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冬夜渐暖》 第1章 第1章-1 《当冬夜渐暖》 作者:沧蕙 第一章 海岛:重逢 1 拖着那个沉重的行李箱,几经辗转终于到达内厝澳码头的时候,乔若其实都还没确定好,这一趟海岛之旅是否是必要的。 她在广州念的大学,主修口腔医学专业,以不错的成绩毕业后,先继续在当地一所公立医院口腔科实习,并顺利度过试用期,积累了将近两年的临床经验,最终通过了口腔执业医师考试。然而到手的薪资无法满足她的预期,坚持又待了两年后,经本科时期一个同班同学介绍,她应聘来到汕头一家专科口腔医院,又做了一年的牙科医生。在汕头工作并住下来以后,到了休息日,她时不时会去海边溜达,去的次数多了,自然对大海再无年少时的那种向往。 乔若伫立在码头边,将大衣的衣领竖起,回头望向来时的路,只见远近皆是灰蒙蒙一片,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冷风一阵阵的,看不清海、看不清天、看不清对面建筑的轮廓,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蒙着一层面纱,看不真切。 她想,自己大概是脑袋被门夹了,否则怎么会在十二月这样一个阴冷潮湿的天气,独自一人跑到这个小岛来看风景? 乔若沮丧地站在那里,头很快被海风吹得泛起了疼痛,不得不再度裹紧大衣。她用力深呼吸一下,拽着行李箱转了个方向,借着手机导航,往已经预定好的民宿走去。 大概因为天气不好,再加上非周末、非节假日的缘故,岛上的游客并不多,哪怕正值午饭时间,沿路的饭店里也不见多少烟火气。 她四处打量,一边辨识着自己所在的位置,一边往前走着,掌中的手机冷不防地突然响了起来。她吓了一跳,拖着行李箱的手一松,幸好她反应够快,往旁边躲了一下,脚才没被行李箱砸到。她定一定神,看了看来电人的名字,皱着眉头掐断。 对方被拒接后没再打来。 她长长吁了口气,把行李箱拉起来,踩着高跟鞋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的身体霍地顿住,刚刚从她余光中掠过的一张侧脸似曾相识,潜伏于记忆深处的那些点点滴滴接连浮上来。她的心狂跳起来,连忙扔了行李箱,转身往回跑,来到刚路过的一个岔路口,冲进旁边的巷子里。 她四处张望搜寻,然而这条路上根本没有她想找的那个人,她并不死心,走到入目的第一处民宿门口停下。 民宿的院门敞开着,她只看到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女人坐在里面,再无其他人。 她站在门口,迟疑着没有走进去,一颗心仍跳得飞快,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的刘海早已被细雨浸湿,正狼狈地粘在两边脸颊上,然而这样的湿冷并不能消除脸上火辣辣的温度。 老板注意到她,起身笑盈盈地来到门口迎接她:“妹妹你好,是过来旅游的吧,我们家房间很好,快进来看看。” 她努力调整呼吸,一开口,嗓子竟然是哑的:“你好,请问刚才你有没有看见……” 她在老板带着疑问和鼓励的微笑中住了嘴,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这个世界那么大,两个已经数不清多少年没见过的人,怎么可能在这样一个远离家乡的陌生地方相遇?更不要说,他那么厌恶她,早就叫她滚出他的生活,命运怎么可能会允许她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再次刺痛他? 一切不过是幻觉。 她满嘴苦涩,勉力扯了扯嘴角,笑着摇摇头:“对不起,我看错了。” 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潮湿,拖着脚步回到刚才那个地方,再次扯起那个大大的行李箱。她想叹气,然而身体似乎经历了一场重病,根本没力气调动肌肉和情绪来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 好在这个岛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她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她预定的这家民宿藏在永春路附近的一条安静的小巷子里,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男人,对于她的出现并不热络,先带她看了房,然后帮她办理了入住,在她上楼前给了她一张岛上的地图,并例行公事添加了她的微信、提醒她有事可以随时联系他以后,便离开去了别的地方。 民宿很安静,几乎听不到人说话的声音。她进入房间,锁好门,先关掉手机,然后打开空调,将行李箱内的换洗衣物拿出来,再去浴室洗头洗澡。热水打在身体上,驱散了体内的寒意,她不禁满足地叹气,觉得总算是活了过来。 经过热水冲刷的身体变得十分疲乏无力,出了浴室,她只坚持吹干了头发,便直接倒到床上会周公去了。 等她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床头柜上摸索到手机,开了机一看,已经八点钟。 