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星辰坠入猫的瞳孔》 第1章 第一章 预兆:午夜交响曲 1.1节医院魅影 初秋,夜色如墨,浸透了城市的天际线,月亮在流云中时隐时现,为沉睡的街道投下片片破碎的银斑。 位于老城区中心的益州大学-巽坤医学院第一住院部大楼已然沉寂,而马路对面,前沿医学大楼十二层的几星灯火,却固执地亮着,如同永不阖眼的瞳孔。 陈铭胜教授那又硬又直的头发在办公室的LED无影灯下显得根根挺拔,期间夹杂的银丝尤为显眼,他两鬓如同霜染,面容刻着专注与岁月留下的细纹。他身穿白色实验服,一副细框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正对着一组复杂的三维全息脑神经网络图谱出神。复杂的神经连接图谱如同宇宙星云般交织、闪烁,每一个节点都可能藏匿着意识的终极秘密。他的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时不时地轻轻敲击了两下。 寂静中,他放在桌上的私人加密通讯器屏幕无声地亮起,没有显示号码,只有一段不断滚动的、混合了数据与拟人化表达的文字流,仿佛是从另一个维度的意识中被直接翻译而来: [时间戳:11:14:15] 核心生物节律:稳定。 [时间戳:11:14:16] 运动皮层活跃度:激增(模式匹配:物理禁锢抗议)。关联情绪参数:愤懑[强度7.8/10]。 [时间戳:11:14:17] 高级认知中枢反馈:环境舒适度评估 - “隔离舱体表面硬度超出偏好阈值”。备注:请求增援缓冲垫。 [时间戳:11:14:18] 前额叶规划区活动:检测到预设“报复”子程序被激活。目标对象:用户“陈浩铭”。具体执行方案:物理性移除其头皮区域稀疏角蛋白附着物。 >>>最新综合语义摘要:“可恶的秃头家伙,这破笼子连个软垫都没有!等我出去,必薅光你剩下的头发!” 陈教授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这段如同“意识流直译”的日志,嘴角难以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他并未回复,只是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将这条日志标记为【非紧急 - 典型交互行为】,随后便继续沉浸在那片星星点点的脑内宇宙中。 他并未察觉,就在几分钟前,他隔壁的未开灯的核心实验室内,一个模糊的黑影在一台大型设备旁一闪而过,动作轻捷如猫,仪器运行时低沉的嗡鸣掩盖了细碎的脚步声。黑影的动作迅捷而专业,避开了主要监控角度,目标明确地朝实验室靠里一组计算机架摸去。他穿着深色便服,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警惕的眼睛。 就在黑影悄然移动的同时,实验室角落的金属笼中,橘猫薛定谔倏然抬起了头。它原本蜷成一团的身体微微绷紧,绿宝石般的瞳孔在昏暗中缩成一条细线,警惕地转向黑影掠过的方向。尽管被关在笼中,它的耳朵仍机敏地转动着,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不寻常的振动。 而在前沿医学大楼斜对面,一栋差不多高的写字楼顶,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身影在夜风中伫立,他左手稳持一台带有热成像附件的高倍望远镜,右手握着加密步话机,身前的水泥护栏上,放置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中继设备。望远镜的镜片在月光下反射出无机质的冷光。夜风拂过,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微醺与躁动。 观察几分钟后,一个低沉的、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男声通过步话机发出指令:“协议‘钉子’,第一阶段完成。执行数据链路验证。” 不到一秒,黑色设备上悄然亮起一串细微的绿色指示灯,如同某种生物规律性的脉搏。 “确认。准备撤离。”男人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紧接着,他的指令骤然收紧,“等等!” 望远镜的视野里,陈教授接到一个电话后,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踉跄着小跑冲出办公室,跑向电梯口。顶楼的男人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 1.2 节 ICU的失序 与实验室的静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第一住院大楼综合ICU(重症监护室)5号病床。 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深夜的宁静,如同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划破了所有虚假的平静。沈砚钧的身影在混乱中像一枚定海神针,他身着白大褂,额角虽沁出细密的汗珠,但那双藏在微卷黑发下的眼睛,却冷静得像两口深井,映照着监护仪上狂乱闪烁的数字。 他的双臂绷直,用尽全力、节奏精准地按压着患者的胸部。每一次按压的深度、频率,都仿佛由一台看不见的精密仪器所控制,严格遵循着生命支持协议的最优解。在深夜查房时,正是他凭借监控设备上几个微小的异常数据峰值和病人那短促、微弱、不规则的“濒死呼吸”,在所有人意识到之前,就已判断出这位脑部手术后的患者极可能发生了凶险的肺栓塞,并引发了心脏骤停。 急救团队迅速赶到,在一片由嘈杂人声、仪器蜂鸣和急促脚步构成的混乱交响中,沈砚钧的声音穿透一切,异常清晰冷静,如同手术刀般剖开核心:"患者,男,68岁,身高170,体重83公斤。13天前下午行颅内动脉瘤夹闭术。创口位于左侧颞叶,术中出血约180ml。前天MRI检查时创口正常愈合。根据体循环阻力骤降和血氧饱和度曲线,怀疑因患者肥胖且长时间卧床引发急性肺栓塞,建议立即溶栓!" 他的判断,为抢救赢得了黄金时间。 急救持续了三十多分钟。最终,在团队协作下,失控的生命体征被强行拉回安全区域,一条生命得以挽回。 ICU门外,已经匆忙赶来的陈教授正接受着沈砚钧的汇报。少顷,他长长舒了口气,赞许地拍了拍学生的肩膀:"做得很好,砚钧。回头查一下,这次肺栓塞未能早期发现的原因。" 沈砚钧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成功的喜悦,只有问题待解决的专注。他立即开始了调查。线索很快指向了当班的护理实习生——程莞尔。 走廊尽头,程莞尔正端着铺着无菌巾的输液盘快步走着,她肘臂微抬,稳住盘里的针管、输液器与药液瓶。她是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七、容貌秀丽、气质温婉的女孩,即使戴着口罩和护士帽,也能感受到她那份天生的亲和力。 