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琼芳之美人阿娪》 第1章 第 1 章 帷幔笼罩的拔步床上人影相叠,床尾的玉钩因剧烈的摇晃而发出脆响,勾勒着雪梅的锦衾揉得不成形。 被欺压在身下的裴娪连声求饶,“阿兄,阿兄~”,她却不知溢出来的声音别样婉转缠绵,郎君愈发蛮狠。 忽然小腹传来一阵剧烈绞痛,细细密密的冷汗从裴娪后背蔓延开,她颤抖着身子喊了声“疼”...... 裴娪捂着小腹从午休中惊醒,她伸出手拉响了拔步床边的床铃。 候着的侍女烟雨入了内室,看着裴娪的小脸惨白疼痛难忍的模样,忙唤人灌上汤婆子暖腹,又命火房熬上一碗糖水。 一番折腾下,裴娪这才活了过来。 烟雨搀扶她挪步到贵妃榻上抱着汤婆子躺下,又怕她无聊将拔步床上的话本子放到了贵妃榻旁的黄梨木矮几上。 缓过来的裴娪看着矮几上的话本子,方才被她遗忘的太虚梦境一下蹿入她的脑中,羞得她脸颊通红,腹下酸胀..... 她怎么能做这种梦? 与一位没有见过的郎君这样那样,还唤人家“阿兄”...... 都怪这话本子,讲得什么兄长与养女,两人整日情情爱爱,不知羞。 裴娪羞赧万分,看那话本子就如烫手的山芋,随即将它扫到了地上。 正在换被褥的烟雨听到动静,她回头看向裴娪,见她白皙如膏的双颊泛红塞过胭脂,一双杏眸中含着几分怒意,像一只发了怒的奶猫,话本子被她丢到了地上。 烟雨笑了笑,上前将话本子捡起来,妥善的放在矮几上,半蹲在裴娪的身前,哄小孩似的,“可又是书生忘恩负义,负了对他满腔爱意的姑娘?” 裴娪哼哼,“不是,这兄长坏得很竟然欺负他的养妹......” 最重要的是害得她做那羞得人死的梦,但这话裴娪说不出口。 她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不敢也做不出这等会令自己、家人蒙羞的事,何况她还有未婚夫。 想起未婚夫,裴娪心里生了心虚。 梦里的她可真坏,往后她还是要少看话本子才是,这样才不会做这种梦,万一哪天被人窥见了,她只怕会当成坏姑娘。 她嫌弃的指着那话本子,道:“把它丢了,往后我都不看了。” 烟雨笑着应下,丢是不可能丢的,她家姑娘平日里除了画画,就是爱看话本子来打发时间。 这话本子昨日买回来的,她家姑娘今日才看了一半,这会儿不想看了,保不准临睡前又想起了,她可不敢丢。 被褥换好,烟雨正要搀扶着裴娪回到拔步床上躺着,就见柳夫人房里的贴身侍女夏云匆匆入了内室。夏云行事向来稳妥,这会儿见她眉头紧蹙,神色慌里慌张,烟雨的心跟着提了一下,“夏云姐姐,可是有急事?” 夏云上前向裴娪先请了安,看着裴娪不佳的脸色,便知她家这位姑娘来了月事。要不是这事实在太大,裴娪必须登场,她定然不会打搅。 她站到裴娪的左侧,与烟雨一道搀扶着她,道:“姑娘,只怕得辛苦你跑一趟,老爷也回府了。” 裴娪秀眉蹙起,若非要紧事,她娘绝不会在她爹上值时将人请回来,她不敢耽误,让烟雨替她梳洗一番,跟着夏云去了前院。 到了前院正厅,裴娪站在回廊处飞速将厅内扫视一圈,府中上上下下的人竟然来齐了,还有一道背对着她的陌生身影。 裴娪按疑惑,入到正厅时,一众视线直勾勾的落到她的身上,令她倍感压力。 她只得硬着头双手在胸前交叉,微微屈膝行了礼,然后她如常一般走到她母亲柳夫人身侧坐下。 视线依旧黏在她的身上。 她低垂的眉眼微微蹙了起,正厅内的气氛显然不对,莫非她惹事了? 裴娪用她的小脑瓜子将这两日她做的事过了一遍,实在无逾越不当之举,她只得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身旁柳夫人的神色,却见柳夫人眼泪婆娑的望着她,紧握上她的手,道:“阿娪,你放心,不管怎么样你都是阿娘的女儿。” 裴娪听得一脸茫然,只得带着疑惑问向坐在柳夫人另外一侧的父亲裴世忠,他脸上神情复杂,不知在想什么,但显然没空理会她,裴娪只得收回视线,耐心等候。 “砰砰~” 坐在高堂之上的裘老太太拄着手中的拐杖用力地在地上敲了敲,“若这孩子真是世忠的,自然要认回裴家,我们也替人家养了十八年的姑娘,不曾亏待半分。” 裘老太太的视线显然落在裴娪的身上,她上下将裴娪打量一番,眸中不喜比从前更甚,然后看向了裴娪的身侧..... 裴娪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与她相隔一个茶几的交椅上坐着一位小麦肤色的郎君,就是她入厅之前看到的那道笔直身影。 郎君恰在此时侧过视线,四目相对,分明是一张陌生的脸,裴娪却生了熟悉之感,一时间她竟然忘了错开视线,目光直愣愣的落在郎君身上。 郎君俊美无俦,眉飘偃月,目炯曙星,鼻若胆悬,着着一袭浅清窄袖圆领袍衫,高束的发髻上别着一支桃木簪,瞧着颇有几分道骨仙风之感。 恍惚间,裴娪竟然觉得眼前的郎君与太虚梦境中的“阿兄”相叠,强健有力的身形,骨干修长的手,还有.....不堪回忆的画面,吓得裴娪猛地站起身来,袖子意外的扫到了茶几上的杯盏,杯盏翻滚,大半茶水撒在了郎君身上,令她很是难堪。 裴娪连声道歉,从怀中取出帕子窘迫的想要替郎君擦拭,两人离得更近了些,裴娪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就在触碰到郎君衣角时,郎君却抬手挡下她的动作,倒是接过她手中的帕子,说了一声,“无碍,不必慌张。” 清冷的声音也如出一辙。 此刻裴娪的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莫非这郎君是下凡尘来的狐妖? 报恩?还是报仇? “抱歉,弄脏了你的手帕。” “没有的,是我不好意思。” 裴娪羞赧的看着沾着茶渍的手帕被一只修长露着浅浅青筋的手递到了她的眼前,宛如一块烫人的烙铁,她不想伸手,好在身后站着的烟雨及时救她于水火之中,顺利将此事揭过。 江霁舟看出裴娪松了口气,他嘴角勾起一抹转瞬即逝的浅笑,适时站起身来迎上了欲要发作的裘老太太,他当没有发觉,随即作揖礼,道:“今日贸然登门,唐突之处还望诸位长辈见谅,晚辈自知此事关系重大,不能妄下结论,打搅了。” 裘老太太斥责裴娪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江霁舟突然的打断令她的话卡在喉间不上不下,只得点了点头。 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裴世忠看向了江霁舟,他很难不接受两个孩子抱错的事实,江霁舟的身上他既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也从江霁舟的五官上看到了他夫人的影子,他道:“阿舟,明日让你父亲登门一趟,此事我们两家人好生商议一番。若你是我儿,自是要回家,但阿娪也是我们的掌上明珠。” 此言,显然不仅仅是说给江霁舟听的,也是说给裴家一众人的,他裴世忠旁的事能退一步,但裴娪不管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都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养了十八年,没有眼睁睁看着女儿去受苦的道理。 他道:“我送你。” 江霁舟向裴家人作揖行礼拜别,在面向裴娪时眼眸微微一抬,并未多言,然后提步同裴世忠离去。 低垂着眉眼的裴娪没有留意到江霁舟的动作,此刻她正努力思考着她父亲裴世忠的话。 若江霁舟是她父亲的孩子,等等,江霁舟是她父亲的孩子......私生子? 难怪她阿娘会如此伤心,到时候江霁舟再与他生母一同回到裴家,她和阿娘是不是就会被赶出去,流落街头,自此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 “自小便觉得这孩子不像我裴家人,空有一副容貌,无半点长处,如今倒是证实了。明日等阿舟的养父一来,两家人好生商议一番,莫要误了孩子的前程。”裘老太太的声音从高堂上传来。 裘老太太自来就不喜裴娪这个蠢笨的,今日登门的江霁舟与她长子有着三分相似,与她那不讨喜的长媳也有三分像,多半就是她裴家的种。 穿着寒酸了些,仪态倒是不凡。。 说完此话,裘老太太拄着拐杖离了正厅,裴家二房四口也相继离场。 裴娪眼见她阿娘哭得伤心,她站起身来抱着她阿娘道:“阿娘,别伤心了,你还有我。” 柳夫人闻此话愈发难过,她这女儿自小就被她养得纯良无害,胆子又小得可怜,那江家光看穿着就知日子过得不顺畅,阿娪要是真被送回江家,往后日子怎么过? 她又想到极有可能是她亲生儿子的江霁舟已经过了十八年这样的生活,心酸得不行,“傻孩子,阿娘有要紧的事跟你说,我们先回去。” 第2章 第 2 章 回的是裴娪的晚香堂,院子里的桂花落了一地,有丫鬟正在清扫。 