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 第1章 第一章 初来人世 1998年县城医院的病房里,消毒水味盖不住夏末的闷,王秀兰靠在床头,怀里的婴儿软得像团棉花。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婆婆先挤进来,扫了眼襁褓就撇着嘴抱怨:“又是丫头!老大老二家全是丫头,到你这还是,我们老叶家是盼不着带把的了!” 坐在门口的公公连忙站起身,他一辈子当校长,待人总温和有礼,可对着老伴的火气,只敢扯扯她的袖子小声劝:“别这么说,丫头也是自家娃。” 话刚落,就被婆婆甩开手:“你懂什么!以后家里连个顶门立户的都没有!”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垂着头坐回去,指尖攥着的搪瓷缸子轻轻晃,没再吭声。 王秀兰的犟脾气上来了,刚要开口,丈夫叶雄提着保温桶走进来。他是中学老师,衬衫领口沾着粉笔灰,把桶往床头柜上一放,没看襁褓里的孩子,也没问她舒不舒服,只淡淡道:“名字想好了,叫叶蛮儿。” 王秀兰的心猛地一沉。她和叶雄恋爱一年就结婚,本就没多深的情分,此刻看着他冷淡的侧脸,再低头瞧见女儿紧闭的眼睛,鼻尖突然发酸——这个刚降生的孩子,连名字都裹着偏见,连亲爹的目光,都没沾到半分热乎气。 窗外的蝉鸣还在聒噪,病房里的空气却冷得像冰,冻得人心里发紧。 王秀兰在医院住了三天,就被叶雄用自行车驮回了家——那是村里自家盖的一层小平房,风一吹,木门“吱呀”响得人心烦。 推开屋门,堂屋地上的竹笼格外扎眼,里面关着五只肥硕的活鸡,旁边还堆着两篮土鸡蛋,是亲戚们听说她生了,特意从各村赶来送的。 她扶着炕沿坐下,腰还酸得发沉,婆婆凑过来扫了眼竹笼,嘴里念叨“这么多鸡哪吃得完”,转身就拎了一只往厨房去,说要给她炖汤。接下来两天,婆婆每天杀一只鸡,可炖出的汤稀得能照见碗底,肉大多盛进了公公的碗里——公公一辈子当校长,吃饭总端着温和的架子,虽没主动要,却也没推辞。 王秀兰能分到的,不过两三块碎肉,连汤都喝不饱。 到了第五天早上,王秀兰喂完叶蛮儿,想起亲戚送的五只鸡,下意识往堂屋瞅——竹笼竟空了。 她心里一紧,扶着墙走到厨房,见婆婆正擦灶台,忍不住问:“妈,那几只鸡呢?亲戚送了五只,这才吃了两只,剩下的去哪了?” 婆婆擦灶台的手顿了顿,眼皮都没抬,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开口:“你刚生完,胃口小,吃多了不消化。剩下的三只,我让你二哥昨天来捎走了——他家在县城住,你二嫂最近总说头晕,正好补补。” “补补?”王秀兰的声音一下子发颤,腰上的酸痛都被火气压了下去,“她连孕都没怀,补什么?这是亲戚给我补月子的,你怎么能偷偷送出去?” “什么叫偷偷?”婆婆猛地把抹布往灶台上一摔,声音尖得刺耳,“家里的东西我还不能做主了?有得给你吃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 两人的吵声引来了叶雄和公公。公公站在门口,手攥着搪瓷缸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叹了口气,没敢吭声。 叶雄刚从学校回来,手里还攥着教案,听了两句就皱起眉,往门槛上一坐,冷眼看着两人吵,既不劝也不拦。 王秀兰越吵越急,眼泪都快掉下来:“我刚生完孩子,一天就喝两碗稀汤,你把鸡全送县城给二嫂,有没有想过我和孩子?” 婆婆也红了眼,伸手就要推王秀兰:“你还敢跟我撒野?” “都别吵了!”叶雄猛地站起身,大吼一声,震得屋梁上的灰都掉了点,“吵来吵去像什么样子?一只鸡而已,有什么好争的?” 说完,他转身就往房间走,连看都没看王秀兰一眼。 王秀兰僵在原地,看着婆婆得意的神情,又瞧着公公懦弱的模样,突然就没了力气。她扶着墙走回炕边,抱起哭唧唧的叶蛮儿,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小脸蛋,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到了第七天,王秀兰再也等不到婆婆伸手帮忙。孩子的尿布堆了半盆,她自己的换洗衣泡在水里发臭,婆婆要么在院子里晒菜干,要么就坐在门槛上跟邻居聊天,连孩子哭到嗓子哑都懒得进屋。 王秀兰咬着牙,撑着还没恢复的身子下床,蹲在井边搓尿布,冰凉的井水浸得手发麻,眼泪却怎么也掉不下来——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叶蛮儿的依靠,只能是她自己。 家里能给王秀兰搭把手的,只有叶雄的奶奶——也就是叶蛮儿的太奶奶。 太奶奶心善,性子却烈得很,一点不顺心就扯着嗓子骂粗口,村里没人敢跟她呛声。 叶雄小时候总黏着她,不仅脾气沾了几分烈劲儿,连骂人话都学了个十足,后来当了老师才收敛些,可急起来还是忍不住冒火。 也正因这份亲近,太奶奶。打心底里疼叶雄,连带着对嫁过来的王秀兰、刚出生的叶蛮儿,也比对其他儿媳和孙辈多了几分上心。 只是太奶奶早年摔断腿落了瘫,只能拄着拐杖在屋里慢慢挪,帮不上太多实际的忙,最多是王秀兰在井边搓尿布时,帮着在床边哄两句哭闹的叶蛮儿。 这份偏爱,却让叶雄的母亲——王秀兰的婆婆,心里格外不痛快。 婆婆这辈子生了四个儿子,老大叶叙,老二叶墨,老三叶雄,最小的叫叶图。只是叶图在初中时突然离家出走,当时婆婆和公公疯了似的找,跑遍了邻村和县城,甚至托叶叙在外地打听,可至今没半点音信。 那个年代,失踪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叶图的出走,成了一家人一辈子不敢轻易提起的阴影,也让婆婆对剩下的儿子越发“偏心”——她总在外人面前夸二儿子叶墨“有眼光、能成事”,毕竟叶墨二十多岁就赶上卖影碟风口赚了钱,在县城买了房,是她眼里最能撑起门面的儿子。 可没人提,叶墨发达前从没管过家里。那时候全家就靠叶雄父亲——那位退休老校长的工资过活,婆婆又不沾农活、不做家务,每天只想着串门聊天,一份死工资要养七八口人,米缸总在月底见底。 是老大叶叙初中念完,揣着铺盖去了外地电子厂,在流水线上熬到半夜,每月发了工资除了留口饭钱,剩下的全寄回家,不仅要供老人吃饭,还要贴补着读书的叶雄和整日琢磨“倒腾影碟”的叶墨。 叶叙性子开朗,在外面待久了,见人总带着笑,村里有人说他是“笑面虎”,可只有家里人知道,他那笑里藏着多少累——他在厂里认识了同村姑娘,两人相互扶持着打工,后来就在外地安了家、买了房,平日里很少回村。 至于叶墨,话不多,可一开口总一针见血,没人跟他多辩。他老婆十几岁就跟了他,早年为他打了几次胎,后来想要孩子却难了,夫妻俩打算过几年再领养个娃。 可这些婆婆全不放在心上,如今叶墨发达了,她更是把心都偏到了县城老二家,家里有半点好东西都想着往叶墨家送,连说话都要对着电话那头的叶墨多温和几分;反倒对太奶奶偏疼的叶雄,总撇嘴说是“没出息的才要老人疼”,连带着对叶雄也没什么好脸色。 这天傍晚,天还没全黑,王秀兰正蹲在灶房门口烧火,锅里的小米粥煮得稀烂,咕嘟咕嘟的声响里没半点油星,映得她眼下的青黑格外明显。 忽然,身后传来“笃笃”的拐杖声,是太奶奶。王秀兰回头,就见老人扶着墙慢慢挪过来,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布包,先往堂屋瞥了眼——婆婆正坐在门口嗑瓜子,嘴里还念叨着“叶墨最近忙影碟生意累,明天让叶雄捎只鸡去县城”——才把布包往王秀兰手里塞。 “这里头有两个鸡蛋,是我攒了三天的,你趁她不注意煮了吃,补补身子。” 太奶奶的声音压得低,带着点颤,“蛮儿还小,你得有气力喂她,别让叶雄那小子操心。” 王秀兰捏着布包,指尖触到鸡蛋的温热,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她抬头看太奶奶布满皱纹的脸,眼眶发潮,低声说了句“谢谢奶奶”,眼泪差点掉下来——在这个藏着阴影、又偏心得明显的家里,也就只有这位拄着拐、爱骂粗口却心热的老人,还记着她是个刚生完孩子、需要补养的人。 第2章 第二章 懵懂时经历的第一次离别 叶蛮儿打小就体弱,像是棵经不起风的小苗,病灾总缠在身上。 常常是后半夜刚睡熟,就突然发起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得像拉风箱,每回都得火急火燎往镇上医院送。 王秀兰看着女儿遭罪,心里像被刀割,可她连崩溃的资格都没有——她自己的童年,本就浸满了苦水。 王秀兰的亲爹走得早,亲妈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三个亲生女儿,一个领养的女儿,后来实在养不活,看着王秀兰最懂事、最省心,就把她送到了远房亲戚家当养女。 可那户人家的养父待她并不好,哪怕她早早学着洗衣做饭、事事顺着养父的心意,也总免不了被打骂,仿佛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如今女儿常生病,王秀兰偶尔回娘家,养父知道了叶蛮儿的情况,非但没半句安慰,反而嗤笑着说:“这孩子病成这样,能养得活,也算是你咸鱼翻身了。” 那句话像根刺,扎在王秀兰心里,让她更不敢放弃女儿——她自己的苦日子已经熬过来了,绝不能让女儿再受委屈。 那会儿叶雄刚当代课老师,还没转正,每月工资少得可怜,加上两人刚结婚没多久,家里本就没什么积蓄。 叶蛮儿每回生病,医药费、检查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叶雄只能厚着脸皮,揣着忐忑去邻居家、同事家借钱,有时候跑两三户才能凑够钱,回来时裤脚还沾着半夜的露水。 可即便这样,他第二天还得强打精神去上课——学校里缺老师,他若请假,学生们就没人管。 所以多数时候,都是王秀兰一个人抱着孩子往医院赶,黑黢黢的田埂上,只有她的脚步声和孩子微弱的哼唧声,风刮得耳朵生疼,她只能把孩子裹得更紧,一边跑一边掉眼泪。 有好几回,叶蛮儿半夜输完液出院,王秀兰抱着她站在自家门口敲门,屋里却只有叶雄呼呼的睡声——他白天上课、晚上备课,连批改作业都要熬到后半夜,实在太累,累得听不见敲门声。 王秀兰没力气再喊,只能抱着浑身还软着的孩子,去隔壁婶子家借宿。婶子心善,总会烧碗热粥,让她们娘俩暖暖身子。 最凶险的是一回深冬,叶蛮儿突然烧到四十度,嘴唇发紫,眼神都散了,人奄奄一息的,连哼唧都没了力气。 王秀兰慌得要抱孩子去医院,婆婆却猛地冲过来拦住门,红着眼眶喊:“不许去!这孩子不是生病,是被脏东西上身了!我这就去找张婆婆来做法事,驱驱邪就好了!” “妈!都什么时候了!再耽误就没命了!”王秀兰急得声音发颤,见婆婆还死死堵着门,她也发了狠,一把推开婆婆,抱着孩子就往门外冲。 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医院,医生一量体温,又看了孩子的状态,当即就沉了脸:“怎么送这么晚?再晚来半小时,孩子就救不活了!” 护士给叶蛮儿扎针的时候,孩子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小小的身子软在王秀兰怀里,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还活着。 王秀兰攥着孩子冰凉的小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孩子的衣襟上——她想起自己苦过来的童年,想起养父的冷言冷语,更想起刚才婆婆的固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让蛮儿好好活着,比她强,比谁都强。 其实王秀兰的公公婆婆从前本是不信算命、认干爹这类说法的,但自从自己的四儿子走丢,四处寻找却毫无音讯后,心里的期盼与无力交织,才慢慢开始把这些当作一丝慰藉,逐渐相信了这些能护佑家人的说法。 后来,王秀兰的公公便找人给叶蛮儿算了生辰八字,还帮孩子找了个干爹。 说来也奇怪,自那之后,叶蛮儿的病痛渐渐少了——虽偶尔仍会不舒服,却远没有以前频繁。 甚至从那以后,每年过年都有了个固定的规矩:叶蛮儿要去干爹家拜年,之后要么带些干爹家的水回家洗澡,要么就在干爹家洗个澡。 眨眼间,叶蛮儿就长到了三岁。 这三年日子过得磕磕绊绊,王秀兰没少受婆婆的气——婆婆总因她生的是女儿,话里话外总带着些冷意,好在有太奶奶时时惦记护着,倒也熬了过来。只是太奶奶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腿脚早已严重到下不了床,整日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得靠王秀兰搭把手,唯有骂人的嗓门,还带着当年的烈劲儿。 叶蛮儿虽是个姑娘家,却天生透着股调皮劲儿,整日里在屋里蹿来蹿去,一会儿摸翻了婆婆的针线笸箩,一会儿又扯着太奶奶的布巾玩闹。 这天午后,叶蛮儿不知从哪摸来根牙签,蹲在太奶奶房间的门口,盯着铜锁眼瞅了半天——前几日见叶雄用钥匙开这间房的门,她总觉得“把东西塞进洞里就能开门”,这会儿便想拿牙签试试。 她踮着脚,把牙签往锁眼里戳,刚进去半截,就听见屋里传来太奶奶的喊声:“蛮儿!别戳!那是房门锁!不能往里面戳东西!” 太奶奶躺在床上,虽看不见门口的情形,却能听见牙签戳锁的细微声响,急得嗓门都高了些,“快放下!戳断了门就锁不上了!” 可三岁的孩子哪里听得进劝?叶蛮儿只觉得太奶奶在跟她玩,反而更用力地把牙签往里塞,嘴里还嘟囔着“开门,开门”。 突然,“啪”的一声轻响,牙签断在了锁眼里,露在外面的半截晃了晃,掉在地上。 屋里的骂声瞬间炸了:“你个小丫头片子!说了不听是吧!等你爸回来,看不收拾你!” 太奶奶气得咳嗽起来,拐杖在床沿上“笃笃”地敲着,却半点办法也没有——她下不了床,连拉都拉不住这调皮的曾孙女。 叶蛮儿这才知道闯了祸,瘪着嘴站在原地,眼圈瞬间红了,却不敢哭出声。 等到叶雄下班回家,刚走到太奶奶房门口想开门,钥匙插了半天也没进去,掏了好一会儿,才把断在里面的牙签挑出来。 婆婆听见动静凑过来,一看见断牙签,立刻就把火撒向王秀兰:“都是你没看好!一个丫头片子还这么淘,锁坏了进不了屋,你负责?” 王秀兰刚想开口反驳,被叶雄一个眼神制止了。 叶雄深深看了看了他母亲一眼,把叶蛮儿拉到跟前,脸色沉得厉害:“谁让你玩房门锁的?太奶奶没跟你说不能戳?”叶蛮儿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掉在衣襟上,小声嗫嚅:“我想开门……” 屋里传来太奶奶的声音:“雄啊,别凶孩子!她小,不懂事,锁坏了修修就好,跟丫头片子较什么劲?” 话里虽带着气,却满是护短的意思。 叶雄叹了口气,最终也只是轻轻拍了拍叶蛮儿的后背,让她以后不许再玩锁。 可王秀兰知道,这事儿没算完——晚上吃饭时,婆婆还在念叨“锁眼堵了多晦气,生丫头就是不省心”,话里话外都在怪她没教好女儿。 没承想,这事儿过去没几天,太奶奶就走了。 那天家里突然挤满了人,叶蛮儿被王秀兰抱在怀里,只看见太奶奶躺在一张木板上,被白色的布裹得严严实实。 有个穿深色衣裳的人在旁边做法事,嘴里念叨着她听不懂的话,还把放着太奶奶的木板轻轻推来推去。 她想问“太奶奶怎么睡在布里面”,可看着大人们红着眼的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 从那天之后,叶蛮儿再也没见过太奶奶——没人再在她闯祸时躺在床上骂她,也没人再帮着她和妈妈,跟奶奶顶嘴了。 第3章 第三章 童年玩伴 叶蛮儿两三岁时,王秀兰在自家附近的学校找了份代课老师的活儿,既能贴补家用,也方便照看孩子。 日子慢慢有了起色——叶雄后来转正,工资稳定了些,叶墨也时常念着兄弟情分,从县城捎些钱或物资接济他们家,家里的经济状况渐渐宽松,不再像从前那样,连孩子看病都要四处借钱。 可日子安稳了,家里的争吵却从没断过——婆婆的懒惰、不讲理和偏心是明面上的导火索,更让王秀兰委屈的是叶雄的态度:他带着几分愚孝,心里总偏着母亲,每当婆媳间起了争执,他从不会护着王秀兰,只会含糊地劝王秀兰“别做太过分,让着点我妈”; 再加上当年两人经人介绍结婚时,叶雄一穷二白,王秀兰的母亲打心底看不上他,这份轻视成了叶雄心里的刺,连带着对王秀兰也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偏见。 这些矛盾缠在一起,把这个在外人眼里“体面”的家搅得支离破碎。 外人只看见,叶蛮儿的公公是退休校长,叶雄和王秀兰都是老师,家里还能得叶墨接济,觉得这家人日子和美,谁也不知道关起门来的鸡飞狗跳。好在这些没耽误叶蛮儿长大。 她渐渐褪去了小时候的病弱,身边有两个常一起玩的伙伴,总跟着大家在村里疯跑。 有一回,她和同村的一个小男孩,还有另一个玩伴去地里拔葱,趁人家不注意下手,结果被主人家抓了个正着——其他人跑得快,就他们三个慢了半步,最后还是几家大人凑钱,一起平摊了赔葱的钱,这事也成了村里好一阵子的笑谈。 叶蛮儿从小有两个玩得极好的伙伴,其中一个是比她大4岁的流姐。 流姐家条件远不如叶蛮儿家,日子过得紧巴,连擦屁股都用竹子削成的薄片,流姐妈妈还格外抠门,家里的东西哪怕旧得快散架,也看得比啥都重。 流姐常因为小事被妈妈责骂,每次躲在屋里委屈抹眼泪时,叶蛮儿就会悄悄揣上家里的硬糖或半块饼干,绕到流姐家窗户下,轻轻敲敲玻璃。 等流姐探出头,她就赶紧把零食从窗缝里塞进去,小声哄:“流姐你吃,别难过啦。” 平日里,流姐要帮家里放自家养的牛,叶蛮儿总爱跟着一起去山里。路过别人家种的板栗树时,流姐会悄悄摘几个熟得咧嘴的板栗塞给叶蛮儿;放牛间隙,还会从兜里掏出自家带来的水果,找片树荫坐下,和叶蛮儿玩简单的打牌小游戏。山里的风裹着板栗的香和两人的笑声,成了叶蛮儿童年里难得的轻松时光。 有一回,叶蛮儿去流姐家玩,不小心碰到了流姐家那只早就褪成浅白色、脆得一碰就晃的脸盆,盆当即裂了道大缝。 流姐妈妈见状,立马追到叶蛮儿家,非要她赔两块钱。王秀兰又气又无奈,辩解“这盆子用了多少年了,本来就快坏了”,可流姐妈妈不依不饶,最后王秀兰还是憋着气掏了钱。 这事像颗小石子,在叶蛮儿心里落了印。 后来有一次,她去同村人家玩,不小心踩断了人家红凳子底下的踩脚杆——那木杆断得彻底,根本修不了。叶蛮儿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攥紧衣角,慌着问“多少钱?我赔你”。 主人家被她紧张得快红眼眶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摆着手说“不用赔,旧凳子了,断了就断了”,叶蛮儿这才慢慢松开皱成一团的衣角,松了口气。 除了比她大4岁的流姐,还有一个同年的女孩张圆。 张圆总爱跟叶蛮儿说她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叶蛮儿正一个人撅着屁股玩泥巴,张圆远远看着,觉得这个小孩格外有意思。 可叶蛮儿对这段初遇毫无印象,只记得两人熟络后,天天黏在一起的日子。 张圆的爸妈都在外打工,她跟着外婆长大,性子懂事又刻苦——周六周日有空,就去弄蘑菇的大姨家帮忙,装一袋蘑菇能挣点钱,每个星期能攒下10块钱当零用;学习上更是不用人催,成绩一直很稳。 两人在隔壁班上学,每天早上,有时间观念的张圆都会早早趴在叶蛮儿家窗户下,脆生生地催促:“蛮儿,快点快点,要迟到了!” 而叶蛮儿总磨磨蹭蹭地应:“没事没事,还早着呢。”有时候中午没睡够,两人上学路上都困得睁不开眼,叶蛮儿会闭着眼睛扶张圆的肩膀,或拉着她的手让她带路;偶尔张圆也困,就换叶蛮儿撑着精神,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学校走,也算在路上“偷睡”了一会儿。 可这份情谊里,也藏着叶蛮儿的小别扭:她有爷爷和父亲辅导功课,张圆全靠自己,可每次考试,张圆总比她高几分。 更让她在意的是,家里人特别喜欢懂事的张圆,每次张圆来家里玩,一被问起成绩,叶蛮儿就少不了挨训斥。 气不过的叶蛮儿,会趁着两人独处时找“场子”——她小时候体格偏壮,张圆偏瘦小,便时不时对张圆动手动脚。 有一回,张圆被打急了,红着眼眶说:“你不要打我好不好?真的很疼。” 说完就哭唧唧地回了家,之后一个星期都没理叶蛮儿。 慌了神的叶蛮儿赶紧找机会哄她,编了个荒唐理由:“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格,我控制不了,是我的第二人格出来了。” 单纯的张圆居然真的相信了,两人又像从前一样黏在了一起。 叶蛮儿有时会偷偷嘀咕,张圆看着老实,可俩人能玩到一块儿,张圆未必是啥“省心的”——她自己都觉得,能跟她混熟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呢? 叶蛮儿记忆里一直存着段被蛇追的模糊经历,具体前因后果却记不清了。 有次跟张圆聊起这事,张圆笑得前仰后合,这才帮她补全了这段回忆:“那回是跟你去河边玩,我俩撞见一窝蛇蛋啊!” 张圆边笑边说,当时她故意逗叶蛮儿:“你踩一下,看看这是啥东西?” 叶蛮儿没半点犹豫,“啪”地一脚就踩了上去,结果满脚都是黏糊糊的黄色蛋液。 俩人当时还围着那堆蛇蛋嬉闹了好一会儿,叶蛮儿压根没当回事。 可往回走的路上,俩人总觉得背后发凉,像有东西盯着。回头一看,一条蛇正吐着信子、立在路边盯着他们,俩人吓得魂都飞了,慌不择路地往家跑。 刚跑回家,机灵的叶蛮儿立马想起村里有个专门抓蛇的人,赶紧跑去找他,手舞足蹈地形容:“那个地方有蛇!好大一条,黑黢黢的,好吓人!”那人听了就赶紧拿着工具去了。至于最后有没有抓到蛇,叶蛮儿早就忘了,只记得当时吓得心都要跳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她更觉得张圆也不是什么“好鸟”——要不是张圆撺掇她踩蛇蛋,哪会有后面被蛇追的惊魂一幕。 其实被辅导功课是叶蛮儿永远的噩梦。叶蛮儿的爷爷,也就是王秀兰的公公,脾气温和,是叶蛮儿最喜欢的辅导人——爷爷从不会凶她,哪怕叶蛮儿用谎话哄骗,也从不生气,只会不厌其烦地反复讲解,直到叶蛮儿真正明白为止。 不过叶蛮儿有时候也挺烦爷爷的——爷爷要是兴致上来,就会给她买不少课外练习题,还会在自家的小黑板上,出她最害怕的数学题让她做。 可叶蛮儿玩疯了的时候,根本顾不上写这些题,一道题能搁在那儿好几天没动静。 这时候,爸爸叶雄就会出来训她;哪怕她写了,只要写错了要挨骂,没写更是要被狠狠说一顿。 叶蛮儿最怕爸爸叶雄辅导功课。叶雄本身脾气就不好,一道题只要多讲一遍,脸上就会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语气也变得急躁。 叶蛮儿越听越害怕,越害怕越容易出错,陷入了恶性循环。 有一次,叶雄一道题给叶蛮儿讲了三次,问她:“懂了吗?”叶蛮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却还是小声诺诺地点头:“懂了。”可当叶雄让她写出来时,她瞬间懵了,脑子嗡嗡作响。 叶雄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题讲了几遍还不懂,不懂就算了,还不懂装懂。他忍不住反手一巴掌抽在叶蛮儿脸上,叶蛮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本能地哇一声大哭起来。 叶雄皱着眉,不耐烦地呵斥:“你哭什么?”叶蛮儿顾不上别的,只觉得疼。 后来,叶雄从抽屉里抓了一把糖扔到她面前:“吃,别哭。”叶蛮儿连看都没看糖,依旧哭。叶雄更不耐烦了,威胁道:“你再哭,再给你一巴掌。” 这句话让叶蛮儿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清楚,糖吃不吃不重要,再挨一巴掌肯定更疼。 那是叶雄唯一一次对叶蛮儿动手。虽说叶雄脾气暴躁,对叶蛮儿总是没耐心,但也没有真正动手打过她,家里的农活也极少让叶蛮儿接触,还会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叶蛮儿最好的生活条件,叶雄只是不擅长用温和的方式对待孩子。 第4章 第四章 不是所有的亲人都可以称之为亲人的 王秀兰在家附近的学校当代课老师,日子一天天过,转正的机会却始终没盼来。 家里的矛盾也没断过,婆婆的偏心、叶雄的不理解像根刺,扎得她越来越难受。 一气之下,王秀兰做了外出打工的决定——她想换个环境,也想多挣点钱,给这个压抑的家喘口气。 走之前,王秀兰把叶蛮儿叫到跟前,塞给她一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还有几块零钱,加起来有100多块。 在年幼的叶蛮儿眼里,这简直是笔“巨款”,她攥着钱只觉得开心,压根没懂这钱背后藏着妈妈的不舍。 王秀兰没跟她多解释,只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好好听话。 第二天叶蛮儿睡醒,屋里没了妈妈的影子,才知道妈妈走了。 她没哭,就是心里空落落的,后来想起妈妈,就找了张作业纸,用歪歪扭扭的字写信:“亲爱的妈妈,我很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信写好却不知道寄往哪里,直到后来妈妈寄回一封家书,附了打工地方的地址,叶蛮儿这才总算能和妈妈时常通信,把想说的话都写在信里寄出去。 那100多块钱,她没几天就花光了,买了零食、小玩具。 没过多久,二伯叶墨家领养了一个小女孩,取名叶珍,特意带回村里交给奶奶照看。 那时叶雄在学校当老师,中午都在学校吃饭,家里白天只剩奶奶、爷爷、叶蛮儿和叶珍四人,可奶奶对叶珍的偏爱却格外明显,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有回家里吃饭,叶珍把盘子里的菜扒拉到自己跟前,死死护着不给叶蛮儿碰——要知道,那菜本是叶雄买回家的。 叶蛮儿不服气,伸手想把菜抢回来,奶奶立马抬手打掉她的手,瞪着眼睛不让她碰。