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劫》 第1章 冥顽不灵 幽冥血海,荒陵之巅。 粘稠的血浪翻滚,戾气冲天,将天空都染成不祥的暗红。 陵溯渊斜倚在白骨与血玉堆砌的王座上,玄色衣袍在腥风中猎猎作响,衣摆处暗金魔纹流转,衬得他一张脸苍白妖异,俊美近魔。他指尖正漫不经心地捻着一颗晶莹魂珠,珠内一道残魂凄厉咆哮,正是三日前前来“除魔卫道”的天界神将。 “啧,九重天是没人了么?尽派些这等货色来给本君解闷。” 他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狭长眼眸懒懒一瞥,指尖微用力。 “咔嚓——” 魂珠应声而碎,连同内部的残魂一齐湮灭,化作精纯怨力被他吸入鼻息。 就在此时。 整个幽冥血海,骤然剧震! “轰——!” 粘稠血海如同沸腾,无数沉沦恶灵发出恐惧尖啸。一股清冷、纯粹、与这污秽之地格格不入的庞大灵压,如同九天冰瀑,轰然降临! 暗红色天幕被一道无匹白光强行撕裂! 光柱之中,一道素白身影,踏虚而来。 他步步生莲,足下清辉绽放,所过之处,翻涌血海竟被迫分开,污秽退散,戾气消弭。 昭明仙尊,涧清回。 依旧是那张令陵溯渊刻骨铭心的脸,清绝出尘,也冰冷刺目。依旧是那身不染尘埃的白衣,仿佛在无声嘲讽着这片血海的肮脏。 他悬停于荒陵上空,目光淡漠地垂落,如同在看一件本该被销毁的瑕疵品。 “陵溯渊。”他开口,声音清冷如碎玉投冰,清晰地传遍血海,“出来。” 没有质问,没有寒暄,直接道明来意,是天界仙尊一贯的作风,也是涧清回独有的……令人火大的傲慢。 陵溯渊缓缓坐直身体,仰头看着天上那轮“明月”,脸上的慵懒笑意更深,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与积攒了三百年的怨火。 “出来?”他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癫狂与嘲讽,“昭明仙尊,三百年不见,你这视万物为刍狗的口气,倒是一点没变。” 他站起身,玄色衣袍无风自动,周身魔气如狼烟升腾,与涧清回的清灵仙气形成尖锐的光暗分割。 “这次又想用什么名义抓我回去?继续审判我勾结魔族?还是指控我屠戮仙僚?”陵溯渊走到与涧清回平行的虚空,与他遥遥相对,邪魅眉眼间尽是刻骨的嘲弄,“或者……” 他话音一顿,故意拉长了语调,眼底红芒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一字一句道: “仙尊大人是终于想起,你我之间,那纸荒唐又可笑的——婚、约、了?” “婚约”二字,如同带着血海腥风的诅咒,狠狠砸在两人之间。 涧清回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冰封般的面容却无半分波澜: “血海禁制因你而动,三界秩序不容扰乱。随我回九重天,听候发落。” “发落?”陵溯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点深邃幽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芒,“涧清回,你以为我还是三百年前那个,可以任由你一道法令便定下生死、推下堕仙台的陵溯渊吗?” “今时今日,这九重天,我想去便去,想走便走。你——” 他话音未落,身影骤然模糊,化作一缕血烟消失原地! 下一瞬,他已诡异地出现在涧清回面前,两人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冰冷的呼吸。陵溯渊伸出手,指尖萦绕着不祥的血色魔气,轻佻而危险地探向涧清回那完美却冰冷的脸颊。 “拦得住我吗?” 涧清回周身仙光大盛,纯净屏障瞬间竖起,将魔气阻在寸许之外。他的眼神依旧淡漠如初,但若细看,便能发现那冰层之下的最深处,似有什么被强行压抑的、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 “冥顽不灵。”他冷冷吐出四字,带着审判的意味。 “是啊,我本是这血海沉沦的魔君,满手血腥,自然比不得仙尊您……冰清玉洁,昭彰明理。”陵溯渊收回手,也不恼,反而笑得更加妖异,“不过,仙尊既然亲自驾临,我这血海荒陵蓬荜生辉,不如……留下来做做客?” 他话音未落,整个血海仿佛活了过来,无数由污血与怨魂凝聚的血色触手,冲天而起,从四面八方袭向涧清回!同时,荒陵之上,古老魔阵亮起冲天幽光,扭曲的牢笼要将这闯入的纯净之灵彻底吞噬。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攻势,涧清回只是缓缓抬手。 清冽如月华、庞大如星环的光轮自身后浮现,梵音轻唱,道纹流转,神圣气息净化万物。袭来的血色触手在触及光轮的瞬间,纷纷尖叫着消融溃散。 “你的力量,增长了不少。”涧清回陈述道,语气平淡无波。 “拜你所赐!” 陵溯渊冷笑,眼中红芒大盛,魔气化作无数狰狞凶兽幻影,前仆后继地扑杀而去。 光与暗,秩序与混乱,在这污秽血海之上,展开惊天动地的对决。清辉与魔焰猛烈碰撞,震得整个幽冥界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一次剧烈冲击后,两人暂时分开。 陵溯渊气息微乱,衣袍被割裂数处,眼神却愈发狂傲。涧清回依旧白衣胜雪,唯有周身仙光略微黯淡。 他看向陵溯渊,忽然道:“够了。” 陵溯渊挑眉,唇边笑意邪肆:“怎么?昭明仙尊这就累了?本君还未尽兴……” 涧清回却不再看他,目光投向血海最深处——那里,因他们的战斗余波,一道被上古封印的裂缝正在不断扩大,隐隐有比血海更加古老、邪恶的气息泄露。 “血海深处的太古封印不能破。” 涧清回的声音带着关乎三界存亡的决断,“否则,封印之物现世,三界罹难,此等因果,非你我能承。” 陵溯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眼神幽深难测。 涧清回重新看向他,沉默了片刻,那冰封般的面容上,似乎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松动。他说出了一句让狂狷不可一世的焚血魔君也骤然怔住的话: “这次我带你回九重天,不是受审。” 他顿了顿,那双映照着血海与邪月的冰眸,似乎穿透了三百年的时光洪流与恩怨纠葛,直直地望进陵溯渊那双充满了戒备与恨意的眼底。 “是回家。” 第2章 谁敢动他 “回家?” 陵溯渊像是听到了这三百年来最荒谬的笑话。他眼底的猩红并非全是魔气,更有一种被荒唐现实勾起的、极致的讽刺。 “涧清回!” 他嗤笑一声,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毒,“那座规矩比天还大、恨不得将我抽筋扒皮的九重天,何时成了我的家?那场可笑的婚约……不过是你们玉清宗为了巴结天权,硬塞过来的枷锁!” 他上前一步,周身魔气因翻涌的情绪而咆哮。 “我陵溯渊,生于玄凌,长于玄凌,天地之大,何处不能逍遥?何时需要一纸破婚约束缚,需要你们玉清宗来施舍一个‘家’?!” 涧清回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那双冰封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他沉默着,因为陵溯渊点破的,是**裸的事实。 三百年前,玉清宗主,为换取天界对宗门的额外扶持,以未来利益为筹码,向当时势微却拥有特殊血脉的玄凌宗施压,强行定下了联姻。 对生性不羁、视自由如命的陵溯渊而言,这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 见他沉默,陵溯渊笑容越发讽刺,带着事不关己的点评姿态:“说来可笑,你们玉清宗自诩清流,做起这等利益捆绑的勾当,倒是熟练得很。本君好好一个小霸王不当,平白无故多了个冰块似的‘未婚道侣’,真是想想都觉晦气!” 他话语轻松,但那轻松之下,却潜藏着被强行卷入命运漩涡、身不由己的冰冷恨意。 “婚约,非我本愿。” 涧清回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刚才更低沉了些,“此事,你确是受累。” “受累?” 陵溯渊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哈哈大笑,笑声在血海上空回荡,却无半分暖意,“涧清回,你未免太轻描淡写了!” 他眼神骤然变冷,如同淬了毒的冰刃,直刺对方: “若非这狗屁婚约,我玄凌宗何至于被卷入你们玉清宗的派系倾轧?当年玄凌宗遭难,我义父重伤垂死,我去玉清宗求援,你们是如何做的?一句‘不便插手他派内务’便将我打发了!哈哈,好一个不便插手!那当初强行联姻时,怎么不见你们有所不便?!” 这是积压了三百年的怨愤,是当年看着义父濒死、宗门凋零却求助无门的绝望。 “然后呢?” 陵溯渊眼神血红,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然后便是堕仙台!我为救义父,不得已行险,事情败露,便成了三界唾弃的罪人!我被押上堕仙台时,你可曾为我说过一句话?” “没有!” 他厉声自答,每一个字都带着剜心之痛,“你只是站在那里,冷眼旁观,如同看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被清除!涧清回,你们玉清宗摘得干干净净,所有的罪,所有的恶名,都由我陵溯渊一力承担!这,就是你所谓的‘受累’?!” 涧清回静静地听着,任由那饱含恨意与苦涩的言语如同狂风骤雨般袭来。直到陵溯渊气息微促,他才缓缓抬起眼。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复杂情绪。 “说完了吗?” 他问,语气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 陵溯渊怒火更炽:“你——!” “当年之事,内情复杂,非你眼见之简单。” 涧清回打断他,目光转向血海深处那不安的裂缝,“玉清宗内部倾轧,师尊之命,我亦受制。玄凌宗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非我不愿,而是当时……势不能为。” 他的解释依旧简洁,甚至显得有些无力。但这 “势不能为” 四字,却似乎重若千钧。 “至于堕仙台……” 涧清回的声音骤然顿住,那双冰眸中似有惊涛骇浪翻涌,最终却化为更深的沉寂,他转开视线,“我若当时强行为你开口,你与玄凌宗残部,必遭即刻灭顶之灾。” 陵溯渊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 这话语中的信息,太过颠覆!它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三百年来坚信不疑的恨意根基上! 是真?是假?是无奈的真相,还是更高明的谎言?! 就在他心神剧震、理智与情感疯狂撕扯的刹那—— 异变陡生! “魔头!受死!” 一道凌厉无匹的金色剑光,自虚空乱流中悄无声息地斩出,直刺陵溯渊后心!时机歹毒至极!伴随怒喝,三名天仙现身,无数锁链交织成网,罩向陵溯渊! 他们显然是趁陵溯渊心神失守的绝佳时机,发动突袭! 陵溯渊因那颠覆性的话语而反应稍迟,眼看剑光锁链已至—— 一道白影,比他更快! 涧清回竟毫不犹豫地闪至他身前,袖袍卷起磅礴仙力,硬生生震偏那道致命剑光!同时反手一掌拍出,清冽掌风带着凛冽寒意,直接将那张伏魔金网轰得剧烈晃动,符文瞬间黯淡! “本尊在此,谁敢动他!” 涧清回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前所未有的凛冽杀意,周身散发出的威压竟让那三名天仙气血翻涌,骇然止步!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焚血魔君身前的昭明仙尊。 “仙尊!此魔头罪孽深重,我等奉法旨……” 为首天将惊疑道。 “滚。” 涧清回只吐出一个字,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天威。 天将们面面相觑,最终不敢违逆,悻悻退入虚空消失。 虚空乱流边缘,只剩下两人。 陵溯渊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白色背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恨意、疑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厌恶的、荒谬的动摇,交织翻腾。 涧清回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但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碎裂。 “旧事,容后细说。” 他看向血海裂缝,语气不容置疑,“先离开此地。你若还想向我讨还这笔账,就别枉死在这里。”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回家”,而是说“离开”。 陵溯渊死死盯着他,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十足的警告: “涧清回,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若让我发现你有半字虚言,我定让你玉清宗上下,鸡犬不宁!” 他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化作一道决绝的血影,率先冲向了危机四伏的虚空乱流。 涧清回看着他的背影,冰封般的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深沉的痛楚,低声自语,轻若未闻: “这笔债……我一直都记得。” 随即,他化作白光,紧随而去。 两人的身影,一红一白,前一后,没入了混沌的虚空之中,将那片翻涌着罪恶与过往的血海,暂时抛在了身后。 第3章 玉清旧影 穿过最后一道扭曲的虚空光膜,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浓郁的仙灵之气扑面而来,与幽冥血海的污秽暴戾截然不同,几乎让陵溯渊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他微微蹙眉,猩红的眼底掠过一丝厌烦。 但见云海浩瀚,霞光万道。无数仙山岛屿悬浮于云海之中,琼楼玉宇,飞檐斗拱,在缭绕的云雾间若隐若现,一派庄严肃穆、秩序井然的仙家气象。而正前方,一座尤为雄伟峻拔的仙山直插云霄,通体笼罩在纯净的玉色光晕里,气象万千。山门处,巨大的石碑上,以古朴苍劲的道纹镌刻着三个大字: 玉清宗。 重返故地。 陵溯渊玄色的身影在纯净的背景下,显得愈发突兀与沉郁。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复杂的弧度,眼神幽暗难明。 三百年前,他就是从这里,身负枷锁,在无数或鄙夷或冷漠的目光中,被押赴堕仙台。 如今,他却以焚血魔君之身,被玉清宗最尊贵的昭明仙尊亲自“带回”。 何其讽刺。 两人的出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镇守山门的弟子远远见到那抹熟悉的清绝白影,立刻收敛神色,齐齐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发自内心的敬畏:“恭迎昭明仙尊回宗!” 然而,当他们看清仙尊身后那道魔气缭绕、邪意凛然的玄色身影时,所有的恭敬都化为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那……那是……幽冥血海的焚血魔君?!” “他怎会在此?!还与仙尊一同……” 惊呼声此起彼伏,守山弟子们几乎是本能地亮出了法器,剑光闪烁,阵势瞬间结成,如临大敌般对准了陵溯渊。浓烈的敌意与恐惧在空气中弥漫,几乎凝成实质。 陵溯渊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他甚至懒得施舍给那些紧张到脸色发白的弟子一个眼神,只是信步跟在涧清回身后,神态慵懒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挑衅与玩味,玄色衣摆拂过洁净无尘的白玉台阶,仿佛在自己领地巡视。 他所过之处,周身沉郁的魔气与周遭纯净清灵的仙气剧烈冲突,发出细微却刺耳的“滋滋”声,仿佛水火不容。这让附近的弟子们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压抑与心悸,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涧清回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回头看上一眼。他只是目光淡淡扫过那些如临大敌的弟子,清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收起法器,让开。” 没有解释,没有安抚,只有命令。 弟子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挣扎与困惑,但在昭明仙尊积威之下,终究不敢违逆,只得惴惴不安地收起兵刃,让开道路。只是那一道道目光,依旧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陵溯渊身上,充满了戒备与无法理解的震惊。 踏入玉清宗内,熟悉的景象更是扑面而来。 白玉铺就的广阔广场,缭绕不散的氤氲云雾,空中清越的仙鹤啼鸣,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刻入每一砖每一瓦的严谨与刻板……这一切,都让陵溯渊从心底感到一种强烈的排斥与烦躁。他曾是这里的“客人”,却从未被真正接纳,只觉得处处都是束缚。 沿途遇到的宗门子弟、执事、甚至一些辈分较高的长老,反应与山门弟子如出一辙。先是恭敬地向涧清回行礼,随后目光触及他身后的陵溯渊,便是骤变的脸色、无法掩饰的惊愕、厌恶,以及深藏的恐惧。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在他们经过后涌起。 而涧清回,自始至终,对所有的目光、议论乃至无形的压力,都置若罔闻。他步履平稳,径直带着陵溯渊穿过重重巍峨殿宇与蜿蜒回廊,没有前往待客的正厅,反而向着主峰后山一处更为幽静偏僻的区域走去。 越走越是人迹罕至,周围的灵气却愈发纯净浓郁。终于,在一片苍翠松林的掩映下,一座孤悬于山崖之畔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此地环境极幽,崖下是万丈云海,翻涌不息,唯有松涛阵阵。 当涧清回带着陵溯渊,竟是直接走向那静心阁院门时,一直强忍着震惊悄悄在不远处观察的一些弟子,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低呼。 “静心阁?!仙尊他……他竟然带人去静心阁?” “昭明仙尊不是从不喜人靠近静心阁吗?连宗主和玄石长老都极少入内!” “仙尊居然主动带人进去了?带的是谁?居然还是焚血魔君?!” 这似乎比焚血魔君本人出现在玉清宗,更让他们感到震撼。 涧清回在院门前停下,指尖清光一闪,无形结界悄然散去。他推开院门,并未立即进入,而是转身看向陵溯渊。 “此地设有禁制,可暂避外界窥探。”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在查明血海异动根源之前,你需留在此处。” 陵溯渊环顾四周,目光掠过那简朴的院门和其内隐约可见的苍劲松枝,嗤笑一声: “怎么?” 他挑眉,语带讥诮,“昭明仙尊这是打算将本君软禁于你这私人禁地?这就是你所谓的‘回家’?本君看,还不如我那血海荒陵来得自在痛快。” 涧清回并未因他的讽刺而动怒,只是淡淡道: “此间禁制,困不住你。若你想走,随时可走。” 陵溯渊闻言,倒是愣了一下,随即逼近一步,猩红的眼眸中带着审视: “哦?既不软禁,那你费劲带本君来此,是何用意?” 涧清回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穿透了院墙,落在其内某处。 “有些事,需在此地,方能看清。” 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不等陵溯渊再问,他继续道,视线落回陵溯渊身上: “你体内魔气与血海戾气纠缠已深,虽力量强横,却驳杂不稳,易侵心神。静心阁清气特殊,或可助你稍加调和,免受其扰。” 这话……听起来竟像是一句关心。 陵溯渊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愕然,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瞬间竖起了全身的尖刺,冷笑道: “不劳仙尊费心!本君早已习惯了血海的滋味,你这九重天的清气,太过寡淡无趣,怕是无福消受!” 涧清回不再多言,只最后看了他一眼。 “我会命人送来清心丹药。你好自为之。” 语毕,他转身,白衣拂过门槛,身影没入静心阁内。院门并未关闭,仿佛在无声宣告着那句“随时可走”。 陵溯渊盯着那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门扉,胸中那股无名火又“噌”地窜了起来。 他总是这样!三百年前是这样,三百年后还是这样!说话云山雾罩,行事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烦躁地在院门外踱了两步,浓郁而陌生的清灵之气让他周身都不自在。目光扫过院墙旁一株格外苍劲的古松,忽然,他瞳孔微缩。 松树粗糙的树干上,有一道极其模糊、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刻痕。他鬼使神差地走近,指尖拂开斑驳的苔藓,那歪歪扭扭的刻痕终于清晰了些—— 无聊 两个字,如同一个沉寂了三百年的叹息,猛地撞入他的眼底。 那是他……三百年前,某次被迫来玉清宗进行那可笑“培养感情”时,因百无聊赖,用随手捡的石子,怀着满腔的烦躁与叛逆,偷偷刻下的。 当时只觉得这地方规矩多得令人发指,远不如他的玄凌宗自在快活。 没想到,三百年风云变幻,物是人非,这玉清宗换了一批又一批谨守规矩的弟子,这棵沉默的松树却还在,这道微不足道、承载着他当年不羁心绪的刻痕,竟然也还在。 一瞬间,那些被血色与恨意尘封的、属于“陵溯渊”而非“焚血魔君”的零星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上,带着一丝早已遗忘的、属于年少时的单纯躁动。 他猛地闭上眼,强行将那丝不合时宜的恍惚与酸涩压下。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冰冷的戾色与坚决。 过去如何,早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是焚血魔君,而涧清回,欠他一个真相。 他倏然转身,不再看那松树,不再理会身后洞开的院门。玄色身影孤峭地立于崖边,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层层云霭,直刺向那座巍峨耸立、象征着玉清宗最高权柄的主殿方向。 无论那背后是更深的阴谋,还是其他什么…… 真相,他一定会亲手揭开。 第4章 松痕夜雨 静心阁的夜,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寂静。 九重天没有凡间的星辰,只有永恒流转的云海和由庞大灵力凝聚而成的、柔和如薄纱的天光。当天光渐暗,云海沉入墨色,整个玉清宗便陷入一种庄严肃穆的宁静之中,唯有巡山弟子偶尔经过时带起的细微风声。 陵溯渊在院中那株古松下已经站了许久。 他不需要睡眠,魔躯早已超越了凡俗的生理需求。更何况,身处这令他厌恶又熟悉的玉清宗,身处这充斥着涧清回气息的静心阁,他更无半分睡意。 指尖抚过树干上那道模糊的“无聊”刻痕,粗糙的触感仿佛带着三百年前的体温。当时是何种心境?似乎除了对这地方规矩繁多的不耐,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束缚的烦躁。他记得那次小住,是为了所谓的“培养感情”,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涧清回整日不是闭关就是处理宗门事务,连个影子都难见到。他一个人在这冷清的院子里,对着这棵不会说话的松树,刻下了这两个字,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如今想来,那时的自己,虽觉束缚,却还未曾真正领略命运的无常与残酷。玄凌宗尚在,义父虽对他这跳脱的性子头疼,却依旧纵容。而涧清回……那时的洞清回,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冷漠、无趣、被宗门规矩塑造完美的傀儡。 恨意,是在后来一系列变故中,才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缠绕了心脏,扭曲了视线。 “呵。”他收回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三百年光阴,竟能让一道随手刻下的痕迹留存至今,却也能让一个逍遥快活的人,变成如今这副魔焰滔天的模样。世事之讽刺,莫过于此。 他抬眼望向那座紧闭的阁楼。里面一丝声息也无,仿佛无人存在。涧清回在做什么?打坐?还是又在权衡那些所谓的宗门大局?他带自己回来,究竟意欲何为?真的只是为了应对那血海深处的“墟”?还是另有图谋? 一个个疑问在心头盘旋,却得不到答案。这种无法掌控、被动等待的感觉,让他极其不适。 夜渐深,天际开始有细密的雨丝飘落。这并非凡雨,而是九重天灵力流转时凝结的灵雨,带着清净涤尘的效果。雨滴落在静心阁的结界上,泛起朦胧的光晕,发出沙沙的轻响,更显得四周万籁俱寂。 灵雨的气息纯净清冷,与陵溯渊周身的血海魔气格格不入,甚至让他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排斥与刺痛。他皱了皱眉,魔气自发在体外形成一层薄薄的屏障,将雨水隔绝在外。 就在这时,静心阁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涧清回走了出来。他依旧是一身素白道袍,在朦胧的雨夜光晕中,仿佛不染尘埃的幻影。他手中拿着一个白玉小瓶,走到陵溯渊面前,递了过来。 “清心丹。”他的声音和夜雨一样清冷,“可助你平复魔气躁动。” 陵溯渊看着那玉瓶,没有接,只是挑眉,语带讥诮:“仙尊这是怕我魔性大发,毁了你这玉清仙山?” 涧清回的手悬在半空,神色不变:“你的魔气与玉清清气相冲,久处此地,于你无益。此丹并非压制,而是调和。” “调和?”陵溯渊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说法,“仙尊莫非忘了,我是魔,你是仙。仙魔殊途,何来调和之说?就像这雨,”他抬手,指向结界外飘洒的灵雨,“它生于清灵,而我源于浊戾,本就该泾渭分明。” 涧清回沉默地看着他,那双冰眸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深邃。他没有收回玉瓶,也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天地尚且容纳清浊,何况你我。”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陵溯渊心头莫名一窒。天地容纳清浊……可三百年前,为何不容他玄凌宗?为何不容他陵溯渊? 他猛地挥袖,一股魔气荡开,将涧清回手中的玉瓶震得微微晃动:“收起你的假仁假义!涧清回,我需要的是真相,不是这些无关痛痒的丹药!” 涧清回看着他眼中翻腾的戾气,终是将玉瓶轻轻放在旁边的石桌上。“丹药在此,用与不用,随你。”说完,他转身,似乎又要回到那冰冷的阁楼中去。 “站住!”陵溯渊喝道。 涧清回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陵溯渊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当年,究竟为何沉默?在堕仙台上,你看着我跳下去的时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他憋了三百年。之前是恨到极致不愿问,觉得答案无非是冷漠与舍弃。可现在,涧清回反常的举止,那些含糊的话语,让他忍不住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哪怕那个答案会让他更恨。 雨声沙沙,夜色浓稠。 涧清回的背影在雨中显得有几分孤寂。他沉默了许久久,久到陵溯渊以为他依旧不会回答。 终于,他极轻地开口,声音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在想……若那一跃,能换你一线生机,也好。” 话音落下,他不等陵溯渊反应,便快步走入静心阁,阁门再次无声闭合。 院中,只剩下陵溯渊一人,怔怔地站在原地。 雨,还在下。 那句轻飘飘的话,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 若那一跃,能换你一线生机,也好?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当年堕仙台之事,另有隐情?难道他的跳下,不仅仅是罪有应得,而是……某种交换?用他的“伏法”,来换取什么?换取玄凌宗残部的安全? 无数的猜测瞬间涌上心头,混乱不堪。他之前所有的恨意,似乎都建立在洞清回和玉清宗无情无义、将他作为弃子的基础上。可如果……如果不是呢? 如果洞清回的沉默,是一种更深的无奈?甚至是一种……保护?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陵溯渊强行压下。不,不可能!这一定是涧清回的诡辩,是为了安抚他、利用他而编造的谎言! 他不能信! 可是……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质疑: 若是谎言,为何他的眼神那般……那般…… 陵溯渊烦躁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石桌上,坚硬的玉石桌面顿时出现几道裂痕。他抬头望向漆黑的、落着灵雨的天空,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比在血海深处被万魔撕咬还要难受。 真相,仿佛隔着一层浓雾,看似触手可及,却又模糊不清。 而那个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人,却再次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夜雨凄冷,松影寂寥。 焚血魔君站在院中,第一次觉得,这九重天的夜,竟是如此的漫长而寒冷。 第5章 暗流初涌 涧清回那句“一线生机”如同鬼魅的低语,在陵溯渊脑中盘旋不去,搅得他心绪不宁。他憎恶这种被动摇的感觉,更憎恶涧清回那副永远莫测高深的样子。将那只白玉瓶掷入云海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转向这座令他厌烦的玉清仙山。 白日的玉清宗,规矩森严,秩序井然。仙鹤清唳,弟子们或御剑飞行,或三五成群论道修习,一派祥和。然而,陵溯渊敏锐地察觉到,这祥和表象之下,是无数道或明或暗投向静心阁的目光。恐惧、好奇、厌恶、审视……种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试图笼罩了他这个“异类”。他索性不再局限于那方小院,开始看似随意地在允许的范围内走动。 他所过之处,如瘟神临世,弟子们纷纷避让,低语窃窃。陵溯渊浑不在意,甚至有些享受这种令人不适的注目。