沈砚钧拦住了她,一连串质问如同预设程序的输出,冰冷、精确,不容置疑:"5床患者上午主诉胸闷,为什么没有记录?为什么没有及时上报?你知道你的小疏忽可能导致什么严重后果吗?" 程莞尔又急又气,辩解说:"沈医生,早班不是我负责的,交班时也没人特别提到这件事!导致什么后果,那也不是我造成的......" "程护士,"沈砚钧打断她,他的逻辑链条严密得让她无从反驳,"ICU的护理核心是持续监测与即时干预。每一个数据峰值或谷值都可能是病人生理状态急剧变化的信号。你是ICU的护士,担负着守护人命的责任,没有所谓是你或不是你!任何异常主诉都必须严肃对待!交班时也必须详细询问!这是最基本的原则!知道吗?" 程莞尔对他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妄下结论的态度非常不满,鼻子不由自主的发酸。但迫于对方那种基于绝对专业能力形成的压迫感,以及他刚刚才展现出的、超群的精准判断力所带来的一丝敬畏,她还是被迫低下头,小声说:"......知道,我会把情况完整报告给薛老师的。" 她无力争辩,心底响起一个声音:他是对的,无论是抢救还是现在的指责,他都精准地踩在“正确”的点上,这种冷酷的正确,让人又怕又...忍不住信服。 沈砚钧似乎并没有接收到她委屈的情绪信号,只是基于问题已指出、对方已接受指令的逻辑,点了点头,转而发出下一个指令:"去把5床过去两小时的出入量明细拿给我,另外,检查一下深静脉置管是否通畅。" 说完便径直走向值班医生的办公室。 程莞尔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赶紧小跑着去执行指令。心里却忍不住哀叹:这个沈医生,长得是挺帅,能力也强得不像人类,可这性格,简直就是一台没有感情、只会执行医疗协议的机器! 1.3节宿舍夜话 与此同时,同一座城市的东南角,大学城益州大学新闻系 453 女生宿舍里,正是另一番鲜活**的光景:暖黄色的台灯光晕洒满书桌,空气中漂浮着洗发水的清香和隐约的零食味道。 林舒晏半趴在靠门的上铺,齐肩的短发垂在耳朵两侧,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显出些许烦乱,她抱着电话,语气带着撒娇和不耐烦:“好了好了,妈妈,都什么时代了还搞娃娃亲那一套……我知道了,知道了……他再优秀跟我有什么关系?” 电话那头,母亲陈雅还在努力推销:“晏晏,子谦那孩子真的不错!” “不错不错,他再不错我也没感觉。妈妈您这个年龄睡这么晚可对皮肤不好哟!早点睡吧,晚安!”,电话那头的妈妈没办法,只好又叮嘱了两句,结束了通话。 罗星雨闻言,立刻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罗星雨是个胖胖的“大“可爱,她身高165左右,圆脸上总是带着活泼的笑容,此刻被白色面膜覆盖,只露出一双滴溜溜转的大眼睛和一张红润的小嘴。“舒晏,我可全都听到咯,娃娃亲…”她摇晃着脑袋,一副掌握了重要情报的兴奋模样。 林舒晏打了个无趣的哈欠,翻了个身,恹恹地说:“就是以前一个邻居,大人搞着玩的,我可没感觉。“须臾,她歪着头笑盈盈的看向扒在她床边的罗星雨,”你要是有兴趣,要不介绍给你,条件可以哦!“她语调上扬,满是诱惑。 罗星雨被逗引的有点心痒痒,但她了解这个喜欢捉弄人的小姐妹,撅起嘴摇了摇头,显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两侧的马尾也跟着甩动:”真的条件好,你还不自己留着?“ ”真的可以,23岁,185,富二代帅哥,刚留学回来,正着手熟悉家族的生意呢!“林舒晏戏谑的说。 “真的,那你为什么?“罗星雨的好奇心又被点燃。 林舒晏瘪瘪嘴,朗诵式的摇头晃脑的说道“说来话长,那是一个林妹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故事“。 靠着阳台桌边正在刷剧,却竖着耳朵听姐妹们唠嗑的周兰,此刻也被吸引了过来,她温柔文静,长发披肩,说话总是嗲嗲的:“啊?感觉有剧情呀!有没有宝哥哥呢?“ “话说十…“林舒晏扳着指头数了数,重新说到”话说十六年前的一个夏天,“宝哥哥“和林妹妹在玩过家家,忽然,”宝哥哥“说”我们这房子太破了,那边有好的材料,我们去把它搬过来做梁,这房子就气派啦’,林妹妹倍受鼓舞,赶紧和“宝哥哥“一起去搬大石头,可是两人才一同搬了不到五步,”宝哥哥“就说:”哎呀,我搬不动了,你先支撑一下“随即放手,于是林妹妹的脚鲜血直流,那场面……怎一个惨字了得……“林舒晏学起戏剧里的唱腔。 “宝哥哥是这个富二代帅哥?你现编的吧?“罗星雨依然不信道。 林舒晏抬起光着的脚,指给她看。果然,白皙的脚背上有一个挺大的陈旧伤痕。 周兰点点头,“嗯,当初可能真的很疼哦,不过说起来已经十六年了,应该早就不疼了吧?还记着仇的呢?“语气中满是可惜。 林舒晏不以为然,“咋了,那还能好了伤疤忘了疼?“顿了顿,又挑逗的看着两个姐妹,”说真的,你们感兴趣可以介绍给你们哦!“ 罗星雨又似乎被点燃了一样,但略微有点不自信的试探:“既然他条件那么好,肯定要求很高吧?“ 林舒晏徐徐地说:‘他小时候说他要娶那种“中美女“’ “中美女?什么意思“此刻,连一直半卧在床上看《诗经·小雅》的李薇薇也坐起了身,她轻轻推了推眼镜,用她那特有的、带着书卷气的温柔嗓音问道:”这是什么典故?“ 林舒晏指了指自己说到:“我在我们寝室个子最矮,唤作小美女;我的闺蜜程莞尔‘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施之粉则太白、施之朱则太赤’,一切适中,唤作中美女;我们的星雨宝贝,人软糯可爱,大大方方,唤作大美女…“几个姐妹这下笑做一团,只有罗星雨拿着枕头去打床上的林舒晏。 林舒晏告饶,“知错了,知错了,星雨饶命。“然后正色看了看手环,”哇,这么晚了,明天还得早起呢!刘教授布置的采访任务“于是一把拉过被子蒙头睡下,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夏日的阳光下,她穿着小小的连衣裙坐在地上哭,一个小男孩,头发微微卷曲,背对着她,蹲在她身边,喷完碘伏后给她贴上了创可贴……。她努力想看清他的脸,记忆却如同蒙上了雾霭,只剩下那头微卷的黑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意识渐渐模糊,李薇薇的轻声吟诵如同催眠曲一般”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她的声音渐渐沉入了林舒晏的梦中。 1.4节父母的苦心 在城南高新区外,骊山国际悦溪6号楼静静矗立。夜幕低垂,主卧室里透出的橘色灯光,宛如一抹温暖的柔光,于深邃夜色中绽放出格外温柔的光晕,为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一抹温馨与安宁。陈雅手里握着手机,忧心忡忡在床边坐着想了一会儿,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也不开镜前灯,开始习惯性的擦晚霜。