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情难却》 第1章 第 1 章 七月的阳光,像融化的琥珀,灼热地泼洒在柏油路上,蒸腾起扭曲的视野。空气里弥漫着汽车尾气、尘土和被晒蔫的植物混合在一起的,属于城市的独特气味。 盛晴那辆漆面斑驳、年纪比她还大的五菱宏光,吭哧吭哧地停在宠物店后门。她利落地拉下手刹,熄火,动作熟练得像重复了千百遍。 驾驶室里闷热得像蒸笼,仅有的一台小风扇徒劳地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滚烫的。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皮肤上,不太舒服。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后背也湿了一小片。 “王姐,我来接小家伙们回家了!”她推开车门跳下车,对着店里喊了一嗓子。 店老板王姐应声出来,手里拿着单子:“小盛来啦?今天这三只,两只猫一条狗,都打过疫苗了,状态挺好。地址和联系方式都发你微信了。” “好嘞。”盛晴接过单子扫了一眼,走到车后,哗啦一声拉开侧滑门。 车箱内部被她改造过,焊了牢固的笼子支架,铺着干净的毛巾和尿垫,一个小风扇对着笼子吹。 宠物店内,一只英短蓝猫警惕地缩在笼子角落,一只暹罗焦躁地扒拉着铁丝网,还有一只半大的金毛,看到人,尾巴立刻摇得像螺旋桨,发出呜呜的亲昵叫声。 盛晴把那些毛孩子一只一只从笼子里拿出来,小心地转移到自己的面包车上。 “乖,不怕,马上就送你们去新家。”盛晴的声音柔和,她伸手进去,先摸了摸金毛的脑袋,那大家伙立刻把湿漉漉的鼻子往她手心里蹭。她又检查了一下两只猫的水碗,给暹罗添了点水。 动作间,口袋里那个旧手机不合时宜地嗡嗡震动起来。 她接通电话,侧头用肩膀夹住:“妈?” “晴晴啊,送完这趟赶紧回来!你弟那边新店装修,一堆废纸板泡沫箱没人收拾,你爸腰不得劲,你回来拉去废品站卖了!”母亲的声音又急又尖,通过听筒传来,震的她耳朵疼。 “……知道了。”盛晴的声音低了下去,没什么情绪。 “别磨蹭啊!卖了的钱记得拿回来,你弟那边开店正用钱呢……” “嗯。”她打断母亲,“我在干活,先挂了。” 不等那边再吩咐,她按了挂断键。车厢里短暂的安静下来,只剩下狗狗的喘息和风扇的嗡嗡声。 她沉默地把最后一个笼子固定好,砰地关上车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那些如影随形的牵绊。 “王姐,走了。”她冲店里挥挥手,重新爬回驾驶座。 破面包车再次汇入车流。车里的空气依然闷热,但她已经习惯了。导航指示的目的地在城东的一个高档小区,距离不近。 车子驶过繁华的商业区,巨大的电子屏上闪烁着光鲜亮丽的广告。她目不斜视,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被阳光照得发白的路面。十八岁,同龄人或许正在筹划毕业旅行,或许在享受着踏入大学前的最后一个漫长假期,而她的世界里,方向盘的触感,汽油的味道,还有后座上那些依赖她的小生命,构成了全部。 命运有时候喜欢开玩笑,尤其是在人觉得还能勉强忍受的时候,再往上加一根稻草。 盛晴按照导航,驶入通往目的地的最后一段路,前面出现了施工标识,道路被封了一半,只剩下狭窄的通道,旁边还胡乱停着几辆车,让通行变得异常艰难。 她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车子,试图从夹缝中穿过去。然而,“哐当”一声响,伴随着车身微微一震,不好的事还是发生了。她的后视镜,刮蹭到了旁边一辆违规停放的黑色轿车的左前翼子板。 盛晴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踩死刹车。 她下车查看。那辆车看起来就很贵,锃亮的漆面上,一道新鲜的刮痕从翼子板一直延伸到前车门。而她自己的破面包车,后视镜外壳裂了,镜面歪到一边,倒是没完全掉下来。 “……” 盛晴看着那道刮痕,抿紧了唇。烦躁、无奈,还有一股认命般的倒霉感涌了上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环顾四周,这路段,连个正经停车位都没有,对方违规停车在先。但她没时间等对方车主来扯皮,后座还有三只小家伙等着送达。 她从随身带着的、用来记货单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在上面写道: 「抱歉,刮了您的车。我的联系电话:187xxxxxx87。盛晴。」 字迹干净利落。她把纸条叠好,用力塞进越野车驾驶座一侧的门把手缝隙里,确保不会掉。 做完这一切,她不再停留,回到车上重新发动车子,小心翼翼地驶离了现场。 盛晴顺利地把金毛和两只猫送到了客户手中。面对新主人,她又恢复了温和耐心的状态,仔细交代了宠物路上的情况和注意事项,赢得了客户连声感谢。这短暂的成就感,稍稍冲淡了刚才刮车的郁闷。 但母亲的电话像是早有预料,在她启动车子准备回家的那一刻,又打了进来。 “晴晴,到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你弟都催了!” “刚送完,这就回。” “快点!对了,回来路上顺便去你张叔那儿把他借咱家的梯子拿回来,你弟装修用得着……” “妈,”盛晴小声抱怨道,“我开的是面包车,不是直升机。东西太多,一趟拉不完。”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不就让你多跑点路吗?家里不就指望你……” 盛晴直接把手机扔到了副驾驶座位上,任由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她方向盘一甩,车子拐向另一个方向,去拿那个该死的梯子。 回程的路,似乎格外漫长。破旧的面包车负担着超载的杂物,还有她沉甸甸的心情,在夕阳的余晖里,慢吞吞地向着那个称之为“家”的方向挪动。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昧的橙红,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盛晴的车消失在下班高峰期的车流里,像一滴水汇入河流。 第2章 第 2 章 破面包车最终停在一个拥挤的院子门口,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快被夜幕吞没了。盛晴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驾驶室里还残留着白天的热气,混合着后车厢里梯子、废纸板的尘土味,一股脑儿涌进鼻腔。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肌肉因为长时间的驾驶和搬运,泛着酸软的疲惫。 然而,这份寂静太过奢侈。 “嘭”地一声,生锈的铁皮院门被从里面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母亲裹着一身厨房的油烟味,脚步风风火火地冲到车旁,手掌拍打着驾驶座的车窗。 “磨蹭什么呢?等你老半天了!快点的,把梯子给你弟送新店那边去,他等着用呢!” 盛晴睁开眼,眼底是压不住的倦色。她推开车门,声音有些沙哑:“妈,我跑了一天了,水都没喝一口。梯子明天再送不行吗?” “明天?你弟那装修进度能等明天吗?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母亲不满地瞪着她,视线像扫描仪一样在她身上和车厢里逡巡,“今天跑了几单?钱呢?先给我。” 盛晴抿了抿唇,没说话,从随身那个帆布小包里掏出今天收到的运费,大部分是现金,有几张皱巴巴的。她还没来得及数,母亲就一把抽了过去,手指沾着唾沫,飞快地清点起来。 “就这么点?”母亲眉头拧成了疙瘩,“你王姐那边不是刚结了一笔上个月的吗?” “那笔钱……我拿去付轮胎钱和油费了。”盛晴低声解释,弯腰去解固定梯子的绳子。绳子勒得有些紧,她好不容易才解开。 “就知道花!一点不知道节省!”母亲抱怨着,把钱揣进兜里。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瞬间换了一种表情,“晴晴啊,跟你商量个事。” 盛晴动作一顿,每次母亲用这种语气开头,准没好事。 “你弟那个手机,你不是也看到了,屏幕都摔裂了,影响使用。他最近谈朋友呢,形象多重要。我们寻思着,给他换个新的。”母亲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你明天,不,今晚!就把你那个银行卡里的钱,先取五千出来,给你弟转过去。他看中那款手机,活动价今天就最后一天了。” 盛晴直起身,梯子的一头差点砸到她的脚。 “妈!那钱是我攒着打算换辆靠谱点的二手车的!这车你也知道,三天两头出毛病,万一在路上抛锚,耽误了托运的活,是要赔钱的!” “赔什么钱!就你娇气!这车不能开吗?你爸开了十几年都没事!”母亲的声音拔高,那点伪装出来的温和荡然无存,“跟你弟的前途比起来,你那破车算什么?他开店、谈朋友,哪一样不要钱?你个当姐姐的,帮衬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我应该的?我凭什么就应该?”积压了一天的委屈和疲惫,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理智,盛晴的声音也扬了起来,“我从高中毕业就开始干活,赚的每一分钱都拿回了家!我自己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买过!弟弟呢?他干什么了?他除了伸手要钱还会干什么?” “盛晴!你怎么说话呢!”一声暴喝从屋里传来,父亲铁青着脸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根没点燃的烟,“什么叫凭什么?这个家白养你了?供你吃供你穿,让你出点力,你就这么怨气冲天?你弟弟是男孩,将来要顶立门户的,你不帮他谁帮他?” “顶立门户?”盛晴看着父亲,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上头顶,“他顶立了什么?他除了会花钱,会惹事,他……” “闭嘴!”父亲猛地一挥手,像是要隔空打掉她的话,脸色阴沉,“老子告诉你,这个钱,你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还有,你弟跟人合伙在邻市开了个店,正是用人的时候,你明天就把你手头那些乱七八糟的活都推了,开车过去,帮他盯装修、跑腿打杂!算你入股了,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入股?好处?盛晴几乎要笑出来,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这种空头支票,她听得太多了。每一次都是让她白干活,最后好处全是弟弟的,麻烦和辛苦全是她的。 “我推不了!”她倔强地抬起头,“我刚接了几个本地的托运单子,定金都收了!违约是要赔双倍定金的!” “赔!让他们赔!”母亲尖叫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开始了她惯常的表演,“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生了这么个白眼狼女儿!家里这么难,让她帮衬一下弟弟,就跟要她的命一样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父亲的怒吼,母亲的哭嚎,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盛晴紧紧缠绕,勒得她几乎窒息。邻居似乎有探头张望的,但很快又缩了回去,对这种戏码早已司空见惯。 盛晴站在那里,像狂风暴雨中一棵孤立无援的小树。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离她远去,只剩下耳鸣的嗡嗡声。她看着坐在地上撒泼的母亲,看着门口脸色铁青、眼神冰冷的父亲,一颗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冰冷的深渊。 她争不过。从来都争不过。 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被抽得一干二净。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嘴里尝到血腥味,才勉强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出干涩又沙哑的声音: 好。 她不再看父母,转身,默默地重新爬上面包车。发动,倒车,调头。 身后,母亲的哭声在她答应的那一刻,奇迹般地止住了:“早这么懂事不就行了……记得明天一早就去打钱,然后直接去你弟那边,地址我发你微信……” 车窗关上,将那些声音隔绝在外。 盛晴没有回家,将车开到了镇子边缘一个免费的露天停车场。这里晚上很安静,只有几辆和她这辆差不多破旧的车停着。 她瘫在驾驶座上,良久才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毫无血色的脸。她找到今天刚联系好的几个宠物主人,一个一个地拨通电话。 “喂,李女士吗?非常抱歉,关于明天接‘布偶’的事,我这边临时出了点急事,去不了了。是的,非常对不起,违约金我微信转给您……” 每一个电话,都是一次凌迟。对方或不解,或抱怨,或无奈的语气,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不仅要低声下气地道歉,还要忍着心疼,把刚刚到手、还没焐热的运费,连同自己微薄的积蓄,一笔笔作为违约金转出去。 最后一个电话打完,她看着手机上几乎被清零的余额提示,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她靠在方向盘上,额头抵着冰冷塑料质地的喇叭盖。过了不知多久,她直起身,胡乱地用袖子抹了把脸。打开车厢顶灯,昏黄的光线照亮狭小的空间。她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几件换洗衣服和一本记满了客户信息的旧笔记本,还有一些宠物应急药品,这些就是她全部的家当。 她把它们塞进一个半旧的旅行包里,动作很慢,却带着决绝。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城市还未完全苏醒,空气中带着清晨的凉意。 破旧的面包车再次发动,载着它简单的行李和更加简单的主人,驶出了停车场,汇入稀疏的车流。 前方的路在晨雾中模糊不清。她不知道弟弟的店具体在哪里,也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她只是握紧了方向盘,朝着远处驶去。 第3章 第 3 章 天光大亮,太阳毫无保留地炙烤着大地,将昨夜那点可怜的凉意蒸发得一干二净。破旧的面包车行驶在一条坑洼不平的县道上,车身随着路面的起伏不住地颠簸,发出各种令人牙酸的异响。 盛晴紧握着方向盘,手心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有些汗湿。她已经开了快三个小时,离开了熟悉的城镇范围,窗外的景色从密集的房屋变成了大片泛黄的农田和零散的村落。母亲发来的地址在一个她从未去过的邻市县城,导航显示还有大半路程。 车厢里闷热依旧,小风扇吹出的风几乎是热的。她带的水倒是很多,但怕找不到厕所也不敢多喝。心里沉甸甸的,弟弟盛朗是个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所谓的“合伙开店”、“帮忙盯装修”,等着她的绝对是无穷无尽的琐事和埋怨。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专注看路。 这时,车身猛地往右前方一沉,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和方向盘的剧烈抖动! 面包车失控了! 盛晴几乎是出于本能,死死踩下刹车,双手用力稳住几乎失控的方向盘。破面包车拖行了几米,带着刺耳的摩擦声,险险地停在了路边,车头歪斜,右前轮位置传来一股刺鼻的橡胶灼烧味。 完了。 盛晴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瘫在驾驶座上,好久才缓过神。推开车门,脚踩在地上甚至有点发软。 绕到车右前方,果然,右前轮胎彻底瘪了,橡胶外胎扭曲着,边缘能看到明显的撕裂痕迹。轮毂直接硌在粗糙的柏油路上。 爆胎了。 还是在这么一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路上。 七月的正午,太阳毒辣辣地直射下来,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四周除了偶尔疾驰而过卷起一阵尘土的大货车,几乎看不到别的车影。远处田里有几个模糊的人影,也离得极远。 她咬咬牙,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回到车后,哐当哐当地拿出千斤顶和工具箱。沉重的扳手握在手里,她蹲下身,找到支点,开始摇动千斤顶。车身缓缓升高,这个过程还算顺利。 她将扳手套在螺丝上,双手握住,用尽全身力气往下压,手臂和腰腹的肌肉都绷紧了,可螺丝纹丝不动,像是焊死在了上面。 盛晴调整姿势,脚踩在扳手上借力,再次尝试。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滴落在滚烫的路面上,瞬间蒸发。 还是不行。 反复试了几次,除了把手掌硌得生疼,虎口震得发麻,那几颗螺丝连一丝松动的迹象都没有。油污沾满了她的手,混合着汗水,黏腻不堪。