柳夫人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她握着裴娪的手在罗汉床上落座,仔细打量着这张她熟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裴娪生得很漂亮,一张宛若鹅蛋的脸上有着一双亮晶晶的杏仁眼,任谁瞧着她都能轻易生出几分好感来,而裴家人皆生着一双丹凤眼。 从前她开玩笑说裴娪漂亮得不像裴家人,没曾想一语成谶,“方才你祖母的话可听明白了?” 裴娪点了点头,替柳夫人擦去眼角的泪珠,“阿娘,你有我呢!” 柳夫人叹了口气,同裴娪说起当年在肃州的事。 她和裴世忠婚后不久便去往肃州上任,孩子也是在肃州怀上的。她怀孕的那阵子,肃州山匪闹得正厉害,裴世忠每日早出晚归,她满心担忧,又帮不上忙,这才去了寺庙求平安。 没曾想那日匪徒竟然闹到寺庙中来,她与仆从走散,还动了胎气,所幸遇到了一位接生婆,孩子才得以平安生下来。 巧合时,当时也有一位怀有身孕的夫人同她困在一道,只不过她生完孩子之后短暂的昏死过去,醒来时已回到家中,孩子躺在她的身侧,是以不曾怀疑孩子有抱错的可能。 事后,她想报答接生婆的救命之恩,却得知接生婆已去外地投亲,至于与她同时生孩子的夫人,她在得知人平平安安后,便也没有多问。 今日江霁舟登门时,她自当是骗子,不想江霁舟将当年的情况尽数说来,还说有接生婆可以作证。 她看着江霁舟模样确确实实与她夫妇二人生得相似,又长着一双丹凤眼,且莫名令她心生亲近之意,她不得不动摇,遂命人将裴世忠从衙门唤了回来,询问当年她昏死过去后发生的事。 经过一番对峙,当年抱错孩子一事已有五成的可能,只需明日与接生婆见上一面。 所以,不是父亲裴世忠在外有私生子,而是裴娪不是裴家姑娘,她本该姓江,生于肃州,长于肃州。 但这般事,放在谁身上能轻易接受。 裴娪当即慌了神,哭诉着问柳夫人是不是不要她了! 柳夫人望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裴娪,心一阵抽疼,她将裴娪搂在怀中,安抚道:“说什么傻话,不管怎么样阿娪都是阿娘的掌上明珠,任何人都不能抢走阿娪。” ...... 哭了一阵,裴娪渐渐接受了她极有可能不是裴家姑娘的事实,她趴在柳夫人的腿上,闷声问起关于江家以及江霁舟的事。 江霁舟原本随他的养父,也就是裴娪的生父江满住在肃州,是为了参加来年的春闱才来了上京城,没想到在来的路上遇见当年接生的接生婆,这才得知抱错一事。 江霁舟又从接生婆的口中得知裴家才是他的本家,自然江满的亲生女儿也在裴家,这才有今日的认亲一事。 江霁舟之所以独自登门是为了探一探裴家的态度,裴家若是不信,此事就此揭过。 但显然裴家人信了。 裴娪听着,心中不由暗暗比较起她和江霁舟来。 一位能参加春闱的地方学子就代表了他的才华与能力,何况江霁舟才十八岁,未来一片坦途,不像她一无是处,还招人嫌弃。 只怕她的亲生父母也不会喜欢她,毕竟有江霁舟在她前面同她作对比。 裴娪满脸哀愁,任凭柳夫人如何保证,她也无法安心。 许是有了愁苦的事,这一次的月事格外折磨,裴娪一夜几乎没睡,顶着一双黑眼圈去了祖母裘老太太的院子请安。 裘老太太极为注重规矩,这几年上了年纪了倒是不像从前那般折腾,但每日早间的请安少不了。 裴娪随柳夫人到的时候,二房的齐夫人已经领着三姑娘裴雅兰陪着裘老太太在说话,零落的几个字眼落到迟来的母女耳中,柳夫人拍了拍裴娪的手,低声安慰她道:“不必在意,你要知道阿娘最疼你了。” 裴娪点了点头,心里依旧难过得很。 昨夜她在床上转辗难眠只盼着是一场噩梦,梦醒来她还是爹娘的亲生女儿,可这一回没有如她所愿是噩梦,原本不喜欢她的祖母只怕得更不喜欢她了。 入到内室,裴娪向两位长辈请了安,与裴雅兰互相问礼。 “阿娪,你好歹还姓裴,还是我们裴家人,没必要这么快给我们脸色看吧?”齐夫人看着裴娪脸上挂着极为难看的笑脸,忍不住道,“也是,平日里叔母不会说话,指不定什么时候惹了阿娪生气也是有的。” 裴娪乖巧的摇了摇头,“叔母,我没有生气,是昨夜没有睡好。” “既然没睡好,就让你母亲给祖母带一句话就好,这样闹得好像祖母待你有多苛刻似的。”齐夫人可没打算就此放下,她不喜柳夫人这位大嫂,对裴娪也喜欢不起来,但裴娪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女儿,长房又无男丁,裴家的家产未来自然会落到她二房手中,没想到昨日闹出一场大戏来,闹得长房后继有人了,齐夫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家产飞走,气得她一夜未睡,一大早上就领着女儿裴雅兰到老太太这处来,就为着讨点嘴上的好处,不然她非得难受死不可。 裴娪脑袋闷闷的,根本没听出齐夫人话里有话,她道:“多谢叔母体谅,只是来给祖母请个安而已,等会儿回去我还能接着睡。” “养尊处优十八年,养了个心宽的好性子。”裘老太太同样不喜裴娪,她的不喜起初是源于对长媳的不喜,长媳出身低微,仅给长子生了这么一个女儿,还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姑娘。 如今知晓裴娪是被抱错的孩子,自己孙子流落在外多年,裘老太太对长媳柳夫人埋怨的心又多了一分,至于裴娪,既不是裴家人,她在乎那么多干嘛? 只是裴娪的婚事......,裘老太太不得不说上一句,“今日待事情了了,就让人给言安伯府递个话,省得留话柄给人家。假若言安伯府愿意继续与裴家结亲,裴家也是有待嫁的姑娘的。” 这件事柳夫人也想到了,昨日江霁舟登门认亲的事是瞒不住的,不用几日上京城中需要知道的,不需要知晓的都会知道,裴娪与言安伯府的婚事,她当然要给个说法出来,但裘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并非这般简单,这其中有没有二房的意思,她不想猜,“给言安伯府一个解释是必要的,可阿娪依旧是我柳如眉的姑娘,想必夫君也同我一般想法。” “嫂嫂,郎君都认回来了,总该江姑娘还回去。”齐夫人急了,家产没了,为女儿争个好夫婿也是好的,没想到长房还要跟她过不去。 柳夫人看向齐夫人,道:“弟妹,今日要是有人告诉你三姑娘是人家的,你舍得送出去吗?” “当然舍不得,但这事又没发生在我身上,嫂嫂也得替我裴家着想,既然不是裴家的血肉,岂能占着裴家的光。”齐夫人说得理直气壮。 平日里二房有裘老太太使劲护着,动不动就是一顶不孝的帽子扣在长房头上,是以在一些口舌之争上,柳夫人懒得理会,可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可以忍让。 裴娪就是她的底线之一,她道:“我家阿娪沾光沾的也是她爹爹,我夫君的光。” 齐夫人见说不过了,立马掉转话,扑向了裘老太太,“母亲我分明是为裴家好,嫂嫂却字字句句在说我二房不是,明日我就叫二爷把官辞了,省得沾了长房的光,惹了嫂嫂不高兴。” 柳夫人直接翻了一个白眼,拉着裴娪向裘老太太行完礼,退了出去。 裴娪鲜少看到柳夫人这般动怒,三步一回头的往老太太的屋里看,直到看不见了,她才对柳夫人道:“阿娘,你确定这样没事吗?” 柳夫人摇了摇头,道:“这些都不该是你操心的事,你也不必理会他们,你要记住这是你爹爹养着的裴家。至于言安伯府的婚事,只要你愿意这婚事就退不了。” 裴娪倒是不太在意她和言安伯府的婚事,眼下她更愁苦自己的身世。 * 过了晌午不久,裴世忠回了府,身后领着昨日登门的江霁舟,以及江霁舟的养父,裴娪的生父江满,还有当年负责接生两个孩子的接生婆钱婆子一道进了门。 依旧是正厅,汇聚了裴家人,裴娪随柳夫人而坐,在江霁舟和江满入府时,裴娪便悄悄地打量起两人来。 视线先是落到了昨日已经见过的江霁舟身上,依旧是窄袖圆领青衣,干净利落,身形挺拔如松,不似上京郎君的文弱,他脚下迈着四方步阔步入了院子。 离得近了,容貌自然看得更清楚,裴娪在江霁舟的五官上看到了裴家爹娘的影子,他集合裴家爹娘所有的优点,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但多了一份不同于裴家人的冷清,总之瞧上去是个聪明的郎君。 裴娪想着,兀自点了点头,倒是未曾料想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被江霁舟抓了一个正着,她红着脸装模作样的转移了目光,看向了那位极有可能与她有着真正血亲的中年男人,江满。 江满身形健硕,肤色黝黑,硬朗的五官上没有半点神情,裴娪在与他四目相对时,被他眼神中的凌厉吓到,她忙垂下头,拽住了身旁柳夫人的衣袖。 柳夫人拍了拍裴娪的手,以示安抚,她也没想到裴娪生得这般明艳,她的生父却令人不敢直视,她牵着裴娪站起身来,道:“阿娪,唤人。” 