她穿一套墨绿色真丝长袖睡衣裤,尽管眼角已泛起了鱼尾纹,卷曲的发间已有不少的白发,还是看得出她年轻时的风韵。迟疑片刻,她转过头望向陷在电动沙发里看《财新》杂志的丈夫林国栋,叹气道:“哎,晏晏都大三了,找男朋友的事儿一点儿不上心,再往后,好的都被人挑完了!” 林国栋 “哦” 了一声,目光没挪开杂志。他还穿着白天的衬衣西裤,前额的发际线已然后移,中年发福的他带着点小肚子,语气轻松:“大三还小呢。等她再大些,自然会明白该找什么样的人。我的女儿还愁嫁?时候未到,你啊,别杞人忧天。” 落地灯在地板上投下一圈孤独而温暖的琥珀色光晕。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总惯着她,大事还是得抓紧。” 陈雅柔声责怪道,转瞬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早上销售部黄经理慌慌张张跑过来,周末不休息,是出什么事了?我看你们在书房嘀咕了半天?” 这下,林国栋终于抬起了头,他略带烦躁地瞥了妻子一眼,稍作犹豫后开口说道:“啊,就是有家规模较大的药店下架了我们家的几款药……” “为什么?情况严重吗?”陈雅满心疑惑。 “还好,问题不大。我已派助理小曾去协助黄经理调查、沟通了……你别太操心。你不是总说睡眠不好吗?这么晚了还操心这些,这样哪能睡好啊!”他故意加重语气,试图堵住妻子即将开启的唠叨,“你早点睡吧,我看完这篇就去冲个澡休息。” 第2章 第 2 章 掠影:曦光碌碌 2.1节发难 次日早上八点过,天空已经褪去了黎明时分的青涩与羞赧。 沈砚钧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回到位于医学院校园内的研究生宿舍。高强度夜班后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拍打着他的神经,但他脑中仍在自动回放着夜间抢救的每一个细节参数。还没来得及换下衣服,宿舍门就被敲响了。 门外站着的是他的两位师兄,博士二年级的郭龙龙和博士一年级的尹自强。尽管他们两人身高接近,但看上去却是完全不同。郭龙龙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和西裤,短发根根直立,表情严肃,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尹自强则穿着一件长袖的带领子的旧T恤,蓝色牛仔裤也洗的发了白,表情柔和,面容亲切。 “沈砚钧,听说你昨天抢救了一个危重病人,干得不错。不过,”郭龙龙用了重音转折,语气带着一丝不满,“门诊那边积压了一批病历,原来是安排你录入和整理的吧?我昨天看了看,还空着呢,都是很简单的基础工作。你专注于实验室项目很好,但临床基础工作也不能落下。这些工作总需要有人做。” 沈砚钧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师兄,”他的声音因缺乏休息而沙哑,但逻辑依旧清晰,“这些工作是否可以协调给专职助理或低年级师弟?甚至是咱们医院上线的AI文员?‘全脑神经连接稳定性研究’的数据分析正到关键节点,需要投入更多精力处理。”他并非不愿做这些工作,只是认为这类重复性、低技术含量的任务是对研究人员精力的极大浪费。 郭龙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是覆盖了一层寒霜:“砚钧,科研能力重要,但态度和纪律更重要!门诊病例是临床的根本,整理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学习和沉淀!不能因为陈教授让你提前参与项目,就眼高于顶,忽视这些基础!”他将“态度”和“基础”两个词咬得格外重。 沈砚钧沉默地看着他,不再反驳,因为无结果的辩论只是浪费时间。于是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了,师兄。” 等郭龙龙说完,尹自强关心地拍拍他地后背,说道:“昨晚值班累了,先休息,郭师兄交代的工作起来后再干,是吧?师兄?“尹自强脸上堆笑地看着郭龙龙。 郭龙龙似乎对他的反应不太满意,又强调了几句“团队协作”和“脚踏实地”的重要性,这才转身离开。 看着在眼前关上的宿舍门,郭龙龙眉头紧锁,心底那股混杂着不满与嫉妒的情绪再次翻涌。他无法理解为什么陈教授如此偏爱这个“不近人情”的沈砚钧,并将“全脑神经连接稳定性研究”中最核心的算法工作交给他。在郭龙龙看来,沈砚钧那些艰深的理论推演和模型构建“不接地气”,远不如自己管理的海量临床数据和志愿者信息库来得实在——这些才是项目得以运行的“实干基础”。这种被轻视的感觉,像一根细刺,扎在他的心头。 他整理了一下本就熨烫平整的衬衫,重重呼出一口气,决定不再纠结于此。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实验室确认一批新录入的志愿者生物信息验证模块的数据。他迈开步子,朝着前沿医学大楼的方向走去,将清晨宿舍楼里的些许不快,暂时甩在身后。 沈砚钧刚带上门,身后就飘来室友赵哲孟带着睡意的戏谑声:“你们神外的劲儿就是足,尤其是…… 老沈你这位郭师兄 ——‘郭总管’,可以说是不要不要的,最会靠指挥别人干杂活刷存在感。什么‘态度问题’?我看是‘焦虑转移’吧…… 再不济就是半夜鸡叫的周扒皮!” 赵哲孟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黑眼圈重得像涂了层墨,套着件印着复杂电路图和 “Hello World!” 的旧 T 恤,一边打哈欠一边在电脑上敲个不停。他是医学信息学研二的电脑天才,也是沈砚钧少数能说上几句话的室友。 另一个室友朱恒,正蹲在阳台门口摆弄着结构复杂的移动摄影机。他身材高壮,动作却出奇沉稳利落,穿条多口袋工装裤,腰带上别着把银亮的工具钳。听到赵哲孟的话,他头也没抬,只以标志性的简练语气应了声:“同意。”—— 医学工程专业的他,向来信奉行动比言语更实在。 他们几个来自不同专业的研二学硕,被安排在同一个寝室,这或许是校方为了拓展大家的视野而刻意为之。 沈砚钧对此并未多言,他只是默默地望了望赵哲孟那浓重的黑眼圈,随即转移了话题:“老赵,你这状态可不行啊。再这么熬下去,我们国家可就少了一个天才了。你知道吗?现在国内每年40岁以下猝死的人数已经超过了25万。 ”你可别吓我,你以为我是‘厦大‘的?“赵哲孟嘴硬道,人却爬上了自己的床铺。 沈砚钧脱下那件已穿了近二十个小时的白大褂,连同里面的刷手服一起,扔进脏衣篮,他径直走向阳台上的卫生间,快速冲了个澡,倒头便睡。 2.2节开眼 郭龙龙刷开12楼的门禁时,一眼就看见最里面实验室的门已经打开,外区只有秦怡和新来的研一师弟刘洋。他对此很满意——秦怡的效率和他一样高,而且从不多问。他朝秦怡微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径直走向实验室旁边办公室里自己的工位。 郭龙龙打开了电脑,在等待程序加载的间隙,他下意识地、几乎是带着一丝烦躁地,用手指划开了手机屏幕。一条来自女友的未读信息跳了出来,后面紧跟着几张楼盘户型的宣传图。 “龙龙,这是售楼小姐给我的最后保留价。