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荒原》 第1章 第 1 章 燕城中学里九月的风还黏着夏天没散尽的燥热,刮过操场,把陆延手里的发言稿吹得哗啦啦响。 陆延微垂着眼,校服最上头那颗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顶,衬得脖颈和下颌的线条愈发清晰利落。 “……愿我们都能在高中三年,不负韶华,成为追光的人。”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开,平稳清朗。 台下掌声响起,夹杂着后排女生们压不住的兴奋低语。 “天哪太帅了吧!成绩还那么好!——” “陆学长看我!你看我有机会吗!——” 陆延早已习惯这种围绕着他的喧嚣,目光不经意地往人群外围扫去,却猛地定在操场角落的阴影里——那里杵着个人。 江烬——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名字。 此刻,那人正斜斜地靠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校服外套随意甩在肩头,里面那件白T恤的领口已经洗得泛黄。 江烬压根没往主席台看,低头专注地摁着手机,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像是察觉到被注视,他毫无预兆地掀起了眼皮。 就那么一瞬间,陆延直直撞进一双眼睛里——黑沉沉的,没有光,只有狼崽子般的警惕和一股未加掩饰的凶戾。 陆延心里咯噔一下,率先移开了视线。 ……那眼神,有点烫人。 放学铃声一响,陆延抱着新领的教材拐进必经的那条小巷。 ——得走快些,奶奶的药不能断。 巷子深处忽然传来闷响和模糊的骂咧,像一部默片被陡然按下了播放键。 “江烬,你他妈骨头是真硬?”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你那赌鬼爹跑了,这债你不还谁还?” 陆延脚步猛地刹住,下意识将自己缩进墙角的阴影里。 巷子尽头,江烬被三个混混堵在墙角。 带头的那个“坤哥”,脸上横着一道疤。 江烬的嘴角破了,血丝渗出来,在过分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扎眼。可他背脊依旧挺得笔直,眼神狠得像要杀人。 “谁欠的你找谁要去,别他妈在这里挡路。”他哑着嗓子,每个字都带着刺。 “操!”坤哥抬脚狠狠踹在他肚子上。 陆延虽然脸上还是冷着,怀里的书却被攥得死紧,指节根根泛白。 他看见江烬痛得弯下腰,下一秒却像头被激怒的野兽,猛地抡起一拳砸了过去! 混乱中,陆延摸出那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飞快按下报警电话。压低声音报完地址,立刻挂断。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陆延靠在粗糙的墙面上细细喘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江烬从混战中冲了出来,额角新添了一道口子,血混着汗水往下淌。模样狼狈不堪,可眼底那簇不肯服输的火苗却丝毫未灭。 经过陆延藏身的角落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两人的目光,再次猝不及防地撞上。 这一次,陆延看清了他眼底密布的血丝,以及那股子要与全世界死磕到底的绝望和倔强。 江烬看见陆延的眼神如此之冷,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气息,也不好说什么,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扭头便消失在了巷口。 陆延站在原地,直到警笛声由远及近,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憋闷许久的气。 他低头摊开手掌,手心已被指甲掐出几道深红的印子。 抱紧怀里的书,他继续朝前走。 巷子里一片狼藉,只剩下打斗的痕迹和几点已然发暗的血渍。 “叮——” 一声轻响,陆延脚底踢到了个硬物。 他弯腰,轻轻捡起——是枚廉价的银色戒指,内侧歪歪扭扭地刻着个“烬”字。 他下意识地收拢掌心,金属的冰凉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夕阳将陆延孤零零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空气里还浮动着若有似无的铁锈味,混杂着劣质烟草的气息。 医院的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弥漫。 陆奶奶正对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喃喃自语。 听见开门声,陆奶奶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漾开慈爱却迷茫的笑意:“小延回来啦?吃饭了没有?” “奶奶,我待会儿就去给您买药。”陆延蹲下身,只有在这时,他的声音才放得又轻又软。 “买药……对,买药……”奶奶顺从地点着头,思绪又渐渐飘远,陷回她独自一人的世界里。 看着奶奶日益佝偻瘦弱的身躯,陆延心里一阵酸涩。 他拿起床头柜上那个干瘪的钱包,瞥了眼旁边那碗早已凉透、不见半点油星的青菜面,沉默地转身出了门。 再次经过那个巷口时,江烬那双染着血、却死倔的眼睛,又不听话地浮现在他眼前。 陆延用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驱散这不该有的杂念。 他们本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今天的意外,不过是命运一次手滑划出的、微不足道的岔笔。 第2章 第 2 章 高三开学第一天的下午第一节课,是班主任陈守业的数学课。 预备铃足足响了三遍,教室后门才“吱呀”一声,被人慢悠悠地推开。 全班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焦在了门口。 门口站着个少年,是今天早上刚来的转校生,叫江烬。 “哇——这么帅的吗?!”有女生没忍住低呼。 陆延闻声抬头,眼皮紧跟着就是一跳——怎么会是他?那个巷子里眼神像狼崽子一样的人。 关于这位新同学的传闻,一上午早就传遍了。 据说是因为打架斗殴、劣迹斑斑,在原学校待不下去,才在高三这节骨眼上转了学。 现在,江烬不知道他已经成为几乎全校公认的校霸。 此刻的他没什么正形地倚在门框上,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头,里面是件洗得发黄的旧T恤。 他额角贴着创可贴,勉强盖住下面的伤,嘴角还留着点没散干净的淤青。 江烬眼神懒散地扫了一圈教室,最后落在陈守业那张铁青的脸上。 “江烬!”陈守业手里的教案“啪”地拍在讲台上,震起一层粉笔灰,“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你眼里还有没有点纪律!” 大概是因为那些传闻,班主任对这新生的态度也格外严厉。 江烬没吭声,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懒洋洋地抬手挠了挠头发,浑身都写着“我就这样,你能拿我怎么办”。 陈老师那撮山羊胡子都给气得翘了起来,像只被惹毛了的老山羊。 与此同时,后排传来几声压低的窃笑,有人偷偷对同桌嘀咕:“老陈醋又要发酵了。”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新同学江烬,以后也是高三(4)班的一员了。”陈老师深吸一口气,强压着火,手指向最后一排靠窗,“行了,江烬去那儿坐!陆延旁边那个空位!” “陆延啊,你平时要多关照关照江烬的学习哦。但是如果影响到你就一定要和老师说啊!”陈老师突然转向陆延,和蔼的笑着说,仿佛刚刚发火的是另一个人。 陆延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像是被无形的手推了一把。 旁边的空位,本来是留给一个暑假搬走的同学的。开学事多,还没安排新人,就一直空着。 他能感觉到周围同学倒吸凉气的声音和羡慕的眼神,几乎全班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羡慕大概是因为陆延是出了名的高冷学神,平时不轻易讲题,谁都想和他做下同桌——说不定能融化了这座冰山。 而倒吸凉气则是因为江烬的“大名”在这半天里已经如雷贯耳——打架、逃课、顶撞老师,标准的“问题学生”。 江烬倒是没什么反应,慢吞吞地走过来,在陆延旁边的空位坐下,随手把那个看起来用了很久、边角都有些磨损的书包往桌肚里一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陆延桌上的笔滚了一圈。 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混着点消毒水的气息飘了过来。 陆延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凳子,指尖不小心蹭到桌腿上的一道新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东西划的。 这小动作没逃过江烬的眼睛。 江烬侧过头,带着几分轻笑,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声道:“怎么,好学生也怕沾上晦气?” 陆延皱了皱眉,没理他,径直翻开了课本,但把书本往自己这边又挪了寸。 陆延甚至能感觉到江烬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然后才忍不住似的嗤笑一声,转了回去。 陈老师终于缓了过来,开始讲课了。 他唾沫星子横飞,黑板上的函数图像画得歪歪扭扭,但他讲得异常投入,时不时推推眼镜,扫视全班:“这个函数的定义域,都听懂没?不懂的举手!” ——底下鸦雀无声,没人敢动。 陈老师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一转,锁定了明显在走神的江烬,“来,新同学江烬,你来说说,为什么x不能等于2?” 