他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暗中感知着玉清宗的灵力脉络与人流动向。静心阁位于主峰后山,相对僻静,但越靠近主殿区域,守卫越森严,气息也越发深沉晦涩。 这一日,他信步走到一处靠近主殿广场的莲池旁。池中仙莲盛开,灵气氤氲。几名核心弟子正在池边演练剑阵,剑光霍霍,引得周围不少低阶弟子驻足观看。陵溯渊的出现,让原本流畅的剑阵出现了一丝滞涩,那些年轻弟子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警惕与隐隐的敌意。 陵溯渊懒得理会,正欲转身离开,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 “我当是谁,原来是幽冥血海来的贵客。” 陵溯渊回头,只见一名身着核心弟子服饰、面容倨傲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手持一柄流光溢彩的仙剑,眼神不善地打量着他。此人气息不弱,眉宇间带着一股未曾磨平的骄纵之气。 “听说魔君手段通天,不知可否指点一二我等粗浅剑阵?”那弟子语带挑衅,显然是想在众人面前落陵溯渊的面子,或者逼他出手。 陵溯渊眼皮都未抬一下,淡淡道:“蝼蚁之技,也配本君指点?” 那弟子脸色瞬间涨红,怒道:“魔头!休得猖狂!此地乃玉清圣地,岂容你撒野!”说罢,他手中仙剑一振,竟是不顾场合,一道凌厉剑光直刺陵溯渊面门!这一剑速度极快,蕴含着纯正的玉清仙力,显然动了真怒。 周围弟子一片惊呼,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陵溯渊眼中红芒一闪而逝,他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随意地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精准无误地夹住了那道迅疾的剑光! “嗡!” 剑光在他指尖剧烈震颤,却无法前进分毫。那出手的弟子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剑身传来,虎口崩裂,仙剑几乎脱手,整个人被那股反震之力逼得连连后退,气血翻涌,满脸骇然。 陵溯渊指尖微一用力,“咔嚓”一声轻响,那凝聚的剑光竟被他硬生生捏碎,化为点点灵光消散。他甩了甩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灰尘。 “玉清宗的弟子,如今都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了么?”他语气慵懒,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本君今日心情尚可,饶你一命。再有不长眼的,便留下点东西再走。”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整个莲池畔的温度骤然下降。那些原本还存着看热闹心思的弟子们,此刻皆是面色发白,噤若寒蝉,再无人敢直视陵溯渊。那出手的弟子更是羞愤交加,却又惧于对方深不可测的实力,捂着胸口,被人搀扶着狼狈退走。 这场小风波很快传开,静心阁周围窥探的视线顿时少了大半,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陵溯渊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存在,也暂时清净了不少。 然而,真正的暗流并未平息。当夜,陵溯渊在院中调息时,察觉到一道极其隐晦强大的气息,如同滑腻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探向静心阁结界。这道气息与白日里那些弟子们的截然不同,更加老练、深沉,带着一种审视与算计的味道。 陵溯渊心中冷笑,终于来了条像样的“地头蛇”。他没有打草惊蛇,只是将自身魔气收敛得更加完美,如同一块沉寂的顽石,任由那道气息在结界外围逡巡片刻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去。 次日,涧清回前来时,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照例带来一些关于三界灵力监测的卷宗,并告知近期并未发现“墟”有进一步异动的迹象。 “宗门内近日或有杂音,你不必理会。”涧清回放下卷宗,看似随意地说道,目光却扫过陵溯渊,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 陵溯渊斜倚在松树下,把玩着一片枯叶,闻言嗤笑:“杂音?仙尊指的是那些不入流的窥探,还是……某条藏头露尾的老蛇?” 涧清回动作微顿,看向他:“你察觉到了?” “本君虽身陷你这牢笼,耳目还没瞎。”陵溯渊将枯叶碾碎,“怎么,玉清宗里,还有连你昭明仙尊都感到棘手的人物?” 涧清回沉默片刻,道:“宗门之内,并非一言堂。总有不同声音。你安心在此,外界之事,我自会处理。” “处理?”陵溯渊站起身,走到涧清回面前,逼视着他,“涧清回,你究竟在隐瞒什么?玄凌宗的旧案,玉清宗内部的暗流,还有那条老蛇……这些,是否都与你那所谓的‘一线生机’有关?” 涧清回迎着他的目光,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有波澜涌动,但最终仍归于平静:“时机未到。” 又是这四个字! 陵溯渊心头火起,猛地伸手抓住涧清回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却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磅礴力量。洞清回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挣脱。 “涧清回!”陵溯渊几乎是咬着牙,“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别逼我用我的方式去查!” 涧清回低头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又抬眼看向陵溯渊近在咫尺的、因怒气而更加妖异的面容,极轻地叹了口气:“相信我一次,可好?” 这声叹息轻若羽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几不可察的恳求。 陵溯渊愣住了。他从未听过涧清回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抓住对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涧清回趁机抽回手,转身走向阁楼,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竟显出几分孤寂。 “很快……你就会知道答案。” 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他再次消失在门后。 陵溯渊站在原地,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凉的触感,心中五味杂陈。相信?他还能相信这个让他跌入深渊的人吗? 可若是不信,心底那丝该死的好奇与……某种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又该如何平息? 玉清宗的夜,似乎比幽冥血海,更加漫长难熬。而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第6章 意气少年 静心阁的日子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表面的涟漪逐渐平息,底下却暗藏着难以言喻的张力。陵溯渊不再满足于困守在那方寸院落,他开始更细致地丈量这片被允许踏足的土地。玉清宗的景致确实堪称仙界典范,飞檐勾连,廊桥婉转,云雾缭绕间仙鹤清唳,处处透着精心雕琢的秩序与清圣。然而,这过于完美的景象,落在陵溯渊眼中,却只觉得虚伪刻板,每一片琉璃瓦,每一块白玉砖,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束缚。 他像一抹游移的阴影,与周遭格格不入。所过之处,那些原本谈笑风生的弟子瞬间噤声,匆忙避让,低垂的眼睫下藏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与排斥。陵溯渊浑不在意,甚至刻意放慢脚步,享受着这种令人不适的注目。他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触角,悄然延伸,感知着巡逻弟子的规律,辨析着不同区域灵力流转的细微差异。那道时常在深夜出现的、冰冷如毒蛇的窥探,他始终记在心头,按捺着将其揪出的冲动。 这日午后,他信步走到主峰东侧一片颇为开阔的青松林。此地古木参天,虬枝盘错,松涛阵阵,比起那些精心打理的花园药圃,倒是多了几分未经雕琢的自然野趣。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苍翠松针,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松香气息。 陵溯渊负手立于林边一株尤为粗壮的古松之下,目光淡漠地掠过林间小径上零星走过的弟子。这些玉清宗的门人,言行举止仿佛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脸上的表情都带着几分相似的恭谨与克制,无趣得紧。 正当他意兴阑珊,准备转身离去时,一阵清越畅快、毫无拘束的笑声由远及近,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骤然打破了林间的沉寂与周遭那无形的压抑。 “哈哈哈!痛快!这风才算有点意思!” 只见一道身影如疾风般掠过林间蜿蜒的石板小径,那人身着与所有内门弟子无异的月白道袍,衣袂却被他穿出了截然不同的意味——宽大的袖袍因他迅疾的动作而猎猎作响,袍角飞扬,勾勒出少年人挺拔劲瘦的身形。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高高束起,随着他灵动如风的身法在脑后扬起一道利落的弧线。 他并未御剑,仅凭一双腿,步履轻盈如踏云端,起落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韵律感。眉眼舒展,笑容灿烂得毫无阴霾,那双眸子亮得惊人,仿佛盛着揉碎的日光,满是少年人独有的、未被规矩磨平的张扬与活力。 “逾淮师兄!你等等我们!” “师兄,你慢点儿!” 后面三四个年纪稍小的弟子气喘吁吁地追赶,脸上却带着无奈又由衷钦佩的笑容,显然对此习以为常。 那被唤作逾淮的少年闻言,一个极其漂亮的鹞子翻身,足尖在裸露的松根上轻轻一点,身形便稳稳落在林间空地上,回头笑道:“是你们太慢!这般瞻前顾后,如何体悟乘风之妙?”他气息因方才的疾驰而微促,额角带着晶莹的汗珠,脸颊因运动染上健康的红晕,整个人如同刚刚淬炼过的宝剑,锋芒毕露,神采飞扬。 他的目光在场中随意一扫,便精准地捕捉到了松林边缘那道孤峭沉郁的玄色身影。陵溯渊的存在,如同精致水墨画上突兀滴落的一滴浓墨,沉静却极具侵略性,与周遭的清圣格格不入。 逾淮脸上的笑容未减,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好奇,像是林间偶然发现稀有菌类的赤子,只有探究,并无惧色。他没有丝毫迟疑,随手理了理因动作而略显凌乱的衣襟,便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一阵微风中似乎带来了一缕极淡的、不同于松木清香的雅致气息。那气息清冽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润,仿佛能悄然抚平心绪的躁动,与他周身蓬勃的朝气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隔着一段不近不远、恰好看清对方面容又不会显得冒犯的距离,他停下脚步,很是自然地抱了抱拳,动作流畅洒脱,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利:“你就是昭明师叔带回来的那位客人吧?在下逾淮!” 他目光清亮,坦然地打量了一下陵溯渊,眼神干净得像山涧清泉,没有寻常弟子的畏惧,也没有刻意的讨好,只有纯粹的好奇,“我刚回宗就听说了,你可真厉害,连玄石师伯祖那儿都敢去捋虎须!” 这话说得直白又大胆,带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天真和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与他那身月白道袍所代表的庄重似乎有些违和,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他鲜活的气质里。陵溯渊幽深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对这少年毫不设防、甚至有些莽撞的态度略感意外。 更让他留意的是,随着这少年的靠近,那缕清雅气息似乎更加明显了些,竟让他体内因环境不适而略有滞涩的魔气流转,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缓和。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从喉间漫应一声:“嗯。” 逾淮似乎也全然不指望他能有多热情的反应,见他回应,便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那笑容极具感染力:“这玉清宗里什么都好,就是规矩太多,闷也闷死了!你要是待得无趣了,后山有几处断崖,视野极好,能看见云海翻腾,日出壮丽。不过有些地方被划为禁地,去不得,师叔肯定早就叮嘱过你了。” 他说话时神采奕奕,语调轻快,仿佛周身都洋溢着驱散阴霾的活力,“行了,不打扰你欣赏松景了,我再练会儿身法,感觉今天状态不错!” 他说完,也不等陵溯渊回应,便像来时一样,利落地转身,月白的身影再次化作一道轻风,几个起落便重新投入苍翠的松林之间,那清朗愉悦的笑声随着他的远去渐渐消散在松涛声里。那缕奇异的清雅气息,也随着他的离开而缓缓消散。 陵溯渊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抹消失的亮色,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缓和。这少年,像一道毫无预兆穿透厚重云层的炽热阳光,耀眼,纯粹,带着一股未被世俗与教条磋磨过的生命力,与玉清宗这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显得有些沉暮厚重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缓缓收回目光,鼻翼间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雅致气息。这气息……似乎并非这少年本身所有,倒像是长久沾染所致。念头一转即逝。 他脚步微顿,深邃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向松林更深处,那里光影斑驳,竹影与松枝交错,方才似乎有一角素色的衣袂悄然隐没,此刻却只见风吹叶动,寂然无声,仿佛那缕奇异的气息和那可能的窥视者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将这缕转瞬即逝的感知与那片幽暗的松林深处一同,默然压入心底。这玉清宗,表面清静无为,仙气缭绕,内里却似这看似寻常的松林,幽深难测,不知掩藏着多少盘根错节、不为人知的秘密。明处的阻碍与敌意易防,暗处那冰冷的目光与这莫名能牵动气息的异样,却更需警惕。 他抬眼,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松针与缭绕的云雾,望向那宗门至高处、若隐若现的宏伟殿宇轮廓,眼神复又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白日的探查终有局限。有些真相,需要夜幕的掩护才能触及。 第7章 注定殊途 陵溯渊回到静心阁时,暮色已沉。阁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涧清回静坐在蒲团上,闭目调息,周身流转着淡薄的清气,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看来你今日收获不小。”涧清回没有睁眼,声音平静无波。 陵溯渊走到他对面坐下,玄衣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玉清宗的少年郎,倒是比你们这些老家伙有趣得多。”他语带讥诮,目光却锐利如刀,“那个叫逾淮的小子,身上带着不该有的东西。” 涧清回缓缓睁眼,冰蓝色的眸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逾淮是素鸳最看重的弟子。” “素鸳?”陵溯渊挑眉,“又是哪个藏头露尾之辈?” “宗内药师。”涧清回言简意赅,“为人温和,医术精湛,门下弟子无不敬重。” 陵溯渊嗤笑一声:“温和?能让一个毛头小子身上带着能安抚魔气的药香,这份‘温和’倒是颇有意思。”他盯着洞清回,“你们玉清宗,还真是卧虎藏龙。” 涧清回沉默片刻:“素鸳之事,我自有分寸。倒是你,今日可还发现了什么?” “发现你们玉清宗处处是眼睛。”陵溯渊语气转冷,“白日里有个老东西在松林外窥探,气息阴冷,让人作呕。” 涧清回的神色几不可察地凝重了一分:“是玄石师叔。他执掌宗门刑律,向来…不喜外人。” “不喜外人?”陵溯渊冷笑,“我看是不喜我这个‘魔头’玷污了你们玉清圣地的清净吧?怎么,你这个昭明仙尊,连个老顽固都压不住?” “宗门之内,各有执掌。”涧清回的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玄石师叔地位尊崇,便是师尊也要让他三分。” 陵溯渊眼中红芒一闪:“所以你就任由他在外窥探?洞清回,你这仙尊当得还真是憋屈。” “逞一时之快,于大事无益。”涧清回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玄石师叔那边,我自会周旋。你且安心待着,莫要主动招惹。” “周旋?”陵溯渊也站起身,走到他身后,“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周旋。” 就在这时,静心阁外的结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伴随着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 “清回师侄,老夫玄石,有事相商。” 涧清回眸光一凛,迅速看了陵溯渊一眼,眼神中带着警示。陵溯渊会意,冷哼一声,周身魔气瞬间收敛得滴水不漏,整个人如同化作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隐入阁内的阴影中。 涧清回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恢复一贯的清冷,这才扬声道:“师叔请进。” 阁门无声开启,一位身着深灰色道袍的老者迈步而入。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下颌留着一撮精心打理的山羊胡,手持一柄白玉拂尘。虽未刻意释放威压,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气息,已然让阁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正是玄石长老。 涧清回见他进来,立即上前两步,双手在身前交叠,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动作流畅自然,带着刻入骨子里的恭谨:“清回见过师叔。” 玄石长老的目光如电,先是仔细打量了涧清回一番,见他神色如常,周身清气纯净,这才微微颔首,锐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他的目光随即扫过静心阁内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在陵溯渊藏身的阴影处多停留了一瞬,这才淡淡道:“师侄不必多礼。” “师叔请坐。”涧清回侧身让出上首的位置,自己侍立在一旁,姿态恭谨却不失风骨。 玄石却没有立即坐下,拂尘轻摆,目光落在涧清回身上,语气比起方才在门外时,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长辈的关切:“清回,你近日可好?宗门事务繁杂,还要分心他顾,莫要太过劳累。” “劳师叔挂心,一切安好。”涧清回语气平和,微微垂眸,“分内之事,不敢言累。” 玄石看着他这般沉稳守礼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欣赏,又似是无奈。他轻叹一声,终是步入正题:“你的能力,师叔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你将那位从幽冥血海请回的‘客人’,安置在此处,是否太过冒险?”他的语气带着劝诫,而非质问,“我玉清宗万年清誉,不容有失。此等魔头,心性难测,若是生出什么变故,或是其魔气玷污了宗门净土,你待如何?” 阴影中,陵溯渊眼神冰冷,指尖魔气隐现,却又强行压下。 涧清回抬起眼,目光清正,语气坚定却不失恭敬:“回师叔,此事清回自有考量,也已禀明师尊。血海异动关乎三界安危,陵溯渊身系关键,需暂留宗内观察。宗门清誉固然重要,但三界存亡更重。他在此,有我亲自看管,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亲自看管?”玄石长老眉头微蹙,“师侄,非是师叔不信你。只是魔头狡诈,防不胜防。今日午后,便有弟子见到他在松林附近徘徊,还与逾淮那孩子有所接触。”说到此,他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担忧,“逾淮年少单纯,若是被其蛊惑,或是无意间沾染了魔气,伤及根本,这个责任,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他竟连松林之事都已知晓!陵溯渊在阴影中眯起眼,心中杀意翻涌。这老东西,监视得倒是严密。 涧清回眸光微沉,语气依旧平稳:“师叔放心,逾淮之事,我已知晓,不过是寻常偶遇,并无异常。宗门弟子安危,清回自会时刻留意,断不会让他们受到丝毫损伤。” 玄石长老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神色坦然,目光坚定,知晓再劝无用,不由又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清回,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从未行差踏错半分,是宗门最出色的弟子。有些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有些人,注定殊途。”他向前半步,声音压低,“莫要因一些...不该存在的旧日纠葛,误判形势,因私废公,毁了你自己的大好前程啊!” 这话语中的暗示,让隐在暗处的陵溯渊瞳孔骤缩,也让涧清回周身的气息瞬间冰寒了几分,但他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只是声音更清冷了些:“师叔教诲,清回铭记。但我行事,自有我的道理与分寸。公私之间,清回分得清楚,不敢有违师门教诲。” 玄石长老见他如此执拗,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最终化为一声长叹:“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师叔再多言,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了。”他深深地看了涧清回一眼,“只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将来后悔今日决定!” 说罢,他重重一甩拂尘,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那背影,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萧索。阁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阻隔了外界的一切。 阁内恢复了寂静,月光依旧清冷。 陵溯渊从阴影中缓步走出,脸上带着冰冷的玩味:“好一个情深义重的师叔侄。他倒真是关心你。”他走到涧清回身边,看着他依旧挺直却莫名透出几分孤寂的背影,语带嘲讽,“可惜,你这般守礼克制,在他眼中,怕还是不够‘顾全大局’。” 涧清回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他的嘲讽。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玄石长老离去的方向,冰蓝色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盯上你了。”良久,涧清回才低声开口,“近日,安分些。” “安分?”陵溯渊轻笑一声,笑声在寂静的阁内显得格外清晰,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唇边勾起一抹邪肆的弧度,“他越是盯着,我越是想知道,这玉清宗里,到底还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夜色浓稠,静心阁内,两人并肩而立,心思各异。玄石长老的到来,如同一阵寒风,不仅带来了警告,更吹开了掩盖在平静表象下的第一道裂缝。 第8章 月隐夜行 玄石长老那夜的造访,让静心阁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陵溯渊斜倚在院中古松下,指尖把玩着一片枯叶,看似慵懒随意,实则敏锐地感知着那些无形的视线——比起前几日,这些监视的目光变得更加密集,如同蛛网般缠绕着这座院落。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玉清宗如此防备,他偏要看看这潭水有多深。 待到月隐星稀,他终于化作一道虚影,悄无声息地滑出结界。夜色中的玉清宗褪去了白日的庄重,显露出幽深神秘的一面。陵溯渊如鬼魅般在建筑阴影中穿行,决定先去几个关键地点探查。 他沿着记忆中的路径,向那片曾逸出奇异药香的区域潜去。穿过层层殿宇,空气中药草的气息越发浓郁。一条卵石小径蜿蜒通向竹林深处,尽头是几间临水而建的竹舍。 其中一间还亮着温暖的灯火。 陵溯渊隐在一丛茂密的灵植后,目光投向亮灯的竹舍。窗内,素鸳正在专注地处理药材。他的动作精准而优雅,指尖在各类药材间流转。案几上除了常见的草药,还摆放着几株色泽艳丽、形态奇特的植物。 恰在此时,一阵夜风穿过半开的窗户,将素鸳身上那股清冽温润的药香送到陵溯渊鼻尖。这气息与他在逾淮身上嗅到的如出一辙,只是此刻闻到的更加纯粹浓郁,显然是源自其主。陵溯渊不由想起那日逾淮靠近时带来的淡淡药香,想必是常随身侧,自然而然地沾染了这份气息。 “师尊!您要的赤焰草我带来啦!” 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只见逾淮捧着玉盒快步走进竹舍,脸上洋溢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他跑到素鸳跟前,正要献宝似的递上玉盒,却突然注意到案上那株紫得发黑的花瓣。 “师尊,这是墨玉兰?”逾淮的声音立刻带上了几分担忧,“我听说这花毒性极强,您要小心啊。” 素鸳抬起头,露出温和的笑意:“毒能杀人,亦能救人。”他接过玉盒,仔细检查着其中的赤焰草,“关键在用量的把握。就像这墨玉兰,虽是剧毒,却也是解寒髓掌的必备之药。” “原来如此!”逾淮恍然大悟,脸上的担忧瞬间化为钦佩,“师尊懂得真多!” 素鸳轻轻拍了拍徒弟的肩:“医道精深,你要学的还很多。”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温和,“今日在后山可还顺利?” 提及此,逾淮立刻神采飞扬起来:“弟子今日练剑时颇有感悟!那一式流云回雪,终于领悟到了其中关窍……”少年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今日的收获,眉宇间满是蓬勃的朝气。 素鸳耐心地听着,时不时颔首应和,眼中带着师长特有的欣慰。待逾淮说完,他才温声道:“剑道修行,最忌急进。你既已领悟关窍,更要稳扎稳打。” “徒儿明白!”逾淮乖巧应下,又兴致勃勃地道,“对了师尊,今日我在后山还见到一只白狐呢,毛色纯净得很,待明日我去寻些吃食去喂它……” 师徒二人又说了会儿话,逾淮这才依依不舍地告退。 待少年离去后,素鸳继续专注于手中的药材。然而不过片刻,他手中的玉杵突然一顿,目光锐利地转向窗外:“谁在那里?” 陵溯渊浑身一凛,以为自己的行踪已被发现,指尖魔气暗涌,正准备现身,却听见竹林另一侧传来怯生生的声音: “是、是药师大人吗?” 只见一个穿着新晋弟子服饰的年轻人从竹林小径上走出,脸上带着惶恐与不安:“弟子……弟子迷路了…” 素鸳的神情瞬间柔和下来,他推开竹门,语气温和:“莫要惊慌。你是要去何处?” “弟子想去经阁预习明日的功课,谁知在这竹林里转了许久…”那弟子羞愧地低下头。 素鸳浅浅一笑:“经阁在东面,你走反了。”他细心地为那弟子指明方向,“沿着这条小径直走,见到一株三人合抱的古松后右转,再行片刻便能看见经阁的灯火了。” 那弟子连连道谢,正要离去,素鸳又唤住他,递过一盏灯笼:“夜深路暗,带上这个。” 待那弟子千恩万谢地离去后,素鸳站在竹舍前,目送着灯笼的光晕在竹林间渐行渐远,这才转身回到屋内,继续他未完成的配药工作。 陵溯渊在暗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方才那一瞬间,他还以为素鸳发现了自己,却不料是个迷路的弟子。素鸳对待陌生弟子时那份自然而然的关怀,与教导逾淮时的耐心如出一辙,让人很难不对这样的长者产生好感。 又观察了片刻,见素鸳始终专注于药材之中,陵溯渊这才悄然离去。 离开药庐后,陵溯渊转向经阁方向。经阁位于主峰后山,夜色中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他避开正门,从侧面悄然潜入。 阁内书香弥漫,陵溯渊借着微弱的光线在书架间穿行。他在“宗门纪要”的书架前停下,取下一卷《玉清宗门录》快速翻阅。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页记载上:“玄凌宗覆灭之役,宗门遣弟子三十人往援,皆殁。” 这段简短的记载让陵溯渊心头一震。玉清宗当年竟然派过援兵?这与他知道的版本截然不同。 就在他凝神思索时,经阁外传来涧清回清冷的声音:“今夜可有什么异常?” 陵溯渊立即将书卷归位,悄无声息地从后窗掠出,隐入夜色之中。 回到静心阁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洞清回不知何时已等在院中,见他归来,只是淡淡看了一眼。 “夜露深重。”涧清回将一件外袍放在石桌上,转身离去。 