她懒懒地躺着,无聊地点开新收到的广告和垃圾短信,再一一删除,但是有一条却是她没法儿完全忽视的:乔乔,打你电话,你关机了,等你有空的时候,一定要给我回个电话,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她略微犹豫了一下,将这条短信一同删除了。 外面雨已经停了,她拿上民宿老板先前给他的地图,出了门,直奔龙头路。 岛上的游客不知何时突然多了起来,越往龙头路那边,人越多,尤其那些小吃店门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这番热闹的景象和白天的清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加入到一家号称老字号的鱼丸店门口的排队队伍里,买了一碗鱼丸,然后在一家同样自称老字号的沙茶面店里吃了一碗沙茶面,才算有了饱腹感。 岛上的繁华似乎只集中在美食店扎堆的那一块,再往前走,游客就少了很多。她信步而行,几分钟后,到了钢琴码头,她转而向左,走上了临海的延平路。 或许是因为雨停了,晚上的风反倒比白天的更温和一些,吹在脸上,不再有那种刺骨的冷意。 这条路上聚集了几家音乐酒吧,从外面看,每一家都是差不多的格局。室外会借石墙和路边种植的花卉专门围一块地方出来,摆几张或上十张桌子,每张桌子上方都有一把漂亮的遮阳伞罩着。因为酒吧整体建在步道一侧的台阶之上,所以视野非常开阔,很适合坐下来欣赏夜景和海景。室内区域的入口旁边搭了一个带遮阳篷的小舞台,台上会有人唱节奏偏舒缓的流行歌曲。 乔若对酒吧没什么兴趣,不过其中一家看上去顾客最少的酒吧的室外小舞台上,一个留着短发的高个子女生正在唱五月天的那首《温柔》,那女孩子的歌声动听,带着一点儿恰到好处的沙哑,意外地吸引了她。她干脆走近一点儿,再上两级台阶停下,决定听完这首歌再继续散步。 在那女孩子身后,一个年轻男人抱着吉他在伴奏,时而低头注视着吉他,时而抬头看看台下零零散散正坐着喝酒的客人,还会在女生偶尔回头望向他的时候,回报她一个微笑。 乔若听得十分入神,一曲终了,她跟着酒吧内其他客人一起鼓掌。她对酒精没有迷恋,也没有到酒吧喝酒的习惯,难过到极点的时候,也只不过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在被子里大哭,从不会想到一醉解千愁,否则这会儿还真得进去坐下,点一杯酒,和其他人一样,一边喝酒,一边继续听这个女生唱下去。 台上的那个女生唱完了这首歌,并没有继续,而是对着话筒,右手高高举起:“接下来有请今晚本店的一位特别来宾——何亚君先生,上台来为大家唱歌。”她的右手降下来,指向台下某个位置,“各位亲爱的朋友,我们一起欢迎他,好不好?” 她的热情感染了台下为数不多的几个观众,大家顺着她的目光,纷纷回头,看向角落里某个面孔隐匿在昏暗中的男人。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全场不停发出惊叹的笑声和吹口哨的声音。 乔若在听到这个男人名字的那一刻,就呆住了。 她转个方向,踮起脚,也看向那个被点名的男人,只见他从斜后方的角落里慢慢走出来,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穿过前方的几张桌子,然后一个跨步上了舞台,站到了那个女生的旁边。 乔若盯着那个不远处的男人。 没错,是他。 他和那个女生长长地拥抱,然后松开,只是手仍然搭在那个女生的肩头上。 他接过话筒,声音满含着笑意,在台下观众八卦的眼神和起哄中开了口:“大家好,没想到老板突然来这么一出,邀请我这么个五音不全的人上台唱歌。夜色温柔、良辰美酒,相信我,我第一句还没唱完,这里美妙的气氛就会被全部打破,所以我还是不要煞风景了。我建议,还是由我身边这位美丽的女士继续为大家唱歌,毕竟她的歌声宛如天籁,动人心弦,会是这个夜晚最好的陪伴。” 他的声音合着咸涩的海风一字字撞进乔若的耳内,她退后两步,用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奔涌着流淌下来。 好久不见。哈,对这两个人还有印象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1 第2章 第1章-2 2 乔若拿纸巾轻轻印干净脸上的泪痕,同时轻轻地吸气、吐气,将自己从那阵近乎失控的感觉中拉了出来。等她再上台阶往里看时,那个小小的舞台上和场下坐着的观众里已经不见何亚君的身影。 她正要跑进去找他,却一下迟疑了。 他还记得她吗?如果他还记得她,那么他一定不会理她;如果他已经忘记了她,那么等她找到他,她必须要告诉他自己是谁,到那个时候,他依然不会理她。 她知道,理智而正确的做法是:不打扰他,转身走开,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可是这个在他心里不客气地住了十几年的男人,刚刚就站在离她不到十米距离的地方,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言语,都如此真实,同时也提醒着她,她从来不曾真地忘记过他,她怎么可能做到就此走掉?更重要的是,茫茫人海中,他们在没有任何约定的情况下,在这样一个远离家乡的小岛上重逢了,这么小的概率,都被她撞上,这是不是代表命运开始眷顾她、试着要给她一个转机? 她胡思乱想,始终无法冷静下来。几分钟前在舞台上拥抱的那两道身影和那女孩子提到何亚君时快乐的语气重新浮现于她的眼前,通通暗示着另一种可能性:他们是一对情侣,或者说,他们已经结婚。