江烬明显愣了一下,压根没听课。他皱着眉看了看黑板,又瞥了眼陆延摊开的课本,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前排的周明忍不住回过头,眼神里带着看好戏的意味。 陆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江烬,同时把课本往他那边推了推,手指不动声色地指向那一行关键公式。 江烬瞄了眼课本,又看了看陆延,嘴角撇了一下,像是有点不情愿承这个情,但在这生死关头还是站了起来,声音含混:“……分母不能为零。” 陈老师挑了挑眉,没再深究,只叹了口气,轻轻摆了摆手,说:“坐下吧,上课认真听讲!别以为有点小聪明就够用。” 江烬坐下后,没再看陆延,当然也没看黑板,而是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剥开糖纸,悄悄塞进嘴里。 甜味在江烬的舌尖化开,他腮帮子鼓出一小块,配上他那张带着伤却依旧好看的脸,反差大得有点……滑稽。 陆延用余光瞥见了,赶紧低下头,生怕自己笑出来,只是无意识地收紧了握笔的手指。 下课铃一响,陈老师前脚刚踏出教室,周明后脚就转了过来,对着陆延压低声音,眼睛还瞟着江烬的方向:“陆延,你惨了,居然跟江烬同桌。我听说他上次把隔壁班的人打住院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他还跟校外那些混的扯不清,你可得小心点,别惹着他。” 陆延一如既往地没接话,周明也习惯了,转了回去打开英语书背单词。 可能是因为做了一节课同桌罢,陆延总觉得江烬并不像传闻里那么十恶不赦。 他想起昨天在巷口看见的江烬,眼神是狠,但在被那伙人围堵的时候,并没有主动挑事。 就在这时,江烬突然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抓起桌肚里的书包就往外走。经过陆延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假装随意地扔下一句:“喂,下次别拿胳膊肘捅我。” 然后淡淡一笑,像是才想起什么,补充道,“……还有,谢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 陆延看着他背影,怔了怔。 ——这道谢听起来比挑衅还别扭。 陆延低头看了看两人课桌间的缝隙,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江烬身上的烟草味。 接下来的几节课,江烬不是迟到,就是趴桌上睡觉。 物理课上,雷老师讲得激情澎湃,时不时扔个粉笔头点名提问,江烬却睡得天昏地暗,连喊他名字都没反应。 雷老师气得脸都紫了,一气之下抓起黑板擦就朝他砸过去。 陆延下意识伸手推了江烬一把,黑板擦“啪”地砸在墙上,扬起的粉笔灰落了江烬一身,也沾了陆延一手。 江烬猛地惊醒,条件反射地挥开陆延的手,眼神里还有刚睡醒的戾气:“操!干嘛?” 陆延被他挥得手一疼,愣了一下,迅速把手收回,冷冷地低声说:“救你。” 江烬一下子愣住了——这是陆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嗓音低冷,却在他的心里轻轻划过了一笔,总感觉痒痒的。 “雷老虎真发火了啊。”后排有人小声嘀咕,没注意到他俩之间这短暂的交火。 雷老师喘着粗气,指着门口:“江烬!你给我出去站着!” 江烬揉了揉眼睛,缓过神慢悠悠地站起身,眼神从新变得和平常一样凶猛中带着些许不经意,缓缓往外走。 他的目光扫过陆延摊开的笔记本,上面是工整详细的笔记,然后又看了眼陆延揉着的手背,眼神有些复杂,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陆延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还有点莫名的火气。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笔记本,又想起江烬睡觉时紧皱的眉头和刚才挥开他时手上的力度,心想:这人怎么跟刺猬似的。 放学铃响,陆延收拾好书包,刚走出教室,就看见江烬靠在走廊栏杆上,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眼神放空望着远处。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见是陆延,愣了一下,随即有点尴尬地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塞回了口袋。 “还不走?”陆延没提烟和刚才的事,随口问。 “我等个人。”江烬含糊应道,语气带着些许放松与随意,目光却不太自然地飘向别处,“怎么?学霸还有管同桌回家时间的义务?” 陆延回答,转身就要走。刚迈出两步,就听见江烬在身后,声音比之前更含糊,还带着点别扭:“喂……还有就是……那个,手没事吧?” 陆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到江烬正盯着走廊尽头的灭火器,好像那东西特别有趣。 陆延第一次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强忍着摇了摇头:“没事。” “哦。”江烬应了一声,顿了几秒,才像是完成任务似的快速补充,“……上课,也谢了。” 陆延看着他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心里的那点不快忽然就散了,他眼神罕见得有些笑意:“没事。” 说完,他转身走下教学楼。 夕阳将陆延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走廊,江烬还站在那里,这次倒是没看灭火器了,正望着他的方向。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了一秒,又默契地同时扭开头,错开。 陆延感觉耳朵有点发热,清冷空旷的心里第一次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第3章 第 3 章 课间时,教室里吵得像一锅煮沸的水。 陆延端正地坐在自己座位上,低头整理刚发下来的数学卷子——这是昨天老陈布置的作业,他全对,右上角还有个龙飞凤舞的红色“优秀”。 陆延正小心地把试卷对折,准备收进书包,旁边突然凑过来一个脑袋。 “陆神,这题你怎么做的?我想破头都没思路。”周明苦着脸,指着自己卷面上一道惨烈的红叉。 “自己看……”陆延刚想把自己的试卷递过去,一个篮球毫无预兆地从门口飞进来,“砰”地一声砸在他的课桌上。 试卷被篮球带起的风掀飞,又随着篮球落下被结结实实压在了下面。 陆延懵了一瞬,神情又恢复了正常,他伸手要去捡,一只汗涔涔的手却比他更快,一把捞起篮球,主人语气满不在乎:“不好意思啊,手滑。” 是隔壁班那个体育生,平时就横着走。 他看都没看陆延,抱着球转身就要走。 “脏了。”陆延低头捡起卷子。 上面不仅沾了灰,还被压出一道深深的折痕,皱得不像话。 “一张破纸而已,至于么?”体育生回过头,嗤笑一声,“大不了赔你十张。” “这不是赔几张的问题,这是我的作业。”陆延语气硬了几分。 他做得认真,现在变成这样,心里多少也憋着火。 “作业怎么了?”体育生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陆延脸上,“别给脸不要脸啊!” 周明赶紧在底下拽陆延的胳膊,小声劝:“算了算了,跟他计较什么,惹不起……” 陆延没吭声,冷冷地盯着他。他的手指紧紧捏着那张皱巴巴的试卷,指节泛白。 空气仿佛冻结了,谁都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另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打破了这寂静。 ——这手铁钳似的攥住了体育生的手腕。 体育生一愣,扭头看见来人,脸色微变:“烬……烬哥?你……干嘛?” 江烬没说话,只用带着几分挑衅的眼神盯着他,那眼神里的戾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体育生下意识想挣脱,手腕却被箍得更紧。 “你,把,你弄脏的试卷,弄干净。”江烬声音不高,甚至还有几分随意,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道。 “我……”体育生张了张嘴,在“江·新公认校霸”的注视下,气势肉眼可见地矮了下去,“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江烬甩开他的手,没搭理,转而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陆延:“喽,快擦擦。” 陆延接过,冷冷地说了声:“谢谢。” 他低头,用纸巾小心擦拭卷子上的灰痕。江烬就站在他身侧,像一尊门神,目光钉在体育生身上。 体育生屁都没敢再放一个,夹着尾巴溜了。 教室里瞬间安静,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这角落。 周明看着江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显然没料到这尊煞神会出手。 江烬无视周遭,视线落在陆延手里的卷子上,眉头拧起:“哎,你这……还能要吗?” 陆延摸了摸那道显眼的折痕,似乎毫不在意地说:“我重抄一份。” “用不着。”江烬说完,拿过那张试卷,走到讲台边,抄起黑板擦,用侧面木柄那头对着折痕,一下下轻轻碾压过去。 他的动作小心得近乎笨拙,像在修复什么易碎的珍宝。 陆延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某个角落悄悄塌陷了一小块。 ——这个看起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江烬,也会有这样细致的一面嘛。 过了一会儿,江烬把试卷递回来:“你看看这样行不行。” 陆延接过,发现折痕确实平复了不少,虽然仔细看还是有点痕迹,但比刚才好多了。 陆延抬头看向江烬,说:“谢了,江烬。” 