陵溯渊看着那件素白的外袍,又想起今夜所见种种。经阁中的秘录,还有涧清回这若即若离的态度…… 这玉清宗,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似乎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在这重重迷雾中,每人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第9章 剑坪争议 晨光透过静心阁的窗棂,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陵溯渊斜倚在窗边,指尖把玩着一片竹叶,神色慵懒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院外巡逻弟子的脚步声比往日密集,显然玄石长老那夜的造访让整个玉清宗都绷紧了神经。 涧清回静立在院中古松下,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晨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衬得他越发清冷出尘。 “今日我要去主殿议事。”他声音平静无波,“你…”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轻弟子快步走进,见到涧清回立即躬身行礼,姿态恭敬: “弟子拜见昭明仙尊!” 那弟子抬起头,目光触及陵溯渊时明显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强自镇定地禀报:“玄石长老请您即刻前往剑坪,逾淮师兄与赵凛师兄起了争执,眼看就要动手了!” 涧清回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所为何事?” 弟子犹豫地看了眼陵溯渊,压低声音:“是为了…焚血魔君留在宗门的事。赵凛师兄言语间对仙尊多有不敬,逾淮师兄一时激愤就……” 陵溯渊轻笑一声,随手将竹叶碾碎:“本君倒是成了是非源头。” 涧清回并未理会他的嘲讽,只淡淡道:“带路。” 剑坪位于主峰东侧,青石铺就的场地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此刻坪上已经围了不少弟子,中央两道身影正在对峙。 逾淮手持千秋,剑尖微颤,脸上带着少见的怒意。他对面的赵凛,正是那日在莲池畔挑衅陵溯渊的玄石座下弟子。 “…焚血魔君留在宗门,本就是违背祖训!”赵凛声音高昂,刻意让周围弟子都能听见,“逾淮,你年纪尚轻,莫要被人蒙蔽了双眼!” 逾淮握紧剑柄,声音清亮:“昭明师叔行事自有考量!你们在背后非议师长,才是真正有违门规!” “考量?”赵凛冷笑,“什么考量会让一个魔头留在玉清宗?要我说,分明是……” “住口。” 清冷的声音自人群外传来,众弟子闻声纷纷让开道路,躬身行礼:“拜见昭明仙尊!” 涧清回缓步走来,目光在场中扫过,最后落在逾淮身上:“收剑。” 逾淮咬了咬唇,不情不愿地收剑入鞘,却仍倔强地站在原地。 玄石长老从另一侧走来,面色阴沉:“清回,你来得正好。看看你带回来的焚血魔君,已经在宗门内引起多大的风波!” 陵溯渊慢悠悠地跟在涧清回身后,闻言唇角微扬:“玄石长老此言差矣,分明是贵宗弟子管教无方。” 玄石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涧清回目光平静地看向赵凛:“继续说。” 赵凛在涧清回的注视下略显不安,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弟子只是觉得,焚血魔君留在宗门终究不妥。万一他日生出事端,岂不是……” “质疑尊长,该当何罪?”涧清回声音依旧平静,却让赵凛瞬间冷汗涔涔。 这时逾淮忍不住开口:“才不是!师叔,他们不仅非议焚血魔君,还说您…说您被他蛊惑了心智……” 此言一出,周围弟子纷纷色变。 玄石长老厉声道:“赵凛,此话当真?” 赵凛慌忙躬身:“弟子…弟子只是一时失言……” 涧清回沉默片刻,目光转向玄石:“师叔以为该如何处置?” 玄石沉着脸道:“双方各有过错。逾淮冲动拔剑,赵凛非议师长,各领五十杖刑,以儆效尤。” 这个处罚可谓相当严厉。两人脸色发白。 就在这时,素鸳匆匆赶来。他看到场中的情形,眉头微蹙,快步走到玄石面前行礼: “长老,孩子们年轻气盛,难免有冲动的时候。五十杖刑未免太重,怕是会伤及根基。不如让他们清扫剑坪十日,以示惩戒?” 玄石看了眼素鸳,又看了眼始终沉默的涧清回,最终冷哼一声:“既然药师大人开口了,那就按你说的办。不过……”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赵凛和逾淮:“若有再犯,定不轻饶!”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已经了结时,陵溯渊却忽然开口:“且慢。” 他缓步走到赵凛面前,唇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本君记得你。那日在莲池畔,你也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赵凛脸色一白,下意识后退半步。 陵溯渊却不再看他,转而看向玄石:“长老处置弟子,本君不便过问。不过……” 他话音一转,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弟子:“既然诸位对本君的去留如此关心,不如本君今日就在此立个规矩。” 他指尖凝聚起一缕暗红色的魔气,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符文:“往后谁若再妄议本君,便尝尝这蚀心咒的滋味。” 那符文在空中缓缓旋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众弟子纷纷变色,就连玄石长老也皱紧了眉头。 “陵溯渊!”玄石厉声喝道,“玉清宗内,岂容你放肆!” 陵溯渊轻笑一声,指尖微动,那道符文骤然消散:“开个玩笑罢了,长老何必动怒。” 他转身看向涧清回,眼中带着戏谑:“仙尊觉得如何?” 涧清回眸光微沉:“回静心阁。” 这简短的四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陵溯渊挑了挑眉,倒也没再纠缠,慢悠悠地跟着涧清回离开了剑坪。 待他们离去后,素鸳看着陵溯渊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他轻轻拍了拍逾淮的肩:“随为师回药庐,有些事要嘱咐你。” 回到药庐,素鸳取出一枚白玉令牌递给逾淮:“这是为师特制的护身符,你随身带着。” 逾淮接过令牌,疑惑道:“师尊,这是……” 素鸳轻叹一声:“焚血魔君修为深不可测,方才那道蚀心咒虽说是玩笑,但难保他日后不会动真格。这令牌能在危急时刻护你周全。” 逾淮握紧令牌,低声道:“徒儿明白了。” 就在此时,一个执事弟子匆匆而来,神色凝重:“启禀药师大人,方才接到消息,山下的清河镇出现怪异疫病,已有数十人染病。” 素鸳闻言立即上前:“可知道是何症状?” “发热、咳血,身上会出现黑色斑纹。”弟子答道,“镇上的医师都束手无策。” 素鸳眉头紧锁:“此事不容耽搁。我即刻准备药材,前往清河镇。” 逾淮立即抬头:“徒儿愿随师尊同往!” 素鸳沉吟片刻,微微颔首:“也好,正好让你历练一番。” 待素鸳师徒匆匆离去准备后,玄石从暗处走出,望着他们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与此同时,静心阁内。 陵溯渊斜倚在榻上,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调侃道:“仙尊方才为何阻止本君?莫非是心疼那些弟子?” 涧清回静立在窗前,背影挺拔如松:“玉清宗内,不容杀孽。” “杀孽?”陵溯渊轻笑,“不过是吓唬他们罢了。” 他放下茶盏,目光若有所思:“那个温润如玉的药师,对待徒弟倒是颇为爱护。” 涧清回转身看他,眸光深沉:“素鸳药师仁心仁术,宗门上下无不敬重。” 陵溯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望向窗外。药庐方向,素鸳师徒的身影正匆匆离去,想必是赶往清河镇救治疫病。 这玉清宗,倒是比他想象的有趣的多。 第10章 清河疫影 暮色四合,清河镇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素鸳带着逾淮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几处民居门前挂着白幡,在晚风中无力地飘荡。 “师尊,这疫病来得蹊跷。”逾淮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镇上的人说,第一个发病的是个采药人,从后山回来后就开始发热咳血。” 素鸳微微颔首,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他轻轻推门而入,只见一个老者蜷缩在草席上,面色灰败,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诡异的黑色斑纹。 “老丈。”素鸳蹲下身,指尖泛起温润的白光,轻轻按在老者腕间。 老者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在素鸳月白色的道袍上停留片刻,声音嘶哑:“这服饰…仙长可是来自九重天?” “老人家好眼力。”素鸳温声应道,取出银针,手法娴熟地在几个穴位落下。随着银针颤动,老者身上的黑斑似乎淡了几分。 逾淮在一旁准备药材,忽然低呼一声:“师尊,您看这黑斑…好像在动!” 素鸳凝神细看,果然见那黑斑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微微蠕动。他眉头紧锁,取出一枚玉瓶,将少许药粉洒在黑斑上。药粉触及之处,黑斑立即剧烈扭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这不是普通的疫病。”素鸳神色凝重,“倒像是…蛊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身着青灰色道袍的修士快步走进,为首的是个严肃的青年。他看到素鸳,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拱手道:“原来是玉清宗的素鸳药师。在下青云观明镜,奉命前来查探疫情。” 素鸳起身还礼:“明镜道长来得正好。这疫情颇为蹊跷,似乎与蛊毒有关。” 明镜道长蹲下身检查老者的情况,脸色越来越凝重:“确实是蛊毒。而且…这手法很像是南疆‘万蛊门’的路数。” “万蛊门?”逾淮疑惑地重复,“他们不是百年前就被各大仙门联手剿灭了吗?” 明镜道长摇头:“万蛊门虽灭,但他们的蛊术却流传了下来。这些年,我们在各地都发现过类似的案例。” 素鸳沉吟道:“若真是万蛊门的余孽,事情就复杂了。” 与此同时,静心阁内。 陵溯渊站在窗前,望着渐沉的暮色。远处的玉清宗主殿灯火通明,想必是在商议清河镇的疫事。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些自诩正道的仙门,遇到事情也不过如此。 “看来仙尊又要忙碌了。”他转身看向静坐在蒲团上的涧清回,“不如让本君去瞧瞧?说不定能帮上忙。” 涧清回缓缓睁眼:“此事凶险,你不必涉险。” “凶险?”陵溯渊踱步到他面前,“仙尊是担心本君,还是担心本君趁机作乱?” 涧清回目光微动:“皆有之。” 这坦诚的回答让陵溯渊一怔,随即轻笑:“仙尊倒是直白。不过……”他指尖凝聚起一缕暗红魔气,那魔气在空中化作一只小小的蛊虫虚影,“在幽冥血海三百年,什么样的蛊毒没见过?或许本君真能帮上忙。” 涧清回注视着他手中的蛊虫虚影,良久,终是微微颔首:“同去可以,但要谨记……” “知道知道。”陵溯渊漫不经心地摆手,“不可伤人,不可离你太远。仙尊还真是…谨慎。” 二人来到主殿时,玄石长老正在大发雷霆:“万蛊门?!他们不是早就灭门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清河镇?” 素鸳的虚影浮现在殿中水镜上,神色疲惫:“长老,青云观的明镜道长也确认了,这确实是万蛊门的手法。而且…这蛊毒能在人体内自行繁殖,若不及时控制,恐怕……” “恐怕什么?”玄石追问。 “恐怕会蔓延至整个东域。”素鸳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沉重。 殿内一片哗然。 陵溯渊轻笑一声,引得众人侧目。玄石怒目而视:“焚血魔君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陵溯渊慢悠悠地走到水镜前,“只是觉得有趣。万蛊门覆灭百年,如今突然重现,还在玉清宗脚下的清河镇投放蚀心蛊……” 他指尖的蛊虫虚影振翅飞向水镜:“这蚀心蛊需以活人精血喂养百日方能成形。看这黑斑的纹路,分明是已经成熟了的蚀心蛊。若不是有人故意投放,难道它们是自己长腿跑到清河镇的不成?” 涧清回突然开口:“可能查出源头?” 陵溯渊看向水镜中的素鸳:“这就要问素鸳药师了。第一个发病的采药人,最后去过哪里?” 素鸳沉吟片刻:“后山,他说去过镇子后山的古墓附近采药。” “古墓?”玄石脸色一变,“可是那个封印着上古魔物的古墓?” 水镜中的素鸳点了点头。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陵溯渊却笑了起来:“有意思。封印魔物的古墓附近出现万蛊门的蚀心蛊…仙尊,看来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都要深啊。” 涧清回没有回应,对水镜中的素鸳道:“守住清河镇,我们即刻就到。” 水镜消散后,玄石急道:“清回,你当真要带他去?” “既然他认得此蛊,或许真有办法。”涧清回目光扫过陵溯渊,“事不宜迟。” 离开主殿,夜色已深。陵溯渊忽然道:“仙尊不觉得奇怪吗?” “何处奇怪?” “万蛊门百年前就已经覆灭,蚀心蛊的培育之法也应当失传了才对。”陵溯渊目光深邃,“如今突然重现,而且偏偏是在玉清宗脚下…” 涧清回脚步微顿:“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陵溯渊唇角微扬,“或许有人借万蛊门之名,行不可告人之事。” 暮色深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山门的路上。而在他们身后,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掠过殿宇,朝着药庐的方向而去。 药庐内,素鸳的另一个徒弟正在整理药材,忽然看见一道黑影闪过。他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却什么也没有。 “奇怪…”他喃喃自语,继续手中的工作,却没有注意到,一枚黑色的蛊卵,已经悄然混入了待煎的药材中。 第11章 古墓迷雾 月隐星沉,清河镇后山的古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浓重的雾气笼罩着整片山林,连平日里聒噪的夜枭都噤若寒蝉,只有偶尔从林间传来的悉索声,为这死寂的夜色平添几分诡异。 涧清回与陵溯渊并肩走在最前,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远得生疏,也不近得亲密。身后跟着的一队玉清宗精锐弟子个个神情凝重,手中特制的明珠散发出莹白的光晕,却也只能在浓雾中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陵溯渊忽然停下脚步,玄色衣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修长的指尖捻起一缕雾气,那雾气竟在他指间凝而不散,仿佛有生命般缠绕不去。“这雾气…”他微微眯起眼,“带着股甜腻的腐朽气息,倒像是某种蛊虫分泌的毒瘴。” 涧清回微微颔首,抬手示意众人止步。他指尖清光流转,一道净世咒缓缓展开,那清圣的光芒如同旭日初升,前方的浓雾如遇克星般稍稍退散。“确是蛊毒,但比镇上的更加阴毒。”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凝重。 越往古墓深处,雾气越发粘稠,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腐气味,隐约还能听见细微的窸窣声,仿佛有无数小虫在暗处爬行,那声音细密得令人头皮发麻。 古墓入口处,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身上的黑斑已经蔓延至全身,在明珠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油光。最令人心惊的是,这些尸体的眼眶深陷,面容扭曲,仿佛在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看衣着是镇上的采药人。”一个弟子上前查验,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惧,“他们身上的黑斑…好像在动。” 陵溯渊蹲下身,玄衣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铺开。他指尖悬在一具尸体的黑斑上方寸许距离,那黑斑竟似活物般微微蠕动,甚至朝着他指尖的方向缓缓移动,仿佛在渴望着新鲜的血肉。 “蚀心蛊已经成熟到能够自主觅食了。”他站起身,眼底泛起一丝凝重,“这古墓里,怕是不止蛊毒这么简单。” 涧清回指尖清光大盛,一道更为强力的净世咒展开,终于驱散了前方浓雾。古墓深处的景象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一尊巨大的青铜鼎矗立在墓室中央,鼎身刻满诡异符文,那些符文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芒。鼎中不断吞吐着黑气,每一次吞吐都让周围的空气更加污浊,那黑气中隐约可见细小的虫影翻飞。 “万蛊鼎…”陵溯渊眯起眼,语气中带着罕见的严肃,“百年前随万蛊门一同消失的邪物,据说能孕养万蛊,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他们准备上前细查时,一道黑影快如鬼魅般从鼎后窜出,直扑众人面门。那速度之快,带起的阴风让几个弟子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涧清回袖袍翻飞,一道清光结界瞬间展开。那黑影撞在结界上,发出刺耳尖啸。借着清光,众人这才看清那竟是个半人半蛊的怪物——它的半边脸还保留着人形,另半边却已经化作蠕动的虫躯,周身黑气缭绕,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退后!”涧清回低喝,指尖法诀变幻,结界顿时光芒大盛。 却见陵溯渊已经抢先出手,暗红魔气化作数道锁链,将那蛊人牢牢缚住。他缓步上前,指尖轻点蛊人眉心,魔气如丝般探入,那蛊人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记忆被人抹得干干净净。”片刻后,他收回手,眉头微蹙,“下手之人很是谨慎,连一丝神魂印记都没留下。” 突然,古墓深处传来一声闷响,整个墓穴开始剧烈摇晃,顶部的碎石簌簌落下。那尊万蛊鼎突然剧烈震动,鼎身上的符文发出刺目的红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墓穴要塌了!”弟子们惊呼。 涧清回当机立断:“全部退出古墓!” 众人匆忙后撤。陵溯渊却站在原地,目光紧锁那尊万蛊鼎:“这鼎里定有蹊跷。” 话音未落,万蛊鼎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黑光,鼎身裂开数道缝隙,一道黑影从中窜出,快如闪电般向外逃去。那黑影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为之扭曲。 “想走?”陵溯渊冷哼一声,魔气化作巨网罩下。 那黑影在千钧一发之际身形诡异地扭曲,竟是凭空撕开一道裂缝,瞬息间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诡异气息。 涧清回眸光一凝,空间法术? 待他们退出古墓,整座山体已经坍塌大半,扬起的尘土弥漫在夜空中。这时,一队身着星纹道袍的修士匆匆赶来,为首的是个气度不凡的男子,衣袂在夜风中翩飞,周身散发着与涧清回相似的清圣气息。 “天机阁星衍。”男子向涧清回拱手,目光在扫过陵溯渊时微微一顿,却很快恢复如常,“这位是…” “焚血魔君。”陵溯渊漫不经心地答道,目光却仍盯着古墓的方向,仿佛在追寻那道消失的黑影留下的痕迹。 星衍神色不变:“方才可是有空间法术的波动?我在三里外就感知到了异常的空间扭曲。” 涧清回将古墓中的见闻简要说明,特别提到那黑影施展的诡异身法。 星衍沉吟道:“撕裂空间…这手法确实罕见。我曾在阁中古籍上见过类似记载,据说是某个已经失传的秘术。” 就在这时,一个弟子急匆匆来报,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仙尊!清河镇被一道诡异结界封锁了,素鸳药师他们全被困在里面!青云观的道友也在其中!” 众人急忙赶到清河镇外,只见一道透明结界将整个镇子笼罩,结界上流光闪烁,隐约可见奇异符文流转。那结界不仅隔绝了内外,更在不断吸收周围的灵气,结界表面的光芒随着灵气的吸收而越发炽盛。 青云观的明镜道长正在结界外焦急踱步,见到众人赶来,急忙迎上前来:“这结界古怪得很,我们试尽方法都无法破开。方才还有几个弟子想要强闯,结果都被结界反弹了回来,受了不轻的伤。” 陵溯渊上前,指尖魔气轻触结界,顿时激起一阵涟漪,那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结界表面:“这结界蕴含着时空之力,而且还在不断强化。若是等到它完全成型,恐怕就连仙尊也难轻易破开。” 结界内,素鸳正在全力救治感染的修士。逾淮跟在他身侧,脸色苍白:“师尊,这结界似乎……弟子觉得体内的灵力正在缓慢流失。” 素鸳温声安抚:“莫慌,守住心神。”然而当他为一位修士诊治时,目光在那人手臂的黑斑上停留了一瞬——那些黑斑的分布,隐约构成一个奇特的图案,那图案让他想起某本古籍上的记载,心中不由一沉。 结界外,陵溯渊忽然道:“仙尊可还记得,百年前那场大战中,有几个擅长时空法术的修士?” 涧清回沉默片刻,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追忆:“记得。虚空殿的余孽,但他们应该都已经……” “都陨落了?”陵溯渊轻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诮,“或许有人活了下来,或许…有人得到了他们的传承。” 星衍接话道:“据天机阁记载,虚空殿覆灭前,确实有一批典籍不翼而飞。当时都以为是毁于战火,如今看来……” 就在众人商议对策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缕极细的黑气正悄无声息地渗入结界,那黑气细若游丝,却带着与万蛊鼎上相似的符文闪烁,它如同有生命般在结界内游走,最终朝着素鸳的方向蔓延而去。 夜色渐深,清河镇的危机仍在持续。而在远处的山巅,一道黑影静静伫立,宽大的斗篷在夜风中翻飞,遮住了他的面容。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漆黑的蛊卵,那蛊卵在他指尖跳动,仿佛随时都会破壳而出。 “游戏,才刚刚开始……”低沉的笑声在夜风中消散,那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消失,只留下一地清冷的月光。 第12章 结界内外 黎明将至,清河镇外的气氛却比深夜还要凝重。那道透明的结界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流光,表面符文流转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随时都会引发什么异变。 陵溯渊眯眼打量着结界,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结界倒是有些意思。”他指尖暗红魔气流转,却没有立即出手,反而好整以暇地观察着结界上符文的运转规律。 涧清回静立在一旁,目光如水:“结界与镇中生灵气息相连,强行破除恐会伤及无辜。” 结界内,情况正在急剧恶化。那些被蛊毒感染的修士开始出现更剧烈的异变,他们身上的黑斑如同活物般蠕动,隐约组成诡异的飞蛾图案。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些黑斑正在汲取宿主的生机,不少修士已经气息奄奄。 逾淮护在素鸳身前,长剑在身前划出一道弧光,将几个摇摇晃晃走来的感染者挡在丈许之外。少年的额角已经渗出细汗,但握剑的手依旧稳定。他虽然天赋出众,但终究修为尚浅,面对如此诡异的状况,已然有些吃力。 素鸳快速取出一个玉瓶,将其中药粉洒向四周。药粉触及黑斑,发出“滋滋”的声响,暂时抑制了黑斑的扩散。“坚持住,仙尊他们定会设法相救。”他温声安抚着弟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结界之外。 就在这时,结界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那些感染者身上的黑斑同时亮起,在空中交织成一个巨大的飞蛾虚影。虚影双翅振动间,整个清河镇的空间都开始扭曲,房屋的轮廓变得模糊,地面出现道道裂痕。 “不好!”逾淮惊呼一声,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飞蛾虚影下方传来,要将他拉扯过去。他急忙运功抵挡,却仍是踉跄着向前滑了几步。 千钧一发之际,结界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剑鸣。只见一道清光如流星般划过,精准地击中结界的某个节点。与此同时,暗红魔气化作数道锁链,缠绕在飞蛾虚影的翅膀上。 结界应声而碎,涧清回与陵溯渊的身影同时出现在镇中。 “退后。”涧清回袖袍一挥,一道柔和的力道将逾淮送到安全距离,自己则迈步上前,与那飞蛾虚影正面相对。 陵溯渊的魔气锁链越收越紧,飞蛾虚影发出刺耳的嘶鸣。他冷笑一声:“装神弄鬼!”魔气骤然爆发,虚影顿时溃散成漫天光点。 然而就在虚影消散的瞬间,一道细微的空间波动引起了陵溯渊的注意。他猛地转头,只见一个感染者身上不知何时开启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空间通道,正在快速扩大。 “想逃?”陵溯渊正要出手,那通道中却突然射出一道黑光,直取正在救治伤者的素鸳。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逾淮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师尊小心!” 就在黑光即将击中素鸳的瞬间,一道清光后发先至,精准地拦在了黑光前。涧清回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素鸳身侧,指尖清光流转,将那道黑光牢牢定在半空。 众人这才看清,那黑光中竟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飞蛾,翅翼上点缀着星辰般的斑点,眼中泛着诡异的红光。 “虚空蛾。”星衍快步上前,指尖银光闪烁,在那飞蛾周围布下数道封印,"果然是它们。" 就在这时,那只飞蛾突然自爆,化作一团黑雾。黑雾中,一个模糊的声音缓缓响起:“时机未到……我们还会再见的……” 陵溯渊冷哼一声,魔气如潮水般涌向黑雾,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跑得倒快。” 危机暂时解除,众人都松了口气。逾淮快步走到素鸳身边,脸上还带着后怕:“师尊,您没事吧?” 素鸳轻轻摇头,目光却落在那些昏迷的感染者身上:“这虚空蛾来得蹊跷。它们明明有机会带走这些感染者,为何要突然撤退?” 涧清回俯身检查一个感染者身上的黑斑,指尖清光流转:“这些黑斑在汲取宿主生机的同时,也在记录他们的修炼功法。” 陵溯渊把玩着指尖一缕未散的黑雾,忽然道:“看来有人在做某个实验。这些感染者,都是实验品。” 星衍闻言脸色微变:“莫非是想通过研究各派功法,找出什么破绽?” 就在这时,一个玉清宗弟子匆匆来报:“昭明仙尊,我们在镇外发现了一个昏迷的修士,但身上没有任何门派的标识。” 众人赶到镇外,只见一个身着灰色劲装的年轻男子倒在地上,气息微弱。他的衣袖被撕裂,露出的手臂上赫然刻着一个飞蛾图案,与感染者身上的黑斑图案一模一样,只是这个图案是被人用利器刻上去的。 素鸳仔细检查后,神色凝重:“这个图案是近期才刻上去的,手法很粗糙,像是仓促之间所为。” 陵溯渊忽然俯身,从那人紧握的手心中取出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复杂的纹路,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星衍接过玉佩,仔细端详后脸色骤变,“这是天机阁内门弟子的身份玉佩!” 涧清回眸光一凝:“此人可是天机阁弟子?” 星衍摇头:“我从未见过他。但这玉佩确实是真的,而且…”他翻转玉佩,露出背面刻着的一个细小符文,“这是最高级别的密探才会有的标记。” 逾淮忍不住问道:“天机阁的密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昏迷在此?” 星衍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快速在那人身上点了几下。随着他的动作,那人缓缓醒转,看到众人后先是一惊,随即露出焦急之色: “快…快去禀报阁主…虚空殿…他们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再次陷入昏迷。 陵溯渊把玩着那枚玉佩,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看来,这场戏是越来越精彩了。” 晨曦终于完全照亮了大地,但每个人心头都笼罩着一层更深的迷雾。虚空殿、天机阁、神秘的实验……这一切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第13章 蛛丝马迹 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清河镇却依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细密的晨露沾湿了屋檐下的蛛网,在朝阳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与院落里弥漫的压抑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个天机阁密探被安置在镇中唯一还算完整的宅院里,素鸳正在全力施救。药香与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空气中交织,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味道。逾淮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师尊指尖银光流转,在那密探周身要穴疾点。少年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中既有担忧,又有对眼前诡异景象的困惑。 