胳膊因为过度用力,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徒劳地又试了一次,结果扳手一滑,她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手掌被粗糙的扳手边缘刮出一道红痕,火辣辣地疼。 盛晴看着那纹丝不动的轮胎,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道路尽头,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笼罩了她。她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只觉得累,无边无际的累。 一阵引擎声由远及近,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盛晴抬起头,用手背擦了下眼睛。 一辆灰绿色的越野车风尘仆仆停在她面包车的后面。车门打开,一个男人跳下车。 他穿着简单的深色T恤和工装裤,个子很高,脸上架着一副墨镜,下颌线条清晰利落。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走到爆胎的位置,歪头瞅了一眼,又扫了一眼地上散落的工具和盛晴满手的油污。 “嚯。”他开口,声音带着点沙哑,语调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这地方爆胎,真是够倒霉的。” 盛晴有些局促地站起身,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男人没再多话,弯腰捡起地上的扳手,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他走到轮胎前,半蹲下去,将扳手套牢螺丝,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发力, “咔吧”一声脆响,那颗锈死的螺丝竟然被他拧下来了! 盛晴站在一旁,看得有些发愣。 男人动作极快,卸螺丝,支千斤顶,拆下爆胎,滚到一边,又从她车里拿出那个备用胎,对准位置,装上,拧上螺丝,初步紧固,放下千斤顶,最后用扳手将所有螺丝按照对角顺序彻底拧紧。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他手上动作着,嘴里叼着的那根烟甚至都没掉。盛晴注意到他的手,指节分明,手掌宽大,皮肤粗糙,布满了细碎伤痕。 前后不过十来分钟。 男人把换下来的爆胎随手扔进她面包车的后车厢,然后他拿起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旧布,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油污。 “好了。”他言简意赅。 盛晴这才回过神,心里满是感激,但更多的是窘迫。她连忙去翻自己的帆布包,从里面掏出干瘪的钱夹。里面只剩下几张零钱,面额最大的也才五十。 她直接把所有的钱全部卷起来递过去,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谢谢您帮我修车。这个,给您……” 男人擦手的动作停住,他嘴角似乎勾了一下,像是觉得有点好笑,又很快平复。 他摆摆手,把旧布扔回工具箱:“算啦,江湖救急。” 他朝那个换上去的备胎抬了抬下巴:“你这小面包,跑长途够呛。这备胎跑不远,速度也别超八十。前面十几公里有个镇子,路口有家修车铺,手艺还成,这钱你留着去换个好一点的车胎吧。” 说完,他也不等盛晴再说什么,转身就朝着自己的越野车走去。 他拉开车门,利落地上了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灰绿色的越野车绕过她的面包车,卷起一阵尘土便加速远去,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盛晴还捏着那些钱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有些回不过神。那个陌生男人出现又离开,像一阵风,吹散了她的困境,留下了一点不真实感。 她低头看了看那个换上去的备胎,又看了看自己满手的油污和空空的钱包。 又是一笔预料之外的开销。 她默默地把钱塞回钱包,收拾好地上的工具,重新坐回驾驶座发动车子。车身行驶起来有些颠簸,但至少还能动。 她朝着那个男人所说的镇子驶去。 第4章 第 4 章 盛晴开着换上备胎后有些颠簸摇晃的面包车,又艰难地行驶了半小时,终于看到了前方镇子的轮廓。那个地方不大,沿着公路两侧蔓延开一些低矮的楼房和店铺。路口果然竖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子,用红漆写着“老李修车铺”。 铺子门前空地上堆着些废旧轮胎和零件,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头发花白的老师傅正蹲在一辆摩托车旁敲敲打打。 盛晴把车慢慢靠过去,熄了火。推开车门,热浪和一股橡胶、机油混合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 “师傅,换胎。” 老师傅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车上那个格格不入的小备胎,站起身,用挂在脖子上的脏毛巾擦了把汗:“啥型号的?” 盛晴报出轮胎尺寸,老师傅点点头,走到一堆轮胎前翻找起来,嘴里念叨着:“这型号……我这有俩旧的,花纹还行,能顶用,挺便宜的。新的也有,就是贵点。” 盛晴跟着走过去,看着那两条旧胎,边缘确实有些微小的裂纹,但花纹比她那条爆掉的强多了。她摸了摸几乎空掉的钱包,心里叹了口气。 “旧的……多少钱?” “一百八,包安装。”老师傅头也不抬。 “……新的呢?” “三百二。” 盛晴沉默了一会儿。她现在全部的现金也不过两百块。新的要三百二,她根本就没钱买新的。 “用旧的吧。”她最终低声说。能省一点是一点,这破车,配个旧胎也算“门当户对”了。 老师傅没说什么,利索地开始干活。拆下备胎,清理轮毂,安装旧胎,充气,做动平衡,再安装回去。动作不如之前那个陌生男人迅捷,但透着一种经年累月的熟练和稳妥。 盛晴就站在旁边阴凉处看着,七月的午后,连阴影里都是燥热的。她看着老师傅古铜色皮肤上滚落的汗珠,看着他那双比之前那个男人更加粗糙、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的手,心里安定了一些。至少,车在修了。 期间,她的手机响了一次,是弟弟盛朗打来的。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直接按了静音,没接。 一个多小时后,轮胎换好了。盛晴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零零整整凑够一百八十块,递给了老师傅。老师傅接过钱,随手塞进工装口袋,又蹲回去继续捣鼓他的摩托车。 盛晴看着重新脚踏实地的面包车,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 她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西斜,但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按理说,她应该继续赶路,弟弟还在那个她没去过的县城等着。导航显示,剩下的路程,顺利的话,天黑前应该能到。 可是,她不想动了。 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意,混合着对前路的抗拒,让她只想停下来。身体的疲惫,经济的窘迫所有情绪堆积在一起,让她失去了立刻奔赴下一个战场的力气。 她拉开车门,重新坐回驾驶座。车厢里被晒得像个烤箱,她发动车子,为了让空调能稍微运转一下,然后慢慢将车开离修车铺,在镇子边缘找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空地停了下来。 这里离公路有点距离,还算安静。 她刚停稳车,手机又执拗地响了起来。还是盛朗。 这一次,她接了。电话刚接通,那边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埋怨: “盛晴!你死哪儿去了?这都几点了?怎么还没到?我这边一堆事等着你呢!装修工人等着材料,你赶紧的!” 盛晴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些,等他那连珠炮似的质问告一段落,才没什么情绪地开口:“我到了半路,车爆胎了。”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随即是更大的不满:“爆胎?你怎么开车的?这么不小心!那现在呢?修好了没?” “刚换好。”盛晴看着窗外逐渐染上橙红色的天空,“天快黑了,这边路我不熟,晚上开车不安全。我明天早上再过去。” “明天?!”盛朗的声音瞬间拔高,“不行!我这儿急着呢!你随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晚上赶赶夜路不就到了?能有多不安全?快点过来!” 若是以前,盛晴或许会妥协,会忍着恐惧和不便在陌生的夜色里赶路。但今天,她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硬。 “我说了,明天早上到。”她的声音冷了下去,“车刚换的旧胎,我不熟悉路况,晚上开夜车出事怎么办?你要是等不及,自己想办法。”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似是没料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姐姐会这么直接地顶撞他。盛朗的语气软了一些:“你……你怎么这样?我这边真的忙不过来!爸妈让你过来是帮忙的,不是来当大小姐的!” “我不是大小姐。”盛晴打断他,“我只是不想死在路上。明天早上,到了我给你电话。” 说完,她不等盛朗再开口,直接挂断了电话。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拒绝弟弟的要求,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胸腔里的浊气全部排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给小镇的边缘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远处的公路传来隐约的车流声,更显得她所在的这片空地格外寂静。 她从背包里拿出早上出门时塞进去的两个冷面包,这就是她的晚餐。就着瓶装水,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完东西,夜幕彻底降临。没有了大城市的霓虹污染,这里的夜空显得格外深邃,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了起来,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她放倒驾驶座的靠背,形成一个勉强可以躺下的角度。车窗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夜风带着田野和树林的气息钻进来,驱散了一些车厢的闷热,一些细微的虫鸣钻进耳朵里。 她躺在那里,双手枕在脑后,透过前挡风玻璃,望着那片璀璨的星空。 离开家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却感觉像过了很久很久。一切都像梦一样不真实。 身下的座椅并不舒服,弹簧硌着后背,车厢里还有若有若无的汽油味。但她却奇异地感到一丝平静。在这里,没有人会拍打着车窗催促她,没有人会理所当然地向她索取,没有人会用家庭和责任的名义捆绑她。 只有她自己,和这片陌生的广阔的夜空。 她想起那个帮她换胎的男人。他看起来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自由,随性,强大。他那句“江湖救急”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却在她最狼狈的时候,给了她一个支点。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会怎样,弟弟的店那边等着她的是什么。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一丝凉意。她拉过车上常备的一条薄毯子,盖在身上。眼睛望着星空,直到眼皮越来越沉。 在陷入睡眠的前一刻,她模糊地想,或许,离开那个家,也并不全是坏事。 万籁俱寂,只有风声、虫鸣,和车厢里女孩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破旧的面包车静静停靠在荒野边缘,在星辉笼罩下,短暂的休憩。 第5章 第 5 章 晨光刺破薄雾,透过不算干净的前挡风玻璃,将盛晴唤醒。她在狭窄的驾驶座上蜷缩了一夜,脖子和后背都有些僵硬酸痛。但这一觉,出乎意料地沉,没有噩梦,没有中途惊醒。 她坐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胳膊,看向窗外。小镇在晨曦中苏醒,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和隐约的摩托声。空气清新,带着露水和泥土的味道。昨晚那种沉重的疲惫感消散了不少,心里有一种空茫的平静。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昨晚那两个冷面包早已消化殆尽。她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钱包,和那张同样余额寥寥的银行卡,最终还是决定动用自己那点可怜的存款。车要加油,人也要吃饭。 她把车开到镇子上唯一一家看起来还算正规的加油站,用银行卡加了刚好够跑到弟弟那里的油量。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心也跟着抽紧。加完油,油箱指针勉强爬过四分之一格。 加油站旁边,就有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面馆,门口支着冒着热气的早餐摊。招牌上字迹都有些褪色。 盛晴停好车,走了进去。店面不大,只有四五张简陋的木质桌子,擦得倒还算干净。这个时间点,已经坐了几个早起赶路的大车司机,呼噜呼噜地吃着面,大声聊着天。 她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素面,找了个靠墙的角落位置坐下。从帆布包里拿出那张皱巴巴的地图,她的手机导航时灵时不灵,为了省电,也为了心里踏实,她习惯备一份纸质地图。 面条很快端上来,清汤寡水,飘着几根青菜。她小口吃着,目光却落在地图上,脑海中回顾着昨天走过的路线和今天将要前往的那个陌生地方。剩下的路况如何,弟弟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一切都是未知。一种独自面对前路的茫然,让她对着碗里的面条,也有些食不知味。 面馆的门帘再次被掀开,带进一阵清晨的凉风。 一个身影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对老板喊道:“老板,一碗牛肉面,加个蛋。” 盛晴抬头,撞进了一双带着些许探究的眼睛。男人穿着和昨天差不多的深色T恤,墨镜推到了头顶,露出完整的五官。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嘴唇的线条显得有些薄。不是精致的帅气,而是一种经风历雨后的落拓和硬朗。 是昨天那个帮她换胎的男人。 他也显然认出了她,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秒,又扫过她面前那碗几乎看不到油花的素面,以及摊在桌上的地图。他嘴角似乎没什么意味地动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随即目光便转向窗外,并没有要寒暄的意思。 盛晴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她继续吃着面,却感觉味同嚼蜡。脑子里有点乱,没想到会在这里又遇到他。 两人各自沉默地吃着。店里其他食客的喧闹声更衬得他们这一角的安静。 过了一会儿,男人的面也上来了,热气腾腾,牛肉堆了满满一层。他掰开一次性筷子,搅动着面条,目光再次落到盛晴面前的地图上,和她那副对着地图发愁的模样。 他吃了几口面,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喂,你一个人跑长途啊?” 盛晴对上他没什么波澜的眼神。她张了张嘴,想编个理由,比如去找朋友,或者只是随便走走,但看着对方那双似乎能看透很多东西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手指有些不自然地蜷缩起来。 对方看着她这副戒备又窘迫的样子,了然一笑。他没再追问她去哪里,去干什么。 他语气平常:“我看你方向,也是往西?我前面一段也走国道,拍点东西。”他指了指放在旁边空椅子上的相机包。 盛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个相机包看起来就价值不菲,与他整个人随性的气质有些反差。 “这往西的国道,看着是柏油路,其实好几段都在修,坑多,大车也多,路况复杂。你一个小姑娘,开这车,不太安全。” 