可裴娪在行了礼后,支支吾吾半晌都开不了口,倒是江满先一步同裴娪打了招呼,“阿娪好。” 江满看着眼前被养得软糯糯的姑娘,心都要化开了,当他得知自己与已逝夫人生的极有可能是一位姑娘时,他彻夜未眠。 在这世道上的姑娘家总要比儿郎过得辛苦些,万一这裴家重男轻女,他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夫人,昨天江霁舟回去告诉他裴娪被裴家养得极好,他的心才安了些,今日见到人,他激动不已,奈何他这性子在,好半晌脸上也不知撤出了个什么表情来,还把人给吓到了。 裴娪看着江满的大黑脸,胡乱的点了点头,到底没能喊出来。 这时一句“阿娪妹妹”,转移了裴娪的视线,语调清冷的江霁舟令裴娪很是不自在,她也只是垂眸点了点头。 然后重新落座,一番简单的寒暄后说起了今日的重点。 第3章 第 3 章 重新落座,裴娪往后移了一个位置,右侧是江霁舟,偶然间飘来的皂角香,让裴娪颇为困扰,但很快她的注意被接生婆子吸引了过去。 钱婆子本是肃州人,自打那年离开肃州后她一直生活在金陵,这回能遇见江家父子,纯属巧合。 她是来上京看望临产的姑娘,赶着进城门的时辰,碰上了进京赶考的江家父子。 江家世代为建房的匠人,在肃州素有名气,钱婆子自然识得江家人,遇见江满就是遇见了同乡,免不得问起肃州如今的状况,又问了问江满的夫人以及孩子。 江满这才从钱婆子口中得知晚娘生的是一位姑娘,当下不信,但钱婆子说得言之凿凿,还说出了裴家。 到了上京城后,江满便请人打听起来,裴姓的当官门户并不多,很快就找到了裴世忠的府上,经过打听得知确切的知道裴世忠膝下只有一位姑娘,且裴世忠曾在肃州当父母官。 于是江霁舟先一步登了门打探裴家人的态度,这才有了今日的认亲。 柳夫人对钱婆子自然有印象,当日要不是遇到钱婆子,后果不堪设想。昨日若说对于抱错孩子的事信了大半,今日就已经彻底接受此事。 亲生郎君能被寻回,柳夫人当然高兴,但也意味着她养了十八年的姑娘是别人家的,她又不愿了。 她揽着裴娪道:“江大哥,莫怪我贪心,阿娪被我娇养着长大,性子软,如今江家嫂嫂也不在了,能不能让我养到阿娪出嫁?” 江满昨日已经在江霁舟的提醒下做了心理准备,他看着娇滴滴,对他还有畏惧的女儿,强行带回去对她也不好,纵使他很想和裴娪好好相处一番,他也只能点了点头。 裴娪也暗暗松了口气,要是今日就让她随陌生的父亲离开,她还是不太能接受的。 那江霁舟是不是要回裴家住了? 她想到这一点,偷偷看向身侧的江霁舟,他寡淡的神情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来,好似这场认亲宴与他没有太多的关系,是因为太聪明了吗? 裴娪早间从柳夫人口中得知江霁舟是以肃州解元的身份来上京参加明年的春闱,光凭这一点足以说明江霁舟聪慧无比,加之江霁舟的模样不差,不对,应该说长得很好看,除了黑了点。 待他认祖归宗后,只怕媒婆会踏破裴家的大门。 他好像对在她笑。 裴娪眉头蹙了一下,收回视线,再偷偷看一眼,她看到江霁舟的眉头微微挑了一下,吓得她忙收回视线,再不敢乱看。 一声闷笑却在这时传了过来,裴娪涨红了脸,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 晚膳,登门的三人皆被留下,男女分席落座。 席间,裴世忠考问了江霁舟三回,回回答复都令他十分满意,当然对江霁舟满意的不仅仅是裴世忠,还有裘老太太。 一个家族想要兴旺首先得后继有人,再是子嗣争气。 裘老太太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姜世忠,在此之前就得了一个女儿,颇不得她欢喜,二房倒是有个儿郎,却是个不太争气的,二十有一,还在国子监混日子过。 没想到裴家时来运转,长子竟然有个流落在外的儿郎,儿郎争气,凭着自己的本事上了上京参加春闱。 裘老太太的家世不错,家中请过教学的夫子,自然是读过书,会写字的,当然能听得出江霁舟的才学是真是假。 如此一来,她看着往昔不顺心的长媳多了几分慈爱,待裴娪的态度也成了,不就多养一张嘴,多大点事,江家不也替她裴家养了十八年的儿郎吗? 裴娪的心却酸酸的,显然大家都喜欢江霁舟,用不了多久她会被遗忘到角落,再无人问津。 闷闷不乐的裴娪离开了宴席,没曾想三姑娘裴雅兰跟了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绕到她的身前说起了风凉话,“没想到当然十八年的裴家二姑娘,最后竟然是被抱错的。要我是二姐姐,这会儿指定躲在被窝里哭。” 裴娪心里本就难受得很,被裴雅兰这么一说,喉咙哽咽,眼角泛起酸来,但她不想被平日里就爱捉弄她的裴雅兰看轻,逞强道:“阿娘说我永远都是她的女儿,是不是亲生的不重要。” 裴雅兰啧啧两声摇了头,“我就说你脑子不好使,你还不信,伯父和伯母有了阿舟二兄,还要你这个笨蛋干嘛?” “再说,阿舟二兄替你在江家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你还想同他抢爹娘,二姐姐,你还有没有良心?” 一字一句皆戳在裴娪的心上,泪水很快灌满了眼眶中,偏生她不想叫裴雅兰看出来,道:“爹娘若是真不要我了,我就回江家,我又不是没家可回。” 裴雅兰哪里不知裴娪的性子有多软,根本就是在逞强,道:“那你回呀!今日就跟着你亲生父亲回江家去,别在我裴家遭人厌恶。” 只要裴娪走了,和言安伯府的婚事就能落到她的头上。 裴娪向来嘴笨,不仅找不出能反驳裴雅兰的话,眼泪还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她正要自暴自弃的抹上一把,就见裴雅兰的身后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露出青衣角时,她便猜测到是江霁舟。 他不会也是来赶她走的吧? “阿娪,母亲在寻你。”江霁舟的声音冷冷淡淡,他站在长廊的台阶处俯视着裴娪。 裴娪吸了吸鼻子,看向站在暗处的江霁舟,他的神情看不太清,裴娪在看了眼裴雅兰后,选择走到了江霁舟的身侧,用极轻的声音,哽咽的唤了一声,“阿兄。” 柳夫人说江霁舟比她要早出生半个时辰,她得唤上一声“阿兄”,但这一声“阿兄”喊得有些不自在。 “阿舟二兄,裴娪可笨了,我们家没人喜欢她,而且她还霸占你的位置这么多年,得赶走她。”裴雅兰理所当然把江霁舟拉入了自己的阵营,她不认为江霁舟会帮裴娪。 要是没有裴娪,江霁舟可是裴侍郎府上的郎君,不用想他在上京得有多风光,而不是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 江霁舟一眼识破裴雅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到底是裴家没人喜欢阿娪,还是你惦记阿娪的东西,想要所有人都不喜欢她。” 裴雅兰对上江霁舟的眼眸,心底莫名生怵,却逞强道:“二兄,我们才是一家人。” 江霁舟当没听见,垂眸看向正在偷看他的裴娪,道:“不想回去?” 裴娪摇了头,老实的在江霁舟的示意下往前走去,而江霁舟在看了眼裴雅兰后,跟在了裴娪身后,距离不远不近,刚好三步。 * 等回到正厅时,裘老太太和齐夫人已经离席,裴二爷在裴家长子裴景言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走了。柳夫人正在寻裴娪和江霁舟的身影,见两人一道从暗处走来,心下有些疑惑,不等她问,江霁舟先一步开了口,“阿娪见我有些不适,让人给我送了碗解救汤。” “是吗?”柳夫人笑呵呵牵住裴娪的手,拍了拍江霁舟手臂,“阿娪待阿兄好,往后阿兄也会待阿娪好。” 裴娪愣了一瞬,她没想到江霁舟会待她这么好,既在裴雅兰跟前帮了她,还在柳夫人跟前替她解围,她竟然还误以为江霁舟会和裴雅兰一样坏。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裴世忠喝了不少酒,酒劲上了头,红着一张脸凑上前来道,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江满也在这时再度提出辞别,不过在走之前,他对裴娪道:“阿娪,你哪日得了空,回去看一看,你母亲见到你肯定会高兴的。” 裴娪点了点头,未多说什么。 随后她搀扶着柳夫人和江世忠一同送江满和江霁舟到了府门口,待马车远去,裴世忠回头看向和柳夫人站在一道裴娪,他一直忙于仕途,对其管教不多,心中有愧,平日里是尽可能的满足她的要求,没曾想裴娪是被抱错的,这份愧疚在见到江霁舟被江家养得这般好时又增了几分。 