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穿越女,你不要过来啊》 第1章 chapter 1 “啾啾——” 一声清脆的鸟鸣在一片寂静中突兀地响了起来。 陆葭宁迷迷糊糊的举起手揉了揉眼睛。 心里想着如果还是老样子,自己就一头撞死在窗外的梧桐树下。 绝不能便宜无法给工伤赔偿的公司。 她心里默数三秒。 放下手,不情不愿的睁开眼。 入目雕花木翅的床榻挂着轻纱,雕刻着精美的图案。 木质的地板经历岁月的洗礼,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古色古香。 紫檀木的家具,随手可见的玉器瓷瓶,无一不在彰显着主人的财力与品味。 阳光透过屋外的梧桐树,顺着窗户洒进屋内,空气中浮动着淡雅宁静的熏香,不禁让人感到无比的宁静。 可陆葭宁并不这么觉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葭宁死死闭上眼,在内心发出无声的尖叫。 她祈求这只是个幻觉,一边希望睁开眼自己还是躺在b市那月租几千块的老破小的床上,而不是这个宛如最严谨考究强调还原古代生活的电视剧拍摄基地的床上。 可是天不遂人愿。 无论再睁开几次眼睛,眼前的场景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幻。 陆葭宁认命地瘫软在锦被中,长长地、带着绝望地叹了口气。 此刻,门外听到动静的丫鬟们,安静又训练有素地端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 陆葭宁一边像个提线木偶般被丫鬟摆弄着,一边回想起自己为什么来到了此处—— 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点烟) 其实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元节的第二天。不过恰逢七月十六及百年难见红月月全食,网上就风风火火地传播了很多玄之又玄的传说。 陆葭宁结束了一天牛马生活回到家里,强打着精神洗了一个澡后,就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床上玩手机,连衣服都懒得收拾。 她打开绿色软件,打算最后确认一下工作群没有新的索命通知,若是没有,她可就正式宣告下班,开始审阅短视频里“爱妃”们的新鲜事了,那时候,任是明太祖在世,也休想抓到她来上班。 这时,陆葭宁看见一个常年被她屏蔽的高中姐妹群跳出一条消息: “快看月亮!好圆好亮啊~” 陆葭宁瞥了眼时间,虽然离正式的月食开始还有一个小时,但是牛马实在熬不动到凌晨了。 她想着,就看一眼吧,毕竟上一次这个场景还是在上一次,看完就安心玩手机,绝不耽误明天继续当奴隶的。 于是她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最终是靠自己的核心力量挣扎着来到了窗边。 “唰”地一声打开窗帘后,一枚又圆又亮的月亮果真悬在天际,散发着皎白清冷的光晕。 她欣赏了半天,打开手机想要记录此刻时,却发现无论切换什么模式,在肉眼里无比漂亮的月亮在手机里就像一个发光模糊的灯泡。 陆葭宁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从实况到人像,从放大到夜间模式切换了半天,无奈之下只能放弃,并开始打算下次去看哥哥演唱会时候是不是真的要租个三颗星星的时候,余光扫到了一滩跳动亮光。 陆葭宁心里咯噔一声,现在都已经十一点半多了,怎么还会有人在楼下烧纸。 她抬头看看怪异的大月亮,低头看着跳动的火焰,一股没来由的心慌瞬间攫住了她。 一边嘴里念叨“天官赐福百无禁忌”,一边“刷——”地拉上窗帘,用波比跳都没有这么快速的速度跳上了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严严实实的茧型。 砰砰——砰砰—— 心跳的声音仿佛在耳膜边震荡。 然而,随着她的手指划开黑色软件,屏幕上姐妹发来的腹肌小狗迅速捕获了陆葭宁全部的注意力,刚刚那点莫名的惊悚被她抛在了脑后。 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可是老天并不这么想。 早上,每天尽职尽责响起的闹钟并没有如常响起,取而代之的是—— “小姐醒了!夫人!夫人小姐醒了~!” 一道刻意压低的女声但难按透露出的兴奋。 陆葭宁睁开眼,只见一张苍白憔悴,但却温和又美貌的年轻妇人含泪看着她。 “阿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美妇人温柔地说。 陆葭宁浑浑噩噩地“啊“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仿佛有一万只蜜蜂在嗡嗡作响,眼皮厚重地抬不起来。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穿着层层叠叠古装衣服的众人,混沌的脑子实在消化不良现在的场景,只能无声呐喊: “隔壁组的karen又在搞什么鬼啊!!!” 她挣扎着想问“我是谁?我在哪?你是谁?放我走几点了我要打卡——————” 但是她的喉咙仿佛被烈火灼烧过一般干哑,围在她身边的众人只能听见两声意义不明“啊啊”之后,见她又迅速昏厥了过去。 年轻妇人的双眼瞬间缀满泪水,一边催促丫鬟赶紧去请郎中,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陆葭宁的发烫的额角。 屋子顿时无声地忙碌了起来。 昏睡中的陆葭宁感受不到这一切。 陆景宁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离谱的梦,梦中梦见了自己在拍一部逼真的古装剧,对手戏的男主俊美得超越所有顶流小说男主。 他墨发飞扬,红色的披风在他身后舞动,将陆葭宁紧紧护在身后,穿梭于千军万马中奋勇杀敌。 鲜血染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顺着他高耸的鼻梁滑向他锋利的下颌。 