盛晴的心提了一下,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昨天爆胎的经历还心有余悸。 那人吃完最后一口面,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提议道:“要不这样,你跟在我车后面开。我走得不快,主要是拍风景。路上有个照应,万一你再爆个胎或者车出点别的问题,也能搭把手。到了下个大点的城市,就各走各的,你看怎么样?” 他的提议很干脆,理由也很充分。没有居高临下的怜悯,也没有过分热切的关心,就是一种基于实际情况的、带着点江湖气的顺手帮忙,和他昨天那句“江湖救急”如出一辙。 盛晴愣住了,看着他。 跟一个陌生男人的车听起来有些冒险。但……她看着对方平静的眼神,想起昨天他不留姓名就走的样子,心里的戒备一点点松动。他看起来不像坏人。而且,他说的对,接下来的路,她一个人确实心里没底。 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保持距离。但内心深处,那点对未知路途的恐惧,以及对“有个照应”的渴望,还是让她犹豫了。 她低下头,看着碗里剩下的面汤,空气安静了几秒,只能听到面馆里其他食客的喧哗。 最终,盛晴很清晰地点了点头。 那人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决定,他站起身,拎起相机包:“我车就外面,灰绿色那辆。你吃完跟上来就行。”说完,他掏出手机付了两个人的面钱,径直朝门口走去,没有再多看她一眼,给她留足了空间和余地。 盛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她走出面馆,清晨的阳光有些晃眼。那辆灰绿色的越野车就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那人的手臂搭在窗沿上,手指间夹着那根依旧没点燃的烟,似乎在看远处的什么。 见她过来,那人问道:“对了,我叫陈也,你叫什么?” 她如实回答:“盛晴。” “名字挺好听的。” 陈也说着,递给盛晴一个充电宝。 “我看你吃饭的时候都不看手机,是不是手机没电了啊?我刚好有充电宝可以借给你,不用谢我。” 盛晴接过来,扭头走向自己的破面包车。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 灰绿色的越野车也几乎同时亮起了尾灯,缓缓驶离路边,汇入镇子清晨稀疏的车流。 盛晴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跟了上去。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了尚在沉睡的小镇,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前进。 第6章 第 6 章 通往西边的国道正如陈也所说,这条路看起来是平整的柏油路面,但没开多久,就开始出现修补的痕迹,大大小小的坑洼像路面的疮疤。重型卡车呼啸着从对面或旁边驶过,卷起尘土和气流,让盛晴那辆小面包车走的很艰难。 她紧握着方向盘,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路,以及前方那辆灰绿色的越野车。陈也开得果然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悠闲,总是与她保持着稳定的距离。他偶尔会打转向灯提前示意变道或减速。开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前方的车流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最终彻底停滞不前。远远能看到前方有工程车辆和闪烁的警示灯。 “前面估计塌方了,修路呢。”陈也不知何时下了车,走到她车窗边,敲了敲玻璃。他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似乎对这种状况司空见惯。 盛晴降下车窗,有些无措地看着前面望不到头的车龙。 “跟着我,绕一段。”陈也言简意赅,回到自己车上。 他没等导航重新规划路线,直接方向盘一打,拐进了国道旁一条不起眼的土路。这条路很窄,仅容一车通过,两旁是茂密的灌木丛和高大的树木。 盛晴没有犹豫跟了上去。土路颠簸得厉害,面包车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她紧紧跟着前方越野车碾出的车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又出点什么意外给陈也添麻烦。 陈也的车偶尔会停下来,他不是在看导航,而是在看路边树上系着的褪色布条,或是几块堆叠的石头。有一次,他甚至下车,走向路边一个正在放羊的老乡,递了根烟,聊了几句。 回来之后,他对她说:“老乡说前面岔路往右,左边那条最近下雨冲坏了,车过不去。” 盛晴点了点头。 她看着前方那辆稳健引领的越野车,心里很安定。他教她认那些简易的路标,教她在这种陌生路段要懂得询问当地人,这些看似简单的经验,对她而言,却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窗户。 在土路上颠簸了近两个小时,期间穿过几个寂静的村落,越过干涸的河床,终于重新接回了平坦的省道。豁然开朗的感觉,让盛晴长长舒了一口气。 “前面有条河,水不错,休息会儿。”前方传来陈也的声音。 没多久,他的车在路边一片较为开阔的河滩旁停了下来。河水清澈见底,哗啦啦地流淌着,冲刷着圆润的鹅卵石。几棵大树在河滩上投下浓密的阴凉。 陈也下了车,从后备箱拿出一个水桶,去打水擦洗车窗上的尘土。他动作不紧不慢,仿佛这趟旅程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他也只是随心所欲地走走停停。 盛晴也下了车,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紧张驾驶而僵硬的身体。河边的空气清新湿润,带着水汽和青草的味道,驱散了车内的闷热和疲惫。 不远处,有附近村民放养的几只中华田园犬在浅水边嬉戏,互相追逐,弄得水花四溅,它们欢快的吠叫声在河谷间回荡。 盛晴靠在面包车旁,看着那几只无忧无虑的狗,它们脏兮兮的,却那么自由快乐。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连日来的委屈、压抑、对未来的迷茫,在这一刻,这个陌生的河边,似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她看着那些狗,眼神有些发直,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水流声淹没:“……我以前也想养只狗。小时候捡过一只流浪狗回家,瘦得皮包骨。我偷偷省下早饭钱给他买狗粮……后来被我爸发现了,说人都养不活还养狗,直接扔出去了。我哭了好久……” 她像是在对陈也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说得断断续续,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只是平淡地叙述,但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声音也开始哽咽。 “可我也是个人啊……凭什么不让我去上大学……”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她不想在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男人面前哭,太丢人了。可那些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根本控制不住。 陈也停下了擦车的动作,转过身,看着她。他没有露出惊讶或者怜悯的表情,只是安静地听着,看着她徒劳地擦拭眼泪。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安慰的话也没说。直到盛晴的哭声渐渐变成低低的抽泣,他才走到河边,就着清凉的河水洗了洗手,然后走回来,靠在越野车的引擎盖上,点了根烟。 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些许轮廓。 “谁家没本难念的经。”他的目光投向潺潺的河水,语气平淡,“我当年,也受不了家里安排的路子。他们觉得我该找个稳定工作,结婚生子,一眼望到头。” 他语气停顿,似乎在回忆。 “我就跑了。带着个破相机,到处瞎拍。跟家里闹得挺僵,好几年没回去。没钱了就打零工,睡过青旅,也蹭过货车。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的故事很简单,几句话就概括了。没有渲染离家的艰辛,也没有炫耀现在的自由。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但盛晴听进去了。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他。这个看起来强大、自由、无所不能的男人,原来也有他的不得已,他的抗争。他不是在安慰她,只是在告诉她,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挣扎,在寻找自己的路。 河风轻轻吹过,带走脸上的泪痕,带来一丝凉意。那几只狗还在欢快地玩水,阳光依旧明媚。 盛晴慢慢止住了哭泣。她看着陈也,他依旧看着河水,侧脸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模糊。她没有说道歉的话,也没有再说谢谢。只是觉得,心里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大石头,好像被撬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了一点光。 她深吸了一口河边湿润的空气,转身也走到河边,蹲下身,学着陈也的样子,用冰凉的河水洗了把脸。河水刺得她眼睛有些疼,带走了泪水的黏腻。 两人一车,在河边安静地休息着,各怀心事,却又奇异地构成了一种互不打扰的宁静。前方的路还长,陈也的出现,给了盛晴一丝喘息和继续前行的微薄勇气。 第7章 第 7 章 河边的风吹散了盛晴心头的阴霾,也吹干了脸上残留的泪痕。她坐在一块被太阳晒得温热的石头上,看着陈也摆弄他的相机。他刚才擦车时溅上的水珠,在相机黑色的金属外壳上留下细小的痕迹,在太阳底下泛着光。 “要看吗?”陈也忽然侧过头,晃了晃手里的相机。 盛晴愣了一下,点点头。 他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然后将相机递给她。屏幕亮起,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盛晴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滑动着。照片大多是抓拍的,没有精致的构图和完美的光线,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有脸上刻满风霜,笑容却比阳光还灿烂的牧民,正扬鞭驱赶着羊群;有坐在自家门槛上,皱纹深刻如沟壑,眼神却异常平静安详的老人,手里捻着佛珠;有在尘土飞扬的村道边追逐打闹,脏得像泥猴却笑得没心没肺的孩子;还有在广袤戈壁上,独自一人牵着骆驼行走的孤独背影…… 每一张脸,每一个瞬间,都是一个故事,一种活法。 “你看,”陈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活着的方式多了去了,不止你家里规定的那一种。” 盛晴的手指停在一张照片上。那是一个在集市上卖山货的妇女,皮肤黝黑,双手粗糙,正对着镜头有些羞涩地笑着,眼角的鱼尾纹像绽开的菊花。她的背篓里,装着新鲜的菌子和野果,背景是熙攘嘈杂的人流。 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窜过盛晴的心尖。她一直被困在那个小小的家里,困在父母姐姐弟弟的索取和抱怨里,以为人生就是那条一眼能看到头的、充满压抑和牺牲的路。可这些照片告诉她,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种不同的活法,有人在山野间自由歌唱,有人在市井中努力谋生,有人孤独行走,也有人温暖相依。 没有哪一种更高贵,也没有哪一种更低贱。重要的是,那是自己的选择。 她默默地将相机递还给陈也,低声道:“谢谢。” 陈也接过相机,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朝自己车的方向走去。 见她没跟上来,陈也喊道:“走吧,天色不早了。” 两人重新上路。 盛晴感觉自己的心态似乎有了一些变化。她依然紧跟着前方的越野车,但心里的沉重感减轻了不少。她更多地留意窗外的景色,留意那些一闪而过的村庄和田野,想象着生活在那里的人们,过着怎样的日子。 她甚至开始想,等到了弟弟那里,把该做的事情做了,是不是也可以……试着去找找别的活路,哪怕只是开宠物托运,是不是也能跑更远的地方,接不一样的单子,然后供自己去上大学。 盛晴越想越激动,看到漂亮的风景也想拍下来。以前只顾着忙碌,却没想到错过了这么多沿途的风景。 她从充电宝上把手机拔下来,一开机,就是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一连串的微信消息,几乎全是弟弟盛朗和母亲发来的。 最后一条语音消息是母亲带着哭腔的控诉:“晴晴啊,你怎么能这样?你快回个话啊,你要急死妈是不是?” 盛晴看着这些消息,刚刚轻松了一点的心情瞬间又沉了下去。她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扔回副驾驶座。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下午,他们驶入了一段盘山公路。路况比之前更差,一边是陡峭的山壁,另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路面狭窄,坑洼不断。 天色也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压得很低,山风开始呼啸,卷起地上的沙石,打在车身上噼啪作响。 在一个相对宽阔的弯道处,对面驶来一辆银灰色的轿车,速度不慢。会车时,那辆车却突然猛地朝她的车道别了过来! 盛晴吓得心脏骤停,下意识地猛打方向并踩死刹车! “吱——!” 刺耳的刹车声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破面包车险险地擦着悬崖边缘停了下来,车身剧烈晃动。而那辆银灰色轿车,也以一个极其刁钻且危险的角度,别停在了她的车头前,几乎将去路完全堵死。 车门打开,两个年轻男人气势汹汹地跳下车。前面那个,穿着花衬衫,头发抹得锃亮,一脸怒气,正是她弟弟盛朗。他不过十六岁的年纪,竟也学的流里流气。后面跟着的那个,身材壮实些,是她大姨家的表哥。 “盛晴!你他妈果然在这!”盛朗几步冲到她驾驶座旁,用力拍打着车窗,“打你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你想干什么?真拿着钱跑了是不是?!” 山风更大,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天空乌云密布,隐隐有雷声滚过。 盛晴降下车窗,平静说道:“我说了车坏了,在修。路上没信号。” “放屁!”盛朗根本不信,伸手就要来拉她车门,“你给我下来!跟我回去!店里的活儿堆成山了,你倒好,在外面游山玩水?!” “我没有游山玩水!”盛晴死死按住车门锁,声音也扬了起来,“我爆胎了!换胎花光了钱!你看不见吗?!” “我管你爆不爆胎!”盛朗蛮横地吼道,“爸妈让你去帮我,你就得去!赶紧的,下车,上我的车!” 旁边的表哥也帮腔道:“小晴,不是哥说你,你也太不懂事了。小朗开店多不容易,你这当姐姐的不帮忙,还在这磨蹭啥?” 争吵间,谁也没有注意到,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其中还夹杂着细小的,坚硬的白色颗粒。 是冰雹! 冰雹起初很小,但很快变得密集,砸在车顶和引擎盖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大声响。山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和冰雹,瞬间将几人浇透。温度骤降。 “我去!下雹子了!”盛朗被一颗稍大的冰雹砸到额头,疼得骂了一句,也顾不上拉盛晴了,下意识地想往自己车里躲。 这时,一直停在前方不远处的灰绿色越野车,车门打开,陈也走了下来。 冰雹和暴雨中,他依旧走得沉稳。他打着一把大伞,径直走到盛朗和盛晴之间,目光平静地扫过盛朗和他表哥,最后落在盛晴苍白又倔强的脸上。 他没有理会盛朗的叫嚣,只是对盛晴说: “天气恶劣,山路危险。先找地方避雨,安全第一。” 第8章 第 8 章 冰雹砸在车顶,噼里啪啦地响着。 山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穿透衣衫,冻得盛晴直打哆嗦。 盛朗被陈也的出现和那句冷静的话噎了一下,但随即怒火更炽。他不敢直接对明显不好惹的陈也动手,目标再次转向盛晴。 “安全第一?我看你是想跟这野男人跑了吧!”盛朗口不择言,绕过陈也,再次伸手去抓盛晴的胳膊,语气刻薄又难听,“盛晴你行啊,翅膀硬了是吧?才出来几天就学会勾搭人了?爸妈的话都当耳旁风!给我下来!” 那些不堪的揣测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盛晴的耳朵。