊脂玉做的,温润剔透,正是清梧方才瞥见的那柄。 他抽出弯刀,刀刃泛着冷光,却不见锋利的戾气。“我帮你剪了剩下的枯枝吧。”不等清梧回话,他已迈步走到树下,踮起脚,手臂轻轻一抬,弯刀精准地落在另一根枯枝上,动作利落,却又极轻,生怕碰伤了新抽的嫩芽。 清梧站在一旁,看着他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下颌线很清晰,抿着唇时,嘴角有个极浅的弧度。风又吹过来,带着他身上的墨香,混着青梧叶的气息,竟让她觉得有些恍惚,指尖的伤口好像也不那么麻了。 阿桃在一旁小声嘀咕:“这谢公子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还会用刀。” 清梧没接话,只盯着谢砚辞的动作。他剪得很仔细,每一根枯枝都找得精准,剪完后还伸手扶了扶晃动的枝桠,像是怕树受了惊。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青梧树上的枯枝便被剪得干干净净,剩下的枝叶舒展着,显得愈发青翠。 谢砚辞收回弯刀,插回刀鞘,重新系在腰间。“这样便好了,”他转过身,看向清梧,“后续只需按时浇水,莫让阳光直晒,过些日子便能扎稳根了。” “多谢公子。”清梧的脸颊又热了起来,连忙低头,指尖攥着银剪的柄,掌心沁出了薄汗。 这时,书房方向传来管家的声音:“谢公子,我家大人请您过去。” 谢砚辞应了声,对清梧和阿桃颔首:“告辞。”他转身朝着书房的方向走,青衫的下摆被风拂动,像极了方才被他修剪过的青梧枝,挺拔而不张扬。 清梧站在树下,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青色消失在月洞门外,才收回目光。阿桃凑过来,笑着说:“小姐,这谢公子人挺好的,还帮您剪树枝。” 清梧“嗯”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那道小伤口还红着,却已经不流血了。她正想说话,却看见谢砚辞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个小巧的白瓷盒,走到她面前递了过来。 “这是我自制的薄荷膏,”谢砚辞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她的指尖,“治小伤口很有效,沈小姐拿着吧。” 清梧愣了愣,伸手接过瓷盒。盒子很轻,触手微凉,上面刻着细碎的兰花纹,像是手工雕的。她抬头想道谢,却见谢砚辞已经转身,这次没有再停留,脚步轻快地朝着书房走去。 风再次吹过青梧树,叶片沙沙作响,像是在说什么。清梧捏着瓷盒,打开盖子,一股清凉的薄荷味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草药香。她用指尖沾了点,轻轻涂在伤口上,瞬间便觉得不麻了,只剩下清凉的触感。 “小姐,您看,谢公子还挺细心的。”阿桃凑过来看了眼瓷盒,“这薄荷膏闻着就好。” 清梧没说话,只将瓷盒盖好,放进了自己的小竹篮里。她抬头看向青梧树,枝叶在阳光下轻轻晃动,像是在回应方才谢砚辞的修剪。她想起谢砚辞临走前说的话,又想起他方才剪树枝时的认真,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谢砚辞的眉宇间藏着点淡淡的愁绪,像暮春时节偶尔飘过的云,轻轻的,却挥之不去。方才他转身时,她好像听见他低声说了句话,风太大,没听清楚,只隐约捕捉到“青梧”“霜雪”两个词。 “阿桃,”清梧忽然问,“你说,青梧怕霜雪吗?” 阿桃愣了愣,想了想说:“应该怕吧?江南的树,大多喜暖,要是冬天来了霜雪,怕是会冻坏。不过咱们府里有暖阁,真到了冬天,大人肯定会想办法护着这树的。” 清梧“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她蹲下身,将方才谢砚辞剪落的枯枝捡起来,放进竹篮里。指尖触到枯枝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方才谢砚辞说的那句话,或许不是在说树。 暮春的阳光渐渐西斜,洒在青梧树上,将树干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月洞门的方向。清梧提着小竹篮,慢慢走回住处,竹篮里的薄荷膏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清凉的气息时不时飘进她的鼻尖。 她不知道,这株初绽的青梧,会像她与谢砚辞的相遇一样,在未来的日子里,经历无数次风风雨雨;她更不知道,谢砚辞留下的那盒薄荷膏,会成为她往后岁月里,最温暖也最刺痛的念想。 