一旁的爷爷张了张嘴,像是想替叶蛮儿说句话,可被奶奶一个冷眼神扫过去,就立马闭了嘴,没敢再吭声。 还有一次,奶奶买了包子回来,专门给叶珍吃。叶珍拿着一个包子,伸手想递给叶蛮儿,奶奶眼疾手快地抢了回去,皱着眉呵斥:“给她吃干嘛?这是给珍珍留的!” 叶蛮儿站在旁边,看着奶奶对叶珍的偏爱,心里又委屈又不是滋味。 大伯叶叙家的情况也时常和家里牵扯——叶叙的女儿叶佳穿旧的衣服,总会成大包成大包地寄回家里,每次寄到后,都先送到奶奶手里。 奶奶会把衣服全倒出来,仔仔细细挑一遍:好看的、料子厚实的、没怎么磨损的,全单独叠好留给叶珍;剩下那些洗得发白、边角起球,或是不合身的,才会随手递给叶蛮儿。 叶蛮儿拿着那些挑剩下的衣服,看着叶珍身上崭新似的“旧衣服”,心里的委屈又多了几分,却没地方说。 其实,奶奶对叶蛮儿的不喜欢,不止体现在偏爱叶珍上。 叶蛮儿小时候贪玩,曾拿着家里的杀虫剂乱喷,对着地面按了几下没出雾,便好奇地凑到眼前对着自己眼睛按——结果药水一下就喷了出来。 眼睛里的刺痛让她瞬间嚎啕大哭,心里满是“要瞎了”的恐惧。 她站在院子里,朝着不远处水龙头旁的奶奶拼命喊:“奶奶!奶奶!”可奶奶就像没听见一样,连头都没回。 最后还是叶蛮儿自己忍着疼,跌跌撞撞摸索到水龙头边,用凉水一遍遍地冲眼睛。 那时她一边冲,一边止不住地发抖,满脑子都是“要是真瞎了怎么办”,委屈和害怕裹在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 不过,叶蛮儿也有温暖的去处——村里有位被她喊“姥姥”的亲戚,虽不是亲姥姥,却格外疼她。 小时候,她常去这位“姥姥”家,“姥姥”会留她过夜,给她做热腾腾的饭菜;闲下来时,还会牵着她的手去放牛,两人坐在田埂上,“姥姥”一边看着牛慢悠悠吃草,一边给她讲过去的趣闻故事。 叶蛮儿靠在“姥姥”身边,听着那些生动的故事,心里的委屈好像都被揉散了,那是她童年里难得安稳又幸福的时光。 叶珍五六岁时还不会自己擦屁股,每次叶蛮儿带她出去玩,遇上叶珍要上厕所,都得叶蛮儿骂骂咧咧地掏纸巾帮她收拾。 就连叶蛮儿的发小赵圆都看出来了,私下里跟她说:“你骂叶珍的时候,那语气、那模样,跟你爸叶雄简直一模一样。” 叶蛮儿自己没觉得,可回想每次带叶珍出门的场景——比如两人去河边玩,她在水边摸鱼、扔石子玩半天都没事,叶珍刚伸手想玩水,就有只蚂蟥爬上手,吓得哇哇大哭。她一边骂“真蠢”,一边拉过叶珍的手往石头上搓,把蚂蟥弄掉,倒真有点像爸爸平时没耐心时的样子。 而且,叶蛮儿和叶珍凑在一起,总少不了打架。尤其是寒暑假,堂姐叶佳也会来家里住,三个孩子待在一块儿,叶蛮儿和叶珍一闹矛盾就动手。 可不管两人谁先起的头,堂姐叶佳都只站在旁边看着,既不劝架也不帮忙。 每次打完,叶蛮儿从没哭过,叶珍却总委屈巴巴地找奶奶告状,最后挨说的还是叶蛮儿。 可即便叶蛮儿时常帮着照看叶珍,奶奶的偏心也没少过。有回叶珍因为手脚笨,在外玩时磕破了膝盖,哭着跑回家,奶奶不问缘由,先对着叶蛮儿念叨:“你带她出去怎么不看好?就知道自己玩!” 叶蛮儿心里不服气,却也懒得辩解——反正不管怎样,奶奶永远先护着叶珍,她多说无益。 叶珍干过最蠢的一件事,叶蛮儿到后来都记得清楚。 那回她跟村里几个孩子拆鞭炮玩,把里面的火药倒在一块儿,点着了就能冒出好看的火花。正常人点完都会本能往后躲,可叶珍偏不——火刚燃起来,她居然凑着头往火药堆上凑。 叶蛮儿在旁边刚退开几步,就听见远处传来叶珍一声嚎。她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死丫头又闯祸了?扭头一看,叶珍的额头被烧得红通通的,额前的头发也焦了一撮,正站在原地放声大哭。 叶蛮儿看着这场景,只觉得天都要塌了——不用想,等会儿家里人回来,挨骂的肯定是她。 果然,这事让家里人知道后,奶奶第一时间护着哭唧唧的叶珍,嘴里还不停数落叶蛮儿“没看好人”。 更让叶蛮儿委屈的是,家里人好像从来都看不到她的好:他们喜欢堂姐叶佳的懂事,偏爱堂妹叶珍长得乖巧、会讨人喜欢,唯独对她没个好脸色。 叶蛮儿也试着学过——她曾夹着嗓子、装出天真的模样,像叶佳和叶珍那样去讨爸爸叶雄的喜欢。 可叶雄只瞥了她一眼,皱着眉问:“你在这儿装模做鬼干嘛?”叶雄对她向来没耐心,说两句话就会忍不住吼,以至于后来叶蛮儿一跟他说话,身体都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第5章 第五章 扭曲的父爱 叶蛮儿三年级这年,妈妈王秀兰终于从外地打工回来了,还带了一台油烟机。 那段时间,爸妈之间的争吵少了些,关系难得缓和下来,可这份平和只是暂时的,没过多久,家里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无休止的争吵再次响起。 每当这时,叶蛮儿就会躲进房间的床底底下哭——她太小了,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也是在这年,二伯叶墨往家里买了一台电脑,叶蛮儿高兴得睡不着觉。 白天她在电脑上下载了个赛车类游戏,玩得入了迷,白天没玩够,就等晚上叶雄睡着后,偷偷拿钥匙上二楼——二楼和一楼是分开的——打开电脑接着玩,常常是半夜十二点上去,玩到两三点才轻手轻脚下来。 可这份偷偷的快乐没能持续太久。 隔了一段时间,叶雄突然冷不丁问她:“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每天知道你在干嘛吗?” 叶蛮儿咬着嘴唇不敢出声,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半夜偷玩电脑了。 玩游戏会残留些病毒和垃圾,叶雄之前教过她怎么清理,可她总玩得忘了事; 每次一忘,叶雄就会把她拎到电脑前,一板一眼地讲,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小学时的叶蛮儿成绩其实不错,当过学习委员、语文课代表,奖状贴了满满一墙,学校有比赛也会积极参加。 但叶雄对她向来没耐心,说两句话就忍不住吼,以至于她一跟叶雄说话,身体就控制不住地发抖。 六年级时,她至今说不清自己犯了什么错,叶雄突然说“我们断绝父女关系吧”,那句话像惊雷,让她浑身发冷; 上初中后,她买了件露肩的衣服,叶雄送她回家时,却冷不丁冒出一句“穿着这样像个鸡一样”,她当时紧紧掐着自己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伤心又愤怒,却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叶蛮儿自己出去打工,某次回来时擦了支口红,本是想着换个模样,没成想叶雄看见后,依旧是那副熟悉的、不耐烦的语气:“你擦那么红干嘛?”无数次委屈堆积在心里,她曾忍不住困惑: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那么喜欢别人的孩子,你为什么不去领养别人的孩子? 叶蛮儿从小就不喜欢家庭聚会,乌泱泱的人群总让她想躲起来。 叶雄见状,总会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当众说她,直言“你怎么这么上不了台面”,丝毫没给她留面子。 这份窘迫与难堪,让她对聚会的抵触更深,后来连各种饭局都很讨厌——只要坐在饭桌上,童年的不适就会翻涌上来,满心都是“热闹是别人的,孤独是自己的”。 她并不排斥热闹,却格外享受孤独,孤独对她而言,是能彻底放松的港湾。 直到22岁那年,她才慢慢拼凑出叶雄的另一面——叶雄的童年本就充满不幸,就连他小时候自己洗好的衣服,奶奶都会直接扔进水沟里。 原生家庭的伤害扭曲了他的观念,让他只会用自己认为“爱”的方式对待女儿。可理解归理解,那些刻在成长里的伤害无法磨灭,叶蛮儿终究没办法全盘接受这份扭曲的爱。 饭局上的抵触也并非一成不变。 到了25岁之后,叶蛮儿慢慢能试着融入饭局,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想躲起来。但心底的排斥从未真正消失,她只能学着在喧闹中悄悄把自己“抽离”——身体在参与,心里却始终留着一块属于自己的、安静的角落。 第6章 第六章 青春期 在叶蛮儿的成长里,发小张圆是无可替代的存在——她是叶蛮儿心里唯一的光、唯一的港湾,更是唯一的心灵净土。 两人的故事从年少时就满是鲜活的暖意。叶蛮儿和张圆的表弟是同班同学,有次表弟来圆家玩,叶蛮儿刚好也在,一见面就惊喜地喊:“哎,你居然是她表弟!” 之后三人玩石头剪刀布,约定输了挨打,叶蛮儿连赢好几局,表弟玩不起跑了,她拿着拖鞋追得满院闹,张圆就在一旁笑着看,闹哄哄的时光里全是自在。 叶蛮儿妈妈总叮嘱她“别欺负张圆”,因为张圆的单纯刻在骨子里。 当年叶蛮儿想离家出走,是张圆从自己的伙食费里一点点挤钱给她;即便叶蛮儿隔了好几年才还钱,张圆也半句催促都没有。到了大学,张圆□□号被盗、被骗子用来骗了别人几千块,她也没推诿,硬是靠省伙食费、课余打工,一点点把钱还清——这份纯粹与担当,让叶蛮儿格外动容。 更让叶蛮儿珍视的,是在张圆面前的全然放松。她曾直白地跟张圆说:“在你面前,我永远能做自己,就算是野心和卑劣,也能**裸地告诉你,一点都不用伪装。” 对叶蛮儿而言,亲情里的缺失与成长中的委屈,似乎都能在这份友情里被抚平,张圆就像一道恒定的光,守着她心里最干净、最安稳的角落。 叶蛮儿五年级时,被父亲叶雄转去了一所他自认为“好”的学校——只因为这所学校能对接当地小县城里更好的中学。那时的叶蛮儿刚要迈入青春期,性子早已没了小时候的野,变得敏感又沉默,在新环境里格外拘谨,连说话都少了几分底气。 到了六年级,叶蛮儿让父亲帮自己买学习资料,可叶雄心不在焉,竟买成了四年级的。 她拿着资料小声跟父亲说“买错了”,叶雄才后知后觉地愣了愣,随口一句“你都上六年级了?”,没有歉意,只有疏忽。简单的一句话,让叶蛮儿心里堵得发慌,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剩无言的委屈。 新学校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因为性格敏感、不爱应声,班里同学起初只是偶尔招惹她,见她始终默不作声,便渐渐变本加厉,以“开玩笑”的名义对她进行隐性霸凌。 直到某天,叶蛮儿实在忍不下去,哭着跑回了家。叶雄见女儿哭成这样,当即发了火,第二天直接去学校“找回场子”,当着同学的面撂下狠话:“谁再敢欺负我女儿,我就把他从楼下丢下去!”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叶蛮儿。 可这场父亲出面的“保护”,没让她觉得安心,反而让她在心里悄悄认定:往后,保护自己的事,必须得靠自己来。 上了初中,叶蛮儿逼着自己改了敏感沉默的性子,主动跟新同学打招呼,试着融入新环境。 很快,她认识了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对方长得斯斯文文,在班里算清秀,性格也文静,和自来熟的叶蛮儿恰好互补。 熟悉之后,叶蛮儿彻底放开了,两人开始一起吵吵闹闹,一起上学、上晚自习,连钱都一起花:这周叶蛮儿把所有钱拿出来共用,下周就换眼镜女出钱,饭卡也不分彼此。 晚自习结束后,她们会绕着操场散步聊人生;叶蛮儿还去过眼镜女家,第一次吃榴莲就是在那儿,可那黏糊糊、臭烘烘的口感让她至今反感。 眼镜女也去过叶蛮儿家,家里人见她是乖学生模样,都特别喜欢她。 那两年,她们共用手机,每天挤在一张小床上睡觉,什么话都跟对方说,好得像一个人。 可这样的关系,在一年多后悄悄变了。 没有争吵,也没有矛盾,某天两人碰面,突然就冷着脸没说一句话,之后便慢慢断了联系。 其实早在这之前,叶蛮儿心里就扎了根刺:轮到她出钱时会把每一分钱都拿出来共用,可到了眼镜女出钱的时候,对方会偷偷留一部分。有一次,眼镜女说钱周三就花完了,叶蛮儿不解追问,她才磨磨蹭蹭掏出藏起来的钱,说“忘了还有这部分”。 两年多的感情没了下文,之后她们还在一个宿舍,低头不见抬头见。 叶蛮儿后来重新找了朋友——对方是个少数民族女生,性子有些木讷,却让叶蛮儿觉得踏实。 和少数民族女生走近后,叶蛮儿才算真正在初中宿舍有了固定玩伴,还顺着两人的相处日常,给她取了“倒霉蛋”的昵称——这名字来得一点不冤:每次和她一起做事,倒霉的准是叶蛮儿,比如并排下楼时,自己脚下一滑就崴了脚,“倒霉蛋”却稳稳当当;更让叶蛮儿无奈的是,对方性子木讷,还带着股拧巴的抠门劲儿,花钱时总把一分一毛算得格外清楚。 不过,和“倒霉蛋”一起的日子,也藏着不少热热闹闹的烟火气。 那时候学校管得严,早上跑完操只有半小时打饭时间,叶蛮儿和“倒霉蛋”每天都得踩着跑操的余劲儿往饭堂冲——去晚了可不行,热门的菜盆早被抢空,连米饭都可能只剩锅底结着硬壳的,只能端着碗凉馒头配寡淡的冬瓜汤,所以两人常边跑边互相催:“快点快点,今天想吃的红烧肉再晚就没了!”偶尔谁慢了一步,还会小声拌两句嘴。 后来,叶蛮儿还在班里认识了个长得甜甜美美的女生,对方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说话也轻声细语的,两人偶尔会一起聊女生间的小秘密,但日常最黏的还是“倒霉蛋”——毕竟每天一起跑饭堂、一起回宿舍,早成了习惯。 那时候的叶蛮儿,正是爱臭美又迷上□□的年纪,手里根本存不住钱。 父亲叶雄每次给她100块生活费,她要么转头就扎进校外的小服装店,挑件新裙子或T恤,把钱花得只剩个位数;要么就干脆充成□□会员,还顺便给账号换身“漂亮”的装扮,甚至有时候刚充完100块话费,没几天就因为整天和同学聊□□,把话费耗到停机。 叶雄每次接到停机提醒都又气又纳闷,回家逮着叶蛮儿就问:“我前几天才给你充的话费,怎么又停机了?钱花哪儿了?”叶蛮儿一开始总低着头不敢吭声,被追问得急了,才支支吾吾地坦白:“我开□□会员了……”叶雄一听当场就火了,立马拿过她的手机把会员停了,还板着脸撂下狠话:“下次再敢乱花钱,看我怎么收拾你!” 钱花光的日子,叶蛮儿就只能靠白开水泡饭,再拌两勺老干妈充饥,饿到肚子咕咕叫时,就厚着脸皮去磨“倒霉蛋”。有一回,她买完新衣服只剩10块钱,连吃了两天泡饭,实在撑不住了,从早自习6点就开始缠“倒霉蛋”:“你请我吃顿饭呗,就一顿,我快饿死了!”她跟着“倒霉蛋”从教室到走廊,又从走廊到宿舍,软磨硬泡到下课,“倒霉蛋”还是抠抠搜搜地摇头。 叶蛮儿这下真急了,趁着“倒霉蛋”掏饭卡准备打饭时,一把抢过饭卡往刷卡机上一刷,对着窗口喊了句“要一份红烧肉盖饭”,转头冲“倒霉蛋”撂下句“去你的,下次我请你”,就端着饭找位置吃了。“ 倒霉蛋”在原地跺着脚,脸都憋红了,可最后也没说啥重话。 之后的日子,她们还是这样吵吵闹闹地相处:叶蛮儿心情好时,会故意逗木讷的“倒霉蛋”,比如假装抢她的零食,看她急得直跺脚的样子笑半天;心情不好时,就拉着“倒霉蛋”坐在宿舍楼下的台阶上,不说一句话也不觉得尴尬;“倒霉蛋”依旧抠门,却会在叶蛮儿感冒时,默默把自己的感冒药分一半给她——这份带着点“小缺点”的陪伴,倒成了叶蛮儿初中时光里最踏实的回忆。 第7章 第七章 变动 其实在初中的时候,叶蛮儿家里发生了一件让她至今想起都揪紧心的事。 她刚上初中没多久,妈妈王秀兰就冷不丁地没了踪影——前一天还在给她整理书包、念叨“上课别贪玩”,第二天一早就收拾行李外出打工,连句当面告别都没留下。 叶蛮儿心里空落落的,放学回家再也没了妈妈的唠叨,饭桌上也少了熟悉的家常菜,这一等,就是一年多。 直到某天,爸爸叶雄突然把她拉去了医院。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叶蛮儿整个人都僵住了:妈妈躺在病床上,浑身插着管子,连喝水都显得费劲,脸色苍白得让人心疼。旁边的小床上躺着个婴儿,是个妹妹,可叶蛮儿连眼角都没瞟那个小孩,径直就奔着妈妈去了。眼里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满脑子都是不解:为什么一年多没见的妈妈,重逢的第一面会是躺在病床上?委屈和心疼翻涌着,心底甚至悄悄生出一丝说不清的恨——恨妈妈不告而别,也恨这突如其来的、让妈妈受苦的变故。 自那以后,家里的重心彻底偏向了妹妹。 妈妈眼里几乎只有妹妹,喂饭、哄睡、换衣服,所有精力都围着妹妹转; 爸爸也一样,下班回家第一时间就去抱妹妹 叶蛮儿的情绪像被彻底忽略,青春期的敏感让她更觉孤单,加上她本就和爸爸不熟,对叶雄的反感也越来越深。 有段时间,王秀兰变得特别没有安全感,某天私下拉着叶蛮儿,声音带着慌张问:“蛮儿,如果爸爸不要妈妈了怎么办?” 妈妈话语里的诱导像根刺,扎在叶蛮儿心里。那时的她满心都是对爸爸的抵触,情绪一下变得极端,脱口就说:“爸爸要是敢不要妈妈,我就把这个家给毁了!”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了愣,可看着妈妈担忧的眼神,又觉得这话没说错。 到了妹妹一岁的时候,有天下午,叶蛮儿和妹妹一起坐在客厅里。妹妹盯着电视屏幕咿呀学语,爸爸叶雄在后面擦窗户玻璃,时不时回头看她们。 叶蛮儿也望着电视,整整一下午,她没跟妹妹说过一句话,没伸手逗过妹妹,更没抱过这个所谓的“亲妹妹”。 爸爸擦完窗户,看到这一幕,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她不是你的亲妹妹吗?你就不能动一下,陪她玩会儿?” 叶蛮儿低着头,心里满是不解:为什么所有人都只要求她亲近妹妹,却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没人记得她其实也是个孩子? 也是从这时起,叶蛮儿更爱往学校跑。 她本就好动外向,很快和高一届的学长熟络起来,课间凑去看学长打篮球、帮他们递矿泉水,隔壁班甚至其他年级的学长她都能聊上几句,慢慢成了学校里“熟人多、玩得开”的姑娘,还间接认识了些别人口中的“混混”。 但她从没有跟他们出去过,加□□也只是偶尔聊聊天,为了装自己的人缘好,其实私下并没什么特别的往来。 那时候小县城的街头,总有些染着黄毛的男生骑着“鬼火”摩托晃悠,看到路过的女生就吹起“咻”的口哨,刺耳的声音在街头散开,校园里也藏着青春期的隐秘,叶蛮儿偶尔会在教学楼后的角落、操场边的树荫下,撞见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挨着,透着青涩又莽撞的悸动。 更让她咋舌的是,学校里有些女生为了晚上出去,竟偷偷把宿舍床单撕下来、一截截绑成绳,从二楼平台往下垂,抓着床单慢慢爬下去,楼下则有黄毛骑着“鬼火”等着,这样冒险的场景,几乎每天晚上都在重复。 第8章 第八章 再转学 也许是妹妹的出生,家里多了张口要养,爸爸叶雄的经济渐渐吃紧。 叶蛮儿每次找爸爸要钱,偶尔会撞见爸爸当着她的面跟别人借钱——窘迫的场景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也是从这时起,叶蛮儿被这些琐事搅得心神不宁,成绩开始直线下滑。 从前在班里稳稳占据前五的她,排名一路下跌。加上父亲总在耳边念叨学习,叶蛮儿心里更不是滋味,索性想着:不如转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学校,没有那么多花费,也能让爸爸轻松点。 她主动跟父亲提起这个想法,父亲沉默了片刻,问:“你确定吗?” 叶蛮儿用力点头:“我确定。”可父亲还是没舍得让她去普通班级,虽然换了一所普通的学校,托了些关系,把她塞进了一个教学质量稍好的班级,巧的是,发小张圆也在这个班——赵圆那时是班里的尖子生,和班上同学一样,满脑子都是学习,完全应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可叶蛮儿的成绩早就落下一大截,根本跟不上这个班的节奏。 她的名字总在成绩单末尾徘徊,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第三。班里的倒数三个座位刚好挨在一起,坐着三个吊儿郎当的同学,其中一个还是班主任的儿子,他们三个总轮流占着倒数的位置。 有一次考试,叶蛮儿偷偷抄了书,才勉强挪到倒数第三的名次。 班里同学学习的劲头让她咋舌,简直像“开挂”一样,连课间都很少有人闲聊。 更让叶蛮儿不适的是分到的宿舍——室友们太认真了,晚上宿舍关灯后还会打着手电看书,白天一有空就刷题,那种紧绷的氛围让她浑身不自在。 后来她实在受不了,主动申请调到了另一个“学渣宿舍”。 这个宿舍的人完全不一样:一下课就凑在一起聊天说笑,累了就直接睡觉,没有没完没了的学习压力。 在这儿,叶蛮儿才慢慢觉得放松下来,终于有了点“找到家”的感觉。 好不容易“混”到初三下学期,升学的压力和各种费用一起压过来——材料费要几百几百地交,本就因妹妹出生而拮据的家,更显紧张。每次交费前,父亲叶雄总会忍不住念叨:“蛮儿,一定要好好学习啊。”这话像块沉甸甸的石头,让叶蛮儿心里的不安又重了几分。 之前她还曾扭捏着跟父亲提过:“爸爸,我想出去打个暑假工。” 她想去外面看看世界,也想替家里分担,哪怕多吃点苦。 可叶雄当时沉默了几秒,重重叹了口气,忍着情绪说:“家里还没到让你出去吃苦的地步。” 那时她咬着嘴唇没再说话,心里却记下了这份窘迫。 如今到了要选出路的时候,叶蛮儿先想着读职业技术学校,叶雄特意托关系打听,得到的回复却浇了她一盆冷水:“读职校不如直接进工厂,毕业后大多还是送进厂上班。” 后来她见身边有人报护士专业,又动了心思,可去报名时才发现护理专业名额已满,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牙医相关专业,填资料时,她心里还悄悄盼着能有个不一样的未来。 到了正式报名那天,叶雄带着她赶到现场,资料都递上去了,人也站在队伍里等着。 没成想,叶雄的大哥——叶叙,突然打来电话,语气笃定地劝:“这个牙医行业未来又苦又累,还挣不上钱,别让孩子读这个。” 电话一挂,叶雄就对叶蛮儿说:“走吧,不要读这个。” 刚才还满心欢喜的叶蛮儿,表情瞬间僵住,她扭捏地站在原地不愿动,眼神里满是倔强。 可当叶雄投来一个严肃的眼神时,她心里的那点坚持还是垮了,最终默默跟着父亲回了家。 那段时间,学业的重压像块巨石压得叶蛮儿喘不过气,升学的迷茫、家里的经济拮据,还有生活里攒下的种种压抑,让她总想逃开。 网上也认识一些网友,通过她们的描述,更让她对“外面的世界”生出了向往,一个大胆的念头渐渐在心里扎了根——她要离开,去投奔初中时认识的那个甜美女生。 那女生早早辍了学,现在在广州,是她当时能想到的唯一“去处”。 终于到了行动的那天,出门前,叶蛮儿瞥见妈妈正围着灶台忙活,手里揉着的,是她最拿手的糍粑——热气裹着糯米的甜香飘过来,熟悉得让人心头发紧。 她没说话,也没敢再多停留,只是深深看了妈妈一眼,然后攥紧手里的几件衣服和仅有的300块钱,里面还含着赵圆的伙食费补贴,推开门,头也不回地朝着广州的方向出发,去投奔那个早已踏入社会的甜美女生。 第9章 第九章 初入社会 甜美女生名叫张茜,家庭情况复杂,父亲早早与母亲离婚后再婚,娶了后妈并生了孩子。 张茜英语成绩不错,但家里没多少人为她操心,只有奶奶会稍微疼她一些,后来她读着读着不想读了,便早早辍学。 之后,叶蛮儿兜里揣着300块钱,先坐大巴,再根据张茜的指路转了小车,路上她既兴奋又紧张,十分渴望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张茜来接她,她住到了张茜姑姑家的小高层里,这是叶蛮儿第一次坐电梯、看高楼房子,住进去心里很兴奋,张茜的姑姑还请她吃了一顿大餐。 后来叶蛮儿找到人生第一份工作,在一家女生精品店,老板娘人挺好,和她爸爸一起在店里工作,这份工作不包吃不包住,工资有1000来块钱。 叶蛮儿干了几天,把老板娘刚进货的所有琐碎活干完后,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没打招呼,也没要工资,就直接走了。 之后,叶蛮儿在又玩了几天,才去找人生中的第二份工作,最终定了一家小饭店。 这家店由三四个老板合伙经营,其中最小的老板是江西人,比叶蛮儿大五六岁。 叶蛮儿去面试时,店里其实已招满人,可那小老板许是瞧她年轻又透着股傻气,便把刚招的人调到另一家分店,给叶蛮儿留了位置。 那小老板心里大抵对叶蛮儿存了些歹念,总在细碎活儿上悄悄照顾她——叶蛮儿干活时他会搭把手,搬东西吃力时也会及时帮忙。 到了吃饭点,后厨会炒几大盘硬菜大家分着吃,小老板还会主动给叶蛮儿夹菜,引得其他人都用吃瓜的眼神看她,叶蛮儿只觉得纳闷。 那时她懵懂,压根没往情爱方面想,只疑惑对方为何突然对自己好,心里却也悄悄生出点好感。 直到有天张茜来店里找叶蛮儿,小老板见了眼睛一亮,立马凑上去搭话要到张茜的□□号,之后更是明里暗里套近乎,句句透着想追求张茜的意思。 没多久张茜就跟叶蛮儿吐槽:“你认识的这叫什么人啊?也太没品了!” 叶蛮儿一听,脸唰地红了,又慌又臊,说不上是为之前的好感还是小老板的变脸丢人。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其实叶蛮儿也和张茜朦胧的说过小老板的事,张茜当时只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叶蛮儿,并未言语。 叶蛮儿那段时间正眼巴巴盼着工资,兜里没几个子儿,日子过得紧巴巴。 一天,她在街上百无聊赖地晃悠,路过一家美容院时,门口店员满脸堆笑凑了过来,热情说道:“美女,我们店正在搞活动,免费送大牌洗面奶,您进来看看,领了就走,不耽误事儿!” 叶蛮儿一听“免费”俩字,没多想便跟着进了店。 一进门,店员就引她躺上美容床,没等她多问,就往她半边脸抹了不知名的乳白色产品。 没几分钟,那半边脸竟变得黑乎乎的,店员立刻凑过来说:“您看,这都是脸上排的毒素!得用我们的清洁产品才能消,一滴20块钱,效果立竿见影。” 叶蛮儿一听就慌了——这哪是她能消费的?刚想起身,店员却强行把她按下,威胁道:“别动!这东西流到别的地方,皮肤会溃烂的!” 叶蛮儿心里犯疑:“既然敢用这东西到我脸上,难道不会想后果吗?” 但她没表露出来,只说:“行,那你用吧,就是我卡里钱可能不够。” 