他温和待裴娪道:“我和你江爹爹说了,照从前一样,你只当自己多了一对爹娘,而裴家永远都是你的家。” 柳夫人跟着点了点头,“对,阿娪不用多想,你永远都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如今你只是多了一家而已。” “爹爹,阿娘。”裴娪心里的委屈直接藏不住了,抱着柳夫人哭了起来。 裴世忠和柳夫人赶忙安抚。 * 沐浴完躺在拔步床上的裴娪想着裴家爹娘和江家爹爹同她说过的话,心里的不安和不快散去了不少。 她如今又多了一位爹爹,而且江家爹爹看起来也喜欢她,她实在没必要在意裴雅兰的话,反正裴雅兰一直就喜欢欺负她,爱抢她的东西。 江霁舟这位“阿兄”也挺好的,不仅比长兄裴景言学识好,还比裴景言长得好,还会护着她,以后她不必再羡慕裴雅兰有一位护着她的兄长了。 “奴婢说过的,姑娘不必想太多,老爷和夫人心疼着姑娘呢。”烟雨站在拔步床边替裴娪擦拭着头发,笑着道。 裴娪被戳中心事,努了努嘴道:“我知道爹娘疼我,但我还是会担心啊!” 烟雨点了点头,这种寻常只有话本子才会发生的事,竟然落到了她家姑娘身上,任谁都需要时间去接受。 不过,她今日瞧着江家老爷也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不善言辞,不然也不会教导出江霁舟这般优异的好郎君,烟雨道:“往后姑娘就要多一位阿兄了。” 裴娪“嗯”了一声,随手拿起搁置在床头柜上的话本子翻了翻,是一段养妹给兄长送糕点的情节,没看两页,内容就不对味起来,裴娪脑中莫名忆起昨日午休时的太虚梦境来,当即将话本子丢开。 没曾想,入睡后,江霁舟还是入了她的梦。 起初倒也算正经,她给在书房温书的江霁舟送去糕点,闲来无事的她就在坐江霁舟的身旁吃着糕点,就是不知为何吃着吃着,她就坐到了江霁舟的怀中,两人共用一块糕点,竟吃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任凭她如何劝阻,都阻拦不了两人的不知羞,气得裴娪想要将那盘糕点给丢了。 翌日,气呼呼醒来的裴娪暗下决定,下次她定要将梦中的两人打上一顿,反正梦里那个与“阿兄”厮混的坏姑娘不可能她。 第4章 第 4 章 话是这般说,裴娪脑中不由自主地忆起梦境来,手抚摸上柔软的唇瓣,江霁舟的脸浮现在她眼前,莫非是她在思春? 不过一瞬,她果断将这个念头甩开,就算她真思春,那思的也该是言安伯府的郎君,怎么能是江霁舟呢? 何况昨日之前她又不曾见过江霁舟,莫非是预知未来的梦,她梦见的是她和江霁舟的以后。 对于这种猜测,裴娪觉得可笑,她将被子拉过头盖住,躲在被子里胡乱的踹了几脚,喃喃道:“真烦。” “姑娘在烦什么?”烟雨将帷幔挂在玉钩上,听着裴娪闷闷不乐的声音从被褥中传了出来。 裴娪冒出脑袋来,哼哼两声,到底没能说出口,这般羞人的事,她没脸也没胆子说。 她下了床榻,穿着双很是可爱的鞋走到梳妆台前落座,看着桃花铜镜中的自己,眼底的淤青比昨天又重了些,用脂粉盖上才好,省得给裴雅兰嘲笑她的机会。 烟雨见裴娪的小脸上写着愁意,床边柜上搁置的话本子还停留在昨日晚间的页数,看来裴娪还在为不是裴家的姑娘伤心,“姑娘,夫人待你不会变的,裴家也会一直是姑娘的家。” 裴娪沉浸在自己思想里,烟雨的话她只听到些许的尾音,她疑惑的看向烟雨,“怎么了?” 烟雨道:“若是哪天姑娘要离开裴家,奴婢会一直跟着姑娘的。” 裴娪转过身去搂住烟雨的腰,“烟雨真好,我也会照顾烟雨的。” 烟雨心被软得一塌糊涂,她家姑娘人好,长得好,她肯定是要跟着她家姑娘的,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江郎君今日就会搬回裴家,住在离姑娘不远的和风院。” “郎君是肃州解元,明年定会高中,姑娘可要和郎君相处好。” 裴娪愣了一下,和风院和她晚香堂就隔着一座花房,甚至后院还能相通…… 她揉了揉脸,可不能想偏了。 阿娘安排江霁舟住在她的隔壁,肯定有阿娘的道理。 对了,和风院清净,这样有利于江霁舟温书,毕竟他明年要参加春闱。 至于她跟江霁舟应该不会相处得太差,毕竟昨天晚上江霁舟还帮了她。 那她是不是得去拜访一下,再送一份礼物,祝贺江霁舟回家,“晚些时候,我们出去给阿兄买份礼物吧。” 一番梳妆打扮,裴娪出了门,要去裘老太太的院子请安就得穿过花房,路过和风院。 这会儿和风院确实忙,小厮搬进搬出,侍女婆子在忙着清扫。 裴家现在的宅子是裴世忠升职后买下来的,当时裴娪在和风院和晚香堂之间选,两间院子格局差不太多,最后落定晚香堂是因着院子里种了两棵桂花树。 “姑娘小心。” 烟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分神的裴娪已经收不回脚,她扭过头去只觉得眼前的视线被挡住,身子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在她要站不住时,被她撞上的江霁舟及时将她拉住,力道不偏不倚,人正好落到了江霁舟的眼皮底下,她抬眸望去,阳光正好,健康的小麦肤色下优越的五官令人愣神。 江霁舟待裴娪站稳后,放开手中的柔荑,抬手在裴娪的脑袋上弹了一下,“好看吗?” 裴娪捂着额头,红着脸拉开了与江霁舟的距离,支支吾吾道:“我又没有看你,我是在看院子。” 这话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看着江霁舟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脸更红了,她错开视线,这会儿才留意到江霁舟的衣袖挽到了手肘,左手还抱着一个红樟木箱,她道:“不是有小厮吗?” 江霁舟淡淡道:“随手而已。等我一下,我与你一道去请安。” 裴娪点了点头,望着江霁舟抱着箱子入了和风院,她才恍然想起,她有说过自己是去请安吗? 她嘀咕一句,也迈入了和风院. 和风院内还是乱的,各式各样的摆件堆放在院子内,四处可见成箱的书,有一陌生的侍从在指挥众人收拾着,见到裴娪入了内,忙上前行礼,“阿娪姑娘安好,小的青竹,是爷身边的书童.” 裴娪疑惑,“你如何知我是阿娪,而不是裴家旁的姑娘呢?” 青竹笑着道:“昨日老爷和爷回去后,就说姑娘生得玉一般的人,谁见了都要心生欢喜.小的便想能生得玉一般的人,得是哪般好看,今日一见到阿娪姑娘,小的就知粉雕玉琢四个字如何写了.” 裴娪被他逗笑,心里欢喜得很,“你这般夸我,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青竹继续捧道:“这是事实,姑娘何须害羞,不信你问看看烟雨姐姐,姑娘是不是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烟雨自是应和,裴娪的容貌本就生得好,脸上的稚气尚且还未完全散去,五官却可见的精致,尤其是那一双灵动纯粹的眼眸,叫人看了不心软,“我家姑娘当然是最好看的.” 这些话没叫江霁舟错过,他方把手中的红樟木箱放入书房,就听见青竹和烟雨对裴娪的吹捧,透过窗户他看到站在梧桐树下的裴娪笑得灿烂如花,单髻上插着的金珠花树红宝石钗上蝴蝶颤动着翅膀,身上桃粉衫子上着着鹅黄绣荷花纹背子,下着石榴色照日裙裾,十分衬她的气色,好似白里透粉的桃. 江霁舟从书房出来站到了回廊处,对梧桐树下的裴娪,道:“沉鱼落雁姑娘,现在可以去请安了吗?” 裴娪先是愣了一下,顺着声音看向江霁舟,见他脸上挂着笑意,就知自己被取笑了,闹了个大红脸,也不敢看江霁舟,只是道:“好了.” 出了和风院,裴娪自觉在前头领路,她本想着向江霁舟介绍介绍裴家,可方才闹的笑话令她羞赧,倒是后头的江霁舟开了口,“阿娪住在哪间院子?” 裴娪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对江霁舟,道:“离阿兄的和风院不远,穿过花房就可以到晚香堂.” “阿娘和爹爹住在东边的主院,祖母则住在靠近西边,也是最安静的听雨阁,叔父和叔母……” 江霁舟开了口问,裴娪便顺着话介绍起了裴家. 裴家人口不多,算上江霁舟也不过九人.家主裴世忠任职吏部侍郎,二房裴世初在工部任职,裴家长子裴景言在国子监就读。 “可别说是我说的,大兄能入国子监全靠父亲走动关系,我看大兄今年的秋闱也是没戏了.” 反正裴娪对二房兄妹喜欢不起来,裴景言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屡次三番闯祸都是她父亲裴世忠去处理.裴雅兰则喜欢欺负她,说她是个笨蛋,还总爱抢她的东西,每次抢不过了就去祖母面前告状,她可烦裴雅兰了! 裴娪想着,看了眼江霁舟的神色,他该不会以为自己在故意说大兄的坏话吧? 现在说起来,江霁舟同二房兄妹才是真正的兄弟姐妹,她才是外人….. 