回到房间,清梧将薄荷膏放在梳妆台上,与她的银剪、桂花糖放在一起。她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脸颊微红,眉眼弯弯,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女。她伸手摸了摸梳妆台上的瓷盒,又想起谢砚辞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窗外,青梧树的叶子还在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风穿过窗棂,带来了远处书房的说话声,隐约能听到“六部”“空缺”这样的字眼,清梧没太在意——那些都是父亲和男人们的事,与她无关。她现在心里想的,是明天要不要再去看看那株青梧,或许,谢公子还会来取砚台? 她从竹篮里拿出那块桂花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混着薄荷膏的清凉,像是暮春的风,软乎乎地裹住了她的心。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仿佛还能闻到谢砚辞身上的墨香,看到他站在青梧树下,抬手剪枝的模样。 只是,那风里好像还藏着点别的什么,像一声极轻的叹息,落在青梧叶上,又被风吹散,没留下一点痕迹。清梧没听见那叹息,她只觉得,这个暮春,因为这株青梧,因为那个送薄荷膏的少年,变得格外不一样。 她不知道,“青梧怕霜雪”这句话,会像一根细刺,深深扎进她往后的岁月里,每当霜雪落下时,便会隐隐作痛;她更不知道,今日这初绽的青梧,今日这温润的相遇,终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一场漫天的大雪覆盖,连带着那些甜蜜的、温暖的记忆,一起冻成无法融化的冰。 此刻的沈清梧,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坐在洒满阳光的房间里,含着桂花糖,想着明天的青梧树,想着或许还会再见的谢公子。窗外的青梧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她的心事,温柔而绵长。 第一次用晋江,还不太熟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青梧初绽 第2章 第一章:砚辞再至 初夏的风褪去了暮春的黏腻,吹进沈府书房时,带着窗外青梧树叶的清润气息。沈清梧握着笔悬在宣纸上,笔尖的墨汁晕开一小点痕迹,她却没在意——目光落在桌角那个白瓷小盒上,盒盖边缘刻着的兰花纹路,是谢砚辞留下的薄荷膏。 距暮春那次初遇,已过了一个月。薄荷膏用得只剩小半盒,清凉的草药香却总在她练字时漫进鼻尖,让她想起那个青衫少年递来瓷盒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手背的温度。阿桃总打趣她“魂儿被谢公子勾走了”,清梧每次都红着脸反驳,可下笔时,临摹的《兰亭序》里,“惠风和畅”四个字的笔锋,总不自觉带了点她想象中谢砚辞写字的清隽。 “小姐,墨快用完了。”阿桃端着茶进来,见宣纸上洇着好几处墨点,忍不住笑,“您这字啊,今日怕是练不成了,不如去看看后花园的青梧?这几日又抽了好些新芽。” 清梧收回目光,抿了口温热的雨前龙井,茶香压下了心头的微漾:“等写完这张再说。”话虽如此,笔却迟迟没有落下。她想起谢砚辞初遇时说的“青梧怕霜雪”,如今初夏,青梧枝繁叶茂,可那话里的凉意,偶尔还是会缠上心头——阿桃说,谢家这些年一直在外地任职,这次回京城,怕是要久住,可她连谢砚辞的住处都不知道,更别提再见面了。 正怔忡着,窗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小姐,前厅有位谢公子来访,说是谢大人的公子,名叫谢砚辞。” “哐当”一声,清梧手里的狼毫笔掉在宣纸上,墨汁顺着纸纹漫开,把“仰观宇宙之大”几个字染成了一片深黑。她慌忙弯腰去捡,指尖却抖得厉害,阿桃在一旁忍着笑,递过帕子:“小姐,您先擦擦手,我去帮您看看衣裳乱没乱。” 清梧胡乱擦了擦手上的墨渍,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月白色的襦裙领口绣着浅青色的梧叶,是她前几日特意让绣娘添的,此刻贴在颈间,竟觉得有些发烫。她深吸一口气,跟着阿桃往前厅走,脚步轻快,又忍不住放慢——既盼着见,又怕见了面,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没走到前厅门口,就听见父亲沈从安温和的声音:“砚辞此番随令尊回京,一路辛苦了。” 