店员以为她开玩笑,没当回事,拿起清洁产品就往她脸上滴,很快就弄好了。 之后店员擦干净叶蛮儿半边脸,递来洗面奶,催她去前台买单,还报了价:“一共380块,洗面奶算送您的。” 叶蛮儿没犹豫,掏出银行卡递过去——她心里早有谱,卡里就几十块钱。 店员接过卡刷了第一次,机器提示余额不足;又刷一次,还是不行;连着刷了好几次,屏幕始终显示“交易失败”。 店员这才慌了神,盯着叶蛮儿追问:“你不是说有钱吗?怎么会刷不出来?” 叶蛮儿摊摊手,一脸无辜:“我早说了钱不够,是你们非要弄的,我也没办法啊。” 店员看着手里刷不出钱的卡,又看看一脸坦然的叶蛮儿,没辙了,让叶蛮儿回家拿另外一张银行卡来刷钱,叶蛮儿连连点头称是,并保证会回来的,叶蛮儿走出美容院,走了几步,警惕的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着她,发现没有之后,直接撒开脚丫子往前狂奔。 傻子才回家拿钱给她呢。 后来叶蛮儿在店里干了一个月,期间还跟着老板出去发过传单。 可干满一个月她又没了心气,直接跟老板提辞职。 老板说按规矩辞职要提前一个月,叶蛮儿年轻没多想,谎称家里有急事要赶紧回去。老板见她去意已决,便给她结了1300块工资,只是这叠钱里,混着一张□□。 叶蛮儿拿着刚结的1300块工资,先抽了400块出来递给张茜的姑姑,想当作这一个月的住宿费用——她已经在这儿住了一个月,每晚都跟张茜挤在一起,在她眼里,400块已是一笔巨款。 可张茜的姑姑却笑着把她的手推开:“你是张茜的朋友,哪用这么见外?住着就住着,不用给钱。” 这一个月里,叶蛮儿心里一直藏着个疑问:张茜的姑姑从不用上班,白天总在睡觉,到了晚上就玩游戏,偶尔还会有个年纪偏大、相貌普通的男人来找她。 叶蛮儿刚出来闯荡,性子怯,再好奇也一直忍着没问。 直到有次跟张茜闲聊,她终于忍不住问:“你姑姑和来找她的那个男人,是姑父吗?他们真是一对?” 张茜听得直摆手,爽快地承认:“不是一对,就是那种关系呗。” 叶蛮儿这才恍然大悟,心里的问号总算有了答案。 其实在叶蛮儿离家出走的第七天,家里人终于找到了她——不知怎么打听着联系上了张茜的姑姑,打通电话后让叶蛮儿接。 电话那头,家人劝她赶紧回去继续读书,可叶蛮儿性子犟,一口咬定“不回去”。 家人又劝了两句,见她态度坚决,也没再多说,这事便没了下文,叶蛮儿就这么留在了外面。 后来叶蛮儿回头想起这些事,总忍不住问自己:家里人真的爱她吗?究竟什么是爱呢? 她试着换位思考,要是自己的孩子像当年的她一样,十几岁跑出去后还固执不肯回家,她不管多远,就算上天入地也要找到孩子。 哪怕到了跟前忍不住打他骂他,也一定要把人拎回家里才放心,绝不可能只问两句,就让这事草草告一段落。 其实她心里清楚,家人对她算不上不好,想要的东西大多能满足。 可她身上缺的,是那种能把人紧紧裹住的、实打实的爱——是遇事时能靠过来的肩膀,是委屈时能接住情绪的拥抱,是哪怕她犟着不肯回家,也会追过来再劝一次的在意。 这种她渴望到近乎“致死量”的爱,偏偏在家人那里始终没得到过。 所以后来叶蛮儿的悲剧,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开始了。 那段时间,她和张茜也闹了些口角,原本挤在一起的日子渐渐有了隔阂。 刚好这时候,她在网上认识了那个比自己和张茜都大个几岁的男人,便没再在张茜那儿多待,揣着身上仅剩的一千来块钱,决定去找他。 出发前,叶蛮儿特意花了一百多块给自己置办了身美美的行头,又花两百多块买了北上的大巴车卧铺票。 那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更是第一次踏出省界,这趟车她坐了整整一天一夜,大巴里满是难闻的异味,她醒了睡、睡了醒,熬得浑身发僵才终于到了地方。 其实和男人见面的第一天晚上,两人就发生了关系。 叶蛮儿没有任何快感,只觉得下身又胀又疼,男人的动作粗鲁得让她害怕。 眼前的男人,也和她之前心里隐约的期待完全不一样,可懵懂的她根本不知道这样到底对不对,只能茫然地承受着。 来接她的男人是干工地的,直接把她领到了一间简陋的铁皮房里。北方的天气已经很冷了,连水龙头都不是平时常见的样式,得握着把手往下压、往下挤才能出水。 叶蛮儿每天就过着这样的日子,守在空荡荡的铁皮房里,等着男人从工地回来。 没住几天,男人带她去买了一双跑鞋。 后来男人又给了她一千多块钱,单纯的叶蛮儿没一点花钱的概念,短短七天就把钱花光了。 直到住到第七天晚上,男人突然抱着叶蛮儿哭,说他要去非洲接个活,让她别担心。叶蛮儿猛地一抬头,心里慌得厉害,急忙问:“你去非洲干什么?” 男人说:“我去赚钱养你啊。”这句话没让她觉得安心,反而像天塌下来一样——她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而这个她刚想好好过日子的人,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可没等叶蛮儿从“男人要去非洲”的慌乱中缓过来,男人只给了她300块钱,就彻底消失了。 攥着这薄薄的300块,叶蛮儿站在人生地不熟的荒芜地方,看着四周陌生的工地和简陋的铁皮房,连下一步该往哪走、今晚该住在哪都不知道,心里又慌又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身上本就没剩多少钱,如今唯一的依靠没了,连基本的生存都成了问题。 走投无路时,她突然想起正在读大学的堂姐叶佳,然后电话联系上对方,把自己从北上找男人、住铁皮房,到最后被男人留300块钱丢下的遭遇,一股脑地跟堂姐说了。 叶佳当时手头也不宽裕,全靠父母给的生活费过日子,却还是立刻把自己当月仅剩的生活费匀了出来,先给叶蛮儿寄了过去。转头就把叶蛮儿的遭遇告诉了自己的爸爸和叶蛮儿的爸爸,叶佳实在也不敢瞒着。但当时的叶蛮儿却有点烦叶佳的做法,觉得自己已经这样了,叶佳不异于火上浇油,却又无可奈何。 等叶蛮儿买了火车票,终于离开那个荒芜之地时,是叶佳亲自去火车站接的她。接到人后,叶佳先带叶蛮儿找了临时住的地方,又拉着她去吃了顿热乎的好饭,想让她好好缓一缓。 可叶蛮儿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没多做停留,稍作休整后就直奔流姐那里去了,那时的流姐也刚出社会,和她的二姐挤在一起租房子。 第10章 第 十章你以为的救赎,不过是更深的炼狱 流姐和她二姐在城中村出租屋挤一个房间,两人同睡一张床。叶蛮儿则单独住另一间小单间。 那段时间叶蛮儿状态特别差,常常半夜突然惊醒,醒了就再也睡不着,只能睁着眼愣着,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淌,怕吵到隔壁的流姐和二姐,她就死死咬着嘴唇,把哭声憋在喉咙里。 也是在这一次次半夜无眠、偷偷掉泪的时候,叶蛮儿才彻底反应过来——自己是实打实被人骗了。 叶蛮儿后来做了个更愚蠢的决定,一个把自己彻底拉入深渊的决定。 这事要从她初中时说起,家里曾给她配过一部几百块的按键触屏手机,那是她年少时最宝贝的物件,却也成了她胡闹的由头——那时她总爱拿着手机跟交往的外省网恋男友瞎折腾,那男的叫吴志,他比叶蛮儿大个五六岁,叶蛮儿仗着自己小,对方远在千里外,吴志格外迁就她,没少胡搅蛮缠,直到最后一次闹得太凶,那男生终于累了,隔着屏幕跟她提了分手。 如今夜里抱着枕头偷偷哭到天亮的叶蛮儿,脑子里竟疯了似的蹦出这个前男友。 走投无路的绝望里,她像抓住根救命稻草,凭着仅存的模糊记忆翻遍旧□□列表,好不容易找出那个带着外省归属地的头像,手抖着发去好友申请,备注写得又急又乱:“是我,叶蛮儿。你还单着吗?我现在没辙了,要不咱俩凑合着过吧。”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盯着屏幕愣了半天,直到第二天一早,那个灰色的头像突然亮起来,通过申请的消息弹出来,她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却没意识到,这步棋,正把她往更深的泥里拽。 命运馈赠的所有东西,早已在暗中里标好了价格。 叶蛮儿又开始和吴志交往了,整天捧个手机笑的,少女怀春似的,仿佛前几天悲伤的人不是她。 期间家里人又给叶蛮儿打了个电话,说家里托了关系,可以进卫校读护理专业了,叶蛮儿不带思考地一口回绝:“我不想去了,我再也不想去了。”她的犟劲又上来了。 在这期间,流姐的二姐带着流姐和叶蛮儿一起出去吃饭,一个有些年纪的男的开着款式较老的小车来接她们,带她们去了一家高档餐厅,外面景色不错,还有人拉小提琴,上的菜十分精致。 叶蛮儿看着有些局促,便观察流姐怎么吃,然后笨手笨脚地学起来。 流姐的二姐向那男的介绍叶蛮儿:“这就是跑去外省回来的那个女孩。” 那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揶揄的表情。叶蛮儿这才知道,流姐已经把她的事跟二姐说了,叶蛮儿心里有些不快,甚至有被背叛的感觉,于是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这顿饭。 这顿饭应该是叶蛮儿这十几年来吃的最贵一顿饭,全是精致的东西,盘子大、样子精致,可她其实没吃饱。 后面那男的特别绅士地把她们送回去了,但叶蛮儿依然觉得怪怪的,总觉得从这个男的身上,仿佛看到了张茜姑姑身上那个男人的影子。 叶蛮儿也没多嘴,毕竟寄人篱下不是吗? 叶蛮儿和吴志越聊越投机,感情也愈发深入。 一天吴志提议奔现见面,彼时叶蛮儿在流姐处已待腻,便一口答应,匆忙收拾好东西锁上门,等着吴志打车来接——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可见面后,双方都落了空:吴志并非叶蛮儿照片里的理想型,反是瘦瘦小小的模样,让她印象极差;后来叶蛮儿问起,吴志也直言,她并非自己期待的乖乖巧巧甜妹类型。 虽彼此都不满意,但既已见面,叶蛮儿也没了退路,终究还是跟着吴志走了,住进另一处月租仅100块的城中村小屋里。 见面第一天,稀里糊涂间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事全都落了定。 事后叶蛮儿没纠结落差,反倒让吴志置办锅碗瓢盆,又本能地想在这简陋住处里过起日子。 那时吴志在附近工厂上班,月入三四千块,是两人的生计依靠;叶蛮儿想在周边找活帮衬,却因年纪太小,没地方敢收,只能每天守在出租屋,干巴巴等着吴志下班。 吴志常带一对小情侣朋友来住处,这两人有着自己的故事:女方跟着男方四五年,为他打了三四次胎,即便家里人坚决反对,仍执着相守;男方这些年没什么起色,只能带着女方挤在月租两三百块的出租房里。叶蛮儿看着他们,没察觉日子里的窘迫与苦涩,反倒满心羡慕,暗自琢磨:男方再穷也没丢下女方,女方再难也没离开,这感情可真好,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能熬得过苦的爱情? 第11章 十一章 起初吴志对叶蛮儿是真舍得——刚在一起时手里有些积蓄,明知叶蛮儿置办了锅碗瓢盆却不会下厨,只要叶蛮儿说想吃什么,他就立刻出门去买。 可钱像流水般花得飞快,不过一个月,吴志便试探着说自己快没钱了,暗示叶蛮儿该找份工作。 叶蛮儿无奈回应:“可附近都不要我。” 后来吴志想起姐姐之前待过的厂子,说能帮她介绍进去,两人当即连夜收拾好那套刚用没多久的锅碗瓢盆,退了月租100块的出租房、辞了吴志原本在工厂的工作,赶去厂子所在地。 可到地方一看,叶蛮儿心里凉了半截:厂子院墙斑驳脱落,车间里没几个工人,老旧机器转起来“吱呀”作响,透着股说不出的萧条。 转完车间又去看宿舍,狭小的房间挤着四张锈迹斑斑的铁架床,床上的被褥潮乎乎的,还带着点霉味。 她干脆直言:“这地方我干不了。” 吴志挠着头站在门口,手足无措:“那咋办?我身上没剩多少钱,咱们也没别的地方去了。” 那时的吴志也才十九岁,本就没多少主意,这下更慌了神。 叶蛮儿看着手里拎着的、本想用来“过日子”的锅碗瓢盆,心里的烦躁一股脑涌上来,拉着吴志就往厂子门口的垃圾桶走,抬手把那套家伙什狠狠扔了进去:“算了!留着也没用!” 两人在厂子门口僵站了半天,吴志突然一拍大腿,像是猛然想起什么:“要不咱去我家!我妈早就念叨着让我带朋友回去看看!” 叶蛮儿望着他,年纪小的她压根没琢磨过“女孩单独去男孩家”意味着什么,只觉得眼下没别的去处,便点头应了:“行吧。” 吴志赶紧给家里打了电话,挂了电话就拉着叶蛮儿往火车站赶,好不容易抢买到最早一班前往他家所在城市的火车票——还是慢车,全程要走二十多个小时。 一路颠簸,两人挤在拥挤的车厢里,座位对面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窗外的风景从城市高楼变成田野村落,叶蛮儿靠在椅背上昏昏沉沉睡了又醒,手里攥着皱巴巴的车票,心里竟没多少忐忑,只想着“到了地方就有落脚处了”。 终于熬到火车到站,两人又在车站外找了辆大巴,晃悠两个多小时才到吴志家附近的镇上。 刚出大巴站,就听见摩托车的轰鸣声——吴志的舅舅和姐夫各骑一辆摩托车来接他们了。 前头那辆车上的舅舅皮肤黝黑,穿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笑起来眼角堆着细纹;后面姐夫穿得整洁些,是件浅灰色衬衫,看着更沉稳。 舅舅率先跳下车,几步走到叶蛮儿跟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随即咧嘴热络地笑:“你就是蛮儿吧?可算把你们盼来了!长得真俊!我是吴志他舅,快上车,家里炖的肉都快好了!” 叶蛮儿被他直白的打量看得攥紧衣角,小声应了句“舅舅好”,心里暗自觉得这舅舅看着实在,应该不难相处。 随后便跟着吴志,坐上舅舅的摩托车后座,往吴志家的方向去了。 熬完二十多个小时绿皮火车,又转两小时大巴,叶蛮儿和吴志谁都没想起带见面礼,空着手跟着舅舅、姐夫的摩托车到了吴志家。 一进门,叶蛮儿满是惊奇——这条件和自家差太远:房子没装修,水泥地裂着缝,墙上全是吴志姐姐孩子画的笔迹,墙角挂着蜘蛛网;窗户是劣质款,下雨天会进水;客厅沙发,吴志跟她说是“别人不要的,我妈捡回来的”,布面沾着污渍,边角还缝着几块颜色不搭的补丁;家里家具都透着年头感,唯独一台双开门冰箱是崭新的。 没等她多打量,吴志就拉着她直奔自己房间,叶蛮儿便闷在房里不出来,即便听见外面吴志家人的声音,也没出去打招呼、叫人,心里只想着“就是来玩的”。 到了晚间吃饭,叶蛮儿被吴志拉到桌边。 昏黄灯光下,旧饭桌上摆着饭菜,她全程没和吴志妈搭话,只有吴志妈往她碗里夹菜时,才小声应一句。 想起自家的光景,叶蛮儿没什么胃口,筷子没动几下。 吃完饭,吴志妈刚要收拾碗筷,叶蛮儿起身说:“阿姨,我去洗碗吧。” 吴志妈笑着摆手拒绝:“不用不用,你长途过来累了,歇着就行。” 叶蛮儿没再坚持,转身跟着吴志进了他的房间,继续闷在屋里,没觉得空着手上门、没和他妈搭话有什么不妥,心里依旧惦记着“就是来玩的”。 在吴志家待熟后,叶蛮儿渐渐放了心,日子过得竟像在自己家一样——每天睡到上午十一二点才醒。 每到饭点,吴志妈就会在房门口轻喊“蛮儿,吃饭了”,叶蛮儿总迷迷糊糊嘟囔:“阿姨,我不想吃,不饿,再睡会儿。” 她话音刚落,吴志妈就会端着热好的饭菜走进屋,轻轻坐在床边叫醒她:“蛮儿,先把饭吃了再睡,空肚子睡觉不好。” 叶蛮儿揉着惺忪的眼睛坐起来,看着递到眼前的饭菜,心里说不清的暖——不感动是假的。 饭桌上的氛围更是让她喜欢。 吴志说话爱嘻嘻哈哈,吃饭时一家人聊着家常,热热闹闹的,满是烟火气。 吴志姐姐早就结了婚,有一个孩子,当时肚子里还怀着小的,偶尔会从婆家带些菜过来,一进门就大大咧咧地喊人,吃饭时和吴志妈你一言我一语,氛围格外热闹。 叶蛮儿胆子依旧怯怯的,说话总细声细气;吴志姐姐看不惯她这略显拘谨的作派,却也没说什么——毕竟是弟弟自己找的对象。 这一住,叶蛮儿就待了几个月。 她不爱出门,村里人的话听不懂,每天就跟着吴志“吃了玩、玩了吃”。吴志常喊她去钓鱼,也总邀她去姐姐家玩,可每次都得喊个三次,叶蛮儿才肯去一次——在她看来,这些事实在没什么意思。 真正戳中她心的,是生理期那次。 她不小心弄脏了内裤,正尴尬着,吴志妈看见后,没半分嫌弃,只接过内裤说“我来洗”,就转身去了洗衣台。 叶蛮儿站在原地看着,心里忽然酸酸胀胀的,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要是她是我妈妈就好了。” 她不是不记得亲妈的好——小时候,妈妈也总把她护在身前,好吃的先给她,睡前会给她讲故事。 可自从有了妹妹,一切就不一样了:衣服依旧有人洗,好吃的也不用刻意让给妹妹,但妈妈的注意力像被吸走了似的,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盯着她的小情绪,听她讲学校里的小事,连她主动凑过去说话,妈妈也常是“嗯啊”应着,眼睛还落在妹妹身上。 对比着吴志妈这份不掺嫌隙的照顾,叶蛮儿心里又暖又空。 自那以后,她对吴志妈亲近了些,吃饭时会主动递双筷子,饭后也会跟着收拾碗筷,不再总闷在房间里——只是那句“要是她是我妈妈”的念头,总在没人时悄悄冒出来,又被她赶紧压下去。 第12章 第十二章 在吴志家不知不觉待了几个月,叶蛮儿早已习惯了这里的日子——不用迁就妹妹分走妈妈的关注,每天有吴志妈妈洗衣做饭,连说话都比在家时自在些。 这天,吴志的亲戚上门串门,聊着天就提了句“广州那边有熟人,能给俩孩子介绍工厂的活儿,工资稳定”。 吴志一听就动了心,没多犹豫,当天就跟亲戚打听清楚地址和联系方式,转头就拉着叶蛮儿收拾行李。 两人没来得及多跟吴志妈道别,吴志就连夜在网上买了去广州的火车票。 第二天一早,拎着简单的行李,跟送出门的吴志妈匆匆说了句“阿姨我们走了”,就赶去车站,一路直奔广州——叶蛮儿跟在吴志身后,心里既有点慌,又隐隐透着点期待 一路赶到广州,叶蛮儿先跟着吴志去了亲戚家。 亲戚格外热情,提前备了一桌子菜,席间不停给两人夹菜,还念叨着“出门在外互相照应”。 饭后,亲戚又领着他们去了隔壁的出租屋——一间十来平的小单间,月租200块,逼仄却也算整洁,叶蛮儿看着这小小的空间,心里悄悄想着:“这大概是我和吴志的第二个小家了。” 收拾屋子时,她把从吴志家带来的、还有路上特意挑的小物件一一摆好,玩偶、小镜子、叠得整齐的床单,不大的单间里,堆满了她精心挑选的东西,瞬间多了些烟火气。 没过两天,亲戚就领着两人去了附近的小厂——专做钱包的作坊,规模不大,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厂房里。 吴志脑子活,学做钱包的工序上手飞快,裁布、缝线、装拉链,没两天就做得又快又好,老板见了总笑着夸他“机灵”;可叶蛮儿却笨手笨脚,一道工序教好几遍才能记住,手脚也慢,别人一天做二十个,她顶多做十个。 老板从没骂过她,可每次路过她工位时,眉头微蹙的样子、眼神里藏不住的嫌弃,叶蛮儿都看在眼里——她知道,那是碍于吴志做得好,老板才没说什么。 每天下班,叶蛮儿都蔫蔫的,吴志看出她的低落,总揉着她的头说“别急,我教你”,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慌,怕自己做得太差,连这份工作都保不住。 那时的叶蛮儿太年轻,没吃过什么苦,到了这小黑厂才真正体会到挣钱的难。 厂里专做钱包加工,加班是家常便饭,每天从早上7点干到晚上十点,十几个小时下来,叶蛮儿站得腿发麻,手里的针线没停过,累得两眼昏花,手指也被扎得全是细小的伤口。 老板是一对夫妻,带着一儿一女打理厂子:儿子二十多岁,在厂里帮着打杂、管些小事;小女儿年纪小,总在车间里追跑打闹。 中午饭在厂里吃,是老板娘煮的,一桌子摆四个菜,多是没什么油水的炒青菜、腌萝卜,七八个人围着一张桌吃,叶蛮儿手脚慢、不好意思抢,好几次来晚了或夹慢了,盘子里就只剩菜汤,只能就着白米饭凑合。 每天晚上下班,叶蛮儿和吴志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回到十来平的出租屋,一沾床就有气无力地躺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吐槽——叶蛮儿说“今天手指又受伤了”,吴志叹“老板娘的菜又没抢着”,末了总异口同声地说“实在太累了”。 吐槽完,又会互相拍着胳膊打气,可那时的他们终究太年轻,耐不住性子也吃不了硬苦:今天心情好不想被束缚,不去;明天拌了嘴闹别扭,不去;哪怕没什么由头,累得不想动,也会干脆旷工请假。 终于盼到发工资的日子,两人凑在一起数钱,总共才三千块——全因老旷工请假,工钱扣了不少。 可对从没自己挣过钱的叶蛮儿来说,这已经是一笔巨款。 她攥着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连嘴角都止不住上扬,吴志看着她亮晶晶的笑脸,也跟着笑起来。 这是他们俩一起存下的第一笔钱,叶蛮儿盯着钱,心里反复琢磨: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是吗?是吗?她问自己,却没敢等一个确切答案,只把钱紧紧攥在手里,好像这样,就能攥住点对未来的盼头。 小黑厂的车间里摆着个旧音响,上班时总有人连上自己的蓝牙,播放手机里的音乐。 有一次,叶蛮儿上班上得很难受,因为音响里全是那种嗲嗲的女声歌曲,都是她不爱听的类型。 还有一次,有个狐臭很严重的人坐在叶蛮儿旁边,而且他还坐在风扇口那里,风一吹过来,叶蛮儿一下午都被熏得想吐。 可他还自我感觉良好,有时候会跟叶蛮儿搭句话,叶蛮儿会看他一眼,下意识地躲开。叶蛮儿不知道他是否清楚自己的状况,她只觉得被熏得够呛。 厂里那时有个不小的八卦,叶蛮儿的组长和另外一个与她同时进厂的女的勾搭在一起了。 但那个女的有男朋友,后来有一天组长突然不来上班了,相当于自离。 叶蛮儿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那组长被人家男朋友打了,之后就不敢来上班了。这段工作他们俩也没干多久,后来叶蛮儿辞职了,两人就都不干了。 从广州小黑厂辞工时,两人手上攒了大约五千块——干了三个月,扣除旷工请假的扣款、房租和日常开销,剩余的钱不算多,却足以让年轻的他们先潇洒一阵。 辞工后没急着找下一份工作,每天睡到自然醒,外出逛吃,钱如流水般花出去,没几天就见了底。 等回过神来,两人兜里已掏不出整钱,翻箱倒柜找了许久,才从出租屋的角落、衣服口袋里凑出一张5毛、一张1块、一张2毛,总共1块7。 攥着这点钱,他们去菜市场买了把最便宜的青菜,煮了锅清水面条,将就着把那晚应付过去。 实在没办法了,叶蛮儿硬着头皮给父亲打了电话,支支吾吾地开口要钱;吴志也给家里的母亲发了消息。 靠着家里寄来的钱,两人才算熬过了那段窘迫的日子。 吴志和叶蛮刚在一起时,对叶蛮好得没话说——叶蛮想要什么,他总想方设法满足,态度甚至卑微到让叶蛮心里犯嘀咕,总忍不住怀疑这份好是不是太不真实,觉得吴志这样“完美”得有些不真切。 这份好不止停在“予取予求”,还藏在日常的烟火气里:家里下厨做饭、洗衣晾晒、收拾屋子的所有家务,全由吴志一手包揽,从不让叶蛮沾手。叶蛮从小没干过这些琐碎活儿,如今每天能吃上热饭、住着整齐的屋子,心里本就踏实。 到了冬天,自来水冰得刺骨,吴志依旧天天手洗两人的衣服,没过多久,手上就冻出了一个个红肿的冻包。 叶蛮看着他手上的冻包,又想起他事事迁就的样子,实在忍不住认真拉着他说:“你没必要这么迁就我,也不用把家务都扛了,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你也得做自己。” 吴志听了,只是笑了笑,语气轻却笃定:“现在这样,就是我自己呀。” 日子久了,再浓的温柔也藏不住细碎摩擦。 有一次闹了矛盾,叶蛮儿连起因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当时气红了脸,狠狠瞪着吴志,而吴志没争辩,只是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可不知怎么,叶蛮儿鬼迷心窍般,抬手就给了吴志一个巴掌。 巴掌落下的瞬间,她自己都懵了,吴志更是愣了愣,没说一句话就转身跑了出去。 那一刻,叶蛮儿的火气全消了,只剩下满心慌乱,她跌跌撞撞追出去,一把抱住吴志的胳膊,声音发颤地反复说“我错了,我错了”——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动手,只知道刚才那一下,把心里的慌和悔全勾了出来。 相处的日子里,有次叶蛮儿突发奇想,开玩笑似的问吴志:“要是我怀孕了怎么办?” 这话一出口,吴志瞬间愣住了,整个人都有些发懵。那天晚上,不管叶蛮儿跟他说什么、怎么逗他,吴志都没怎么回应,只是默默琢磨着什么。 直到第二天,吴志才拉着叶蛮儿,一脸认真地开口:“我妈说了,要是真有了,就把你领回家,安安稳稳生孩子。” 叶蛮儿看着眼前这个把玩笑话当真、还特意去问了母亲的男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全是止不住的感动。 日子慢慢推进,叶蛮儿终究还是忍不住,把自己过往的经历——家里的难处、去北方的种种,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吴志。 吴志静静听着,全程没多言语,只是在她讲完后沉默片刻,随后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又坚定:“没事,那些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宠你就好。”叶蛮儿望着他的笑,以为这份包容会一直延续。 可谁也没料到,后来一次口角争执中,气氛一上来,吴志看着她,脸上没了往日的温和,反而满是厌恶,冷冷抛出一句:“叶蛮儿,你真脏。” 那句话像根刺,瞬间扎破了之前所有的温柔,让叶蛮儿愣在原地,浑身发凉。 “脏吗?”吴志那句带着厌恶的话砸过来时,叶蛮儿气得浑身发抖,心里又酸又疼,之前所有的温柔和包容仿佛都成了泡影。 可没僵持多久,等吴志冷静下来,还是放软了态度,又把她哄回了身边。 