只见他猛然回头,凑到陆葭宁耳边悄声问道: “你CNY的plan写好了吗?” 陆葭宁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双眼骤然睁开。 眼前情景和她之前睁开眼的时候如出一辙,一切仿佛莫比乌斯环一样重新上演了一遍,只是美妇人和丫鬟们更憔悴了一点。 陆葭宁沉默着,不发一语,任由她们摆弄自己。 但看着眼前人们难以掩饰的焦虑,以及充满红色血丝的眼睛,她心头莫名一软,扯动嘴角,朝她们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浅笑。 屋内众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美妇人温柔地对陆葭宁说到:“阿皎,自中元节那日你昏迷,至今已三天三夜了。如今总算醒过来,娘这就再去请郎中来给你仔细瞧瞧脉象。你且再歇歇,我这就去告诉你爹爹和哥哥们这个好消息,他们也都担心坏了。” 陆葭宁听见“中元节”三个字,昏沉的脑子仿佛被闪电劈开,身体猛地一个激灵看向美妇人。 美妇人看见陆葭宁着急的样子,以为她是在忧虑其他的事情,马上开口安慰她:“阿皎乖,眼下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郎中说过的,八岁正是打根基的时候,旁的事一概不用你操心。” 陆葭宁听罢,眼睛瞬间瞪成了两个圆圆的“0”,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那双明显缩小了好几圈的手。 老天奶—— 我宁愿你干脆利落的杀了我,也别折磨我啊! 陆葭宁彻底放弃保持清醒,两眼一闭,任由自己的身子向后倒去。 又过了三日。 陆葭宁身体已经大好,此时任由丫鬟摆弄自己,思绪慢慢从远处飘回,抬眼看向身前的人。 眼前的丫鬟不是前几日那个瓜子脸,眉目美艳,神情稳重的小丫鬟。这个小丫鬟圆圆脸,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仿佛天生带笑。 “咳咳——” 陆葭宁清了清嗓。 圆脸小丫鬟马上笑眯眯的看向陆葭宁。 “怎么了小姐?” 手上片刻不停的将陆葭宁打扮好。 电视剧和小说都是怎么演的来着? “我。。。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脑子昏昏沉沉。。。” 陆葭宁好几天没有开口,嘶哑着说完后,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仿佛一只已经弓起身子随时准备战斗的野猫,就等着对方出招后,自己便会用千百倍的气势盖过对方,以便不漏破绽的倾轧。 谁料,对面的小丫鬟压根儿没有接招。 她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伸出手将陆葭宁的衣领掖好,并将她摁在镜子前拿起梳子,用一副“早就知道”的语气说: “郎中说了!高烧后是会意识不清,有的病患也会忘记之前的事情。小姐放心,鹿蹊来给你讲!” 磨的锃亮的铜镜前将陆葭宁目瞪口呆的表情如实映照出来。 她原以为要斗智斗勇、软磨硬泡才能套出话,谁知一切来得毫不费力。 随着逐渐成型的头发,陆葭宁也默默消化了鹿蹊给到的信息。 自己所身处应该是一个历史上没有的朝代-梁朝,开国到现在不过三代,正处于鼎盛的时期,有点类似于唐朝,周边也围绕着各种如南河国等国家。原身的父亲陆舒晏出身世家,在大梁门下侍中,与原身母亲崔婉蕴青梅竹马,婚后鹣鲽情深,生了一子一女,哥哥陆明湛13岁,她8岁。 鹿蹊一边叽叽喳喳地介绍,手也丝毫不停歇为陆葭宁盘了一个可爱的垂髻。 陆葭宁看着镜子中稚嫩的自己,不由自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鹿蹊虽活泼,却敏锐地察觉了她的情绪:“小姐怎么啦?不喜欢这发式?要不要戴大公子送的蜻蜓发饰?”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要是永远想不起来怎么办呀?” 陆葭宁五官皱在一起,可怜巴巴地问。 “没事,老爷和夫人早就吩咐我们了,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只要小姐你还在,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嘛!” 鹿蹊话音未落,只听外面传来几个匆忙的脚步声。 “妹妹,你现在觉得如何了?“耳边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孩子的声音。 陆葭宁转头,只见一个眉目柔和的男孩站在自己面前,满脸都写着大大的关切。 这应该就是我白捡的哥哥了,他长大绝对是一个帅哥,陆葭宁暗自腹诽。 再往后看,一个高高的身影绕过男孩,在陆葭宁面前蹲下,一双温柔的手抚上她的额头:“阿皎,现在感觉如何了?有任何不舒服一定要和爹爹说。” 陆葭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二十年后的放大版陆明湛的帅脸,又转身看向站在父子二人身后一脸温柔笑意看着她们三个人的美妇人。 好一副漂亮的才子美人图啊,陆葭宁边想边幸福地笑了出来。 “阿皎?阿皎,你身子现在还没大好,要慢慢进食,等身子养好了,阿娘再给你做你最爱的山楂酥酪吃。” 陆葭宁一个激灵,发现自己一直在用调羹搅拌着碗里的粥,听见崔婉蕴关心的话语才回过神来。 陆葭宁不好意思的对崔婉蕴点了点头,又将自己的思绪放回到眼前饭桌上正在进食的三个人身上。 如果自己回不去,这就是自己以后的家人了呢。 陆葭宁默默地低下头又刨进去几口粥,心中复盘今天的观察结果。 “阿皎是不是这几天没见到爹爹,怪爹爹没去看你,生爹爹的气啦?” 陆舒晏温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严格意义来说,在人们看见陆舒晏的时候,总会先被他沉稳的气质吸引,而忽略他英俊的容貌。 他的鼻梁高挺,薄唇常习惯性地抿着,显得克制又严谨。 