一直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所有枷锁。 盛晴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力气大得让盛朗踉跄了一下。她一把推开车门,跳下车,毫不犹豫地挡在了陈也身前,直面着比自己高半头的弟弟。 雨水和冰雹立刻将她浇透,单薄的衣服贴在身上,冷得她牙齿打颤,但她的脊梁挺得笔直,眼神像是燃着两簇幽冷的火。 陈也见状,立刻把伞偏向盛晴,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的伞下,没再开口掺和这些事情。 “你再说一遍?!”盛晴的声音不再颤抖,穿透风雨和冰雹的嘈杂,清晰地砸在盛朗脸上。 盛朗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凶狠的眼神震住了,一时竟没说出话。 旁边的表哥见状,又想上前帮腔:“小晴,你怎么跟你弟说话呢!赶紧道个歉……” “闭嘴!”盛晴猛地转头瞪他,那眼神让常年混社会的表哥心里都打了个寒颤。 她重新看向盛朗,胸口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积攒了十八年的重量: “盛朗,你听好了。我这些年给家里打了多少钱,我一笔笔,都记在账本上!从我开始跑车那天起,每一分,每一毛!” 她抬手指着身后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声音异常强硬:“你看清楚!这就是我开的车!爆胎了,我差点死在路上!换胎的钱,是我最后的积蓄!你们呢?你们除了会伸手要钱,除了会骂我没用,还会干什么?!” “我供你吃穿,供你上学,现在还要供你开店、买手机?!我是你姐,不是你妈,更不是你们家的提款机!”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混杂着雨水的腥味,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盛朗怒吼: “从今天起!我不欠你们的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只剩下愈发猛烈的风雨冰雹声。 这番话彻底激怒了盛朗,尤其是那句“提款机”戳到了他的痛处。他恼羞成怒,骂了一句脏话,竟不管不顾地伸手想推开挡在前面的盛晴,目标直指她身后的陈也:“你他妈让开!” 一直沉默的陈也动了。 他并没有格挡或者还手,只是迅速将伞塞到盛晴手里,然后从容地掏出手机,解锁,点开录像功能,镜头稳稳地对准了气势汹汹的盛朗和一旁蠢蠢欲动的表哥。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发出冷白的光,映着陈也没什么表情的脸。 陈也的声音不高,却在风雨中显得格外清晰。 “强行拦车,危险别停,现在还想动手,人身胁迫。这段视频,我要是发到网上,或者直接报警,你说,警察管不管?够不够你们喝一壶的?” 他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这种冷静,比任何怒吼都更有威慑力。 盛朗扬起的胳膊僵在了半空。他瞪着陈也手里的手机,又看看陈也那张看不出深浅的脸,嚣张的气焰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他这种半大少年,欺软怕硬是本性,面对真正不动声色就能拿捏他软肋的人,立刻就怂了。 表哥也变了脸色,他混社会久了,更清楚这种有视频证据的事情闹大了对他们没好处。赶紧上前拉住盛朗:“小朗!别惹事!” 盛朗脸色铁青,狠狠地瞪着盛晴,又忌惮地瞥了一眼陈也的镜头,最终咬牙切齿地撂下一句:“盛晴,你给我等着!爸妈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他猛地甩开表哥的手,钻回了自己的轿车。表哥也赶紧跟上,银灰色轿车狼狈地倒车,调头,很快消失在茫茫雨幕和逐渐减弱的冰雹中。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偶尔一颗冰雹砸落的余音。 盛晴还保持着那个挡在前面的姿势,浑身湿透,单薄的身体在寒风冷雨中控制不住地剧烈发抖。刚才的反抗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此刻,愤怒退去,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让她手脚冰凉,牙齿磕碰,几乎站立不稳。 一把大伞再次罩在她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陈也不知何时收起了手机,站在她身侧。他看了看那辆消失的车,又低头看了看不断发抖的盛晴,抬手拍了拍她湿漉漉的肩膀,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盛晴披上。 他淡淡说道:“行啊,没看出来。” 短短几个字,没有安慰,没有评价。盛晴猛地低下头,眼泪混合着雨水,终于肆无忌惮地涌了出来,是一种解脱后的,混杂着巨大悲伤的宣泄。 陈也什么都没再说,在她身后稳稳地举着伞,陪她站在这风雨渐歇的盘山公路旁。 风雨声渐渐小了,冰雹彻底停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水冲刷着山崖和路面。 盛晴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头顶传来陈也平静无波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先去我车上暖和暖和吧,别在这站着了。” 盛晴没抬头,胡乱地用湿透的袖子抹了把脸,混着雨水和泪水,脸上更是一片狼藉。她点了点头,突然想起这件外套还是陈也的,心里更加不好受。 陈也举着伞,转身走向自己的越野车。 盛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虚浮,踩在湿滑的路面和未融化的冰雹颗粒上,有些不稳,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 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股干燥的暖意扑面而来。车里的空气带着一种干净的,类似松木的味道,和她那辆满是汽油味的面包车完全不同。 盛晴犹豫了,直到陈也催促才**地坐了进去。 她的腿小心翼翼地蜷缩了一下,生怕弄湿了这看起来就很贵的车内饰。 陈也绕到驾驶座,收了伞,也坐了进来。他没立刻说话,也没看她,熟练地启动了引擎,将暖气开大了一些。 他弯腰从副驾驶底下拎过来一个看起来同样经历了不少风霜的旅行包,打开拉链,从里面翻找了一下,拿出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一件灰色的纯棉T恤,一件深色的法兰绒衬衫,还有一条新的运动裤,标签甚至还没剪。 “给,”他把衣服递过来,目光却落在车窗外迷蒙的雨幕上,“都是新的,买来还没上身。你凑合穿吧,总比穿着湿的强。” 他的体贴是不动声色的,没有追问,没有打量,解决了盛晴此刻最实际的需求。 盛晴看着那叠干净柔软的衣服,鼻子又开始发酸。她低声道:“谢谢……衣服钱,我以后……” “行了,”陈也打断她,“几件衣服而已,穿着吧。” 他又补充道:“反正雨还没停,路也滑,等雨小点再走。” 陈也的话总是那么恰到好处,让人无法反驳。 盛晴抱着那叠衣服,她看了看密闭的车厢,有些无措。 陈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伸手在中控屏上点了几下,前后座之间的隔板缓缓升起,隔出了一个私密的空间。“换吧,现在我看不见了。” 隔板阻隔了视线,却隔不断声音。窸窸窣窣的换衣声在安静的车厢里也很清晰。陈也靠在驾驶座上,闭着眼,听着外面的雨声。 过了一会儿,隔板被敲响。 陈也按下按钮,隔板降下。 换好衣服的盛晴坐在后面,显得有些局促。 陈也的衣服对她来说太大了。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领口歪向一边,露出清晰的锁骨。法兰绒衬衫的袖子长出一大截,她不得不挽了好几道。运动裤的裤脚也堆在脚踝处。她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狼狈又可怜的小孩。 陈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没什么表情地评价了一句:“还行,能穿。” 他指了指副驾驶:“坐前面来吧,暖和点。” 盛晴默默地回到副驾驶座,系好安全带。温暖干燥的衣服包裹着她,车里的暖气也渐渐驱散了寒意,让她冰冷的指尖慢慢恢复了知觉。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巨大的疲惫感便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却依旧陡峭险峻的山崖,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电影画面般在脑海中回放。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陈也却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目光依旧看着前方,淡淡道:“视频我没发,留着当个凭证。他们要是再敢来找你麻烦,这就是证据。” 他的考虑很周全,给了盛晴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不是在煽情,而是教她如何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保护自己。 “谢谢……” 除了这两个字,盛晴找不到别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感激,陈也不止一次地救了她,还不求回报。 “用不着老谢。”陈也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那双看过太多风景的眼睛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全是洞悉世事的平静,“路还长,先顾好眼前。” 雨刮器有节奏地刮动着前挡风玻璃上的雨水,盛晴蜷缩在宽大的座椅里,听着雨声和暖风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山峦。 她侧头,看到陈也的车窗上贴着一行小字: 野草或许卑微,但生命力顽强。只要有一点缝隙,一点雨水,一点微光,就能挣扎着活下去。 第9章 第 9 章 车厢内暖意融融,与车外湿冷的山野像是两个世界。雨刮器规律地刮动着,将残留的雨滴和冰晶扫开,视野渐渐清晰。身上不属于自己的干燥衣物带来一种陌生又安心的包裹感。疲惫如同厚重的毯子覆盖下来。 陈也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搭在胸前,开口道:“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盛晴沉默了几秒,因为刚才大声吵架的缘故,声音有些干涩: “……我也不知道。先找个地方,挣钱。”她停顿了,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告诉陈也,“……我想供自己上大学。”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遥远和不切实际。一个高中毕业、身无分文、刚和家里闹翻的孤身女孩,谈何容易。 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很短促,几乎被雨声掩盖,但盛晴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她转过头看向陈也,脸颊有些发烫:“你笑什么?觉得我很可笑是吗?” 陈也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他脸上没什么笑意,眼神依旧是那种看透太多的平静,甚至带着点认真的审视。 “没有。”他回答得很干脆,“我觉得你这样挺好。” 盛晴呆愣在原地。 他重新看向前方,语气平淡无波:“最起码,你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有个目标。比那些浑浑噩噩的人强多了,比我也强多了。” 这话像是在评价她,又像是在影射别的什么。 “不过,你想好怎么挣钱了吗?上大学,学费、生活费,不是小数目。” 盛晴哑口无言。她摇了摇头,诚实地说:“……没想好。”她看着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的山峦,心里一片茫然。“不能回县城了,他们肯定还会找来,只能去远一点的地方。可是……” 可是她身上几乎没钱了。 陈也似乎看穿了她的窘境。他沉默地开着车,直到拐过一个弯道,前方出现一个相对宽阔的临时停车带,他将车缓缓靠边停下。雨已经差不多停了,只剩下树叶上偶尔滴落的水珠。 他熄了火,车厢里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我这边还缺个临时助理。帮我打理下器材,有时候开车,杂事。不算累,包吃住,工资……应该够你攒学费的了。” “你要是愿意,可以跟着我干一段时间。攒够钱了,随时可以走。” 这个提议来得突然,却又合情合理。一份工作,一个暂时的落脚点,一个看似可以解决她所有困境的方案。 盛晴心底一种强烈的兴奋几乎要破土而出。跟在他身边,安全,有收入,还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这诱惑太大了。 但下一秒,另一种情绪迅速占据了上风,她还是不愿再欠他的人情。 他已经帮了她太多。换胎,指路,在弟弟面前维护她,给她衣服,给她温暖的栖身之所……她欠他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还了。这份工作,像是把她所有的狼狈和困境都**裸地展现在他面前,然后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施舍。 她不能这样。 盛晴深吸一口气,手指绞着袖口。她低下头,不敢看陈也的眼睛。 “谢谢你,但是,不用了。我已经够麻烦你的了。” 陈也看着她低垂的脑袋,和那副明明脆弱却强撑着要划清界限的样子,没再坚持。他脸上看不出失望或者其他情绪,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 “随你。”他拿出手机,解锁,点开微信二维码的界面,递到她面前,“加个联系方式吧。万一路上有什么事,或者需要帮忙,吱一声。” 这次,盛晴没有拒绝。她默默地拿出自己那个屏幕有裂痕的旧手机,扫描,添加好友。他的微信头像是一片虚化的戈壁滩,名字只有一个简单的句号。 “好了。”她低声说。 陈也收回手机,看了一眼窗外:“雨停了。路应该能走了。” 意思很明显,短暂的同行,到此为止。 盛晴点了点头,动手去解安全带。手指因为紧张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些笨拙,解了半天都解不开。 “我来吧,我这个副驾的安全带从来就没人用过,有些生锈了也很正常。” 陈也探身过来,大半个身子笼罩在她上方,投下一片阴影。盛晴紧紧贴着座椅靠背,害怕自己碰到他,但过近的距离无法忽视,陈也的头发蹭到了她的下巴,挠的她痒痒的。 咔哒一声,安全带被解开了。 盛晴有些尴尬,这是她第一次跟一个异性挨得这么近。 “衣服……我洗干净了怎么还你?”她抱着那叠换下来的,湿漉漉的自己的衣服,站起身,有些局促地问。 “不用还了,我送你。” “哦。”盛晴不再多说。她拉开车门,一股雨后清冽寒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抱着自己的湿衣服,下了车,转身轻关上车门。 隔着车窗,她看到陈也侧脸的轮廓,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盛晴退开几步,看着他灰绿色的越野车缓缓驶离停车带,轮胎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很快就变成了远处的一个绿点,最终消失在山路的拐弯处。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山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和远处山涧奔流不息的哗哗声。天地间,好像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和那辆停在一旁的破面包车。 她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抱着湿衣服,慢吞吞地走向自己的车。拉开车门,熟悉的汽油味和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她将湿衣服胡乱塞进一个塑料袋,扔到后座。 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狭小的空间里,还残留着一点点从陈也车上带过来的,干净的松木气息。 她拿出手机,看着手机里那个新联系人,心里空落落的。她点开地图软件,手指在上面漫无目的地划动着。不能回县城,不能去弟弟在的地方,那要去哪里? 她想起手机里还存着几个以前合作过,对她印象还不错的老客户的电话,可以问问他们有没有临时的话计,或者知不知道哪里招工。 总归,要活下去。 她拧动车钥匙,破面包车发出吃力的启动声。