这个猜想让她的心猛地一沉,多年前得知他要出国念大学时的那种绝望情绪再一次席卷了她的全身,她一下子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出乎她的意料,那个之前在舞台上弹奏吉他的年轻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舞台,走到了她面前。 她下意识地转身要走,但他叫住了她:“你好。” 她只能强迫自己留在原地:“你好。” 这个男人的个子同样很高,身型比例也很好,穿着一件偏棕色的夹克和一条宽松的牛仔裤。他下到比她站的位置低一级的台阶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我妹妹一向喜欢在我面前吹嘘她唱歌多么好听,我以前总觉得她的水平很一般,上不了多大台面。可是刚才注意到你听得入迷的样子,我不得不承认,她并没有夸张。” 乔若哑然,明白过来,自己刚才流泪的模样恐怕已经被他看到,一时之间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不确定他为什么要过来和她打招呼,只能想,他大概是来揽客的。联想到他和何亚君应该也是熟识的关系,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她谨慎地回答:“是的,很好听。” “别担心,我不是坏人,”他讲话的声音很平和,“我叫洪琰涛,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台上唱歌的那个女孩子是我妹妹,她叫洪梦琦。” 乔若只能也认真地自报家门:“我叫乔若,我不是这儿的人,是过来旅行的。” 洪琰涛微微侧身,指一下入口的方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进来坐坐。”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乔若发现自己没得选了,不管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对何亚君的那点儿贪念,她都无法拒绝这个邀请。 “我不会喝酒,点果汁可以吗?” “当然,我不是那种强买强卖的老板,你想喝什么都可以,不喝东西只是坐在那里听我妹妹唱歌,我也欢迎。来者都是客嘛。” 他的善意总算鼓励了乔若,她在他的指引下走进酒吧,坐到最后一排另一个角落位置。隔着一张桌子,她一转头,便能看到何亚君先前坐的那张桌子,只是桌面上已经空了。 乔若没有那么不识趣,当真一点也不消费,只白嫖人家的歌声,一入座就跟洪琰涛主动要了酒单过来,可是那上面复杂的各种酒的名字看起来十分陌生,跟她的生活完全没有一点关系。幸好右下方还写着几款果汁饮料,是她能够选择的。 “一杯橙汁,谢谢。” “不客气,那你稍等,我让服务生给你做,”他态度很随和地说,“我答应了我妹妹,下一首歌,还给她现场伴奏,暂时就不能招待你了,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找服务生。这个天气,在外面待久了还是比较凉的,你要觉得冷,也可以进酒吧内坐坐,里面开了暖气。” 他交代完,走到前方一个系着格子围裙、正在收拾一张散放着空酒杯的桌子的男生旁边,说了几句什么,那男生看了乔若一眼,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酒吧。 这时,洪梦琦另一首歌已经唱完,台下响起的掌声不如之前那般热烈,显得稀稀拉拉,有两个客人已经离开,其他客人则看起来都很投入地在和同行的人聊天,并不怎么在意台上的情况,氛围不再像之前何亚君要上台时那样热闹了。 洪琰涛坐回了台上原来的位置,试了几下吉他的音后,和洪梦琦递了个眼色,便开始弹奏了。 乔若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那个服务生送来橙汁,并告诉她,老板送了她一碟点心,请她慢用,她才稍微回过神来。 没看到何亚君,她多少有点如坐针毡。她其实还没想好,待会儿应该怎么面对何亚君,只是内心有一道声音一直在反复念诵:你不可以走掉,你必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她喝了口果汁,冰镇的口感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人也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她不确定除了台阶处那个出入口,这里是否还有别的路可以出去。但她的直觉告诉他,何亚君仍在这里。 果然,当她准备喝第二口果汁时,何亚君从室内走了出来。他穿了一件略微宽松的套头毛衣和一条深色长裤,一件同样看不清颜色的大衣搭在他的右胳膊上。 他并没有坐下来,当然,也不可能注意到她的存在。他的目光毫无停顿地掠过她,转身,半靠在最前排的一张桌子旁,面对着舞台。 乔若盯着他的背影,心脏重重跳动着,一时快一时慢,整张脸跟被烧着了一样,热得她都有了疼痛感,捧着玻璃杯的双手不自觉地用力,然而那点儿冰凉的触感丝毫没能缓解她的紧张。 当一首歌结束,乔若只见洪梦琦说声谢谢,拉起洪琰涛,两人对着台下鞠躬,算是谢幕。 兄妹俩走下舞台,和何亚君站到了一起。