虽然语气依旧平淡清冷,但这是陆延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 江烬明显顿了一下,随即嘴角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不用和我客气,我一直看不惯他人欺负人。你烬哥从来都是‘路遇不平,拔手相助’的啦。” 上课铃适时响起,江烬一边笑一边回到座位。 陆延看着他那副又恢复懒散模样的背影,心里竟莫名软了一下。 不过陆延多年学神的本能让他很快便恢复了学习状态。 ——他把试卷仔细收好,拿出数学书,挺直背脊开始听课。 江烬依旧趴着,只是这次,脑袋侧向陆延的方向。 阳光透过窗格,正好照亮陆延耳后一缕不听话翘起来的头发,随着他写字的动作一晃一晃。 讲台上,陈守业讲到激动处,唾沫横飞:“这个变形公式,期末考试必考!都给我瞪大眼睛看好了!” 或许是阳光太暖,江烬虽然趴着,眼皮却开始打架。就在他即将去会周公时—— “江烬!” 陈守业突然点名,吓得江烬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他茫然抬头,发现全班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你来说说,这个函数在x=2处连不连续?” “......”江烬连题目在哪儿都没找到。 就在他准备破罐子破摔说“不会”时,余光瞥见陆延的右手正放在大腿上,比着一个奇怪的手势 ——拇指和食指圈成个圈,另外三根手指伸直。 这什么意思?江烬一头雾水。 见他没反应,陆延的手指又快速变换——圈圈松开,五指并拢成刀状,横向切了一下。 江烬更懵了: 这好学生是在跟他打哑谜? 陈守业已经不耐烦地敲讲台:“江烬!发什么呆!” 情急之下,江烬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不、不连续?” 陈守业明显愣了一下,推推眼镜:“理由?” 江烬硬着头皮,余光死死锁定陆延的手。 那只手快速握拳,然后竖起食指和中指,比了个“耶”的手势。 “因、因为......”江烬绞尽脑汁,“左右极限......耶?” 全班寂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连陈守业都憋不住笑了:“什么左右极限耶?你是要庆祝什么吗?” 江烬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耳根瞬间红透。 他狠狠瞪向陆延,却见罪魁祸首早已正襟危坐,一脸“与我无关”的表情。 但是,陆延紧咬的下嘴唇和微微发红的耳尖暴露了他也在憋笑的事实。 “行了行了,”陈守业摆摆手,“答案是左右极限不相等。你倒是蒙对了,坐下吧。” 江烬灰头土脸地坐下,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陆延,你耍我?” 陆延目不斜视地看着黑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圆圈代表0,切一刀代表不相等。谁知道你会说‘耶’。” “那你最后比耶干什么?” “那是提前胜利的手势,表示你即将答对。”陆延憋笑。 “......” 江烬气得想揍人,但看着陆延那强装镇定却掩不住笑意的侧脸,到嘴边的狠话又咽了回去。 他愤愤地趴回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可疑地抖动起来。 过了一会儿,陆延感觉到自己的校服下摆被轻轻拽了一下。 他低头,看见一张小纸片不知何时被塞了过来,上面画着一个气鼓鼓的简笔小人,头顶写着三个大字: 【你完了。】 陆延看着那个丑萌的简笔画,终于没忍住,低头轻笑出声。 阳光正好,少年的笑声融在风里。 陈守业在讲台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同学们学习情绪都很高涨啊。 第4章 第 4 章 周三下午第三节,语文课。 预备铃刚歇,被同学们尊称“灭绝师太”的苏晚就抱着教案和课本走了进来。 苏晚把东西往讲台一放,扶了扶眼镜,目光在底下扫了一圈:“今天我们继续赏析杜甫的《登高》。上节课疏通了文意,这节课重点感受它的‘沉郁顿挫’之风和对仗之妙。” 她略作停顿,翻开课本,声调扬起:“首先,谁能告诉我,首联‘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营造了怎样的意境?”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前桌的周明恨不得把脑袋塞进桌肚,小声念叨着“萧瑟、凄凉”,江烬则刚从物理课的混沌里挣扎出来,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没睡醒的迷蒙,显然没跟上节奏。 陆延握着笔的手顿了顿。 江烬这个样子,还…… 还挺可爱的。 陆延回过神,在笔记本上利落地写下“秋风、高天、哀猿、清渚、白沙、飞鸟”几个关键词,正想举手,苏晚的声音已经精准地点到了他:“陆延,你来说说看。” “首联通过‘风急’、‘天高’、‘猿啸哀’等一系列意象,共同构建出萧瑟、苍凉的意境。”陆延站起身,声音清朗却透不出多少感情,“秋风劲急,天空辽远,猿啼声哀戚,加上清澈的水中小洲,洁白的沙滩,盘旋回飞的鸟儿,这些景象交织,烘托出诗人内心深处的孤寂与悲凉。” “理解得非常准确。”苏晚赞许地点点头,对着她的得意门生露出一抹笑,“坐下吧。大家注意,杜甫的诗很擅长用多重意象叠加来营造氛围,这就是所谓的‘沉郁’。接下来我们看颔联——‘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两句是千古名句,谁能分析一下它的对仗和表达效果?” 这次,江烬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了陆延摊开的课本。 巧的是,陆延正好在那两句旁边用红笔标注了“无边对不尽、落木对长江、萧萧下对滚滚来”,边上还写着“意境开阔、气势磅礴”几个小字。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陆延的指尖滑过纸面,在那行标注上轻轻敲了敲。 江烬喉结滚动了一下,在苏晚目光即将扫过来之前,一边瞄着那行字一边低声开了口:“……对仗工整。‘无边’对‘不尽’,‘落木’对‘长江’,‘萧萧下’对‘滚滚来’,词性、结构都相对。” 全班都静了一瞬,连苏晚都略显意外,随即饶有兴致地追问:“那表达效果呢?为什么说它气势磅礴?” 江烬卡壳了,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 陆延见状,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划下几行字:“落木无边,长江不尽,写出了空间的广阔和时间的永恒,反衬诗人的渺小和生命的短暂”,然后不动声色地将本子往他那边挪了半寸。 江烬余光扫到,低声接上:“落叶飘零无边无际,长江奔流不息,写出了空间的广阔和时间的永恒感,反过来衬托出人的渺小和生命的短暂,所以显得气势磅礴。” “说得很好。”苏晚没有深究,顺势讲解下去,“这两句不仅对仗精妙,更是将写景、抒情、议论熔于一炉,体现了杜诗‘顿挫’的特点——情感深沉,回旋激荡。大家再看颈联‘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这两句直抒胸臆,谁能说说‘万里’、‘百年’这两个词的妙处?” 陆延这次没犹豫,直接举了手。 得到苏晚示意后,他站起身,条理清晰地分析:“‘万里’极言离乡之远,‘百年’概指一生之久,都带有夸张色彩。它们不仅写出了诗人长期漂泊异乡、距离故土遥远的客观事实,更深刻表现了他晚年多病、孤独无依的凄凉处境,将个人的悲苦与时代的动荡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分析得非常透彻。”苏晚满意地笑了,“陆延同学对诗歌的感悟力很强,大家要多借鉴。” 下课铃响起时,苏晚布置了任务:“课后背诵《登高》,并写一篇200字左右的赏析,重点分析意象运用和情感表达。下节课抽查背诵。” 同学们陆续活动开来。 “哎!陆神!灭绝师太今天作业挺少嘛!多亏了你和烬哥哄她开心哈哈。”周明转过头来,笑着说。 陆延随意“嗯”着敷衍了几下,就拿起自己的水杯,打算去接点水。 经过江烬座位时,瞥见对方正对着课本上那首《登高》发呆,眉头微蹙,桌角空荡荡的连个水杯都没有,嘴唇看起来有些干。 陆延脚步顿了一下,转身走向茶水间。 再回来时,他手里多了个一次性水杯,冒着温热的白气,轻轻放在江烬桌角:“刚接的,温的。” 江烬抬起头,看看陆延,又看看那杯水。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水杯边缘折射出浅浅的光晕。 “干嘛对我这么好,下了毒啊。”江烬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伸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喉结轻滑了一下。 温水滋润了干涩的唇,随后滚过喉咙,直至心口,似乎冲淡了刚才课堂上那点难以言喻的窘迫。 “陆学神给的,下了毒我也喝。”江烬坏笑,他声音不高,但很清晰。 陆延嘴角上扬了0.5个像素点,说:“顺手,别乱想。” “《登高》不太好背,不明白可以问我。”陆延话锋一转。 江烬怔了怔,看着陆延干净坦率的眼神,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点了点头:“行行行行行,太行了,陆学神的辅导可是……” 话还没说完,上课铃再次响起。 陆延没等江烬反应过来继续说就回到了座位,随手翻开了下节课的课本。 江烬握着那杯温水,看着旁边那人干净利落的侧脸,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陆延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猛然回过头…… ——江烬赶忙低头重新看向那首《登高》。 江烬感受着陆延的视线,脸上发烧。 他忽然觉得,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好像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放学铃声余音未落,江烬几下收拾好书包,走到陆延旁边,脱口而出:“你……晚上还去医院?” “……”陆延拉书包拉链的手一顿,“你怎么知道?” “……”江烬意识到,脸一下红了,“我昨天不小心看到了。” “嗯,看看奶奶。” “我送你去。”