你不愿在出租屋里结婚,那就按你的来,我可以凑够一半首付。年底前,签合同,咱们就接着往下走。要是不能……你也知道,我这个年龄,真的耗不起了。” 郭龙龙的目光在那行字和那些效果图上停留了片刻,嘴角紧紧抿起,形成一道冷硬的直线。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瞬间攫住了他。凭他和女友两人的收入,再加上家里能凑的那点钱,距离那笔天文数字的首付,依旧遥不可及。研究员那点微薄的津贴?简直是笑话。陈教授的项目经费倒是天文数字,可每一分钱的流向都被那个死板的秦怡和不知变通的财务制度卡得死死的…… 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按熄,反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令人窒息的现实关在外面。他深吸一口气,将全部注意力强行拉回到眼前的屏幕上,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严肃,开始逐行审视尹自强提交的数据。 旁边的实验室里,研一的刘洋正站在研三的师姐秦怡身后,看着她在那面布满流光数据的全息界面前快速操作。她身姿挺拔,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实验服,像一道凝固的冰棱。黑色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当她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刘洋感到一种被精密扫描仪穿透的不安。 "刘洋师弟,"秦怡的声音平稳,与她的眼神一样缺乏温度。"欢迎加入‘全脑神经连接稳定性研究’项目。昨天保密处那边的培训,你已经参加过了吧?“ “嗯,参加过了,还签了保密协议,我的等级是机密级。“刘洋点点头,补充道。 “那这方面我就不多说了,沈砚钧和我都是机密级的,我们三个在项目组中是可以完全沟通的。后期还会定期进行保密培训,你遵照执行就好。在你开始具体工作前,需要对项目架构有基本了解。" 她没有给刘洋消化紧张的时间,直接开始了介绍,语气如同宣读一份严谨的技术文档。 “项目由陈铭胜教授总负责,设定总体方向并构建核心安全协议,这是我们工作的最高准则。陈教授那边的许多工作是绝密级别的,我们需要不听、不问。”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整齐排放在恒温箱中的流线型的头盔,“‘星辰之冕’观测单元,是我们的核心数据采集窗口,其软件系统和硬件维护,分别由生物工程和医学信息学的专业人员负责。” 刘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对那些结构精密的头盔肃然起敬。 “项目的核心是你的研二师兄沈砚钧负责的‘个体化全脑神经连接图谱’算法。”秦怡继续说道,“他构建的动态模型,能够为每位志愿者建立并持续更新其独特的脑连接基线。没有这个基线,后续的所有研究都无从谈起。” 她顿了顿,似乎在查看听者的接收情况,继续说: "师兄郭龙龙是在职博士,他的临床工作比较繁重,门诊和手术都多,因此主要负责整合所有志愿者的神经数据与临床行为学、生理学数据,构建完整的科研数据库。博一师兄尹自强的门诊工作也不少,他负责数据协理,协助郭师兄进行具体的数据整合、清洗、统计分析,并处理志愿者生物信息验证模块的数据。他们的保密等级都是秘密级,因此你参与的一些具体细节、子模块也不能和他们交流。“ "我是秦怡,是“感官识别”系统与动物实验负责人。简单来说,就是将个体的感官信号和意识信号的映射为统一的表征。我这部分主要包含“通天塔”AI与“破壁者”算法,‘通天塔’最终目标是实现跨模态感官翻译,理论上甚至能突破物种屏障。你的主要任务是配合我开展必须的动物实验,"她的目光转向角落猫窝里慵懒的橘猫,“窗边上的这只橘猫叫薛定谔,它由陈教授亲自照顾,不参与任何侵入性实验。” 刘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薛定谔正在窝里投入地舔着自己的小前爪。刘洋觉得实验室里有一只并非用于实验的猫很奇怪,有些出神。 “此外……”秦怡话锋一转,将刘洋从疑惑拉回现实。“你额外还有部分工作,隶属于郭师兄,就是支持这条数据流的前端采集。” 说着,她递过来一个外观朴实的灰色腕带。“这是你的个人操作权限认证终端,P-PAD。它是你的身份凭证,更重要的是,它集成了神经信号负载监测算法。” 刘洋将腕带扣上,它自动适配腕围,亮起界面。 “你负责操作‘星辰之冕’,为志愿者执行低负荷认知刺激协议,并确保神经电信号采集的质量。”秦怡的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记住,这是铁律:P-PAD一旦监测到超出安全阈值的异常谐波或认知负载激增,会强制暂停协议。这是保护志愿者免受不可逆神经损伤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安全防线。” 刘洋顿时感到手腕上的设备沉重了几分,看似普通,却维系着他人心智的安全。 “志愿者用过的头盔必须严格消毒后才能放回。你采集到的原始数据,必须经过初级滤波和异常谐波剔除。任何操作偏差都会引入噪音,影响沈博士的模型构建。”秦怡补充道,“清洗后的数据会通过P-PAD加密,自动上传至实验室数据库。你无权直接访问原始数据。” 刘洋努力消化着这些陌生又充满吸引力的名词,郑重点头:“我明白,秦师姐。我会严格遵循流程。” 他下意识地,带着一丝好奇,望向实验室深处那道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密封门。 就在他的目光触及那扇门的瞬间,秦怡的声音再次切断了他的思绪,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却带着明确的警告: "那道门,只有绝密人员才能进入。你、我目前是机密人员,P-PAD权限未激活,无法识别该区域的门禁。" 刘洋感到一阵微妙的压迫感,仿佛那扇门不仅在物理上隔绝了空间,更在信息上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他甚至隐约感觉到,手腕上的P-PAD似乎也传来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的温热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它真的对那扇门后的存在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场反应。 秦怡的目光也随之扫过那扇门,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核心由陈教授直接负责。你的权限未激活,无需了解。"她的话像一堵无形的墙,彻底封死了刘洋的好奇心。"你的价值在于保障外区数据流的纯净,这是所有高级分析的基础。" 