而当只有他看见家人的时候,脸上的克制会荡成柔和的笑意。 他对家人的关怀细致入微,听鹿蹊说,原身发烧昏迷的时候他每天下朝后往往连朝服都来不及换就来看她,醒过来的处处照顾与细节都做不了伪。 可陆葭宁和爸爸从小关系就不亲近,此时也不知道原身之前的性格,只能拼命回忆自己在外面看见的8岁小孩子是什么样子。 她扁了扁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她急忙将目光转向了崔婉蕴。 妈妈一定会帮我的。 陆葭宁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因为妈妈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陆葭宁想着鼻子突然涌上一股酸涩,急忙掩饰性地端起了水杯。 果然,崔婉蕴抿嘴笑着摇了摇头,拿手轻轻点了一下陆舒晏的额头。 “你呀,现在松了口气又开始逗孩子。现在阿皎脑子还混沌着呢,你等她大好了再和她玩。还有你,陆明湛,妹妹已经大好了,你明天要去学堂上课了,拖了好几天这回可以放心了吧?” 陆明湛点了点头,侧过身小声的和陆葭宁说:“等你好了,我带你上街玩~你再躺几天,把身体养好,过几天中秋更热闹。” 陆葭宁笑着点了点头,余光扫到陆舒晏和崔婉蕴,看见他俩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相视一笑。 这以后就是我的家了呢,陆葭宁想,还好目前看来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呢。 “对了,阿皎,如果你身体转好记得和阿娘说,也要开始读书了哦~” 陆葭宁如遭雷击一般,用手指向自己,目瞪口呆地看向崔婉蕴。 第2章 chapter 2 请问世界上有什么比从30岁穿越到8岁小孩身上更让人觉得绝望的事情呢? 此时的陆葭宁会斩钉截铁的告诉你: 是你身处一个周围都是天才而你是一个废物的环境里。 穿越过来后,没有抽水马桶,陆葭宁忍了。 没有随用随抽的纸巾,陆葭宁也忍了。 繁琐细碎的衣物,没有办法快步行走和快速起坐,陆葭宁也忍了。 想到之后来月经没有安睡裤和液体卫生巾,陆葭宁咬咬牙...也!忍!了! 瞥了一下身边的两个贴身大丫鬟云深和鹿蹊,感她安慰自己:好歹穿成了人上人,许多琐事不必亲手操持。 自己在现代虽也是个底层牛马,但感谢现代发展和国内的外卖大战,要是从底层做起,自己估计早就裹着草席两腿一蹬听天由命了。 “我是万恶的封建主义,忘记人人平等...” 陆葭宁在心中默念三百遍。 可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她真想站起来大喊:我要简体字! 简体兴!繁体亡!! 可是寄人篱下,陆葭宁没有揭竿而起的魄力,也自知做不到能够一字让天下惊艳,从此号令群侠改变这个年代的文化交流,陆葭宁也只能也忍了。 她发挥了阿q精神安慰自己,感谢那个拥有先进医术的郎中,自己的一切学习进度都可以被归结为烧糊涂了。 陆葭宁认命地伸出自己的手,边识字边阅读起来。 感谢认识繁体字的基因还刻在中国人骨髓里。 可是读着读着,陆葭宁开始觉得不对劲。 她迅速拿起旁边的诗词书册,开始快速翻阅起来。 但是她却越看越绝望,她发现,这个世界课本里的诗词,没有一个是自己熟悉的,或者上学时候被逼着背过的。 而提到的名人或者诗词大家,没有一个熟悉的人。 听我说,谢谢你,架空。 谢谢你,大梁。 陆葭宁不知道如何结束的这一天,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又坐在了晚餐桌前。 “阿皎,听说你今天开始看书了?”陆舒晏柔声问道。 “是否有不明白的地方,之前遇到不懂的地方,饭后你都会和哥哥来书房,今日要不要一起来?爹爹懂的也不多,给你讲一讲还是可以的“ 陆葭宁默默点了点头。自己可有太多不懂的了。 “刚好今日夫子讲的政要,我有不同意见,也想听听父亲的分析。” 陆明湛也点了点头。 崔婉蕴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陆明湛的碗里,嗔道“怎么,大家都去得,就我去不得?” “哪有哪有,只是想着回去正正经经写份拜帖,邀请当年名动京城的崔才女,总得郑重些才是。” 崔婉蕴笑瞪了自己的夫君一眼,又给他盛了一碗汤。 饭后,陆葭宁在书房听着三个家人妙语连珠引申据典讨论的热火朝天。 好嘛,全家都是文豪,就我一个文盲。 陆葭宁麻木的想到。 在接下来的几天,陆葭宁都在默默的努力学会静下心来认字。 在当代的快节奏中,陆葭宁连看3分钟的长视频都要开3倍速的情况下,面对密密麻麻又黑黢黢的书页,能够看一页不走神成了她最近要坚持的目标。 不过,对于经历过高考的雄鹰般现代女性,应试教育是她最不怕的了。 在又一次的四方会议中,陆葭宁坐在父亲给自己在书房搭的一个小书桌后。 她面前摊开一本启蒙的《声律启蒙》,但心思全然不在书上。 她正在进行一场沉默的初入职场小组的“人力资源评估”。 观察对象一:父母 父亲陆舒晏站在窗边,正与母亲在低声说话。 陆舒晏谈论着朝中某项议案的情况,在细节处避而不语,在大方向上点到为止。 崔婉蕴偶尔插话,陆葭宁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但能看出,她提出的问题或建议应该是都点在关键处,陆舒晏每次听完都会抿开薄唇,点着头,赞许地和崔婉蕴相视一笑。 窗外的梧桐树沐浴着日光,将其光辉洒在这对如璧般和谐的人身上。 他们如同站在一株墨竹旁的白梅,彼此互相映衬,相得益彰。墨竹的儒雅气质被白梅的娇艳所突显,而白梅的风韵则被墨竹的挺拔身姿所衬托。 珠联璧合。 陆葭宁默默评价。 观察对象二:哥哥 哥哥陆明湛坐在不远处,正临摹一篇字帖。 小小的年纪,可以看到他姿态端正,神情专注,下笔却沉稳有力。 他写完后,趁父母谈话间隙,拿起自己昨日作的一首咏物小诗请教父亲。 诗的内容听起来虽略显稚嫩,但用词准确,意象清新生动,透着年轻盎然的才华与灵气。 陆舒晏略一点拨,他立刻便能领悟,举一反三。 天资卓绝。 陆葭宁默默点了个赞。 观察对象三:贴身丫鬟 云深正在一旁安静地整理陆葭宁这几日翻阅过的书,动作十分利落,有条不紊又不会发出声音。 