接着,是那个让她心头微颤的男声,比暮春时多了几分爽朗:“劳沈伯父挂心,一路顺遂。家父说前些日子叨扰,还没好好道谢,今日特让我来拜访。” 清梧站在屏风后,看见前厅正中的少年。他还是穿着青衫,腰间的白玉佩换了条浅灰色的穗子,手里提着个紫檀木小盒,身姿比一个月前更显挺拔。阳光从雕花窗棂照进来,落在他发间,镀上一层浅金,他正侧耳听沈从安说话,眼尾微微上挑,神色恭敬却不局促。 “清梧,出来见过谢公子。”沈从安的声音传来。 清梧攥紧了袖角,绕过屏风走出去,目光刚触到谢砚辞的眼睛,就慌忙低下头,屈身行礼:“谢公子。” 谢砚辞转过头,看见她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拱手回礼,语气比初遇时温和:“沈小姐。”他的目光落在她裙摆上——方才捡笔时沾了点墨渍,清梧察觉到,脸颊瞬间热了起来,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裙摆。 沈从安看在眼里,笑着打圆场:“这孩子,练字时毛手毛脚的。砚辞,快坐,尝尝今年的新茶。” 谢砚辞坐下,将紫檀木盒放在桌上,推到沈从安面前:“家父说沈伯父爱墨,这是他托人从徽州带来的新研松烟墨,让我送来给伯父和沈小姐练字用。” 沈从安打开盒盖,一股醇厚的墨香扑面而来,墨锭是规整的长方体,侧面刻着“云溪”二字,边缘还嵌着细细的金纹,一看便知是上品。“令尊太客气了,这般好墨,我这里可不多见。” 谢砚辞笑了笑,目光转向清梧:“听说沈小姐也爱练字,不知近日可有新作?” 清梧闻言,心跳又快了几分,下意识看向阿桃——阿桃立刻会意,快步去书房取来她今日练的字帖。宣纸上虽有几处墨渍,可“兰亭集序”的字迹还算工整,是她练了半个月的成果。 谢砚辞接过字帖,指尖轻轻拂过纸面,目光认真。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着字帖的姿势,像握着一件珍宝。清梧站在一旁,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他觉得自己的字不好。 “笔意温润,结体端正,”谢砚辞抬起头,眼底带着真切的赞赏,“尤其是‘天朗气清’四字,笔锋里有股灵气,沈小姐很有天赋。” 得到夸奖,清梧的脸颊更红了,小声道:“公子过誉了,我还在临摹,很多地方都写不好。” “初学能写成这样,已是难得。”谢砚辞说着,看向沈从安,“伯父,可否借笔墨一用?我想给沈小姐提几句浅见,不知是否唐突?” 沈从安自然应允,阿桃很快铺好新的宣纸,研好墨。谢砚辞起身走到桌前,提笔蘸墨,手腕轻转,小楷便落在纸上。他写字时很专注,眉头微蹙,唇线抿成一条浅弧,阳光落在他握着笔的手上,连指节的阴影都显得格外好看。 清梧站在他身侧,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松针的气息——比初遇时更清晰,也更让人心安。她看着笔尖在宣纸上游走,“横平竖直,起笔藏锋,收笔回腕”八个字,写得清隽有力,每个笔画都像精心雕琢的玉,却又带着自然的流畅。 “这是我初学书法时,家父教我的诀窍,”谢砚辞放下笔,侧身让开,“沈小姐可以试试,慢慢就能找到手感。” 清梧走上前,看着宣纸上的字,又看了看谢砚辞,鼓起勇气问:“公子的字这般好,是练了多少年?” “从六岁开始,每日不辍,算下来也有十年了。”谢砚辞语气平淡,可清梧知道,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有多不易。她想起自己偶尔偷懒,练字时总被窗外的景致分心,不禁有些羞愧。 沈从安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端着茶盏的手指却微微收紧,状似随意地问:“令尊此次回京,是要补六部的空缺?” 这话一出,前厅的气氛瞬间淡了几分。谢砚辞脸上的笑意浅了些,点头道:“是,家父昨日已去吏部报道,任户部侍郎。” 清梧没察觉异常,只觉得“户部侍郎”是个不小的官,正要开口道贺,却见父亲的脸色微变——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眉眼,此刻沉了下来,握着茶盏的手也更紧了,指节泛白。他没有接谢砚辞的话,反而转了话题:“京中近日天气甚好,砚辞刚回来,可得多逛逛,熟悉熟悉环境。” 谢砚辞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顺着沈从安的话应道:“是,家父也让我多出门走走。对了,我家暂住在隔壁的旧宅,离沈府不过几步路,日后若有需要,沈伯父和沈小姐尽管开口。” “隔壁旧宅?”