她稍微放缓了语速,给出更具体的指示:"你需要与动物管理员协作。部分协议需要同步记录目标生物的行为学数据,进行关联分析。“ 最后,她告诫道:"记住,第一,所有数据涉及个体脑纹特征,严禁泄露。第二、P-PAD与你生物信息绑定,严禁借予他人。做好分配的工作,不要探查权限外的信息。这个领域,真实的认知过载风险,远比你想象的更近。" 刘洋看着手腕上这个看似普通的灰色终端,终于意识到,在这间实验室里,最核心的科技与最致命的危险,往往都隐藏在最不起眼的设备之中。他郑重地点头:"我会严格遵循流程,秦师姐。" 秦怡微微颔首,重新融入那片全息光流之中。实验室旁边的办公室中,一只橘猫慵懒地换了个姿势,目光投向那扇密封门,似乎在凝视着什么。侧旁的办公桌前,郭龙龙和尹自强依然在电脑前忙碌。 2.3节装扮 城市另一端,晨光慷慨地漫进益州大学新闻系 453 宿舍,在地板上织出细碎光斑。林舒晏刚洗漱完,正对着镜子手忙脚乱扒拉头发 —— 这学期课程松散,她早习惯了睡懒觉,今儿早起实属破天荒。早饭直接被她抛在脑后,美其名曰 “轻断食”,但化妆绝不能省,毕竟是人生第一次采访。 她本就懒,平时素面朝天,衣柜里满是休闲服和牛仔裤,此刻捏着眉笔左描右画,手都在抖。 “天哪!你这是要去打劫?” 端着早饭的罗星雨刚进门,看她那 “杰作” 就惊呼出声。放下餐盒,罗星雨一把夺过眉笔,将林舒晏的头掰得正对自己:“就你这眉毛,是想吓唬被访者?吓死了可是犯罪!…… 还是我来!” 林舒晏噘着嘴嘟囔:“化妆多麻烦啊,都怪你们天天说‘女人不化妆等于裸奔’,你们就是化妆品的‘打手’,我就是可怜的受害者……” 罗星雨抽张湿巾,利落地擦掉她那 “神来之笔”,眉笔在林舒晏眉骨处轻轻划过,又用眉梳细细梳理,再换眉刷扫匀:“咱们干新闻的,化妆是必修课,你早晚得练。” 说着,她熟练地拿起美妆蛋拍开粉底,“再说了,你不喜欢富二代帅哥,那去试试这个刘教授口中的天才,没准儿是你的如意郎君呢”,她边说边用散粉刷定妆,腮红刷在颊边扫出淡粉。 “可别瞎说,我这是为了展现职业感才略微捯饬一下。”林舒晏辩解道 罗星雨又拿出眼影刷,在她眼尾晕开浅棕,自顾自地说,“虚伪了吧?反正我是会抓紧一切机会的”。说着又掏出睫毛夹。 林舒晏终于往后缩:“这个算了!睫毛就不用折腾了,下次真的相亲再上这‘高级手段’!” “唇膏总不能省吧!” 罗星雨拿出三支唇膏比对,挑出 “丝绒红”:“你看这个,显嫩又提气色,不张扬还能画出‘嘟嘟唇’效果。” “你定就好。” 林舒晏乖乖仰头。 “大功告成!” 罗星雨退开半步,眼里满是得意,“单看这张脸,绝对是你昨晚念叨的‘中美女’!” “谢啦亲爱的,我都怕被访者见了直接爱上我……” 林舒晏撒着娇,转身换上鹅黄色衬衫,领口微敞露出精致锁骨,搭配白色休闲裤,脚踩白色中跟鞋,最后挎上米白色云朵包。齐肩长发微微卷曲,衬着淡妆,活脱脱一位专业又亮眼的美女记者。 第3章 约见: 碎念成荒 3.1节并肩席 其实,林舒晏的采访是约在下午两点,之所以早早起来,是与闺蜜程莞尔见面。林舒晏和程莞尔两个好姐妹从初中起就是同班同学,莞尔温柔,舒晏活泼,两人关系似亲姐妹。可自从到了大三,就进入了冰火两重天,忙的忙死,闲的闲死。 程莞尔实习后常要昼夜颠倒,她们已经两个多月没好好见一面了。直到前天,林舒晏在电话里跟她说起要去巽坤医学院采访,两人才约好,等程莞尔早班交接完,就在校园餐厅碰个头,好好聊几句。 林舒晏快到医学院时,已经是上午9点多了。她特地绕道校门西侧外100米左右的乐乐茶道,点了两杯超大杯奶茶,因为她记得上次莞尔跟她讲,这家的奶茶杯子漂亮,口味也比较清淡。 她穿过校园中长长的林荫道抵达学生食堂,隔着落地玻璃墙,一眼就看见程莞尔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还没动一口的几个小菜。程莞尔已经换下了护士服,浅蓝复古针织开衫搭米白连衣裙,腰系细棕带,长发垂肩,神色间带着一丝倦怠。 程莞尔一见到她,就起身扑过来抱了一下这个娇小的闺蜜,林舒晏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带来的奶茶推到她面前:“看你眼底的红血丝,最近是不是太累啦,快喝口甜的缓缓。”两人边吃边聊,自是开心的很。程莞尔突然眼睛亮起来,问道:“对了,你下午采访谁呀?没准我认识。” 林舒晏咬着吸管漫不经心地回答:“神经外科的一个研究生,听说是什么未来的天才脑外科医生,前不久还在《柳叶刀?神经病学》上发了文章。” 这话刚落,程莞尔手里的勺子 “当啷” 一声掉进碗里,热汤溅到袖口也没察觉。她猛地往前探了探身子,声音压得又低又急:“神外的?叫什么名字?” 林舒晏有点诧异,拿起手机看了一下记事本,“名字叫…叫沈砚钧。” 程莞尔双手猛地抓住桌子边缘,指甲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像是被打开了某个痛苦的开关,原本只是带着倦容的脸,瞬间被委屈和一丝愤怒淹没。 "就是他!那个了不起的天才!"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语速快得像要追赶心跳,"昨晚ICU抢救病人,他是不分青红皂白,当着全组医生护士的面,用那种...那种冷冰冰的、像宣读判决书一样的语气,指责我玩忽职守!好像我所有的努力和谨慎,在他眼里都是一文不值的垃圾!可造成疏忽的明明是早班的苏雨,交班时根本没人跟我提过胸闷的事!"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迅速泛红,一层水光蒙住了她清亮的眸子。"就因为他判断准确,抢救成功,所以他就有权力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吗?这两晚,我一刻不敢合眼,准时准点巡查病房,记录每一个数据...可他一句话,就否定了我全部的努力和价值..." 一颗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她飞快地抬手抹去,可更多的泪水涌了上来,鼻尖也跟着泛起红色。那份脆弱和无助,与她平日里温柔坚定的模样判若两人。 林舒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放下奶茶,伸手紧紧握住闺蜜冰凉颤抖的手,指腹用力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仿佛想将力量传递过去。一股火气从心底"噌"地窜了上来。 "别哭了,莞尔!为这种自以为是、冷酷无情的家伙掉眼泪,一点都不值得!"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眼神里像是燃起了两簇小火苗。她松开程莞尔的手,右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自己的云朵包带,细韧的带子在她掌心勒出深深的痕迹,仿佛在强行压下立刻就要去找对方理论的冲动。 她深吸一口气,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什么:"他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就因为他有点能力,就可以不把别人的感受当回事吗?!" 