陆葭宁注意到她甚至能按照书籍的科目和大小分类,又方便日后翻阅,效率极高。 偶尔需要记下什么,她取出随身的小本子和一支细笔,快速记录,远望字迹清晰工整,比陆葭宁写的现代字好了不知多少。 鹿蹊正一边给陆葭宁磨墨,一边小声地、一字不差地复述早上被嘱咐过的过几日中秋家宴的事情,记忆力堪称恐怖,甚至都不需要看本子! 与此同时,她还能注意到陆葭宁杯中茶水少了,立刻悄无声息地续上。 陆葭宁拿手碰了一下杯壁,温度刚好。 神雕侠侣。 陆葭宁要崩溃了。 她看着这一切,像一个拿着平衡版走钢丝的杂技演员,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早已发出了连环尖叫。 “完啦。。。“ 她心里哀叹,“这家里卷得也太离谱了!” 父亲的地位不用言说,官坐到那个份上,掌握天下决策,能会是一个笨的? 母亲能够同频,智商情商只高不低。自己这个咸鱼,不能比不能比。 哥哥年纪虽小,但已看出日后不可限量。 连两个丫鬟都是特种兵级别的——一个堪比最高级行政秘书,一个**录音笔 生活管家。 而她呢? 她试图像云深一样有条理? 没问题,作为J人,她本就擅长规划,多年职场历练更让她具备项目管理思维。 和鹿蹊比记忆力? 她记性虽一般,但关键点从不遗漏,况且老师都说过,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但是! 一到需要像陆明湛创造性输出和需要灵气地方,她就卡壳了! 她试着模仿哥哥,像古人一样也作一首诗,抓耳挠腮半天,憋出来的句子干巴巴的,用词浅白的像是网络神曲,毫无意境可言。 要不要抄袭一下中华五千年的精华呢? 陆葭宁心念一动,马上就被狠狠压了下去。 绝对!不!可!以! 能够流传下来的,都是精华中的精华,每一个字浓缩着的是历朝历代文化大成,是那些文人墨客历经五千年都没有湮灭的风骨和意气。 而自己,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孩,能写出这样的诗句? 能写出“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能写出“千金散尽还复来”? 能写出“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谢谢您了。 而且陆葭宁深知,如果不经意的漏出一句,后续的麻烦事绝对会如蚁附膻。 能写出这样的诗的名家,绝对不会昙花一现,而是会像是批发诗词歌赋的永动机,层出不穷。 即使才华不复当年,也不会是冒出一两首意境相差过大的诗歌。 “完了,‘床前明月光’不能抄,‘明月几时有’也不敢用。。。我到底学了些什么啊都!” 这种无力感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愤怒和失望。 一个30岁的精英,自诩走过万千人的独木桥,虽然不求上进,但也在大城市大公司当了一条咸鱼,但居然在这种基础文化素养上被一个古代的十岁孩子和两个丫鬟比下去了! 她恨的不是别人,是恨自己。 恨自己这块“铁”为什么这么不成钢! 恨自己好像什么都不会,除了在这里毫无用处的知识点上可以自欺欺人骗自己懂得比他们多。 恨自己为什么不像其他小说里的穿越女一样灵感如空气中的光斑,随手一抓,绣口一吐就是长篇千古名著。 她渴望快速融入,渴望能像他们一样自然而然地引经据典、出口成章,而不是一个只会死记硬背、毫无灵魂的考试机器。 自己在这里到底还能做什么? 陆葭宁突然猛地将面前的宣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她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嘴唇紧紧抿着,呼吸略微急促,眼神里闪过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挫败感和自我厌弃。 这小动作和瞬间的情绪波动,丝毫没有逃过一直在用余光关注着她的父母。 甚至连一直担心妹妹的陆明湛都观察到了。 陆明湛歪头想了想,慢慢走了过来。 陆葭宁正在对着面前空白的宣纸发呆,旁边放着书籍的诗词联系题目是《中秋》。 陆葭宁用狗爬字写了两个硕大无比、横七竖八的《咏桂》,“咏”字甚至比“桂‘大了1.5个字号,下面便再无一个字。 她手里紧紧攥着毛笔,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五官紧紧缩在一起,眉头拧成一个结,全身都散发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烦躁气息。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不等她回应,哥哥陆明湛端着一碟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桂花糕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语气轻柔。 “皎皎,歇一会儿吧。小厨房新做的,快趁热吃。” 他一眼就看到了妹妹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和空白的纸页,以及她身上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焦灼感。 陆明湛将糕点放在桌角,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出言催促她快点吃。 他只是温和地在她身旁坐下,目光随意地扫过她案头堆放的几本书籍——一本《声律启蒙》,一本《千家诗》,还有几本杂书。 他试图用闲聊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放松下来。他的目光落在她刚才因烦躁而无意识揉皱的几张纸团上。 陆明湛伸出手,轻柔地将纸团轻轻展开,看见纸团上墨汁淋漓地写着“对明月“”共此时“”今夕“等看不清楚的黑团。 这些词语本身都带着诗意,但此刻它们混乱地纠缠在一起,像极了主人内心的挣扎和无措。 