乔若看不到他的正脸,但从洪梦琦明亮的笑容和洪琰涛看着妹妹时宠溺又无奈的表情中,能推断出此时的何亚君的表情必定也是愉悦的。 洪梦琦一刻不停歇地说着话,何亚君偶尔点一下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站直了身体,拍了一下洪琰涛的肩膀,然后向外走去。 乔若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洪琰涛看到她,马上朝她走来,正要开口,却突然被她打断:“对不起,洪先生,我有急事得先走了,”她的眼神越过他,追随着何亚君越来越远的身影,同时拿出手机,准备付账,“我把钱付给你。” 洪琰涛诧异地抬了抬眉毛,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面孔立即恢复了平静:“不用,我请你。” 乔若赶紧道谢,也顾不上路过洪梦琦身边时,她那若有所思的视线,匆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疾步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已经十点多钟,路上散步的人少了很多,乔若只一眼便看到了何亚君,他正迈着懒洋洋的脚步,朝钢琴码头的方向走去,然后踏上了她来时的那条路。 游客散去,来时的热闹繁华此时平息了下来,大部分店铺已经关门休憩,路灯的光悠悠地洒在他的身上,照得他的身影莫名有一点儿落寞孤单。 乔若不敢离他太近,勉力和他保持相同的节奏,亦步亦趋地走在他后面。 何亚君似乎没有发现自己一路都在被人尾随,居然一次都没有回头看。 到了乔若住的那家民宿所在的巷子入口,何亚君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走着,一直到标记着永春路的路牌出现,才稍微停了停,然后左转,进了永春路。 眼见他的背影消失,乔若急忙加快步子,追了上去。一拐弯,她便硬生生定住。 何亚君一动不动地正站在那里,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乔若顿时陷入慌乱之中,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你跟着我做什么?”何亚君语调平平地问。 “我……我,不是,”乔若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何亚君抬了抬眉毛,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这位小姐,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你请回吧。” “我……”乔若逼迫自己仰头直视他的脸,“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跟着你,这种行为很掉价,但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和你……打一声招呼。” 何亚君抿了抿嘴,微微笑了:“没想到我今天运气这么好,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女生想认识我,还一路护送我回酒店。”似乎这种被陌生女人搭讪的事每天都在发生,他早已见惯不怪,十分宽容地继续说道,“如果时间再早一点的话,我倒是很乐意找个地方坐下来,和你相互认识一下。不过夜深了,我有点累了,想早点休息。再见。” “何亚君。”乔若见他要走,情急之下叫出了他的名字。 何亚君一顿,转回身来,目光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她。 乔若苦笑了:“事实上,我们今天并不是第一次见面,我和你的老家都在麻十市,我们高中上的还是同一所学校。”她不给自己任何退缩的机会,挺直腰背,清晰地回答,“好久不见,何亚君,我是乔若。” 第3章 第1章-3 3 何亚君皱眉,敛去嘴角那一点笑意,眯了眯眼睛,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出声:“哦,是你啊,这么巧。” “对,是我。”乔若忽略他表情的变化,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直直地看着他,“我没想到你也在这里。但我想,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半个老同学,既然碰到了,我要是假装没看见你太不合适,理应当面和你打个招呼的。” 何亚君不置可否:“隔了这么多年,还能被乔小姐记得,是我的荣幸。”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乔若无法分辨他这话算不算一种讽刺。她知道自己的行为看上去很不恰当,但她已经不可能再劝自己回头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正式跟你道歉,但我一直没有勇气,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我……” “乔小姐,”何亚君打断她,蓦地笑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和你高中不在一个班级,甚至整个高中,我和你没有说过一句话,有也是在上大学以后,好像只是在网上聊过几句,之后再也没有遇见过。