清梧惊喜地抬头,她知道那处宅子,是沈府的老邻居搬走后留下的,一直空着,“那公子以后……是不是常能见到?”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脸颊烫得能煎熟鸡蛋,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谢砚辞看着她窘迫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些,声音放得更柔:“是,若沈小姐不嫌弃,我日后得空,便来向小姐讨教书法。” “讨教”二字,说得清梧心头一颤,她抬起头,撞进谢砚辞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小小的,带着点慌乱。她慌忙移开目光,胡乱点头:“不嫌弃……公子愿意来,再好不过。” 沈从安看着两人的互动,没再说话,只是喝着茶,目光落在窗外的青梧树上,神色复杂。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说着什么,却没人听得懂。 又坐了半盏茶的功夫,谢砚辞起身告辞:“时辰不早,我该回府了,免得家父挂念。” 沈从安起身送他到门口,清梧跟在后面,看着谢砚辞的青衫背影,想起他送来的松烟墨,还有宣纸上的批注,心头像被浸了蜜的棉絮裹着,软乎乎的。 “沈小姐,”谢砚辞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过来,“这是我平日里练字的心得,或许对小姐有用。” 清梧双手接过,纸上是他写的小楷,密密麻麻记着练字的技巧,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梧叶,与她裙摆上的图案很像。她抬头想道谢,却见谢砚辞已经转身,青衫在风里轻轻晃动,很快消失在巷口。 回到书房,清梧把那张心得纸压在字帖下,又打开紫檀木盒,拿起一块松烟墨。墨香醇厚,混着薄荷膏的清凉,漫进鼻尖。她握着墨锭,想起谢砚辞写字时的模样,想起父亲听到“户部侍郎”时的神色,心里的甜意里,忽然掺了点说不清的凉意。 “阿桃,”清梧轻声问,“户部侍郎,是管什么的?” 阿桃正在收拾茶具,闻言想了想:“听说管的是朝廷的钱袋子,是个要紧的官呢。不过……”她压低声音,“前几日我听管家说,京里的官员分两派,一派跟着太子,一派跟着二皇子,户部的官,大多是太子那边的。” 清梧握着墨锭的手顿了顿。她虽不关心朝堂之事,却也知道“党争”二字——父亲常说,沈家世代经商,虽有个闲职,却从不上朝堂的浑水,只求安稳度日。谢砚辞的父亲任户部侍郎,若是太子一派,那…… 她不敢再想下去,把墨锭放回盒里,重新拿起笔。宣纸上,谢砚辞写的“横平竖直”四个字格外清晰,可她下笔时,指尖却比之前更抖了——初夏的风还在吹,青梧叶的清润气息还在,可那风里,好像藏了点暮春时谢砚辞说“青梧怕霜雪”的凉意,轻轻缠上了心头。 夕阳西下时,沈从安走进书房,见清梧对着字帖发呆,叹了口气:“清梧,日后谢公子再来,你……少与他走得太近。” 清梧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解:“父亲,为什么?谢公子是个好人,他还教我练字……” “好人?”沈从安走到窗前,看着青梧树,声音低沉,“京城里的‘好人’,往往最危险。谢家是太子党,如今二皇子势头正盛,这朝堂的浑水,我们沈家淌不起。” “太子党?”清梧愣了,她想起阿桃的话,想起父亲白天的神色,心里的甜意瞬间凉了大半,“可谢公子他……” “他是个好孩子,”沈从安打断她,语气里带着无奈,“可他生在谢家,就由不得自己。清梧,听父亲的话,日后少与他见面,安稳度日,比什么都好。” 说完,沈从安转身离开,留下清梧一个人站在书房里。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宣纸上,把谢砚辞的批注染成了暖黄色,可清梧的心里,却像被泼了冷水,凉得发颤。 她走到桌前,拿起那块松烟墨,墨香依旧醇厚,可闻在鼻尖,却没了之前的清甜。她想起谢砚辞转身时的背影,想起他眼底的笑意,想起他说“日后得空,便来向小姐讨教书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涩。 窗外的青梧树叶还在沙沙作响,初夏的风里,第一次有了霜雪将至的凉意。清梧握着墨锭,指尖冰凉——她不知道,父亲的话,会成为她与谢砚辞之间第一道无形的墙,而这道墙,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厚,最终将两人彻底隔开。 她把墨锭放回紫檀木盒,盖上盖子,像是要把那份初遇的温暖,连同谢砚辞的笑意,一起藏起来。