他看着这些黑黑的墨团,又看了看旁边那两个硕大又歪扭的“咏桂”,再看向妹妹那副快要跟毛笔同归于尽的痛苦表情,心下顿时明了。 他没有丝毫嘲笑或不耐烦,反而眼中流露出更深切的温和与一种了然的理解。 他轻轻将那张皱巴巴的纸抚平了一些,指尖点在那团试图写“对明月”而不得的墨迹上,声音柔和得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分享一个很简单的心得: “皎皎是想写“明月“来烘托中秋的气氛,来借此引申?嗯。。月华如练,本是极好的意境。只是前人用得多了,便不易出新。”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那株梧桐树,微风过处,细碎的树叶发出簌簌地声响。 他很自然地接着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纯粹的欣赏和温和的善意: “你看窗外,那颗梧桐树像不像你我曾经在花园里看到的那颗桂花树?桂花落时,她金黄色的花瓣儿细细小小,和桃花掉落的时候不同,倒像是...星星碎碎的金子,不小心从月亮里漏了下来,铺了一地。” 他说到这里,微微笑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想象很有趣,然后才转回头,看向目瞪口呆的陆葭宁,心中担忧这个比喻是不是对才八岁的妹妹太难了,用一种“这很简单”的语气温和地建议道: “或者,你看像不像蛋黄酥里面洒落的蛋黄?小时候娘亲不让我们多吃,怕积食,便掰下来一小点一点喂给我们,这像不像散落下来的蛋黄?” “所以,若不想落俗套,你可以试着不直接写‘月’,只写这‘蛋黄色’般的景象如何?譬如...‘风过金黍落,化作满庭香’?虽也稚嫩,但总算从眼前景致中来,比你硬去想‘共此时’要容易些,也更活泛些。” 陆明湛轻声说道。 陆葭宁看着他的嘴在自己面前一开一合。 他说的那么轻巧,那么自然。仿佛写出这样灵动、充满画面感和奇思妙想的诗句,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随口拈来的“碎金从月亮里漏下来”的想象和那句完整的诗,对陆葭宁来说,简直是无法逾越的高峰。 陆葭宁彻底僵住了。 她看着眼前那张温润如玉、充满关切的脸,再看看自己纸上那团试图改变千古名言“对明月”那句却最终失败成墨团的耻辱痕迹,一股巨大的、冰火交加的羞耻感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 他......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他才12岁! 我连“对明月”这三个字都写不整齐!他居然已经在考虑“意境”、“出新”,还能随口把落花比喻成“月亮里漏下的碎金子”? 还能立刻编出一句完整的诗? 甚至觉得这个对稚童难以理解,而瞬间又想出另一个充满童趣的想法? 她感觉自己过往三十年所有的努力,那些日日夜夜熬红的眼睛,成千上万张粗糙的试卷,被涂卡模糊了的黑手印——都成为了一个... 在这种信手拈来的才华面前,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了一个可笑又可怜的笑话。 第3章 chapter 3 陆明湛的关心是真心实意的,甚至算得上倾囊相授。但正是这种“不自知的碾压”,才最是诛心。 她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那碟散发着甜蜜香气的桂花糕,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涩。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谢谢哥哥。我。。。我知道了。我想一个人。。。再想想。” 陆明湛微微一怔,年纪虽轻,但过于聪颖的他敏锐地感觉到妹妹的情绪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像是被一层更厚的冰壳给封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他温和的性子占了上风。 陆明湛轻轻起身,体贴地将那碟桂花糕又往她手边推近了些,柔声道:“好,那你慢慢想,不急。糕饼记得趁热吃。” 说完,他带着一丝不解和担忧,轻轻走到了父母的身边。 他离开的脚步声,仿佛一个信号。 陆葭宁的肩膀猛地垮塌下来,一直紧绷的身体瞬间脱力。她看着哥哥消失的方向,又缓缓转头,看向桌上那张被抚平却依旧布满褶皱和墨团的废纸,以及旁边那两个巨大而丑陋的“咏桂”。 自己还是想想,如何从零学起吧。 陆葭宁开始焦躁地撕纸。 陆舒晏和崔婉蕴一直在留心孩子的交流,正在交谈的话语微微一顿,彼此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是晚。 陆舒晏心下微沉。 “阿皎。。心思很重。之前小的时候就有好胜心,又有些急躁。她对自己要求过于严苛,求成心切,反生魔障。这股躁郁之气,于她的身心都无益。” 崔婉蕴心头一紧,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阿皎这是在跟自己较劲啊。。说句不好听的,晏哥。你我从小都天赋异禀,可成长过程中,明里暗里的那些酸话我们也听到不少。设身处地,阿湛有这样的成就我们除了欣慰和赞赏,更也习以为常。可是不是忘记如果阿皎。。如果她和我们不一样呢?如果。。。” 话没说完,她眼角一红。 陆舒晏伸出手握住崔婉蕴,双目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人,但语气严肃得开口说道: “婉妹,如果阿皎就是和我们不一样呢?如果她不会像你一样在各种诗会上夺得头筹,不会像我一样名扬天下呢?” 崔婉蕴慢慢地抬起了头,反手紧握住了陆舒晏的手,突然露出了一个光彩夺目的笑容。 “那又如何?她可是你陆舒晏与崔婉蕴的女儿!” 陆舒晏彻底展开脸上的笑容,爽朗地笑了起来。 时光流逝,早晚的温度已经开始清凉,纳凉的冰块也不似夏日那般厚大。 蝉鸣渐消,空气中还隐隐传来了陆明湛当时所说的桂花香。 