随即,她皱起眉头,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狠劲的弧度:"这种家伙,看我下午怎么收拾他!非得让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惯着他那套!" "别别别....你别惹他!"程莞尔连忙摇头,另一只手慌忙抓住林舒晏的手腕,语气里满是惊慌,"他凶起来挺吓人的,万一把他惹恼了,影响你的采访任务怎么办?" 林舒晏看着闺蜜紧张的样子,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眼神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和一丝"狩猎"前的兴奋:"你放心,山人自有妙计。硬碰硬那是傻子,本尊用的是巧劲。"她说着,从包里掏出录音笔晃了晃,挑眉道,"到时候我把录音发给你,让你亲耳听听,这位''沈天才''是怎么在专业领域之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乖乖认错的!" 此刻,林舒晏下午的采访任务,在她心中已经彻底从一次普通的作业,升级为一场必须打赢的、为闺蜜讨回公道的荣誉之战。 3.2节喵促遇 虽然还想多聊,但见程莞尔难掩的疲惫,林舒晏还是劝她回宿舍补觉。看看时间,还早,于是一个人漫步到约好的采访地——新八教的201会议室。 新八教为现代简约风格,浅灰外墙搭配大面积玻璃幕墙,线条利落,局部点缀蓝色装饰。大楼的西侧有一个篮球场,一些男生正在那里时而跳起,时而投掷,挥汗如雨。 林舒晏选择步入新八教入口前的小花园,这里种着几棵高大的银杏树,微风吹过,满地金黄。她走到一丛苍翠万年青环围的木长椅旁坐下,从包里取出那本折着角的《美丽新世界》。午初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筛下几点细碎的金斑落在书页上,油墨字间的故事像有了引力,很快将她轻轻拉入那个奇妙的世界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两个小时,林舒晏被一阵细碎的 “喵喵” 声拉回现实。转头望去,旁边两米开外的长椅上,已坐了位青年。他穿一件素净的黑色圆领短袖,下身是宽松的黑色肥腿牛仔裤,装扮和寻常学生别无二致。然而,最抓人眼球的是他那头微卷的黑发,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几缕不听话的卷曲搭在额前。脸庞带着几分帅气,也藏着几分疲惫;鼻梁上架着副极简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又专注,像两口深潭,平静无波,却仿佛能吸纳所有浮于表面的情绪。他正握着硬质文件夹,低头在表格上认真填写着什么。林舒晏一直莫名对黑色卷头发男生有好感,此刻,这头黑发竟让她心头莫名一动,一个模糊的、属于遥远夏日的画面在脑海边缘闪烁了一下——阳光、哭声,还有一个蹲着的、有着同样微卷黑发的小男孩背影……那感觉倏忽即逝,快得抓不住,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她收回目光,对方很专注。 林舒晏抬腕看了眼粉色的手环,下午一点半,离约定时间还有富余。她把《美丽新世界》塞进包里,又在侧袋翻找片刻,掏出装着猫粮的自封袋,还顺带摸出张皱巴巴的稿纸。“饿坏啦?” 她轻声对着蹲在脚边的小狸花猫呢喃,指尖捻开袋口,将猫粮撒在稿纸上,轻轻推到小猫面前。 谁知这举动竟惹出意外——万年青丛里猛地蹿出一只动作迅捷的大黑猫,目标明确地扑向稿纸上的猫粮。小狸花猫被吓得往后一跳,大黑猫则因为冲势过猛,后腿不偏不倚地蹬在了旁边长椅上那位青年的小腿上! 青年正全神贯注地填写表格,这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他手一抖,握着的文件夹“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里面夹着的几张表格散落出来。 林舒晏“啊”了一声,慌忙起身,脸颊因这意外瞬间泛热,连声道歉:“不好意思!没伤着你吧?这猫太莽撞了……”她一边说,一边赶紧弯腰帮忙去捡散落的纸张。 青年微微蹙了下眉,但脸上并无太多愠色,更多的是被打断专注工作的不悦。他动作利落地自己捡起了文件夹和大部分表格,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清冷:“没关系。” 当林舒晏将捡到的一张表格递还给他时,他却没有立刻接过,而是目光扫过她手上还捏着的猫粮袋和地上正在大快朵颐的两只猫,开口道: “你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吧?”他一边说,一边接过表格,在空中抖了抖,似乎要抖掉什么尘土或是细节。 这话来得直接,甚至有些生硬。林舒晏有点一时没搞清楚对方的意图,但还是礼貌的对答:“哦,我不是医学院这边的,但……”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生硬的话语打断了:“那你更不该在这儿喂猫!” 林舒晏脸上的歉意僵了一下,但随即找到了对方话里的漏洞,有点嘲讽的问:“那你的意思是说,非要是本校的学生才有资格喂猫喽?” “不完全是。”,青年平静的说完准备直接结束谈话,埋头自己手里的表格。 林舒晏心里觉得好笑,竟然有这种把身份歧视挂在嘴上的怪咖,于是又问道:“医学院的学生高人一等吗?或是享有特权?” “并不是,他们也不该喂,但如果他们非要在这里喂猫,我也只好听之任之。”他头也没抬的说。 “那你还是说在你眼中他们高其他人一等呗!”林舒晏只觉这人的逻辑好奇怪。 “并非如此。” 他声音依旧平稳,指尖在文件夹边缘轻轻顿了下,“流浪猫的生存,本质是城市生态管理问题。如果医学院的学生,自己都无所谓自己的生活学习空间因流浪猫的任意繁殖所带来的影响,亦或他们也完全不考虑和自己在同一空间的动物的长期利益,那我也只好任其发展。 “ 林舒晏只觉得莫名其妙,但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有点不悦地说道:“问题是这些小猫当下就饿的挺不过去了,难不成见死不救。“ “你今天喂饱它们,却没解决它们缺少稳定食物和安全庇护所的根本困境。而且,这种无差别的、轻易获得的依赖,会让它们丧失独立应对环境的能力。从生存策略上看,保持警惕和自主觅食的能力,远比一时的饱腹更重要。让这些城市里的小生命保持必要的警惕,守住独立觅食的能力,从长远看,才是更稳妥的生存方式。再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喜欢猫。”,他的话突然停住,似乎带着些不耐烦的口气,结束谈话似的说道:“这些道理跟你们讲也讲不清。” 这番话如连珠炮,最后终结的又如此突然,林舒晏听得有些发懵,但心中的火苗已被点燃,她反驳道:“同学,你说的也许有些道理。大道理谁不会讲呢,但对于当下具体的个体的苦难有什么帮助?