她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调转车头,朝着与陈也相反的方向驶去。 两辆车背道而驰,消失在同一片雨后天青色的山峦之中。 第10章 第 10 章 破旧的面包车在国道上孤独地行驶了几个小时,终于将盛晴带到了一个毗邻的城市。高速指示牌上显示,前方还有1KM到榕城。 城市的轮廓在黄昏中显现,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与之前经过的小镇和荒野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喧嚣和繁华扑面而来。 盛晴放慢车速,在导航上搜索着宠物店。她需要一个起点,一个能让她暂时喘口气的地方。最终,她找到一家名为“暖暖宠物之家”的店。这个店正在招员工。 她将车停在了一条主干道的街边,下车来到店门前。店面不大,橱窗干净明亮,里面摆放着各种宠物用品,还能看到几只小猫在猫爬架上打盹。看起来温馨,也像是需要人手的样子。 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脸颊,盛晴推开了店门。 门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个围着围裙,面容和善的阿姨从里面的小房间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给宠物梳毛的刷子。 “你好,需要点什么?” 盛晴淡定地跟人打招呼:“阿姨您好,请问您这里需要人帮忙送小动物吗?或者其他的杂活也行。我有车,会开车,也懂照顾宠物。”说着,她指了指门外那辆自己的面包车。 阿姨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盛晴。眼前的女孩年纪很轻,还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宽大男式衬衫和运动裤,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你想找活干是吗?”阿姨放下刷子,擦了擦手,“我们这儿确实有时候需要送货,主要是周边县市,或者去机场接猫狗。不过……” 她看着盛晴,有些犹豫:“小姑娘,你成年了吗?我们这招人得要身份证的。” “成年了!我带了!”盛晴连忙从随身那个帆布包里掏出身份证,双手递过去,“我满十八岁了,您看。” 阿姨接过身份证,仔细看了看,又对比了一下盛晴的脸,脸上的疑虑消散了些,露出一点笑容:“还真是。看你年纪小,我还以为是童工呢……” “我现在就是要找工作,所以,您这里需要人手吗?”盛晴问道。 阿姨沉吟片刻,说道:“不瞒你说,之前帮忙送货的小伙子刚辞职回老家了,我正愁这事呢。这活不算固定,有单子就送,按趟算钱,你看行吗?平时店里忙不过来的时候,你也搭把手,打扫下卫生,喂喂猫狗,我给你算底薪加提成。” 这简直是柳暗花明! 盛晴的心怦怦直跳,几乎要立刻答应下来,她又问道:“那……大概多少钱一趟?底薪呢?” 阿姨报了个还算公道的价格,虽然不算高,但对于几乎山穷水尽的盛晴来说,已是雪中送炭。而且,这工作她能做,也喜欢做。 “行!我能干!”盛晴用力点头。 “那成。”阿姨也挺爽快,“我姓王,你叫我王姨就行。店里平时就我和我老伴看着。你住的地方有着落了吗?” 盛晴摇摇头,眼神黯淡。 王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外那辆旧车,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叹了口气:“哎,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也不容易。我们店后面有个小房间,以前堆杂物的,不大,但能住人,还有个小窗户,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先收拾出来住着,省得你去找房子了。” 这……盛晴愣住了。不仅找到了工作,还送一个住的地方。她看着王姨真诚的眼神,鼻尖猛地一酸,眼眶就热了。她赶紧低下头,怕自己失态。 “不嫌弃。谢谢王姨!”声音带着哽咽。 “谢啥,出门在外的,谁没个难处。”王姨摆摆手,很朴实,“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地方,再把店里的规矩跟你说说。” 所谓的小房间确实很小,只有十几平米,放着一张简单的铁架床,一个旧桌子,虽然简陋,却干净。有一扇小窗,能看到后面院子的一角。对比之前睡在车里的颠簸和不安,这里简直像个天堂。 安顿下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盛晴正想着要不要出去买口吃的对付一口,王姨在外面喊她:“小盛啊,忙完了没?过来一起吃口饭吧,我们都做好了。” 盛晴连忙走出去,摆着手:“不用了不用了,王姨,我……我待会儿自己解决就行。” “解决啥呀,这都几点了,外面吃多贵。”王姨不由分说,拉着她的胳膊就往里间走。宠物店的最里面是个小小的起居室,一张方桌上摆着简单的三菜一汤,一个看起来憨厚的中年男人已经坐在那里了。 “这就是刚来的小盛。”王姨介绍道,“老李,快,给小姑娘拿碗筷。” 盛晴推辞不过,拘谨地坐了下来。饭菜的香味钻进鼻子,勾得她空荡荡的胃咕咕叫。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坐在桌边,吃上一口热乎的家常菜是什么时候了。 “快吃,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李叔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肉。 盛晴低声道谢,小口小口地吃着。米饭很香,肉的味道普通却无比温暖。 王姨一边吃一边跟她闲聊:“小盛,看你这年纪,是刚高考完出来体验生活?” 盛晴拿着筷子的手停顿住了,她不知道怎么跟外人解释,自己不是体验生活,而是去无可去了。于是就点了点头。 “不容易啊。这么小就出来闯荡。”李叔感叹了一句,又问,“那你驾驶证啥时候考的?看着开车还挺稳当。” “寒假的时候考的。”盛晴老实回答。那时她刚满学车的年龄,家里觉得多个司机方便,几乎是催促着她去学的,没想到现在成了她谋生的技能。 “寒假?那才拿证没多久啊!”王姨有些惊讶,“跑长途能行吗?要不先送送市内的单子?” “我能行的,王姨。”盛晴抬起头,“我之前也跑过几次小长途,路况都熟悉一些了。而且我就是从村里开车过来这边的,我会小心的。”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王姨和李叔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 这顿饭,盛晴吃得格外珍惜。饭后,她抢着要去洗碗,被王姨拦住了:“行了,就几个碗,我来。你跑一天也累了,早点回屋歇着吧。” 盛晴没有再坚持,再次道了谢,默默地回到了那个属于她的小小空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她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事情。与家庭决裂,与陈也分道扬镳,再到此刻,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找到了一份工作,还吃了一顿饱饭。 心里五味杂陈,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城市边缘璀璨的零星灯火。 野草在新的土壤里,扎下了一缕微弱的根须。前路依旧漫长,但黑夜似乎不再那么令人恐惧。 第11章 第 11 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盛晴就醒了。狭窄的小房间让她睡得比在车上踏实许多。她轻手轻脚地起床,用冷水洗了把脸,彻底驱散了睡意。 店里静悄悄的,王姨和李叔还没起来。她拿起扫帚和抹布,开始默默地打扫。擦拭货架上的灰尘,清扫地上的浮毛,给猫猫狗狗的水碗添上干净的水,动作轻缓,生怕吵醒了谁。阳光慢慢透过橱窗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小尘粒,也照亮了她认真工作的身影。 王姨起来时,看到窗明几净的店面,和在轻声安抚一只应激新猫的盛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小盛,起这么早?这些活儿不急的。” “我醒了就睡不着了,找点事情做。”盛晴回过头,脸上带着腼腆的笑。 有客人来买东西,盛晴学着介绍。有宠物需要简单的洗护,她在王姨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操作。她学得很快,手脚也麻利,那股沉静又肯吃苦的劲儿,让王姨和李叔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快中午的时候,王姨接了个电话,然后对盛晴说:“小盛,有趟活儿。城东有个客户,他家的小柯基之前在我们这儿治好了皮肤病,今天出院,需要送回去。地址我发你微信,不远,就在城东那片新开发的住宅区。” “好,我这就去。”盛晴擦干手,接过王姨递过来的航空箱和客户信息。 那只小柯基名叫“元宝”,实在是个可爱的小家伙。盛晴接到它时,它刚刚做完最后的检查,原本因皮肤病而斑秃发红的小肚皮和腿根,已经长出了细细软软的新毛,粉嫩的皮肤也恢复了健康的光泽。 王姨把它抱出来时,它扭动着圆滚滚的小身子,黑溜溜的鼻头不停地嗅着,发出“呜呜”的、撒娇般的声音。 “元宝乖,我们回家啦。”盛晴蹲下身,没有立刻把它塞进航空箱,而是先伸出手指,让它熟悉自己的气味。元宝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她的指尖,然后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痒痒的。盛晴的心瞬间就软了,脸上露出笑容。她轻轻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和立起来的小耳朵,元宝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把它小心地抱进副驾驶座上固定好的航空箱时,元宝似乎有点不安,用爪子扒拉着箱门。盛晴没有急着开车,她隔着网格门,继续轻声细语地安抚它:“元宝不怕,我们就坐一会儿车,很快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你看,外面有好多小汽车哦……”她声音柔和,带着一种天生的对小动物的耐心。 或许是她的安抚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元宝本身性格就很好,它慢慢安静下来,乖乖趴在软垫上,乌溜溜的眼睛一直透过网格望着盛晴。 把那只恢复活力的小柯基安稳地放进副驾驶座位的航空箱里,盛晴发动了车子。这是她在这座陌生城市的第一次任务,心里有点紧张,又有点小小的兴奋。 按照导航指引,她驶出了熟悉的街区,汇入了城市的主干道。榕城比她想象的更大,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纵横交错的高架桥像城市的动脉。她跟着车流,目光却被窗外的景色吸引。 穿过一个隧道,眼前豁然开朗。 车子行驶在一条沿河的公路上,河水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粼粼金光,对岸是起伏的山峦,绿意葱茏,山顶甚至能看到一小片未化的积雪,在蓝天下显得格外清晰。有风透过车窗缝隙吹进来,带着水汽和阳光的味道,清新宜人。 和她之前奔波的那些尘土飞扬的国道,险峻的盘山路完全不同。这是一种开阔的、明亮的、充满生机的美。 她想起陈也相机里那些定格的美好瞬间。他是不是也曾在某个地方,为这样的景色驻足? 犹豫了一下,盛晴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拿起手机,对着窗外连绵的青山和波光粼粼的河面,按下了快门。照片拍得不算好,有点歪,但那份开阔与明亮,足以让人忽视那些不完美的地方。 她点开那个只有一个句号的微信,把照片发了过去。 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想和他分享一下这片意外的风景,告诉他,她到了一个新的地方,看到了不一样的天空。 车子重新启动,汇入车流。盛晴开得很稳,尽量避免急刹和颠簸。 等红灯时,她会侧头看看元宝,小家伙似乎对窗外的移动风景产生了兴趣,小脑袋跟着转来转去,模样憨态可掬。盛晴忍不住又拿出手机,给它拍了一张侧影,照片里,元宝的小耳朵立在脑袋上,专注地看着窗外,阳光给它棕白色的毛发镀上了一层金边。 按照地址,她找到了城东那个新建的高档住宅小区。门卫核实了信息才放行,小区里环境清幽,绿化做得很好。停在一栋单元楼下,盛晴提着航空箱,按响了门铃。 很快,就听到了电梯到达的声音。 来开门的是一对年轻夫妻,脸上带着急切和期待。 “是元宝回来了吗?”女主人声音都有些发颤。 “是的,王姨让我送它回来。”盛晴打开航空箱的门。 元宝一看到主人,立刻激动地“汪汪”叫了两声,扭着小屁股就冲了出去,围着女主人的脚边疯狂打转,尾巴摇得几乎要看不见,嘴里发出兴奋的呜咽声。女主人一把将它抱起来,脸埋在它的毛发里,声音哽咽:“元宝,想死妈妈了!你可算好了!” 男主人也蹲下来,疼爱地摸着元宝的头,然后站起身,对盛晴连声道谢:“太谢谢你了小姑娘,也谢谢王姨!元宝这次生病可把我们担心坏了。看你把它照顾得这么好,路上很乖吧?” “它很乖的,一点都没闹。”盛晴看着他们一家团聚的温馨场面,心里也暖洋洋的。这种通过自己的努力,将充满活力的小生命安然送回到爱它的人身边的感觉,让她觉得这份工作的意义早就超越了单纯的赚钱。 女主人抱着元宝,仔细检查着它曾经患病的皮肤,脸上满是欣喜:“恢复得真好,比我们想象中还好!真是太感谢你们店了!”她说着,从口袋里拿出钱包,除了原本谈好的运费,又额外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塞到盛晴手里,“小姑娘,辛苦你了,这个你拿着买点水喝。” 盛晴一愣,连忙推拒:“不用不用姐,运费已经够了。” “拿着吧,应该的!你服务这么周到,元宝又这么喜欢你。”女主人态度很坚决,直接把钱塞进了盛晴外套口袋里,“以后元宝洗澡、买东西,我们还找你们店!” 盛晴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再次道谢:“谢谢姐!以后有需要随时联系王姨就行。” 看着元宝在主人怀里撒欢的样子,盛晴心里那点阴霾,也被这温馨的一幕驱散了不少。她转身离开,脚步都比来时更轻快了些。 送完小柯基,回程的路上,午后的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暖融融地洒在盛晴身上。 她握着方向盘,心情是离家以来罕见的轻快,连嘴角都挂上了弧度。 回程的路上,她刻意没有依赖导航,而是尝试着记住一些关键的路标,比如那个有着巨大广告牌的十字路口,那条穿过繁华商业街的隧道,还有那片可以看到远山和河流的沿河公路。她在心里默默勾勒着这座城市的粗略地图,让她对这个地方渐渐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归属感。 回到“暖暖宠物之家”,已是下午三四点钟。 王姨正在给一只预约好的布偶猫洗澡,李叔在前台整理新到的宠物粮食。 “王姨,李叔,我回来了。元宝安全送到,客户很满意,还给了小费。”盛晴说着,把运费和那张五十元都拿了出来,准备交给王姨。 王姨从浴室探出头,手上还沾着泡沫,看了一眼,笑道:“小费是人家给你的,你就自己留着。运费入账就行。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吗?” “顺利,元宝特别乖。”盛晴把钱收好,心里暖暖的。她没闲着,看王姨在忙,便主动去收拾货架。她仔细检查着各类宠物食品的保质期,将有些凌乱的货品重新归类摆放整齐,用抹布擦去货架上的灰尘和宠物脚印。 清点货物时,她发现几种常见的猫砂和狗粮库存不多了,便拿出本子记下来,告诉王姨准备补货。 她又去后院把晾干的宠物毛巾收进来,叠放整齐。看到有顾客带着狗狗来美容,等待的时候狗狗有些焦躁,她便蹲在一旁,轻轻抚摸着狗狗的背,低声跟它说话,那狗狗竟真的慢慢平静了下来。 一直忙到华灯初上,店里的客人才渐渐少了。王姨和李叔看着盛晴忙前忙后、一刻不停的身影,眼中满是赞赏。 “小盛啊,快歇会儿,喝口水。”李叔给她倒了杯温水。 “没事,李叔,我不累。”盛晴接过水杯,一口气喝了半杯,才感觉喉咙的干渴缓解了些。 虽然身体是疲惫的,但内心却有一种充实的满足感。她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了工作,得到了认可,还赚到了在这座城市活下去的资本。这种脚踏实地,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感觉,是她过去十八年里从未真正体验过的。 夜深人静,她躺在小房间的铁架床上,才再次拿出手机。微信里,除了王姨发来的明日工作安排,没有任何新消息。那个句号头像的对话框,依旧停留在她发出去的那张照片上,没有任何回应。 心里那点微弱的期待,像被细针刺破的气球,悄无声息地瘪了下去。他在路上,肯定很忙,看到的风景比她拍的不知道好多少倍,怎么会理会她这蹩脚的随手拍。 她放下手机,准备睡觉。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却突然亮了一下。 是陈也。 回复依旧简短,只有一个字: 嗯。 盛晴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十七分。 他刚忙完?还是在哪个信号不好的地方,现在才收到?盛晴盯着那个“嗯”字,心里像是有蚂蚁在爬,各种猜测纷至沓来。