争吵与和好反复上演,日子也在这样的跌跌撞撞里往前走。 他们依旧没个稳定的心思,上班也是有一搭没一搭,没好好规划过未来,更没攒下什么钱,就这么吊儿郎当地过着,一晃眼,五六年的时光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 第13章 十三 婚姻 叶蛮儿找母亲要过两三次钱,直到有一次,母亲在电话里叹着气说:“我也没钱了,之前给你的那些,都是问别人借的,你记得把之前借的钱还上。”这话让叶蛮儿瞬间哑口无言,只能攥着电话低声应道“好”。 除了钱的窘迫,家里的牵挂也总在年关时涌上。 每年临近过年,叶蛮儿的家人都会打来电话,语气里满是惦记与不解:“怎么又不回家过年?在外头再怎么样,也不如家里踏实。” 其实有时候要么叶蛮儿是和吴志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过年,要么就是在吴志家过年,叶蛮儿至少三四年没有回家过年了,她那时太年轻,一点都不想家,面对家人的追问,叶蛮儿每次都不知该如何细说,只能含糊地找些借口应付过去,心里却藏着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这五六年中,叶蛮儿和吴志也曾分开过一段时间。 当时吴志回了家,一玩就是一个月,期间叶蛮儿给他发信息、打电话,他都没理会。 叶蛮儿气不过,直接问他是不是要分开,吴志只轻飘飘回了句“随便你”。 这话彻底惹恼了叶蛮儿,她一气之下便去了流姐那里,和流姐合租在了一起。 后来,吴志去找舅舅一起工作,没干几天就觉得不合适,转头又跑来找叶蛮儿。 见叶蛮儿已和流姐合租,他便在距离合租处隔了几个小时路程的附近,找了个厂子上班。 自那以后,两人没再像从前那样天天黏在一起,只是偶尔抽时间碰面,关系也在这样淡淡的相处中慢慢缓和。 合租期间,叶蛮儿交了新朋友,也渐渐察觉自己玩心未收,对和吴志的关系有了犹豫,便试着提了分手。 可吴志一听见“分手”,当即说要去跳楼,这话把叶蛮儿吓坏了,此后再也不敢轻易提分开。 又缓了段时间,叶蛮儿心里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她和吴志在一起久了只剩习惯,实则并不适合,自己没准备好进入婚姻,更给不了吴志未来,何况两人年龄都在一天天增长,不能再这样耽误彼此。 思前想后,她还是硬下心,再次和吴志提了分手。 分手话说出口没不久,叶蛮儿就听说吴志跑到了她合租的楼下,可怜巴巴地坐在那儿。 看着这个和自己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叶蛮儿所有的决心还是败给了心软,终究没狠下心彻底推开他。 叶蛮儿把手机摔在吴志家的旧桌上,眼泪瞬间决堤:“你永远都是这样!我从小到大要做什么,你永远都这样!” 几分钟前,她刚跟父亲叶雄通完电话。当她鼓起勇气说出和吴志恋爱的事,得到的却是父亲冰冷的质问:“我的反对有用吗?” “那你和我说干嘛?” 而那时,她其实正住在吴志家里,满心的委屈和焦急,被这句话彻底点燃。 吴志家要拆迁了,因为“结婚多一个人占户口能多拿几万块钱”,吴志那边的亲戚开始一个劲地催婚,觉得两人年纪到了,谈了这么久也该有个正式身份。 甚至还有亲戚出主意,让他们先在吴家办酒席,之后再去见叶蛮儿的父母。 吴志的父母竟也动了心,吃饭时试探着问叶蛮儿:“要不就听别人的,先把这事办了吧。” 叶蛮儿心里很清楚,她并没有非和吴志结婚不可的决心。 这些年的分分合合,有过搬到流姐那合租的疏离,有过吴志在几小时路程外找厂子上班的疏远,也有过提分手后他蹲在她楼下让她心软的瞬间。 但在这件事上,她有自己的坚持。 “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先见一下我的家里人,会比较好。”叶蛮儿皱着眉,语气坚定。 吴志看了看她的脸色,立刻附和:“对,听蛮儿的。” 叶蛮儿看着父亲叶雄开车来接她和吴志时,那不耐烦的眼神像淬了冰。 她把给家里买的礼品一股脑塞进后备箱,上车后空气都透着尴尬。 叶蛮儿在一旁使劲说些嬉皮笑脸的话想暖场,父亲却爱答不理。 到家时,只有母亲和妹妹在楼下等,爷爷奶奶已经在楼上吃完了饭。 叶蛮儿硬着头皮找话缓和气氛,饭桌上父亲全程冷脸。 饭后父亲直接安排吴志住二楼客房,让她跟妹妹睡,说“婚前没这规矩”。 叶蛮儿心里那股犟劲却越拧越紧——父亲反对得越强烈,她越觉得“凭什么我自己选的人,不能在一起”。 那段时间她和吴志都活得内耗,只能私下偷偷溜出来,在马路上商量事情。 更让她后来觉得儿戏的是,谈婚论嫁时吴志竟是一个人来的。 叶蛮儿那时不懂人情世故,父亲也不说,只一味对他们使眼,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而吴志父母那边,只说在自家主持婚礼、置办席面抽不开身,连个亲戚都没过来叶蛮儿家。 就这么拧巴着,叶蛮儿用二十天的犟劲让父亲妥协了,先在叶家摆了酒席,后面又去了吴家。现在想起来, 这场婚事从开头就透着股不被当回事的潦草。 叶蛮儿的婚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股稀里糊涂的潦草。 吴志给了4万多彩礼,叶蛮儿的父亲叶雄把办酒席剩下的7000块钱,拆成两份各3500,分别给了她和吴志,说“这是酒席剩下的钱,你们拿着用”。 叶蛮儿当时只觉得父亲松口了,完全没往彩礼陪嫁的人情世故上想。 直到跟着回吴志家,她才发现吴志脸色一直不好。 追问了好几次,吴志才闷闷地开口:“你们家……就没有陪嫁的吗?” 叶蛮儿一下懵了——她嫁过来时,甚至连一床新被子都没有。 她后来才知道,父亲早就说过“路程远,把陪嫁折成钱”,可吴志没跟父母说明白。 新婚第一个月,吴志母亲看她的眼神就没舒展过,总在饭桌上阴阳怪气:“有些人啊,看着精明,实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身边的亲戚也都围着吴志和他妈妈问:“叶蛮儿陪嫁过来多少钱呀?” 嫁前那晚,父亲叶雄把她叫到里屋,声音压得低:“这里面是陪嫁折的钱,我帮你存着,以后急用再拿,我一分不动你的。”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这事别跟吴志说,是你的私房钱,也是你的后路。” 可那时的叶蛮儿,既不懂“私房钱”是啥意思,也没琢磨透“后路”俩字的分量。 就算她当时能咂摸出点父亲的苦心,也没能力把话挑明——她连吴志因“没陪嫁”闹别扭都没看透,更遑论跟婆家解释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 这张卡,成了她婚事里一笔没算清的糊涂账,也成了一条她当时看不懂、后来也未必能走的无声后路。 而婚前那笔让两人满心期待的彩礼,在结婚当天就变了样——收到的彩礼钱,半句不提“交给小两口保管”的承诺。 叶蛮儿看着那沓钱,再想起父亲那句“没有这样的规矩”,想起自己没带陪嫁的窘迫、婆婆的冷眼,还有和吴志碎了的规划,才彻底醒了:原来那些婚前的承诺,不过是场空欢喜;这场她硬耗二十天让父亲妥协的婚事,从开头就浸透着糊涂与委屈。 叶蛮儿每次给家里置东西,从不是只盯着自家那一头——手里的购物袋总得分成两份,一份是叶家的,一份是吴家的,吴志姐姐家那两个娃,还得额外多备出双份,半点不带偏的。 就像那次准备回家,她先去商场给爸妈挑按摩仪,选了台能调力度、适合缓解老腰的,付完钱没走,又折回去按同样的型号再买一台,嘴里念叨着:“你爸妈也跟我爸妈一样,常年累着,这玩意儿他俩用着也合适。” 转头去护肤品柜台给妈妈选抗皱面霜,挑了瓶口碑好的,手指顿了顿,又让柜员拿了瓶同款,“你妈总说冬天脸干,这个滋润,给她也带一瓶。” 到了超市更是算得仔细,给自家买一箱耙耙柑,就给吴志家拎一箱同等斤两的沃柑;给妹妹买了支新款钢笔当学习礼物,转身就去文具区给吴志姐姐的大娃挑了个同款钢笔,又给小娃选了套带卡通图案的画笔,每样都按“两份”打包。连买零食都不落下,给自家妹妹拿袋薯片,就给吴志家那两个娃各塞一袋不同口味的,大娃爱啃的牛肉干、小娃爱吃的鳕鱼肠,全是双份的量,装在单独的小袋子里,还特意叮嘱吴志:“这袋是姐俩的,别跟你家那袋混了,省得他俩争。” 吴志有时笑她:“不用每次都这么仔细,我家那边不挑。” 叶蛮儿却摇头,把两份东西并排放在桌子,数了数没少一样:“那不行,我家有的,你家也得有;姐的俩娃是小辈,更得顾到双份,心里这杆秤要是歪了,日子咋过安稳?” 她心里门儿清,两家人过日子,不是靠偏着哪一头,是靠把两边的心思都揣到,每份付出都均等,这天平才能稳稳当当的。 可叶蛮儿都做到这份上了,后来跟吴志吵起来,她攥着衣角刚要辩白自己从没有偏过、事事都是两家分两份,吴志却压根不看她,只梗着脖子重复那句“你就是一心只想着自家”,语气硬得像块石头。 叶蛮儿的话卡在喉咙里,眉头瞬间皱成个疙瘩,眼里满是懵:他咋连听都不听?我哪回不是把东西匀得平平整整,两家一样多?这无视人的模样,比吵架的话还让她心里发堵,越想越委屈,眼圈都悄悄红了。 第14章 第十四章 叶蛮儿和吴志刚过一个多月新婚,吴志的外婆就走了。 叶蛮儿心里头空落落的——她对这两位老人是真有感情。 先前跟着吴志回娘家,外公外婆见了她总笑得眼角皱成褶子,热络得很。 她一得空,就会熬上一锅软乎乎的肉粥,米粒熬得开花,肉糜炖得烂熟,端到老人跟前。 两位老人总捧着碗夸“蛮儿煮的最合口”,她但凡琢磨出新吃食,也第一时间拎过去让老人尝尝鲜。 闲下来时,她常坐在老人身旁听他们唠嗑,听他们讲当年日子有多苦,怎么咬着牙一步步熬过来。 吴志妈倒跟她提过,说外公外婆从前偏心得厉害,最不待见吴志家,是近些年上了年纪,才慢慢对他们热络起来。 可叶蛮儿总觉得,过去的事是老辈人的纠葛,至少外公外婆待她实心实意,她便心甘情愿为他们多做些事。 叶蛮儿和吴志结婚那天,按吴志家乡的风俗,长辈给新人的红包都厚实。 可拆到外婆那封时,她捏着里头仅有的100块,指尖顿了顿——外婆平日里待她最热络,有啥好东西都往她手里塞,咋到了这要紧时候,只给这么点? 她忍不住问吴志,吴志挠挠头:“许是外婆手头紧吧。” 这话轻描淡写,叶蛮儿心里却悄悄结了个小疙瘩,只是没说破,往后该给外婆送炖好的软粥、该陪老人唠嗑,半点没怠慢,面上依旧笑得热乎。 没承想日子没过多久,外婆就病了,前面送去了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后面就把人挪回了家里。 躺在家中连饭都咽不下,鼻子上插着氧气管,胸口起伏一天比一天浅。 那天大人们在堂屋低声商量半晌,末了有人叹着气说“让老人家舒坦走”,伸手就拔了氧气管。 叶蛮儿站在门口,看得心头发紧,又怕又疼,转身跌跌撞撞跑上楼,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耳朵里嗡嗡响,连楼下的动静都不敢细听。 熬到凌晨三四点,楼下传来一声压抑的哭腔,叶蛮儿浑身一震——外婆走了。 这是她懂事来第一次面对亲人离去,小时候祖母走时她还懵懂,如今却清清楚楚知道“没了”是什么意思,她咬着被子角,眼泪砸得枕头湿了一大片,身子抖得像筛糠,一半是伤心,一半是不敢面对的慌。 第二天下楼,堂屋中央用凳子架着块木板,外婆安详地躺在上面,盖着块白布,木板下的长明灯忽闪忽闪。 叶蛮儿坐在灵堂角落,不说话,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直到做法事的人来,才把外婆收拾得干干净净。 期间吴志的表姐来了,小脸抹得煞白,嘴唇涂得通红,吴志表妹忍不住怼:“今天啥日子?你咋这样就来了?”表姐才慌慌张张掏出口红纸擦了。 叶蛮儿熬了一宿没睡好,从清晨八点守到正午一点,眼皮沉得撑不住,轻手轻脚上楼想眯会儿。刚挨着枕头,就梦到了外婆:满是彩云的地方,外婆坐在云里,还是平日里笑眯眯的模样。 叶蛮儿一下子冲过去,拉着她的衣角喊:“外婆!你还在呢!”外婆不说话,只拿手轻轻拍她的手背,眼里的笑柔得像化了的糖。 她絮絮叨叨说没送成的粥、没听完的故事,外婆始终没开口,就那么笑着看她。 “蛮儿!赶紧起来!这时候哪来那么多觉睡?”吴志妈的声音突然传来,还伸手晃了晃她。叶蛮儿猛地睁眼,梦里的彩云还在眼前飘,她揉着眼睛,带着刚醒的迷糊说:“妈,我梦见外婆了,她笑得可开心,就是不跟我说话。” 吴志妈愣了愣,眼神里透着点诧异,看了她两秒没接话,只催:“别愣着了,下楼吃饭。” 外婆的法事做了足足七天,那些繁文缛节叶蛮儿记不清了,只记得耳朵里满是经声和锣鼓响,身子像个提线木偶,跟着旁人的动作机械地重复——跪下去,撑着膝盖起来,刚直起腰,又随着一声吆喝跪下去。 就这么跪起、跪起,一场法事下来,足足熬了半个钟头。 连外婆的亲孙女都扛不住,跪到后来索性趴在地上不肯起来,唯有叶蛮儿,腰背挺得直直的,膝盖磕在硬邦邦的地上,磨得生疼也没知觉,直到散场时起身,裤腿蹭到破皮的地方,才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没人知道她为啥这么撑着,只有她自己清楚:这是她最后送外婆的路了,哪怕膝盖跪烂,也得好好把外婆送到头。 外婆的墓就落在吴志家菜地边上,土坡不高,坟前留着一小块平整的地。 叶蛮儿往后去菜地摘菜,总不忘绕到墓前——春天掐豌豆尖时,顺手折两枝开得嫩黄的油菜花;夏天摘黄瓜,就把田埂边新冒的蓝紫色小野花掐两朵,轻轻放在墓碑前,摆得整整齐齐。 有时她不摘菜,也会搬块石头坐在墓旁,就那么静静坐着,不说话。 风从菜地那头吹过来,拂过她的发梢,带着泥土和庄稼的气息,叶蛮儿就会偏过头,望着墓碑上外婆的名字轻声想:“外婆,是你来看我了吗?” 从前她见着坟茔总发怵,夜里路过都要绕着走,可现在半点不怕。 她甚至觉得,这风、这田埂上的草、墓边悄悄冒芽的小树苗,都是外婆在陪着她——哪有什么好怕的,那是待她真心的外婆啊。 外婆的后事忙得差不多了,叶蛮儿和吴志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空气静得发闷。 突然吴志开口:“蛮儿,有件事我早该跟你说——结婚时外婆给的红包少,不是她不愿给,是她的钱都存在舅舅那,舅舅就只肯拿100块出来,外婆找他闹了好几回都没用,后来外婆也懊悔了好一阵子。” 叶蛮儿猛地抬头,吃惊地看着吴志,眼里满是懵——他早知道?为啥现在才说?外婆走后她心里本就堵得慌,又疼又乱,正陷在失去亲人的内耗里,这突如其来的话像块石头,砸得她心里更乱了。她张了张嘴,想问“你为啥现在才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觉得胸口发闷,眼泪又悄悄涌了上来。 那一个月,叶蛮儿像陷在湿冷的泥里,怎么也拔不出来。 夜里睁着眼睛到天亮,好不容易眯过去,没半个钟头又惊醒,梦里不是外婆躺在灵堂的模样,就是结婚时那封薄薄的红包。 她总揪着心骂自己——就因为那100块,当初竟悄悄生了外婆的疙瘩,这心思多卑劣?越想越内疚,眼泪把枕巾浸得透湿。 可内疚之外,还有根刺扎在心里——是吴志。 他明明早知道外婆红包少的缘由,为啥要等外婆走了才说?是觉得这事不重要,还是故意瞒着?叶蛮儿越琢磨越寒心,甚至从这事里瞧出点他的“卑劣”来:好像外婆在时,这事没必要提;外婆不在了,说出来也无妨,可他没想过,这话会让她更拧巴,更内耗。 夜里睡不着时,她又忍不住想更远——自己离家这么远,要是爸妈那边出点啥事,她能第一时间赶回去吗?真赶不上,她会后悔一辈子吧?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缠紧了心,让她慌得发颤。 也是从这时起,叶蛮儿看着身边熟睡的吴志,心里第一次有了“动遥”——这份远嫁的日子,这份藏着话的感情,真的像她当初想的那样踏实吗? 第15章 十五 叶蛮儿婚后变了不少,从前在家能睡到十一二点的人,如今九点多准醒,起来就摸索着干点力所能及家务——擦桌子、扫院子、帮着择菜,虽都是些零碎活,却是她从前没沾过的。 她没藏着掖着,在吴志家就露着最真实的样子,不会的就问,做不好就改,一点点学着把日子过顺。 可吴志家人好像对她期望不低,她擦桌子没擦到桌角,会有人念叨“年轻人干活咋这么毛躁”;学做饭盐放多了,又会听见“连个菜都做不好”的嘀咕。 叶蛮儿听着,没辩解,只默默记在心里,下次多留意些,只是心里偶尔会发闷:咋就总也做不到他们满意? 她还慢慢瞧出来,吴志家有点“窝里横”——就像吴志姐姐,平日里在自家大大咧咧,可对着她老公的姐姐,总透着点怂,连说话都矮半截。 那天这事就炸了。叶蛮儿一个人去吴志姐姐家玩,那时有吴志姐姐、姐夫,还有姐夫的姐姐。不知咋的,吴志姐姐和吴志姐夫的姐姐吵了起来,越吵越凶,吴志姐夫一声不吭。 吴志姐夫的姐姐指着吴志姐姐的鼻子骂:“你哭什么哭?跟个死人似的!” 叶蛮儿在听得真切,起初不想插手——毕竟是婆家亲戚的事,她一个新媳妇插嘴不合适。 可那骂声越来越难听,句句都是人身攻击,她攥着衣角,终究没忍住,说道“你说话能不能好好说?别这么伤人!” 吴志姐夫的姐姐斜睨她一眼:“我怎么没好好说?是她自己摆这副样子!” “好好说就不会这么骂,”叶蛮儿往前站了半步,伸手把人往旁边推搡了一下,语气却软了些,“有啥问题坐下来商量,你这么吵、这么骂,能解决啥?” 屋里瞬间静了,吴志姐姐停了哭,姐夫搓着手没吭声,吴志姐夫的姐姐撇着嘴,虽没再骂,却也没好气地摔了下椅子。 叶蛮儿站在那儿,手心攥得发紧——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只知道再听下去,心里那股气实在憋得慌。 吴志姐姐哭得肩膀直抖,叶蛮儿上前拉了拉吴志姐姐的胳膊,轻声说:“姐,你先回屋缓会儿,这儿我来跟说。” 吴志姐姐抽噎着,看了眼叶蛮儿,又瞟了眼还在气头上的姐夫姐姐,点点头躲进了里屋。 客厅里就剩叶蛮儿和姐夫的姐姐,还有一脸尴尬的吴志姐夫。 叶蛮儿深吸口气,对着姐夫的姐姐放缓了语气:“姐,咱都是一家人,有啥矛盾坐下来捋捋就好,没必要吵得脸红脖子粗,还说那些伤人的话,您说是不?” 姐夫的姐姐余气未消,却被叶蛮儿这平平静静的话堵了堵,撇着嘴没吭声。 吴志姐夫赶紧打圆场:“是是是,蛮儿说得对,都是小事,别往心里去。”叶蛮儿没再揪着,只催着姐夫劝劝他姐,又把桌上的茶杯续了水,这场闹哄哄的争执才算压下去。 后来吴志姐姐把这事一五一十跟公婆说了,说蛮儿帮着她挡了架,还把场面圆住了。 吴志爸妈听了,连着好几天对叶蛮儿和颜悦色,吃饭时还会给她夹菜,念叨着“蛮儿这孩子心细”。 可叶蛮儿没把这当回事——她当初站出来,不是为了换谁的好脸色,只是见不得人受欺负,见不得好好的家闹得鸡飞狗跳。 那些虚浮的好脸色,远不如那天把吴志姐姐护在身后时,心里的踏实来得重要。 吴志妈嘴边总挂着一句话:“算了算了,过去了,都是亲戚一场。”这是她一辈子的做人宗旨,遇着亲戚挑事、占点小便宜,从不多计较,转头就劝家里人“别往心里去”。 叶蛮儿知道她是善良,可这份善良太软,软得没一点刺——亲戚上门挑三拣四,她笑着应;姐夫姐姐当众甩脸子,她还是劝“忍忍就过了”,到最后,倒像是自家总捧着别人,任人踩在头上也不吭声。 吴志爸脾气倒刚烈,遇着事起初会瞪着眼呛两句,可旁人稍一哄:“叔您是实在人,就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他脸色立马就缓和,先前的火气散得没影,末了还是跟着吴志妈一起劝“算了”。 吴志打小听着妈这话长大,性子也随了大半——品质是端正,不偷不抢,待人也算实诚,可一遇着点事就犯怵,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上次姐夫姐姐闹上门,吴志下班回来听说了,也只叹口气:“唉,都是亲戚,吵啥呢,下次别理就完了。” 叶蛮儿看着这一家子,心里总觉得累。不是累着干家务、学做事,是累在明明占理,却要跟着一起忍;累在想护着自家人,身边却没个能一起硬气的的人。 吴志爸妈心里一直揣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念头,对吴志姐姐向来少撑腰——姐姐跟姐夫拌嘴哭着回娘家,吴志妈劝两句“夫妻哪有不吵架的”,转头就催她“赶紧回去,别让你婆家说闲话”;姐夫姐姐上门挑事时,明明是自家女儿受了气,老两口也只拦着吴志姐姐“别吵了,忍忍就过”,半句没替她多说。 叶蛮儿看在眼里,心里憋了好一阵子。有天晚饭过后,她实在忍不住,拉着吴志爸妈坐在堂屋,直愣愣开口:“爸妈,姐就算嫁出去了,不还是你们的亲女儿吗?咋能说让她少来,难道她结了婚就没娘家了?” 见老两口没吭声,她又接着说:“我知道姐脾气是爆了点,可姐夫要是真处处让着她、事事做到位,姐能天天跟他吵着要离婚吗?她闹,还不是心里委屈没处说?你们是她爸妈,要是都不替她撑腰,她能靠谁啊?” 这番话没绕半点弯,说得吴志爸妈都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没接话。 吴志妈搓着手,嘴里念叨着“也是这个理,也是这个理”,吴志爸也闷声叹了口气,没像往常那样劝“算了”。 打那以后,吴志家对叶蛮儿渐渐改了观——不再总挑剔她家务做得好不好,吴志妈做饭时会问她“蛮儿想吃啥”,连带着对吴志姐姐,也多了些心疼,下次姐姐再哭着回来,老两口没再催她走,反倒留她住下,还让吴志去跟姐夫好好说道说道。 叶蛮儿看着这些变化,心里倒没多高兴,只觉得踏实——她不是要争啥,只是见不得真心待人的人受委屈,见不得血脉亲情被“嫁出去”这三个字隔得远远的。 那段表面的其乐融融没撑多久,就被一次排队买东西的事,戳破了叶蛮儿心里那点刚攒下的暖意。 那天她跟吴志、吴志妈一起排队买菜,队伍排得不算短,她前头站着个挺孕肚的女人,手里还牵着个三四岁的小孩,小孩闹着要吃糖,孕妇耐着性子哄,脚步都站得有些晃。 忽然从旁边挤过来个女人,没打招呼就往孕妇身后插——刚好卡在叶蛮儿前头。 叶蛮儿看得火气上来了,忍不住开口:“你咋插队啊?没看见前面是孕妇吗?” 那女人回头瞪她:“我插她前头,又没□□前头,关你啥事?” “插队就不对,跟插谁前头没关系!”叶蛮儿跟人理论,可从头到尾,身边的吴志没吭一声,吴志妈也只是拉了拉她的衣角,没帮着说半句话。 直到那插队的女人被说急了,气呼呼地骂了句“多管闲事”,甩头走了,这场争执才算完。 刚走出菜市场,吴志就皱着眉数落她:“你干嘛非得跟人吵?她又没插咱们队,本来就不关咱们事。” 叶蛮儿心里堵得慌:“你没看见她怀着孕还拉着孩子?插队的人好意思,你倒觉得我多管闲事?” “我是怕出事!”吴志提高了点声音,“万一吵急了她跟你动手,你打得过?后果想过吗?” 这话像根针,扎得叶蛮儿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知道吴志是怕她吃亏,可心里那股劲就是顺不过来,只能咬着嘴唇,闷头往前走。 一旁的吴志妈也帮腔:“蛮儿啊,做人得大气点,不就是插个队嘛,让让就过去了,犯不着红脸。” 叶蛮儿慢慢转过头,看着婆婆一脸“为你好”的表情,又看了看身旁吴志皱着的眉头,突然就没了说话的力气。 她没反驳,也没解释——她只是忽然明白,之前那点“改观”,不过是她戳破了他们对女儿的疏忽,可骨子里那份“忍忍就好”“少管闲事”的心思,从来没变过。 那天的太阳挺晒,可叶蛮儿心里却凉丝丝的,第一次清晰地觉得,她和吴志、和这个家,隔着的不是家务做得好不好,是看待“对错”的那道坎,好像怎么也迈不过去。 叶蛮儿渐渐摸透了婆家的相处模式:只要她出头是为着吴家立场——替吴志姐姐撑腰、帮着挡亲戚的茬,他们就会对她热络几天;可等那股劲儿过了,再遇着冲突,从前的敷衍、忍让又会打回原样。 就像排队时她护着孕妇,换来的是吴志母子“多管闲事”的数落;像她发烧时,吴志忘买药、姐姐找借口、婆婆不吭声,没一个人真把她的难受放在心上。 诸如此类的事多了,叶蛮儿心里的劲慢慢泄了,直到吴志在游戏里搞暧昧,戳破了她对婚姻最后一点期待。 吴志买的耳机廉价,隔音差得很,那天他窝在沙发上打游戏,叶蛮儿就坐在旁边玩手机,耳机里的声音清清楚楚飘过来——一个女声娇滴滴地喊:“老公,快过来帮我!” 叶蛮儿手里的手机“啪”地拍在茶几上,一把夺过吴志的耳机摔在地上,红着眼眶质问:“你偷吃能不能把嘴巴擦干净?游戏里喊老公,这叫什么?” 吴志猛地站起来,嗓门比她还大:“你发什么疯?就是游戏里闹着玩的,又没真干啥!” “闹着玩?”叶蛮儿气得手都抖,“上回我就听见你跟她聊到半夜,提醒你要有分寸,你说我小题大做,说只是正常沟通——正常沟通要喊老公?你把我当傻子骗吗?” 这不是第一次了。第一次逮到的时候,叶蛮儿还抱着“他只是没分寸”的念头耐着性子讲道理;可这一次,耳机里的声音、他理直气壮的辩驳,让她只觉得三观都被扭曲——明明是他越界,倒成了她不可理喻。 两人又陷入冷战,家里气氛冷得像冰窖。叶蛮儿以为这只是无数次矛盾里的又一次,却没料到,真正的爆发点,在吴志外公去世那天,彻底绷断了。 第16章 十六章 吴志的外公是个总笑眯眯的小老头,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时,像晒透了的干枣,透着股亲切劲儿。 有阵子叶蛮儿长胖些,肚子圆滚滚的,一回婆家,老头老远看见就颠颠跑过来,攥着她的手乐:“蛮儿,是不是有了?”没等她解释,转身就冲进厨房,拎起笼里养着的鸭子要杀:“快,炖了给蛮儿补补!” 叶蛮儿吓得连连摆手:“外公,没有没有,我就是胖了!”老头愣了愣,又笑起来,把鸭子放回去:“胖点好,胖点有福气!” 后来没过多时,外公突然脑中风,大小便都不能自理。 打这起,吴志那离过婚的舅舅就变了脸,从前还会喊两句“爸”,后来张口闭口都是埋怨,嫌外公拖累人。 舅舅带着前妻留下的孩子过,本就没多少耐心,外公一病,他更是动不动就发火——饭菜端慢了要骂,外公夜里起夜动静大了要骂,有次甚至把外公换下来的脏衣服全扔到院子里,吼着“伺候不起你这老东西”。 外公脑子也渐渐糊涂了,却还惦记着“挣点钱”,常偷偷捡些纸皮、塑料瓶攒着,趁人不注意,就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往街上挪,想把废品卖了换点零钱。 可他年纪大了,走两步就要歇,走得慢,还总记不住路。 每次一跑出去,家里人就慌了,舅舅一上头,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喊吴志开车一起找。 