我想,你并没有做过需要跟我道歉的事。” 乔若语塞,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何亚君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不管怎么说,老同学再遇见,总是一件值得人高兴的事,但是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又喝了点酒,这会儿困得不行,”他掩嘴打了个呵欠,回头指一下不远处的一家别墅酒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回酒店休息了。” 乔若听到他这番语调温和的话,眼睛变得酸酸的,似乎有泪水又要流下来。她低下头,眨几下眼睛,将那阵情绪的激烈波动强压下去。 她的嘴角调整出一个微笑,抬头迎接他的注视,点点头:“好,那你早点休息。不过……我们明天能再见一面吗?” 她已经预感到会被他拒绝,可是何亚君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居然点了点头:“当然,我明天没什么事,只要你有时间,我都可以。” “明天上午十点,我到这儿来等你,可以吗?” 何亚君眼里的笑意变浓了:“让女士等我,似乎有点过分。这样吧,明天上午我去你住的地方接你,然后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午饭。” 还能一起吃饭?乔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答应:“好的。” “那就这么定了。”他的眼睛在淡淡的路灯光下,显得异常幽深。 她注意到他开始流露出疲惫的神色,主动告别:“我先走了,晚安,明天见。” 她正要转身走开,却听到他轻声笑了:“方便的话,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吧,明天我出发前,先打电话给你。” 她连忙取出手机,先记下他报出的号码,再拨打他的手机。 他挂掉她的这个来电,忽然问道:“需要我送你回酒店吗?” 乔若感激他的这份礼貌,可是知道不能放任自己继续占用他的时间了,摇摇头:“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很快就能到。” 何亚君没再说什么,挥了挥手,先转身走了。 乔若也转身,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她定定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那家装修气派的酒店大门内,才收敛目光,踱步回到自己住的民宿。 民宿和白天时一样安静,她进了房间,简单洗漱了一下,便躺到床上,结果不出意外地毫无睡意,满脑子都是晚上跟何亚君相遇、对话的场面。 过去的那些年,她无数次幻想和他面对面交谈时的样子,然而无论在哪一种画面中,他的表情都是厌恶的、冷漠的,并不像今晚这样表现平和、没有任何抵触、周到有礼。不仅如此,他还爽快答应了她想再见面的请求,甚至主动提出一起吃饭,并互留手机号。 这是否说明,他已经放下了那些怒气和成见,不会给她安上除了校友以外的别的身份?还是说,他的回应只是一种礼节性的行为,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来和他说话,他都会彬彬有礼地尽量配合…… 她双手举着手机,盯着通讯录里他的姓名怔怔出神。 鬼使神差地,她复制了他的手机号码,打开微信,在添加朋友的界面上输入这串数字进去查找,屏幕上立刻跳出了一个头像和微信名。 他没有起昵称,微信名就是“何亚君”三个字,头像用的则是一张没什么特点的风景照。 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控制了动作,她几乎在一种无知无觉的状态下向他发送了添加朋友申请,然后屏息等待他同意的那一刻。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反复点开微信,然而对面始终杳无音讯,说一点都不失落自然是假的,可是她安慰自己,今晚的一切已经算是命运对她额外的馈赠,她应该满足了。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九点钟,何亚君才通过她的这个申请:不好意思,我刚醒,才看到你的信息。 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乔若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又一次出现波动。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么多年,除了那番道歉,她唯一暗自演练过的竟然只有寥寥几句的表白,再无其他可以拿来聊天的话。 他紧接着又发过来一句话:起床了吗? 她定一定神,顺着他的话回答:起了。 他回复很快:好的,我晚一点来找你。