他是不是觉得她很莫名其妙?是不是打扰到他了? 一种冲动让她手指飞快地打字:你那么忙吗?要不我以后不打扰你了。 这句话带着点赌气的成分,更深的是害怕被讨厌的不安。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她就后悔了。这话对于陈也一个成年人来说太幼稚,也太刻意。 然而,几乎是在她消息送达的下一秒,对话框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就闪烁了起来。 他的回复很快弹了出来: 没有。 隔了两秒,又一条: 不打扰。 盛晴看着这三行字,心里安定下来,至少他没有烦自己。她握着手机,指尖发烫。盛晴没再回复别的,她把手机充好电后放在枕边。窗外的城市已经彻底安静下来,远处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 第12章 第 12 章 手机屏幕的光暗下去不久,正当盛晴准备翻个入睡时,它又幽幽地亮了起来。 还是陈也。 一个新的问题简短地跳在对话框的最下方: 工作找到了? 盛晴手指立刻抚上屏幕,秒回他: 找到了。在一家宠物店帮忙,送货,也做些杂活。 老板人很好,还免费给我提供了住的地方。每天都能跟猫猫狗狗待在一起,挺好的。 消息发出去后,那头陷入了沉默。 窗外的夜色浓重,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声也稀疏下来。盛晴握着手机,等待了一会儿,屏幕没有再亮起。盛晴想,他大概只是随口一问,确认她没流落街头就好。 她放下手机,闭上眼睛,开始数羊。 这时,窗外毫无预兆地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将小房间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是“轰隆”一声巨响!雷声沉闷而巨大,仿佛就在屋顶炸开,震得窗户玻璃都嗡嗡作响。 盛晴猛地睁开眼,心脏被雷声吓得怦怦直跳。 几乎是同时,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打在窗玻璃和外墙的雨棚上,声音急促又响亮,瞬间就连成了一片雨幕。风也大了,呼啸着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湿冷的寒气。 盛晴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坐起身! 店里的窗户似乎还没关! 下午她打扫的时候,王姨说为了通风,把后面隔离猫舍的那扇小气窗打开了!后来忙起来,完全忘记关了! 那个猫舍里住着几只等待领养或者暂时寄养的猫咪,其中一只叫“煤球”的黑猫,尤其喜欢蹲在那个窗台下方的架子上睡觉! 这么大的雨,风又是往里面灌的,煤球肯定被淋湿了!猫最怕着凉,万一感冒就不好了! 盛晴不敢再想下去。她立刻掀开被子,也顾不上换睡衣,随手抓过床边椅子上搭着的那件衬衫套在外面,就趿拉着鞋子冲出了小房间。 店里一片漆黑,只有应急指示灯发着微弱的绿光。外面的闪电不时划破黑暗,映照出货架和笼舍模糊的轮廓,雷声轰鸣不绝。 她熟门熟路地摸到墙壁开关,“啪”一声打开灯。 果然,那扇气窗大开着,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不断地泼洒进来,窗台下的地面已经积了一小滩水。 那只通体乌黑的小猫正蜷缩在湿透的猫窝里,浑身毛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看起来瘦小又狼狈。它被突然的灯光和雷声惊动,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发出微弱的,带着颤音的“喵呜”声,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另外几只猫也躲在笼舍的角落,警惕地看着这边。 “煤球!” 盛晴心疼地低呼一声,也顾不上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和溅上雨水的睡衣,快步冲过去,先是用力将那扇气窗关紧、锁死,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然后她转身,小心翼翼地靠近煤球。 “煤球,不怕不怕,是我……”她声音放得极轻极柔,怕再惊吓到它。她慢慢伸出手,先让它嗅了嗅自己的手指。 煤球认得她的气味,紧张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点,但还是抖得厉害。 盛晴不再犹豫,轻轻地将它从湿透的猫窝里抱了出来。小家伙浑身冰凉,湿透的毛发让它看起来比平时小了一圈,可怜极了。它依赖地将小脑袋往盛晴温暖的怀里钻。 盛晴抱着它,快步走到前面店铺的休息区,这里离窗户远,比较干燥。她先用干毛巾把它整个包裹起来,像裹婴儿一样,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然后轻柔地、一遍遍地擦拭它湿透的毛发,吸走多余的水分。 煤球一开始还有些挣扎,但在盛晴耐心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发出表示舒服的呼噜声。 擦得半干后,盛晴想起王姨教过她的,猫咪如果淋湿严重,最好用宠物专用的烘干箱,以免感冒。她记得烘干箱就放在储物间。 她抱着煤球,又去找出烘干箱,仔细阅读了使用说明,调到低温和弱风档,铺上干净的软垫,才小心翼翼地把煤球放进去。 “煤球乖,在这里面待一会儿,暖暖和和的,很快就干了。”她隔着透明箱门,对里面的小黑猫轻声说。 煤球感受到了温暖,在里面转了个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了。 处理好煤球,盛晴又赶紧返回猫舍,用干拖把将地上的积水拖干净,又找来几条干净的干毛巾,把被雨水打湿的猫窝和窗台里里外外都擦拭了一遍。忙完这些,她已经有些气喘吁吁,额头上也冒出了细汗。 看着重新变得干燥温暖的猫舍,和烘干箱里渐渐放松开始打盹的煤球,盛晴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她靠在墙壁上,听着外面依旧持续的雨声和渐行渐远的雷声,感觉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但心里却很满足。她保护了这些脆弱的小生命,没有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它们受到伤害。 这感觉,很好。 深夜的店铺里无比安静,她独自一人站在灯光下,守着这一方天地和里面安睡的小动物,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等到小猫完全吹干,盛晴把猫安顿好,才走回自己的小房间。 她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那个对话框。看着自己之前发出的关于工作的消息,和陈也那两条简短的回复。 窗外雨声潺潺,衬得夜更加静谧。 陈也却在这时突然发来一个视频通话请求。 盛晴被他吓了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手已经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屏幕亮起,短暂的卡顿后,陈也的脸出现在画面里。他似乎是在车里,背景是昏暗的顶灯,能看到他线条利落的下颌和微微蹙起的眉头。他那边很安静,什么杂音都没有。 然而,他的目光在触及屏幕这头的盛晴时,明显顿住了。 盛晴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头发大半还是湿的,几缕黏在额角和脸颊,发梢甚至还在滴水。身上套着那件宽大的,原本属于他的法兰绒衬衫,因为刚才的忙碌,领口歪斜,扣子也扣错位了一颗,露出里面睡衣的领子,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活脱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或者像是在外流浪无处避雨。 “你……你现在在哪儿?” 他的视线锐利地扫过她湿漉漉的头发和不合身的衣服,语气沉了下去:“不是说找到工作有地方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盛晴被他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有点懵,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恍然大悟他可能是误会了。她连忙摆手,也顾不上自己形象狼狈,急着解释:“不是!你误会了!我是在店里!我有地方住!” 她生怕他不信,还将手机摄像头调成后置,对着自己整洁的房间快速扫了一圈:“你看!这就是我住的地方!在宠物店后面!” 然后又调回前置,语速飞快地解释,因为着急,脸颊都有些泛红:“我刚才是去救猫了!店里猫舍的窗户忘了关,下雨淋湿了一只小猫,我刚把它弄干,所以才搞成这样的!我不是在外面流浪!” 她一口气说完,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来,睁大眼睛看着屏幕里的陈也,生怕他不相信。 屏幕那头,陈也沉默地看着她。他脸上的紧绷感似乎慢慢松懈了下去,蹙起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他靠在车座椅背上,镜头里能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恢复了往常那种淡淡的调子: “哦。” 就一个字。 但这一个字,让盛晴悬着的心落回了实处。他信了。 尴尬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慌乱,解释得有多语无伦次。她抬手想理一理自己乱七八糟的湿发,手指碰到冰冷湿润的发丝,更觉窘迫。 “……那个,我没事了。就是……就是一只猫而已。”盛晴不知道该说什么,声音越来越小。 陈也的目光似乎移开了,落在了她身后那扇小窗户上,窗外是朦胧的雨夜。 “雨很大吗?”他问。 “嗯,刚才打雷,挺吓人的。”盛晴老实地回答,也看了一眼窗外,“现在小点了。”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盛晴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格外清晰。 她鼓起勇气,也想找点话题,问道:“你还在路上?” “嗯。”陈也应了一声,镜头晃动,他似乎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个地方避雨。” “哦。”盛晴低下头。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你在哪里,接下来要去哪儿,但都觉得唐突,最后只说:“那你注意安全。” “知道。” 陈也的回答依旧简短。 通话似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但谁都没有先挂断。最终,还是陈也先开了口: “去把头发擦干,睡觉。” “好。” “挂了。” 话音落下,屏幕暗了下去,恢复了聊天对话框的界面。 盛晴还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愣了几秒钟,才慢慢放下手臂。 窗外雨声似乎变得更温柔了些。她拿起床边那条干毛巾,盖在头上,慢慢地、一下下地擦拭着湿发。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被一种酸涩又带着点甜意的情绪填满了。 他打视频过来,是因为担心她吗? 盛晴想不明白。 第13章 第 13 章 平静的日子像溪水般流淌,盛晴在“暖暖宠物之家”渐渐找到了生活的节奏。她熟悉了店里的每一项工作,送宠物时也能更从容地应对各种路况,也能和挑剔的客户耐心沟通。 王姨和李叔待她极好,不仅提供食宿,偶尔做了好吃的也会给她留一份,让她恍惚间有种回到某个正常家庭的错觉。 一个平静的午后,她刚给一只调皮的金毛洗完澡,正用吹水机给它吹干毛发,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姐姐”两个字,盛晴的好心情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她这个姐姐,比她大五岁,早年为了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匆匆嫁到了邻省一个更偏远的县城,平时联系并不多。 盛晴擦了擦手,走到店外相对安静的地方,接通了电话。 “喂,姐。” “晴晴啊,”姐姐盛玲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久违的亲热,却让盛晴心里咯噔一下,“在哪儿呢?最近怎么样?” “我在榕城,找了份工作,挺好的。”盛晴语气平静,带着戒备。 “榕城?跑那么远干嘛?”盛玲抱怨了一句,随即切入正题,“晴晴,姐跟你说个事,我这不是怀孕了嘛,预产期就在下个月。你姐夫工作忙,婆婆身体也不好,到时候坐月子、带孩子,肯定忙不过来。” 盛晴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她没有接话。 盛玲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看,你现在反正也没正经事做,不如来姐这儿住段时间,帮姐带带孩子,做做饭。也就几个月功夫,等孩子大点就好了。姐也不会让你白干,到时候给你点零花钱……” 果然。 一股冰冷的失望和难以言喻的愤怒涌上盛晴的心头。原来所谓的关心,不过是又一个需要她牺牲和付出的陷阱。 她打断姐姐的话,说道:“姐,我有工作了,走不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盛玲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不悦:“什么工作能比亲姐姐生孩子重要?不就是给人打工吗?辞了不就完了!你来帮我带孩子,不比你在外面看人脸色强?” “我看人脸色是我自己挣的,我踏实。”盛晴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而且,王姨李叔对我很好,我不能说不干就不干。” “王姨李叔?叫得倒亲!外人能比自家人亲吗?”盛玲的语气变得尖刻,“盛晴,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翅膀硬了,家里人都使唤不动你了?爸妈让你去帮小朗你不去,现在我让你来帮帮我你也不来?你怎么变得这么自私!” “我自私?”盛晴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字字清晰,“姐,当初你为了离开家里,不管不顾地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你考虑过家里吗?你现在过得不如意了,又想把我拉过去,给你当免费保姆?凭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想安排我的人生?!” 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胸口剧烈起伏,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盛晴只能听到盛玲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盛玲才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好,好得很!盛晴,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电话被狠狠挂断。 盛晴握着手机,站在午后的阳光下,却觉得浑身发冷。她靠在店外的墙壁上,慢慢滑坐到台阶上,将脸埋进膝盖里。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家人永远是这样?好像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满足他们的需求。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略带怯生生的少年声音在旁边响起:“姐姐……你没事吧?” 盛晴猛地抬起头,慌忙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湿意。 面前的少年是王姨和李叔的儿子,李星聿。少年眉目如画,眼里是亮晶晶的,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手里还拿着一个篮球,脸上带着介于懵懂和关切之间的神情。他刚放学回来。 “我没事。”盛晴站起身,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星聿放学了?” “嗯。”李星聿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在跟人吵架……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没有,一点家里的事。”盛晴不想多说,转移了话题,“快进去吧,王姨估计饭都做好了。” 晚饭时,盛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什么食欲。