陆葭宁身着一身粉蓝相间的锦衣玉服,宛如一个粉雕玉琢的年画娃娃走在陆家大伯的府中。 一年一度的中秋家宴在九月十四举行。 宴至中途,陆葭宁觉得有些气闷,又怕一直待在席上更易出错,便悄悄离席,走到不远处的水榭回廊下透气,望着池中的月影发呆。 未到十五,月亮还不是最圆的时候。 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和朋友现在在做什么,自己有点想妈妈了。 虽然之前一个人在大城市,而在中秋节总会和家里打视频电话后,自己默默的吃一个月饼,隔空一起看中秋晚会,也当是团圆。 希望老天保佑妈妈不要太想自己,保重身体。 陆葭宁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心里悄悄的对月亮拜了拜。 这时她听见身旁传来了脚步声。 她马上警惕地坐直了身体。 只见身旁传来一阵浓郁的香味,陆葭宁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11岁的大伯家堂姐陆葭霏。 “葭宁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可是嫌弃席上无趣,身子可大好了?那日中元节,可真是吓坏我们了。” 陆葭霏走到她身边,刻意压低地声音带着一丝假惺惺的关切。 “我瞧你方才在席间一直不说话,可是还是在为认不清我们谁是谁而烦恼?唉,也真是的,偏生在那样一个日子...冲撞了些什么,也是说不准的。听说中元节过后你连烧了好几日,醒来后连事情都记不住啦?记不清事也是常情,妹妹不必太过忧心,毕竟之前和现在都没什么区别嘛。”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关心”堂妹的姐姐该有的表情,但是话却恶毒至极,表面是安慰,实则是**裸地嘲笑她“脑子烧坏了”。 并且骂她脑子之前和现在都一样糊涂。 陆葭宁实在懒得理一个十一岁的小孩。 小学还没有毕业,自己讽刺回去未免有些以大欺小。 “堂姐也出来散步啦。我刚来散了口气,刚好要回去了,这个宝座就让给姐姐吧。” 陆葭霏见陆葭宁不接茬,脚步一转挡在陆葭宁的面前,不待陆葭宁反应,便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 “妹妹也别太心急,有些事儿啊,一时想不起来便想不起来了。毕竟那日鬼门大开,阴气重得很,谁知道是不是妹妹你命里带了什么,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跟着回来。跟着自己也就算了,可小心别牵连其他人。姐姐这也是为你好,也替二伯和婶娘还有明湛哥哥担心。。得让婶娘多请几位高僧法师来好好念念经,驱驱邪才好。” 可能陆葭霏也没想到,不经意的这些话比骂陆葭宁是大傻子更能戳中她的软肋。 如果仅仅是在骂陆葭宁,诅咒陆葭宁,陆葭宁才不会当回事,在办公室别有用心的话听的多了去了。 但是她这句话,直指陆葭宁的心虚。 更是在离间她与现在这些家人之间最宝贵的情感纽带,暗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会给她所爱的、也爱着她的家人带来不幸。 可现在她脑海里瞬间闪过的,是父亲陆舒晏和哥哥陆明湛每天都会尽量来陪自己开心的场景,是母亲崔婉蕴无微不至的关心,甚至还有云深和鹿蹊时时刻刻的陪伴与玩闹... 这些温暖的记忆,充斥了陆葭宁穿越来的日日夜夜,编织了她镜花水月一般的迷幻色彩。 她猛地抬起头,方才那副安静的样子瞬间消失,眼神锐利得像出鞘的小刀,直直射向陆葭霏。 她的小脸板着,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说什么?” 这四个字掷地有声,瞬间打断了陆葭霏的表演。 陆葭霏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毕竟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她瞳孔瞬间放大,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陆葭宁向前逼近一小步,目光紧紧锁着她。 眼睛眯了一下,下一秒立刻瞪大,眼神透着迷茫的眨了眨,歪了歪头,仿佛有些听不懂陆葭霏在说什么。 “葭霏姐姐...?” “你刚才说的‘不干净的东西’是指什么呀?” “还有‘命里带了什么’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问得极其认真,眼神纯净得像一汪山涧,里面不见了刚才一丝一毫的气势,仿佛那声“你说什么”只是幻觉。 她的脸上充满了纯粹的不解和求知欲,仿佛陆葭霏刚才说的不是恶毒的诅咒,而是一道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深奥谜题。 “母亲和郎中伯伯只说是邪风入体,退了烧就好。”她继续慢悠悠地说,眼神依旧直勾勾地盯着陆葭霏,带着一种天真又可怕的语气,“姐姐说的这些我们都没听郎中伯伯提过呢。姐姐是从哪里看来的呀?是什么更厉害的医书吗?” “葭霏姐姐,看来我母亲说的没错,你真的很关心我,真是我的好堂姐。”陆葭宁狠狠滴强调了“堂姐”两字。 看着她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以及听到崔婉蕴不明显的龟缩了一下的动作,陆葭宁默默记在心里,毫不留情的最后补了一刀,语气变得开心和真诚。 “你这么操心我们家的事情,是姐姐的意思,还是大伯母的意思?难道是我们家最近有什么事,需要大伯母和姐姐这样格外费心吗?” 话音刚落,陆葭宁死死盯住陆葭霏的回话。 陆葭霏彻底哑火了。 她原本想用玄之又玄的八字来打击对方,任是谁被扯到玄学身上,不死也要被扒层皮。 却没想到被对方直接点破她是不是和她母亲一起“关心”她们家。毕竟,若不扯上母亲,她一个闺阁少女怎么解释自己懂这些神神鬼鬼的玄妙之事。 若无身边人教唆,总不能承认自己不务正业看杂书吧! 她更不敢接“陆舒晏家是否出事”这个话茬! 