江烬说。 陆延抬眼看他,心里微微一动,语气却依旧生硬:“不用麻烦,我自己行。” “多想啥,反正我顺路。”江烬撂下这两个字,率先转身往外走。 陆延看着他那有点倔强的背影,无奈地快步跟了上去。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 他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一时无话。 江烬习惯性地走在了靠马路的那一侧,每次有自行车铃声叮铃铃地擦过,他总会下意识地用胳膊把陆延往里面带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陆延注意到了,没说什么,只是觉得傍晚的风吹在脸上,温度好像刚刚好。 到了医院门口,陆延停下脚步:“到了,谢谢。” “嗯,不客气。”江烬站在原地没动。 陆延转身推开玻璃门,走进大厅的瞬间,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江烬还站在原地,路灯已经亮起,暖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孤寂的轮廓,像个沉默而固执的哨兵。 陆延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第5章 第 5 章 这天晚上,陆延刚和平常一样帮奶奶洗漱完,破旧的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信息…… [我是江烬,加个微信吗?微信号:wxid_v1hukp7b5ui112] 陆延眼皮一跳,快速复制了号码粘贴到微信之中。 ——打招呼内容:我是陆延,可以。 陆延的微信中只有她奶奶的微信和周明的,平时并不怎么用。 陆延重重按下“发送”键,将手机息屏了,拿好衣物走向洗浴房。 水声稀稀拉拉地响着。 陆延满脑子都是江烬有没有通过,一下子把洗发露抹到了身上。 他摇摇头,赶忙冲掉泡沫。 洗浴房的门被打开,陆延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伸手就拿起手机看信息。 绿色的微信图标上有一个红圈圈,写着“1”。 陆延迅速点开,微信只有空荡荡的一条信息。 ……燃尽了:[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是江烬。 江烬的微信名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可陆延不由得眼皮一跳。 至于好友圈,两人平时都很忙,默契地空空荡荡。 陆延点开输入法,一时间却不知道发什么,只好作罢,去帮奶奶铺床了。 周五下午,放学的铃声像是解除了某种封印,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 陆延几乎是第一个收拾好书包冲出教室的。 他所在的燕城中学有着每月最后一周周五发综合奖奖学金的习惯。 ——虽然几乎所有奖学金都是陆延领了。 陆延得抓紧时间去银行,把今天刚领的奖学金存起来——那是奶奶下个月的药费,一分一毫都耽搁不起。 银行离学校不远,穿过两条街就到。 陆延取了号,坐在冰凉的塑料椅上,心里默默盘算:奶奶的药快见底了,下周得去开新的,还有那催了几次的房租……这笔钱,来得太是时候了。 然而正在他走出银行时,两位看着不太面善的学生就晃到了他面前。 “陆学神,听说你老是拿奖学金,挺有钱啊?”寇家皓流里流气地用手肘撞他。 陆延撩起眼皮,眼神没什么温度:“你的信息来源缺乏有效验证。” 寇家皓和他的“小弟”一愣,没太听懂,但觉得被鄙视了。 那又矮又胖的小弟恼羞成怒:“操!跟老子装深沉?把钱拿出来!”说着就上手抢。 接下来的一幕,却足以让他们怀疑人生。 陆延侧身、格挡、拧腕,动作精准得不像话,带着一种冷静的狠劲。 小弟“嗷”一声就被制住了。 “妈的!死陆延!放手!”寇家皓扑上来。 陆延松开小弟,一记肘击精准命中寇家皓肋下,趁其弯腰,膝盖迅捷上顶,带起的风吓得对方连连后退。 陆延打法高效,像是本能地运用着某种最优解,完全颠覆了“好学生”的刻板印象。 “这、这他妈是你说的那个年级第一?!”小弟其实也就是明面上混混,没多少武力,直接看傻了。 混乱中,书包带子被寇家皓扯住,陆延一个踉跄,装着钱的信封滑落,被小弟眼疾手快捞起就跑! “操。”陆延低骂,立刻追出银行。 刚到门口,被缓过劲的寇家皓从后面猛推一把! 陆延没预料到,一时间重心不稳,重重摔在地上,膝盖磕在水泥地上,一阵锐痛。 两位拿着钱迅速钻进了旁边小巷。 陆延撑地想站起,膝盖刺痛难忍。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明显压着火气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怎么回事?” 陆延抬头,看见江烬不知何时站在旁边,身上还穿着快餐店的红色制服,眉头紧锁,目光扫过他泛红的膝盖和散落的东西,最后落在那条小巷入口,眼神沉了下去。 “钱被抢了。”陆延言简意赅。 江烬没再多问,只留下一句:“在这儿等着。” 他动作很快,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巷子,背影带着一股压抑的劲头,不像平时那样吊儿郎当。 巷子里很快传来闷响和吃痛的叫声,以及江烬压低的、冷硬的声音:“东西拿出来。” “烬……烬哥……”寇家皓的声音有些颤抖。 “找不自在?”江烬没理会他,夺过钱, “滚。” 没过多久,江烬就从巷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那个信封。 他嘴角有点破皮,颧骨泛红,制服袖子被扯开一道口子,呼吸略显急促,但表情很平静。 他把信封递给陆延,嘴角浮出一抹轻笑,声音还有点喘:“看看少没少。” “没。”陆延紧紧攥着失而复得的信封,心脏还在狂跳,感激和愧疚交织着涌上来。 陆延抬眼看向江烬,发现他嘴角又裂开了,渗着血丝,脸颊上也添了几道新鲜的抓痕,校服外套的袖子被扯开一道口子,露出底下擦伤泛红的小臂。 “没事吧?”陆延走上前。 江烬随意用手背抹了下嘴角,混不在意:“小伤啊,习惯了,当然没事。” 看着他脸上的伤,陆延心里堵得难受。 他想起奶奶懂的那些草药,家里也常备着些,他冷冷开口,却好像夹带着一丝温暖:“去我家,处理下伤口。” 江烬明显愣了一下,看了看陆延,又抬手碰了碰自己脸上的伤,最终点了点头。 陆延家是一间有些年头的平房,小小的院子里,奶奶种了不少常用的草药,薄荷、蒲公英,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绿植,散发着淡淡的清苦气息。 陆延让江烬在院里的矮木凳上坐下,自己转身进屋,很快抱出来一个小木箱,里面装着碘伏、棉签、纱布和一罐捣好的深绿色草药泥。 “有点疼,忍一下。”陆延蹲在江烬面前,仰着头,用棉签蘸了碘伏,小心翼翼地凑近他嘴角的伤口。 江烬的皮肤很白,衬得那抹血色格外刺眼。陆延的动作放得极轻,呼吸都屏住了,生怕弄疼他。 江烬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身上——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每根都很细很软,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大半个瞳孔,专注的神情被穿过老槐树叶隙的阳光切割成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发梢和肩头。 “你刚好在那里?”陆延一边轻轻敷上冰凉的草药泥,一边小声问。 “下班刚好路过。”江烬的声音有些低哑,“看见那俩杂碎抢你东西。” 陆延“嗯”了一声,没再追问,继续专注于手上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陆延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 “谢什么。”江烬别开眼,“看不惯他们欺负人。” 陆延明白,江烬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他没必要为了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同桌,去跟两个混混动手。 处理完脸上的伤,陆延注意到江烬的手腕处也有一片擦伤。他刚伸出手,江烬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一下。 “?”陆延疑惑。 江烬犹豫片刻,还是慢慢把手伸了出来。 陆延看到,在他清瘦的手腕内侧,横着一道已经褪成浅白色的旧疤,很长,看得出当时伤得很深。 陆延呼吸一滞,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没有追问,只是沉默地、更加轻柔地为他清理新伤,然后缠上干净的纱布。 陆延感觉江烬的手腕很凉,很滑滑,肌肉也有些紧绷。 “好了。”陆延站起身,收拾着东西,“草药是奶奶自己弄的,效果还行。纱布记得明天换一次。” 江烬也跟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看向陆延:“你奶奶……她身体怎么样?” 陆延眼神黯淡下去,摇了摇头,罕见地说了很多:“不太好。阿尔茨海默症,经常认不出人……有时候,连我都不记得了。” 江烬沉默下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陆延冷漠语气里那份沉重的无助。 过了好一会儿,江烬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以后晚上去医院看她,我陪你。” 陆延怔住,抬眼望向江烬。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戾气和疏离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坦荡的真诚和一种让人安心的坚定。 陆延动了动嘴唇,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在对方的目光中融化,化为一个轻轻的点头:“……好。” 