找到时,老头要么蹲在街角,手里紧紧抱着那堆纸皮;要么被好心人领着,正往回挪,见着他们,还咧着嘴笑:“我没丢,我能卖掉……” 这小老头虽病着,胃口倒好得很,每顿能扒拉一碗多米饭,再喝小半碗汤,吃完倒头就能睡,看着还有股子不服老的精力。 后来吴家要拆迁,一家子搬去出租房,上下楼住着,外公依旧跟舅舅住楼下。那段时间吴志天天忙着拆迁谈判、新房装修,脚不沾地,叶蛮儿就留在家里给吴志做饭,偶尔往楼下瞟两眼,总能看见外公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背驼得厉害,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皮,太阳晒得他额头冒汗,也舍不得挪地方。 天热得厉害时,叶蛮儿穿短袖都嫌闷,可外公总裹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袖旧衬衫,汗把后背浸得一块深一块浅。 她偷偷问过外公咋不穿短袖,老头眯着眼笑,话都说不利索:“你舅……没找着。” 叶蛮儿这才知道,舅舅连台风扇都没给外公开,更别说空调——他正忙着跟个女人处对象,那女的只是和丈夫分居了,还没离婚,小孩都上大学了。他舅舅心思全扑在人家身上,哪顾得上家里的老人。 有时舅舅干脆不回家,直接打个电话给叶蛮儿:“蛮儿,你下楼给你外公煮点饭,我这边走不开。” 叶蛮儿握着手机,心里堵得慌——她又不是舅舅的使唤丫头,可一想到楼下那等着吃饭的老头,说不定正歪在凳子上打盹,等着等着就忘了饿,还是叹口气,系上围裙下楼。 淘米、煮饭,再简单炒个清炒白菜,端到外公面前时,老头总会颤巍巍地伸出手,攥着她的手腕,含糊不清地说:“蛮儿……好,蛮儿心善。” 叶蛮儿看着他吃饭时沾在嘴角的米粒,看着他吃完后乖乖把碗递过来的模样,心里酸酸的——她不是怕舅舅拿捏,是真放不下这个笑眯眯的小老头,怕他饿肚子,怕他热着,怕他在没人管的角落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叶蛮儿给外公煮饭时,总特意多费点心思——先把米饭盛出来晾到温乎,再煮碗清淡的冬瓜汤或蛋花汤,把饭泡在汤里,泡得软软乎乎;接着切上几片薄薄的猪肉或牛肉,和青菜一起炒得软烂,最后再煮个水煮蛋,剥了壳掰成小块拌进饭里,满满装一大碗端下去。 每次看着外公捧着碗,颤巍巍地把饭扒得一粒不剩,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叶蛮儿心里就涌起一股踏实的满足感。 有回外公拉着她的衣角,含糊地说“身上痒”,叶蛮儿掀起他的袖口一看,胳膊上都抓出了红印子。 她皱着眉问:“舅舅没给您洗澡吗?”外公摇摇头,眼里有点委屈:“没……痒得睡不着。”叶蛮儿心里发酸,嘴上只能说:“没事,晚上我让吴志跟舅舅说。” 她知道自己是外嫁的媳妇,直接去说舅舅总不妥当,只能把话转给吴志,盼着他能多上点心。 平日里,叶蛮儿也总偷偷给外公塞水果。有次从吴志姐姐家拿回些杨梅,她挑了几颗红透的递给外公,看着老头把杨梅塞进嘴里,故意坏笑着问:“外公,酸不酸呀?” 小老头酸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却咧着,含糊地摆手:“不酸……蛮儿给的,甜!”逗得叶蛮儿嘎嘎直笑,连带着心里的委屈都散了些。 有时她也会趁舅舅在家时,特意拿些水果下去,大声说“给外公吃点”。 可舅舅总皱着眉拦着:“别给他吃!吃了控制不住大小便,回头又拉肚子,净添麻烦!” 他还总说:“现在不给吃那些杂七杂八的,他就不拉肚子了。”叶蛮儿看着外公伸过来又缩回去的手,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没法硬犟。 她还知道,外公其他儿女也会寄些营养品、零食过来,可那些东西从没见过外公碰过——全被舅舅锁在了自己房间里,像是怕老头吃了会“惹麻烦”,又像是忘了这是给老人的东西。 叶蛮儿看着楼下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攥着皱巴巴纸皮的外公,只能趁舅舅不注意时,多给老头盛半碗饭,多夹两片肉,就像在弥补些什么似的。 外公是真的苦。夏天没风扇,后背的汗能把旧衬衫浸出深色的印子;到了冬天更难熬,舅舅嫌电烤火器费电,要么只开一小会儿就关掉,要么就扔给外公两件厚棉袄,说“多穿点就不冷了”。 叶蛮儿总惦记着,隔三差五就偷偷下楼敲外公的门。 可每次敲门,都要等好半天才能听见里面传来“哎……来咯”的含糊回应,伴着拐杖“笃笃”戳地的声音,慢得让她心焦——生怕老头摔着,生怕他在里面出点啥状况 好不容易等门开,就见外公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眼睛弯成两道缝,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放下的拐杖。 叶蛮儿赶紧进去,伸手摸了摸那台冷冰冰的烤火器,只有一点点余温,心里立马就明白了——外公定是听见敲门声,就赶紧把火关了,怕她看见舅舅没给开烤火,又怕舅舅回来知道了不高兴。 她鼻子一酸,嘴上却只能笑着说:“外公,我给您带了您最爱。”, 说罢掏出一包烟。小老头爱抽烟,即使咳的很难受,但几十年的烟龄在那了,瘾一犯的时候就顾不上了,叶蛮儿知道这样不好,可这就是外公唯一的快乐了。 看着外公小心翼翼的打开烟的包装,熟练的点上一支烟,那享受的样子。 唉。她真想问句“冷不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怕问了,倒让老头更拘谨。 有时不等叶蛮儿下去,外公会自己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往上走,颤巍巍地敲她家的门。 叶蛮儿一开门,就看见老头的手冻得青紫,指关节肿得发亮,赶紧抓过他的手捂在自己掌心,那股寒气顺着指尖往她心里钻。 “外公,您咋上来了?快进来烤火!”她拽着老头往烤火器旁走,把火开到最大,“以后冷了就来,别自己扛着!” 外公坐在烤火旁,手慢慢暖过来,就会絮絮叨叨说些含糊的话,大多是“蛮儿好”“不麻烦”。 叶蛮儿听着,心里又暖又涩——她其实不敢总往楼下跑,本身前几年一直是吴志妈妈在照顾两位老人,舅舅外出务工的,因为现在拆迁了,想多要套房子,但是平方数不够,一家人商量好,吴志妈妈爸爸他老俩口外出务工,年轻的在家装修,叶蛮儿觉得怪怪的,却也说不上什么。 由此,老人还给了舅舅照顾后,舅舅心里一直不爽,叶蛮儿是知道的。可看着外公冻得发紫的手,看着他藏起来的烤火器余温,又实在忍不住要惦记。 叶蛮儿有时夜里睡不着,会盯着天花板琢磨:究竟什么是人性?就像吴志舅舅,偶尔心情好了,会把外公扶到轮椅上,推到小区楼下转两圈,还特意掏出手机拍视频——镜头里他笑着给外公递水,轻声说“爸,慢点喝”,配文写着“陪老父亲散心,愿时光慢些走”,发到网上,底下一水的“大孝子”“太孝顺了”。 可没人知道,镜头一关,他就把轮椅往门口一推,转头就去跟那亲亲女友约会,留外公在冷风里坐一下午;没人知道老人夜里痒得睡不着,身上抓得全是红印;更没人知道,那些寄给外公的营养品,全锁在他的柜子里,连包装都没拆过。 叶蛮儿看着那些评论,只觉得又讽刺又搞笑——原来孝顺,也能靠镜头装出来。 后来天越来越热,出租房楼下没遮没挡,外公坐在门口晒了大半天,直接中暑倒在了地上。 那段时间叶蛮儿本就憋着火,看不过舅舅对老人的不上心,总忍不住跟吴志嘟囔两句,说“舅舅也太不管外公了”“天这么热咋不把外公领屋里”。 吴志被念叨得心烦,反过来劝她:“那是我舅,我也不好多说,再说他毕竟是外公的儿子,能不管吗?”两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别扭了好几天。 舅舅大抵也看出了些不对劲,后来见着叶蛮儿,脸上的笑也淡了,没了先前的热络。 外公被送进医院的那天晚上,叶蛮儿和吴志是临近十一点才知道的——不是舅舅通知的,是远嫁的姨母在家族群里发消息,@吴志说“你外公住院了,中暑了,你们没去医院吗?” 叶蛮儿盯着手机,满脑子莫名其妙:外公住院这么大的事,亲儿子居然不先通知自家侄子,反倒让远嫁的姨母从别处得知?那时叶蛮儿正发着低烧,头沉得厉害,可也顾不上难受,拉着吴志就往医院赶。 刚到医院楼下,就撞见了舅舅的女朋友。 那女人一看见吴志,快步迎上来,张口就说:“吴志你可来了,正好!你微信里有钱没?先把外公的住院费续上,我刚交的押金快用完了。” 吴志下意识就要掏手机,叶蛮儿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抬头对着那女人笑了笑,语气平和:“哎呀,真不巧,我们最近忙着装修房子,手里真没余钱了,你也知道,装修处处都要花钱。” 那女人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狠狠剜了叶蛮儿一眼,没好气地嘟囔了句“什么事都指望不上”,转身不情不愿地去缴费了。 走远些,吴志才皱着眉问:“咋不让我交?”叶蛮儿回头看他,语气有点冲:“你觉得一个成年人,连500块住院费都拿不出来?我们是小辈,该出钱出力没话说,可他倒好,自己爹住院,不先掏钱,反倒等着你来垫?他张嘴要的不是钱,是把我们当冤大头!我就是看他不爽,就不乐意掏!”吴志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话,只闷头跟着她往病房走。 一进病房,叶蛮儿就看见外公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嘴唇干得起皮,蔫蔫的没一点精神,跟从前那个笑眯眯的小老头判若两人。 医生正拿着冰袋过来,递给吴志说:“给老人敷在额头和腋下,先降降温,中暑有点严重,得观察一晚。” 叶蛮儿走过去,轻轻握住外公的手,入手还是滚烫的,她鼻子一酸,赶紧别过头,怕眼泪掉下来——这老人,明明该被好好疼着,却偏偏落得这般境地,连中暑住院,都要等别人通知才有人来管。 叶蛮儿在病房里没坐多久,就见吴志舅舅揣着手机进来,对着吴志说:“我先送你“舅妈”回去,顺便回家给你外公拿点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这里你们俩盯会儿。”吴志没多想,点头就应了。 可舅舅刚走没十分钟,护士就拿着缴费单进来,语气急乎乎的:“3床家属,刚交的500块押金不够了,开药和检查费都超了,得赶紧续费,不然药就停了。” 叶蛮儿皱了皱眉,转头看吴志,吴志正拿着手机给外公扇风,见状也慌了神:“我舅刚走,这咋弄?”“还能咋弄,先续上呗。”叶蛮儿没再多说,拿着单子去缴费处续了1000块,心里却堵得慌——外公住院,亲儿子倒先忙着送女朋友 缴完费回来,叶蛮儿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给舅舅打了个电话,语气尽量客气:“舅舅,刚护士来说外公卡里的钱用完了,我先帮着续了1000块。 您送完舅妈路上慢点,注意安全。”电话那头舅舅“哦”了一声,含糊应了句“知道了”,就匆匆挂了电话,没提一句钱的事,也没问外公的情况。叶蛮儿看着黑下去的屏幕,轻轻叹了口气——她不是计较这1000块,只是觉得,该舅舅扛的责任,不该总推到他们头上。 她愿意私下给外公塞钱、买吃的,那是她心疼老人;可这种明摆着该子女出的住院费,她不想当这个“冤大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舅舅迟迟没回来。期间主治医生过来查房,问起外公平时的用药情况、有没有过敏史、中风后恢复得怎么样,叶蛮儿和吴志你看我我看你,只能支支吾吾说“不太清楚”“得问我舅”。 医生顿时沉了脸,语气也重了些:“病人都住院了,怎么不留个知根知底的家属在这?这要是出点紧急情况,你们啥都答不上来,耽误了治疗咋办?赶紧把清楚情况的人喊过来!” 叶蛮儿悄悄碰了碰吴志的胳膊,吴志赶紧拿出手机给舅舅打电话,打了两三遍才通,电话里舅舅还慢悠悠的:“咋了?我刚送完她,正往回走呢。” “医生都来骂了!”吴志急了,“问外公的情况我们啥都不知道,你赶紧过来!”舅舅这才不慌不忙应了句“马上到”。 又等了快二十分钟,舅舅才晃悠悠走进病房,进门先没问外公怎么样,反倒先抱怨:“这破路真堵,耽误半天。”叶蛮儿看着他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再看看病床上蔫得没力气睁眼的外公,心里那股火又上来了——这哪是来看爹的,倒像是来走个过场。 叶蛮儿在医院守到后半夜两点多,发烧烧得她头重脚轻,连站都要扶着墙,实在扛不住了,便扯了扯吴志的袖子,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吴志,咱先回去吧,我晕得厉害,。” 吴志低头看她脸色白得没血色,额角的汗把刘海浸得贴在皮肤上,赶紧点头:“好,我送你回去。” 他又回头望了眼病床上昏沉的外公,掖了掖老人的被角,才扶着叶蛮儿往外走,临走前跟门口刷手机的舅舅喊了声:“舅,我们先送蛮儿回去,她发烧扛不住,明天一早带吃的过来换你。”舅舅头都没抬,含糊应了句“知道了”。 出了医院门,吴志把摩托车推过来,小心扶叶蛮儿坐进后座,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身上:“搂紧我,风大。”叶蛮儿晕乎乎地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后背,摩托车发动时的震动让她更觉眩晕,却还是强撑着开口,声音飘在风里:“明天……明天咱早点起,给外公煮点小米粥,他住院没胃口,吃软的好。” 吴志“嗯”了一声,摩托车的引擎声盖过了他的回应,叶蛮儿却没多想,只想着天亮了就来替换舅舅,让老人能看见个熟人。 她那时满心都是外公病蔫的模样,满心都是“明天就来”的念头,从没想过——有些人,有些话,一转身就成了一辈子的遗憾。 叶蛮儿跟着吴志骑摩托车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她烧得浑身发软,连换衣服的力气都没有,随便找了片退烧药吞下去,倒在床上就昏昏沉沉地眯了过去,连梦里都还惦记着第二天要给外公带的粥。 迷迷糊糊没睡多久,床头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她挣扎着摸过手机,一看是吴志妈打来的,接通后,电话那头的哭腔像惊雷一样炸在耳边:“蛮儿!蛮儿!你外公……你外公没了啊!” 叶蛮儿瞬间懵了,脑子像被灌满了铅,嗡嗡作响,连声音都发不出调:“妈……你说啥?外公不是在医院吗?昨晚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睡着的啊!” “没了!真没了!”吴志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舅舅凌晨打电话来,说你外公三四点就不对劲,送抢救室没抢救过来……人已经没了啊!” “嗡”的一声,叶蛮儿手里的手机滑落在床上。 她盯着天花板,眼前全是昨晚医院里外公蔫蔫的样子——她替他捋过皱起的被角,还跟他说“明天给你带粥”,怎么就……怎么就没了? 她猛地坐起来,抓着旁边刚被吵醒的吴志,声音发颤:“快!快给舅舅打电话!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吴志也慌了,手忙脚乱地拨了舅舅的电话,没说两句,脸色就沉得像块铁,挂了电话后,半天没吭声。 叶蛮儿看着他的样子,心一点点沉下去,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抓着吴志的胳膊,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吴志,对不起!都怪我,昨晚我不该让你回来的!我要是再撑撑,要是我们在医院守着,外公是不是就不会有事?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啊!” 她越说越急,眼泪砸在手上,烫得心慌。昨晚她要是没喊累,要是没想着“有舅舅在”,要是他们没走,是不是就能早点发现外公不对劲?是不是就能留住那个总笑眯眯喊她“蛮儿”的小老头? 吴志看着她哭得发抖的样子,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声音也哑了:“不怪你,蛮儿,不怪你…” 可叶蛮儿听不进去,只觉得是自己的错——是她要回来的,是她没坚持守在医院,是她亲手错过了最后能陪着外公的机会。 她靠在吴志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脑子里全是外公最后那蔫蔫的模样,还有那句没来得及兑现的“明天给你带粥”,心口像被揪着一样疼,连呼吸都带着哭腔。 叶蛮儿坐在床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手攥得发白,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她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自己。 外婆走的时候,成了她心里一道挥之不去的遗憾。她总想着,以后对外公多上心些,总能补上点什么。可到头来,外公这里,还是成了她跨不过去的坎。 她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那晚?为什么她就不能再撑一会儿?明明前半夜还在医院守着,明明走的时候还跟外公说了“明天来”,怎么就因为自己发烧难受,转身回了家,就成了永别? 那股情绪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快要把她淹没——是自责,是悔恨,也是无力。 她盯着空荡荡的房间,脑子里全是外公笑眯眯的样子,和最后在病床上蔫蔫的模样,两种画面反复交叠,心口像被堵住一样,连呼吸都带着疼。 她不知道要怎么原谅自己,怎么跨过这道因为“一念之间”就造成的坎。 叶蛮儿和吴志赶到灵堂时,哀乐正低低缠绕着,黑白遗像上的外公,嘴角还带着惯有的笑意。 她刚要迈步上前上香,就听见角落舅舅正跟几个亲戚闲聊,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耳朵:“说实话,我爸走得有点冤——后半夜送抢救,医护人员把管子插好,居然忘了开氧气,这才没救回来。” 旁边亲戚立马急了:“这明摆着是医疗事故啊!咋不找医院讨个说法?” 舅舅夹着烟,吸了一口,烟雾慢悠悠吐出来,语气满是无所谓:“算啦算啦,人都没了,闹啥?再说当时是连夜住院,没床位,还是靠熟人好不容易才腾出来的临时床,真闹起来,以后跟医院、跟那熟人都不好处,没必要。” 说这话时,他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扫过外公的遗像,连半分不舍或气愤都没有,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叶蛮儿僵在原地,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下嘴唇被她咬得发白发颤,再用力些就要渗出血来。 她胸口的火气“噌”地往上冒——靠熟人找的床位,就能成为放任医疗疏忽、不替亲爹讨公道的理由?那是把他从小疼到大的爹啊,是走得不明不白的老人,他居然能因为“怕麻烦”“顾情面”,就轻飘飘一句“没必要”? 吴志拽了拽她的胳膊,示意她别冲动,叶蛮儿却甩开他的手,死死盯着舅舅的背影,喉咙里像堵着块石头,好几次想冲过去质问,可余光瞥见遗像上外公笑眯眯的脸,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压下火气,一步步走到灵前,拿起香点燃。 烟雾缭绕中,她看着外公的笑脸,眼泪无声地砸在地上:外公,他们说怕麻烦,说没必要计较,可我知道你这辈子最老实,连捡张纸皮都怕给人添麻烦。 那我就听你的,不闹,让你安安静静的走 叶蛮儿上完香,胸口的火气像烧到顶点的炭,再也压不住——她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转身快步走出灵堂,在院角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手抖着拨通了父亲叶雄的电话。 这是她嫁人后,头一次在外事上主动找父亲哭诉,电话刚接通,声音就发颤:“爸,为什么有的人……能把人做得这么凉薄?” 她哽咽着,把外公中风后舅舅的不管不顾、住院时舅舅先送女友再忘守夜、医院因疏忽忘开氧气致外公离世,还有舅舅为了“靠熟人找的床位”不愿追究医疗事故的事,连哭带说捋了一遍,最后带着哭腔喊:“那是他亲爹啊!他怎么能说‘没必要计较’?我不服,我就是看不下去!”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传来叶雄沉沉的叹气声:“蛮儿,我知道你心疼外公,也气你舅舅糊涂。 可他是外公的亲儿子,他都选择算了,你一个外嫁的晚辈,再揪着不放,只会让自己难受,还落不着好。” “可外公冤啊!”叶蛮儿的眼泪砸在衣襟上,“他一辈子笑眯眯的,连捡张纸皮都怕麻烦别人,最后却因为医院的错、他儿子的怂走了,连句公道话都没有……” “我懂你的拧劲。”叶雄的声音放柔了些,却带着藏不住的无奈,“但蛮儿,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讨到公道,也不是所有不公都能管得过来。 你得学着接受,学着不跟不值得的人和事较真——这就是长大。” “我不想这么长大!”叶蛮儿猛地拔高声音,眼泪糊住了眼睛,“我不想因为别人的冷漠、这些烂事,逼自己‘懂事’!我只想护着该护的人,可我连外公最后都没护好……” 电话那头没再说话,只剩叶蛮儿压抑的哭声在风里飘着。她攥着手机,指节泛白,心里又气又疼又委屈——她懂父亲说的“长大”,可她宁愿永远是那个能为不公拍桌子的小姑娘,也不想用外公的委屈、自己的不甘,换这所谓的“懂事”。 外公七天的法事,叶蛮儿只撑着来了三天。头两天她强撑着病体往返灵堂,路上却淋了雨,本就没好利索的她直接拖成了高烧,回了家就倒在床上起不来,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直到外公守灵的最后一晚,她才咬着牙从床上挣扎起来,裹着厚外套,让吴志骑车送她去灵堂——这是她能陪外公的最后一夜,说什么都不能缺席。 灵堂里哀乐低回,烛火摇曳,叶蛮儿找了个角落的蒲团坐下,头低着,一句话也不说。 烧还没退,她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因为用力抿着泛出点青,只有眼眶是红的。 有亲戚路过,不经意和她对视一眼,刚想说句“别太熬着”,就见豆大的眼泪从她眼里砸下来,砸在膝盖上的孝衣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其实一点也不困,脑子里全是外公的样子——笑眯眯喊她“蛮儿”的样子,冻得青紫的手攥着纸皮的样子,病床上蔫蔫睁不开眼的样子。 她伸手摸出兜里揣着的烟,是外公生前爱抽的牌子,又从供桌上摸了火柴,小心翼翼给外公点了一根,插在遗像前的香炉旁。 旁边就是舅舅给外公点的烟,只烧到三分之一就灭了,烟蒂歪歪斜斜地戳在香灰里。 而叶蛮儿点的这根,火苗稳稳的,没一会儿就烧到了底,烟丝簌簌落在香灰上。 叶蛮儿盯着那截烧完的烟蒂,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心里默默想:外公,还是你爱的这口吧?我给你点的,你就好好抽,别省着。 她就这么坐着,守着跳动的烛火,守着那截烧完的烟蒂,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天快亮,才被吴志劝着起身——这最后一夜,她没哭出声,却把所有的惦念和遗憾,都融进了那根慢慢燃尽的烟里。 到了外公棺材上盖的时辰,灵堂里的哀乐突然停了,管事的人轻声说:“至亲上前,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叶蛮儿跟着吴志、舅舅他们走到棺材旁,掀开盖在棺口的白布时,她一眼就看见外公安详地躺着,脸色虽苍白,却没了住院时的蔫态,像只是睡着了。可这“睡着”,是再也醒不来的——叶蛮儿盯着外公的脸,之前强压了几天的情绪瞬间崩了,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哽咽,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她不敢放声哭,怕惊扰了外公,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任眼泪砸在棺沿上,哭声像被堵住的风,闷闷地从喉咙里滚出来。旁边的吴志伸手扶她,她却没力气靠过去,只盯着外公的脸,脑子里全是他笑眯眯喊“蛮儿”的模样,喊她吃鸭、给她塞水果的模样,冻得青紫的手攥着她的衣角的模样。 管事的人开始慢慢合棺盖,木盖与棺身碰撞的“咔嗒”声,一下下敲在叶蛮儿心上。她看着缝隙一点点变小,最后彻底合上,再也看不见外公的脸,那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大了些,却还是死死憋着,肩膀一抽一抽地抖。 直到棺盖钉上钉子,她才被吴志扶着往后退了两步,目光还黏在棺材上,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终究是送了外公最后一程,却也终究,要和那个总惦记着她的小老头,彻底说再见了。 小老头,这其实对你来说,也算是解脱吧。 外公下葬后,叶蛮儿心里像扎了根刺,拔不掉,也咽不下——这根刺,一头是舅舅的凉薄,另一头,是吴志的“无所谓”。 