可宣纸上那“横平竖直”的小楷,却像刻在了她的心上,提醒着她,那个青衫少年,已经走进了她的生活,也走进了一场她无法掌控的命运里。 夜色渐浓,书房里的灯亮了起来,清梧重新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下“天朗气清”四个字。笔锋依旧温润,可那字里行间,却多了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淡淡的忧愁。 [撒花][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一章:砚辞再至 第3章 第二章:上元灯语 腊月的最后一场雪落尽时,京城里的年味还没散,上元节的灯笼就已挂满了朱雀大街。沈府的丫鬟们忙着剪灯花,阿桃捧着盏刚糊好的荷花灯进来,见沈清梧正坐在窗前绣东西,针脚细密地落在淡青色的绢布上,便凑过去看:“小姐,您又在绣青梧叶呀?这都第三个了。” 清梧指尖一顿,把绢布拢了拢,遮住上面未完工的荷包,脸颊微热:“不过是闲来无事。”她其实是想起谢砚辞上次说喜欢青梧,便想着绣个荷包给他——自上月谢砚辞上门送墨后,两人虽住得近,却只见过两三回,都是在巷口偶遇,说上几句话便分开,她还没找到机会把准备好的东西给他。 “闲来无事?”阿桃促狭地眨眨眼,“我看是想送给谢公子吧?今日上元节,街上可热闹了,咱们去灯市,说不定能撞见谢公子呢。” 清梧被说中心事,伸手轻拍了下阿桃的手背,却没反驳。阿桃见状,立刻趁热打铁:“夫人早上还说,让您今日出去散散心,我这就去备车马?” 不等清梧点头,阿桃已蹦蹦跳跳地出去了。清梧看着手中的荷包,绢布上的青梧叶已绣好,只缺边缘的流苏。她拿起丝线,指尖飞快地穿梭,心里竟有些期待——不知谢砚辞今日会不会去灯市?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想着能偶遇? 暮色刚沉,街上的灯笼就全亮了。阿桃驾着马车停在朱雀大街口,清梧掀开车帘,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沿街的商铺前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兔子灯、荷花灯、走马灯,还有缀着铃铛的宫灯,风吹过,铃铛声混着人群的笑语,热闹得让人心里发暖。空气中飘着糖炒栗子和桂花糖糕的香气,几个孩童提着小灯笼跑过,灯笼上的烛火晃悠悠的,像坠在夜里的星星。 “小姐,咱们先去买糖画吧?前面那家的糖画做得可好看了!”阿桃拉着清梧的手,挤进人群。清梧被裹挟在人流里,鼻尖萦绕着甜香,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她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荷包——荷包被她叠得小小的,藏在袖角,贴着手臂,像是藏着一颗发烫的心。 糖画摊前围了不少人,师傅手里的铜勺在青石板上飞快游走,琥珀色的糖汁滴落在板上,很快就勾勒出一只兔子的模样,引得周围的孩童惊呼。阿桃拉着清梧排队,正说着要个什么图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喊着“让让,让让”,人群被推得晃了晃,清梧和阿桃被挤散了。 “小姐!”阿桃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清梧想挤过去,可人流像潮水一样涌来,把她往相反的方向推。她慌了神,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只碰到陌生人的衣袖。周围的灯笼晃得她眼睛发花,笑语声仿佛变得很远,她站在原地,像被遗弃在热闹里的孤舟,鼻尖突然发酸——她从小就怕人多的地方,每次和家人走散,都会哭鼻子,如今长大了,可这份慌乱还是没变。 就在她手足无措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那触感熟悉又安心,带着淡淡的松烟墨香,清梧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带着担忧的眼睛里。 “沈小姐,你没事吧?”谢砚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一阵清风,吹散了她的慌乱。他穿着件月白色的外衫,里面还是那件青衫,腰间系着的白玉佩在灯笼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手里提着一盏兔子灯,灯芯的光映在他脸上,柔和了他的眉眼。 “谢公子?”清梧愣住,一时忘了说话,只觉得握着她手腕的手很暖,驱散了夜里的寒气。 