你把你的定位发给我。 乔若依言照做。她抱着手机,把何亚君发过来的几条微信消息一字一字默读了一遍,慢慢露出了笑容。 她走到窗前,把窗帘全部打开。这家民宿不靠海,周围挤满了其他差不多类型的民宿,她所能看到的不过是别家民宿的小院和墙壁,好在天放晴了,阳光懒洋洋地照下来,再不给人昨晚那种压抑的感觉。 无所事事地消磨了半个多小时,乔若对着镜子又一次检查自己的妆容,确定没有任何不妥之处,终于换上高跟鞋出门了。 她不想继续等待下去,出了民宿的门以后,依着昨晚的路线往何亚君住的酒店走去。 还没到昨晚她和何亚君驻足讲话的那个地方,就看到他迎面走来。 和夜晚的他相比,白天的他显得更加高大英挺,面孔也更加迷人,尽管昨晚才见过面,他看起来仍然有些陌生,但他的眼神安静,微微含着笑意,多少冲散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感。 何亚君走近了些,先愣了愣,目光从上到下迅速扫过她,然后偏开一点视线,有点没话找话地说:“吃过早饭了吗?” 乔若却在他那一闪而逝的惊讶中略微红了脸。她个子偏矮,只一米五五,但身材保持匀称,不胖不瘦,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穿上高跟鞋之后,完全可以令人忽视她身高上的这点儿不足。她的脸型则是那种典型的鹅蛋脸,五官谈不上大美女的标准,但在普通人中,也称得上漂亮了,尤其她那双眼睛,清透明亮,用她前同事的话来形容,“单纯无辜如同孩童一般,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想亲吻”。而今天为了能给何亚君留下一个好印象,她不仅起床之后又洗了头发,脸上的妆也化得格外仔细,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温柔甜美,和昨晚略微颓丧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在心底对自己说:没什么可尴尬的,这种妆容并没有刻意的隆重,更谈不上讨好,而且你是一个成熟的女人了,你也曾经被人赞美和追求过,你无需在任何人面前感到自卑。 她微微笑了:“吃过了,你呢?” 他点头:“不过酒店的早餐味道很一般,中午我们一定得挑个好吃点的餐厅。” 她听得十分开心:“好啊。” 这时,一个导游带着一群老头老太太叽叽喳喳走过,何亚君示意她靠里走:“这个岛不大,比较有名的景点是日光岩、菽庄花园,再就是教堂、博物馆,还有这些带着异域风格、用红砖建筑的房子。你想去哪里?” 今天是周六,和昨天相比,游客多了很多,巷子里人来人往,乔若不喜欢去游客扎堆的那些景点,而且她脚上的高跟鞋也不允许她爬上爬下。最重要的是,她想好好看看何亚君,听听他说话,不希望被其他人过多打扰。 “今天天气不错,我想去海边坐坐,可以吗?” 何亚君没有异议:“行,那我们去港仔后沙滩吧,离得近一点儿。” 乔若和他并肩往前走着,试图找话题避免冷场:“这不是你第一次来这里吧?” “不是,我上一次过来是在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刚好一个同学老家在这边,我和他一起回国,在回麻十之前,先来了这里。”他停顿一下,继续说,“我那个同学,你昨晚应该也见过,就是那家音乐酒吧的老板。” 乔若一怔,不免有几分尴尬,她还以为他当时并未注意到她。 “那次的体验并不好,赶上大夏天,热得人根本不敢在室外久待,这次倒是舒服了很多。” “我也不喜欢夏天,旅游都尽量避开这个季节。” “看来你的工作时间相对自由,能挑自己喜欢的季节出门旅行。” 她沉吟一下:“我辞职了,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他似乎不是那种好奇心强烈的人,没有追问她辞职原因,只点点头:“偶尔从紧张忙碌的工作中抽离出来,给自己放一个假,重新调整状态,是很明智的选择。” 乔若“嗯”了一声,胆子大了些:“你呢?应该不是和我一样也辞职了吧?” “那倒没有,我这段时间休假。”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美国吗?”和高三那年听到他高中毕业后就会去美国念大学的消息时的心情一样,她仍然觉得那是一个十分遥远、永远无法抵达的地方,让她有深深的无力感。 “是啊。” “那你……打算哪一天回美国?” 他瞄她一眼,嘴角挂着笑意:“我记得你以前好像说过,很想看看美国的生活,要不你这次跟我一起去美国吧,我刚好兑现承诺,当你的导游。” 他答得随意,听不出真假,乔若心里却是百转千回。当年刚读大一的时候,熬不过想念的苦,她顶着一个杜撰的名字,辗转加到了他的Q*Q,声称是他高中校友,说自己对美国这个国家感兴趣,希望他能多多分享美国那边的情况。那段时间,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在线上聊天,尽管多数情况下都是她主动,但他也基本有问必答,显得很配合。她不是一个能心安理得撒谎的人,几番犹豫后,还是坦白了自己的身份,结果不出意外地被他删了。 那当然是一段不愉快的往事,可是既然他用如此平心静气的语气提起,她自然也得表现得若无其事才行。 她笑了,侧头看着他,开玩笑地说:“可以啊,不过美国那个地方,可不是我说去就能去的,你得先等我把机票钱攒够了再说。” 何亚君笑而不语,接下来的一段路,他都保持沉默。 