每一次银针落下,都有一道黑气从穴位中逸出,在空中扭曲成飞蛾的形状,发出细微的振翅声。那些飞蛾虚影栩栩如生,翅翼上的斑点清晰可见,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空飞去。 陵溯渊慵懒地靠在门框上,玄色衣袍在晨光中泛着幽暗的光泽。他指尖暗红魔气流转,每当一只飞蛾虚影成形,他便随手将其碾碎,动作随意得仿佛在拂去尘埃,眼神中却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这咒术倒是别致。”他把玩着指尖一缕未散的黑气,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以飞蛾为媒,窃取记忆,倒是与虚空殿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如出一辙。看来这百年来,他们的手段越发精进了。” 涧清回静立在窗边,晨光透过窗棂在他素白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目光落在院中那棵半枯的槐树上,枝桠间依稀可见几片新发的嫩芽,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此人既能逃出来,必是掌握了什么关键线索。” 星衍在屋内踱步,天机阁特制的星纹道袍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银辉。他时不时停下脚步,查看密探的状况,眉宇间的焦虑显而易见。“这咒术极其阴损,不仅想要他的命,还要在他死前榨取全部记忆。施咒之人手段狠辣,绝非寻常之辈。” 突然,床上的密探剧烈地抽搐起来,口中溢出浓黑的血沫。素鸳急忙施针,银针在他指尖化作道道流光,精准地刺入各大要穴。然而为时已晚,密探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猛地睁大眼睛,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星衍的衣袖: “九…九嶷山……”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突然化作一团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在空气中。唯有那枚天机阁的玉佩,“铛”的一声落在地上,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星衍俯身捡起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连尸骨都不留下,好狠毒的手段。” 陵溯渊却慢悠悠地蹲下身,玄色衣摆铺散在地。他指尖轻触玉佩落地之处,那里的青石板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裂痕中隐约有流光闪烁。“看来,他临死前还给我们留了个消息。” 众人凝神看去,只见那裂痕中的流光缓缓凝聚,最终浮现出几行模糊的字迹: “九嶷山…秘境开…月圆时……” 逾淮忍不住上前一步,眉宇间满是困惑:“九嶷山?那不是百年前就崩塌的仙山吗?据说与虚空殿、万蛊门在同一场大战中覆灭。师尊曾说过,那场大战后,整座山体都化为了废墟。” 星衍神色凝重地点头:“不错。根据天机阁的记载,九嶷山确实是虚空殿最后的据点。但是…”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玉佩,“不久前我们收到一些零散的消息,说九嶷山一带出现了异常的空间波动。原本以为是谣传,现在看来……” “空间波动?”陵溯渊轻笑一声,站起身理了理衣袖,“看来这修真界,比本君想象的要热闹得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青云观的明镜道长带着几位弟子快步走进,青色道袍上还沾着晨露,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我们收到消息就立刻赶来了。”他的目光在屋内扫过,最后落在星衍手中的玉佩上,“听说虚空殿重现?这可不是小事。” 他身后跟着几位三大仙门的精英弟子,个个神色凝重。显然,清河镇的消息已经以惊人的速度传开了。 明镜道长继续说道,语气严肃:“青云观古籍中也有记载,九嶷山崩塌前,虚空殿确实在那里进行过某种秘密实验。据说与时空操纵有关,但具体内容已经失传。”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质疑与担忧交织在空气中。一个年轻的天机阁弟子低声道:“可是九嶷山都崩塌百年了,怎么可能还有秘境开启?” 陵溯渊冷眼看着这场面,忽然对涧清回低声道:“仙尊不觉得奇怪吗?消息传得未免太快了些。从我们发现那个密探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 涧清回眸光微动,尚未开口,忽见天际一道剑光疾驰而至。那剑光精准地落在院中,化作一个玉清宗执事弟子,对着涧清回躬身行礼: “启禀仙尊,宗门刚收到密报,九嶷山遗址附近发现了这个。”弟子奉上一块残破的玉简,玉简上刻着的,正是那个令人不安的飞蛾图案。 星衍快步上前接过玉简,指尖在玉简表面轻轻划过,闭目感知片刻后脸色一变:“这玉简上的气息确实与百年前虚空殿遗物上的气息相同。而且这玉简的材质,是九嶷山特有的星纹玉。” 素鸳温声开口:“玉简中可还有其他线索?” 星衍指尖在玉简上轻轻一点,一道微弱的光影投射在空中。那光影中显现出一幅残破的地图,地图中央正是九嶷山的轮廓,山体上标注着数个奇怪的符号,符号间由细线相连,构成一个复杂的图案。 “这些符号…”明镜道长皱眉细看,“似乎是某种空间坐标,但排列方式很是古怪,与我见过的任何阵法都不同。” 就在这时,那枚天机阁的玉佩突然发出微弱的光芒。星衍拿起玉佩,只见上面的符文正在缓缓流转,最终指向东北方向。更令人惊讶的是,玉佩表面的温度也在逐渐升高。 “这个方向…”星衍脸色微变,“确实是九嶷山遗址所在的方位。而且玉佩出现这种反应,说明那里确实有异常的空间波动。” 一个青云观弟子忍不住质疑道:“单凭一块玉佩和一块玉简,就要我们相信虚空殿重现?九嶷山都崩塌百年了,就算真有什么秘境,恐怕也早已毁于一旦了。” “是不是真的,一试便知。” 陵溯渊突然出手,魔气化作一道暗红的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人群中的一个青衣修士。那修士反应极快,身形诡异地扭曲,竟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这一击,动作之敏捷远超寻常修士。 “焚血魔君这是何意?”青衣修士脸色难看,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陵溯渊却不答话,魔气再变,如一张大网般罩下。这次那修士再也无法躲避,被魔气牢牢缚住。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那修士的面容开始扭曲变化,最终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的衣袖被魔气撕裂后,露出的手臂上赫然刻着一个飞蛾图案——与之前那个天机阁密探手臂上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个图案的颜色更加鲜红,仿佛刚刚刻上去不久。 陵溯渊唇角微扬,指尖把玩着一缕魔气:“现在,还有人觉得这是假的吗?” 院中一片死寂,只能听到众人沉重的呼吸声。那个被制住的修士突然发出一声尖啸,整个人也化作黑雾消散,只留下一地狼藉。 涧清回缓步上前,清冷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虚空殿既然已经现身,三大仙门当同心协力。” 星衍点头,神色凝重:“当务之急,是查明九嶷山的真相。若虚空殿真的死灰复燃,后果不堪设想。” 素鸳轻叹一声,指尖捻着一枚银针:“只怕这九嶷山中,藏着比我们想象中更大的秘密。百年前的那场大战,或许远没有我们知道的那么简单。” 陵溯渊把玩着指尖的魔气,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本君在幽冥血海困守三百年,倒是错过了不少好戏。看来这次,不会让我失望了。” 逾淮站在素鸳身后,望着东北方向的天空,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不安。清晨的阳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他总觉得,那个百年前崩塌的九嶷山,将会揭开一个惊天的秘密。 而在众人看不见的阴影处,一只飞蛾悄无声息地振翅飞走,翅上的斑点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很快便消失在晨光之中。那飞蛾飞去的方向,正是东北方的九嶷山遗址。 第14章 同道切磋 清河镇的尘埃勉强落定,留下的废墟与疑云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三大仙门的人马并未立即散去,以玉清宗为暂时的中枢,商议着下一步动向。静心阁外,往日只有松涛与仙鹤清唳的静谧被一种无形的紧绷感取代。 陵溯渊慵懒地倚在院门边,看着远处广场上聚集的各色人影,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看来这出‘同仇敌忾’的戏码,颇合魔君眼缘?”涧清回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带情绪。 他未回头,嗤笑一声:“戏码是不错,只是台下看久了,难免腻味。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九重天上的算计,比凡间市井的讨价还价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涧清回移至他身侧,与他一同望向那片喧嚣。“维系表象,亦是稳固秩序所需。” “秩序?”陵溯渊终于侧首,目光如淬了冰的刀锋,刮过身边人完美的侧脸,“就像三百年前,用一个玄凌宗和一个我的牺牲换来的‘秩序’?” 涧清回冰封般的面容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没有移开视线,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有极薄的冰层承受着压力。“旧事,必有其时。而今九嶷山之变,关乎三界生灵,非个人恩怨可类比。” “好一个‘非个人恩怨可类比’!”陵溯渊逼近一步,周身空气因隐而不发的魔气而凝滞,“你总是如此,用大义、用苍生、用这三界做你沉默的盾牌!当年如是,今日亦如是!” 就在这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气氛中,一个带着几分清朗与犹豫的声音插了进来: “昭明师叔……还,还有魔君……”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逾淮站在不远处回廊下,手里捧着个精致的食盒,脸上带着些许闯入不该看之地的窘迫。 陵溯渊周身那骇人的气息倏然收敛,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小子,何事?” 逾淮定了定神,走上前,将食盒放在院中石桌上:“弟子奉师尊之命,送来些清心凝神的药膳。”他顿了顿,看向陵溯渊,“师尊特意嘱咐,这药膳用了些温和的灵材,对调和异种气息亦有微效,请魔君尝尝。” “哦?”陵溯渊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药师大人真是有心了。代本君谢过他。” 逾淮见他并未排斥,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漾开明亮的笑意:“是!师尊他总是记挂着所有人。”他恭敬地向两人再行一礼,便转身步伐轻快地消失在松林小径的尽头。 看着那充满活力的背影消失,陵溯渊脸上的笑意淡去。他走到石桌旁,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食盒表面,感受着其中隐隐散发出的、那缕能让他体内躁动魔气都略感平复的奇异药香。 “你们这药师,倒是养了个好徒弟。”他语气平淡。 涧清回的目光亦停留在那小路尽头,淡淡道:“逾淮心性纯良,确是难得。” “璞玉易折。”陵溯渊漫不经心地抛下一句,随即转身向院内走去,“告诉外面那些人,九嶷山,本君可以走一趟。不过,别跟本君扯什么苍生大义。” 他脚步一顿,侧过半张脸,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沉积了三百年的迷雾。 “本君只是想亲眼看看,到底是谁,在幕后拨弄风云。看看当年的旧账,与今日的新局,是否系于同一根丝线。” 语毕,他不再停留,玄色身影没入阁内的阴影中。 涧清回独自立于院中,许久,才极轻地吁出一口气。他抬指,清光流转,一道无形的隔音结界悄然笼罩了小院。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傍晚时分,松涛声愈响,一道身影伴着清朗的笑声落在静心阁外:“昭明仙尊,叨扰了!” 霜怜目光在院中一扫,便朗声道:“在下青云观霜怜,特来拜会焚血魔君,有事请教!” 陵溯渊懒洋洋的声音自阁内传出:“本君与青云观,素无往来。” 霜怜浑不在意,笑嘻嘻地走到阁门前:“正是素无往来,才要来攀个交情。白日里魔君识破那奸细,手段令人叫绝。在下对那空间法术的波动感知颇感兴趣,特来求教。” 陵溯渊似乎被这态度勾起了一丝兴趣,身影出现在门口,倚着门框:“你想问什么?” “就是那道空间裂缝闭合时的韵律……”霜怜比划着,“我青云观纵风之术,亦需契合天地之力流转,但我感知那裂缝的气息,非是顺应,更像是一种霸道的‘撕裂’?” 两人竟就这样在门边讨论起了空间之力的奥妙。一个魔威赫赫,见识广博;一个天赋卓绝,思维跳脱。一时之间,竟有些像是同道切磋。 涧清回在一旁静坐,听着两人时而争执、时而恍然的对话,冰封的心湖竟也泛起一丝微澜。曾几何时,在玄凌宗尚在,那场婚约还只是令人烦扰的束缚时,陵溯渊也曾这般,与友人高谈阔论,眉宇间是未曾磨灭的灼灼光华。那时,他只觉此人聒噪不堪。如今想来,那竟是一段被血色与恨意尘封了的、近乎温暖的碎片。 “……如此说来,若能在裂缝初成、将凝未凝之际,以风力稍加引导,或许能延缓其弥合,甚至捕捉其去脉?”霜怜眼中发亮。 陵溯渊哼笑一声:“想法尚可,可惜施展起来,时机把握差之毫厘,便是空间之力反噬,神魂俱损。” “不试试怎知行不行?”霜怜跃跃欲试。 就在这时,明镜沉稳的声音传来:“师兄,莫要扰了仙尊与魔君清修。” 他对着院内二人拱手一礼,神色持重,目光在掠过霜怜时,几不可察地黯淡了一瞬。 霜怜浑不在意地摆手:“师弟你来得正好!我正在向魔君请教空间之法,获益良多!” 明镜走上前,低声道:“师兄,师尊传讯,命你我速回,商议前往九嶷山的人选。” 霜怜这才意犹未尽地撇嘴,向陵溯渊道:“魔君,今日多谢指点,改日再会!”又对涧清回行了一礼,这才拉着明镜离去。 看着那对师兄弟身影消失,陵溯渊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玩味:“风与山……倒是绝配,却也相克。” 涧清回望向他们离去的方向,淡淡道:“扶摇仙君,自有其权衡。” 暮色四合,松涛阵阵。 一片竹叶自枝头悄无声息地旋落,叶脉的纹路在最后一缕天光映照下,隐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振翅欲飞的蛾形暗影,旋即被晚风吹散,无踪无迹。 静心阁的夜,重归寂静。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寂静之下,通往九嶷山的暗流,已愈发湍急。 第15章 星图诡变 夜幕下的玉清宗被连绵的灵雨笼罩,万籁俱寂,唯有雨丝敲打在殿宇楼阁与草木枝叶上的沙沙声,汇成一片潮湿而清冷的背景音。静心阁内,结界隔绝了大部分水汽,却隔不断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陵溯渊并未调息,而是慵懒地靠坐在窗边的矮榻上,一只手支着额角,另一只手的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仿佛在应和着窗外单调的雨声节奏。望着窗外被雨幕晕染得模糊朦胧的灯火,难得地显出一丝近乎无聊的放空。九重天的夜晚,规矩多得连风都仿佛被束缚,沉闷得让他怀念起幽冥血海那永无宁日的喧嚣与混乱。 “若是静极思动,案几上有几卷记载山川地理的杂闻轶事,或可聊作消遣。”涧清回清冷的声音自房间另一侧的蒲团上传来。他并未睁眼,却能精准地感知到陵溯渊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烦躁。 “杂闻轶事?”陵溯渊嗤笑一声,“看那些枯燥文字,哪有观我这血海魔焰变幻来得有趣?”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几分真实的探究,“不过,本君倒当真好奇,让你们如临大敌的九嶷山,究竟是个什么了不得的鬼地方?” 涧清回缓缓睁开眼,看向陵溯渊,平静地问:“你对其所知多少?” “崩塌了百年的废墟而已,”陵溯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语气显得漫不经心,“本君在血海沉沦时,它早已是故纸堆里的传说,谁耐烦去打听一个死地?” 涧清回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随后才用他不带丝毫波澜的语调陈述道:“九嶷山,曾是虚空殿的山门根基所在。此山中蕴含无数折叠的空间,诡谲莫测。百年前,虚空殿与万蛊门勾结,妄图颠覆三界既有秩序,引发一场浩大劫难。最终由三大仙门联手,付出极大代价,才将这两大祸首彻底剿灭,九嶷山亦在那场终极之战中崩毁沉沦。” 他的叙述简洁而客观,仿佛在复述一卷与己无关的古旧史书。 “据宗门秘典记载,他们将九嶷山经营得步步杀机。当年前辈们能攻破其防御,亦是占了天时地利,加之无数先辈舍生忘死,才勉强撕裂其核心禁制。” 陵溯渊眸底闪过一丝真正的兴味,他坐直了些身体:“哦?自成天地?听起来,倒是比你们这处处讲求规矩方圆的玉清宗有意思得多。如此说来,即便外壳崩塌,其最核心的秘境也可能并未随之湮灭,只是隐匿了起来?” “天机阁近年的监测结果印证了这一点,”涧清回微微颔首,目光转向窗外那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幕,“彼处空间波动异常频繁且剧烈。加之此次清河镇事件中,本应随虚空殿覆灭而绝迹的‘虚空蛾’再度现身,几乎可以断定,九嶷山秘境正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下重新开启,或者……已被某种存在再次激活。” “激活?”陵溯渊精准地捕捉到这个关键的词汇,尾音微微上扬,“你认为,这一切的背后,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 涧清回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但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凝肃:“虚空殿传承特殊且诡异,有余孽侥幸蛰伏百年,或是有人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他们的部分核心传承,这两种可能性,目前都无法排除。”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道清亮柔和、却带着明显急迫感的传讯灵光,如同穿透纱幕的萤火,无视雨幕和静心阁的结界阻碍,精准地悬浮在涧清回面前。他指尖轻点,灵光无声散开,化作星衍那清晰却难掩焦灼的声音: “昭明仙尊,焚血魔君,事态紧急,请速至观星台一叙!关于九嶷山推算已有初步结论,但……情况比预想的复杂,请二位亲自前来印证!” 陵溯渊与涧清回同时抬眼,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复杂?”陵溯渊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本君倒要看看,能有多‘诡’。” 两道身影,一红一白,宛若划破夜色的两道异色流星,瞬间自静心阁内消失,悄无声息地掠过被大雨笼罩的玉清宗亭台楼阁,直指向天机阁观星台。 观星台位于客院区域的最高处,是一座露天的高台,此刻已被强大的结界笼罩,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台上,星衍正眉头紧锁,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由仙力凝聚而成的光图前。那星图并非静止,其内无数光点、线条与符号都在永无休止地流动、生灭、重组,演绎着宇宙星空的深邃与无常。明镜也站在一旁,他来得稍晚,显然也是刚接到消息赶到,此刻正凝神注视着星图的变化,沉稳的面容上亦是一片肃穆。 “仙尊,魔君,你们来了。”听到破风声,星衍立刻转身,脸上那困扰与凝重的神色丝毫未减。他来不及寒暄,直接伸手指向那幅令人眼花缭乱的流动星图,“据我天机阁的反复推演测算,基本可以确定,九嶷山秘境的人口,确将于三日后的月圆之夜,在特定的空间坐标显现。但最大的问题是——这个坐标,并非唯一,更非固定不变。” “并非固定?”涧清回上前一步,目光沉静地投向那幅变幻不息的星图,眼眸中倒映着流转的星光。 “正是如此!”星衍的指尖快速在星图上划过,随着他的动作,星图上有七个相对明亮的光点被依次重点标记出来,它们以一种看似杂乱无章的方式交替闪烁,明灭不定,“据星象显示,入口会在这七个预设的空间锚点之间,进行完全无序的、随机的瞬时跳跃,没有任何规律可循!更麻烦的是,它在每一个锚点停留并保持稳定的时间窗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真正是稍纵即逝。” 明镜在一旁沉声补充,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却更凸显出情况的严峻:“这意味着我们无法像往常一样,提前在入口处进行任何形式的布设或埋伏。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它于某个坐标点闪现的那一刹那,精准捕捉到其空间波动,并立刻进入。这对时机的把握、空间的感知以及行动的速度,要求都苛刻到了极致,风险……不言而喻。” 陵溯渊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七个如同顽皮精灵般跳跃不定的光点,非但没有露出担忧之色,反而兴奋道:“随机闪现,瞬息即逝……这般故布疑阵、装神弄鬼的做派,倒真是像极了典籍里记载的、虚空殿那群见不得光的老鼠们的风格。他们这是摆明了不欢迎任何访客,连门都不想让人找到。” 星衍点了点头,脸上忧色更重,他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道:“魔君所言,正是其棘手之处。而且,这还并非全部障碍。”他叹了一口气,“就在方才,我接到阁主通过跨界星盘传来的最新推演结果。阁主她……她不惜耗费大量心神,强行催动星盘进行深度洞悉,确认那秘境入口周围的空间结构,因这种不稳定的跳跃而变得极其脆弱和混乱,盘踞着极其狂暴的空间乱流。若是在闯入的瞬间,时机或方位哪怕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后果不堪设想,极有可能不是成功进入秘境,而是被入口处失控的空间力量直接撕碎,或者……被放逐到未知的深层虚空,永世迷失。” 观星台上,一时间陷入了沉重的寂静。只有结界外淅沥的雨声,以及眼前星图兀自流转所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微弱嗡鸣,交织在一起,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预示着前路的凶险远超预期。 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持续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最终被一声突兀的、带着几分狂妄不羁的轻笑打破。 “空间乱流?呵……”陵溯渊放下环抱的手臂,眼眸中燃起了灼灼的、近乎野性的光芒,“在幽冥血海那鬼地方待了三百年,本君见得最多的,就是各种扭曲、破碎、互相撕扯的时空裂隙。这点程度的风险,还不足以让本君却步。” 他倏然转头,目光如实质般投向身旁始终沉默的白衣仙尊,那眼神中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挑战意味,仿佛一头被囚禁已久的凶兽,终于嗅到了足以让它兴奋起来的猎物气息。 “涧清回,”他直呼其名,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怎么样,敢不敢陪本君,去亲自闯一闯这号称有进无出的龙潭虎穴?看看这虚空殿留下的玩意,究竟能不能困得住你我。” 涧清回冰封般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他没有丝毫犹豫,清冷的声音斩钉截铁,在这雨夜观星台上清晰地回荡: “分内之事,义不容辞。” 那幅巨大的星图仍在永无休止地变幻莫测。 第16章 玉京晨议 翌日清晨,灵雨初歇,玉清宗笼罩在氤氲的雾气与淡金色的晨曦之中。然而,这份平日里的仙家宁静,却被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所取代。 主殿清虚殿内,气氛庄重肃穆。三大仙门的核心人物齐聚于此。玉清宗一方,以昭明仙尊涧清回为首,玄石长老与药师素鸳分坐两侧。玄石面色沉凝,不苟言笑;素鸳则依旧是那副温润平和的模样,眼帘微垂,仿佛置身事外,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天机阁方面,星衍代表其阁主出席,他身旁还跟着两位精通阵法的阁老。青云观则是由观主鹤锦林亲自到场,他面容清癯,眼神温润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弟子霜怜与二弟子明镜静立其身后。霜怜眼神灵动,好奇地打量着殿内众人;明镜则一如既往地沉稳,目光低垂,专注于师尊身旁方寸之地。 而最引人注目,也最让某些人如坐针毡的,便是那独自坐在大殿一侧,与周遭清圣氛围格格不入的玄色身影——焚血魔君陵溯渊。他姿态闲适地靠着椅背,对各方投来的或审视、或忌惮、或厌恶的目光视若无睹,唇边甚至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诸位,”涧清回清冷的声音打破沉寂,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星衍身上,“星衍道友,请将昨夜观测结果,再与诸位详述一遍。” 星衍起身,向众人微微颔首,随即以仙力在空中幻化出那幅变幻不定的星图缩影。他将入口坐标随机切换、时间窗口极短以及空间乱流的风险再次阐明,殿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议论声。 “七个坐标点,瞬息万变,还有空间乱流……”一位玉清宗的白须长老抚须沉吟,眉头紧锁,“此等险地,贸然进入,与送死何异?” “长老此言差矣。”鹤锦林观主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力量,“正因其险,才更说明虚空殿余孽所图甚大。若待到秘境完全稳定,或被其彻底掌控,届时恐悔之晚矣。我辈修士,岂能因畏难而坐视隐患壮大?” 玄石长老冷哼一声,目光如电般扫过陵溯渊:“隐患?最大的隐患,恐怕就坐在这大殿之内!与魔为伍,深入此等险地,谁能保证不会腹背受敌?” 这话可谓毫不客气,瞬间将所有目光都引到了陵溯渊身上。 陵溯渊嗤笑一声,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老东西,你若怕死,大可留在你这乌龟壳里。本君行事,何须向你保证?”他语气慵懒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况且,若本君真要动手,你以为,你们现在还能安稳地坐在这里扯皮?” “你!”玄石长老勃然大怒,周身气势陡然攀升。 “师叔。”涧清回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将玄石长老的气势压了下去。他看向玄石,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焚血魔君是我请回的客人,亦是应对此次危机的关键助力。在此事上,我信他。” 此话一出,连陵溯渊的动作也微微一顿,侧目看了涧清回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讶异。 涧清回却并未看他,转而面向众人:“坐标不定,确是难题。但也非全然无解。”他目光转向星衍,“天机阁的秘术能否在入口闪现的瞬间,进行超距定位并短暂稳定通道?” 星衍沉吟片刻,与身旁的两位阁老交换了一下眼神,郑重道:“理论上可行,但需耗费巨大能量,且需至少三位精通空间阵法之人同时出手,方能在那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定位、解析与稳定。并且……成功率并非十成。” “需要三人……”鹤锦林观主沉吟道,“我青云观纵风之术,亦可于一定程度上干涉空间流动,或可从旁辅助,减缓乱流冲击。” “如此,我天机阁出两人,青云观出一人,协同施法。”星衍快速决断,“玉清宗方面……” “本尊亲自进入。”涧清回没有犹豫。 “我也要去。”陵溯渊的声音同时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涧清回看了他一眼,这次没有反对,只是微微颔首。 玄石长老脸色难看,但见涧清回态度坚决,只得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素鸳此时方才温声开口:“既然如此,贫道可配制一些‘定神丹’与‘护脉散’,虽无法完全抵御空间乱流,但或可在关键时刻护住心脉与神魂,聊胜于无。”他语气诚恳,完全是一派为众人着想的医者仁心。 “有劳药师大人。”涧清回点头致意。 大致方略既定,接下来的讨论便集中在细节之上:人员分配、法器准备、应变策略等等。陵溯渊百无聊赖地听着,对这些繁琐的规划显得兴致缺缺,目光时不时扫过在场众人。 议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方才散去。众人各自离去准备。 陵溯渊走出清虚殿,深吸了一口带着湿气的清新空气,正准备回静心阁,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 “魔君留步!” 他回头,只见霜怜快步追了上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明镜则一如既往地跟在他身后几步远处。 “何事?”陵溯渊挑眉。 霜怜毫不畏惧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魔君,昨日与你讨论那空间裂缝,我回去后琢磨了半宿,有个新的想法……你看,若是以旋风之力,并非强行对抗撕裂,而是在其边缘施加一个旋转的‘切向力’,是否能够像剥开卷轴一样,更柔和地揭开那层空间屏障,减少反噬?” 陵溯渊闻言,倒是真的生出了几分兴趣。这小子想法天马行空,却并非全无道理。