王姨和李叔交换了一个眼神,大概猜到了些什么,但体贴地没有多问。 李星聿倒是很活跃,一边吃饭一边抱怨今天的数学题有多难。“妈,我们下周要月考了,最后那道大题我根本看不懂,我们数学老师讲得又快……” 王姨瞪了他一眼:“听不懂就多问!光抱怨有什么用?” 李星聿瘪瘪嘴,目光落到一直沉默的盛晴身上,眼睛一亮:“诶!晴姐,你不是刚高考完吗?数学肯定还没忘吧?能不能教教我?” 盛晴愣了一下。 帮别人辅导功课,这她倒是没想过。 “我可能也不太会,怕讲的不好。”她有些不好意思。 “试试嘛,晴姐!你就帮我看一眼!”李星聿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看着她,活像个小狗。 盛晴看向王姨和李叔,王姨说:“小盛,你要是有空就指点他一下,这小子数学是弱项,我们俩又都不懂。” 盛晴不好再推辞,点了点头:“那我试试看,就是不一定能讲明白。” “太好喽!谢谢姐姐!” 李星聿高兴地绕到盛晴身边的一侧,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饭后,李星聿迫不及待地把试卷摊开在茶几上,指着那道让他头疼的函数题。盛晴拿起笔,仔细看了起来。题目确实有些难度,但她静下心来,一步步推导,高中三年的知识慢慢在脑海中复苏。 她讲得很慢,尽量用李星聿能理解的语言,一边讲一边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李星聿一开始还皱着眉头,听着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这一步转换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恍然大悟,看向盛晴的眼神里带上了明显的崇拜,“晴姐,你讲得比我们老师还清楚!” 盛晴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很有成就感。原来,她学到的知识,也是可以帮助别人的。 一整个下午,李星聿一有不懂的题目就来问盛晴,盛晴也乐于帮他解答。这种通过思考解决问题的感觉,让她久违地感受到了学习的乐趣。 王姨和李叔看着儿子学习积极性提高,和盛晴相处得也越来越融洽,心里十分高兴。 晚上,王姨把盛晴叫到一边,将一个很厚实的信封塞到她手里。 “小盛,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我和老李商量了一下,给你加了一点。你来了之后,店里确实轻松了不少,星聿那小子也肯用功学习了,多亏了你。” 盛晴捏着那个信封,厚度明显超出了她的预期,她连忙推拒:“王姨,这太多了!我本来就拿着工资和提成,还住在店里……” “拿着!”王姨态度坚决,握住她的手,“这是你应得的。你干活踏实,又肯用心,还帮我们照顾星聿,我们心里有数。以后啊,辅导星聿功课也算你工作的一部分,这钱你拿着,安心在这干。” 盛晴看着王姨真诚的眼睛,鼻子一酸,眼眶又热了。她不再推辞,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哽咽:“谢谢王姨,谢谢李叔。” “谢啥,傻孩子。”王姨拍拍她的肩膀,眼神慈爱,“快去歇着吧。”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盛晴看着那个装着工资的信封,心里涨得满满的。这是她靠自己的劳动和付出换来的,干干净净,踏踏实实。而且,比她预想的还要多。距离她上大学的梦想,又近了一小步。 门外传来李星聿欢快的声音:“姐姐!我妈切了西瓜,快出来吃!” “来了!”盛晴应了一声,擦掉眼角的湿润,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走出房间,看到客厅里,王姨端着果盘,李叔在看报纸,李星聿正拿着最大的一块西瓜递给她。暖黄的灯光下,这一幕平凡而温馨。 她付出劳动,得到尊重和回报;她帮助别人,收获感谢和依赖。没有无休止的索取,没有理所当然的压榨。这才是她想象中的,家的样子。 这感觉,温暖而踏实,是她十八年人生里,从未如此清晰感受过的幸福。 第14章 第 14 章 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光线透过橱窗,在擦得锃亮的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温暖的光斑。盛晴正蹲在货架前清点猫粮的库存,嘴里念着数字,手里拿着本子记录。 店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汽车引擎声,不同于寻常顾客的车辆。盛晴并未太在意,直到那声音在店门口停下,随后,熟悉的车门开关声让她的动作一顿。 她抬头望向门口。 玻璃门被推开,风铃轻响。逆着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简单的深色T恤和工装裤,脸上依旧架着那副墨镜,不是陈也又是谁。 他似乎风尘仆仆,身上带着远方旅途的气息,但步履从容。他的目光在店内扫过,很快便落在了蹲在货架旁的盛晴身上。 盛晴愣住了,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她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他。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怎么是你……”她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你怎么会来这里?” 陈也摘下墨镜,别在领口,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他走到盛晴面前,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扫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记录本和周围的环境。 “路过。”他言简意赅,语气听不出情绪,“看导航附近有宠物店,顺道过来看看。” 这个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却又透着点刻意。榕城这么大,他偏偏“顺道”到了这家并不算起眼的社区宠物店。 盛晴还没想好该怎么接话,陈也已经从随身的斜挎包里,拿出了一个用深色包装纸包裹的盒子,递到她面前。 “给你的。” 盛晴更懵了,看着那个盒子,没有立刻去接。 “给……给我的?为什么?” 陈也的手悬在半空,语气依旧平淡:“拿着。” 盛晴迟疑地接过盒子,入手有些沉。她低头看着包装,心里满是疑惑,还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这太突然了。 “打开看看。”陈也说。 盛晴依言,小心地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个黑色的硬质纸盒。掀开盒盖,一台黑色的相机静静躺在防震海绵里,旁边还配着一个看起来就很专业的镜头。品牌标志她认得,是那种很贵的,专业摄影师才会用的牌子。 她倒吸一口凉气,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陈也:“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她像是捧着个烫手山芋,立刻就想把盒子塞回给他。 陈也似乎料到了她的反应,手插在裤袋里,并没有接。 “不贵,入门款。” “那也不行!”盛晴态度坚决,眉头蹙起,“平白无故的,我怎么能收你这么贵的东西?你帮我那么多,我都还没还你人情呢……” “生日礼物。”陈也打断她的话。 盛晴再次愣住,眼睛睁得更大了:“你……你怎么知道的?”她的生日确实快到了,就在下周末。但她从未跟他提过。 陈也的目光掠过她惊讶的脸,看向窗外,语气没什么起伏:“上次在车里,看你身份证,瞥了一眼。” 原来是这样。盛晴想起来了,那次爆胎后在他车上,他确实看过她的身份证。可他居然就记住了?还特意准备了礼物?这完全超出了她对陈也这种性格的人的认知。 看她还是愣着,陈也补充道:“我看你上次,不是挺喜欢拍风景?有个相机方便点。路上看到什么,猫也好,狗也好,或者别的,都能记下来。” 他提到了煤球,提到了元宝。盛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记得她跟他提过的,关于这只猫和那只狗的事。他也理解了她想要记录下那些美好瞬间的心情。 这份礼物,不再仅仅是贵重的物质,而是带着一种被看见、被理解的温度。 盛晴抱着相机盒子的手,不再那么坚决地想推出去。她低头看着那台黑色的相机,金属机身泛着冷硬的光泽,却又仿佛蕴含着无限可能。她确实想要一台相机,哪怕只是最普通的也好。 “我……”她声音低了下去,我还是觉得太贵重了……” 陈也看着她,郑重其事地说:“让你拿着就拿着。不喜欢就扔了好了。” 他这么说,盛晴反而不好再推辞了。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盛晴终于不再挣扎,将盒子抱在怀里,低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陈也点了点头,像是完成了一件任务。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盛晴觉得收了人家这么贵重的礼物,干站着实在不好,便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那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等我以后……也好给你回个礼。” 问完她就有点后悔,觉得这话听起来太刻意,可陈也却似乎并不介意,很自然地回答:“十二月二十四号。” 盛晴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脱口而出:“圣诞节前一天?是平安夜啊。”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那很好啊,平安夜,你这辈子都会平平安安的。” 她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带着一种纯粹的祝愿。 陈也看着她,随即,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 他笑了。 这笑容驱散了他眉眼间的疏离和风霜感,让他整张脸都变得生动起来,像是阴霾天空突然透出的阳光,明亮又带着点难得的少年气。 盛晴看呆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没想到会是这样……好看。 “借你吉言。”他笑着说,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那笑容短暂地绽放后,便慢慢收敛,但他眼底残留的暖意还未完全散去。他重新戴上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 “我该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会接的。”他冲她摆了摆手,没再多说,转身便推开店门,走向那辆灰绿色的越野车。 盛晴还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相机盒子,站在原地,看着他上车,发动引擎,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消失在街角。仿佛他从未出现过,只有怀里真实的重量和脑海中那个明媚的笑容,证明着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阳光给街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她低头,轻轻抚摸着相机的外壳,心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情绪,缓缓流淌。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受。 但她希望如此,希望平安夜出生的陈也,要一生平安顺遂。 第15章 第 15 章 怀里相机的重量真实而温暖,如同她此刻鼓噪的心跳。看着那辆灰绿色的越野车即将汇入车流,一种冲动让盛晴脱口而出: “陈也!” 听到盛晴的喊声,他的车停住,车窗降下,陈也探出头来。 见他停下,盛晴抱着相机盒子,快步走到店门外,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带着暖意。她仰头看着他,因为刚才的小跑和紧张,脸颊有些微红。 “你……你赶时间吗?如果不急的话,我请你喝杯东西吧?就在隔壁,有家咖啡厅。” “我现在自己挣钱了。” 这话说出来,带着一种稚气的认真,让陈也准备拒绝的话停在了嘴边。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沉默了几秒,然后“嗯”了一声,解开安全带下车。 “走吧。” 咖啡厅就在宠物店隔壁几步远的地方,装修是简约的工业风,绿植点缀其间,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这个时间点,人不多,很安静。 盛晴让陈也先找位置坐下,自己则走到柜台前。看着菜单上那些花哨的饮品名称和价格,点了一杯她平时喝的最多的橙汁,还有一杯卖的最好的美式咖啡。 “就要这个,谢谢。”她拿出手机,熟练地扫码付款。然后端着托盘走到窗边的卡座,陈也正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街道,侧脸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 “给你的,美式,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盛晴将咖啡推到他面前,自己则在对面坐下,手里捧着那杯冰凉的橙汁。 陈也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面前的咖啡,又看向她手里的果汁。“你就喝这个?” “嗯,”盛晴点点头,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果汁,“我不太喝咖啡,觉得苦,但他们都说这里的咖啡很好喝,我就想让你尝尝。”她实话实说,没有不好意思。 陈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咖啡厅里轻柔的背景音乐在流淌。 盛晴的手指摸着冰凉的玻璃杯壁,想着该找些什么话题。她不想让气氛太尴尬。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她问。 “往南走,去边境线转转。”陈也回答得很简单。 “哦。”盛晴应了一声,心里有些羡慕那种天高地远的自由。 沉默再次降临。过了一会儿,陈也放下咖啡杯,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忽然问道:“想好去哪儿上大学了吗?” 盛晴几乎没有思考,答案就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决绝:“越远越好吧。” “我要离家远远的。” 陈也看着她低垂的头顶,没有流露出同情或惊讶,很平静地继续问:“具体呢?有目标吗?” 盛晴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又带着点憧憬:“或许……海城吧。”她顿了顿,像是在脑海中勾勒那个遥远海滨城市的模样,“听说那里的海很蓝,天空也很开阔,风景应该很好。” 这是她仅有的,从别人口中和网络上拼凑出来的印象。对一个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女孩来说,一个靠海,遥远而美丽的城市,似乎就是“远方”最好的代名词。 “海城不错。”陈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又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你预估分多少?” 盛晴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有些不确定地说:“大概……六百多分吧。具体多少我也不清楚,当时考完就没敢对答案。”高考结束后的那段日子,她被家庭的纷扰和生存的压力裹挟,根本无暇去纠结分数。 “六百多?”陈也的语气里难得地带上了明显的讶异,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孩。她穿着简单,甚至有些土气,看起来和“学霸”这个词毫不沾边。 “原来你成绩这么好。” 被他这么直白地夸奖,盛晴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发烫,小声辩解:“也……还可以吧。主要是理科还行。反正现在成绩还没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考多少,等到时候出了再说。” 她心里其实也没底,那个“六百多”更像是一个美好的期望和自我安慰。 陈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阳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阴影。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眼看向她:“等出分了,报志愿的时候可以找我。” “这方面,我还算专业。” 