那天晚上,江烬照例把陆延送到了医院门口。陆延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厅前,习惯性地回头。 江烬还站在原地,路灯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影子看起来依然带着点难以言说的孤独,却又莫名地,让人感到无比可靠。 陆延捏紧了口袋里那份沉甸甸的奖学金,心里发痒。 这份看似笨拙却无比坚定的守护,就像骤然照进荒原的光,足以驱散所有寒凉。 第6章 第 6 章 五月的风裹着夏末的燥热,吹得教学楼天台角落那些顽强滋生的野草簌簌作响。 自从上次巷子里的那件事后,这片无人问津的方寸之地,就成了陆延和江烬心照不宣的秘密据点。 每天放学,陆延总会先绕路去医院,把分装好的药送到奶奶床头,仔细叮嘱护工几句,然后去周姨的小吃店,买两个临近保质期、半价处理的饭团,再悄悄摸上天台。 江烬负责开锁,真真正正地履行了一位校霸违反校规的“责任”,自然比他先到。 此时,江烬正斜倚在生锈的栏杆上,手里捏着瓶在小食店一块钱买的矿泉水,眼神放空地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屋顶和天上流散的云。 他身上那件校服外套洗得泛白,尽管拉链习惯性地敞开也仍有几分好学生的模样。 但每当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江烬本就所剩无几的校霸气场便会悄然瓦解,眼神也跟着软了下来,甚至在对比眼神冰冷锐利的陆延时比他还像年级第一。 “好同桌?陆学神?你终于来了?”他声音不高,语气轻松,混在风里显得有些轻。 “嗯。”陆延应着,走过去,把其中一个饭团递给他,“金枪鱼味。” 江烬伸手去接,指尖不经意间擦过陆延的手背。 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飞快地移开视线。 江烬赶忙低头,佯装专注地拆着包装纸,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漫上一点薄红。 陆延看着他这副样子,眼角不自觉弯了弯,没说话。 陆延在他旁边的阴凉处坐下,也拆开了自己的那份。 天台上很静,只有风声、野草摩擦的沙沙声,以及两人细微的咀嚼声。 其实这份金枪鱼饭团不太新鲜,鱼肉也有些腥,酱汁混在饭团里使得其有些粘腻。 但是两人的注意力好像都不在饭团上,对于它的味道没有丝毫关注。 很快就解决完了简单的晚餐,陆延从那个有些发旧的书包里掏出一摞厚厚的复习资料以及一个看起来崭新的笔记本。 “这什么?”江烬瞥了一眼,有些疑惑。 “给你的。”陆延把那个笔记本推到他面前,“我把数学的重点公式和常考题型梳理了一遍,还写了点解题思路。你先看着,哪里不懂随时问我。” 江烬怔住,拿起那个本子。 纯白的封面上,用黑色水笔端端正正地写着“江烬的数学笔记”几个字,字迹清隽工整,一看就知道是陆延写的。 江烬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翻开第一页,是条理清晰的目录,从函数到立体几何,章节分明。 再往后,每一个公式下面都跟着详尽的注解和典型例题,关键部分还用红笔特意标出,一目了然。 心里某个沉寂的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涨涨的暖流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江烬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花这样的心思。 他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密密麻麻、却无比用心的字迹,喉头有些发紧。 “……谢了,陆延。”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不谢。”陆延嘴角弯了弯,语气自然。 这笑容直直地撞进江烬心里,一股暖流涌上来。 ——从来没有人这么在意他,这么关注他过。 江烬看着陆延被夕阳柔和光晕勾勒出的侧脸轮廓,突然有些想学习了。 他本以为他的人生就这样了,混个高中学历就出去打零工。 但现在,江烬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决定相信除了他家长的无数家长嘴里嚷嚷的“学习改变命运”,决定摆脱任人宰割的生活。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陆延就化身成了小老师,耐心地给江烬讲解数学题。 他讲得很细,一道题常常拆解成几个步骤,从不同角度分析,直到江烬眼中露出恍然的神色。 江烬也听得极其专注,时不时会提出一些略显笨拙却真诚的问题。 ——虽然他基础薄弱得可怜,很多对别人而言是常识的概念,都需要陆延反复解释,但他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 那一次,碰到一道二次函数的实际应用題,陆延连着讲了三种思路,江烬眉头还是拧得死紧。 陆延无奈,抽出一张草稿纸,笔尖唰唰几下,画出一条抛物线。 “你看,这个就像你上次玩的那个游戏,人物跳起来的轨迹。”他指着图解释,“这个顶点就是跳起来的最高点,x轴是地面。我们要找的,就是你从哪里起跳,最后又落回了哪里。” 江烬盯着那简笔画看了几秒,眼睛蓦地亮了:“啊!懂了!” 看着他豁然开朗、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兴奋模样,陆延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其实数学跟打游戏差不多,找到规律和关键点,就通关了。” 话毕,陆延突然发现最近自己变得异常多话。 是受江烬影响了吗? 好像,聊天的感觉……挺轻松的。 那天的“补课”持续到很晚。 夕阳沉甸甸地坠在天边,将天空晕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也把他们并肩的影子在水泥地上拉得很长。 江烬把那个笔记本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放进书包最里层,像是在珍藏什么绝无仅有的宝贝。 “陆学神,”他忽然开口,语气含着随意和一些不易察觉的疲倦,“明天……还来吗?” “来。”陆延点头,语气再自然不过,“只要你愿意学,我就一直教。” 江烬听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干净又带着点傻气的笑容,像是终于得到了渴望已久糖果的小孩。 他看着陆延,眼神亮晶晶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陆学神,陆同桌,你给我等着,等以后……等我赚到钱了,一定请你吃最贵的大餐。” 陆延被他这副郑重的模样逗乐了:“行啊,那我可记着了。” 两人并肩走下天台,落日熔金般的光辉温柔地笼罩着他们。 江烬依旧习惯性地走在靠马路的外侧,有自行车铃声叮铃铃掠过时,他会下意识地伸手,把陆延往自己身边、更安全的内侧带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陆延注意到了,没说什么,只是觉得傍晚的风,格外熨帖。 回到家,江烬把那个笔记本放在了枕头边上,拿起手机打开了微信。 ……燃尽了:[亲爱的陆同桌,请问你到家了吗?] “亲爱的”这三个字显得格外眨眼,江烬本来是想逗逗陆延,但刚发出去就后悔了。 现在撤回就显得刻意了,江烬只好静静地等待着回复。 很快就弹出了新消息: 18号陆延:[快了,你呢?] ……燃尽了:[我刚到。] 18号陆延:[到了。] ……燃尽了:[嗯嗯到了就好。] ——沉默了一阵,江烬看到陆延的名字猛然变成了一串文字。 “对方正在输入中……” 江烬耐心等待着…… 过了一会,文字消失了,信息却没出现。 然后,“18号陆延”又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又变成了“18号陆延”,又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江烬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坐到椅子上。不由得打出一个符号。 ……燃尽了:[?] ——“18号陆延”立即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随后发出一条信息。 18号陆延:[没事。] 江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去洗澡了。 城市的另一头,陆延在书桌前,忍不住拿出了之前江烬偷偷画的那张速写。 画上的自己和平时截然不同:眉眼弯弯,笑得毫无阴霾。 陆延看着画,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柔软而坚定。 他嘴角一弯,将原本的微信默认头像换成了这张速写。 陆延想,只要和江烬并肩,前路再难,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几百米外的江烬在此时洗完了澡,翻身上了床。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前晃动的全是陆延认真讲题时低垂的睫毛,和偶尔抬眼看他时带着笑意的目光。 江烬随手抓起手机,习惯性点开微信看看有没有信息,正好看到陆延的新头像。 江烬轻轻一笑,想着太晚了就没有打扰陆延。 他索性将手机息屏,坐起身,拧开了台灯,就着那圈暖黄的光,一页一页地翻看笔记上工整的字迹,指尖划过那些墨水的痕迹,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知道,从陆延把这个本子递给他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彻底不同了。 他不再是漫无目的、随波逐流的野草,他有了想要紧紧抓住的依靠,和必须为之拼尽全力的方向。 天台的野草还在不知疲倦地生长,那只偶尔来蹭太阳的流浪小黑猫依旧慵懒。 属于陆延和江烬的故事,正在这片小小的、秘密的天地里,悄然书写新的篇章。 