无非是为冷漠找借口!” 对方沉默了一下,说:“无意冒犯,请勿介意。”,然后,拿着他的夹本扬长而去。 “真倒霉,大中午竟然遇到这么个奇葩,无事生非。”林舒晏有一丝恼怒,一方面是这家伙如此轻慢自己,一方面是自己行动太慢,竟然没能甩给对方一个扬长而去的背影。 她甩甩头,把这莫名其妙的感觉抛开,低头一看手环,时间已经快到了,于是赶紧起身,快步走向新八教的入口。 3.3节刀口访谈 午后阳光透过医学院小会议室的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舒晏坐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录音笔,不时抬腕瞥一眼时间,直到门口传来规律的脚步声。 下午两点整,会议室的门准时被推开 —— 林舒晏抬头,瞳孔骤然一缩,竟是方才长椅处那位青年。 “啊,是你啊?” 她愣了两秒才出声招呼,这才看清眼前的采访对象:身高近一米八,身形清瘦却挺拔,俊朗的脸上仍带着几分倦意,和午后初见时如出一辙。真会节约自己的时间,一直等到现在才出现,林舒晏心下思忖。 “刘教授的学生?”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疑问,只有笃定的确认,似乎刚才的口角没有发生过。 “是的!您就是沈砚钧医生吧?我是林舒晏。” 她连忙起身,努力挤出职业化的微笑,手却在桌下悄悄攥紧 —— 心里那个为闺蜜 “报仇” 的小人早已摩拳擦掌:原来你这个大奇葩就是为难莞尔的家伙,今天可饶不了你! 沈砚钧微微颔首,放下手中的夹本,在她对面落座,脊背挺得笔直,开门见山:“我们开始。关于‘个体化全脑神经连接图谱’新技术,你有三十分钟。”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林舒晏按部就班抛出问题。沈砚钧的回答精准得无可挑剔,每个术语都界定清晰,逻辑链条环环相扣,可语调始终平稳无波,像在播放一段预设好的学术录音,听不出半分情绪。 “…… 所以构建个体化脑图的关键,是神经编码映射算法对连接模式的识别精度?” 林舒晏飞快记录,只觉大脑快被这些硬核概念塞满。 “准确来说,是动态连接组学下的拓扑稳定性分析。” 沈砚钧纠正,目光扫过腕间智能手表,“个体在静息态与任务态下的功能连接存在显著差异,如何建立高保真的基准模型,还需考虑赫布可塑性与长时程增强效应的影响 —— 这是另一个复杂的计算体系,今天没时间展开。你还有最后七分钟。” 林舒晏深吸一口气,时机到了。她合上笔记本,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笑意未减,眼神却骤然锐利:“沈医生,技术问题我问得差不多了。能否请教几个…… 相对‘软性’的问题?” 沈砚钧一抬眼,随即手腕微抬,做了个 “请讲” 的手势。 “您如何看待医疗体系中,有时流程僵化、缺乏对个体差异的灵活应对?比如一个不符合标准流程,却可能有效的诉求?”她语气依旧礼貌,问题却像裹了层锋芒,心下想这个套你倒是钻不钻。 “标准流程建立在海量临床数据与风险控制基础上。” 他轻轻打断,语气未变,“随意打破流程意味着不可控的风险增量。个体‘特殊诉求’在缺乏数据支持前,不具备优先考量价值。”然而,在说“不具备优先考量价值”时,他的目光有瞬间从林舒晏脸上移开,转向了窗外的斑驳光影,那短暂的闪烁,快得如同仪器信号的抖动。 林舒晏心里 “哼” 了一声,继续发力:“您认为,追求技术极致时,医生会不会过于依赖数据,忽略与患者的情感沟通?” 沈砚钧几乎没有停顿:“情感沟通存在主观性与模糊性,不利于患者获取准确信息。清晰的概率数据有助于理性决策,这才是对患者最大的负责。安慰无法改变病理进程。” “可很多研究表明,患者病程与情绪关联密切 —— 告知病情时,一句感同身受的安慰,或许也有疗愈作用。” 林舒晏紧追不放。 “普通安慰无法改变病理进程,需专业心理治疗介入。” 他答得依旧平静。但在他吐出“普通安慰”几个字时,他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即迅速恢复。 林舒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决定更直接些。她嘴角勾起一抹淡嘲:“最后一个问题,沈医生。作为一个优秀的医生,我相信你专业能力超群,但是你与同事的沟通方式是否可能存在问题呢?尤其是对待位置比你低的同事,比如护士?” 她紧紧盯着他的脸,等着捕捉哪怕一丝恼怒或尴尬。 可沈砚钧低下头,平静地想了一会儿,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片刻后他正视林舒晏,语气依然毫无波澜:“我没什么问题。“他似乎回忆着什么,继续说:”即使有时比较严厉,最终的效果也是帮助他们在专业领域更为快速地成长。“ 林舒晏瞬间哑然 —— 她没想到对面这位沈医生竟然觉得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一般人都会谦虚一点,说自己一个、两个无关紧要的毛病,或者装也要装一下嘛,而他却连基本地反思或伪装都没有。她感觉自己所有的 “利刺”,还没碰到他,就被一层无形却坚硬的壁垒挡了回来。 还在她思索下一个进攻点时,沈砚钧再次看表:“时间到了。” 他起身,抬手轻轻拉了拉黑色 T 恤的两侧,“若无其他专业问题,我先告辞,实验室还有工作。” 他又朝林舒晏微微颔首,随后转身离开,没有半分留恋。 会议室门 “咔哒” 一声合上,林舒晏瞬间泄气地垮下肩膀,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无声挥了挥拳头。 “冰块!自大狂!” 她低声嘟囔,只觉精心准备的一记重拳,结结实实打在了世界上最厚、最冷的棉花墙上,憋闷得几乎想尖叫。 她对沈砚钧的印象,在此刻跌至了谷底。 她不知道,几周后的医院门诊大厅,他们将迎来一场更富戏剧性、也更满是火药味的重逢。 3.4节梦魇喵呜 夜深人静,沈砚钧躺在研究生宿舍并不柔软的床垫上,昨晚高强度工作后,因采访的搅扰也没补多少觉,疲惫如同潮水将他迅速卷入意识的深海。然而,等待他的并非宁静的休憩,而是一个光怪陆离、让他无所适从的荒诞世界。沈砚钧陷入睡眠的瞬间,意识的边界便开始溶解。理性构筑的堤坝在潜意识的潮水中悄然瓦解。 (梦境开始) 沈砚钧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冰冷、光滑得反光的地面上,视野低得出奇。他下意识想抬手看看手表,却只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带着粉色肉垫的灰白色爪子。 我……我的手? 他试图站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动着,一条长长的、黑白相间的尾巴在身后不安地甩动,拍打着地面。他变成了一只猫!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的饥饿感从腹部传来,像有爪子在挠他的胃囊,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次因专注工作而忘记进食的体验都要强烈百倍。 ……能量……极度匮乏…… 他本能地翕动鼻子,尝试像猫那样行走,却四肢极其不协调,走起来歪歪扭扭,活像一台程序错乱的机器人,别说觅食,连保持直线前进都困难。 “好……饿……”他想说话,喉咙里溢出的却是一连串细弱、可怜的“喵……呜……”。 这时,眼前的光线忽然被一道巨大的身影遮蔽,他费力地仰起“头”,视线无法对焦,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散发着微光的轮廓。很熟悉,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他想要靠近的安抚感。是那个……记者?名字在思维的迷雾边缘闪烁,抓不住。 “饿了吧……”巨人温柔地说,一些小小的、颗粒状的东西,从那个巨大的、柔和的身影手中洒落,在他面前跳跃、滚动,他知道那是猫粮。一种源自本能的、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动,让他想要扑过去,吞咽。 然而,就在他的猫鼻子即将碰到第一颗猫粮的瞬间—— “嗖!嗖!嗖!” 三道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旁边窜出,精准地落在了他和那堆猫粮之间。 正是白天那只有着翡翠绿眼睛的小狸花,那只鲁莽迅捷的大黑猫,以及……实验室里那只总是慵懒地睥睨众生的橘猫元老——薛定谔! 它们并排站着,六只颜色各异的猫眼,充满批判和谴责的光芒,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小狸花猫伸出小爪子,挡住近在咫尺的猫粮。 大黑猫往前踏了一步,肌肉贲张,发出一阵警告的低吼。 最让沈砚钧心头巨震的是薛定谔。它慢悠悠地走上前,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深邃绿瞳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竟然抬起一只猫臂做出要教训他的威胁动作。 但是饥饿感迫使沈砚钧顾不得这些警告,他匍匐着缓慢靠近猫粮。 三只猫果然不依不饶,率先开战的是大黑猫,它纵身一跃,跳上沈砚钧的背部,用牙齿咬住他后颈的皮毛,薛定谔则猛然挥臂,结结实实打在他的前额,小狸花猫也不甘示弱,上去咬住他的一只前腿,他感到一阵慌乱。 这时,巨人冲了过来,挥舞着手中的白色包包,试图驱赶围攻他的三只猫。三个家伙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开始围住巨人,想群起而攻之。刹那之间,三只猫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大,而巨人的身体却渐渐缩小。画面变成了三只巨兽就要围攻吞噬一个‘拇指姑娘’,沈砚钧跌跌撞撞地冲上前,将‘拇指姑娘’护在身后。 “快跑…………”沈砚钧徒劳地想要大喊,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更加急促和慌乱的“喵喵”声。在梦中,他失去了流畅表达的能力。他越是着急,发出的猫叫声就越发混乱无力。在那三只巨兽地注视下,他瑟缩成一团。就在这时,巨型薛定谔地眼光如同两道激光般向他扫来,他被那眼光吓得浑身一震,薛定谔忽然举起它的巨大的前臂,猛地向他拍来,惊呆了地沈砚钧机械的抬起头,只见猫掌上那几个巨大的、粉红色肉垫正如泰山压顶般的向他袭来。 就在猫掌即将拍在他脸上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天旋地转的视角抽离感。沈砚钧感到自己的“视线”被猛地拽起,然后急速下坠,最终……与薛定谔那双近在咫尺的、翡翠般的绿色瞳孔重合了。 在一阵短暂的、令人眩晕的视觉信号混乱后,他“看”清了。 他正俯视着下方。 下方,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蜷缩着一只瑟瑟发抖的、有着灰白色爪子和黑白相间尾巴的……猫。那猫正抬起一双写满恐惧、茫然无助的眼睛,与他对视。 ——那是“他”。 是梦中那个作为猫的、无力而弱小的“沈砚钧”。 而他自己,此刻正通过薛定谔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自己”。 (梦境结束) 沈砚钧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静寂的夜里跳得又快又重,像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宿舍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遥远的路灯透进一点模糊的光晕。 他花了几秒钟才确认自己躺在床上,是人类的身体,有完整的手指,可以流畅地思考。 是梦。 一个没有连贯剧情,没有清晰逻辑的梦。但这一次,梦境结尾那诡异的视角切换,那种从“被凝视者”瞬间变为“凝视者”,并且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体验,其感官的离奇和真实感,远超以往任何梦境。 他坐起身,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理性迅速回归,开始对刚才的异常体验进行标注: “梦境内容:空间感知异常,本体感觉失调……结尾出现罕见的视角分离与置换现象,疑似潜意识对‘自我’与‘他者’认知边界的一次**型重构……” 分析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那个最后俯视的视角……是薛定谔。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那种“成为它”并“审视自身”的体验,留下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认知上的芥蒂。 “这可能是潜意识对近期接触到的‘跨个体视觉映射’概念(源自秦怡的项目)的扭曲反映,结合了日间与那个偶遇的新闻系女生关于流浪猫的争论所产生的认知冲突。” 他为这异常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逻辑闭环。然而,当他重新躺下时,无意间发现自己的右手手指微微蜷曲,指关节处残留着一种莫名的、仿佛用力抓握过粗糙物体后的轻微酸痛感。 他皱了皱眉,在黑暗中抬起手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窗外,夜色正浓。而某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面下的细微裂痕,似乎因为这个荒诞破碎却又带着一丝诡异预演意味的梦,又悄然蔓延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