“有点意思。不过空间之力非比寻常,‘切向’的力道与角度若掌控不好,反而会加速其崩塌。” “所以我需要实践一下!”霜怜眼睛更亮,“魔君若有空,能否……” “师兄,”明镜终于忍不住上前,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带着无奈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师尊吩咐我们需尽快回去准备法器,不可耽搁。再者,魔君亦有要事在身。” 霜怜这才想起正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啊对,差点忘了。魔君,那改日再请教!”说完,便被明镜半拉着离开了。 陵溯渊看着他们师兄弟二人的背影,摇了摇头,不禁失笑。这青云观的小子,倒是比他那个古板师弟有趣得多。 他信步朝静心阁走去,经过一片竹林时,脚步微顿。竹林深处,隐约传来素鸳温和的指导声与逾淮清朗的应答声,似乎是在辨识某种灵草的特性。 陵溯渊没有停留,径直离开。 回到静心阁,他发现涧清回已经先他一步回来了,正站在院中那株古松下,望着树干上那道模糊的“无聊”刻痕,不知在想些什么。晨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素白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清冷孤绝的背影,此刻竟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寂寥。 陵溯渊脚步顿了顿,终究什么也没说,默默走回了阁内。 他知道,三日后的月圆之夜,才是真正的考验开始。而在这玉清宗内,暗处的眼睛,或许从未离开。 第17章 月圆前夜 三日光阴,弹指即逝。 月圆前夜,玉清宗内的气氛已绷紧至极限,仿佛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人员皆接到严令,务必于子时在迎仙坪集结,不得有误。 静心阁内,烛火摇曳。陵溯渊看着涧清回将那只素白药瓶——素鸳送来的“定神丹”,稳妥地收入宽大衣袖之中,嘴角牵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仙尊对同门,倒是信赖有加。” 涧清回整理衣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声音平稳无波:“素鸳药师素来仁心济世,宗门上下感念。此丹于稳固神魂、抵御空间乱流侵蚀,确有实效。” 陵溯渊未再深言,只是周身那无形中弥漫的沉郁气息,似乎更浓重了些。这三日,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暗中将玉清宗几处人迹罕至的角落再次探查。那夜捕捉到的诡异空间波动如同石沉大海,再未出现。可那份疑虑,却已如种子般深埋心底。 夜色如墨,子时将临。 陵溯渊步至院中,抬头望天。浓云蔽月,唯有玉清宗各处宫殿散发的柔和灵光,为这沉黯的天幕涂抹上一层朦胧的昏黄。他极其厌恶这种被无形之力推着向前的感觉,这让他恍惚间又回到了三百年前,那种步步受制、身陷囹圄的窒息与无力。 “仍在思虑九嶷山之事?”涧清回清冷的声音自身侧传来。他不知何时也已来到院中,立于数步之外,身形在夜色中显得愈发挺拔孤直。他似乎总能敏锐地捕捉到陵溯渊心绪的细微变化。 “本君是在想,”陵溯渊收回投向虚空的视线,转而牢牢锁住他,“若那秘境深处,当真埋藏着与你我休戚相关的答案,仙尊……届时待要如何自处?” 涧清回静立片刻,夜风拂动他月白的袍角与几缕墨发。“真相为何,便直面为何。” “说得倒是轻巧。”陵溯渊倏然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几乎能感受到彼此身上迥异的气息——一者清冽如雪,一者沉郁如渊。“若真相是你玉清宗负我在先,是你涧清回欠我良多呢?你这高高在上的昭明仙尊,可能担得起这血淋淋的‘真相’?” “若证据确凿,我自一力承担。”涧清回的声线依旧平稳,然而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微微绷紧。 “承担?”陵溯渊语气骤寒,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你拿什么承担?你这仙尊的清誉?还是你这条性命?”他目光如炬,锐利得似要穿透对方那层万年不化的冰壳,直抵最深处,“涧清回,我要的,从来不是你的什么承担!我要的是一个水落石出,一个明明白白!” 就在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危险的僵持。 来者是逾淮。少年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 “昭明师叔!魔君!”他气息微促,急声道,“方才弟子奉命去药庐为师尊取明日需用的药材,清点之时发现……发现原本备好的三份‘护脉散’,竟凭空少了一份!师尊此刻正在丹房炼制一批紧要丹药,分身乏术,特命弟子立刻前来禀报师叔,请师叔定夺!” 护脉散,正是素鸳此前承诺提供,用于在空间乱流中护持经脉的丹药。在此等紧要关头突然缺失一份,绝非寻常。 涧清回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可曾仔细核对过药庐的出入记录?” 逾淮连忙摇头,语气肯定:“弟子已反复核查,药庐今日确无他人领取此药的记录。师尊亦言,那三份药剂是他亲手封存,绝无错漏可能。” 陵溯渊站在一旁,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幽光,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哦?定有人故意为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倒是巧妙得很。” 涧清回目光扫过陵溯渊,并未被其话语扰动心神。他对逾淮沉声道:“此事我已知晓。你且回去转告药师大人,请他安心炼丹,不必为此分神。缺失的一份,我自有计较。” 逾淮见师叔如此沉着,心中稍安,恭敬应了一声,再次匆匆离去。 院中重归寂静,只余夜风穿过松枝的细微呜咽。 “你作何想?”陵溯渊抱臂问道。 “或许是记录偶有疏漏,或许是另有隐情。”涧清回语气依旧平淡,“当务之急,是弥补缺失。我手中尚存一枚早年师尊所赐的‘九转护心丹’,药性更为温和绵长,效力犹在护脉散之上,足以替代。” 他翻手间,一个紫气氤氲、玲珑剔透的玉瓶便出现在掌心,瓶身流光隐现,一看便知非是凡物。 陵溯渊凝视着那玉瓶,语气难辨:“你倒是舍得。”九转护心丹,乃是疗伤保命的圣品,即便以涧清回的身份地位,此物也绝非可以轻易动用之物。 涧清回将玉瓶稳妥收好,目光投向迎仙坪的方向,子时将至。“分内之事,无需计较代价。” 陵溯渊看着他那张波澜不惊的侧脸,心头那股无名火再次隐隐窜动。他总是这样,将所有情绪、乃至自身安危都深深掩藏在那副平静无波的面具之下,用“职责”与“大局”这类的词藻,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 “时辰差不多了。”涧清回收回目光,不再多言,身形微动,已化作一道纯净清光,如流星般射向迎仙坪。 陵溯渊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心绪,玄色身影悄然融入浓稠夜色,如影随形。 迎仙坪上,此刻已是人影攒动,气氛肃杀。天机阁的星衍带着两位须发皆白、神情专注的阁老,正围绕数个悬浮半空、符文明灭不定的光球进行最后的校验推演。青云观那边,观主鹤锦林长身而立,手中一柄描绘着水墨山水的折扇轻摇,姿态闲雅,与周遭的紧张格格不入。他身后,霜怜难掩兴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而明镜则一如既往地沉静,正仔细检查着背负的长弓与箭囊,确保每支符箭都处于最佳状态。玉清宗的玄石长老亦在场,面色沉凝如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尤其在陵溯渊身上停留片刻,隐含忧虑。素鸳并未现身,想来仍在丹房紧要关头。 见涧清回与陵溯渊联袂而至,众人目光瞬间聚焦。 星衍快步上前,神色凝重:“仙尊,魔君,万事俱备。依据最新星象推衍,秘境入口首次最可能显现的坐标,位于西北方向的‘金露峡’附近。需即刻动身,前往彼处静候时机。” “金露峡……”鹤锦林轻吟,手中折扇“唰”地合拢,在掌心轻敲一下,“那处山水钟灵,飞瀑流泉,然空间壁障自古便异于他处,较为薄弱,被选为锚点,倒也在情理之中。” “出发。”涧清回没有任何迟疑,果断下令。 霎时间,迎仙坪上光华大盛。多数弟子并指如剑,长剑铿然出鞘,化作道道颜色各异的惊鸿剑光,载着主人破空而起,如同逆流的流星雨,直刺西北苍穹。 陵溯渊与涧清回并肩而行,并未借助外物,纯粹以自身磅礴修为御空飞行,速度却远超众人。猎猎狂风扑面而来,吹得两人衣袍翻飞鼓荡。下方连绵的山川大地在深沉的夜色中飞速倒退,化作一片模糊的暗影。 而在所有人未曾留意到的、光线难以触及的阴影角落,一只翅翼上点缀着淡若星辰斑点的飞蛾,悄无声息地振动着透明的薄膜,远远地、不即不离地缀在了这支疾驰队伍的末尾。 月圆之夜,秘境将启。那蛰伏于最深暗处的目光,亦随之悄然移动,没入无边的夜色之中。 第18章 金露险情 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金露峡的每一寸土地上。然而这宁静的表象下,却涌动着令人不安的暗流。常年奔流的瀑布此刻寂静无声,连山风都凝滞不动,整座峡谷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连声音都被吞噬殆尽。 星衍悬浮在半空,衣袂在紊乱的气流中翻飞。他身前的星光图谱上,七个光点正以令人目眩的速度交替闪烁,仿佛在演奏一曲疯狂的空间交响。“波动已经超出预判,”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峡谷中显得格外清晰,“第一次闪现随时可能发生,诸位做好准备。” 在他身后,两位天机阁阁老须发皆张,银白色的仙力如蛛网般铺展,在虚空中织就一张精密的感知网络。霜怜站在最前方,青色道袍无风自动,周身气流已凝成实质般的漩涡。他双手结印,指尖流转着淡青色的风纹,整个人仿佛与峡谷中的每一缕气流融为一体。 陵溯渊立在一块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黑色巨岩上,玄色衣袍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他看似随意地站着,实则全身感官都已调动到极致。三百年血海沉浮,让他对空间的扭曲有着近乎本能的感知。此刻,他能清晰地听到这片天地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无形的裂痕在虚空中蔓延,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 “看来这秘境比想象中还要暴躁。”他唇角微扬,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比玉清宗那些死板的阵法有趣多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细微的空间裂痕突然在他身侧绽开,凌厉的空间碎片如利刃般激射而出。陵溯渊连眉头都未动一下,只是随意抬手,一道暗沉的气息在指尖流转,那些空间碎片竟在触及他之前就自行湮灭,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 涧清回站在他身侧三步之外,素白道袍在月光下一尘不染。玉清灵力在他周身自然流转,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股令人窒息的空间压迫感隔绝在外。他目光沉静如水,始终锁定在前方某处虚空,那里的空间褶皱最为密集,仿佛一张被反复揉皱的纸。 “既然已经到此,便没有回头路。”他的声音清冷如旧,但指尖已悄然凝起一缕精纯的玉清灵力,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突然,星光图谱上的七个光点同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来了!”星衍的声音陡然提高,“正西方,三百丈!” 话音未落,但见那片虚空猛地向内塌陷,光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一个不断旋转的黑暗漩涡凭空出现。这漩涡仿佛有生命般吞吐着四周的一切,碎石、枯枝、甚至光线都被无情吞噬。更令人心惊的是,漩涡边缘开始迸发出细碎的空间碎片,如同千万把利刃般四射飞溅。 “稳定通道!”星衍急声喝道,双手结印的速度快得只剩残影。 天机阁两位阁老立即将磅礴仙力注入悬浮的光球,一道银色光柱如银河倾泻,直射漩涡边缘。霜怜几乎在同一时刻出手,凝练的青色风旋如九天游龙般缠绕而上,以精妙的角度对抗着空间的撕扯。他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却仍稳稳掌控着每一缕风息的流向。 然而漩涡的狂暴远超预期。银色光柱与青色风旋剧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空间碎片如暴雨般倾泻,在峡谷中划出一道道危险的轨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霜怜突然变换手印,周身风息骤然收敛,化作无数细小的风刃,精准地击碎了飞向稳定阵法的空间碎片。这一手精妙的操控,让两位天机阁阁老都不由侧目。 入口最多坚持三息!”星衍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涧清回与陵溯渊几乎在同一时刻动身了。 白色身影如流光掠影,玉清灵力在涧清回周身凝成实质,所过之处,紊乱的空间波动都为之一滞。他并未急着冲向入口,而是先挥袖扫出一道清辉,将几片袭向星衍等人的空间碎片尽数荡开。 与此同时,陵溯渊的身影如鬼魅般在空间中穿梭。他并不像涧清回那样以力破巧,而是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方式融入空间的褶皱之中,那些狂暴的空间碎片在触及他之前就会自行偏转方向。在经过霜怜身侧时,他甚至还顺手拍散了一道险些伤到少年的空间乱流。 “多管闲事。”霜怜感觉被小看了,忍不住低哼一声,手上风诀却丝毫未乱。 两人一白一黑,一正一奇,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转眼间已逼近入口。 涧清回清喝一声,率先没入黑暗。在他进入的刹那,还不忘回手布下一道结界,为后续之人稍作掩护。 陵溯渊紧随其后,在即将进入入口时,他突然回头望了峡谷某处一眼,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这才悠然踏入黑暗。 星衍见状,立即对两位阁老喝道:“走!”三人同时化作流光射向入口。霜怜最后一个动身,在入口即将崩溃的最后一瞬,险险没入黑暗。 “轰——!” 漩涡骤然湮灭,强烈的空间冲击波如潮水般四散开来,震得整座峡谷剧烈颤动。碎石如雨落下,在深潭中激起无数涟漪。 许久,峡谷才重归寂静,只余紊乱的灵气波动在虚空中回荡,证明着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 而在遥远的云海之巅,一道窈窕的身影静静伫立。月光勾勒出她优雅的轮廓,星纹点缀的衣袂在夜风中轻扬。她遥望着金露峡的方向,指尖轻轻拂过悬浮在身前的星盘,唇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总算都进去了……”她轻声自语,声音如风铃般清脆,却又带着洞悉一切的深邃。 素白的纤手轻轻一拂,星盘化作流光没入袖中,身影便如烟云般消散在月色中,只余一缕若有似无的叹息,随风飘散。 与此同时,玉清宗药庐内,素鸳正在仔细整理药材。当他将一株百年雪莲放入玉匣时,动作忽然微顿。他抬眼望向金露峡方向,温和的眉宇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 静立片刻,他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药囊,对着虚空柔声说道: “一路小心。” 药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在他眼前勾勒出变幻不定的形状,一如秘境中莫测的前路。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落,见证着这场关乎三界命运的冒险。 金露峡重归寂静,而踏入秘境的人们,他们的命运之轮已经开始转动。在这月圆之夜,所有的谜团都将在这方未知的天地中,缓缓揭开神秘的面纱。 第19章 镜域迷踪 黑暗。 并非寻常的、缺乏光线的黑暗,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感知的虚无。身体在失重与超重之间剧烈摇摆,耳边是空间被强行扭曲、撕裂时发出的无声尖啸,直刺神魂深处。 陵溯渊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投入激流的石子,在混乱的时空通道中不受控制地翻滚。他强忍着撕裂般的不适,将感知延伸出去,却如同石沉大海,只能捕捉到一片狂暴的空无。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那股将他撕扯的力量骤然消失。 脚踏实地之感传来,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虚浮。 他睁开眼,猩红的眼眸在短暂的适应后,看清了周遭的景象,随即瞳孔骤缩。 这里并非想象中幽暗诡谲的秘境深处,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被柔和白光笼罩的奇异空间。脚下是光滑如镜、却能稳稳站立的地面,倒映着他模糊的身影。空中悬浮着无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镜面”,它们并非实体,更像是凝固的空间碎片,折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源,将整个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视线在这些镜面之间穿梭,会产生诡异的扭曲和错位感,让人头晕目眩。 “空间断层……”陵溯渊低语,立刻判断出此地的本质。这些悬浮的“镜面”就是极不稳定的空间裂隙,一旦触碰,后果不堪设想。他尝试运转力量,发现体内的魔气虽未受压制,但在此地却显得格外躁动不安,仿佛被某种无形的规则所排斥。 他环顾四周,除了他自己,空无一人。涧清回、星衍、霜怜、明镜……其他人都不见了踪影。看来那极不稳定的入口,将他们随机抛散到了这片镜域的不同位置。 “啧,真是麻烦……”他冷哼一声,并未慌乱,反而仔细感知起来。除了空间本身的紊乱,他还能隐约察觉到几股微弱但熟悉的气息,散落在远方,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被层层叠叠的空间屏障阻隔着。 他选定其中一股最为熟悉的清冷气息方向,正要迈步,脚下镜面般的地面却突然泛起涟漪。紧接着,他前方的景象陡然变幻,不再是单调的白光与镜面,而是浮现出模糊却熟悉的景象——玄凌宗尚未覆灭时的山门,义父带着笑意的面容,以及……一个站在远处、面容模糊却身姿挺拔的白色身影。 幻象? 陵溯渊眼神一厉,心志如铁,丝毫不为所动。“雕虫小技。”他袖袍一挥,一股暗沉的力量扫过,那幻象如同被石子击碎的水中倒影,剧烈晃动了几下,便消散无踪。他明白,这片镜域不仅能扭曲空间,似乎还能映照闯入者内心的某些片段。 不再停留,他身形一动,化作一道难以捕捉的虚影,开始在这片迷宫中穿梭。他必须尽快找到涧清回。 与此同时,在镜域的另一处。 涧清回静立在一片相对稳定的区域,周身玉清灵力化作淡淡光晕,将周围紊乱的空间波动稍稍抚平。他也发现了此地的异常,以及同伴的失散。 他尝试以玉清宗秘法感应同门,却发现传讯如同泥牛入海。此地的空间结构太过古怪,完全隔绝了常规的联络手段。他微微蹙眉,目光扫过前方一条由悬浮镜面构成的、看似通往深处的“道路”。 就在他准备前行时,身侧的一面巨大镜面突然亮起,映照出的却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象——玉京之巅,清虚殿外,一个墨发飞扬、笑容张扬肆意的少年,正对着画面之外的他,说着什么,眼神明亮得灼人。 那是……三百年前的陵溯渊。 涧清回冰封般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唯有搭在袖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拢了一瞬。他没有像陵溯渊那样直接击碎幻象,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那画面如同冰雪消融般淡去。 “镜花水月,皆为虚妄。”他低声自语,不知是在告诫自己,还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随即,他不再犹豫,选定了一个方向,身形飘逸如云,谨慎地避开那些不稳定的空间镜面,向前探索。他能感觉到,某个方向传来一丝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属于陵溯渊的独特气息。在这危机四伏的陌生之地,找到那个最不可控却也可能是最强助力的魔君,是当务之急。 更远处,霜怜有些狼狈地从一个突然翻转的空间平面上跃下,堪堪稳住身形。“这什么鬼地方!”他忍不住抱怨,手中的风诀一直未散,小心地探测着前方每一寸“道路”的稳定性。他试图寻找明镜或者其他人,但放眼望去,只有无穷无尽、光影迷离的镜面,连方向都难以分辨。 而明镜,则出现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地带。他半跪在地,长弓横于身前,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那些仿佛活物般缓缓移动、变化的镜面。他没有贸然行动,而是极有耐心地观察着,试图找出这些空间碎片移动的规律。他的指尖扣着一支特制的探查箭矢,随时准备应对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危险。 星衍的情况则最为特殊。他出现在一片悬浮着无数星光般碎镜的区域,那些碎片中似乎流淌着微弱的信息流。他强忍着空间乱流对神魂的冲击,试图解读这些碎片中蕴含的信息,希望能找到关于这个秘境,或者同伴下落的线索。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天机阁的推演之术在此地受到了极大的干扰。 整个镜域,就像一个巨大而精密的陷阱,将闯入者们分割开来,用扭曲的空间和内心的幻影考验着每一个人。而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某面看似普通的镜面深处,一只翅翼带着星斑的飞蛾虚影,正静静地注视着分散各处的身影,其复眼中倒映出无数个破碎的、正在艰难前行的闯入者。 寻找同伴,探寻出路,抵御幻象与空间陷阱……九嶷山秘境的第一重考验,已然降临。真正的危险,或许还潜藏在更深邃的黑暗之中。 第20章 碎镜回响 陵溯渊在光怪陆离的镜域中穿行,身形如鬼魅,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那些看似稳定、实则暗藏杀机的空间褶皱。他猩红的眼眸中倒映着无数破碎的影像,那些悬浮的镜面不仅扭曲光线,更仿佛能映射人心深处不愿触及的角落。他一次次挥散那些试图纠缠他的幻影——玄凌宗山门前义父欣慰的笑容,与某人在月下被迫“培养感情”时对方冰冷的侧脸,还有幽冥血海中无数个挣扎求存的日夜……心志如铁,不为所动。他的目标明确而坚定:找到那股清冷气息的源头。 这片镜域仿佛没有尽头,也没有固定的路径。空间在这里失去了常理,前一刻还在左侧的镜面,下一刻可能悄然移至身后。陵溯渊依靠着对涧清回气息那丝微弱的感应,以及自身对空间乱流的敏锐直觉,艰难地修正着方向。他能感觉到,那股气息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独特的、与这片混乱格格不入的稳定韵律。 不知穿梭了多久,前方紊乱的空间波动陡然加剧。他穿过一片由无数细小镜面组成的“风暴区”,眼前景象豁然一变。不再是无穷无尽的悬浮镜面,而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地面平整如巨大镜面的圆形区域。区域中心,矗立着一面高达数丈、却布满蛛网般裂痕的“主镜”。这面巨镜不再反射外界景象,镜面如同被搅动的深潭,涌动着混沌的、仿佛蕴含了无数记忆碎片的暗流。 而就在那巨大碎镜之前,一道素白的身影正静静伫立,正是涧清回。 他似乎也刚到不久,并未察觉陵溯渊的靠近。他背对着陵溯渊的方向,身姿依旧挺拔,但周身那层惯常的、隔绝一切的冰冷气息,在此刻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他正凝神望着那面巨大的碎镜,镜中混沌的暗流翻滚,隐约有什么景象正在形成。 陵溯渊放缓脚步,如同融入阴影,并未立即上前。他冷冽的目光扫过那面巨镜,又落回涧清回的背影上。他想看看,这块破镜子又想玩什么把戏,更想看看,这位永远波澜不惊的昭明仙尊,内心深处是否真的坚不可摧。 镜中的景象逐渐清晰,色彩与轮廓变得真实可辨。那并非凭空捏造的幻象,而是一段真实发生过、却被岁月尘埃深深掩埋的记忆—— 【记忆碎片·堕仙台】 画面中是三百年前的堕仙台。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狂风在孤寂的石台上呼啸盘旋,卷起尘埃,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年轻的陵溯渊被反缚双手,押解至堕仙台那深不见底的边缘。他墨色的长发有些凌乱,衣袍上沾染着污迹与早已干涸的暗红血痕,脸色因灵力受制和连日折磨而显得苍白,但那双眼睛,里面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和被至亲信赖之人背叛后的、刻骨的恨意。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刮过台下每一个人的脸,最终,定格在台下某个特定的方向。 台下,人群泾渭分明。为首的正是当时的玉清宗主央净时,他面容肃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他身后,站着神色各异的宗门长老,或痛心,或惋惜,或事不关己。而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已然初具未来昭明仙尊风范的涧清回,就站在央净时身侧稍后的位置。他面容如同冰雕,看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台上那个即将被推下深渊、与他曾有婚约之名的人,与他只是陌路。他甚至没有直视陵溯渊那双燃烧着恨意的眼睛,只是平静地、空洞地望着堕仙台边缘的虚空。 “陵溯渊!”执刑长老的声音如同寒铁,在风中撞击,“你勾结魔族,屠戮同道,证据确凿!玉清宗规、天界律法皆容你不得!今日于此堕仙台,涤尔罪孽,散尔修为,你可认罪?!” “罪?”台上的陵溯渊唇角勾起一抹极尽讽刺的弧度,声音因伤势和激愤而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何罪之有?!不过成王败寇,欲加之罪!”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台下,最终死死锁在涧清回那冰冷无波的脸上,一字一句,如同诅咒:“涧清回,你看清楚了!今日若我不死,来日……定叫你玉清宗上下,血债血偿!” 面对这泣血椎心的诅咒,涧清回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只是那冰封般的面容,似乎更白了几分,他微微垂下了眼帘,避开了那几乎要将他灼穿的目光。 执刑长老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不再多言,抬手示意。 两名行刑力士上前,一左一右,便要用力将陵溯渊推下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记忆画面的视角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近,极其精准地聚焦在涧清回垂下的眼帘,以及那掩在宽大素白袖袍中的手上。 隐在暗处的陵溯渊,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得分明,涧清回那掩在袖中的手,并非自然垂放,而是紧紧攥成了拳,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扭曲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并且在微微颤抖着。一滴殷红的血珠,正从他紧握的指缝中悄然渗出,缓缓滑落,无声地滴落在他一尘不染的衣袍下摆,晕开一点微小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刺目的红痕。 而就在那两名力士的手即将触碰到陵溯渊后背的前一刹那,涧清回那紧抿的、血色淡薄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陵溯渊凭借其超凡的目力和对眼前之人熟悉到骨子里的了解,清晰地“读”出了那无声的两个字的口型: “快走。” 几乎是这两个字在他脑海中浮现的同一瞬间,画面中的陵溯渊,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激发了最后的潜能,竟强行挣断了束缚双手的符文锁链!他没有选择攻击任何人,而是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向后猛地一踏,带着一种决绝的、不甘的、却又仿佛抓住了一丝什么的复杂眼神,纵身跃入了那深不见底的地方。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巨大的碎镜再次被翻涌的混沌暗流所淹没,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镜前的涧清回,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虽然瞬间就凭借强大的自制力恢复了平稳,但那细微的动摇,以及他周身气息一刹那的紊乱,并未逃过陵溯渊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陵溯渊从阴影中缓缓走出,脚步落在镜面般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冰冷的回响。他脸上惯有的讥诮与狂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与审视。他一步步走到涧清回身后,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清冽气息,以及那极力压抑、却依旧如同冰下暗流般存在的细微波澜。 “原来……”陵溯渊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足以洞穿三百年光阴迷雾的压力,“仙尊那冰清玉洁的外表下,也会流血。” 他绕到涧清回面前,逼视着那双终于无法保持绝对平静、深处似有惊涛骇浪翻涌的冰蓝色眼眸。 “那滴血,那句‘快走’……”陵溯渊微微倾身,目光如锁,牢牢禁锢住对方的视线,“昭明仙尊,你是不是该给本君一个解释?” “当年在堕仙台上,在所有人面前,你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巨大的碎镜沉默地矗立在两人之间,混沌的镜面仿佛一只窥探过去的眼睛。镜域迷宫深处,无形的空间涟漪微微荡漾,仿佛有无数的回响,正透过层层叠叠的时光碎片,等待着这跨越了三百年爱恨纠葛的真相,被彻底撕开封印的那一刻。 而在远处,一片缓慢移动的、边缘闪烁着幽光的镜面中,那只星斑飞蛾的虚影再次一闪而过,复眼中映出这对峙的剪影,随即隐没于无尽的破碎空间之中。 第21章 虚实疑云 巨大的碎镜前,空气仿佛凝固。 陵溯渊的问题如同冰锥,悬在两人之间。他逼视着涧清回,不放过对方眼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确实有波澜涌动,但很快便被更深的沉寂压下,重新冻结成万年不化的寒冰。 涧清回微微侧开视线,避开了那过于锐利的目光,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稳:“镜域诡异,所现之景虚实难辨,不过是扰乱心神的手段罢了。魔君何必当真。” “扰乱心神?”陵溯渊嗤笑一声,语气却冷得掉冰渣,“本君的心神,岂是这区区幻境能扰?”他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对方冰封的外壳,“那滴血,总不会是幻象变出来的吧?” 涧清回沉默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旧事已矣,追究无益。当务之急,是找到其他人,探寻此地出路。” 他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语气中的回避却更加明显。 陵溯渊盯着他,忽然不再紧逼。他直起身,环抱双臂,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漫不经心却又洞察一切的嘲讽神色。“好,既然仙尊说要找路,那便找。”他猩红的眼眸扫过周围无数悬浮的、映照着他们破碎身影的镜面,“不过,在这鬼地方,仙尊确定知道该往哪儿走?” 他话音未落,周围的空间再次发生异动。 原本相对稳定的圆形区域边缘,那些悬浮的镜面开始加速移动、旋转,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几面镜子甚至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碎片如利刃般四射,带起更强烈的空间乱流。整个镜域的稳定性正在急剧下降。 “此地不宜久留。”涧清回神色一凛,玉清灵力自然流转,在周身布下更坚实的防护。他迅速判断了一个空间波动稍弱的方向,“这边。” “哦?”陵溯渊挑眉,却并未反对,只是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仿佛闲庭信步,但周身那无形的气场却将袭向两人的空间碎片悄然荡开。“仙尊带路,可别把本君带到什么更奇怪的镜子前面。” 涧清回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全神贯注于在前方引路。他的步伐依旧稳健,身形在紊乱的空间碎片中灵活穿梭,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踩在相对稳定的空间节点上。玉清灵力在他指尖流淌,不时轻点虚空,抚平一些过于狂暴的涟漪。 两人一前一后,在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镜域中艰难前行。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却不同于以往的剑拔弩张,反而多了一种微妙而紧绷的默契。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打斗声和风刃破空的锐响。 “是霜怜?”陵溯渊耳尖微动。 涧清回加快脚步,穿过一片由无数细小镜面折射出的、令人晕眩的光带,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只见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中,霜怜正与明镜背对背而立,与数道由镜面碎片凝聚而成的、模糊不清的人形幻影激战。那些幻影招式狠辣,竟隐隐模仿着霜怜与明镜的功法路数,风刃与箭影交错,一时间竟将他们困在原地。 “师兄小心左侧!”明镜沉稳的声音响起,同时一箭射出,精准地穿透一道试图偷袭霜怜的幻影,那幻影晃动了一下,消散成光点。 霜怜挥出一道旋风,扫开正面之敌,喘着气道:“这些鬼东西打不完吗?!” 涧清回见状,正要出手相助,陵溯渊却伸手拦了他一下。 “等等。”陵溯渊眯起眼,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虑,“仙尊不觉得奇怪吗?这镜域连记忆都能窥探模仿,制造出以假乱真的‘同伴’……也并非不可能。” 涧清回动作一顿,看向激战中的霜怜与明镜,冰蓝色的眼眸中首次出现了明显的犹疑。陵溯渊的怀疑不无道理,在这诡异的镜域中,眼见未必为实。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激战中的“明镜”突然转头看向他们,扬声喊道:“仙尊!魔君!快来助我们!这些幻影越来越多了!” 他的声音、神态,都与平日无异。 陵溯渊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并未立即动作,反而好整以暇地观察着。涧清回也按下了出手的冲动,玉清灵力在掌心隐而不发,冷静地审视着战场。 就在这片刻的迟疑间,异变再生! 那些与霜怜、明镜激战的幻影,突然齐齐调转目标,如同潮水般向刚刚出现的陵溯渊与涧清回扑来!而原本在与幻影苦战的“霜怜”和“明镜”,身形竟也随之变得模糊扭曲,脸上露出诡异的、不似活人的僵硬笑容,与他们之前焦急奋战的姿态判若两人! “果然……”陵溯渊冷哼一声,袖袍一拂,暗沉的力量如涟漪般扩散开来,冲在最前面的几道幻影瞬间溃散。但他并未放松警惕,目光依旧锁定在那两个变得诡异的“同伴”身上。 涧清回指尖清光大盛,一道净化结界瞬间展开,将扑来的幻影阻挡在外。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两个“霜怜”和“明镜”,试图找出破绽。 然而,下一刻,那两个扭曲的身影却在净化结界的光芒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最终也化为了点点流光,与其他幻影一同消散。 开阔地带重归平静,仿佛刚才的激战从未发生。 陵溯渊与涧清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连‘同伴’都可能是幻象……”陵溯渊语气低沉,“这鬼地方,还真是步步杀机。”他之前对涧清回的逼问,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虚实考验暂时打断,但那份怀疑与探究,却更深地埋入了心底。 涧清回沉默着,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四周。霜怜和明镜是生是死?现在又在何处?如果他们刚才遇到的是幻象,那真正的同伴,是否也正面临着被幻象冒充的危险? 镜域深处,仿佛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带着戏谑的轻笑。无数镜面安静地悬浮着,映照出他们警惕而孤立的身影,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将每个闯入者都拖入了猜疑的深渊。在这片领域里,或许唯一真实的,只有自身的存在,以及那潜藏在记忆最深处的、无法磨灭的过往。 第22章 你不是他 那几点殷红的血珠,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格外刺眼。 陵溯渊看着涧清回苍白的侧脸和肩头迅速晕开的血色,心中那根名为怀疑的弦,骤然绷紧到了极致——不对劲! 以涧清回的实力,即便事发突然,也绝不该如此轻易地被一道空间碎片所伤,更不该在幻影扑来时露出那般迟疑。这幻象,模仿得了形貌,模仿得了功法,甚至能模拟出责任与担忧,却终究模仿不出那份刻入骨髓的、属于昭明仙尊的绝对实力与在危机时刻近乎本能的决断! “你不是他。”陵溯渊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猩红的眼眸中杀意骤起。 “涧清回”缓缓转过头,肩头的伤似乎并未给他带来太多痛苦,他看向陵溯渊,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之前的复杂情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带着一丝诡异笑意的平静。“被发现了吗……”他的声音也开始产生变化,带着重叠的回响。 他肩头的伤口处,没有血肉,反而开始渗出点点流光,整个身体也如同接触不良的影像般开始闪烁、扭曲。 “区区幻象,也敢在本君面前装神弄鬼!”陵溯渊怒极反笑,不再废话,周身魔气轰然爆发,如渊如狱,化作无数道暗红色的锁链,带着湮灭一切的气息,直刺那扭曲的“涧清回”! 那幻象似乎知道无法再伪装,发出一声尖啸,身形猛地炸开,化作无数面细小的、边缘锋利的破碎镜片,如同暴雨般向陵溯渊席卷而来!每一片镜面上,都倒映着陵溯渊冰冷的面容,或愤怒,或讥诮,或带着三百年前未散的恨意,试图从精神层面将他撕裂。 “雕虫小技!”陵溯渊冷哼一声,不闪不避,暗红锁链如同拥有生命般在他周身狂舞,将袭来的镜片纷纷绞碎、湮灭。锁链去势不减,直接刺入那幻象炸开的核心光团! “咔嚓——!” 一声清晰的、如同琉璃彻底破碎的声响。那光团剧烈颤抖,随即彻底崩散,化为无数光点消散在空中,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空间涟漪。 陵溯渊收回魔气,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不是因为消耗,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即便知道是假的,但亲手将那有着涧清回面容的幻象击碎,依旧在他心底划开了一道细微的口子。这镜域,当真可恶至极! 然而,就在幻象彻底消散的瞬间,异变再起。 或许是刚才激烈的能量碰撞,或许是幻象崩散引动了更深层的不稳定,陵溯渊侧后方,一面一直安静悬浮的巨大镜面,毫无征兆地从中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黑色缝隙!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大的吸力骤然传来,同时,缝隙边缘迸发出数十道更加凝实、更加凌厉的空间之刃,如同一个突然张开的死亡陷阱,将陵溯渊周身所有退路瞬间封死。 这变故来得太快,太猛!陵溯渊刚全力击溃幻象,气息尚未完全平复,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全方位的绝杀,即便以他之能,也感到了致命的威胁!魔气瞬间回防,暗红锁链交织成网,却在那狂暴的空间之刃和恐怖吸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眼看就要被撕裂!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 一道纯净至极、凝练如实质的玉清灵力,如同破开混沌的曙光,后发先至,以一种超越感知的速度,精准无比地轰击在那道黑色缝隙的边缘! “轰!” 巨响声中,那裂缝的扩张之势猛地一滞,迸发出的空间之刃也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与此同时,一道素白的身影以近乎撕裂空间的速度闪现而至! 是真正的涧清回! 他面色沉静如水,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寒冰。在切入的瞬间,他左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玉清灵力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强行斩断了数道最致命的空间之刃;同时,他右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一柄通体剔透如冰晶的长剑——正是他的佩剑“漱月”。剑身清光大盛,随着他手腕轻抖,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光,剑气如练,精准地扫开侧面袭来的另外几道空间碎片! 动作行云流水,剑法与运灵完美结合,展现出远超寻常仙修的卓绝实力。 然而,陵溯渊在生死危机下的本能反应极其强烈,即便感知到涧清回的到来,那凝聚到极致的魔气依旧下意识地要向外爆发硬抗,身形在吸力中挣扎,不肯轻易被带走。 涧清回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毫不犹豫地弃剑——漱月剑化作一道流光自行飞回他背后剑鞘。空出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一把扣住陵溯渊的手腕! 触手一片冰凉,却能感受到其下奔涌的、躁动抗拒的魔气。 “别动!”涧清回清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可陵溯渊的反抗意念极强,手腕一挣,魔气翻涌,竟要震开他的钳制。 眼见更多的空间之刃已突破封锁袭来,吸力也在急剧增强,涧清回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他猛地用力,扣住陵溯渊手腕的手向自己身前一拽,同时左臂毫不犹豫地环过陵溯渊的肩背,以一种近乎霸道、不容抗拒的力道,将眼前这个浑身带刺、挣扎不休的魔君紧紧地、完全地按入自己怀中护住,随即脚下灵力爆开,向后急退! 砰。 陵溯渊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鼻梁甚至隐约擦过对方襟前冰凉的丝绦。所有挣扎在这一刻诡异地停滞。他完全愣住了。 这个角度,他的视线被完全阻挡,只能看到眼前素白衣料上细腻的织纹,以及更上方,对方线条清晰的下颌。一股极其清冽、如同雪后初霁松针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冷香,霸道地侵入了他的感官。这气息与他周身血海的暴戾阴沉截然不同,干净得仿佛能涤荡一切污浊,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勾起了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几乎要被遗忘的碎片。 隔着衣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不同于外表冰冷的温热的体温,甚至能感觉到那沉稳心脏在胸腔中急促而有力的搏动,一声声,震动着他的耳膜,与他自身几乎停滞的心跳形成荒谬的对比。 涧清回的手臂箍得很紧,环在他肩背和扣在他腕间的手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力量。这绝不是平时刻意保持距离、连眼神都吝于给予的昭明仙尊会做出的举动。只有在认定他面临真正致命威胁、且寻常方法难以迅速奏效时,这人才会如此……不顾一切,打破所有自设的界限。 这短暂的、紧密到几乎窒息的接触仅仅持续了一瞬。 就在陵溯渊因这突如其来的气息和拥抱而愣神的功夫,涧清回已借着冲势和灵力爆发的反作用,带着他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后急掠,险之又险地脱离了那裂缝吸力最核心的死亡区域。 也就在两人脱离险境的最后一刻,一道漏网的空间之刃划过,涧清回右臂袖袍被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瞬间浮现,鲜血迅速染红了素白的布料。 双脚重新踏上相对稳定的镜面,环在肩背的手臂和扣在腕间的手立刻如同被灼伤般猛地松开。 涧清回甚至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迅速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贴近的距离。他没看自己手臂上正在淌血的伤口,目光先是极其快速地扫过陵溯渊全身,才重新看向那被暂时封印、依旧躁动不安的裂缝,冰蓝色的眼眸中恢复了惯有的凝重。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泛红的耳尖,泄露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端倪。 “此地空间已彻底狂暴,需尽快离开。”他的声音依旧清冷,但细细听去,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与。 陵溯渊站在原地,脸颊似乎还残留着撞上对方的触感,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清冽的、带着松针与冷雪气息的味道。他看着涧清回染血的袖袍,看着他那张努力维持平静却难掩一丝狼狈与强自镇定的侧脸,脑海中一片混乱。愤怒?不全是。讥讽?似乎也无力。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绪在他胸腔里鼓噪,让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抿了抿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涧清回身侧,与他并肩而立,猩红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更加不稳定的空间,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贴近从未发生。 “往哪走?”他问,声音是自己都未料到的低沉。 涧清回似乎微微怔了一下,侧头极快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指向一个方向:“那边,我感应到星衍的灵力波动,虽然微弱,但应是本体。” “那就走。”陵溯渊率先迈步,玄色身影在破碎的光影中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只是那步伐,似乎比平时略显急促。 涧清回看着他的背影,冰封般的眼底深处,有什么情绪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又被他强行压下。他默然跟上,两人再次一前一后,穿梭于危机四伏的镜域迷宫中。 只是这一次,那沉默的空气中,涌动的不再仅仅是警惕与猜疑,还掺杂了一丝未被言明的、滚烫而混乱的暗流。那清冽的松雪气息,仿佛依旧萦绕不散。 第23章 余烬星芒 镜域的混乱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涟漪不断扩散,愈发汹涌。扭曲的光影在无数破碎的镜面间疯狂折射、跳跃,构成一幅幅荒诞离奇的图景,挑战着闯入者的理智极限。脚下的“地面”时实时虚,空间裂缝如同潜伏的毒蛇,在视野的盲区悄然开合。陵溯渊与涧清回在这片愈发狂暴的迷宫中艰难穿行,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那是方才过于紧密的接触和骤然升腾又强行压下的暗流所凝结的沉默。 涧清回右臂上的伤口依旧醒目,虽然流血的速度减缓,但深红的伤痕和周围被空间之力侵蚀留下的细微痕迹,依旧触目惊心,不断有血珠缓慢渗出,将他素白的袖袍染上大片刺目的暗红。 陵溯渊的视线第五次掠过那片碍眼的血色,终是按捺不住心头的烦躁,猛地停下脚步,玄色衣摆在紊乱的气流中猎猎作响。“喂,”他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把你们宗里那宝贝药师给的东西拿出来。”他伸出手,姿态强硬,不容拒绝。 涧清回脚步一顿,侧头看他,冰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没料到他会再次提及此事。 “看什么看?”陵溯渊被他这平静的目光看得莫名火大,语气更冲,“非要等你这胳膊废了,或是这血腥味把什么不该来的东西招来,让本君跟着你一起倒霉,才叫不添麻烦?”他伸出的手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涧清回的衣襟,“药!” 涧清回沉默地与他僵持了片刻,那双冰眸深处似有微不可察的波澜荡开,最终,他还是依言,用未受伤的左手从袖中取出了素鸳给予的、质地温润的白玉药瓶,轻轻放在了陵溯渊摊开的掌心上。 陵溯渊一把抓过药瓶,动作粗鲁地拔开瓶塞,一股清雅沁人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周围空间乱流带来的压抑感。他看了看涧清回手臂上那狰狞的伤口,又掂量了一下手中的药瓶,眉头拧成了结。“转过来点,别挡光。”他寻了个极其蹩脚的借口,语气生硬。 涧清回依言,默然微微侧身,将受伤的右臂展露在他面前,自己则半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陵溯渊啧了一声,有些不自在。他先是动作算不上温柔地,用手指扯开伤口周围那早已被血黏连在皮肉上的破碎布料,露出其下边缘泛着不正常黑色的伤处。然后,他收敛了些许力道,小心翼翼地倾斜玉瓶,将莹白细腻的药粉均匀地倾洒在伤口每一处。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涧清回的皮肤,温凉透过指尖传来,让他心头莫名一跳。 整个过程,两人都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药粉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间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在这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陵溯渊的动作看似毛躁不耐烦,但控制药粉用量时却意外地精准,连那些细微的空间侵蚀黑气也被药力缓缓中和。他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自然地微微低头,对着刚撒好药粉的伤口轻轻吹了口气,试图拂去可能沾染的、看不见的尘埃。气息拂过温热皮肤的那一刻,他才猛然惊醒这举动意味着什么,身体瞬间僵住,他立刻懊恼又有些狼狈地别开脸,迅速从自己内袍下摆“刺啦”一声撕下一条干净的黑色布料,动作快得几乎带风,开始胡乱地包扎起来。 他的包扎手法实在算不上好看,甚至有些笨拙,缠绕的力道也没个轻重,在最后系紧结扣时,明显勒紧了皮肉,引得涧清回几不可察地轻轻吸了一口气。 “好了!”陵溯渊像是完成了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猛地站起身,将所剩不多的药瓶几乎是塞回涧清回手里,语气刻意维持着恶劣,“别再给本君找事。” 涧清回低头,看向自己手臂上那个用料扎实、却歪歪扭扭、结扣紧得有些发痛的黑色包扎。布料是陵溯渊贴身的衣物,带着对方身上特有的、沉郁而凛冽的气息,此刻却紧密地贴合在他的伤口上,传递着一种矛盾的守护意味。他冰封般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那悄然爬上耳廓的、一层极淡的绯色,如同雪地落梅,泄露了并非全然无动于衷的心绪。 “……有劳。”涧清回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哪怕只有一瞬。 “哼,知道就好。”陵溯渊冷哼一声,迅速转身,不再看他,迈开步子就往前走,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步伐快得几乎要带起风来。 与此同时,在镜域另一片截然不同的区域。 星衍的状况愈发糟糕。他被困在一片由无数缓慢旋转、流淌着星辉般光芒的镜面碎片组成的巨大漩涡边缘。这里的空间乱流并非单纯的狂暴撕扯,而是带着一种诡谲的、如同催眠曲般的韵律,持续不断地干扰着他的神魂,侵蚀着他的推演能力。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像是陷入了粘稠的泥沼,每一次试图集中精神,都如同逆水行舟。 他面前悬浮的星盘虚影光芒明灭不定,其上原本清晰流转的星辰轨迹此刻紊乱如麻,不断扭曲、崩解。“不行…完全不行……”他脸色惨白,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身前衣襟,强行维系星盘不散几乎榨干了他最后的仙力。他试图捕捉涧清回、陵溯渊或者其他人的气息方位,但神识探出,如同石沉大海,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与充满恶意的杂音。更让他心底发寒的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仿佛这整个镜域本身就是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 而在一条由无数巨大菱形镜面无缝拼接而成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幽深通道中,霜怜与明镜正经历着另一种形式的考验。 “师弟,我们是不是在原地打转?”霜怜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他们已经在这条折射着冰冷光辉的通道里行进了许久,周围的景象单调得令人心头发毛,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空寂中回响。 明镜持弓在前,脚步依旧沉稳,眼神如同鹰隼般扫视着两侧光滑可鉴的壁面。“通道本身在缓慢旋转、偏移,但我们前进的大方向并未改变。”他冷静地分析,随即抬手指向前方通道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青光的点,“而且,那里有风息残留的痕迹,非常淡,但……与师尊的气息同源。” 霜怜眼睛一亮:“是师尊留下的指引?” “无法确定,”明镜谨慎地摇头,指尖轻轻搭在弓弦上,“但值得冒险一探。”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通道两侧原本只是映照出他们身影的菱形镜面,突然之间,所有的倒影都凝固了!镜中的“霜怜”和“明镜”保持着行走的姿势,却僵在原地,脸上挂着完全一致的、空洞而诡异的微笑,一双双毫无生气的眼睛,齐刷刷地“转”向通道中真实的两人,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霜怜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汗毛倒竖:“这……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明镜眼神一凛,几乎在镜影异动的刹那便已拉开弓弦,刻着破魔符文的箭尖稳稳对准了离他最近的一面镜影,声音低沉而充满警告:“收敛心神,可能是针对心神的幻象攻击,别被它们影响!” 然而,那些凝固的、微笑着的镜影并没有发动任何实质性的攻击,它们只是那样静静地、集体地“注视”着,无声无息,却带来比任何刀剑相加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压力。直到霜怜和明镜强忍着不适,一步步、极其缓慢地通过这段被无数双“眼睛”凝视的通道,那些诡异的倒影才如同褪色的水墨画般,缓缓淡化、消失,镜面恢复成普通的映照状态,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从未发生。 “这鬼地方……真他娘的邪性!”霜怜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明镜沉默地收起长弓,他清晰地感觉到,这镜域远不止是空间迷宫那么简单。它似乎在用一种极其精准而恶毒的方式,窥探、放大每个闯入者内心最深处的弱点、恐惧、执念,乃至那些连自己都不愿面对的阴暗角落。贪婪、猜疑、恐惧……以及,那些被深深掩埋的、关于过往与未来的不安。 分散在各处的众人,如同落入巨大蛛网的飞蛾,在这片活着的、充满恶意的镜域迷宫中挣扎、探寻。他们以为自己在寻找出路,却不知每一步,都可能是在走向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真正的危险,往往隐藏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耐心等待着猎物心神失守的瞬间,便会亮出致命的獠牙。而那只翅带星斑的飞蛾,依旧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扇动着翅膀,复眼中倒映着所有破碎的挣扎与无声的暗涌。 第24章 绝境援手 镜域将倾未倾。 万千镜面哀鸣不止,裂纹如蛛网蔓延,空间碎片簌簌剥落,在虚空中划出千万道流光。陵溯渊玄袖翻飞,魔气化作赤红业火,将袭来的碎片焚为青烟。他眉宇间戾气横生,却不见慌乱,只冷笑道:“这地方是要自毁不成?” 恰在此时,两道身影踉跄而至。霜怜与明镜一左一右搀着星衍急退而来,少年脸色苍白如纸,唇边血迹未干,额间星纹黯淡无光,显然神魂受损极重。 “仙尊!魔君!”霜怜急声道,声音在空间崩塌的轰鸣中几不可闻,“星衍道友撑不住了!” 涧清回白衣已染尘灰,右臂伤势在紊乱灵流中迟迟难愈。他目光扫过众人,冰蓝色的眼底沉静如渊:“空间核心将碎,此地不可久留。” 话音方落,头顶镜穹轰然塌落!无数棱镜折射出千百道破碎光影,每一道都带着切割神魂的锐痛。陵溯渊猛地将魔焰催至巅峰,赤色光障暴涨,硬生生扛住塌天之威。他喉头一甜,齿间漫开铁锈气味,却仍稳稳护住身后众人。 “逞强。”涧清回低斥一声,左手并指如剑,玉清仙光流转如月华,化作千丝万缕的灵线,将众人周身护得滴水不漏。然而仙光在触及空间裂痕时骤然黯淡——此地法则正在崩坏,连灵力都在消散。 危机时刻。 忽然,一道清冽女声破空而来,字字如寒星坠地: “以星为引,破妄归真——” 霎时间,万千星辰自虚空中浮现,汇作一道横贯天地的银河。星辉所过之处,崩裂的镜面停滞,扭曲的光影褪色,那些惑人心神的空间幻象在星辉中如冰雪消融。镜域深处传来一声不甘的嘶鸣,那是空间意志最后的挣扎。 紧接着,温润男声随风而至: “风止云定,万籁归寂。” 躁动的空间乱流应声平息,如猛兽俯首。原本狂乱撕扯的空间裂缝在柔和的风息中缓缓收拢,破碎的镜面停止坠落,定格在半空中,仿佛时间静止。 最后一道声音平淡无波,却让崩毁的镜域彻底凝固: “法则重塑,灵枢归位。” 话音落下,镜域中那些破碎的规则开始自行修复,紊乱的灵流重归有序。这不是强行镇压,而是从根本上重塑了此地的天地法则。 三道声音落定,星桥稳固,绝路已通。 “走。”涧清回斩钉截铁。 