乔若没得到任何回答,有点懊恼,忍不住猜想是否是因为自己讲的话不够得体,扫了他说话的兴致。幸好路上还有其他游客走走停停,四周说话谈笑的声音不绝于耳,让她不至于绞尽脑汁非要想个话题出来填补这种空白。 绕过菽庄花园,再往前走一段路,便是何亚君口中的那片海滩了。 和昨天她刚上岛时看到的海景不同,此时的天空蔚蓝清澈,不见一丝云彩,深蓝色的海水正漫不经心地拍打着沙滩,发出懒洋洋的海浪声,有不少大人带着小孩在海滩上玩沙子,也有情侣手牵着手、沿着海岸线散步,不远处的灯塔面朝大海,安静地伫立着。 “好像没地方坐,”何亚君瞅了一眼她脚上那双鞋跟至少有八厘米的高跟鞋,重新开了口,“要不我们还是去我朋友的酒吧吧,那边靠海,还有地方休息。” “就这里吧。”乔若环顾四周,突然弯下腰,将高跟鞋脱掉,拎在手里,率先走进了海滩。 何亚君看着她娇小的身影和挺得直直的腰背,轻轻一笑,跟了上去。 第4章 第1章-4 4 乔若选了一处沙子干燥的地方坐下,把鞋子穿了回去,又把身上穿的那件灰蓝色短大衣脱掉,叠好后搁在膝盖上。 何亚君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穿着白色毛衣的身体有着成熟柔美的曲线,当风撩起她的头发,她同样线条柔美的侧脸毫无保留地映入他的眼帘。 她转头看他,同时微笑,眼睛亮晶晶的:“我以前去海边的时候,也喜欢这样坐在海滩上,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什么事都不干,就一直发呆。” 他避开她的眼神,看向前方:“那今天呢?也准备一直发呆吗?” “不,我今天有一些话,想和你说。” 他没有作声。 “你有女朋友吗?” 他摇头。 “那你结婚了吗?” “没有。” “那好,既然你还是单身,那我接下来要讲的话最多只会给你带来困扰,不会伤害到第三个人。”她凝视他的眼睛,轻声而坚定地说,“没错,我想去美国看看,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努力攒钱,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我能去得起美国。” 何亚君没有一点意外的情绪流露出来,他嘴角微微上扬:“我们算是老同学,如果你真想去美国玩玩,我不介意尽地主之谊招待你,你完全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 “不止美国,我想去所有你想去或者你正待着的地方。”她也把视线转向了前方的海面,“最开始,这是一个目标,明知就算真实现了,也没太大意义,但就是存着这样一个贪念。再后来,大概就成了执念了。” 她清晰明确地继续说道:“大一的时候,我在网上骗你,每天拉你聊天,后来又说自己的名字实际上是乔若。你那时候大概多少能猜到我是喜欢你的吧?” 何亚君默然。 “我曾经试过放下对你的感情,甚至跟别人恋爱过,还考虑过结婚,但是当真到了要见对方父母的时候,我退缩了,反而更频繁地想起你,那时我才发现,我还是放不下。” 她侧头看他,眼神充满了无奈和温柔。面对她那双真诚的眼睛,何亚君头一次在听到女孩子的表白时,无言以对了。 当然,作为一个即将满二十八岁的正常男人,他不可能没有过恋爱经历,而且不止一次被女生表白过。如果对方是个合他眼缘的女生,而他又刚好有恋爱的兴趣,他通常不介意尝试着相处一下;如果对方不是他感兴趣的那种类型,他则会明确拒绝,绝不拖泥带水。 可是乔若显然不同于那些女生,她的感情持续了太长时间,不是他能否定的,也不是他能轻视的。他纵然不理解一个人为什么能花那么久的时间去喜欢另一个不在意自己的人,但他见过这样的感情,明白她必定也在这个过程中经历过痛苦跟折磨。 “乔若,”他终于有了回应,“我这辈子没有结婚的打算。我不抗拒谈恋爱,但前提是,对方和我一样,只享受恋爱本身,不会给我承诺,也不会问我要承诺。” 乔若张了张嘴,诧异地看着他。 “你很漂亮,如果我们只是昨天才认识,我想,我不会介意和你试试,看有没有做男女朋友的可能。但是你对我肯定不止这一点期待,对吧?我想要的恋爱关系是简单轻松的,不会让对方在结束的时候,充满怨恨,说白了,是能好聚好散、不相互纠缠的那种。”何亚君转头,面朝着大海,“而且,我不喜欢太复杂的关系,我想你很清楚,我和你不止是校友,如果我们真在一起,你会很难面对你的姐姐和父母,我也会很难面对我的母亲。除非我们都能做到完全不顾家人,可是我做不到,你也不可能做得到。” 这是乔若无法否定的,也是她早就清楚的事实,然而过去的那些年,她自我克制了太久,实在累了,不想再背负这段心事。她需要一个答案来了结这件事,即使她知道,那个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她也要亲口听他说出来。 她怅怅地笑:“我知道我们不可能,但总免不了心存幻想,尤其你还答应今天和我见面,我如果再什么都不说,简直对不起自己。不过我有点好奇,我是你讨厌的人的妹妹,你应该不会理我的,更不要说还像现在这样和气地跟我讲话,是什么让你改变了对我的态度?” “很多年以前,有人和我说过,不要把我父亲和你姐姐犯的错迁怒于你、怪罪到你的身上,那样对你是不公平的。” 乔若怔住,良久,她扯了扯嘴角:“是白晴对你说的吧?” “嗯,”何亚君将双腿伸直,“好像也是大一的时候,有一天,她和我打电话,说放假的时候碰到你了,但你情绪不大好,叫我以后假如碰到你了,不要对你甩脸色。