江霁舟瞥了眼裴娪,那张苦哈哈的脸上赫然把心事写得明明白白,他道:“既然不喜,离得远些就是.” 他话音落下,就见裴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又东瞅瞅,西看看,往他身侧凑近些,踮起脚尖,努力靠近他的耳边,甜甜的桂花香萦绕而来,声音软软糯糯,道:“阿兄,你可别被大兄带坏了,你这么厉害,以后应该像爹爹一样.” 温热的呼吸落到的他的脖颈处,让江霁舟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前世一些画面,今生终归不同,前世的路没必要走上一遭。 他正要拉开距离,裴娪已经先后退两步,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份自己人的意味,非姑娘看待郎君。 江霁舟道:“多谢阿娪好心提醒。” 裴娪笑了笑,觉得自己和江霁舟的关系近了些,她道:“昨日你也帮了我。” 这倒也是,前世的裴娪是个爱哭鬼,在裴家的日子没少被老太太和二房的人欺负,光是想想,江霁舟就能忆起两三回来,因而前世裴娪给他最大印象就是爱哭,性子软。 两人继续往裘老太太的院里走着,路上碰上了柳夫人,柳夫人对“兄妹”二人的亲近很是高兴。 待到了老太太处,本该在国子监的裴景言竟然还在。 当三位长辈就江霁舟认祖归宗一事讨论起来时,裴景言神神秘秘的凑到了江霁舟的身侧,用着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二弟,我那些朋友都想见见你这位肃州解元,刚好你才来上京,认识的人不多,为兄替你引见引见。你放心我的朋友可都是皇亲国戚,侯门贵子,往后你在朝堂上的同僚也会是他们,早些认识,路才好走。” “记住申时一刻道庆斋。” 说完此话裴景言对江霁舟眉头一挑,随即起身向三位长辈行了礼,离开了听雨阁。 关注着两人窃窃私语的裴娪移步到了江霁舟的身旁落座,“大兄跟你说什么了?” 江霁舟淡淡道:“不过是几句闲话罢了!” 第5章 第 5 章 裴娪“哦”了一声,注意力随即转向了柳夫人她们商议的认亲事宜上来。 江霁舟要被认回裴家这事自然要大操大办,裴家的本家在金陵,得请族中的长辈前来观礼;上京城中需要邀请的人这事也得细细商量,再是宴请的菜单,供受邀夫人们打发时间的戏台子,以及爱赏花的名贵花要么买些来,要么借些来,总之场面是要撑住,毕竟这是裴家的脸面。 再是江霁舟本人。 按常理来说,官家学子只需考入国子监,经三五年便可参加秋闱,秋闱通过既可入朝为官,这是作为朝廷命官给予其子嗣的优待。 江霁舟在被认回裴家之前,已经作为肃州学子通过童试和乡试,还一举拿下肃州解元,没必要再入国子监一遭,这一世经过江霁舟本人,以及江满和裴世忠商议下的结果。 凭江霁舟目前的能力在明年的春闱上拿下名次不再话下,只需要奔着好名次去而已。 所以江霁舟作为裴家郎君的身份初次亮相就显得很重要,不过依着这两日对江霁舟的印象,裴家很是放心,重心就得放在认亲礼上,既不能失裴家的体面,也要为江霁舟往后的仕途铺路。 齐夫人听着心痒痒,裴家在上京也算得有头有脸的门户,前来观礼的人身份定然是经过仔细挑选,何尝不是一次给女儿裴雅兰挑选夫婿的好时机,言安伯府是好门户,但这种不靠谱的事,齐夫人不想女儿吊死在一家,旁的总要看看的。 她打起小算盘,道:“母亲,雅兰年纪也不小了,此次认亲宴也让雅兰帮些忙。” 裴雅兰读懂了齐夫人的言下之意,想要开口,却被齐夫人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母亲,我也觉得此事可以。阿娪定下了婚事,雅兰待字闺中,往后到了夫君家中总要操持家中事宜,这次可以给她们二人些力所能及的活。比如花卉和戏台。”柳夫人搭了话。 裘老太太点了点,裴娪虽说不是裴家人了,但还挂着裴家的名号,依着她长子夫妇的脾性,裴娪多半是要留在裴家直至她出嫁。 她对裴娪不喜不假,但裴娪也唤了她十八年的祖母,祖孙情意还是有的,留下裴娪不过是多了张吃饭的嘴,对裴家的名声却是好的,这笔买卖划算,她道:“也好,姑娘大了,在自家丢脸也比去了别家丢裴家的脸好。” 话说着,她的视线转向了裴娪,见她吃着茶几上的桂花糕吃得不亦乐乎,半点忧愁的模样看得裘老太太蹙了眉头:“二丫头瞧着圆润了,明年大婚只怕婚服要做的宽松些。” 裴娪听到突然的点名愣了一下,咬到一半的桂花糕犹豫着要放哪也不对,她索性一口塞入口中,胡乱的嚼两下便咽了下去,看向坐在罗汉床上的裘老太太道:“祖母,方才您在说什么?阿娪没听到。” 提到婚事,裴雅兰就对裴娪十分不满,她抢话道:“祖母说你胖得像头猪。” 裴娪将屋内的人看了一圈,目光都是些熟悉的目光,令她尴尬是有,但身侧江霁舟的视线也落到她身上,他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厌恶,裴娪的脸噌的一下红了,她双手紧紧扣在腹前,羞赧已令她眼眶中蓄满泪水,一时间嘴像是被粘住张不开。 “雅兰,阿娪是你二姐姐.”柳夫人不满的开了口,眼中带着显然的责备之意。 裴雅兰哼了一声,道:“她才不是我的二姐姐,我只有一个二哥哥。” “好了,雅兰。”齐夫人见场面有些难看,她瞪了眼裴雅兰,示意她闭嘴. 裴雅兰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任何的问题,“我说的是实话,她都找到自己的爹娘了,还要赖在我家不走.” 还有抢她的婚事. 这是最重要的. 要不是裴娪被抱错,她就是裴家唯一的姑娘,与王家哥哥订下婚事肯定是她,哪轮得着裴娪这个低贱的货色。 柳夫人直接黑了脸,欲再开口时,没想到江霁舟先她一步开了口,“我父亲含辛茹苦养我十八年,从步履蹒跚的孩童到至今的肃州解元,父亲待我不曾有半分亏待,却没料想父亲的阿娪在裴家竟是这般待遇.” “裴三姑娘,你那发髻上的蜻蜓翠玉簪可是阿娪送你的?” 江霁舟清冷的嗓音不大,他的两句话却宛若一个巴掌扇到了裘老太太和齐氏母女的脸上。 人家江家家世不高,却将江霁舟养得极好,可见江满在江霁舟身上花费的心思,这可不是一句江霁舟是裴家的种就能概括的,一棵好苗也得有人好生养着才可成就一棵参天大树。 既然如此,裴家人凭什么瞧不上裴娪,若裴娪有不是,那也是怪裴家的家教不好。 江霁舟的言下之意,裴家这三位长辈如何不知? 裘老太太的老脸一时有些挂不住,没想到她竟被一小辈说教,可又无法发作,只能将怒火转向裴雅兰,“说的什么话?二丫头是你二姐姐,就算不是亲的,她这些年待你还不够好?” 齐夫人见老太太生了气,当即推了女儿一把,“跟你二姐姐道歉。” 裴雅兰这哪还敢闹,瘪着嘴,万分不情愿向裴娪行了叉手礼,“二姐姐, 对不起。” 不管这声对不起有多不情愿,都足以让裴娪这个不争气的木然。 裴雅兰自小就仗着年纪比裴娪小,加之祖母偏爱二房,裴娪在她身上吃到的亏可不止一回两回,就像裴雅兰头上带的蜻蜓玉簪,也是裴雅兰从裴娪手中夺走的,可不是裴娪心甘情愿相送。 方才的尴尬之意从裴娪心中散去,也带走了丝丝的委屈,她笑着道:“无妨,只要三妹妹下次不要再说这种伤人的话就好了。我虽然不是裴家姑娘,但我会一直把裴家当成我家,把三妹妹当成自己的妹妹。” 相比之下,裴娪的直言就显得很是可爱。 被这么一打岔,柳夫人知裘老太太没了心思在聊认亲礼的事,倒不如晚些时候她再来一趟,虽说她是裴家主母,有老太太在,她不可能全权作主.于是开了口领着裴娪和江霁舟先一步离开了听雨阁. 她们前脚还未迈出听雨阁,裴雅兰的哭声已经传了出来,裴娪没由来的有几分高兴,她觉得自己有时候也是有点坏的,比方方才看到裴雅兰吃瘪,她心里很舒畅. 不过,江霁舟分明对她生了厌恶,又怎么会帮着她说话呢? “阿娪,还不跟你阿兄说声谢谢?”柳夫人笑着道,她起初就怕两人因着抱错一事关系不好,这两天观察下来,这心已经放下来. 江家确实将江霁舟养得很好,倒是她没能护好裴娪. 裴娪看了看江霁舟,他有点难懂,又确确实实护着她了,“谢谢阿兄.” 看来她得买一份大礼才行. 江霁舟淡淡应了一声,并未多言。 还未走出听雨阁外的回廊,就有婆子来寻柳夫人,柳夫人只得先去处理,将裴娪和江霁舟暂且留下。 裴娪有几分不自在,在听雨阁中江霁舟露出的厌恶分明,她再笨拙也不可能看不懂。 她不想被江霁舟厌恶,原因有很多,独属于她的小心思只有一个,她想要一个护着她的阿兄。 她伸出手拉了拉江霁舟的衣袖,道:“阿兄,我吃得不多的,今日是因着还没吃早膳,这才吃了几块桂花糕。” 江霁舟停下脚步,垂眸看向低着头的裴娪,粉红的耳尖透着她的别扭。 他能理解裴娪被养成软性子的原因,但不能理解裴娪在遇到事时不懂保护自我。 裴家家境一般,裴世忠能走到吏部侍郎的位置花费的辛苦不言而喻,当然也少不了柳夫人的助力,裘老太太却没因此对长房有过偏待,还逼着回上京探亲的长房夫妇将裴娪留在上京城,美名曰:有利于培养裴娪成为贵女。 