他们就像两株依偎着生长的植物,在看似荒芜的角落,努力向着有光的地方,伸出枝叶。 第7章 第 7 章 天台上的野草愈发恣意,几乎要没过脚踝。 那只小黑猫也愈发不见外,每逢他们补课的下午,总能准时瞧见它毛茸茸的身影,不是蜷在两人脚边打盹,就是用脑袋亲昵地蹭着他们的裤腿,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陆延正给江烬讲解一道立体几何,他在草稿纸上几笔就画出一个立方体,又换了支红笔随意添上辅助线:“你看,连接A1C1和AC,构造一个平行四边形,再用线面平行的判定定理,思路就清晰了。” 江烬凑过去,盯着那图看了半晌,眉头拧成了结:“陆同桌,你这辅助线画得……也太写意了吧?我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陆延一愣,低头端详自己的“杰作”,嘴角忍不住上扬:“有吗?我觉得挺清楚的啊。” 江烬重新打量着这歪歪扭扭的辅助线:“……” “反正我看不懂。”江烬撇撇嘴,抓过笔,在陆延的草图旁边,利落地重新画了一个棱角分明的正方体,用蓝笔清晰地标出一条辅助线,“喏,应该是这样画,一目了然。” 陆延顺着他笔尖看去,不得不承认江烬的辅助线十分笔直明了。 江烬耳根微不可察地泛了红,把笔一丢,脸上还带着点小得意。 陆延笑着摇摇头,拿起江烬重画的草图,顺着那条清晰的辅助线重新讲解起来。 毕竟不能辜负自己画的辅助线,江烬这次听得格外投入,不时抛出自己的疑问,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忘了时间。 等陆延收拾复习资料时,才发现日头已经西斜,暖橘色的霞光铺满了大半个天空。 陆延抬眼便看见江烬正靠在栏杆上,目光有些放空地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屋顶。 “想什么呢?”陆延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没什么。”江烬转过头,视线落在陆延脸上,“就是觉得……这样挺好。” “什么样挺好?” “就……像现在这样,跟你一块儿在这儿,看书,做题。”江烬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些,“以前觉得学习特没劲,现在好像……也没那么烦了。” “那是因为你找到窍门,有成就感了。而且,”陆延促狭地眨眨眼,“还有我这么优秀的老师。” 江烬嗤笑一声,却没反驳。 他点点头,目光望向绚烂的天际,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笃定:“等以后上了大学,我们也一起学,一起进步。” 陆延心里像是被暖流熨过,他看着江烬被霞光柔化的侧脸轮廓,认真应道:“好。” 恰在这时,脚边的小黑猫“喵”了一声,伸了个懒腰,轻盈地跳上江烬的膝盖。 江烬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试探着、动作有些笨拙地用手指梳理它背上的毛。 小猫舒服地眯起眼,呼噜声更响了。 陆延看着这画面,心下一动,悄悄摸出手机 “咔嚓!”陆延定格了这个瞬间。 江烬听到拍照声,有点不自然地别开脸,耳根又开始泛红,嘴上却硬撑着:“拍这个干嘛?收集我黑历史?” “留个纪念啊。”陆延晃了晃手机,脸上不知何时开始笑意盈盈,“等以后回头看,多有意思。” 江烬看着陆延灿烂的笑,眼神一闪。 “你笑起来很好看。”江烬突然说。 “什么?”话题转变得太快,陆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江烬也没再说什么了,只是低头更轻柔地抚摸着膝上那团温暖的小东西。 陆延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翻出耳机,递过去一只:“听歌放松一会。” 江烬用另一只手接过,塞进耳朵。 陆延按下播放键,舒缓的纯音乐如涓涓细流,缓缓淌入耳膜。 旋律温柔得像晚风拂过平静的湖面,漾开圈圈涟漪。 两人就这么并肩靠在栏杆上,谁也没再说话,安静地沉浸在音乐里。 夕阳的余晖为他们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耳机线将他们牵连在了一起,小黑猫在江烬腿上团成个球,睡得正沉。 他们的耳中只有悠扬的旋律和风吹野草的沙沙声作伴。 江烬悄悄侧过头,目光落在陆延被霞光亲吻的侧脸上。 光线在陆延长而密的睫毛上跳跃,投下小片淡淡的阴影。 陆延和平时人前冷漠的样子截然不同,他的嘴角自然上扬,眼神里是一种让人心安的平和与温柔。 ——只有他能看到的,陆延不一样的一面。 江烬感觉自己的心跳猝不及防地乱了一拍,慌忙转回头,假装专注地眺望远方,只有那越来越红的耳廓泄露了心事。 陆延似乎感应到什么,偏过头:“怎么了?不舒服?” “没……没啊。”江烬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就是……这歌挺好听的。” “嗯,我也喜欢。”陆延笑了笑,眼神柔和下来,“这是我奶奶以前常听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听听,会平静很多。” “你奶奶她……最近怎么样?”江烬问得小心。 “老样子。”陆延眼神黯了黯,“时好时坏,认得出我的时候少,糊涂的时候多。” 江烬沉默片刻,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地望向陆延:“别怕,会好起来的。那以后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看她吗?” 陆延抬起头,撞进江烬的目光里。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桀骜或疏离的眼睛,此刻清澈见底,盛满了不容置疑的真诚和一种让人想要依靠的坚定,像刺破阴霾的光。 陆延点了点头,嘴角终于牵起一个释然的弧度:“好。” 音乐仍在静静流淌,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拢。 陆延和江烬依旧靠着栏杆,共享着同一副耳机,距离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他们心照不宣地感知到,某种在落日、微风与猫鸣共同见证下,悄然滋长的情愫,正如同脚下这无人看管的野草,在心田里扎根、抽枝、无声蔓延。 而他们,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彼此世界里,那个不可或缺的存在。 第8章 第 8 章 月考前的自习课,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响。 “喂。” 陆延正对着一道物理题皱眉,手肘被人轻轻撞了一下。 他一边盯着题目一边转头,直到视线斜得不清题目才将眼珠子转过去。 他看见江烬把一张揉得皱巴巴的草稿纸推过来,上面用铅笔画了个歪歪扭翘的乌龟,旁边写着:【还有十分钟解放。】 陆延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用口型说:“专心复习。” 江烬撇撇嘴,把草稿纸团成一团,准确无误地投进后排的垃圾桶。 这动作潇洒利落,周围几个女同学激动得互相拉着对方的手一边惊呼一边狂摇。 这是已经他们成为同桌的第三个月。 江烬依然是那个让老师头疼的存在,但至少,他不再在陆延讲题时故意捣乱,也不会在陆延制止他上课睡觉时甩脸色。 下课铃响,一位不认识的监考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教室。 江烬把笔袋往桌上一扔,发出不小的声响。 “某些同学,注意考场纪律。”监考老师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江烬满不在乎地靠在椅背上,直到陆延轻轻踢了下他的椅子腿,他才稍微坐正了些。 试卷发下来,教室里只剩下写字涂卡的沙沙声。 陆延答题很快,选择题不需要思考一般,将题目扫一遍就写下来答案,顺手涂上答案。 做到一半时,他注意到旁边的江烬已经换了第三支笔,正在草稿纸上疯狂演算。 趁着监考老师转身的间隙,江烬用笔帽戳了戳陆延的手臂,压低声音:“第三题选什么?” 陆延没理他,把试卷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小气。”江烬嘟囔一句,继续对着题目抓头发。 距离交卷还有半小时,陆延已经检查完一遍了。他偏过头,看见江烬正对着最后一道大题发呆,笔在手里转得飞快。 那是昨天陆延刚给他讲过的类型题。 陆延轻轻咳了一声。江烬抬起头,看见陆延的手指在自己试卷上的一个条件上点了点。 江烬愣了一下,低头重新审题。几分钟后,他猛地睁大眼睛,恍然大悟般开始奋笔疾书。 交卷铃响,江烬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把笔一扔,长舒一口气:“我操,我看漏了一个条件。不过总算蒙完了。” 走出考场,江烬一把搂住陆延的肩膀:“那个……刚才谢了。” 陆延轻轻挣开他的手:“你自己想出来的,跟我没关系。” “装什么装。”江烬坏笑着又凑过来,“走,喊声爸爸请你喝奶茶。” “哎。”陆延应了声。 “?”江烬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他妈……” 江烬愣住了——陆延的嘴角竟不自觉上提了些。 “还有两门没考。”陆延的声音好像没那么冷了, “啊行了不逗你了,先垫着,考完请你喝。”江烬反应了过来,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扔给陆延。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烬边走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突然说:“这次数学说不定能及格。” 陆延剥开糖纸,橙子的甜香在口中漫开:“嗯。” “要是真及格了,”江烬转头看他,眼睛在夕阳下闪着光,“下学期还坐同桌?” 陆延看着前方,轻轻“嗯”了一声。 江烬笑了,把校服外套往肩上一甩,哼着不成调的歌往前走。 风吹起他额前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江烬拉着陆延第一(第二)个冲出教室。 