她恨舅舅,恨他对外公生前不管不顾,恨他在老人因医疗疏忽离世后,为了所谓的“熟人面子”说“没必要计较”,更恨他在灵堂后依旧该吃就吃、该玩就玩,仿佛逝去的不是他亲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可更让她寒心的是吴志。外公走后没几天,吴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照样吃饭、和舅舅闲聊,甚至舅舅喊他喝酒,他也没推辞。 叶蛮儿没指望替舅舅垫住院费、跑前跑后能落什么好,可没想过最后竟落了个“计较”的名声。 那天吴志闷头坐在沙发上半天,突然冒出一句:“我舅跟我说,你这人有点计较,说你平时也不怎么下楼看外公,连垫点住院费都要特意打电话说一声。” 这话像盆冷水,“哗啦”浇在叶蛮儿心上。“他说我计较?我计较什么了?”她声音都有点发颤,“外公住院,他当亲儿子的先忙着送女朋友,住院费要我们垫,我打电话说一声,是让他心里有数,我也不否认我是故意的。 平时我不敢总下楼,是怕他说我多管闲事,可哪次没偷偷给外公带吃的、给他煮饭?他倒好,转头就跟你说我不看外公、计较钱?” 吴志被她问得语塞,挠了挠头:“我也没说你计较,就是我舅那么跟我说,我……我就告诉你一声。” “你告诉我的意思是什么?”叶蛮儿盯着他,心里又酸又冷,“是觉得他说得对,还是让我以后别管这些事?吴志,你摸着良心想想,我对外公怎么样,你眼里心里没数吗?我怕外公饿肚子,怕他冻着,怕他在医院没人应答,可到头来,他儿子一句‘计较’,你就原封不动传给我?” 她越说越心寒,想起当初嫁给他时,觉得他老实、靠谱,可现在才看清——他的老实,是没主见;他的靠谱,是只对自己人“靠谱”,对着外人、对着亲戚的闲言碎语,连替她辩解一句都不敢,只会把话原封不动地转过来,像根刺一样扎她。 叶蛮儿别过头,突然就没了说话的力气。她做的那些事,不是为了给谁看,也不是为了落好,只是放不下那个笑眯眯的小老头;可现在,外公的事没管好,自己倒落了埋怨,最让她难过的是,传话的人,还是她的丈夫。 她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这个连自己妻子受了委屈都不会护着,只会当个“传声筒”的男人,真的是她想过一辈子的人吗? 结婚一年,她不是没受过委屈——装修时被工人坑、装修的事拖了快半个月,吴志每天算着工期急得上火,这天叶蛮儿中午特意炖了汤、装了饭菜,拎着去给吴志送。刚进屋子,就见吴志闷头坐在小板凳上,脸阴沉沉的,手里攥着手机,指节都泛白。 “咋了这是?谁惹你了?”叶蛮儿把饭盒递过去,笑着问。吴志没接,憋了半天冒一句:“还能有谁?这帮工人!干会儿活就找借口歇着,磨磨唧唧拖进度,刚才说去吃饭,说要两三个小时再回来” “那你咋不打电话问问?”叶蛮儿拿起吴志的手机,“问问他们啥时候回,总不能一直耗着。” “问啥问?有啥好问的?”吴志摆摆手,语气带着点不耐烦,“说了他们也不当回事,还落个我催得紧。” 叶蛮儿听着就来气,一把抢过他手机:“哪个师傅?号码给我!” 吴志被她这股劲唬住,扭捏了两下,还是报了号码。叶蛮儿拨通电话,不等对方开口,先沉声道:“王师傅是吧?我是业主,想问下你们吃饭还要多久?” 电话那头传来嬉皮笑脸的声音:“哎呀,妹子啊,这刚吃开,再唠会儿,俩小时差不多就回去了。” “现在11点整。”叶蛮儿声音没松,“俩小时太久,我这边赶工期,等不起。我给你40分钟,11点40之前必须回来开工。 要是到点没回,或者回来还磨洋工,你们就把工具材料都拉走,我立马换人——机会我给过了,别等我翻脸。” 这话一说完,电话那头的嬉笑声立马没了,顿了顿才带着点急腔:“妹子,不用这么计较吧?我们工人干活也累,吃口饭歇会儿咋了?” “你们累,我也急。”叶蛮儿语气没软,“你们的时间是时间,我的工期就不是了?耽误了进度,损失算谁的?要么按我说的时间回来,要么现在就别干了,你选。” 挂了电话,叶蛮儿把手机扔给吴志,找了个凳子在门口坐下。 吴志在旁边劝:“要不别这么硬,万一他们真走了,再找人也麻烦。” 叶蛮儿没理他——自打外公的事之后,她就再不想像从前那样“懂事”,该硬气的时候,半分都不能让。 果然,快到11点40时,几个工人慢悠悠晃了回来,老远看见叶蛮儿坐在门口,脸色都有点不自在。进门后没敢再像之前那样偷懒,赶紧拿起工具开工,只是动作还是有点拖拖拉拉。 叶蛮儿没起身,就坐在那儿盯着,时不时开口提醒两句“这块砖对齐点”“那里不合适”,工人被她盯得发怵,手里的活终于快了些。 在和吴志拌嘴没人护、偷偷给外公添东西还要看舅舅脸色,各种委屈。 这些她都打碎了往肚子里咽,从没跟娘家抱怨过一句。 这一年,叶蛮儿23岁。她的两鬓居然隐约能看到几根银丝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 也许是天也不忍看叶蛮儿总困在这憋屈日子里,没隔多久,吴志就被亲戚几句“工地活轻、工钱稳”的忽悠勾了去,没跟她多商量,拎着个旧布包就屁颠屁颠跟着走了。 叶蛮儿看着他匆匆的背影,没拦也没问,心里只松了口气——这屋子装了她结婚一年多的委屈:吴志的不撑腰、舅舅的凉薄,还有那些咽了又咽的话,早让她待得透不过气。他走了,自己也总算能挪个地方。 她想起最绝望那天,就是在这阳台。跟吴志吵完架,他摔门说她“揪着破事不放”,屋里只剩她一人。她盯着楼下的地面,脑子空空的,不知怎么就爬上了护栏,脚伸出去半只,风刮得腿发麻,心里有个声音懒懒地说:“就这样吧,不用再熬了。” 可就在那瞬间,胸口猛地发紧,像是被什么拽了一下,冷汗“唰”地冒满后背。她没多想,下意识就把脚往回缩,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到抽气——就差那么一点。 也是从那回之后,叶蛮儿像换了种活法。吴志走后,她收拾行李出去,找了她的发小,张圆。 叶蛮儿蹲在路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反复点着“张圆”的名字、犹豫了快半小时,她才发去条没头没尾的消息:“圆圆,我……能去你那儿住几天不?”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叶蛮儿就后悔了——她们俩毕业后虽断了常联系,算下来快五年没见了。 当年她跟家里闹掰离家出走,是张圆偷偷从生活费里挪了300块塞给她,后来她日子过得颠三倒四,钱拖了几年才还,连消息都少了,张圆却从没找过她要;就连她结婚时,明知两人联系淡了,还是忍不住跟张圆说了一声,那会儿正赶上口罩期间 ,张圆还在医学院上学,手头不宽裕,却硬是挤了200块钱当随礼,发消息说“蛮儿,新婚快乐,我赶不过去,红包你收着买糖吃”。 没成想,隔了两分钟,手机就震了:“快来!我刚跟室友说过了,给你留着门呢,地址发你。” 叶蛮儿拎着半旧的行李箱,按着地址找到那栋老楼时,赵圆正趴在阳台栏杆上冲她挥手,头发随意扎着,还是上学时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赶紧进来,轻点儿啊!”赵圆一把接过她的箱子,拉着她往屋里走,声音压得低低的,“我跟俩姑娘合租,都是医院实习的,昨晚值夜班,这会儿刚睡着,别吵着她们。” 叶蛮儿点点头,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进了赵圆那间小卧室,她一眼就看见书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东西:天蓝色的牙杯里插着新牙刷,旁边叠着条带着阳光味的毛巾,床头放着双簇新的棉拖,甚至连她可能用得上的卸妆棉、润肤露都摆了一小排,全是没拆封的。 “我猜你肯定没带这些,早上上班前顺路买的,不知道你爱用哪个味,就随便挑了俩。”张圆挠挠头,把行李箱往墙角挪了挪,“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凉白开刚晾好的。” 叶蛮儿捏着那支还裹着包装纸的牙刷,鼻尖突然就酸了。她想起当年张圆塞钱给她时的模样,想起结婚时那笔带着体温的随礼,再看看眼前满桌的贴心准备,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最后只红着眼眶说:“圆圆,我这回来……又得麻烦你了。” 赵圆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跟我客气啥!你先歇着,我去上班,中午我休息给你带饭。 叶蛮儿捏着那支新牙刷,眼眶热得发潮,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有些情谊就是这样,不用时时挂在嘴边,却在需要时稳稳接住你,张圆不是亲人,却比好多亲人都贴心。 早上张圆要去医院实习,临出门前从兜里摸出串钥匙,往叶蛮儿手里一塞:“这是咱家的备用钥匙,你拿着。我中午会回来一趟给你带饭,要是等不及或者想出去溜达,就自己开门,别在屋里闷着。” 叶蛮儿捏着冰凉的钥匙,指腹蹭过钥匙扣上那个小小的圆规挂饰——还是上学时她俩一起买的,张圆竟还带着。 等张圆上班走了,叶蛮儿揣着钥匙出了门。沿着街慢慢溜达,路过一家饰品店时,门口贴着“招店员”的海报,她心里一动——以前在老家也干过类似的活,熟门熟路。 进去一问,刚好店长在,聊起过往经历,叶蛮儿说话实在又利索,店长原本说薪资2000到2200,聊完直接改口:“看你这性格口才,挺适合的,给你开到2600,明天能来上班不?”叶蛮儿忙不迭点头:“能!明天一早就来!” 中午赵圆拎着盒饭回来时,叶蛮儿正坐在桌边摆弄那串钥匙,见她进门,立马蹦起来:“圆圆!我找到工作啦!面包店店店员,店长给开2600,明天就上工!” 张圆把盒饭往桌上放,笑着拍了下她的脑袋:“你这速度也太快了!我还想着中午回来跟你商量着找工作的事呢,合着你都搞定了?” 叶蛮儿嘿嘿笑:“主要是刚好碰上合适的,以前也干过,熟。”说着又凑近,有点不好意思,“而且我想赶紧上班挣钱——家里装修还欠着钱,我跟吴志以前没节制,超前花了些,现在身上还背着债,早点上工才能早点还上。” 张圆夹了块肉放到她碗里:“急啥,饭得一口口吃,债也得慢慢还。你刚上班,要是手头紧就跟我说,别硬撑。”叶蛮儿扒着饭,看着对面赵圆熟稔的样子,又摸了摸兜里的钥匙——这串钥匙,不仅能打开出租屋的门,更像打开了她心里一扇憋闷许久的窗,让她觉得,往后的日子,终于有了踏实的盼头。 叶蛮儿第二天去面包店上班时,心里头总有点发紧——虽说以前在老家的小糕点铺帮过忙,但隔了这么久,加上现在店里的收银系统、面包陈列规矩、临期品处理流程,都跟从前不一样,她站在柜台后,手都有点没处放。 店长看着爽利,骂起人来却半点不留情面。头天早上忙的时候,叶蛮儿把全麦吐司和杂粮面包的价签弄混了,刚跟顾客报错价,店长就走过来,声音脆生生的:“价签贴在这儿看不见?记不住就拿个小本抄三遍!别给顾客和店里添乱!”叶蛮儿脸腾地红了,赶紧跟顾客道歉,转头就真把价目表抄在本子上。可骂归骂,等客流少了,店长又拿着两袋面包走过来:“你看这全麦的有麦麸颗粒,杂粮的带蔓越莓干,下次看外观也能分清,再记不住我还说你。” 叶蛮儿心里反倒踏实——这种有话当面说,骂完就教你怎么改的性子,比藏着掖着让人猜舒服多了。后面学烤包出炉后的摆放、给顾客推荐搭配、盘点库存,哪怕再出错被说,她也不慌了,只想着“骂两句没事,能学会真东西就行”。就这么提心吊胆熬完试用期,攥着转正通知的那一刻,叶蛮儿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下班一回到赵圆合租的住处,叶蛮儿就凑到她跟前,眼睛亮晶晶的:“圆圆!我转正啦!工作稳了,我得找个房子搬出去,总住你这儿麻烦你,我也不安心。” 张圆正对着电脑整理实习报告,抬头愣了愣:“急啥呀?我这小房间挤挤也能住,你再住阵子,等手头更宽裕点再说。” “不行不行,”叶蛮儿摆手,“我都挣工资了,得自己立住脚。” 隔天上班,叶蛮儿跟旁边负责打包的同事随口提了句找房子的事,同事一拍手:“巧了!我住的那片老楼里,刚好有个单间要租,离咱店走路就十分钟,你要不要去看看?” 叶蛮儿赶紧应下,俩人约好下班一起去。到地方一推开门,叶蛮儿立马就喜欢上了——不是顶楼,不用爬楼梯费劲儿,房间敞亮,朝南的窗户一打开,下午的阳光能铺半间屋子,暖乎乎的。房东要价300块一个月,叶蛮儿没犹豫,当场就定了下来,转头就给张圆发消息:“圆圆!房子找着啦!又便宜又亮堂,周末我就搬,到时候你过来帮我搭把手呀! 张圆一听要帮忙搬家,立马搁下手里的笔,笑着点头:“好呀好呀!周末我刚好轮休,一早过去帮你搬,保准给你收拾得妥妥帖帖!” 叶蛮儿看着她爽快的样子,手指攥了攥衣角,嘴唇抿了又抿,才慢慢开口:“圆圆,我……不瞒你说,这次从家里出来太急了,没带多少钱。刚交完房租,身上就剩几百块,连买被褥、锅碗瓢盆的钱都不够……”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低了下去,“你要是手头宽裕,能不能先借我点?要是不方便也没事,我理解,你先顾好自己,不用为了我勉强,我就是……就是问问。” 张圆听着,愣了一下,随即拉过她的手,语气没半点迟疑:“你要多少?” 叶蛮儿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不确定,小声说:“可……可能要两千块,要是多的话……” “不多。”没等她说完,赵圆就掏出手机,点开转账界面,“你把收款码给我,我现在转给你。” 叶蛮儿看着她低头输金额的样子,眼眶一下就热了——从投奔过来时的贴心准备,到现在毫不犹豫的帮忙,张圆从没让她为难过半分。她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说:“圆圆,我又欠你钱了,你放心,我发了工资就先还你。” 张圆笑着把转账成功的界面给她看,又拍了拍她的肩:“跟我还说这?钱你先拿着,缺啥就买啥,别委屈自己。等你搬完家,我再去你那儿给你温锅!” 等把出租屋的窗户擦干净,把张圆帮忙搬来的小书桌摆到阳光底下,叶蛮儿看着屋里整整齐齐的被褥、刚买的小电锅,终于长长舒了口气——从离开那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婆家”,到投奔张圆、找到面包店的工作、租下这间小房子,一路跌跌撞撞,总算是把日子稳住了。 其实刚从那扇门走出来的时候,叶蛮儿心里没有半分留恋,只剩松快——不用再看吴志麻木的脸色,不用再迁就舅舅的凉薄,不用再为了“一家人”的名头憋住所有委屈,风刮在脸上都觉得是自由的。她拎着行李站在路口时,心里就隐隐有个预感:这一步迈出去,她就再也不会回头了,那个装着她所有委屈的“家”,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去。 如今坐在自己的小屋里,指尖划过温热的桌面,叶蛮儿忽然笑了——以前总觉得日子是熬出来的,现在才知道,挣脱了那些捆着自己的东西,日子才能真正过出模样。 叶蛮儿学东西快,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连面包店的女主任都格外看重。本来店里升级高级店员要熬够半年,主任愣是给她破了例,才几个月就给了她考试名额;叶蛮儿也争气,凭着记熟的价目表、练熟的陈列技巧,稳稳考了过去,工资也跟着涨了一截。 到年底时,主任又给了她个惊喜——优秀员工考试本是满一年才能参加的,主任特意帮她申请了名额,让她“赖着”混进了考场。叶蛮儿没怯场,还琢磨着拍了段店里日常的小视频,自己瞎琢磨着剪了剪,没成想竟被公司副总刷到,还点了赞。 可没人知道,叶蛮儿心里始终压着块石头——哪怕工作顺风顺水,她也没把心思全放在事业上,跟吴志那摊子没理清的事,虽然现在是分居状态,但叶蛮儿不是冷血动物,吴志曾经对她的好是实打实的,叶蛮儿从不否认。 可后来造成的伤害也是存在的。这些事总在心里绕来绕去。吴志也曾问叶蛮儿究竟想怎样,叶蛮儿说,我们趁这个机会先冷静一下吧,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后面吴志的妈妈也给叶蛮儿打过几次电话,不是抱怨家里的事情就说催生,叶蛮儿每次接电话前都要做足心里准备,索性后面关于吴志家的电话叶蛮儿一律不接。 想起以前跟吴志过的日子,叶蛮儿总忍不住觉得讽刺,尤其是吴志妈妈那套“操作”,现在想起来都气不打一处来。 那时候吴志迷上了钓鱼,天天跟个远房亲戚往河边跑,家里的活不管,挣的钱也没见着多少。 吴志妈妈看在眼里,嘴上不跟儿子说一句重话,反倒趁吴志出去的空当,拉着叶蛮儿唉声叹气:“蛮儿啊,这日子是你们小两口过,他天天往外跑不务正业,你得说说他啊!不然以后这日子怎么撑得住?” 叶蛮儿听着觉得在理,又想着婆婆是真心为这个家好,就把话记在了心里。 等晚上吴志钓鱼回来,一家子围着吃饭时,叶蛮儿鼓起勇气,当着俩人的面开口:“吴志,你以后别总出去钓鱼了,家里本就不宽裕,你也得多顾顾家里。” 话刚说完,吴志的脸“唰”地就沉了。 没等他开口,吴志妈妈倒先笑着打圆场:“哎呀,多大点事儿啊,年轻人嘛,偶尔出去放松放松也正常,再说他钓鱼也不是没收获,回头还能给你炖鱼汤喝。” 叶蛮儿当时就懵了——这话不是你让我说的吗?怎么转眼就变了卦,倒显得她多事了?她张了张嘴,看着婆婆一脸“和善”的样子,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吃完饭,叶蛮儿气鼓鼓躲进房间,吴志一进来,她就忍不住质问:“明明是你妈让我跟你说的,怎么我一说,她倒出来做好人了?”吴志被问得噎了一下,含糊其辞地糊弄:“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妈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你别瞎琢磨。” 可这还不算完,后来又有两回,吴志妈妈都是私下跟叶蛮儿“支招”,让她管管吴志,结果每次叶蛮儿真开口了,她又跳出来打圆场,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倒显得叶蛮儿处处针对吴志。 连着上了三回当,叶蛮儿才算彻底看清——婆婆哪里是为她好,不过是把她当枪使,既想管儿子,又不想自己落埋怨,最后里外不是人的,只有她。 打那以后,吴志妈妈再说什么,叶蛮儿只听着,再也不肯当真了。 后面主任好几次拉着她聊,说要提拔她当店长,往后还能往别的位置走的方向走,叶蛮儿却总摇摇头:“主任,我心里太乱,怕干不好。” 白天在店里跟同事们插科打诨,笑得没心没肺,可一到晚上回到小出租屋,只剩自己时,那些没说出口的纠结就全冒了出来。 直到年底颁奖,叶蛮儿捧着优秀员工的证书,刚坐下就听见自己的名字又被念到——她竟抽中了一等奖,是台小冰箱。那天她抱着奖品,给赵圆发消息时手都在抖,开心得像个孩子。 就这么在面包店干了两年,叶蛮儿慢慢还完了以前的债,日子眼看着往好走。 可她忘了,跟吴志在一起时养成的超前消费习惯,早成了改不掉的隐患——手机里的支付软件点惯了,看到喜欢的衣服、零食,随手就付了款,起初还能靠着工资兜住,后来越花越没数,不知不觉间,账单又悄悄积了起来。 日子稳当后,叶蛮儿也总算有了闲心——生日前半个月,她就死缠烂打缠着赵圆,非要拉着她去看自己心心念念的大海,目的地定在惠州。 那时候赵圆已经有了男朋友,可架不住叶蛮儿“连滚带爬”的撒娇,最后还是应了,连出行路线都是张圆男友帮忙规划的:先送她俩到广州,再转地铁去高铁站。 那是叶蛮儿头一回坐地铁,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就闹了个小插曲。 进了车厢,她和张圆找了个门口的位置,俩人都背着背包,按张圆说的“防扒手”,全把包挪到了身前。 张圆站得斯文,两脚并拢抓着扶手杆;叶蛮儿怕站不稳,干脆两脚叉开,像棵扎了根的小树。 刚过两站,张圆没稳住,身子一歪,“噗通”一下就往旁边倒——好巧不巧,正正坐在了旁边小哥的怀里,胳膊还下意识环了人一圈。那小哥倒淡定,只是愣了愣,没吭声;张圆的脸“唰”地红透,跟被烫到似的,腾地就站起来,手足无措地抓着扶手,不敢看人家。 叶蛮儿站在对面,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嘴巴都快憋抽筋了——想笑又不敢笑出声,张圆恼羞成怒揍她,只能使劲抿着嘴,肩膀一抽一抽的。张圆瞪了她好几眼,自己也憋得脸通红,俩人就这么“眉目传情”地憋着,直到那小哥到站下车,车厢门刚关上,张圆就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叶蛮儿也终于忍不住,跟着哈哈笑起来,俩人笑够了,张圆才拍了她一下:“刚才敢笑一声,我就把你扔地铁上!” 俩人憋着笑闹了一路,总算等到地铁上有人下车,抢着坐了并排的位置。叶蛮儿刚低头掏出手机看离高铁站还有几站,冷不丁就见张圆从包里摸出个小盒子,“啪”地打开——里面是条黑绳,中间坠着个小小的黄金转运珠,亮闪闪的。 没等叶蛮儿反应过来,张圆就拽过她的手腕,不由分说把项链往她手上上套:“给你的!生日礼,早买好了,就等这会儿给你呢。” 叶蛮儿懵乎乎地摸着手上上的金珠子:“不是……地铁上呢!你给我戴这玩意儿?”心里还偷偷犯嘀咕:我靠,张圆这阵子不是迷黄金迷得厉害吗?怎么突然给我戴这个,俩女的戴同款,这犊子搞啥呢。张圆已经把自己手上上那条同款黑绳黄金珠露了出来,晃了晃:“看,我一条你一条,姐妹款!” 叶蛮儿盯着俩人上一样的小珠子,只剩心里热乎乎的。她咧着嘴,呲着大牙笑个不停,拽着张圆的胳膊,哎呀多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要和我求婚呢 张圆被她晃得直笑,拍开她的手:“别晃了,再晃珠子都要甩飞了!赶紧收着,到了惠州海边,戴着拍照才好看!”叶蛮儿忍不住掏出来摸两下,嘴角就没下来过——这趟看海的生日,可比她预想的还要甜。 两人揣着同款黑绳金珠手链,一路笑到高铁站,换乘阶梯式自动扶梯时,叶蛮儿又闹了个糗事——也难怪她俩能玩到一块儿,凑一起就总爱出这种让人笑到肚疼的小状况。 叶蛮儿的背包还牢牢抱在身前,里面塞着换洗衣物和给海边准备的小零食,沉得她胳膊发酸。站在扶梯上,她实在撑不住,下意识往前挺了挺肚子,想借点力托着背包——没成想,正对着前面一位三四十岁的男士,背包底“咚”一下就顶在了人家后腰上。 叶蛮儿吓得心里一紧,刚要张嘴说“不好意思”,那位男士倒淡定,头都没回,像是察觉了身后的“小状况”,竟十分自觉地往上挪了两个台阶,默默拉开了距离。 这一幕刚好被旁边的张圆瞅得明明白白,当场就捂住嘴,肩膀一抽一抽地闷笑,还凑到叶蛮儿耳边小声逗她:“可以啊叶蛮儿,你这背包都学会‘主动让路’了!” 叶蛮儿脸唰地红了,赶紧把背包往怀里又搂了搂,瞪着赵圆小声反驳:“笑屁啊!还不是这包太沉了!”嘴上硬气,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俩人就这么在缓缓上升的扶梯上,一个憋笑憋得直晃,一个红着脸装正经,活像俩没藏住小心思的小孩,连手腕上的金珠手链都跟着晃得亮晶晶的。 总算折腾到惠州的住处,俩人把行李一扔,叶蛮儿第一时间冲到阳台——海风裹着点咸湿的味道扑面而来,吹得头发乱飞,她深吸一口气,连骨头缝里都透着松快。探头往远处望,大海蓝得像块没边的布,一眼望不到头,她攥着栏杆笑:“总算见着你啦!” 头天晚上,叶蛮儿还兴奋地跟赵圆念叨,说明天一定要早起看日出,结果俩人聊到后半夜,直接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等磨磨蹭蹭赶到海边,叶蛮儿蹲在岸边,盯着一**涌上来的浪,先是想伸脚碰碰海水,可看着浪头涌得急,又赶紧把脚缩回来,最后干脆随地而坐,安安静静看着海。 看了会儿,她摸着下巴嘀咕:“想了这么久的大海,真到跟前,好像也没那么‘惊天动地’……”话刚说完,自己先笑了——就算不过如此,心里那股“终于来了”的劲儿,还是甜滋滋的。 中间叶蛮儿撺掇着要出海,张圆盯着海面皱眉头:“浪这么大,我有点怕。”说着还掏出手机给男朋友打电话,嘀嘀咕咕问“出海安不安全”“要不要拦着她”。叶蛮儿在旁边听得直跺脚,气呼呼地骂:“该死的狗东西!见色忘友的家伙!有了男朋友就胳膊肘往外拐!” 最后出海没成,俩人改道去海龟湾打卡,没承想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司机师傅握着方向盘,脸越绷越紧,嘴里还忍不住嘟囔。叶蛮儿赶紧凑到前排,柔声细气地哄:“师傅您别着急,慢慢来,咱也不赶时间。” 张圆在旁边偷偷戳她胳膊,小声问:“你咋这么乖?”叶蛮儿偷偷回她:“我才不是怕他!……好吧,我承认,我怕他把咱扔半道上,那咱俩就得走路去海龟湾了!”话刚说完,就被前排的司机师傅听见,忍不住笑出了声,刚才的暴躁劲儿也散了大半。 那段日子是叶蛮儿最松快的时光——没事就往张圆家蹭饭,白天去面包店上班,晚上回自己的小出租屋,吃了睡、睡了吃,不用看谁的脸色,不用迁就谁的脾气,连呼吸都透着自在。 唯独回家这事,她没断过—--自己住的地方离娘家不算远,叶蛮儿一年里竟回去了七八次,比刚出来那几年加起来还多。每次都是她一个人回去,家里人看她总单独回来,眼神里透着纳闷,却从没开口问过。直到年底的深夜,叶雄突然打来电话,十一点多了,语气沉得很:“蛮儿,你跟吴志,现在到底是咋回事?愿意跟爸说说不?” 叶蛮儿捏着手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没你想的那么坏,可也没多好。”其实那时候,她跟吴志已经分居快两年了。每次回家,她都把心事藏得严严实实,装作啥都没发生,可大人的眼睛哪能骗得过?那些没说出口的纠结,早写在了她脸上。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叶蛮儿的状态越来越差——夜里整夜整夜睡不着,睁着眼睛到天亮,脑子里全是该怎么跟吴志把话说透、怎么跟家里交代;工作上也接连出错,以前学东西又快又利索,如今却总走神,被店长说了好几回。一堆事凑到一块儿,她肉眼可见地憔悴下来,眼眶陷了进去,脸色也没了往日的亮堂。