陵溯渊一把扯过昏迷的星衍甩在肩上,魔气裹挟众人直冲星桥。霜怜明镜紧随其后,涧清回断后,白衣在星辉中猎猎如鹤翼。 不过瞬息,青草气息扑面而来。 众人跌落在一片开阔山谷中。夜风拂过草尖,远处山峦轮廓温柔,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众人身上,仿佛方才的灭顶之灾只是幻梦。 星衍软倒在地,霜怜急忙探他脉息。明镜收弓四顾,额间俱是冷汗,却仍保持着警戒姿态。 涧清回稳住身形,立即面向空中渐淡的星桥垂首行礼:“弟子涧清回,拜谢师尊、扶摇仙君、司命元君。” 星桥尽头,三道身影若隐若现。 居中者清辉朦胧,周身道韵流转,仿佛与天地合一。虽看不清面容,但那通天的气度令人不敢直视。左侧青衫执扇,风姿卓绝,嘴角含笑,眼神温润中透着洞察世事的通透。 右侧那女子星辉为裳,月华作佩,容颜隐在流转的辰光之后,唯有一双明眸清冷如寒潭,眼尾一点朱砂痣艳得惊心。她目光扫过倒在地上的星衍,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 此时星衍恰好转醒,虚弱地抬眸,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喃喃唤道:“姐……” 这一声轻唤,让始终清冷自持的司命元君终于动了容。她缓步上前,星辉随之流转,在星衍身前蹲下。素白的手指轻轻搭上他的腕脉,指尖星芒闪烁。 “胡闹。”她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明知镜域凶险,为何还要强推天机?” 星衍虚弱地笑了笑,声音几不可闻:“总不能……眼看着大家被困死在里面……” 星见礼眸光微动,指尖星芒更盛,缓缓渡入星衍体内。那些因强行推演而受损的经脉在星辉滋养下开始修复,少年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 “回去后闭关三月,不得外出。”她语气不容置疑,却又补充道,“我让世瑶为你护法。” 星衍眼中闪过惊喜,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阁中事务……” “天机阁还没到要你个伤员操心的地步。”星见礼淡淡道,指尖在他额间轻点,一道星纹缓缓浮现,修复着他紊乱的神魂。 这时,一旁的鹤锦林摇扇轻笑:“小星衍这次确实莽撞了,不过这份心意难得。”他转向涧清回,目光在他染血的右臂上停留一瞬,“昭明仙尊的伤势可要紧?” 涧清回垂眸:“劳仙君挂心,不过是皮肉伤。” “空间蚀痕可不是皮肉伤这么简单。”鹤锦林折扇轻点,一道清风拂过涧清回右臂,那些缠绕在伤口上的黑色蚀痕竟在风中缓缓消散,“这蚀痕若是入体,可是会损伤道基的。” 涧清回自知,道:“多谢仙君。” 始终沉默的琉华仙尊此时终于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次镜域崩塌非同小可,虚空殿余孽恐怕已经有所察觉。清回,回去后详细禀报经过。” “是,师尊。”涧清回恭敬应下。 琉华仙尊目光扫过陵溯渊,虽未言语,但那深邃的目光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陵溯渊毫不避讳地回视,猩红的眼眸中带着审视与挑衅。 “走吧。”琉华仙尊淡淡开口,率先化作点点清辉消散在空中。 鹤锦林笑着摇头:“他还是这般急性子。”他对着众人微微颔首,“诸位保重,改日再来青云观做客。”说罢身形如清风流云般散去。 星见礼扶着星衍起身,指尖在他眉心一点,一道星辉没入:“这道星印可护你三日无恙。”她看向涧清回,“昭明仙尊,舍弟就劳烦您照看一二。” 涧清回郑重颔首:“元君放心。” 星见礼最后看了眼陵溯渊,目光深邃难明,随即化作星辉消散。 待三位宗主离去,山谷中顿时安静下来。 陵溯渊盯着虚空消失处,忽然开口:“那女人是谁?” “天机阁主,司命元君星见礼。”涧清回拭去唇边血渍,声音低哑。 魔君轻嗤一声,目光掠过他染血的右臂,又扫过刚刚苏醒的星衍,最终望向墨蓝夜空。 霜怜扶着星衍在草地上坐下,明镜默默取出伤药递给涧清回。月光下,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次真是险象环生。”霜怜长舒一口气,后怕地说道,“若非三位宗主及时赶到,我们怕是都要交代在那里了。” 明镜沉声道:“镜域崩塌得太过蹊跷,像是被人刻意引爆。” 星衍虚弱地靠在树旁,闻言抬眼:“我在失去意识前,感应到一股陌生的气息……很微弱,但绝非镜域本身所有。” 陵溯渊突然冷笑:“有人不想我们活着离开啊。” 涧清回默然包扎着伤口,冰蓝色的眼眸中思绪翻涌。镜域中的种种异常在脑海中一一闪过——那些精准针对每个人的幻象,突然爆发的空间乱流,还有最后那股引动整个镜域崩塌的诡异力量…… “先回玉清宗。”他最终说道,“此事需从长计议。” 夜色渐深,山谷中的谈话声渐渐低了下去。而在无人注意的阴影处,一点微弱的星斑在草叶间闪烁了一下,随即悄然湮灭。 星河迢迢,似有飞蛾振翅的残影一闪而过,没入无边的夜色。 第25章 夜阑低语 月色如练,静静流淌在山谷之间,将方才激战留下的痕迹温柔地掩盖。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的众人,此刻终于得以喘息,各自寻了地方调息休整。 霜怜寻了处干净草地,小心扶着星衍靠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下。明镜自怀中取出青云观特制的青玉瓶,倒出三粒碧莹莹的玉露丸,先递与星衍服下,随即行至涧清回面前,神色恭敬:“仙尊,此药于清除空间蚀痕或有助益,还请一试。” 涧清回目光落在那些碧色药丸上,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动。他身为昭明仙尊,对天下各派功法丹药的特性了如指掌。青云观的玉露丸确实有净化邪祟、修复经脉之效,但其蕴含的草木菁华过于温和,与他所修的至清至纯的玉清灵力确有细微的属性相冲。若是平时,这点相冲自是无碍,但此刻他体内灵力因对抗空间蚀痕而运转滞涩,右臂伤势未愈,贸然服用恐会适得其反。 他正要婉拒,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先一步伸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夺过了明镜手中的药瓶。 “玉清宗的至清灵力,与青云观这以百草精华炼制的丹药本就属性相冲,连这点常识都没有?”陵溯渊把玩着手中温润的青玉药瓶,语气讥诮,玄色衣袖在夜风中轻扬。他也不看明镜瞬间僵住的脸色,径自从自己袖中取出一个玄色暗红纹路的玉瓶,随手抛给涧清回,“用这个。” 那玉瓶触手温凉,质地细腻,瓶身隐有暗红纹路如血脉般缓缓流转,竟是幽冥血海特有的血玉所制。涧清回指尖微顿,抬眸看向陵溯渊,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这血玉瓶邪气凛然,但其中透出的药香却清冽纯净,带着雪莲寒香,分明是上品的疗伤圣药。 魔君却已别过脸去,只留给众人一个线条冷硬的侧影,语气愈发不耐:“看什么看?本君不过是嫌你伤势未愈,灵力不济,届时拖累了所有人的行程。” 霜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目光在陵溯渊和涧清回之间来回逡巡,满脸都是“这魔头何时这般好心了”的难以置信。明镜则垂下眼眸,默默收回手,眼底若有所思,并未因丹药被夺而显露半分不满。 涧清回默然片刻,终是拔开了那血玉瓶的塞子。莹白如雪的玄魄生肌散倒在伤口上,药力渗透,原本隐隐作痛、阻碍灵力运转的空间蚀痕果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伤口边缘开始泛起修复的微光。这药性霸道却精准,恰好克制了空间蚀痕的阴损,又与他玉清灵力互不冲突。 “多谢。”他抬眸,看向陵溯渊的背影,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陵溯渊抱臂倚在另一棵老树的虬干上,闻言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闭目假寐,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方才那堪称“赠药”的举动与他毫无干系。 星衍服了玉露丸,调息片刻,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他倚着树干,望向篝火旁沉默的众人,轻声打破了寂静:“我在镜域中彻底失去意识前,除了空间崩塌的毁灭气息,曾隐约感应到一股极其隐晦、一闪而逝的波动…那感觉,不像是秘境自然产生的法则紊乱。” 此言一出,连假寐的陵溯渊都缓缓睁开了眼,猩红的眸光在夜色中如宝石般闪烁。 “说说看。”涧清回包扎好伤口,在他身旁坐下,神色凝重。明镜与霜怜也围拢过来。 星衍蹙眉,似在努力回忆那模糊的感知:“那波动…很熟悉。其核心的韵律,竟有几分像我天机阁的星辰引路术,是用于在混乱天机中定位、指引方向的秘法。但…其表现出的形态却更加诡异、阴森,充满了扭曲和恶意,倒像是…像是被人篡改、污染过的版本。” “篡改星辰引路术?”涧清回眸光一凝,声音沉了下去,“此法乃天机阁核心秘传,外人如何得知其运转法门?更遑论篡改?” 星衍摇头,脸上也满是困惑:“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但那波动中确实带着独属于星辰之力的纯净痕迹,只是被一股外来的、充满怨恨与毁灭意志的力量扭曲成了害人的陷阱,这才引爆了镜域核心。” 明镜忽然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我们在那条菱形通道中遭遇的幻象,也颇为蹊跷。它们似乎不仅仅能窥探记忆,更能直指每个人内心最深处、最在意的执念与恐惧,攻击方式极具针对性。” 霜怜立刻点头如捣蒜,心有余悸:“没错没错!我看到的幻象居然是师尊对我说,只要我能将流风回雪剑诀练至大成,就准我下山游历三年……”他说到一半,意识到失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面色微红,“咳咳,这个…确实是我一直惦记的事。” 一直沉默的陵溯渊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他不知何时已站起身,踱步到篝火旁,跳动的火焰在他猩红的眼眸中映出两点幽光:“窥探人心?哼,那幻象给本君看的,倒是些……颇为有趣的陈年旧事。” 他语气轻慢,带着惯有的讥诮,但一直留意着他的涧清回却敏锐地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正无意识地捏着衣袖的一角反复摩挲——那是陵溯渊心绪不宁时才会有的小动作。那些“旧事”,恐怕并不如他语气那般“有趣”。 “幻象虽能窥探记忆碎片,却模仿不出真实的情感与意志。”涧清回收回目光,望向跃动的火焰,声音平静无波,“只需守住本心,明辨虚实,便不足为惧。” 陵溯渊挑眉看他,唇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哦?说得倒是轻巧。那不知仙尊看到的幻象,又可曾乱了你这颗万年不变的冰心?” 四目相对,空气中似有无形的刀剑在碰撞、交锋,篝火噼啪作响,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霜怜屏住呼吸,明镜握紧了手中的弓,连星衍都暂时忘记了伤痛,紧张地看着两人。 涧清回静默片刻,忽然抬手。那只修长如玉的手,带着清冽的雪松气息,缓缓伸向陵溯渊。陵溯渊站在原地,身形未动,只是眼眸微微眯起,看着那只熟悉的手靠近——三百年来,这只手曾执剑指向他,也曾在他坠入血海时徒劳地伸出,如今却只是轻轻拂去了他玄色肩头不知何时沾染的一片枯黄落叶。动作轻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这个过于亲昵又过于自然或突兀的举动,让陵溯渊呼吸一滞。他能感觉到那只手拂过时带来的细微气流,以及指尖若有似无擦过他颈侧肌肤的触感,像是一片雪花落下,却在他心头激起千层浪。他猛地退后一步,别开脸,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温柔举动烫到一般。 他死死盯着涧清回,仿佛要从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找出戏谑或算计,却只看到一片深沉的、他读不懂的静谧。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刻薄的话来回击,最终却只是狠狠瞪了涧清回一眼,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丝狼狈与无措,猛地转身,大步走回树下阴影里,抱臂不再看任何人。 气氛一时凝滞,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山谷中不知名昆虫的低鸣。 第26章 疑云暗涌 陵溯渊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树下的阴影里,背对着众人,玄色衣袍在夜色中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他烦躁地扯了扯衣领,只觉得方才被涧清回指尖拂过的颈侧肌肤还在隐隐发烫,连带着心跳都失了往日的平稳。这感觉陌生又恼人,比在血海深处被万魔撕咬还要让他难以忍受。 篝火旁,涧清回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衣料冰凉的触感。他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转向星衍,将话题拉回正轨:“你方才说,镜域崩塌的时机太过巧合?” 星衍立刻点头,努力压下对刚才那诡异气氛的好奇,正色道:“没错。那股扭曲的星辰波动出现得恰到好处,分毫不差,就像…就像有人一直潜伏在暗处,掐准了我们踏入核心区域的那个瞬间。” 一直沉默的明镜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我们在通道中遭遇幻象围攻时,也曾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窥视感。当时只以为是幻象作祟,如今想来…” “是了!”霜怜猛地一拍大腿,“我也感觉到了!就像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凉飕飕的!”他说着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仿佛那双眼睛还在附近。 陵溯渊虽背对着众人,却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他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躁动,转过身,猩红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不是眼睛。”他声音冷冽,“是阵法残留的窥探痕迹。有人在镜域核心布下了监视用的阵法,一旦触发,便能将我们的动向尽收眼底。”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涧清回眸光一凛:“你能确定?” 陵溯渊嗤笑一声,走到方才星桥消失的地方,指尖凝聚起一缕极细的魔气,如同探针般刺入虚空某处。只见那处空间微微扭曲,竟浮现出几道即将彻底消散的、蛛丝般细密的银色纹路,纹路中还残留着一丝令人不适的窥探意味。 “窥天阵的变种,”陵溯渊指尖魔气一搅,那些银色纹路彻底湮灭,“虽然布置得极其隐蔽,手法也做了伪装,但核心还是虚空殿那套见不得光的东西。” 星衍脸色发白:“也就是说,我们从进入镜域核心开始,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那幻象、空间陷阱,甚至最后的崩塌…” “都是被人精心设计好的。”涧清回接话,声音里带着寒意,“对方对我们的实力、心性、甚至可能采取的应对方式都了如指掌。”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若真如此,那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未免太过可怕。 “等等,”霜怜挠头,满脸困惑,“如果对方什么都知道,连三位宗主会来救援都算到了,那他们搞这一出的目的是什么?就为了吓唬我们一下?还是说…”他眼睛突然瞪大,“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三位宗主?” 明镜摇头:“三位宗主修为通天,即便在镜域中,想靠这种程度的陷阱拿下他们也是痴心妄想。” “未必是要伤人。”一直沉默的陵溯渊忽然开口,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涧清回身上,“或许…只是为了确认某些事情。” “确认什么?”霜怜追问。 陵溯渊却不答,只是看着涧清回,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比如…确认一下玉清宗的昭明仙尊,对昔日的旧人,是否还存有不该有的心软?”他话中带刺,目光却紧紧锁住涧清回,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涧清回神色不变,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回视:“心软与否,与宗门事务无关。” “是吗?”陵溯渊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清冽的气息,“那方才仙尊替我拂去落叶,也是出于宗门事务?” 这话问得近乎无礼,带着明显的挑衅。霜怜和明镜都屏住了呼吸,星衍更是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在众人都以为涧清回要动手时。 涧清回静默地看着他,许久,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太轻,消散在夜风里,却让陵溯渊心头莫名一紧。 “落叶碍眼。”涧清回淡淡道,语气听不出喜怒,“仅此而已。”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陵溯渊满意,他眼中戾气一闪,正要再说什么,却被星衍急切的声音打断。 “我想起来了!”星衍挣扎着坐直身体,从怀中贴身内袋里取出一块边缘锋利的破碎镜片。那镜片不大,在他掌心泛着不祥的、时明时暗的诡异红光,隐隐还有几缕黑气如活物般缠绕蠕动。“这是在镜域核心彻底崩塌前,我拼着最后一点神识抓到的碎片!你们看这上面的气息!” 涧清回接过镜片,指尖玉清灵力流转。镜片上的红光仿佛受到刺激般骤然炽盛,那缠绕的黑气更是疯狂地试图侵蚀他的灵力,却被精纯的玉清仙光牢牢挡住,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这是…蚀心蛊的气息?”霜怜凑过来,惊讶道,“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是不一样。”星衍语气肯定,“这上面的蛊息,比我们在清河镇见过的更加精纯,更加隐蔽,而且…带着一种类似星辰之力的波动,与镜域中那股扭曲的星辰术同源!” 明镜皱眉:“蚀心蛊源于万蛊门,星辰术乃是天机阁秘传,这两者如何能同源?” “除非…”涧清回指尖微微用力,镜片在他手中化为齑粉,红光黑气尽数消散,“有人将这两者强行融合,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更歹毒的东西。” 一直冷眼旁观的陵溯渊忽然嗤笑一声,打破了沉重的气氛:“蚀心蛊针对玉清宗的净化特性,扭曲的星辰术针对天机阁的推演习惯,那些直指人心的幻象更是把我们每个人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他环视众人,猩红的眼眸中满是讥讽,“这只藏在暗处的老鼠,对我们几大宗门的看家本事,倒是了解得很啊。” 他话音落下,篝火旁陷入一片死寂。 每个人心头都盘旋着同一个念头,却谁也不愿先说出来。 最终还是涧清回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冰投入水中,激起刺骨的寒意: “不是外人。”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宗门内部…有地位不低的人,早已成了叛徒。” 夜风骤起,带着山谷深处的凉意,吹得篝火明灭不定,映得众人脸色阴晴不定。远处的林涛声呜咽作响,仿佛有无数冤魂在黑暗中哭泣。 星河依旧迢迢,清冷地俯瞰着人间。 而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一只翅翼边缘带着诡异星斑的飞蛾,悄无声息地振了振翅膀,复眼中冰冷地倒映着篝火旁那五个各怀心事的剪影,随即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第27章 玉清暗流 夜色如墨,几道流光划破天际,悄然落在玉清宗巍峨的山门前。守山弟子看清来人,立即躬身行礼:“恭迎昭明仙尊回宗。”但当他们的目光触及随后落下的那道玄色身影时,呼吸都不由自主地一窒,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陵溯渊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信步走在熟悉的石阶上,玄色衣袂在夜风中轻扬。他刻意与涧清回保持着三步的距离,这个距离既不会显得太过疏远,又不会显得过于亲近。三百年的恩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即便镜域中的经历让他们的关系不再像最初那般剑拔弩张,但那份刻骨铭心的恨意与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依然在他心中交织成一团乱麻。 “仙尊这般急着回宗,”他刻意用着那带着三分戏谑的称呼,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是担心我在外头给你惹麻烦,还是怕我跑了?”这话里带着试探,也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确认些什么的意味。 涧清回头也未回,月光在他素白的衣袍上流淌,衬得他愈发清冷:“你若想走,随时可以。”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只是星衍伤势未明,镜域之事也尚未查清。”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切,也没有显得冷漠。陵溯渊冷哼一声,心里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他讨厌涧清回这副永远冷静自持的模样,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能让他动容分毫,包括自己。 就在他心思转动间,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玄石长老带着几位弟子匆匆而来,见到二人,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尤其在陵溯渊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戒备。 “清回,你总算回来了。”玄石语气严肃,“宗主已在清虚殿等候多时,镜域之事关系重大,需尽快商议。”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陵溯渊,语气明显冷硬了几分,“至于魔君,还是先回静心阁为好。玉清宗内务,不便外人参与。” 陵溯渊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戾气:“怎么?长老这是要过河拆桥?方才在镜域中,若不是本君,你们这位昭明仙尊怕是……”他话未说完,便感觉到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涧清回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冰蓝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师叔,”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镜域中的变故,陵溯渊确实是最重要的见证者之一。其中诸多蹊跷之处,或许需要他当面向师尊说明。” 这已不是涧清回第一次在玄石面前直呼他的全名,但每一次,都让陵溯渊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波动。他分明记得,三百年前,这人在人前从来都是疏离地称他“陵公子”或是干脆避而不谈。这种微妙的变化,像是一根细小的羽毛,轻轻搔刮着他冰封的心湖。 玄石显然对这个安排很是不满,眉头紧锁:“清回,你要想清楚。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正因事关重大,才更不能放过任何线索。”涧清回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难以撼动的坚定,“若真如我们所猜测,宗门内部有人与虚空殿勾结,那每一个细节都可能至关重要。” 陵溯渊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场争执。他能感觉到玄石对自己的敌意,也能感觉到涧清回那份不动声色的维护。这种维护让他心烦意乱,比直白的敌意更让他无所适从。恨了三百年的对象,忽然展现出这般姿态,让他原本坚定的恨意都产生了一丝动摇。 最终,玄石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在前引路。 去往清虚殿的路上,陵溯渊刻意保持着距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涧清回挺直的背脊上。月光勾勒出那人清瘦的轮廓,右臂处的衣料似乎比别处颜色略深,显然是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他想起在镜域中,这人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的情景,心头那股烦躁感又升腾起来。 “你的伤……”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生硬,“若是撑不住,不必强撑。” 这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本该乐见这人受苦,此刻却莫名其妙地说出这种近乎关心的话。 涧清回脚步未停,只淡淡应道:“无碍。”沉默片刻,他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静心阁的桌上备了些点心,你若饿了可以先用些。” 陵溯渊心头猛地一跳。静心阁…点心……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似乎随口提过不喜欢玉清宗过于清淡的饮食,偏爱些甜腻的糕点。 “仙尊这是把我当三岁小儿哄?”他故意用讥诮的语气。 “随你怎么想。”涧清回的声音依旧平淡,“你若不要,我让弟子撤了便是。” “……”陵溯渊一时语塞,别开脸去,这种自然而然的关切,比刻意的讨好更让他难以招架。恨意与某种说不清的东西在心中拉扯,让他烦躁不已。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从旁传来:“诸位总算平安归来了。” 素鸳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月白道袍在夜色中纤尘不染。他目光关切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涧清回身上:“听闻镜域中凶险异常,仙尊无恙否?星衍道友他……” “星衍伤势不轻,已送往药庐。”涧清回微微颔首,“有劳药师挂心。” 素鸳轻轻叹息,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贫道这就去药庐看看,定当竭尽全力。”他又看向陵溯渊,笑容温和依旧,“魔君气色尚可,想来镜域之行并未造成太大影响。若有任何不适,随时可来药庐。” 陵溯渊眯了眯眼,这位药师总对谁都关怀备至,反倒让他觉得格外可疑。尤其是在经历了镜域中那些针对各派弱点的陷阱后,他对玉清宗内的每一个人都保持着高度警惕。 “不劳费心。”他冷冷回道,目光在素鸳脸上停留片刻,试图找出什么破绽,却只看到一片温和的笑意。 一行人各怀心思来到清虚殿前。殿门紧闭,隐约能感受到其中散发出的威严气息,那是属于琉华仙尊央净时的力量波动,浩瀚如海,深不可测。 “稍后见到宗主……”涧清回看向陵溯渊,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本君知道分寸。”陵溯渊语气淡漠,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仙尊还是多操心自己的事吧。” 他刻意拉开距离,不想让涧清回看出自己内心的波动。恨了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用冷漠和敌意来武装自己,如今这份习惯却被一点点打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 涧清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层层伪装,直抵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陵溯渊下意识地别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殿门缓缓开启,烛光从门缝中流淌而出,映照在两人身上。陵溯渊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恢复了那副狂傲不羁的模样。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在这个人面前示弱。 而在殿外不远处的飞檐下,一只翅翼边缘带着星斑的飞蛾静静停驻,复眼中倒映着紧闭的殿门。夜风吹过,飞蛾振翅而起,很快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28章 清虚对质 清虚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散那股无形的威压。琉华仙尊央净时端坐于主位之上,周身清辉朦胧,让人看不清面容,唯有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眸,透过缭绕的仙气,平静地注视着步入殿内的众人。 陵溯渊与涧清回并肩步入殿内,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焚血魔君猩红的眼眸快速扫过殿内——除了端坐主位的央净时,左侧坐着天机阁主星见礼,右侧则是青云观主鹤锦林。三位宗主齐聚,这般阵仗,倒是给足了他这个焚血魔君应有的礼遇。 “师尊。”