也就是一年的时间,裴娪在裘老太太跟前被贬低得一无是处,裴雅兰处处与她比较,裴娪胜过她的,齐夫人挑刺,她胜过裴娪的,裘老太太便打压。 好在也就一年,裴世忠调任回了上京,裴娪重新被养在爹娘膝下,但这一年造就的阴影足以影响裴娪的性子。 她本是个好脾气,没心眼的姑娘,这回还软了性子,叫人觉得甚是好欺负。 江霁舟颇有几分怒其不争,“这是重点吗?” 裴娪不解,江霁舟也不指望她能理解,他道:“吃了几块桂花糕是要紧的事吗?就算你吃上十份桂花糕也该理直气壮,而不是因着这等小事叫人羞辱了你。” “无论你的身份如何,你不欠裴家一分一毫。你是他们的亲女,养你是应该的;你不是她们的亲女,她们养你也是在养我。” 裴娪被训得连连点头,她觉得江霁舟说得很有道理,“那我下次应该怎么做?” 江霁舟道:“不会说话就看着她,眼睛直直的看着她,看得她羞愧难当。” 他说着,裴娪在一旁学了起来,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看着他没有半点威慑力,像一只伸出爪子想要挠人的奶猫,伤不到人办点皮毛。 江霁舟忍不住抬手在裴娪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下次再练。” 裴娪收回快要发酸的眼,揉着额头应下,道:“阿兄用早膳了吗?我院子里的小灶上熬着燕窝,阿兄要不要尝尝?” 江霁舟确实还未用早膳,为了避免没必要的麻烦,他一大早就在搬家,“嗯。” 第6章 第 6 章 当裴娪看到她的小厨房内就炆着一盅燕窝时,她就后悔自己的一时嘴快了。 她送给江霁舟,自己就没了。 但早间江霁舟帮了她,这盅燕窝给他喝也是应该,她喝白米粥就好,“你帮我把燕窝送给阿兄去吧。” 烟雨看出裴娪的不舍,笑了笑,“行,郎君会很高兴的。” 用完早膳,和风院的青竹来还碗时顺带给裴娪送来一份糕点,“这是杏花楼的藕粉桂花糖糕,新鲜出炉的,这会儿姑娘吃刚刚好。” 裴娪的眼睛亮了,烟雨笑着从青竹手中接过,“姑娘这两天正念着这一口,这会儿郎君就给姑娘送过来了,有了郎君这位好阿兄,姑娘往后就能多个人疼了。” 烟雨知道裴娪心里还在因着身份的转变而感到不安,江霁舟的示好,能让裴娪的心安。 裴娪不禁点了点头,她太赚了,“和风院收拾得如何了?可有什么短缺的?” 青竹从入到晚香堂就在打量裴娪的住处,院子与和风院的格局区别不大,院内一左一右种着一棵桂花树,正值八月中下旬,落了满地黄,靠近外侧的两处回廊角中摆放着两盆枝叶苍翠的罗汉松,他提着食盒走到主屋外,暖香迎面,地上铺着波斯国地毯,左右两侧做了月洞门式的花梨木雕花门,落地的高几烛台,可见裴娪的在裴家的日子过得算如意。 他前来当是有目的的,一份糕点摸的是裴娪的口味,参观住处,想要了解的是裴娪的生活环境。 目的达到,青竹笑着道:“和风院收拾得差不多了,姑娘若是得空可去瞧瞧,小人看着是觉得不缺什么的。” 裴娪理解的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既然青竹说了不缺,那就是不缺,便说晚些时候再去叨扰江霁舟。 青竹得话回了和风院,将裴娪的说过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江霁舟耳中,“小的本是想让姑娘来做客,哪知姑娘没接小的话,怕是姑娘今日被爷给吓到了。” 江霁舟在书房有条理的收拾着书,听到青竹的话睨了他一眼,裴娪显然是没有理解青竹的言下之意,同裴娪说话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稍微拐弯些的,就不用指望她当下反应过来,指不定这会儿人才回味过来青竹口中的意思。 至于裴娪在裴家的日子多数是不差的,毕竟她的小脑袋理解不了太多复杂的事。 而在吃食一事上,裴娪有些护食,她的护食体现在假大方上,随后就会为自己说出口的话懊恼。 一碗燕窝就够令她心疼,一盒糕点又能满足她的心。 江霁舟将书箱中最后一本书放在书架上,道:“父亲那边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掂量着来。” 青竹点了点头,“小的晓得,姑娘被欺负的事定是要告诉老爷的。” 江霁舟转过身朝着青竹的脚踹了一脚,话说得极为直接,“你见你家姑娘像是个聪明的嘛?再多个人护着,将来只怕是个傻的,现在还只是蠢了些。” 青竹不解,却也没有再多说。 他家爷聪明,爷这么做肯定有爷的打算。 近午膳前,柳夫人派人来问了江霁舟的口味和喜欢的菜,江霁舟只道按着家常菜就好,他没有忌口的东西。 但就柳夫人而言,这是江霁舟登门后在裴家的第一顿饭,再怎么样也不能含糊,肃州的吃食她有了解,便吩咐火房做了几道肃州菜,做了几道地道的上京菜,当然不会忘记裴娪爱吃的菜,她得一碗水端平,不让两孩子间生了嫌隙。 江世忠兄弟要上值,午膳不在府中吃,江景言在国子监不便回府用膳,一家齐聚的正式饭就放在了晚膳,午膳是柳夫人,裴娪和江霁舟三人一道。 裴娪就如江霁舟想的那般对青竹的邀请后知后觉,她怕江霁舟误会,在柳夫人询问江霁舟是否有短缺时,裴娪顺势提起早间糕点的事向江霁舟道了谢,又道她是怕江霁舟忙,打算晚些时候再去登门做客。 江霁舟应着,解释了一句,“是父亲早间在说给你带点东西,我提了一嘴杏花楼的糕点很有名气,姑娘家应当会喜欢。” 裴娪感到意外,心有点别扭,又有点暖暖的,想到自己昨日连一声“爹爹”都不曾唤过江满,一时生了愧疚。 江家爹爹不似裴家爹爹生得书生模样,很有亲和力,裴娪多少有些害怕。 “父亲晚间会过来用膳。”江霁舟好心道。 裴娪遂高兴地点了点头,干完了一碗饭,在烟雨习惯性地再给她盛第二碗饭时,裴娪突然想起早间的事,压下了碗,“不用,我吃饱了。” 柳夫人没好气道:“你江家爹爹给你买的糕点,全吃完了?” 裴娪摇头,老实交代,“没,我就吃了两块。” 她不想再被人说像猪,也不想在江霁舟眸中看到厌恶她的情绪。 柳夫人讶然,随即想到了早间的事,安慰裴娪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拦不住,要句句在意,累得就是我们。该吃的时候就吃,要是把身体饿坏了,得不偿失。” 裴娪还是摇了头。 圆桌不大,三人各占一处,裴娪在江霁舟视线可及之内。 裴娪身形不瘦,却也犯不着说胖,不过是时下上京的姑娘以瘦为美,一张国泰民安的面容上生着些许肉意是恰到好处的,裴娪犯不着为此愁苦。 江霁舟道:“我有一位好友家中的妹妹生得丰腴,元宵灯会上一个不小心从桥上摔落进河水中,生了好大一场病,事后好友说,好在他妹妹平日里不爱追求纤瘦美,身子才能好得快,不至于落下病根。” 他落下话,看向裴娪。 裴娪道:“这得多疼啊!” ...... 江霁舟哑然,他果然不能小看裴娪的脑回路,直接示意烟雨给裴娪盛饭. 柳夫人看到江霁舟有被裴娪气到,她笑着替江霁舟向裴娪解释,“阿兄的意思是,你现在这样很好,没必要在乎旁人的话。阿娘也觉得阿娪是最最好看的。” 裴娪不信,看向不再理会她的江霁舟,分明早间江霁舟有嫌弃他,虽然也护了她. 终还是没胆子问出口,裴娪只得默默地干完了另外一碗饭. 用过午膳,三人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院子午休. 裴娪小憩一会儿就醒了,她惦记着要出府给江霁舟买礼物,她还想为着早间的糕点给会前来用晚膳的江满买上一份回礼. 她甚少给郎君送过东西,以她的绣工在仓促的时间内也无法送出一份拿的出手的东西来,遂命马车直接奔向了书局. 早间随江霁舟一道来的行李中书已经占据三箱,裴娪并不认为自己还能挑出合适的书,再者她对江霁舟和江满不了解,送文房四宝最是稳妥. 好在这两月她攒了些银两,本是打算买瞧上的一支发簪,这会儿正好拿出来买两份礼物. 她挑了一块上好的砚台,一支上好的秋毫,因着时辰还早,她让马车顺道去了一趟卖首饰的古琅阁,就算不能买,看看也是好的. 着实巧,裴娪方下马车,就见到了几日未见的未婚夫婿言安伯家的三郎王庭邑,他穿着一袭宝蓝广袖圆领袍衫,腰挂玉佩,头顶玉冠迈入了古琅阁,她下意识的唤了一声,王庭邑随即转身,面露焦急之色,阔步走到裴娪跟前,上下将人打量一番,“阿娪妹妹我都听说了,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就算你不是裴家姑娘,你我二人的婚事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裴娪被抱错一事虽未正式说明,但上京城中早已经传开,王庭邑得知时,深怕裴娪因此而受委屈,本想奔赴裴家,却被其母亲拦在了家中. 