赵圆那阵子刚好忙实习转正的事,天天泡在医院,也没顾上多留意她的不对劲。 直到元旦,张圆总算抽了空,约叶蛮儿出来:“出来聚聚,别总闷在家里。”见面时,张圆刚瞅她一眼,就皱起了眉:“你咋回事?脸蜡黄蜡黄的,跟丢了魂似的。” 叶蛮儿这才绷不住,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把心里的顾虑一五一十说了——跟吴志的僵局、家里的惦记、工作的不顺,还有整夜睡不着的煎熬。张圆没多说啥,只拍了拍她的背:“先去我家,我给你煮碗番茄鸡蛋面,热乎热乎。” 吃完饭,张圆从楼下推了辆电动车过来:“走,带你去公园兜兜风。”俩人也真是对活宝——叶蛮儿敢开,可不认路,连红绿灯该停哪儿都迷糊;张圆懂交通规则,却不敢开快,更不敢载人,最后俩人商量着,张圆坐在后面指路,叶蛮儿小心翼翼地开,一路上不是差点拐错弯,就是被张圆喊着“慢点!红灯!”,闹得哭笑不得,可吹着风、扯着嗓子拌嘴的功夫,叶蛮儿心里那股憋闷的劲儿,倒散了不少。 俩人骑着电动车,一路磕磕绊绊——叶蛮儿时不时拐错方向,赵圆在后面急得喊“左边左边!”,好不容易才晃到公园。张圆拉着还没缓过神的叶蛮儿,慢慢在园子里溜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说些医院里的趣事,又扯扯面包店的同事,叶蛮儿嘴上应着,眼神却飘着,张圆看在眼里,也不戳破——她知道这会儿说再多“别愁”也没用,能帮她分点心神就好。 走到片浓荫下,叶蛮儿突然停下,揉了揉腿:“走不动了,躺会儿。”没等张圆反应,她就往后一倒,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胳膊还随意搭在额头上。 张圆蹲在旁边,皱着鼻子笑:“咦,你也不怕草里有虫子扎人?”嘴上这么说,却也挨着她躺下,还特意往叶蛮儿那边挪了挪,俩人肩膀挨着肩膀。 从树荫缝里往上看,天特别蓝,云絮飘得慢悠悠的,微风裹着草木的味道吹过来,旁边不远处有小孩追着跑,笑声脆生生的。叶蛮儿原本还睁着眼发呆,没一会儿,眼皮就越来越沉,竟不知不觉眯了过去——这是她这大半个月来,第一次没想着那些糟心事,安安稳稳地放松下来,连呼吸都轻了。 张圆侧头看她,见她眉头终于舒展开,悄悄帮她把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捋到耳后,自己也闭上眼睛,陪着她晒着这暖乎乎的太阳。公园里的动静、远处的车声,都成了背景,就这么躺着,倒比说千言万语都管用。 那阵子的叶蛮儿,像被一张无形的网裹着——近十年的感情要不要断,超前消费堆出来的负债像块石头压在心头,工作上的不顺又接二连三,几桩事拧在一起,把她熬得连腰都扭了,疼得直咧嘴,状态差到了底。 好不容易跟张圆约好晚上去看电影,黑漆漆的影厅里,叶蛮儿看着剧情里的挣扎与破局,眼泪止不住地掉,到最后哭得撕心裂肺,肩膀一抽一抽的。旁边的赵圆却跟个呆瓜似的,手里攥着没吃完的爆米花,一脸茫然地瞅着她,半点没get到她的情绪。 叶蛮儿抹了把眼泪,叹了口气,声音哑着说:“有些事,希望你懂,又希望你永远不用懂。” 张圆眨巴着眼睛,傻愣愣地接话:“你这是装啥深沉呢?电影挺好的啊,就是结局有点突然。” 叶蛮儿看着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在心里骂了句“傻子”,没再多说。 散场下楼梯时,叶蛮儿本就扭了腰没好利索,心里又乱,脚下一滑,“duang”的一下就崴了脚,钻心的疼瞬间窜上来。她扶着扶手,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天塌了,这日子怎么还没完没了地出状况! 好不容易一瘸一拐地回到出租屋,刚坐下揉着脚,爸爸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语气急乎乎的:“蛮儿,你爷爷住院了,明天要做手术,你先给爷爷打个电话,让他安心点。” 叶蛮儿心里咯噔一下,刚才崴脚的疼都忘了,赶紧拨通爷爷的电话,声音都带着颤:“爷爷,我爸说你明天要做手术?严不严重啊?” 电话那头,爷爷的声音倒还算稳:“没事,小手术,别担心,就是跟你说一声。”没说几句,二伯就说爷爷要早点休息,便把电话挂了。 后面叶蛮儿又给父亲叶雄打电话,电话里,叶蛮儿带着哭腔跟叶雄说:“爸,爷爷明天手术,我想回去看看他,守在跟前我才放心。” 叶雄在那头却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顾虑:“你别折腾了,这阵子你总往家跑,万一影响了工作可咋整?不用回来,我在医院盯着,有消息就告诉你。” 叶蛮儿一听就急了,眼泪砸在手机屏上:“我不是折腾!我就是怕有遗憾,我想亲自去看看爷爷!”她没细说是什么遗憾,可心里堵得慌——有些事,没在跟前,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叶雄被她哭得心焦,也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你以为就你怕有遗憾?我是他儿子,我比谁都急!但你也得顾着自己的工作,别冲动!” 父女俩在电话里僵着,挂了电话后,叶蛮儿躺在黑暗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爷爷手术的事、心里的顾虑、还有近期一团糟的状态,搅得她脑子发疼。 熬到后半夜,她猛地坐起身,咬了咬牙:“不管了!”当即给店长发了消息,说自己状态实在撑不下去,想连夜辞职,回去陪爷爷。 那阵子她本就和店长有点工作上的矛盾,加上之前频频出错、状态低迷,店长也没多为难,爽快批了离职。 第二天一早,叶蛮儿赶去店里办完离职,把东西简单一收,拎着行李就往车站跑——工作没了可以再找,爷爷手术这事,她不能不在。 直到汽车缓缓驶出车站,叶蛮儿攥着车票,才深吸一口气拨通父亲叶雄的电话,语气尽量放得轻松:“爸,我已经在车上了,往家走呢。我跟店长说好了,特殊情况批了假,你别担心,不耽误工作。” 她没敢说自己其实辞了职,只捡着“批假”这话瞒过去——她知道父亲肯定会反对她为了回来耽误工作,可有些事,哪怕顶着反对,她也得做。挂了电话,叶蛮儿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心里踏实了些:至少这一次,她没让自己卡在“怕遗憾”里,能安安稳稳守着爷爷手术,比什么都重要。 叶蛮儿拎着行李,一路小跑冲进医院,按着父亲发的病房号,直奔爷爷的病房。推开门时,手术刚结束没多久,爷爷还闭着眼睡着,脸色透着术后的苍白。 叶雄和二伯叶墨回头看见她,俩人几乎异口同声地愣了愣:“你咋回来了?”叶蛮儿喘着气,点点头,没多说批假的事,只悄悄把行李往墙角挪了挪。 其实来的路上,她特意化了点淡妆,还抹了层口红——她太清楚父亲的眼力,要是顶着连日憔悴的黄脸回来,肯定瞒不过去,这抹口红至少能让她看起来精神些,哪怕在旁人眼里有点突兀,也顾不上了。 守到下午,爷爷终于慢慢睁开眼,眼神还有点迷糊。叶蛮儿赶紧凑上前,握着他的手轻声喊:“爷爷,我回来了。” 爷爷眨了眨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你是叶佳吧?咋来了?”叶蛮儿心里轻轻酸了一下——爷爷术后还没缓过劲,把她错认成了堂姐。她笑着摇摇头,声音放得更柔:“爷爷,我是蛮儿,叶蛮儿呀。” 爷爷愣了愣,随即慢慢笑了,拍了拍她的手:“哦,是蛮儿啊……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叶蛮儿看着爷爷的笑,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哪怕方才被错认的小插曲,也成了踏实的慰藉——至少她回来了,没错过这一刻 第18章 第十八章 叶蛮儿当初铁了心连夜赶回来,不光是怕重演外公外婆时的遗憾——爷爷都八十多了,一场手术背后藏着多少风险,她比谁都明白。 刚到病房那阵,爷爷正闹别扭,说啥也不肯喝水。 原来术后插了尿管,爷爷哪习惯这个,总觉得喝多了水麻烦,任凭医生说“多喝水才能排净体内积血”,就是拧着不肯喝。叶雄和二伯叶墨轮流劝,嘴皮都磨破了,爷爷愣是不松口,俩人急得直叹气。 叶蛮儿看在眼里,没跟着劝,反倒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拉着爷爷的手唠起嗑:“爷爷,我这次去惠州看海,那浪头大得能把人掀起来,还有海龟湾的石头路,我跟圆圆差点摔个屁股蹲儿……”她捡着旅游时的趣事说,连地铁上赵圆坐人怀里的糗事都翻出来讲,爷爷听得眼睛都亮了,时不时跟着嘿嘿笑两声。 聊了大半晌,叶蛮儿忽然停住,伸手碰了碰爷爷的嘴唇:“爷爷,你看你嘴唇都干得发白了,肯定渴坏了。”说着起身,倒了点热水又兑了些凉的,试了试温度才端过去,“就喝两口,润润嘴就行。”爷爷被她聊得确实口干,加上这阵子也只有她能劝动,总算点了头,勉强喝了半杯温水。 见爷爷肯喝水了,叶蛮儿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熬得满眼红血丝的父亲和二伯:“爸,二伯,你们俩这熬法可不行,咋安排的?”二伯揉了揉肚子:“我回家吃口饭,换你们歇歇。”叶蛮儿赶紧点头:“快去吧,这儿有我呢,不着急。” 可她光顾着盯着爷爷,竟忘了父亲叶雄也会饿。二伯回家吃饭足足用了一个小时,等他赶回病房接班时,叶雄的肚子早饿得咕咕叫,脸色都沉了。 俩人往家走时,叶雄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到家连鞋都没换,直奔厨房端起电饭锅里的剩饭,就着菜疯狂刨饭,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得人心疼。母亲王秀兰在旁边又气又心疼,戳了戳叶蛮儿的胳膊:“你倒好,光顾着你爷爷,把你爸饿成这样!自己不饿就忘了别人饿?” 叶蛮儿低着头,不语。叶雄扒完最后一口饭,抹了把嘴,没怪她,只说:“没事,你爷爷没事就好。”可叶蛮儿心里却堵得慌——她满心想着别给爷爷留遗憾,偏偏忽略了身边最亲的人。 其实爷爷既像个执拗的老顽童,又让家里人不得不处处妥协。当初检查出问题,医生说必须紧急手术,不然连今年都熬不过去,家里人本来想带他去省里的大医院——毕竟医疗条件更好,能更放心。可没等开口就犯了难:老爷子连老家的医院都抵触得厉害,一听说要去外地,换一群陌生医生护士,指不定得闹成什么样。后来又琢磨请省里专家来老家医院,可转念一想,折腾不说,首先得爷爷愿意配合,以他那脾气,怕是也难。思来想去,只能先妥协,就在老家医院安排住院。 可没成想,刚住下没两天,爷爷就因为怕医院,趁叶雄和叶墨回家拿东西的空当,偷偷溜出医院躲到了老伙计家。 兄弟俩急得满大街找,最后好说歹说都不管用,直到叶雄急中生智:“爸,您这一跑,负责您的医生护士都要受牵连,搞不好工作都没了!”爷爷本就心软,一听这话立马慌了,拉着人就往医院走:“可不能连累人家!我这就回去!” 就这么着,一边是爷爷对医院的恐惧、对折腾的抵触,一边是家里人想让他得到好治疗的心思,最后只能在“让老爷子安心配合”的前提下,一步步妥协——不转院、不请外医,就在老家医院,守着熟悉的人和环境,先把手术顺顺利利做完。 其实叶蛮儿心里又慌又盼着父亲能早点回来——刚陪爷爷输完点滴,老爷子突然说想上大号,还坚持要下床,叶蛮儿哪儿敢让刚做完手术的人动,赶紧先给父亲打了电话。 电话里她带着急腔:“爸,爷爷想上厕所,非要下床,咋办啊?”叶雄在那头说:“你别慌,先找护士问问,听护士的安排就行。”挂了电话,叶蛮儿心里还是没底,她盼着父亲能赶紧过来搭把手,可也知道父亲在打点滴,只能自己硬扛。 她按了呼唤铃叫护士,当着爷爷的面问能不能拔尿管、能不能下床,护士说都不行,只能用便盆在床上解决,还简单说了句用法就忙着走了,说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叶蛮儿听得一头懵,只能赶紧掏出手机搜“术后病人便盆使用方法”,手指都有点抖。 对着手机看了半天,她深吸一口气,凑到爷爷跟前,强装镇定:“爷爷,我是你孙女,你别不好意思,我都结婚了,啥都不怕。”说着拿起便盆,照着手机上的步骤,小心翼翼地挪着爷爷的身子,生怕碰着伤口,心里慌得要死,手心里全是汗。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把便盆放好,她才松了口气:“爷爷你先等着,我出去半小时,好了你喊我。”爷爷点了点头,叶蛮儿退到病房外,靠在墙上才敢喘口气——这还是她头一回碰到这种事,若不是为了爷爷,她真要慌得哭出来了。 其实这些天守在医院,家里人也想过请个护工搭把手,可转念一想,爷爷刚做完手术身子虚,护工再尽心,也不如自家人照顾得细致妥帖,最后还是决定自己轮着守——再累,也得把老爷子照料好。 到了晚上,叶雄突然跟叶蛮儿说:“明天你不用去医院了。”叶蛮儿愣了愣,不解地问:“为啥呀?爷爷那边不还得人盯着吗?” 叶雄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前些天找熟人给你爷爷算了八字,说有些日子适合探视,有些日子不适合,按这个来对他恢复好。” 叶蛮儿听得更纳闷了——父亲以前从来不信这些的,怎么这次为了爷爷,连八字说法都信上了。不过看爷爷术后情况确实稳了些,手术也顺利做完了,她也没多争执,点点头应下:“行,听你的。” 眼看快过年了,叶蛮儿索性在家搭把手——不用去医院的日子,就跟着母亲王秀兰做大扫除,擦窗户、扫院子、洗被套,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赶上父亲说“适合探视”的日子,就买上爷爷爱吃的软糕去医院,陪他唠唠嗑,劝着多喝两口温水。就这么一边照着父亲的说□□着去医院,一边在家忙着准备过年,日子倒也过得踏实,只盼着爷爷能好好恢复,一家人能安安稳稳过个年。 直到某天晚上从医院回来,叶蛮儿撞见了这辈子见过最温柔也最沉重的叶雄——他没像往常那样匆匆扒饭,而是慢慢放下筷子,把她和母亲王秀兰叫到跟前,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你爷爷……可能要放弃化疗了。” 叶蛮儿心里“咯噔”一下,攥着衣角追问:“为啥呀?不是说手术挺顺利,再巩固下就好吗?” 叶雄别过脸,喉结动了动:“你前几回陪他,都是刚打完化疗药没反应的时候。今天我在那儿,亲眼看着他吐得翻江倒海,浑身疼得蜷成一团,连话都说不出来……化疗那劲儿,年轻人都扛不住,你爷爷都八十多了,哪禁得住这么折腾?” 叶蛮儿的心猛地一紧——她当然知道放弃化疗意味着什么,可看着父亲泛红的眼眶、话里藏不住的心疼,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甘心像块石头堵在胸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她不敢掉下来——哭有什么用?哭换不来爷爷不疼,也换不来能让老人扛住的治疗方案。 屋子里一下静得吓人,只有窗外的风声偶尔传来。叶蛮儿看着父亲微肿的眼睛,知道他比谁都纠结,比谁都难受——一边是想留住父亲的执念,一边是看着老人遭罪的心疼,最后只能选那个“不那么疼”的路。她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轻轻点了点头:“爸,我懂……都听爷爷的,也听你的。” 就在叶蛮儿攥着拳头,逼着自己认下“放弃化疗”这个结果时,堂姐叶佳的消息突然来了——先是给她发了条急促的信息,紧接着又直接给父亲叶雄打了电话。 电话里,叶佳的声音又急又亮:“叔!我托人问了个权威医生,人家说爷爷这年纪真不适合化疗,太遭罪!但不是只能认命,能开点中药调理,平时多注意补水,慢慢养着!”她顿了顿,又赶紧补充,“我爸当初不也得过癌吗?就是靠中药慢慢调好的!我把爷爷的情况跟医生说细了,人家说这癌没想象中那么吓人,中药能帮着减轻点痛苦,还能稳住身子!” 叶蛮儿凑在旁边听着,心里的石头“哐当”一下落了地,眼泪差点没忍住掉下来——刚才还觉得眼前只剩一条死路,这会儿突然就有了新方向,比起眼睁睁看着爷爷遭罪或直接放弃,这明明就是条实实在在的路啊! 叶雄挂了电话,愣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叶蛮儿,眼神里终于有了点光。那天晚上,一家子的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从沉到谷底的绝望,到突然冒头的希望,起起落落揪得人慌,可最后落定的是“有办法了”,这就够了。叶蛮儿偷偷抹了把眼角,心里只剩一个念头:真好,总算不用认命了。 之后的日子里,爷爷天天在病房里吵着要出院,不爱喝水的老毛病也没改,依旧得哄着劝着。叶蛮儿每次去陪他,就故意逗他:“爷爷,你不多喝水,身子养不好,医生可不让你出院回家!”老爷子听这话,才肯乖乖多抿两口。 就这么一天天哄着、守着,总算熬到爷爷能出院的日子。一家人把他接回家里,特意把房间收拾得暖暖和和,挨着窗边放了张躺椅,方便他晒晒太阳。 从那以后,叶蛮儿几乎天天往爷爷那跑——搬个小凳子坐在他旁边,手机里存满爷爷爱看的打仗电影,放给他看;又找了好些红军老歌,一首首循环播放;兴起时还拉着爷爷拍短视频,要么是爷爷假装板着脸“训”她,要么是她偷偷往爷爷帽子里塞个小玩偶,逗得老爷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外人都说叶蛮儿孝顺,天天陪着爷爷解闷,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哪是她陪爷爷,明明是爷爷在陪着她。忙着哄爷爷喝水、陪爷爷看电影、琢磨拍什么短视频的日子里,她根本没空想自己那堆糟心事:没理清的感情、没还完的负债、辞了的工作……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烦恼,全被和爷爷在一起的热闹给冲散了。看着爷爷笑,她心里也跟着亮堂,连带着觉得日子都没那么难了。 眼瞅着要过年,叶蛮儿天天跟着妈妈王秀兰忙前忙后——扫尘、贴春联、备年货,从早到晚脚不沾地。到了过年当天,更是天没亮就起来搭把手,择菜、洗菜、打下手,看着妈妈围着灶台转,一会儿蒸肉一会儿炖鱼,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叶蛮儿这才真切体会到:妈妈这些年操持一大家子的饭,是真的辛苦。 一桌子年夜饭,从早上忙到傍晚,累得叶蛮儿腰酸背疼,她忍不住劝:“爸,咱们干脆去外面饭店吃算了,省得妈这么累。”王秀兰立马摆手:“外面吃多贵 啊,家里做的实惠又好吃,累点没事。”叶蛮儿没再多说——她知道妈妈是心疼钱,哪怕父亲现在的经济实力完全负担得起,妈妈也舍不得乱花。 过年期间,吴志联系过她,问:“今年过年去哪过?”叶蛮儿没犹豫:“各回各家吧。”到了年初五,吴志又发来消息:“过完年我去你那边,咱们把事情说清楚。”叶蛮儿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手指敲下一行字:“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就这样吧。”发送的瞬间,她心里竟松了口气——那些纠结了近十年的感情,在陪着爷爷熬过难关、帮着妈妈忙过年后,好像终于能下定决心,画个句号了 其实跟吴志说“就这样吧”之前,叶蛮儿特意找了个父亲叶雄有空的傍晚,约他去村口的小路散步 路上,她没绕弯子,安安静静地把结婚这两年的事全说了——那些没跟家里提过的委屈、两个人相处的别扭、自己偷偷扛下的压力,一五一十全倒给了父亲。末了,她停下脚步,看着叶雄的眼睛:“爸,我不是来诉苦的,就是想告诉你,当初我选择结婚,没做错;现在想结束,也没做错。我没对不起任何人,就是遇错了人而已。你的女儿,问心无愧。而且这个事情我不求助于你们,是因为我很清楚的知道,我就算求助了你们,你可以坐个飞机来到我在的地方,但是我如果本人不想清楚这个事情,您又能折腾几次,我要是多闹几次,您到时候不就心冷了,这个事情归根结你跟在我这,得我自己想明白”叶蛮儿甚至把轻生的念头都给父亲叶雄,说了 叶雄全程没插话,就陪着她慢慢走,听她说完,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有点哑:“爸知道了。这些年,委屈你了。” 得到父亲这句话,叶蛮儿心里堵着的石头才算彻底落了地。也正因如此,后来吴志说要“说清楚”时,她才能那么干脆——她已经跟最在意的人坦白了所有,也确认了自己的心意,没必要再拖下去了。 没成想,叶蛮儿这边刚跟吴志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吴志竟私下找了叶雄——没提两人相处的问题,反倒对着叶雄抱怨,说叶蛮儿非要跟他离婚,还说她“无理取闹”“不懂事”,把两人要分开的责任全推到了叶蛮儿身上。 叶蛮儿后来从父亲嘴里知道这事时,又气又无奈——之前跟吴志沟通时,她反复说过,离婚是两个人的事,私下里解决就好,别牵扯家里人,可他偏偏选了这种方式,还在父亲面前歪曲事实。 倒是叶雄没多说什么,只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他说的那些,我不信。你自己想清楚就好,爸支持你。”父亲的话让叶蛮儿心里一暖,也更笃定——幸好当初跟父亲坦白了所有,不然倒真要被吴志这番话搅得不痛快。 后来叶蛮儿给吴志打电话,气都没顺过来,一开口就带着火:“你去找我爸告状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不敢把你那些破事说出来?张张嘴的事儿,我给你留着脸呢,你倒好,给脸不要脸!”积压的委屈和被算计的火气一股脑全冲了出来,她指着吴志一顿输出,连声音都在抖。 没成想吴志反倒耍起了无赖,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离婚行啊,但我没做错什么。你要离可以,这些年你花了我多少钱,还有当初的彩礼,都得退给我。” 叶蛮儿盯着吴志,只觉得陌生得像第一次见——明明以前那么难,两人挤在出租屋分吃一碗泡面,再苦再难都一起扛过来了。如今吴志条件好了,车子、房子样样齐全,可叶蛮儿半分都不想要,打从决定离婚起,她就打定主意净身出户,只想安安静静离开,不沾他家任何一分东西。 她心里清楚,吴志确实帮过自己,当初若不是他,未必能撑过那段苦日子,这份情分她记着,所以更不愿在分开时牵扯利益,只想干干净净了断。可那些伤害也是真的:被抓包的聊骚敷衍、对叶蛮儿的冷漠,桩桩件件都刻在心里,实在没法再将就下去。 没成想吴志反倒倒打一耙,冷笑着曲解她:“你不就是图我家现在有钱,想分一笔钱再走?”这话把叶蛮儿气笑了——当初跟他在一起时,他家是什么穷光景,他自己不清楚吗?若是图钱,她何必陪他熬那些苦日子? 她气得发抖,把过往的事一件件翻出来怼回去:“钱全用在两人共同开销,你吃的穿的哪样没沾边?你身上的衣服鞋子,哪件不是我给你买的?要我退彩礼?无非是你家要拆迁,想多分点钱怕我占你便宜!”可吴志根本不接话,就抱着“退钱”两个字死磕。 身边也有人不理解,劝她:“苦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日子好了,你咋还‘作’着要离婚?”叶蛮儿说不清自己算不算“作”,她只知道,如今的日子再富裕,也填不满心里的空;眼前的人再有钱,也不是当初那个能跟她共苦的人。她只想离开,只想找回自己,谁也拦不住——她记着吴志帮过的情分,所以选择净身出户;也没忘那些实实在在的伤害,所以必须断得彻底,这份决心,谁也改变不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 叶蛮儿对吴志最后那点没断干净的念想,是在父亲接那通电话时,被他一句“不清楚”,连根拔了个干净,连带着心里翻涌的气和恶心,把过往那点情分冲得半点不剩。 打从提离婚那天起,吴志就没松过半点口,嘴硬得像块捂不热的石头,翻来覆去就那一句:“离也行,把当初的彩礼给我还回来。”这话像根闷刺,扎得叶蛮儿心口发堵,有次吵到急处,她胸口憋着股气吐不出来,只能攥着衣角站在那儿,浑身抖得像被霜打了的菜,指尖凉得发木。 那天傍晚,叶蛮儿正坐在里屋沙发上发呆,父亲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着“吴志”两个字。父亲看了她一眼,接起电话走到外屋,门窗没关严,吴志的声音顺着风飘进来,字字都砸在叶蛮儿耳朵里——他不知道叶蛮儿在家,还在那头絮絮叨叨抱怨,说她性子犟、不懂事,把日子过砸了的错全推在她身上。 叶蛮儿没敢动,指节在膝盖上掐得发白,直到听见父亲的声音沉下来,带着压不住的火气:“你俩的事我不问细节,但吴志,我女儿就真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电话那头静了瞬,父亲又开口,声音里藏着疼:“前阵子有天晚上,她哭着给我打电话,说熬不下去了,想从楼上跳下去——这事,你知道不?” 空气凝了几秒,吴志漫不经心的声音飘过来,淡得像说别人的闲事:“哦,她跟我说过一嘴……我不清楚啊。” “不清楚”。 这三个字刚落,叶蛮儿胃里猛地一阵翻搅,又气又恶心,胸口像堵了团烂棉絮,闷得她喘不上气。她猛地咬住下唇,牙齿狠狠嵌进肉里,想用那点涩疼压下翻涌的不适,可眼泪还是没忍住,大颗大颗砸在膝盖上,洇透了裤腿。 什么叫不清楚? 明明那天吴志就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攥着遥控器瞎摁,她红着眼圈凑过去,声音抖得像筛糠:“吴志,我快撑不住了……”他连眼皮都没掀,只含糊“嗯”了一声,目光还粘在电视上,仿佛她那句话,还不如台里的广告入耳。 电话那头还在响,吴志的声音裹着不耐烦,句句都在撇清自己。叶蛮儿听不下去了,扶着沙发扶手慢慢站起来,胃里的恶心劲儿还没散,心里那点残存的暖意早凉透了,像泼了盆腊月的冰水,连骨头缝都透着寒。 