自己本就羡慕二伯一家温馨和美,而自己父亲只在乎家族兴盛,对母亲和她都淡淡的,更别提陆葭宁她从小就。。。 她脸色涨得通红,手指头指着陆葭宁抖了半天宁。 “你..你...”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最终只能气急败坏地一跺脚,狠狠瞪了陆葭宁一眼,扭身飞快地走了。 陆葭宁站在原地,看着堂姐仓皇逃离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 “神金。” 回到席上后,陆葭霏的胸脯迅速起落了几个回合,拼命挤出了一个更甜的笑容,但是眼神却更变得愈加冰冷,在她脸上衬出与年龄不符的阴毒的反差。 陆葭宁看到她的样子,心中暗自戒备。 她有预感,这事绝对没完。 酒至三巡,不能饮酒的小辈纷纷退至水榭,另作一团。 陆葭宁安静地待在兄长陆明湛身侧的角落,尽力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努力减少存在感。 陆葭霏作为今日的东道主,坐在中间,年龄虽小,却也在努力招待聚会的小辈。 她看见角落陆葭宁那副闷葫芦样子,又想起刚刚私下交锋吃的瘪,心头嫉恨更盛,决意要在众人面前给她个难堪。 几轮游戏后,她忽然笑吟吟地提议:“光是吃茶闲话有什么意思?如此景色,又正值佳节,正该玩些有意趣的。“她捻起盘里的一枚月饼,”大人们多以“月“为题,我们小孩子,不如以这“月饼”为题,或诗或对,聊以助兴,如何?” 众人都是小孩心性,纷纷拍掌附和。 她眼珠一转,精准地落到陆葭宁身上,想到刚刚的冲突中,陆葭宁并没有否认自己“失忆“,语气顿时关切至极:“葭宁妹妹怎么一直不出声?倒显得我们这些人嘈杂的不像话了。是不是妹妹最近在醉心学习?正好,也让我们大家看看你的进益。不如我们先从妹妹开始吧,也好叫我们学习学习。” 她刻意咬重了“学习”二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陆葭宁身上。 心下一沉,陆葭宁知道躲不过了。 作诗?以月饼为题?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唐诗宋词,她根本不敢用。 即使她敢,她所记得、能背诵出的诗句,那也绝不是一个8岁小孩在家宴上做够写出来的。 陆葭宁打算在众人面前先服软,小声道:“我不善此道,还是姐姐们先请吧。” 陆葭霏到底还是小孩心性,见陆葭宁服软,心中得色更甚。 志得意满地故作惊讶道:“妹妹何必过谦?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又不是诗会。何必不给姐姐这个面子?” 她奚落完顿了顿,见自己的目的达到,放了陆葭宁一马:“不过妹妹说的是,即便诗才需酝酿,字总是练了的。不如妹妹为姐姐题‘月饼’二字?我们在此字下面誊抄我们各自的诗作,如此,妹妹既不必作诗,但又有参与,如何?” 陆葭霏没想到,这话堵死了陆葭宁所有退路。 小孩子的年龄再小,在她们所处的环境里,总是开蒙了的,写一两个字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多难的事情。 外人听下来,都不觉得这是在刁难她。 只有陆葭宁自己知道,这个堂姐狠狠踩在了她的痛点上。 丫鬟很快备好了简易的笔墨。 陆葭宁骑虎难下,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起笔。 第4章 chapter 4 “你最好别撞在我手里。” 陆葭宁无声痛骂。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轻飘飘的毛笔在自己的手中重若千钧。 她竭力想写一个工整的“月”字,奈何手腕无力,又感觉自己拿笔的姿势僵硬又错漏百出,落笔一抖,一个歪歪扭扭、结构散架、墨迹淋漓的“月”字便瘫在了纸上,丑得不堪入目。 “噗——” 众人目瞪口呆,他们虽然都是小孩,可是年岁再小。但也不至于写成这个样子吧。 陆葭霏用丝帕掩着嘴,眉毛要笑到鬓角里,实在没料到这个意外之喜。 “哎呀,妹妹这字。。看来大病一场,真是伤得不轻,连笔都握不稳了。这般...怕是日后书信往来都难了。想当初二伯父和婶娘一字难求,他们的孩子却...” 这话已是极尽羞辱。 陆葭宁抿紧了唇,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正当她思索如何应对这难堪的局面时,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响起了。 是哥哥陆明湛。 他并未看陆葭霏,而是自然地拿起陆葭宁手里的毛笔,写下了两个漂亮的字。 众人见他的两个字写的中正清和,纷纷露出赞赏的目光。 “笔力需日久打磨,家父家母也是勤学苦练,才得以被看见。葭宁病体初愈,腕力不足,更需静养。” 语气平和的像是在平时互相问安。 他放下毛笔,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陆葭霏脸上,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语气:“葭霏妹妹若有意切磋,不如我与你对上一联?也好过为难一个病人。” 他态度温和,言语在理,让人挑不出错处,但那份维护妹妹的拳拳之心却清晰无比。 陆葭霏被噎了一下,她可不想跟才华出众的陆明湛对上,那简直是自取其辱。 她脸上笑容僵了僵,勉强道:“明湛哥哥说笑了,我怎敢与哥哥切磋。。。” 此时,水榭入口传来了脚步声。母亲崔婉蕴和大伯母王氏恰巧散步至此。 崔婉蕴一眼便看清了场内形势——女儿手足无措地站在书案前,还未痊愈尚显苍白的小脸绷的紧紧的,儿子则站在旁边竭力露出一种淡定的脸色,但由于年岁尚小,却露出一戳就破的虚势。 桌上纸上儿子工整的字与旁边两个惨不忍睹的大字形成鲜明对比,围在四周是看热闹的堂兄弟姐妹,以及一脸得意的陆葭霏。 她心下顿时明了,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与不悦。 大伯母王氏却抢先开口,她素来刻薄,又因自己丈夫虽为长房,却将陆家看的比什么都重,对陆舒晏这个如此有出息的亲胞弟简直要捧在心尖尖上。