说这会儿裴家正忙着,他去是给裴娪添乱,他应该去国子监好生温书,待秋闱得了入朝为官的资格,那才能给裴娪撑腰. 思来想去,王庭邑还是觉得不妥,他得亲自看看,问问裴娪过得如何,他才能安心. 于是打算到古琅阁给裴娪买上一份小礼物,再登门看望裴娪,没想到却在此碰上了裴娪,他二人当真是有缘分. 裴娪被他的一通话弄得有些懵,又是受委屈,又是婚事的,这都哪跟哪? 她懒得去多问,只道:“不是还有半月便是秋闱了,你怎的这会儿还在这里?你阿娘不罚你?” 王庭邑见裴娪自顾不暇,还对他如此惦记着他的事,心下更生欢喜,对要定这个未婚妻的念头愈发坚决,他拉起裴娪的小手,道:“阿娪别担心,秋闱我定是考上的.你先同我说说你这两日过得如何?” 现下天气不算凉快,裴娪出来有一会儿,身上已然冒了一层薄汗,热乎乎的手被热乎乎且湿润润的手握着,裴娪有些嫌弃的将手抽了回来,“我们去附近的茶馆说吧.” 在大街上议论自己的私事,裴娪不觉得这是合适之举,何况外间也热. 王庭邑当然乐意和裴娪独处,两人随即入了古琅阁斜对面的碧云轩,没料想两人此举落到了此刻坐在碧云轩二楼包厢内的江霁舟眼中. 第7章 第 7 章 早间江霁舟应下裴景言的邀约已经在他的装醉之下先行一步,碧云轩是与他肃州好友永王世子李恩齐约定会面的地方,没料想看到了裴娪和王庭邑. 王庭邑是言安伯爵府上的三郎君,上头有着两位兄长,爵位与他并不干系,学识一般,将来靠着门荫能在朝堂上混个小官,加之其家底,日子不会过得太差,姜世忠为裴娪应下这门婚事确实有所考虑. 裴娪性子软,嫁到需要独当一面的长子家中去,她难以成事,日子势必过得辛苦. 可惜言安伯爵府另有所图,王庭邑又是个担不起责任的人. 他暗下哧了一声,身侧的李恩齐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年轻姑娘上着碧青交领衫子,杏黄齐胸襦裙曳地,模样被竹青色的油纸伞挡住,但从身侧穿着宝蓝圆领广袖袍衫,模样清秀的郎君不肯移开片刻的目光中,可猜测这位姑娘容貌必定极佳. 李恩齐见此当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江霁舟开了窍,笑道:“待你明年高中,定有佳人相伴。” 江霁舟看着逐渐消失在他视线中的两人,淡淡道:“是我家阿娪.” 李恩齐恍然觉,“你父亲,不对你养父的女儿?裴家姑娘?” 江霁舟嗯了一声,随后起身走到门外,打开一道缝,看到裴娪已和王庭邑上楼,入了对面的包厢中。 李恩齐的好奇心一下被提起,可惜在他走过来时,依旧没能看到裴娪的容貌,只有一道曼妙背影. 他见过江霁舟的养母,那是肃州有名的美妇人,性情温婉,才华横溢,据说曾是高门大户府中的姑娘,只是家族落末了. 他好奇道:“这江家姑娘是与你母亲长得相似,还是与你父亲?” 江霁舟哪会不知他的言下之意,若是裴娪像父亲,那便生得粗狂,若是像母亲,那便是一等一的美人. 可他没有满足李恩齐好奇心的义务,他道:“世子何日进宫?” 李恩齐看了眼江霁舟,就知晓从好友知晓答案是不太可能了,他道:“左右是这两日,皇子夭折,圣上病倒,闹得人心不安。” 江霁舟历经前世,目前的朝堂局势确实不佳,圣上无子,三位封王的世子被送上京,大臣们各自站队。 李恩齐目前是最不被看好的一位,但在前世春闱之后他成了太子,也因此裴家落难之时江霁舟得以独身,找寻机会为裴家翻案。 这一世江霁舟定要阻止此事,那么李恩齐越顺对他,对裴家越有帮助,“祝殿下此去达成所愿。” 李恩齐眸光微沉,与江霁舟对视一瞬,清晰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野心,他随即一笑,“同贺。” 然后又道:“可能满足我的好奇心?” 江霁舟不理,只道:“那位是言安伯爵王三郎王庭邑,阿娪的未婚夫。” 李恩齐并不关心那郎君是谁,他只想知晓答案,但这会儿包厢门前来了一位小青年,李恩齐叹了口气,抬手落到江霁舟的肩头上,“看来这次是没机会了,下次定要看看这位阿娪姑娘。” 江霁舟朝他行了礼,目送其离去。 对面包厢仍旧没有动静,江霁舟的眸光沉下去,相伴多年的青竹哪会不懂,道:“说是未婚夫,到底还不是一家人,哪能这般独处?爷是不是该提醒着点,姑娘家最是容易吃亏。” 江霁舟看了他一眼,终还是拉门提步走了过去。 青竹敲响了房门。 来开门的是王庭邑的侍从,见主仆二人面生,穿着又略显寒酸,态度便算不得好,可不等侍从开口,青竹将人挡下,为江霁舟开路。 江霁舟迈入包厢内,两只紧握在圆桌上的手显得尤为刺眼,他的目光转向裴娪,语气清冷,“阿娪,回家。” 神情好似寻常,可熟悉他的青竹已听出不悦。 裴娪愣了一下,当即如获救星般将手从王庭邑的手中迅速抽出,欣喜的奔向江霁舟,唤了一声阿兄,“你怎么来了?” 王庭邑都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软意已经没了,他看向站在门口的江霁舟,一袭青衣简袍,俊美无俦,并非他猜测的乡野村夫,反而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一下令王庭邑生了自卑。 谁人不知裴家新认回的郎君天资聪慧,不过十八已是肃州解元,是国子监这两日被提起议论得最多的人,甚至司业还拿来了江霁舟做的文章供他们欣赏。 这般优秀的人总会有些毛病,例如容貌,仪态,见识,王庭邑也是如此想法,可眼下的江霁舟就在告诉他,世上就是有好得让人妒忌之人。 王庭邑又想,或许江霁舟的人品不好。 如此一想,王庭邑挺直身子,对江霁舟道:“裴二郎,你被抱错不是阿娪的错。你若是君子就该感谢阿娪,她替你侍奉裴侍郎夫妇十八年。” 正忙着擦手的裴娪听到此话忙看向江霁舟摇了摇头,哪知江霁舟根本不理会王庭邑的话,转过身推着她的腰肢往门外走了一步,掌心的温热传入后腰,裴娪感到微微的痒意,还有一丝别扭,她道:“阿兄,我没这么想。” 江霁舟淡淡道:“我知道。” 王庭邑见江霁舟将他无视得很彻底,当下便认定江霁舟傲慢无礼,同那些才华横溢的才子别无他二,他追上前去拦在了两人身前,看向裴娪,道:“阿娪,此人枉为君子,还是由我送你回去吧。” 裴娪将手背到身后,尴尬的朝王庭邑笑了笑,道:“多谢郎君好意,我有阿兄就够了。” 王庭邑却不肯挪动步子,目光转向江霁舟,坚定道:“裴二郎,我和阿娪青梅竹马,不是她身份改变就能改变的,我定会娶她。” 说完此话,王庭邑又看了眼裴娪后,这才向两人行礼,大步下了楼梯,出了碧云轩。 裴娪望着王庭邑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她自觉和王庭邑不算太熟,不过是有着未婚夫妻的名头在,显得两人很熟,实际上她和王庭邑单处的次数算上这一次还不足四回,哪有非卿不嫁,非卿不娶的佳话传出。 不知王庭邑今日出门时,头是不是被门夹了,分明上次见面的时候,王庭邑待她还疏离得很。 随后两人出了碧云轩,烟雨领着青竹去赶马车,江霁舟和裴娪站在屋檐下暂作等候。 日头已逐渐落下,江霁舟垂眸看向身侧的裴娪,“不去看看?” 裴娪没懂,在顺着江霁舟的视线看向斜对面的古琅阁后,她才反应过来,就见江霁舟已先一步朝古琅阁走去,她小步一跑,跟了上去。 古琅阁在上京鲜有名气,它的首饰新颖且十分好看,价钱相对来说就比较的贵。 像裴娪相中的簪子足足要三十两,费了她好一番功夫才攒够,今日买下两件礼物,她身上剩下不到五两银子,只够买一支素簪子。 她很是不舍的将那簪子放了回去,想要转身离去时,就看到了一支檀香木素簪,簪子上雕刻着简单的祥云纹路,她下意识的侧目看向已经坐在马车内的闭眼休息的江霁舟。 烟青色的帷裳随风而起,傍晚温和的阳光落到俊逸的侧脸上,风也吹向了裴娪。 “姑娘,这簪子最是适合郎君,还是上好的檀木香,只需五两银子。”东家的上前笑着道。 裴娪收回视线,将手中簪子放了回去,朝着东家摇了头,道:“我身上不到五两了。” 东家的犹豫一下,拿起簪子包了起来,“姑娘记得常来光顾,这回算是给姑娘一个实惠价了。” 裴娪喜出望外,笑着感谢了东家,将包好的簪子放入了袖口中,这才出了古琅阁。 * 不大的马车内,裴娪侧着身子与江霁舟相对而坐,她将衣袖中簪盒取出,与砚台和笔放在一道,现下有三份礼物了,她打算着给裴世忠也送上一份。 再一抬头,裴娪便对上了江霁舟的眼眸,他手撑着额角,神情淡淡的对她道:“那郎君是你未婚夫?” 乍一听江霁舟的话,裴娪眨巴眨巴眼才反应过来江霁舟在说王庭邑,随口道:“嗯,言安伯府上王三郎王庭邑,是爹爹去年为我许下的婚事,婚期定在明年四月。” 江霁舟看着裴娪眉眼间露着的笑意,不禁道:“看来你对这婚事很满意。” 裴娪蹙了眉,她分明是在为得了想要的簪子而高兴,“总要成婚的不是嘛?阿娘说王庭邑人好,性子好,就是长得普通了些。” 说完这话,裴娪看向江霁舟,对比之下,她竟觉得王庭邑普通得可怕。 