她抬手抹掉眼泪,指尖蹭到下唇的血珠,咸涩混着恶心的反酸,呛得她眼眶更红。她叶蛮儿,名字带个“蛮”字,旁人总说她犟、能扛,可再蛮的人,心也是肉长的,哪经得住这么糊弄、这么轻贱——这通电话后,她才算真明白,眼前这男人,早把她的死活、她的委屈,全当不值一提的闲事了。 那段时间,叶蛮儿在家待了三个多月。这是她从家踏入社会后,停留最久的一段时光。 家里的氛围格外不同。父亲叶雄收起了往日的暴躁,母亲王秀兰也没了从前的犟嘴,整个家沉静得不像话,却让叶蛮儿第一次清晰触碰到了“家”该有的温馨。这份平静下的默契,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只是谁也没点破。 叶蛮儿总爱趁着空闲往楼上跑,要么陪爷爷坐着,帮老人理理衣角、递杯热茶,听他慢悠悠讲些老院子里的旧事;要么就待在楼顶,看天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来回穿梭,看母亲养的鸡在角落刨食,指尖绕着栏杆上的藤蔓,常常一坐就是一整个早上。临近傍晚时,她会下楼帮母亲烧火、择菜,搭把手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柴火映着她的侧脸,日子过得慢且安稳。 可三个多月的时光一晃就过,或许是她总闷在屋里、眼底藏着的迷茫太过明显,某天晚饭时,父亲叶雄放下筷子,终于开口问她:“你什么时候出去工作呀?” 叶雄放下筷子,指尖在桌沿轻轻蹭了蹭,语气比方才缓和了许多:“我其实不是赶你出去,只是说你这样待在家里,不闷吗?” 叶蛮儿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牙齿轻轻咬着下唇,半晌没出声。闷吗?她心里反倒觉得荒唐——这段藏在父母刻意收敛的脾气里、浸在爷爷慢语和楼顶雀鸣里的日子,分明是她从鸡零狗碎的生活里,偷偷攥在手心的休息时光,是她长这么大,少有的能松口气的日子。 她不敢说这些,只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含糊应了声“不闷”,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什么。叶雄没再追问,只是“嗯”了一声,饭桌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可叶蛮儿心里清楚,这份偷来的平静,明天一早就该结束了。 晚饭散后,叶蛮儿回了自己的小房间,把堆在椅子上的衣服一件件拎起来。她的行李不多,一个旧拉杆箱是前几年工作时买的,边角已经磨得发白。收拾到一半,她从抽屉最底层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记着几笔网贷的待还金额,数字不大,却像小石子压在她心头。她对着纸条愣了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字迹,随即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裤兜——这是她必须离开的理由,也是她不敢在父母面前坦露的窘迫。 她把几件换洗衣物叠进箱子,又塞进一双旧帆布鞋,最后拿起桌上那本翻卷了页脚的笔记本,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进去。那里面没写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这三个月里,她偶尔在楼顶看麻雀时随手记的几句碎语,是这段“偷来时光”仅有的痕迹。拉杆箱拉链拉到一半卡了壳,她低头摆弄着,听见门外母亲轻手轻脚走过的声音,心里忽然一酸,却又飞快地抹了下眼角,用力拉上了拉链。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叶蛮儿就拖着那个磨白的旧拉杆箱出了门,坐上提前约好的顺风车往广州去。车子驶离镇子时,她没回头,只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直到熟悉的景致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上午十一点多,车停在一家临街的小宾馆前。付了车费,拎着箱子走进狭小的房间,关上门的瞬间,叶蛮儿紧绷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这三个多月在家里憋的、藏的、不敢露的情绪,像被戳破的气球,猛地涌了上来——她终于哭了,没有声音,只有眼泪砸在衣襟上,湿了一片。她坐在床沿,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从无声哽咽到肩膀颤抖,足足哭了一个小时,把这些年的委屈、网贷的压力、对未来的迷茫,都揉进了这场迟来的眼泪里。 哭够了,她起身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满脸疲态、眼睛红肿的自己,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原来自己已经憔悴成这副模样了。她掬起冷水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下午还要去面试,不能这副样子。她从包里翻出化妆品,对着镜子细细铺粉,遮住眼底的青黑,又涂上一支颜色鲜亮的口红,衬得脸色总算有了点生气。收拾妥当,她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朝着那家面包店的方向走去,仿佛刚才那个崩溃大哭的人,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 化好妆,叶蛮儿抬眼瞧了瞧手机,离面试还有段时间。她躺倒在宾馆硬邦邦的床上,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这些天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些,连梦都没做一个。闹钟响起时,她猛地坐起身,按导航提示往外走。从前她是出了名的路痴,可经了这阵子的糟心事,竟觉得这点迷路的麻烦,比起网贷的催款信息、和吴志撕扯的疲惫,实在算不得什么,跌跌撞撞地,总算找到了那家面包店。 面试只花了两三分钟。她做过前厅营业员的活儿,对收银流程、接待顾客的话术都熟稔,面试官问起日常接待、库存核对这些事,她答得条理清晰,对方当即点头:“明天过来试工吧。”叶蛮儿松了口气,转身去宾馆续了房。 第二天一早,她准时到店试工。给刚出炉的面包贴价签、帮顾客装袋、熟练地在收银机上结算,重复的活儿让她暂时忘了烦心事。可试工到第三天,店长忽然叫住她:“就近的宿舍住满了,得安排你去另一家分店的宿舍,离这儿五六公里。”叶蛮儿心里咯噔一下,小声问:“远吗?”“不算太近,不过通勤也方便。”可她既不会骑自行车,也不会电动车,五六公里的路,赶早班得提前多久出门? 下班时,店长安排同事陪她去看宿舍。出租车停在陌生的居民楼下,仰头望着灰蒙蒙的楼道,叶蛮儿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紧了紧——每天披星戴月赶路上班,住得又不踏实,她本就没打算在这儿长待,心里那点刚安定下来的劲儿,瞬间散了。“我先不上去了,有点东西落店里了。”她随口编了个理由,谢过同事,拉着箱子重新拦了辆出租车,又回了之前那家小宾馆。 进了房间,她把行李箱往墙角一放,整个人瘫坐在床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去了。她摸出手机,翻到店长的微信,手指顿了很久,才敲出一句“不好意思,这边通勤不太方便,明天就不过去了”,发送成功后,立刻把手机扔到一边,像是卸下了一件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担子。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她没敢看是不是店长回复,倒是瞥见了通讯录里吴志的名字——上次撕扯到最后,两人互相说了最难听的话,早就没了联系,此刻这个名字像根刺,让她心里一阵发闷。她干脆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眼不见为净。 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穿梭的人群和车流,她打开招聘软件,翻着上面的前厅接待、收银员岗位,薪资大多刚够覆盖房租和网贷最低还款额。手指划到屏幕底端,她忽然叹了口气——从家逃到广州,以为能躲开所有麻烦,可麻烦像跟屁虫,没一会儿就追了上来。她关掉软件,从包里翻出纸笔,一笔一划写下“租房”“找工作”“还网贷”三个词,笔尖顿了顿,又在后面添了个“加油”,才算勉强压下心里的慌。 瘫坐了半晌,叶蛮儿摸过调成飞行模式的手机,犹豫片刻,拨通了赵媛的电话。电话刚接通,她积压的委屈就忍不住涌了上来,声音带着鼻音:“媛儿,我在广州待不下去了,面包店的工作黄了,看着那些重复的活儿,实在没心思干。”顿了顿,她又小声说,“我想试试之前一直怕的进厂,找个物流的活儿,你觉得行吗?”) 电话那头的赵媛没多犹豫,语气干脆:“你要是真想去,就试试呗,总比在宾馆耗着强。” 这句话像给叶蛮儿吃了颗定心丸,她立刻应下:“好,那我就去试试。”挂了电话,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但她心里的迷茫散了些,总算有了个明确的方向。 其实在广州这六七天,她总想起临走前和父亲的那番对话。当时亲戚家因几百万网贷爆雷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她趁机跟父亲提了自己也欠了网贷,却只敢说一小部分。父亲当场脸色就沉了,没多指责,还是帮她还了那笔钱,反复追问“还有没有”,她攥着衣角摇头,硬说“没有了”。剩下的欠款,她没敢说,只想自己扛。临走时,父亲又塞给她五六千块,说够她周转一阵子,那时父亲的眼神,她到现在都记得,满是担心。 如今这笔钱还剩大半,刚好够她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叶蛮儿不再犹豫,立刻在手机上约了车,目标是离广州不远的小城——她要去那里的物流厂,试试这份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活儿。收拾好行李箱,她最后看了眼这间住了六七天的宾馆房间,拉上门,脚步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这不是叶蛮儿第一次进厂,却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独自进厂”——从前和吴志一起待过的小厂,鱼龙混杂,满是素质堪忧的人,她打心底里反感。可这次不一样,她想逼着自己去面对那些害怕的、抵触的,哪怕心里发怵,也咬着牙要试试。 面试、填资料、领工牌,一路按流程走下来,她找到分配的宿舍,简单收拾了下铺位,第二天一早就去车间报到。她的活儿是扫描员,一件小件快递扫一下挣三分五厘,每天至少要扫够6000件,算下来一天才一百多块。第一天手生,只扫了3000件,胳膊酸得抬不起来;第二天熟练些,冲到4000件;第三天偷了会儿懒,也将近5000件,看着计数屏上的数字,她竟生出点莫名的踏实。 进厂时,她遇上一对姐妹,见她是新人,热情地过来打招呼,叶蛮儿礼貌回应,头两天跟着她们去饭堂、熟悉厂区,毕竟她连路都认不全。可没多久,她就听见那姐妹俩和另一个女工聊天,才知道她们明明是贵州人,却骗她说自己是云南的——这点小谎像根细刺,让她悄悄和她们拉开了距离。 好在有两个师傅带着她,人都实在。她常给师傅们买水,师傅们就帮她霸占着光线好、快递堆得规整的扫码位,省了不少力气。可惜好景不长,一个师傅没多久就转了岗,另一个说干到月底就回老家,临走前还翻出工资条给她看:“你看,过年加了班才7000多,平时活儿看着多,其实不算累。” 叶蛮儿没觉得“不累”。头两天干下来,脚上、手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磕碰到的。车间里总有人扯着嗓子喊,粗口此起彼伏,她不说话,只闷头干活,从早上8点站到12点,中午歇一个小时,下午干到5点再歇一小时,接着熬到晚上8点才下班。累是真累,可看着每天扫码的数量一点点涨,想着能慢慢还上剩下的网贷,她就觉得,这点累,总能扛过去。 累是真累,可日子被扫码的节奏填得满满当当,倒也少了些胡思乱想的空隙。叶蛮儿熬完前三天,心里是藏不住的雀跃——不只是熬过了试用期,更是真真切切克服了心里的恐惧,想起刚进厂时怕车间鱼龙混杂、怕扛不住苦的忐忑,如今只觉得“不过如此”,连走路都比之前轻快了些。 其实头两天在宿舍,她过得并不舒坦。3月的天,夜里还透着凉,她出门时只带了一床薄被和一条毯子,别人都盖着厚厚的棉被,她却只能把薄被裹得严严实实。室友见她半夜翻来覆去,凑过来问“冷不冷,要不跟我挤挤?”,她硬撑着摆手笑:“没事,我体壮,不怕冻。”可没人知道,后半夜冻得牙齿打颤时,她是把厚睡衣叠了又叠,裹成个团当枕头,借着那点微薄的暖意挨到天亮的。不是不想买厚被子,是她心里总悬着个“退路”——怕自己撑不下去,买了东西到时候不好“跑路”,干脆啥都不敢添,连洗漱都凑合用着临时找的塑料盆。 直到撑过试用期那天,她才算真正松了口气,觉得这次总算能稳住了。下班后,她脚步轻快地跑到厂区楼下的超市,在货架前挑了半天,选了个粉粉嫩嫩的塑料桶——桶身光滑,提手也结实,花了15块钱,她拎在手里,心里盘算着:以后洗漱装水、放换洗衣物都方便,好好干上几个月,先把剩下的网贷还完,再攒点钱,日子总能好起来。 可这份踏实没焐热几个小时,晚上给父亲打的那通电话,就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父亲的斥责劈头盖脸:“三分五厘一件,没日没夜站着干,你身体是铁打的?之前在广州好好的,怎么又跑去遭这份罪!”她攥着手机坐在宿舍床沿,白天扫完五千件快递的成就感、克服恐惧的开心,瞬间碎得稀碎的,心里那股硬撑着的劲,一下就泄了。 第二天再进车间,看着传送带上源源不断的快递,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粗口,从前能咬牙扛住的酸痛、能忽略的嘈杂,此刻都成了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负担。勉强干到第三天,她实在撑不下去,咬着牙跟组长提了离职——没干满一周,连试用期工资都拿不到。收拾行李时,她看着地上的物件才愣神:来时的大行李箱、装薄被的手提袋,再加上那个刚买没几天的粉色塑料桶,身上还得斜挎着装证件和手机的包。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竟一手拎着粉桶、一手拽着行李箱,肩上还扛着手提袋,跌跌撞撞出了厂区大门。 没敢走远,她在厂附近找了家小宾馆住下。推开门,把东西往墙角一扔,整个人“咚”地瘫倒在床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累——之前干活时满脑子都是赶数量,倒不觉得,一歇下来,手脚软得像抽了筋,连抬手拿手机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躺,就是整整七天。她没拉开过窗帘,没出过宾馆门,每天除了点外卖就是睡觉,房间里昏昏暗暗的,分不清白天黑夜。偶尔醒过来,她会盯着床头柜上那个粉色的塑料桶发呆,桶身还亮堂堂的,像在提醒她前几天的开心和期待。心里又悔又闷:明明都克服恐惧了,明明都买了桶打算好好干了,怎么就因为一通电话,又“提桶跑路”了?可再想想父亲的话,想想车间里站到发麻的腿,又觉得委屈——她也想稳定,可怎么就这么难呢? 那七天,叶蛮儿像把自己泡在了昏沉的雾里。宾馆房间的窗帘没拉开过,白天黑夜混作一团,她常常睡醒了睁着眼躺半天,盯着墙角落灰的行李箱和亮粉色的塑料桶,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知道接下来能做什么,甚至偶尔默念“叶蛮儿”三个字,都觉得陌生又遥远。 夜里是最难熬的,失眠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裹住。从后半夜睁到天快亮,耳边总循环着父亲的斥责、车间传送带的声响,连身上没好透的淤青,都在寂静里隐隐作痛。她蜷在被子里,把脸埋进枕头,明明房间逼仄,却觉得自己困在无边的空茫里,连呼吸都带着沉滞的累。 直到某个熬到凌晨的深夜,她实在闷得发慌,摸过手机点开某平台,指尖麻木地划着屏幕。突然,一个视频停住了她——屏幕里的博主笑着讲生活里的小事,说“普通人的路哪有顺的?走不动就歇会儿,不是逃,是攒劲”,话里没有硬灌的大道理,却透着股敞亮又实在的劲儿,偶尔插个接地气的小玩笑,逗得她紧绷的嘴角没忍住牵了牵。 打那以后,叶蛮儿竟成了博主直播间的常客。从前烦躁得坐立难安的人,竟能安安稳稳听博主聊上几个小时,有时兴起,还会在评论区里上蹿下跳地搭话。那时候她想法偏激,心里有什么就不管不顾往评论区发,没半点遮掩。有一次,直播间里一位观众连麦倾诉,可叙事颠三倒四、逻辑混乱,叶蛮儿耐不住性子,在底下飞快敲字:“快下去吧,这表达能力还上来耽误时间!”事后想起,她总懊恼得想拍自己——那会儿真是浑,一点情面都不讲,也多亏了博主没计较。 后来她越发上头,翻出身上仅剩的钱,开通了博主的会员,还偶尔凑钱刷点小礼物。那段日子,她每天雷打不动蹲在直播间,听着天南海北的人讲各自的难处与坚持,听博主慢悠悠地开导、鼓励,自己心里的堵得慌竟一点点被抚平。其实那时她手头窘迫,剩下的网贷还没着落,可她偏想着: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差到哪去?钱嘛,花了就花了,最难的结果无非是网贷爆雷,大不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先趁这阵儿,好好歇一歇. 叶蛮儿进了主播的群,那段日子的她像头扎了刺的小兽,几次在群里挑衅,言语间对管理带着些不尊重。她自己回头想,都觉得那会儿像个故意找茬的黑粉,也万幸群里的人没跟她计较,始终带着包容。不过,那也有可能是当时叶蛮儿太蠢,蠢到让人懒得和她计较 她就这么一天不落地蹲在直播间,那段时间,她几乎把直播间当成了精神的落脚点,整个人蹦跶在里面,一点点被博主的话熨帖着。彼时她的价值观、世界观早因一路的碰壁碎得七零八落,心里乱成一团麻,满是极端又偏执的念头。 而博主的直播,就像一把温柔的刷子,一遍遍扫过她心里的戾气——那些翻涌的邪念、钻牛角尖的偏执,被博主话里的通透与平和一点点磨掉。她像在一片废墟上,借着这份光,慢慢把自己崩塌的世界重新搭起来。那博主于她而言,早已不只是个直播间里的人,是暗夜里撞进眼里的光,是撑着她没垮下去的力气,没人知道这份救赎,对当时的叶蛮儿究竟意味着什么。 后来在群的提问里,叶蛮儿终于忍不住跟博主分享了一段藏在心里的事:最难过的那段日子,唯一让她觉得心里敞亮些的,是张圆硬把她薅去玩,两人在树荫底下四仰八叉躺着晒太阳,随手拍下的那张照片。那是她灰蒙蒙记忆里,少有的一点亮。 博主回复了她,“下次去记得带块小毯子”叶蛮儿盯着那条回复,心脏差点跳出来——博主不仅看见了她的分享,还精准get到了她话,说不出的开心像泡开的糖,在心里慢慢化开,那是她困在迷茫里这么久,第一次尝到这般纯粹的、甜滋滋的欢喜。 那段日子,叶蛮儿的经济早快见底了——父亲临走前给的五六千块,在广州宾馆耗了几天,又给博主充会员、刷小礼物,没剩多少。可她顾不上这些,没钱了就伸手借网贷,管不了利息高低、日后怎么还,像凭着一股原始本能在硬撑。 那时候的她,对生活没半点动力,更谈不上盼头。唯一的念头就是“尽量活下去”:轻生的想法不是没有过,就那么闪了一次,却让她后怕得再也不敢碰。她什么都不想求,就想好好歇一歇,先把眼前这口气喘匀。至于网贷越积越多的后果,至于未来该怎么收场,她没力气去想,也根本顾不上想。 时至今日,叶蛮儿想起从前那些混沌的日子,想起后来为了撑下去陆续借的网贷,依旧说不上后悔——若不是靠着那些钱,她撑不起把自己关在宾馆里的时光,更谈不上“勉强活下去”,那会儿的她,实在想不出别的活法。 转眼到了自己生日,她给自己订了个小蛋糕。让她意外的是,之前带过的小徒弟不仅手写了封信拍给她,还悄悄订了束鲜花;几个朋友也发来祝福和红包。那是叶蛮儿长这么大,第一次一个人过生日——她点上蜡烛,给自己唱完生日歌,对着手机录了好长一段话,镜头里的自己眼眶发红,却一遍遍跟自己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其实那会儿她的前途依旧一片渺茫:想和吴志离婚,对方不愿意;网贷的窟窿越积越大;工作没着落,连活下去的念想都快磨没了。可偏偏就是在这样的绝境里,她碰到了那位博主——像一束意外撞进暗巷的光,让她哪怕还在泥里,也敢再盼着点什么。 自打博主回复了叶蛮儿分享晒太阳往事的那条消息后,她像突然开了窍——从前在直播间里爱挑刺、爱冲动的人,竟主动帮着博主维护秩序,见有人刷屏捣乱就轻声劝,还总在评论区喊着“大家帮博主点点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觉得心里憋着股劲儿,想为那束照亮她的光多做些什么。 连叶蛮儿自己都没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和博主之间好像多了些奇妙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观众与博主,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像颗悄悄冒头的芽,让她在渺茫的日子里,又多了份说不出的踏实。 慢慢找回自己的叶蛮儿,越发觉着自己和博主的三观出奇地合——有时博主刚说半句话,她就秒懂背后的意思,连她自己都打趣,说不定自己的三观,早跟着博主的话一点点重筑了。时至今日想起这些,她嘴角依旧会不自觉上扬,心里甜丝丝的,那种灵魂同频共振的感觉,是她从前从未有过的踏实。 直到临近暑假的一天,直播间里闯进个黑粉,连着很久都在刷屏骂博主,话越说越难听。往常叶蛮儿在直播间总端着点大度,想着自己挂着粉丝灯牌,不能给博主抹黑,再难听的话都忍着没搭腔。可那天看着黑粉变本加厉的攻击,她一下子没绷住,直接在评论区跟对方对上了骂,一骂就是十几分钟——虽说基本是她单方面碾压,可即便已经尽量收敛着脾气,她还是觉得没骂尽兴,心里只剩一句火冒三丈的念头:去你妈的,凭什么这么糟践人! 后面叶蛮儿才留意到那个博主呲个大牙搁那吃瓜,知道他狗。不知道他可以这么狗。 过完生日,叶蛮儿收拾行李去了另一个城市,本想着找份工作好好过日子,可跑了两天招聘,没等找到合适的,那股子劲头就先泄了,又开始整日躺着。网贷的账单越堆越高,催款信息一条接一条,她不是没看见,只是没力气去管,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耗着,直到八月的风刮起来,才稍微晃过点神。 叶蛮儿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上头,也分明捕捉到博主眼底藏不住的在意——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熬得慌。于心不忍之下,她发了条视频,直白又隐晦地袒露心迹:“现在的我,正站在人生最低处,钱没挣到,连自己都没能活明白,既不经济独立,也谈不上人格独立。”她盼着博主能读懂这背后的挣扎,或许这样,两人都能趁着还没陷太深,体面地退一步。 可真要斩断这份让她贪恋的温柔,她又狠不下心,只能在“想放手”和“舍不得”之间反复拉扯。没等她理清楚心绪,吴志那边的风波就先撞了过来。他找亲戚去派出所报警,谎称联系不上叶蛮儿,说她失踪了。 警察打来电话时,叶蛮儿愣了愣,连忙解释:“我好好的,没失踪啊。”顺口问了警号,一打听才知道是家里的熟人,对方叹着气劝她:“好好的日子,怎么闹到这步?”她只能苦笑:“谁也不想的。” 后来听爸妈说,吴志见报警没用,又想带着他姐、他叔一众亲戚闹到村委会,还好父亲叶雄态度强硬,二伯也帮着压场,冷冷撂下话:“你敢闹,大家就都别好过。”吴志这才没敢再折腾,还被父亲狠狠训了一顿。 可没过多久,吴志的电话就打来了,语气里满是戾气:“你要离婚可以,先把钱给我!”接着就是一顿翻来覆去的痛斥,指责叶蛮儿“花了他的钱”。积压的委屈、网贷的压力、感情里的拉扯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叶蛮儿握着电话,崩溃大哭,只觉得眼前的日子像密不透风的墙,压得她连呼吸都费劲。 更讽刺的是,那时候吴志早就把叶蛮儿拉黑了。某天叶蛮儿翻通讯录,顺手点进了他的微信头像,没成想一眼就瞥见那崭新的情侣头像——和他们从前用的半分不像,明摆着是换了新人。 那一瞬间,心里堵了许久的郁结突然就通了,对吴志最后一点牵扯也彻底断了。她猛地想明白:原来他急吼吼逼自己退钱,哪里是舍不得这段日子,分明是着急腾干净手,好去娶下一个! 前一秒还因为他的逼迫哭得喘不上气,后一秒就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又漫上来,却不是委屈,是彻底松了劲的轻松。她拍着腿念叨:“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些揪着心的不甘、憋屈,总算随着这一眼看明白,彻底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