自己本就与丈夫感情不睦,心中积怨,连带着看二房尤其是对自有才女之称的崔婉蕴更是愤恨,恨她抢了自己的风头,她的女儿还...可是,陆葭宁看着这么不起眼.... 她尖声道: “哟,这是做什么呢?霏儿,是不是你又调皮,惹妹妹不高兴了?” 王夫人率先开口。 “母亲,女儿没有。只是见葭宁妹妹一直在角落里,就想让她写个字给大家看看,也好鼓励她一番,谁知。。” 陆葭霏故意装作委屈的样子,目光扫过那张丑字,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氏立刻会意,嗤笑一声,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过陆葭宁,嘲讽着笑笑:“弟妹啊,不是我说,女孩子家字迹关乎颜面。葭宁这手字...唉,将来如何掌家书写?莫非日后参与诗会,也要旁人代笔不成?这说出去,怕是于我们陆家名声都有碍吧?” 。 崔婉蕴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她可以忍受小辈玩笑,但绝不能容忍王氏如此刻薄地贬低她的女儿。 她刚想开口,陆明湛已先行礼:“大伯母言重了。妹妹年幼,节前方才病体初愈,笔力不逮实属正常。日后勤加练习的话,假以时日必定大有进益。陆家的名声,靠的是我们在外维护一心、团结一致,若是我们陆家需由未及笄女子的笔记来定义家风,岂不是贻笑大方。” 崔婉蕴此时缓缓上前,将女儿轻轻揽到身边,目光平静地看向王氏,语气虽然温和但却带着一丝凉意:“大嫂教导的是,女儿家的字确该好好练。不过孩子还小,病也才好,日后循序渐进便是。倒是霏儿,今日愈发伶俐了,身为长房,这般会‘鼓励’妹妹,大嫂真是教导有方。只是我们葭宁胆子小,经不起这般‘鼓励’,往后还是让她静静修养为是。” 她话中软中带刺,只见王氏被母子二人接连顶撞,脸上青红交错,可却被呛得占不到理。 王氏只得狠狠瞪了女儿一眼,怪她办事不利连累自己,然后脸上强撑出一个笑容:“既然弟妹这么说,那便罢了。霏儿,我们走,别耽误你葭宁妹妹‘静养’!”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 车厢内,琉璃灯盏散发出柔和温暖的光,将月华隔绝在外。 陆葭宁沉默地坐在铺着软垫的角落里,小脸依旧有些苍白,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敲着右手骨节。 她觉得自己像个被公开处刑的失败品,来到这里,不仅一事无成,还给这里的父亲、母亲、哥哥丢了脸。 车厢内很安静。母亲崔婉蕴先是细细查看了女儿的神色,见她只是恹恹的,并未放声哭泣,心下稍安。 她没有立刻安慰女儿,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坐在对面,身姿挺拔、神色一如既往温和沉静的儿子陆明湛。 “湛儿。” 崔婉蕴开口,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和欣慰看着自己的儿子。 “今日在水榭,你做得很好。” 语闭,崔婉蕴看了陆舒晏一眼,陆舒晏了然地点了点头,不打算插话。 陆明湛微微抬眼看向母亲,耳根微红,不好意思地低头道:“母亲过奖了,儿子只是说了该说的话。” 崔婉蕴目光柔和地看着羞赧的儿子,轻轻摇头。 “不,不仅仅是说了该说的话,你更是在恰当的时机,用了最恰当的方式,做了最恰当的事。既维护了妹妹的尊严,又全了家族的颜面,也未失了对长辈的礼数。你父亲若是在场,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低柔:“你性子温和,娘有时还担心你过于宽厚,会失了锋芒。今日见你如此,娘便放心了。持身以正,护佑家人,这便是我们陆家儿郎应有的风骨。” 这话不仅是说给陆明湛听,更是说给一旁低着头的陆葭宁听。 果然,陆葭宁闻言,悄悄抬起眼帘,看见陆舒晏也带着一丝赞许的微笑点着头看向陆明湛。 只见陆明湛脸上并无丝毫得意,只是微微颔首:“母亲教诲的是,儿子谨记。” 陆葭宁又悄悄把头埋到了胸前,露出两个毛茸茸的发髻。 崔婉蕴将女儿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这才缓缓将目光移向她,伸出手,温柔地将她冰涼的小手握入掌心。 “皎皎,”她唤着女儿的小名,声音放得又轻又柔,生怕吓到她。“今日之事,可是觉得委屈?难堪?” 陆葭宁依旧沉默。 她不敢抬头,其实自己哭不出来,但也不知道一个8岁小孩此时此刻除了哭还能做什么表情,只能点了点头。 “觉得丢人了?觉得给爹娘和哥哥丢脸了?” 陆葭宁终于忍不住,猛地抬头,大大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崔婉蕴。 崔婉蕴了然于胸,柔声道:“傻孩子,一时的得失脸面,算不得什么。人生在世,谁没有技不如人、当众出丑的时候?” “娘在意的,不是你能写出多漂亮的字,作出多精妙的诗。娘在意的是,我的皎皎,有没有被这点挫折打垮?有没有因为别人一时的嘲笑,就认为自己真的不行了?从此再也不肯拿起笔了?” “陆家的风骨,不是你哥哥独有。它也在你身上。它不是要你写出多么漂亮的字,作出多少传世诗词,而是跌倒了能不能自己爬起来;被人看低了,能不能依旧守住本心。即使和别人不一样——” “能不能依旧泰然处之。” “今日你受了委屈,娘知道。但你要记得,像今天你哥哥维护你的那样,我和你爹爹,全家,都是你的后盾,这便够了。剩下的那些外在之人、之事——” 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语气变得坚定:“都是虚的。但这些要靠你自己摸索领悟。不过不管你以后如何,我们永远都在你身旁守护你。” “娘相信,娘的皎皎,做得到。” 崔婉蕴的话语,如同温润的泉水,慢慢洗涤着陆葭宁心中的激愤。 她反握住母亲的手,依旧什么都没说。 崔婉蕴感受到了手上的力度,她伸出另一只手,把陆舒晏和陆明湛的手拉来覆盖在了她们的手上。 马车平稳地驶向陆府,车窗外的月亮依旧悄悄的跟在后面。 似乎比以往更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