初次与王庭邑见面时,倒不是不知晓他模样平凡,不过是爹娘都说好,她见人过得去,便同意了这门婚事。 如今想来,她还是在意容貌的,且今日一事闹得,她对王庭邑生了些许的烦意。 不管她如何解释,王庭邑丝毫不听,一心认定她在裴家受了委屈,总之她觉得王庭邑这人奇奇怪怪。 江霁舟给出评判,“无半点主见。” 裴娪不解,“莫非爹娘让阿兄娶一姑娘,阿兄还能不娶?” 第8章 第 8 章 江霁舟并觉得有人能作主他的婚事,前世在与裴娪纠缠上前,他没有欢喜之人,在与裴娪纠缠之后,他许诺是要娶裴娪的,若说是对裴娪心生欢喜,倒不如说是欲。 而这一世,他没打算和裴娪纠缠,至于婚嫁一事,暂且不在他的规划之内。 话题就他而言变得毫无意义,他闭眼继续休息,不再说任何话。 待二人回府时,时辰算不得早,各自回院子稍作休息,前院就有人来请。 依旧是摆了两桌,郎君们已经喝起了酒,裴娪奋力干饭,一侧的裴雅兰凑到她耳边,“真羡慕二姐姐有小肚子,要是我,是半口都要吃不下去了。” 裴娪吃完口中的饭,瞪向裴雅兰,就是不说话,直至看到裴雅兰垂下眼眸,就连凳子也往旁边挪了挪,裴娪这才收回视线,高高兴兴地继续吃饭。 看来江霁舟的法子很管用,以后她倒要看看裴雅兰还敢不敢欺负她! 江霁舟无奈一笑,端起杯盏饮了小口。 宴席结束,江满要离去时,裴娪才拿出准备的礼物走上去,她看着江满黑红的脸,透着醉意的眼少了些许的凌厉,她给自己鼓了鼓劲,道:“江爹爹,早间的糕点很好吃,这是我送礼的礼物,希望你也喜欢。” 江满接过烟雨递给他的盒子,激动得险些落下眼泪,他不在乎裴娪给他送东西,在意的是裴娪愿意主动亲近他,还唤他爹爹。 裴娪的母亲已逝,他不是个会圈住孩子的父亲,对江霁舟一直处于放养的态度,这种方式显然不适合养姑娘,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养姑娘,尤其是长得如此漂亮精致又软糯的姑娘,江满怕吓着她,他尽量降低着音量,“谢谢阿娪,爹爹很喜欢。” 裴娪也很高兴,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念着,“烟雨,江爹爹说以后我想要什么都会给我买,只要我喜欢。” “多一位爹爹和一位兄长真好,小时候我便羡慕旁人有阿兄护着,如今到不必再羡慕了。” “对了,阿兄的礼物我还没送过去呢。” 裴娪回到晚香堂拿上礼物就往和风院去,碰巧看到大兄裴景言笑眯眯的从内走了出来,“阿娪妹妹好。” 裴娪点了点头,纳闷裴景言何时和江霁舟走得这般近了,她明明早间提醒过江霁舟,让他离裴景言远些。 看来她还得再说说才行,上京好玩的是多,学坏也很容易,阿娘就说大兄不学好,去年他房里还闹出婢女怀孕的事,裴娪没见到有孩子生下来,婢女也没了踪影,至于二叔母是如何处理的,她便不晓了。 她将此事说与江霁舟听,江霁舟看着她一脸认真的等着他回话,“嗯。” “就一句?”裴娪觉得自己口都快说干了,江霁舟竟然这般淡然,他不应该同她一样觉得大兄坏,然后说要远离他吗? 江霁舟将她心里的那点想法看得十分透彻,这个笨蛋还是真爱操心,明明连自己都顾不住,“你找我什么事?” 被裴景言打岔,裴娪险些忘了手中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她把木盒放在江霁舟的书桌上,下巴微挑,示意江霁舟打开,“送你的谢礼。” 江霁舟在裴娪的期待下拿起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支成色不错的笔,不等他开口,裴娪绕过书桌走到了他的身侧,淡淡的桂花香萦绕了而来,她拿起木盒中的笔,喃喃自语道:“怎么是一支笔呢?” 江霁舟身子往后扬去,拉开些两人的距离,“有什么不对?” 看来是拿错了,装着簪子的盒子与笔的盒子十分相似,裴娪还特意同烟雨说了一声,莫要拿错,眼下东西已经送错,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她倒是觉得那素簪与江霁舟很合适。 “没事,阿兄你看出书吧,别忘了我说的话。”裴娪摇了摇头,她将笔放回盒子,向江霁舟行了礼,离开了书房。 江霁舟淡淡应了一声,拿起那支笔,笔杆上留有余温,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前世江霁舟就知晓裴娪喜欢桂花香,就连选中晚香堂也是因着院子里种着两棵开得很是旺盛的桂花树,她还喜欢桂花做的一切糕点。 他嘴角勾起浅笑,抬眸往窗外望去,裴娪已拐出院门消失在夜色中。 * 翌日早间在向裘老太太请安时,认亲宴定在了五日后,两位姑娘的也分了下去,宴会上要用的花卉,要请的戏台子由裴雅兰负责,而裴娪负责菜单。 家中大摆宴席,向来是外请酒楼中的师傅前来府上做膳食,裴娪要做的是挑选合适的酒楼,选定合适的菜肴。 “二姐姐喜欢吃东西,这个活最是适合二姐姐了,到时候上京的夫人们都得夸上二姐姐一句,指不定往后各府宴请都得请二姐姐帮忙出主意。”裴雅兰吹捧道。 当然不是她的真心话,裴娪的活她却是出了力,而她的活是撒娇求来,她记得言安伯府上养着不少名贵的花,她能借此机会与王庭邑说上话。 裴娪听不出裴雅兰话语中不对的地方,但她知道裴雅兰不安好心,“多谢妹妹替我着想。” 裴雅兰笑着道:“那我就等着吃好的,祖母你说对吧,二姐姐定能做好此事。” 戴高帽,裴娪懂这个,她不想被裴雅兰小瞧,不就是认亲宴的菜单,她肯定能弄好的。 她点了点头,“祖母放心,此事我定会办妥善。” 裘老太太应下,她难得见裴娪做事应得干脆,“这次你们姐妹俩好好学,不懂就问,将来你们都是要当家作主的人。” 两人自是应下。 待散了场,回去的路上,柳夫人给裴娪出主意,她没有直说,只是略微提点了一些。 裴娪儿时身子一直不太好,她给娇惯养着,也没想着裴娪能攀个好夫婿,仅盼着她平安幸福就是最好的。 没曾想仅在裘老太太跟前养了两年,这性子就软了,人也变得不自信。 起初她是不同意将孩子送道裘老太太身边养,但老太太以她夫妇二人不能在身边尽孝,加之裴娪年岁渐长,避不开谈婚论嫁,比起将裴娪远嫁,她自是想要裴娪留在金陵,或者上京。 这几年有她陪着,裴娪的性子又慢慢回来了些,她得学着放手才好,毕竟明年裴娪便要出嫁,去了旁人家总归没有自家舒坦,裴娪得学会在后宅中活出自己来。 她安抚着裴娪,道:“放心有阿娘给你兜底,你大胆去做就是,上次你不是还说刘家的宴请好吃吗?” 经柳夫人一提,裴娪想起两个月前去刘府吃寿宴时,她确实觉得那菜肴很是好吃,记得好像是福天阁,“还是阿娘待我好。” 柳夫人却摇了摇头,“对你好有什么用,你心上没有阿娘呀!记得你两位爹爹送礼,也记得给你阿兄送礼,就阿娘没有,阿娘可不高兴了。” 裴娪遂将昨日的事说与柳夫人听,免不得提到碰见王庭邑的事,“阿娘,莫生气,待我这个月攒了银子,我给我们俩一人买一支簪子。” 柳夫人本是同裴娪在开玩笑,没料想这其中还有言安伯府的事。 这言安伯府的郎君未免太不知礼数,见她家阿娪好欺负,竟然哄着人去了茶楼。在没有礼成前,就算是未婚夫妇也要保持适当的距离,避免惹出没必要的麻烦来。 当初她同意这门婚事看的是言安伯与她夫君是同窗,王庭邑是家中三郎,无需担起家中重业,阿娪嫁过去不会太累,且王庭邑看着老实,欺负不了阿娪。 现下,她对王庭邑生了几分不喜,等晚些时候夫君回来,她得提一提,实在不妥,这幢婚事不要也罢,她可以在娘家的侄子中为阿娪挑选一位。 想起这事来,柳夫人记得上月她娘家哥哥来了信,说是二侄子要来上京参加明年的春闱,得在裴家借住一段时日,她是回了信的,想必现下已在路上。 她收回思绪,牵起裴娪的手认真道:“这回是有你阿兄出面,下次再遇到这种事避开些,毕竟婚事还未成。” 裴娪黔首应着,她也是懂的,毕竟看了那么多的话本子,总不可能白看了,“阿娘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柳夫人可放不下半点心,就算如今知晓裴娪非她亲生的,但她实实在在将裴娪当成亲生女儿养了十八年,不是一句没有血缘便可断,她是要一辈子都护着她家阿娪的,“过两日我再给你身边派个小厮,往后往外跑腿的事就交给他去做,就算你出去多个人陪着你也是好的。” 思及昨日之事,若是没有江霁舟及时出现,还不知要被王庭邑纠缠到几时,裴娪也觉得身边多个人跟着好,“行,阿娘帮我挑个机灵点的。还有阿娘,我身上没钱了。” 柳夫人看着裴娪伸出的手,拍了她一下,“这回你是给家中办事,去账房领。” 话说着柳夫人陪着裴娪去账房领了三十两银子,又私下再给她补贴二十俩,让裴娪可以去将她看上的簪子买回。 裴娪自是欢喜,她打算今日的午膳去福天阁解决,但柳夫人没时间,便说让她去寻江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