江烬把手里的冰可乐递过去:“课间买的,谁知道这么快考物理。你考得怎么样?” “还行。”陆延接过可乐,冰凉的水珠顺着罐身滑落,“你呢?” “反正写满了。”江烬满不在乎地耸肩,眼神却一直盯着陆延,“那什么,奶茶还喝吗?” 陆延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突然想笑:“喝。” “走!”江烬眼睛一亮,拉着他就往校门口跑。 陆延来不及思考。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其实并不是很想喝奶茶。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第9章 第 9 章 月考成绩单贴在教室后墙时,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我去!陆延数学又满分。” “习惯就好,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江烬64?进步20多分?我天陆学霸教导有方啊。” 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 江烬,这个数学常年不及格,甚至创下过23分记录的“问题学生”,居然一个月进步20多分。 十米外三班教室的角落里,欧阳斌死死盯着成绩单,手指在课桌下攥得发白。 ——倒数第一的位置,现在属于他了。 “某些同学进步显著。”数学课上,陈守业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江烬身上停留片刻,“但要戒骄戒躁,继续努力。” 江烬懒散地转着笔,仿佛那些赞赏与他无关。 只有陆延注意到,他转笔的速度比平时快了几分。 下课后,欧阳斌毫无犹豫地冲进四班,一脚踢开江烬的椅子,阴阳怪气:“作弊作出来的分数,也好意思得意?” 江烬刚站起来,突然发生的事却让他眼皮都没抬:“你嫉妒就直说,别整这阴阳怪气,茶里茶气的。” “我嫉妒你?”欧阳斌冷笑,“一个靠别人施舍才能及格的废物?” 陆延正要开口,江烬却突然笑了。 他站起身,比欧阳斌高了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至少有人愿意‘施舍’我。你呢?连个愿意给你讲题的人都没有吧?” ——这话戳中了欧阳斌的痛处。 他脸色铁青,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摔门而出。 “没必要和他计较。”陆延轻声说。 江烬重新坐下,强行语气轻松地回答:“放心学神,我才不在乎。” 他紧握的拳头直到放学都没完全松开。 校门口的麻辣烫店烟雾缭绕。 江烬照例点了一大堆,堆成小山的食材在红汤里翻滚。 “欧阳斌的话,别往心里去。”陆延斟酌着开口。 江烬满不在乎地耸肩:“他说得没错,要不是你,我确实进步不了那么多。” “但努力的是你。”陆延注视着他,“我只是指了个方向。” 江烬的动作顿住了。 热气氤氲中,他的声音有些模糊:“这么多年来,从来没人觉得我能做到。” “包括你自己?” 这句反问让江烬沉默了。 他低头搅动着碗里的汤汁,良久才说:“以前觉得呢,像我这样混日子的人,能撑到毕业就不错了。” “现在呢?” “现在...…”江烬抬起头轻笑,眼里有什么在闪烁,“现在啊,想试试看,看看能走到哪一步。” 就在这时,店外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学生堵在门口,其中一位还染了个黄毛。 “江烬是吧?”那黄毛叼着烟,斜眼看过来,“听说你很狂啊?” 陆延下意识要起身,却被江烬按住了手。 “没事。”江烬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慢悠悠地走到门口,“你们,欧阳斌找来的?” 黄毛吐了个烟圈,没有直接回答:“斌哥让我给你带句话——废物就该待在废物该在的位置。” 江烬笑了。 ——那笑容很冷,带着陆延从未见过的戾气:“那你回去告诉欧阳斌,有本事自己来。找校外的人,更废物。” “你他妈...”黄毛伸手就要抓江烬的衣领。 “老板。”陆延突然冷静地对着厨房大声说,“有人寻衅滋事,报警吗?” 老板着急地拎着锅铲从后厨出来,几个食客也纷纷看了过来。 黄毛见状,悻悻收回手,指着江烬:“你给我等着。” 那群人走后,麻辣烫已经凉了。 江烬却吃得很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以后小心点。”陆延皱眉。 “怕什么?”江烬满不在乎,“有你烬哥在,他们不敢怎么样。” “我说欧阳斌。”陆延认真地注视着他,仿佛像看破一切。 江烬的动作慢了下来。 半晌后,他轻声说:“我以前都是一个人面对这些。” 陆延没有说话,只是把碗里最后一个牛肉丸夹到他碗里。 回去的路上,两人默契地绕开了平时走的小路。 路灯把影子拉长,江烬突然开口:“今天的事,你别告诉老陈。” “为什么?” “不想惹麻烦。”江烬踢开脚边的石子,“更不想...…连累你。”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重重落在陆延心上。 “江烬。”在分岔路口,陆延叫住他,“我们是不是朋友?” 江烬怔住了。 夜色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是。”江烬终于说。 “那就没有连累这回事。” 这一刻,街道很安静,只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江烬看着陆延,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知道了,好朋友。”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两个人都愣住了。 江烬迅速收回手,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呃呃呃明天见喽朋友。”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陆延站在原地,感受着头顶残留的温度,嘴角不自觉地弯了。 夜深了。 江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拿出手机,点开和陆延的聊天界面,输入又删除,最后只发了一句, ……燃尽了:【今天谢了】 几乎同时,陆延回复了。 18号陆延:【没事】 看着这两个字,江烬把手机捂在胸口,感受着那里异常的心跳。 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而有些风雨,也即将来临。 第10章 第 10 章 周五放学的铃声总是格外动听,但今天的(2)班教室却弥漫着一股哀怨的气息。 “不会吧?又是我?”周明看着黑板上的值日表,痛心疾首,“我都连续值日三周了!” “谁让你上周把粉笔灰弄得到处都是。”李晓推了推眼镜,“劳委说的,让你长长记性。” 陆延已经默默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他扫地很有章法,先把椅子都推到课桌下,再从后往前一扫帚一扫帚地扫,连角落里的碎纸屑都不放过。 “啧,麻烦。”江烬把书包往讲台上一扔,随手抓起抹布。 他擦黑板的动作粗鲁得像在打架,粉笔灰顿时漫天飞舞。 “江烬,”陆延忍不住开口,“能不能轻点?” 江烬动作一顿,斜眼看他:“怎么?” “粉笔灰对肺不好。”陆延指了指前排几个还没离开的女生,“而且她们还在写作业。” 江烬瞥了眼那几个缩着脖子躲粉笔灰的女生,手上的动作居然真的轻了些。 周明看得目瞪口呆,凑到李晓耳边小声说:“看见没?烬哥居然听劝了!” “值日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欧阳斌倚在门框上,身后跟着两个跟班,“要不要我帮你们叫个保洁啊?优等生们。” 江烬手里的抹布“啪”地砸进水桶,溅起一片水花。 欧阳斌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嘴上却还不饶人:“怎么?说都不能说了?” “你要来帮忙吗?”陆延突然开口,把扫帚递给欧阳斌,“正好我们人手不够。” 欧阳斌被噎得说不出话,狠狠瞪了陆延一眼,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周明憋着笑,对陆延竖起大拇指:“厉害啊!” 值日继续。 擦到窗台时,陆延发现一扇窗户的滑轮卡住了。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推开。 “让开。”江烬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上面挂着一个多功能工具。 他三两下拆下窗框的螺丝,调整了滑轮的位置,又把螺丝装了回去。 “好了。”他推了推窗户,这次顺滑无比。 周明看得眼睛都直了:“烬哥,你还有这手艺?” “以前在修理店干过。”江烬把工具收起来,语气平淡。 他说这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小工具,眼神有些飘忽。 打扫到讲台时,陆延发现讲桌的抽屉卡住了。他试了几次都打不开。 “这个也坏了。”他无奈地说。 江烬再次走过来,这次连工具都没用,只是抓住抽屉把手轻轻晃了两下,往上一抬,抽屉就顺畅地滑了出来。 “哇!”连李晓都忍不住惊叹,“这又是什么原理?” “经验。”江烬言简意赅。 陆延在抽屉里发现了一本破旧的《飞鸟集》,扉页上写着一个清秀的“江”字。 他愣了一下,把书递给江烬:“你的?” 江烬迅速把书塞进书包,语气生硬:“早就不看了。” 但陆延分明看到,那本书虽然破旧,书页却平整如新,显然被保存得很好。 值日结束时天色已晚。 周明和李晓先走了,教室里只剩下江烬和陆延。 “今天谢谢你。”陆延一边锁门一边说。 江烬靠在走廊栏杆上:“谢什么?” “修窗户,还有抽屉。” 江烬轻哼一声:“举手之劳。” 两人并肩走下教学楼。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本《飞鸟集》,”陆延突然开口,“我也很喜欢。” 江烬脚步顿了一下,语气不太自然:“随便看看。” “如果你喜欢诗歌,我家里还有几本聂鲁达的诗集,可以借给你。” 江烬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拒绝。 