谢砚辞见她脸色发白,眉头微蹙,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腕,把她带到路边的屋檐下,避开拥挤的人群:“方才看你被挤在里面,像是和同伴走散了?” 清梧点点头,声音还有点发颤:“我和阿桃……方才被人群冲散了。” “别急,”谢砚辞放缓了语气,指了指手里的兔子灯,“这盏灯给你,夜里亮些,也容易让你同伴看见。我们先沿着街走走,说不定能碰到她。” 他把兔子灯递给清梧,灯柄是温热的,显然他已经提了很久。清梧接过灯,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两人都顿了一下,清梧慌忙移开手,抱着灯柄,低头看着灯笼上的兔子——雪白的绒毛,红眼睛,绣得格外逼真,和她袖中荷包上的青梧叶,像是两套不相干的景致,却因眼前的人,有了牵连。 谢砚辞看着她泛红的耳尖,没再说话,只放慢脚步,陪她沿着街边走。朱雀大街的尽头是秦淮河,此时河面上漂着不少河灯,一盏盏像落在水上的星星,岸边的画舫里传来丝竹声,混着风吹过灯笼的“哗啦”声,温柔得让人心醉。 “公子怎么会来灯市?”清梧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母亲说京中上元节热闹,让我出来走走,”谢砚辞看向她,“沈小姐常来吗?” “以前每年都会来,不过今年……”清梧顿了顿,想起父亲上次说的“少与谢家走得近”,语气弱了些,“今年倒是第一次出来。” 谢砚辞察觉到她的犹豫,却没追问,转而指着前面的糖画摊:“方才看你在排队,是想吃糖画?” 清梧没想到他注意到了,脸颊又热了起来,轻轻“嗯”了一声。 谢砚辞笑了笑,拉着她往糖画摊走:“我去给你买,你想吃什么图案?” “我……”清梧看着摊前的图案,兔子、荷花、牡丹,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的青梧叶图案上,小声说,“要青梧叶的吧。” 谢砚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对糖画师傅说:“麻烦做一个青梧叶的。” 师傅应了声,铜勺在板上飞舞,很快,一片脉络清晰的青梧叶就成型了,琥珀色的糖汁在灯笼光下泛着光,甜香扑鼻。谢砚辞接过糖画,小心地递给清梧:“小心烫。” 清梧双手接过,指尖碰到糖画的竹签,微微发烫,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她咬了一小口,甜意瞬间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焦糖香,比她以前吃过的任何糖画都甜。 “好吃吗?”谢砚辞看着她,眼神温柔。 “好吃,”清梧点头,又咬了一口,“谢谢公子。” 两人沿着秦淮河走,清梧吃着糖画,谢砚辞提着她的兔子灯,偶尔有风吹过,灯穗轻轻晃动,映在河面上,像碎了的星光。清梧看着身边的谢砚辞,他的侧脸在灯笼光下格外好看,眼尾微微上挑,唇线抿成一条浅弧,她忽然想起袖中的荷包,心跳又快了起来。 “公子,”清梧停下脚步,鼓起勇气,从袖中拿出那个淡青色的荷包,递到谢砚辞面前,“这个……给你。” 谢砚辞低头,看见荷包上绣着的青梧叶,针脚细密,边缘还缀着浅灰色的流苏,和他腰间穗子的颜色一样。他愣住,伸手接过荷包,指尖碰到清梧的指尖,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缩了缩手。 “这是……”谢砚辞看着荷包,声音有些发哑。 “我看公子喜欢青梧,就绣了个荷包,”清梧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要是公子不喜欢……” “喜欢,”谢砚辞打断她,把荷包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握住了什么珍宝,“我很喜欢,谢谢沈小姐。”他说着,把荷包系在腰间,和白玉佩并排挂着,青绿色的绢布和白色的玉佩相映,格外好看。 清梧见他喜欢,心里像开了花一样,甜滋滋的。她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让开!让开!禁军巡查!”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原本喧闹的街道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路边退。清梧抬头,看见一队身着黑色铠甲的禁军走过来,手里握着长枪,面色严肃,眼神锐利地扫过人群,气氛瞬间变得紧张。 