涧清回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弟子与焚血魔君已从镜域归来。” 陵溯渊注意到他此刻用了正式的称谓。而高座上的央净时,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力量。 央净时目光在陵溯渊身上停留一瞬,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回来便好。镜域之事,详细道来。” 涧清回言简意赅,将镜域中的经历一一道出,从诡异的幻象、扭曲的星辰之力,到最后的空间崩塌,以及三位宗主及时救援。他语气平稳客观,措辞严谨,并未刻意渲染,但殿内气氛却随着他的叙述愈发凝重。 当提到那股被篡改的星辰引路术波动时,一直沉默的星见礼抬起了眼眸,那双清澈如寒星的眸子里锐光一闪:“扭曲星辰术,融合蚀心蛊之力?”她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星衍受伤,便是因此?” “正是。”涧清回微微颔首,“星衍师弟为推演真相,神魂受损不轻。” 星见礼指尖微紧,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天机阁主的冷静:“能篡改我天机阁秘术,非寻常之辈可为。”她目光转向陵溯渊,“焚血魔君在镜域中,可还察觉到其他异常?” 陵溯渊迎上她的目光,唇角带着几分玩味的弧度:“元君明鉴。本君虽不谙星辰之术,但对空间波动还算敏锐。那股力量中确实夹杂着虚空殿特有的蚀空之力,且布置手法相当精妙。” 他话语中带着适度的尊重,却又保持着焚血魔君应有的气度。这般得体的回应,让一直静观其变的鹤锦林微微颔首。 “如此看来,”鹤锦林轻摇折扇,温润的目光中带着深思,“镜域之事,确与虚空殿脱不了干系。且对方对各派手段的了解,远超预期。” 殿内气氛顿时凝重起来。这个结论,意味着他们面对的不仅是一个强大的敌人,更是一个对他们了如指掌的对手。 央净时目光转向涧清回:“清回,依你之见?” 涧清回抬起眼,对上师尊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冷静,措辞严谨得不带丝毫个人情感:“回师尊,弟子以为,其目的有三。一为试探,试探我等实力与应对之策;二为离间,借幻象与陷阱,引发内部猜忌;三…”他略一停顿,目光平稳地扫过在场众人,并未在任何一人身上多做停留,“或许是为了确认某些…过往的关联,或利用旧事扰动人心。” 陵溯渊心头微动。“过往的关联”?是指他和涧清回之间那段不堪的旧事,还是指玄凌宗覆灭的疑云?他看向涧清回,试图从那张端肃如玉的面容上找出哪怕一丝裂痕,却只看到一片沉静无波的冰湖。不过或许只是他多虑了。 央净时未置可否,目光转向陵溯渊:“焚血魔君以为如何?” 陵溯渊微微颔首,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芒:“昭明仙尊分析得在理。不过本君以为,对方既能布下如此精密的局,其身份恐怕非同一般。”他话语中带着适度的警示,却又保持着应有的分寸。 “不过……”他话锋一转,猩红的眼眸扫过在场三位宗主,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能在玉清宗、天机阁、青云观三位宗主的眼皮子底下,布下这等环环相扣的死局,依这内鬼的能耐与地位,说不定……”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众人,“此刻就在这殿内,正听着我们说话呢?” 这话如同冰锥刺入平静湖面,连一直云淡风轻的鹤锦林都收敛了笑容。玄石更是面色一沉,厉声道:“焚血魔君!清虚殿上,注意言辞!” “诸位心知肚明便是。”陵溯渊浑不在意,反而觉得看这些人维持不住平静的模样颇有意思。 但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殿内再次陷入沉默。每个人都在心中权衡着这个可能性。 “此事关系重大,”央净时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需从长计议。清回,你伤势未愈,先与焚血魔君下去休息吧。” “是,师尊。”涧清回恭敬行礼。 这算是逐客令了?陵溯渊挑了挑眉,倒也懒得再待下去。他对这些仙门内部的倾轧本就没什么兴趣,若非涉及自身和玄凌宗的旧谜,他根本不会在此多留。 月光重新洒落在身上,陵溯渊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他看向走在前面的涧清回,那人依旧步履沉稳,背脊挺直,仿佛刚才殿内的一切都未曾扰动他分毫。陵溯渊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廊下显得有些突兀:“你方才在殿上所言,句句斟酌,倒是谨慎。” 涧清回脚步未停,声音随风传来,平淡无波:“清虚殿上,自当谨言慎行。” 两人一路再无言,直到接近静心阁,涧清回才再次开口:“阁内备了茶点。” 陵溯渊脚步微顿,看向他。月光下,涧清回侧脸线条清冷如玉,神情端雅如常,仿佛只是履行着待客之道。 “嗯。”陵溯渊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 他看着涧清回推开静心阁的院门,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玉清宗的亭台楼阁之间,将方才殿内的凝重气氛渐渐冲淡。 而在他们离开后,清虚殿的飞檐阴影处,一只翅翼边缘带着星斑的飞蛾悄然振翅,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第29章 带坏小孩 玉清宗的午后,本该是讲经论道的肃穆时辰,却被一阵极不和谐的铿锵之音打破。那声音粗粝刺耳,不成曲调,毫无规律,被灌注了魔气,在后山灵兽苑上空回荡,惊得圈养其中的温顺灵兽躁动不安,连那几只高傲的丹顶鹤都伸长了脖子,烦躁地扑扇着翅膀。 罪魁祸首正悠然坐在兽苑最高的围栏上,玄衣墨发,与周遭仙气格格不入。陵溯渊手中把玩着一片不知从哪儿摘来的铁树叶,指尖魔气流转,便将这凡铁般的叶子化作了扩音的邪器。 “魔君!您快下来吧!”逾淮在下面急得跺脚,脸上却憋着笑,“再吹下去,执事长老该来了!” 霜怜则是一脸的兴奋,拿着根树枝试图模仿:“够劲儿!比我们观里的晨钟暮鼓有意思多了!” 唯有明镜眉头紧锁,沉声道:“魔君,惊扰灵兽,恐非为客之道。” “客?”陵溯渊停下制造噪音,将铁树叶随手一弹,那叶子嗖地嵌入远处一棵古松树干,兀自震颤不休。他纵身跃下,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微腥的血海气息,虽淡,却让周遭清灵之气为之一窒。“本君何时成了玉清宗的客?”他嗤笑,猩红的眸子扫过三个少年,最终落在逾淮那张又急又兴奋的脸上,“规矩是你们的,不是本君的。整日对着这些死物,不如找点乐子。” 他手一翻,掌心躺着三枚暗沉沉的石子,表面光滑,隐有符文流转。“‘匿影石’,拿着,能遮去你们气息一炷香。”他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敢不敢跟本君去个地方?” 霜怜立刻凑上前:“去哪儿?” 陵溯渊下巴微扬,指向远处一座云雾缭绕、时有剑光隐现的山峰:“剑冢。听说他们玉清宗历代先贤的佩剑都供在那儿,庄严肃穆得很。”他顿了顿,语气充满诱惑,“去给那些老古董的剑柄上,系点东西。” 逾淮眼睛瞪圆了:“系、系什么?” 陵溯渊变戏法似的掏出几缕色彩极其鲜艳、甚至有些俗气的丝线,以及几片写满了歪歪扭扭、狗爬般字迹的符纸,上面画着诸如“我是笨蛋”之类的字样。“用这个。小心点,别碰坏了剑,就系在剑穗上。” 明镜倒吸一口凉气:“亵渎先贤!这……” “怕了?”陵溯渊挑眉,眼神挑衅,“剑是杀伐之器,供起来就失了锐气。本君这是帮它们活动活动‘筋骨’。”他看向逾淮,“小子,你敢不敢?” 逾淮脸上是挣扎与兴奋交织的红晕。他对自家剑冢向来敬畏,但陵溯渊的话,以及那“匿影石”带来的未知诱惑,像一只小猫爪子在他心里挠。他猛地一咬牙,接过一枚石子:“我去!” 霜怜也毫不犹豫地拿过一枚,明镜站在原地,脸色变幻,最终在陵溯渊似笑非笑的目光和两位同伴的注视下,僵硬地接过了最后一枚。 “这才像话。”陵溯渊满意地挥挥手,“去吧,被抓了,可别供出本君。”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让他们去摘朵花。 看着三个少年借助匿影石气息消失,鬼鬼祟祟却又难掩兴奋地掠向剑冢方向,陵溯渊脸上玩味的笑容淡去,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他转身,信步走向演武场。 场边兵器架上弓箭齐全。他随手拿起一把最沉的玄铁弓,拈了拈,依旧嫌弃:“华而不实。”随即张弓,并未搭箭,只是虚拉弓弦。魔气凝聚成一道暗红色的虚影箭矢,随着他手指一松,那箭矢无声射出,并非直线,而是在空中诡异地连续折射,每一次转折都精准地击碎一片空中飘落的细小松针,最终“噗”一声轻响,将百步外箭靶红心上停落的一只蜻蜓翅膀钉住,蜻蜓挣扎,却无法飞走。 这份对力量精准到极致的掌控,堪称恐怖。 “玩够了?”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陵溯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陵溯渊放下弓,懒洋洋地回头。涧清回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白衣胜雪,眉目如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他目光平静地落在陵溯渊身上,又似无意般扫过剑冢的方向。 “仙尊大驾光临,有何指教?”陵溯渊语气散漫,带着惯有的讥诮,“莫非也想来试试手?” 涧清回没有接话,目光扫过他被魔气微微缠绕的指尖,淡淡道:“剑冢乃宗门禁地,非祭祀不得入。” 陵溯渊嗤笑:“禁地?在本君眼里,这三界还没什么地方去不得。”他走近两步,与涧清回隔着一段清晰的距离,眼眸不易察觉的探究,“怎么,仙尊是来兴师问罪的?证据呢?” 涧清回沉默地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深不见底,映着陵溯渊桀骜的身影。他没有动怒,也没有追问,只是极轻微地蹙了下眉,视线掠过陵溯渊,看向他身后空寂的演武场。 “你的伤,”他忽然转了话题,语气平稳得像在陈述今日天气,“若运转魔气时引动旧戾,药庐有清心丸。”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基于同盟责任的必要提醒,却又无法完全忽视。 陵溯渊心口莫名一窒,随即被一股无名火取代。又是这种态度!他扯了扯嘴角:“仙尊还是多操心自家弟子吧!” 就在这时,演武场入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逾淮三人回来了,匿影石效果已过,个个脸上带着干了大事后的激动与后怕。逾淮更是脸颊通红,眼神发亮,看到涧清回,瞬间像被泼了盆冷水,僵在原地,讷讷行礼:“昭、昭明师叔。” 霜怜和明镜也赶紧跟上,神色紧张。 涧清回的目光在三人身上缓缓扫过,尤其在逾淮那明显气息不稳、袖口还沾着一丝未来得及处理的艳色丝线上停留了一瞬。 “逾淮。”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让逾淮浑身一颤。 “弟子在!” “《玉清静心咒》,百遍。三日内,交予刑律堂。” 逾淮肩膀垮了下去,低声应道:“……是,师叔。” 霜怜和明镜暗自松了口气,以为逃过一劫。 却听涧清回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无波:“霜怜,明镜。” 两人心头一紧。 “此事,本尊会如实告知扶摇仙君。” 霜怜的脸瞬间白了,明镜也抿紧了唇。鹤锦林观主教徒虽看似温和,实则规矩极严,若知晓他们参与此等胡闹,后果恐怕比抄经严重得多。 “都退下吧。”涧清回不再多言。 三人如蒙大赦,又带着满心忐忑,匆匆离去。 陵溯渊看着这一幕,唇角无声地勾起。果然还是这副德行,严苛,古板,不留情面。 待少年们走远,涧清回才重新看向陵溯渊,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说出口的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下不为例。” 语毕,他转身离去,白衣拂动间带起细微的风,冷冽而决绝。 陵溯渊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消失在松林尽头的背影,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掺杂了些别的什么东西,让他烦躁不堪。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兵器架上,玄铁铸造的架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 松涛阵阵,掩盖了所有声响。 而在演武场边缘的阴影里,一只翅翼边缘带着淡不可见星斑的飞蛾,悄无声息地振翅,融入了渐深的暮色,飞向药庐的方向。 第30章 青萍末戏 玉清宗的午后,日光被层叠的云海滤过,洒下温吞的光晕。演武场上,弟子们挥汗如雨,剑气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一切都遵循着千年不变的轨迹,直到那抹玄色身影的出现。 陵溯渊像是从阴影里滋生出来的一般,悄无声息地倚在了兵器架旁,周身散发的沉郁魔气与周遭清圣灵气格格不入,引得附近几名弟子下意识地放缓了动作,目光惊疑不定地扫来。他却浑不在意,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柄未开刃的短剑,使之在指尖飞速旋转,带起细微的、令人不安的嗡鸣。 “魔君!” 清亮雀跃的呼喊打破了凝滞的气氛。逾淮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身后跟着同样一脸好奇与兴奋的霜怜。这次明镜果然没再来了,想必是在某处更为稳妥地修行。 陵溯渊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指尖的短剑骤然停止旋转,剑尖精准地指向逾淮束发的玉簪,一缕极细的魔气如活物般探出,轻轻撩拨了一下簪头的流苏。 “啧,连个发簪都这般板正。”他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逾淮下意识摸了摸发簪,脸上却笑得更加开朗:“魔君,您今日可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教我们?” 霜怜也凑上前,眼神发亮:“是啊魔君,上次您那手不用灵力让箭拐弯的技法,我们琢磨了好久,还是不得要领!” 陵溯渊丢开短剑,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引得远处教习长老眉头紧皱。他目光掠过场边那排箭靶,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近乎顽劣的兴味。“射中靶心?那是三岁稚儿的把戏。”他嗤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真正的趣味,在于让死物‘活’过来,让它按你的心意舞蹈,哪怕只是一瞬。” 他信步走到弓架前,挑剔地扫过一排排制式长弓,最终随手拎起一把最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铁木弓。指腹摩挲过粗糙的弓身,他摇了摇头,似乎对这凡品极为不满。 无需取箭。他空手虚拉弓弦,周身并无强大魔气涌动,只有指尖一缕暗红气息如丝如缕地缠绕上无形的“箭矢”。演武场上的气流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之手搅动。 “看好了。” 话音未落,弓弦微震。一道由魔气凝聚的、近乎透明的虚影之箭离弦而出。它没有发出破空之声,轨迹更是诡异绝伦——并非直线,也非弧线,而是在空中划出了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细密而精准的螺旋!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暗红游丝,轻盈而诡谲地绕过了场地中央故意设置的数个旋转木桩、飘扬的旌旗,甚至巧妙地穿过了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中心! 最终,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那虚影箭矢“噗”的一声,精准无比地击中了百步外、悬挂在演武场边缘檐角下的一只小小铜铃的铃舌。铜铃微微一颤,竟未发出丝毫声响,只因那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只阻其鸣,未损其分毫。 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不仅是逾淮和霜怜张大了嘴,连周围那些原本带着敌意或畏惧的玉清宗弟子,也全都目瞪口呆。这已非他们认知中的任何箭术,这近乎妖法,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掌控力量的极致美感。 陵溯渊随手将铁木弓扔回架上,仿佛刚才那神乎其技的一箭只是随手拂去肩上尘埃。他看向两个尚未回神的少年,唇角勾起那抹惯有的、带着邪气和挑衅的弧度:“想学?” 不等两人回答,他便自问自答,语气慵懒而刻薄:“可惜,你们玉清宗的灵力,温吞如水,养不出这等诡谲的锋芒。中正平和?呵,不过是磨灭棱角的借口。” 他话锋一转,指向演武场边缘那片雾气氤氲、符文隐现的“迷踪林”。那是宗门用来锤炼弟子身法与感知的阵法之地。“不过,换个玩法也行。”他眼中恶劣的光芒更盛,“你们俩,进去。半柱香内,谁能在不触动任何警戒符文的情况下,拿到林中心那面‘破障旗’,本君就教他一手……如何让佩剑在出鞘时,不必依赖风雷符,便能自带……百鬼夜哭之音。” 这赌约,瞬间点燃了逾淮和霜怜眼中的火焰。迷踪林本就是历练之地,取旗亦是常设课题,但加上“不触动符文”的限制和那闻所未闻的“百鬼夜哭”彩头,立刻让这寻常任务变得刺激无比。 “魔君此言当真?”逾淮激动得脸颊泛红。 “本君从无虚言。”陵溯渊抱臂,好整以暇。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决意,再无犹豫,身形一展,便如离弦之箭般射入了迷踪林翻涌的雾气之中。 陵溯渊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唇角微勾,似乎颇为满意。他喜欢看这些被规矩束缚的雏鸟,在他扇动的翅膀下,尝试着挣脱那无形的牢笼。 他并未在意,或者说早已习惯,那道自他踏入演武场便如影随形的清冷目光。 演武场高阶之上,涧清回不知已静立多久。白衣拂动,面容沉寂如万古寒冰。他将陵溯渊方才那惊世骇俗的一箭,以及此刻蛊惑晚辈的行径,尽收眼底。周身散发的凛然之气,让试图上前禀报陵溯渊“恶行”的教习长老,都望而却步。 玄石长老的身影悄然出现在涧清回身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传音入密,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清回!你还要纵容他到几时?如此邪魔外道,公然在演武场上施展妖术,蛊惑弟子心性,败坏门风!成何体统!” 涧清回的目光,依旧落在场中那抹玄色身影上。那人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凌空划动着,几缕试图靠近他的纯净灵气光点,被他指尖散发的微弱魔气驱散、搅乱,如同在清澈湖水中滴入墨汁。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如同无波的古井,映不出丝毫情绪,唯有在陵溯因驱散灵光时,那微不可察蹙起的眉心,泄露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无奈。 “师叔,”涧清回的声音通过传音,平稳地响起,听不出半分波澜,“逾淮与霜怜,根基尚可,心性未坚。见识力量之诡谲,明了掌控之精妙,于他们而言,并非全然是坏事。温室之花,经不起风雨。” 他顿了顿,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至于陵溯渊……他之所为,尚未逾越底线。宗门与他的‘盟约’,亦需维系。” 玄石长老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显然对这说辞极为不满,但看着涧清回那冷硬的侧脸,终究将更多斥责咽了回去,只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留下一句冰冷的传音:“你好自为之!莫要养虎为患!” 场中,陵溯渊似有所感,抬眼漫不经心地望向高阶之上,正对上涧清回那双冰封般的眼眸。他非但没有丝毫被“抓包”的窘迫,反而极轻佻地挑了挑眉,唇角扯出一个混合着挑衅与“你能奈我何”的恣意笑容。 涧清回没有回应他的挑衅,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的神色。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玉雕的神像,只是偶然将目光投向了这片喧嚣的演武场。日光在他周身流淌,勾勒出清冷孤绝的轮廓,与场下那个慵懒邪肆的玄色身影,形成了无比鲜明而又诡异的对峙,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直到迷踪林内传来逾淮一声压抑不住的欢呼,以及霜怜带着懊恼却又不服输的叫喊,显然胜负已分。 陵溯渊这才仿佛从一场无聊的静默游戏中醒来,嗤笑一声,带着某种得逞的快意,慢悠悠地朝着迷踪林入口踱去,准备验收他的“战利品”,收取那笔关于“百鬼夜哭”的古怪学费。 涧清回看着他玄色的背影消失在林荫雾气之中,这才几不可察地移动了目光。他并未立刻离去,视线反而落在了陵溯渊方才倚靠过的兵器架旁,那光滑的石阶上。 不知何时,那里多了一个小小的、用素白油纸仔细包好的方块,方方正正,没有任何纹饰标记,只在边缘隐约渗出一点甜腻的桂花香气。 他的脚步未有丝毫迟疑,如同只是无意间遗落了一片雪花,转身,白衣曳地,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演武场高阶的另一端,未留下只言片语,也未带走一片云彩。 松涛声不知何时又占据了主导,裹挟着迷踪林内隐约传来的少年争论声,裹挟着演武场上逐渐恢复的练功呼喝,也裹挟着那无人知晓、悄然赠予又悄然离去的暗香,缓缓沉淀于暮色将至的黄昏里。 而在远离演武场的药庐内,素鸳正手持玉杵,不紧不慢地捣着药臼中的草叶,唇角含着万年不变的温润笑意,听着身旁弟子绘声绘色地描述演武场上魔君又如何“戏弄”了逾淮师兄和青云观的霜怜道友。 窗棂微敞,一只翅翼边缘带着淡不可见星斑的飞蛾,安静地停落在晾晒草药的竹筛边缘,薄翼在渐沉的暮光中,折射出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这看似平静的午后,已是山雨欲来前,最后一段看似悠长、实则短暂的温柔假象。 第31章 紊乱墨痕 静心阁内,晨光熹微。陵溯渊对着一方铺开的雪浪宣,眉峰紧蹙,那张俊美却常带戾气的脸上,此刻明明白白写着“本君很不爽”。 他指间夹着一支上好的狼毫,姿态却不像在挥毫,倒像握着一柄随时要见血的短刃。笔尖在砚台中饱蘸浓墨,悬在纸面上空,迟迟未能落下。 他不是在附庸风雅,亦非闲来练字。昨夜镜域幻象中,惊鸿一瞥,似乎窥见了玄凌宗藏书楼某一角残留的防护阵图痕迹,那阵法纹路,隐隐与他记忆中义父曾提及的某些宗门隐秘关联。他想尝试将其勾勒出来,或许能借此拼凑出更多被时光掩埋的碎片。 然而,他一笔下去,心神微荡,一丝不受控制的魔气自指尖逸出,那坚韧的宣纸瞬间被蚀穿一个焦黑的孔洞,墨汁晕开,狼藉一片。 “……废物。”陵溯渊低咒一声,不知是在骂纸,还是在骂自己。他烦躁地将那张纸团起,扔到一旁,那里已经堆积了好几个类似的纸团。 他不信邪,又铺开一张。这次他极力收敛魔气,全神贯注于手腕的控制。可他对这等精细的文墨之事本就生疏,心神又因执着于回忆那模糊的阵图而有些紊乱,手腕一个不稳,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与记忆中那玄奥流畅的阵纹相去甚远,简直如同稚童涂鸦。 他看着纸上那不堪入目的“杰作”,心头一股无名火“腾”地升起。这怒火并非针对外物,更多是源于对自身此刻“无能”的恼恨。尤其是在这玉清宗,在这静心阁,在某个可能感知到此地动静的人面前,露出这般笨拙狼狈的模样,让他觉得格外……难堪。 就在这时,院门口光影微动,涧清回那道素白清冷的身影如期而至。 陵溯渊立刻收敛了面上过于外露的烦躁,抱起手臂,下颌微扬,努力摆出平日里那副桀骜不驯、对万事万物皆不屑一顾的姿态,试图掩盖方才的窘迫。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眉宇间未能完全散去的郁色,依旧泄露了他的不豫。 涧清回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石桌,掠过那几个显眼的废纸团,以及桌面上溅落的零星墨点,最后定格在陵溯渊那张努力维持嚣张、却难掩一丝别扭的脸上。 “笔墨不合用?”涧清回的声音清冽如故,但若细听,似乎比往日少了几分彻骨的寒意,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平和? 陵溯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语气带着点迁怒的意味:“你们玉清宗的东西,中看不中用,连支顺手的笔都找不出。”他绝口不提自己是在试图复刻玄凌宗阵图,只将缘由归咎于外物。 涧清回没有与他争辩这显而易见的借口,视线在那几张废弃的草稿上停留了一瞬。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那纸上歪扭的线条,虽不成型,但起笔转折间,隐约带着玄凌宗阵法特有的某种气韵。他并未点破,神色依旧无波。 他转身步入静心阁内室,片刻后,手持一套新的文房四宝走出。砚台是灵气盎然的青玉,触手温润;笔杆是色泽沉敛的千年黑檀,笔锋乃雪域银狼毫尖,柔韧异常;纸张更是隐有流光,显然是以特殊灵植炼制,非寻常之物。 “此物性更韧,或能承你之力。”他将东西轻轻放在石桌干净的一隅,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更换了一件更合适的器具,并无丝毫施舍或讨好的意味。 陵溯渊盯着那套一看就知绝非俗品的文具,尤其是那支黑檀银毫笔,感觉像是被无声地将了一军。他这“不合用”的借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想出言讽刺几句,例如“仙尊倒是舍得”,或“这等好物,本君可用不惯”,可目光触及涧清回那平静无澜的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有些别扭地伸出手,不是去拿笔,而是用指尖看似随意地拨弄了一下那青玉砚台,触手果然一片温凉,灵气内蕴。他抬眸,猩红的眸子带着审视与探究看向涧清回:“突然这般殷勤?” 涧清回迎着他狐疑的目光,并未躲闪,只是淡然道:“三日后,蕴玉斋需整理部分宗门旧籍,清扫尘垢。其间卷帙繁杂,或有收录各地风物志异、宗门旧闻之杂录。或许,能找到些许与玄凌宗相关的……零星记述。” 陵溯渊的心跳倏然漏了一拍。蕴玉斋!他听说过此地,虽非玉清宗核心藏经之所,但其中收集的杂书野史、地方志异颇多,确实更有可能存在关于玄凌宗那些不被正史记载的边角料!这比直接接触核心机密更不引人注目,也……更可能找到意想不到的线索。 他眯起眼,警惕心仍未完全放下:“条件?”他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来自涧清回。 “镜域之事,牵扯甚广,线索纷乱。多了解一些过往旧事,或有助于厘清当下迷局。”涧清回的回答依旧滴水不漏,将他的私人诉求完美地包裹在宗门公务与共同利益之下,让人寻不出错处。 陵溯渊紧紧盯着他,试图从那冰封般的面容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算计或虚伪,然而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邃如寒潭,除了平静,还是平静。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让他有些气闷,但“玄凌宗零星记述”的诱惑,像一只无形的手,挠抓着他心底最深的执念。 他最终冷哼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安排,语气却依旧硬邦邦的:“既是为了查案,本君便走这一趟。你们玉清宗的杂书堆里,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他没有去碰那套新笔墨,也没有再继续他那失败的阵图复刻,转身踱回屋内。只是那离开的背影,少了几分来时那股欲要焚尽一切的躁动,多了些沉凝的思量。 涧清回静立原地,目光再次掠过那些被陵溯渊废弃的草纸。他静默片刻,终是抬手,指尖一缕纯净的玉清灵力流转,将桌上狼藉的墨迹与废纸一同净化,化为最精纯的灵气消散于空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唯有那套崭新的青玉砚、黑檀笔与灵纹纸,安静地置于桌角,像是一个无声的邀请,又像是一处沉默的注解。 与此同时,药庐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逾淮正手舞足蹈地向素鸳描述昨日陵溯渊那神乎其神的箭技,少年脸庞因兴奋而泛着红光。 “……师尊,您没看见真是太可惜了!魔君他就那么随手一箭,箭矢竟能在空中连转好几个弯,精准地穿过那么小的铜铃舌,还不带响的!还有还有,那迷踪林里……”他比划着,语气里满是钦佩与向往。 素鸳含笑听着,目光温和慈祥,宛如看着自家最珍视的晚辈。他手中捣药的动作沉稳而专注,闻言轻轻颔首,温声道:“看来逾淮此次获益匪浅。焚血魔君修为深不可测,对力量掌控已臻化境,你能在一旁观摩,确是机缘。不过,”他话锋微转,语气带着谆谆教导之意,“我辈修行,根基为重,道心为要。魔君之术虽奇,却源于其独特的魔躯与经历,不可盲目模仿,须知适合自己的,方是正道。”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逾淮乖巧应道,随即又忍不住好奇,“师尊,您说魔君他……如今留在宗内,是不是……也没那么可怕?他昨日还指点我和霜怜师兄呢。” 素鸳放下玉杵,拿起一方素净的帕子擦了擦手,笑容依旧温润如玉:“人心复杂,非黑即白。魔君如今既与仙尊有约,共查镜域之事,便是暂时的同道。你只需持守本心,以诚相待,但也要记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顿了顿,看向陵溯渊所在的方向,目光中带着一丝纯粹的、医者般的考量,“观他气色,旧伤似有反复,或许……我该再调配些温和的丹药,助他调理一番,于公于私,皆有益处。” 此刻的素鸳,言行举止,皆是一位关切弟子、心怀仁术的温厚长者,寻不出一丝一毫的虚伪与破绽。连窗外掠过的那只寻常鸟儿,也未曾因他的气息而有半分惊惶。 墨痕虽消,心绪已动。 蕴玉斋的门扉将启,那些被尘埃覆盖的往事,正等待着被有心人轻轻拂拭,露出其下或许斑驳、却真实无比的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