走到校门口,陆延又要去医院看奶奶。他从书包里拿出一盒薄荷糖,递给江烬:“今天辛苦了。” 江烬接过糖,手指不经意擦过陆延的指尖。两人都愣了一下。 “周一见。”陆延说完,转身走向公交站。 江烬站在原地,看着陆延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低头拆开糖盒,放了一颗薄荷糖在嘴里。 清凉的甜味在口中蔓延,就像这个平凡的周五傍晚,简单,却让人印象深刻。 而已经坐上公交车的陆延,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想起那本被珍藏的《飞鸟集》,还有江烬修理窗户时专注的侧脸,嘴角微微上扬。 原来那个看似暴躁的同桌,心里藏着柔软的诗意,手上握着生活的智慧。 这一刻,他们都发现了对方不为人知的一面。就像拼图找到了缺失的那一块,虽然还不完整,但已经开始显现出不一样的图案。 江烬走到巷口时,发现几个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学生在附近转悠。 他握紧书包带子,眼神再度冷了下来。 但想到周一还能在学校见到陆延,他的表情又稍稍缓和。 也许,生活不全是糟心事。至少现在,有人会记得他不经意间展现的小技能,有人会在他修东西时安静地陪伴,有人会把自己喜欢的诗集借给他。 这些细碎的温暖,就像口袋里那颗薄荷糖,在黑暗中闪着微光。 第11章 第 11 章 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课间时分,周明神秘兮兮地凑到陆延桌前,压低声音:“听说下周要举行年级篮球赛了。” 陆延正在整理数学笔记,头也不抬地随意“嗯”了一句,似乎没有多大兴趣。 “真的,”周明得意地晃了晃手机,“三班的体委是我发小,内部消息!” 这话像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周围的同学立刻围了上来。 “真的假的?” “老陈醋怎么没说?” “哎呀,肯定又是说什么要让我们把心思放学习上。” 在一片嘈杂中,陆延注意到后排的江烬难得地抬起了头。 阳光落在他微微蹙起的眉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戾气的眼睛此刻格外专注。 “烬哥!”周明一个箭步窜到江烬桌前,“你不是你以前学校篮球校队的嘛!这次咱们班就靠你了!” 江烬懒洋洋地靠回椅背:“没兴趣。” “别啊!”周明急得直跳脚,“去年咱们就差一点……” “去年是去年。” 这时,欧阳斌走进教室,刚刚刚好听到讨论。 他嘴角还有似乎温和的微笑,关心地说:“江烬,听说你脚踝的旧伤还没好利索?到时候伤到就不好了。” 教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江烬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的刻痕。 陆延的目光在那道刻痕上停留片刻,轻轻合上了笔记本。 “欧阳斌你什么意思?”周明忍不住开口。 “关心同学啊。”欧阳斌摊手,“某人在校外打架斗殴伤到脚踝的事大家都知道吧。” 江烬的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上课铃适时响起,打断了这场对峙。 这节是班主任老陈的课,他果然在课前宣布了篮球赛的消息。 “报名表在这里,”老陈把表格放在讲台上,“希望大家踊跃参与。不过要记住,安全第一。” 下课铃一响,周明就抢过报名表,第一个递给江烬:“烬哥,你就报个名吧!” 江烬看都没看:“说了没兴趣。” “可是……” “我去趟洗手间。”江烬起身离开。 周明垂头丧气地转向陆延:“陆延,你要不要报名?当个替补也行啊。” 陆延轻轻摇头:“我一直都不太会打球。” “唉,咱们班这次又要完蛋了……”周明哀嚎着去找其他同学。 放学时分,陆延收拾好书包,发现江烬还坐在座位上,盯着窗外空荡荡的篮球场出神。 江烬是以前学校篮球队的优良队员,如果不是后面发生的事…… “不走吗?”陆延打断了他的思绪,轻声问。 江烬回过神,抓起书包:“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 秋风吹过,卷起满地落叶。 在分岔路口时,江烬突然停下脚步。 “喂。” 陆延回头。 江烬的视线飘向远处,声音有些含糊:“那个篮球赛……你要不要参加?” 陆延愣了一下:“我不太会。” “我知道。”江烬打断他,手指无意识地捏着书包带子,“但是……如果你在的话……” 后面的话消散在风里,但陆延看见他泛红的耳尖,突然明白了什么。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陆延看着江烬紧绷的侧脸,想起去年决赛后,江烬拄着拐杖还坚持来看他们训练的模样。 “好。”陆延轻声说。 江烬猛地转头:“什么?” “我说好。”陆延的嘴角微微上扬,“我参加。” 周明从后面追上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江烬和陆延站在夕阳里,一个耳尖通红,一个眉眼含笑。 “你们在聊什么?”周明好奇地问。 江烬一把抓过周明手里的报名表,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表格推到陆延面前。 “没什么。”江烬别开脸,“就是找了个替补。” 陆延在表格上签下名字。 他的字刚劲有力,与江烬的鬼画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陆延看着江烬的字出神时,他听见江烬极轻地说了一句:“谢了。” 这个傍晚,秋风依旧,但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就像天边那抹渐变的霞光,温柔地覆盖了整片天空。 第12章 第 12 章 第二天放学后的篮球场上,周明正在场边做着夸张的热身动作,身上穿着高一时他选的统一定制炸裂球衣。 球衣正面是一团燃烧的火焰,一个骷颅头在其中,背面用艺术字写着大大的“高中(4)班”,周围是每个人的名字。 “陆延!这里!”看到陆延走过来,周明兴奋地挥手,随后惊讶地瞪大眼睛,“烬哥?!你真的来了!” 江烬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单手插兜,另一只手随意转着篮球:“怎么,不欢迎?” “欢迎!太欢迎了!”周明激动得差点绊倒,“有你在,咱们班这次稳了!” 其他队员也围了过来,江烬随手拿了一件新球衣,向洗手间走去。 江烬换好后走到场上,罕见地有点拘束。 ——这球衣上没有江烬的名字,江烬穿上显得格格不入,大家都心知肚明。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先分组练习。”体育委员赵骋拍了拍手,“江烬,你带一队,我带一队。” 分组时,周明拼命朝陆延使眼色,示意他选江烬那队。 陆延犹豫了一下,默默站到了江烬身后。 “你确定要选他?”队员张竞小声说,“他原本六中的,要求很严的。” 陆延还没回答,江烬已经转过身,把篮球塞到他怀里:“拿着。” 训练开始后,江烬展现出惊人的球技。 他的运球干净利落,投篮精准,但始终带着一股狠劲,每次突破都气势十足。 “烬哥,放松点!”周明在第N次被过掉后哀嚎,“这只是训练啊!” 江烬面无表情地伸手拉他起来:“认真点。” 轮到陆延练习投篮时,他连续投了三个三不沾。 场边响起几声善意的轻笑。 “手腕发力,不是用手臂。”江烬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虚握着他的手腕示范动作,“像这样。” 陆延整个人怔住了。 江烬的手心很烫,带着薄茧,引导着他的手腕调整角度。 “投。”江烬下令。 篮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空心入网。 “哇!”周明第一个鼓掌,“陆延你可以啊!” 江烬松开手,语气依然认真:“继续练。” 接下来的训练中,陆延发现江烬总是在用余光关注他的动作。 每次他投进球,江烬虽然不说话,但会微微点头;失误时,江烬会不动声色地演示正确的动作。 “没想到烬哥这么会教人。”休息时,周明凑到陆延身边小声说,“我还以为校霸肯定是不耐烦的。” 陆延看着场边喝水的江烬,阳光勾勒出他流畅的下颌线。汗水顺着脖颈滑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训练快结束时,欧阳斌和三班的篮球队员正好路过球场。 “哟,这么认真?”欧阳斌笑着打招呼,“江烬,脚踝还好吧?今年咱们可以好好打一场了。” 江烬捏紧了水瓶,指节微微发白。 “放心,”陆延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们会准备好。” 这话说得平静,却让江烬猛地转头看他,眼中的锐利慢慢化为某种柔软的情绪。 欧阳斌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行,那就赛场上见。”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到岔路口时,江烬突然说:“明天下午继续训练。” “好。”陆延点头。 “你……”江烬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摆摆手,“算了,走了。” 陆延看着他的背影,想起训练时那个专注教学的江烬,和平时判若两人。 而江烬在转弯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陆延。 夕阳给那个清瘦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 江烬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葡萄味水果糖,剥开塞进嘴里。 甜味在舌尖蔓延,就像今天陆延说的那句“我们会准备好”,简单,却让他心头一暖。 也许,有些伤痛可以慢慢治愈。 也许,有人愿意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那些不愿提及的过往。 这个认知让江烬的脚步变得轻快。 他开始期待明天的训练,即使不只是因为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