谢砚辞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把清梧拉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挡住她,低声说:“别说话,站在我后面。” 清梧被他护在身后,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还有他手心的汗——他也在紧张。她从他的肩膀后探出头,看着禁军走过,他们的铠甲在灯笼光下泛着冷光,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让人心头发紧。 “最近京中不太平,”谢砚辞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清梧能听见,“夜里尽量少出来,尤其是人多的地方。” 清梧愣住,想问为什么,可看着谢砚辞严肃的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她能感觉到,他话里有话,可他没说,她也不敢问——就像父亲上次说的“谢家是太子党”,她不懂什么是太子党,却知道那是危险的。 禁军走过后,人群才慢慢恢复喧闹,可刚才的温馨氛围已经没了。谢砚辞松开护着清梧的手,脸色还有些苍白:“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吧,免得你家人担心。” 清梧点点头,没再说话。两人沿着原路返回,刚才的甜意好像被禁军的冷意驱散了,只剩下沉默。清梧看着谢砚辞腰间的荷包,青梧叶在灯笼光下泛着浅青色的光,她忽然觉得,这荷包像个易碎的梦,说不定哪天就碎了。 到了沈府门口,阿桃正焦急地等在那里,见清梧回来,连忙跑过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我找您好久了!” “让你担心了。”清梧说。 谢砚辞看着她们,开口道:“沈小姐平安回来就好,我也该回府了。” “公子,”清梧叫住他,看着他腰间的荷包,“那个荷包……你要好好收着。” 谢砚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底的严肃散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我会的,沈小姐放心。”他顿了顿,又说,“日后若想出来,可以让人告诉我,我陪你。” 清梧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他的青衫在夜里晃了晃,很快消失在巷口,只留下那盏兔子灯的光,还映在她的眼底。 回到房间,清梧把兔子灯放在窗前,看着灯芯的光一点点变暗。她想起谢砚辞护着她的样子,想起他说“最近京中不太平”时的严肃,想起他攥着荷包的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甜又涩。 阿桃端着热水进来,见她发呆,问:“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刚才禁军巡查吓到您了?” 清梧摇摇头,拿起桌上的糖画——还剩下一小半,糖已经凉了,甜意也淡了些。“阿桃,”她轻声问,“你说,京中为什么会不太平?” 阿桃愣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我听管家说,好像是宫里的几位皇子在争什么,连累了外面的官员,前几日还有官员被抓了呢。小姐,您别想这些了,都是大人的事。” 清梧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兔子灯。灯芯的光终于灭了,只剩下一片黑暗。她想起谢砚辞腰间的荷包,想起父亲的警告,想起禁军的冷光,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慢慢靠近,而她和谢砚辞之间的这份温馨,就像这兔子灯的光,说不定哪天就会被风吹灭。 她把剩下的糖画放在桌上,没再吃。甜意已经散去,只剩下淡淡的凉意,像暮春时谢砚辞说的“青梧怕霜雪”,轻轻缠上了心头。 窗外的风又吹了起来,灯笼的穗子轻轻晃动,发出“哗啦”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却没人听得懂。清梧坐在窗前,看着黑暗中的青梧树,树叶在风里轻轻作响,像是在提醒她,霜雪,很快就要来了。 求收藏,求评论[撒花][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二章:上元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