事情说到底跟你没有一点关系,对你不满或者刻薄,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也没有意义。” 白晴是何亚君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是乔若念高中时的同班同学。高中时,乔若曾有几次看到何亚君和白晴晚上下自习后一起回家,他们并没有过分亲密的举动,但他走在白晴身边的姿态、和他微低头听白晴说话时的模样分明在告诉旁人,他是十分在意他的青梅竹马的。不仅如此,白晴高二参加运动会时受伤,他也是第一个冲上去、带她去医务室检查的人,他当时那个担心的眼神久久印在乔若的脑海里,惹得她连续几晚失眠;还有高三那一年的冬天,他牵着白晴的手,从饭店那狭窄的楼梯走下来,路过乔若的身边,他那冷漠的表情令乔若的内心轰然崩塌,再也没能重新完整过。 乔若曾经以为,何亚君跟白晴在一起是迟早的事,但出乎意料的是,最后白晴却跟她同班的另一个男生恋爱结婚。 乔若并不意外白晴会跟何亚君说那番为她开脱的话。高中时她和白晴坐前后桌,不算闺蜜,但因为白晴跟何亚君的关系,她不免会对白晴产生好奇,接触过几次后,她发现白晴是个很好相处的女生。暗恋何亚君这件事,她一直都小心翼翼藏在心里,不敢让任何人察觉,但她在大一的寒假对白晴承认了,迄今为止,白晴也是唯一一个得到她主动坦白的人。 “高二运动会,白晴不是跟你一样都报了跳远嘛,她比赛的时候,我们班主任拍了她一张照片,后来班主任把他拍的每个人比赛时的照片洗出来,贴到教室后面。我们都跑过去看,然后我在白晴的照片上,看到你和我都在里面。”乔若陷入回忆之中,“我偷偷撕下那张照片保留着,在你把我的Q/Q删除后,我彻底没法儿找到你了,又实在太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就在大一寒假快结束的时候联系了白晴,约她见了面,借着还她照片的由头打听你的消息。没想到她在那之前就发现我喜欢你,她很善良,一定是看我太难过了,才会在你面前为我说话。” 何亚君牵动一下嘴角,却没有笑出来,淡淡地说:“她就算不说,我也清楚,这事本来就和你没关系,只不过那时候年纪小,为人处事全凭自己的心情,和我没关系的人,我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所以我可以这样理解:现在你愿意见我、愿意和我一起坐在这里杀时间,纯粹是出于礼貌。”乔若下结论地说。 何亚君一言不发地望着前方的海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乔若学着他的样子,也看着前方。 阳光明媚地洒下来,照得海面上波光粼粼,那些一闪一闪的光点如同某个梦境中的背景,看得久了,会让人产生一种恍惚的感觉。如果不是那一排排此起彼伏的海浪接连不断地涌上来,轻抚岸边,再慢慢退开,发出一阵阵哗哗声;如果不是那些游客三三两两地走过,随风送来一串串笑声和低语声;如果不是坐在她身边的男人偶尔会动一动双脚,略微调整坐姿,使得衣物与沙滩相互摩擦,响起细碎的沙沙声,她会以为自己真的只是在做梦。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梦,她自嘲地想,命运好歹给了她一个机会,她现在有了答案,不必再为自己没有争取过而遗憾。或许这辈子,她不会再爱上另一个人,但至少,她深刻地体验过心动的感觉,这就够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你只需要挨过这段时间,就能重新开始。 她努力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对着他笑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给了我这个当面表白的机会。” 何亚君终于收回了目光,也看向她:“我很抱歉,乔若。” “说这话干什么?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你不需要对我感到抱歉。”乔若把被海风吹乱的头发都拂到耳后,“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辈子不结婚吗?” 何亚君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婚姻带来的只有束缚,但奇怪的是,它只束缚好的东西,不好的东西,完全束缚不了,比如无休止的争吵、指责,不甘心,自我折磨,还有情感上的背叛。指望通过婚姻来为爱情保驾护航,还不如不要婚姻,说不定能相处得更快乐。” 乔若没法儿反驳他的观点,她想,如果换成她的父母离婚,哪怕并不是被第三者插足,她恐怕也难对婚姻有好的看法。 这时,何亚君的手机响起,他拿出来接听,简短地回了一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他用双手撑着沙滩站了起来,拍拍手,低头对她说:“我同学叫我一起吃午饭,你介意他和我们一起吗?” “不介意。”乔若摇摇头,也站了起来。 何亚君怕她站不稳,抬手扶住了她的手臂,直到走上平坦的路面,才松开手。 乔若满腹心事,保持着沉默,何亚君显然也无意再交谈,只安静地走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