盛晴惊讶地看着他。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帮忙。报志愿对她来说,是一件复杂又陌生的事情,她原本只打算自己胡乱研究一下,或者问问老师。 “真的吗?”她眼里流露出惊喜,“那……那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陈也言简意赅,“到时候把分数和意向发我就行。” 他的承诺像一颗定心丸,让盛晴对那个模糊的未来,瞬间清晰和安心了不少。她看着他,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好!谢谢你,陈也!” 陈也看着她明媚的笑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才默默地移开,重新端起了咖啡杯。 窗外的阳光依旧刚刚好,咖啡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盛晴小口喝着果汁,对于未来的那些不确定,因为陈也的一句承诺,而变得清晰温暖。她甚至开始偷偷想象,在海城那样一个靠海的城市,会有着怎样的生活和际遇。 这份短暂的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咖啡厅的门再次被推开,风铃急促地响动。一个穿着花哨衬衫、头发染成夸张黄色的年轻男人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目光在店内逡巡,最后死死锁定在盛晴身上。 盛晴不认识那个人,但那个人却像是认识她。那黄毛没走过来,而是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划拉着。 陈也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不速之客。他没什么表情地放下咖啡杯,目光平静地扫了那个黄毛一眼,那眼神没什么温度,却让原本还想凑近点的黄毛讪讪地缩回了门口。 咖啡厅的店员好心上前,询问那人需要点什么喝的,却被那黄毛不可一世的骂了回去。 店员不再管他,转身叫来了店长。 “您好,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店长一脸平静地问道。 那黄毛也是爱答不理。 盛晴总觉得那人好像不怀好意似的,就想赶紧离开,于是问陈也,“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出去走走怎么样?” 陈也点点头,拿好手机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可还没来得及离开座位,盛情就看到了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朝着这边赶过来。 咖啡厅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门被“嘭”地一声用力推开,盛朗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那个报信的黄毛。 “盛晴!你果然躲在这儿!”盛朗一眼就看到了她,声音尖利,引得咖啡厅里其他几桌客人都侧目看来。他几步冲过来,完全无视了坐在盛晴对面的陈也,伸手就要去抓盛晴的胳膊,“你给我出来!”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盛晴的瞬间,陈也动了。 他甚至没有站起身,只是手臂一抬,就精准地格开了盛朗的手,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然后,他从容地站起身。 他个子很高,站起来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将盛晴完全挡在了自己身后。盛晴看着眼前宽阔的脊背,仿佛一道突然立起的屏障,将她与对面的喧嚣和恶意隔绝开来。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沐浴露和阳光的味道,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包裹了她。 “你他妈谁啊?滚开!这是我们家的家事!”盛朗被拦住,怒火更炽,仰头瞪着陈也,语气嚣张,但眼神里还是闪过一丝忌惮。 陈也垂眸看着他,眼神淡漠,声音带着一种强大的力度:“有话,站这儿说。我记得我上次教训过你了啊?怎么还是不长记性?”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盛朗像是被点燃的炮仗,指着陈也身后的盛晴破口大骂,“盛晴!你个白眼狼!爸妈白养你了!姐姐让你去帮忙你不去,自己跑到这儿跟野男人鬼混!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盛家管不了你了?!” 他的话语粗俗不堪,引得周围的客人纷纷皱眉。 盛晴在陈也身后,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反驳,却感觉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难堪、愤怒、还有摆脱不掉的悲哀,几乎要将她淹没。 而这时,背对着她的陈也,突然转过身,用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他的手心温热,带着一层薄薄的茧,触感有些粗糙,却异常暖和。盛朗那些污言秽语变得模糊而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只剩下嗡嗡的噪音。 盛晴抬起头,只能看到他线条硬朗的侧脸和下颚。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告诉她:不想听,就不用听。 盛朗还在外面跳脚大骂,什么“断绝关系”、“以后别再进盛家门”之类的狠话不断抛出,但盛晴已经听不真切了。她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双捂住她耳朵的温暖而有力的手上。 不知过了多久,盛朗大概是骂累了,或者是发现陈也根本不为所动,而他自己也成了众人瞩目的笑话,最终狠狠撂下一句“盛晴你等着!”,便带着黄毛悻悻地离开了咖啡厅。 门再次关上,陈也的手缓缓放下,重新插回裤袋。他转过身,看向盛晴。 盛晴还沉浸在那种被庇护的安全感里,眼眶有些发红,但并没有哭。她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谢谢,却又觉得这两个字太轻。 “没事了。”陈也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开始泛黄,傍晚将至。 “我该走了。”他说。 “别走!” 几乎是下意识的,盛晴伸手抓住了他的小臂。她知道自己这样很没出息,刚建立起来的底气在家人出现的瞬间似乎就土崩瓦解。她害怕他走了,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又会卷土重来。 陈也的脚步停住,低头看着她拽住自己胳膊的手。他没有甩开,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盛晴仰着头,眼睛里带着未散的惊悸和恳求:“能不能……再待一会儿?”她知道这个要求很任性,他很忙,他要去很远的地方。 陈也目光沉静地看向她,对她许下了一个承诺: “我不会走远。你需要的时候,打电话,我就会出现。” 盛晴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她相信他。他说会出现,就一定会。 她抓着他胳膊的手指,一点点松开。 然后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盛晴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向那辆灰绿色的越野车,然后开车离开。 望着那辆车越走越远,盛晴也默默拿上手机回了宠物店。 店里已经临近打烊,没有客人了,那几只要洗澡的宠物也都被主人接了回去。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盛晴闻到一股浓浓的饭香。 王姨已经做好了饭,给她发微信叫她过去吃。 盛晴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换好衣服出去。 但陈也并没有如他所说的立刻“往南走”。他在手机上搜索了片刻,然后发动车子,在附近转了一圈,最终将车停在了一家民宿门口。这里离盛晴打工的宠物店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如果她有事,他可以很快的赶到,陈也想。 他走进民宿,办理了入住手续。房间在二楼,有一个小阳台。他站在阳台上,正好能远远望见“暖暖宠物之家”那个醒目的招牌。 他确实不放心。那个叫盛朗的小子,眼神里的混不吝和偏执,不像会轻易罢休的样子。他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面对可能再次袭来的风雨。 陈也靠在阳台栏杆上,点燃了一瓶香薰蜡烛,烟雾在傍晚的微风中缓缓散开。他目光沉静地望着那个方向,心里第一次对某个地方,某个人,产生了一种名为牵挂的情绪。 第16章 第 16 章 回到宠物店,熟悉的味道包裹上来,稍稍驱散了盛晴心头的滞闷。她抱着那个装着相机的盒子,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回自己的小房间。 房间里还残留着午后阳光晒过的暖意,她把相机盒子轻轻放在床尾。目光落在上面,陈也挡在她身前的高大背影,和他那双温热粗糙的手,仿佛还在眼前。 “姐姐!吃饭啦!”李星聿清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 盛晴用力揉了揉脸颊,努力扯出一个看起来自然的笑容,才应声出去:“来了!” 晚饭是王姨做的家常菜,红烧排骨、清炒时蔬和紫菜蛋花汤,香气扑鼻。王姨和李叔一如往常地聊着店里的琐事,听着他们絮絮叨叨地话,盛晴心里踏实了不少。 她安静地坐在桌前,拿着筷子,却有些食不知味。碗里的米饭只扒拉了几口,排骨也只勉强吃了一块,就觉得胃里堵得慌,再也咽不下去。盛朗那些模糊刺耳的骂声,还有他狰狞的嘴脸,总是不合时宜地在脑海中闪现。 “小盛,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吗?”王姨细心,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没有没有,很好吃。”盛晴连忙摇头,努力又塞了一口米饭,却咀嚼得异常缓慢,“可能就是……下午喝了杯凉的果汁,有点不太舒服。” “那喝点热汤暖暖胃。”李叔给她盛了碗汤。 “谢谢李叔。”盛晴小口喝着汤,暖流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心底的寒意。她又坐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胃口,便放下筷子,轻声说:“王姨,李叔,我吃饱了,有点累,想先回屋歇会儿。” “行,快去歇着吧,要是不舒服就别硬撑。”王姨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心疼地说。 盛晴点点头,起身离开了饭桌。回到小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温馨的声响,她靠在门板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她走到床边,看着那个相机盒子,却没有勇气打开。这份礼物太贵重,承载的善意和理解也太重,反而让她在面对家人的不堪时,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羞耻。 夜色渐深,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盛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她晚上没吃多少,现在确实饿了。 而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姐姐,你睡了吗?”是李星聿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吵到她。 盛晴有些意外,起身打开门。门外,李星聿穿着睡衣,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号超市塑料袋,里面装满了各种零食,薯片、饼干、巧克力、果冻,还有几瓶饮料。 少年看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袋子往她面前递了递:“姐姐,我看你晚上没吃多少东西,现在肯定饿了吧?我存货还挺多的,分你一点。” 盛晴看着那一大袋零食,又看看李星聿带着点腼腆和关切的眼神,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戳了一下,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冲得她鼻尖发酸。她努力克制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谢谢……”她接过袋子,声音有些哽咽。 李星聿挠了挠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姐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盛晴一愣,抬起头:“为什么这么说?” “我下午放学回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你在咖啡店那边哭了。虽然离得远,但我感觉你好像很难过。” 原来他看见了。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少年,其实有着细腻的观察力。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零食袋,沉默了几秒,轻声说:“没什么,就是……一些家里的事。”她不想多说,那些糟心事不应该污染了这个单纯少年的世界。“你别操心,我能处理。” 李星聿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没再追问,只是很认真地说:“姐姐,你要是需要帮忙,或者想找人说话,可以找我。我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我可以陪你打游戏,或者……听你说说话。” 他笨拙的安慰让盛晴忍不住破涕为笑,心里沉重的冰块仿佛融化了一些。 “好,谢谢你,星聿。” 气氛缓和了些。盛晴不想让话题一直围绕着自己的烦恼,便主动问道:“你呢?今天作业写完了吗?有没有哪里不懂的,现在可以问我。” 李星聿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这么晚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作业写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我自己能搞定。”他像是生怕打扰她,往后退了一步,“那姐姐你早点睡,晚安!” 说完,他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盛晴站在门口,看着少年消失在走廊尽头,又低头看了看怀里沉甸甸的零食袋。她关上门,将袋子放在桌上,从中拿出一包薯片,拆开。 咸香的滋味在嘴里弥漫开。很普通的口感,此刻却仿佛带着抚慰人心的魔力。 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模糊的轮廓,又回头看看桌上李星聿送来的零食,和床上陈也送的相机。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似乎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人用宽阔的脊背为她抵挡风雨,有人用笨拙的方式送来温暖。 这感觉让她重新拥有了面对明天的勇气。她拿起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甜味丝丝缕缕地化开,一直甜到了心里。 盛晴心里的滞闷被李星聿送来的零食驱散了大半。她走到床边,目光再次落在那台黑色的相机上。 她小心地打开盒子,取出相机。金属机身冰冰凉凉的,线条流畅,握在手里有一种奇异的踏实感。她想起陈也说的,“路上看到什么,猫也好,狗也好,或者别的,都能记下来。” 她决定学着使用它。 盛晴拿出手机,在网上搜索这个相机型号的入门教程。视频里的讲解详细却有些专业术语,她看得似懂非懂,手指笨拙地在相机按键上摸索着。开机,镜头伸了出来。显示屏亮起。 她按照教程,找到查看已有照片的菜单。就在她聚精会神地研究时,手指不小心按到了一个方向键,屏幕画面猛地一跳,一张照片赫然出现在显示屏上,是一张早已存在里面的照片。 照片是自拍视角,画面中央是陈也。背景是车窗和模糊的旷野戈壁。 他单手持着这台相机,镜头对着自己。因为是逆光,午后的阳光从他身后强烈地照射进来,给他的头发和肩膀轮廓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而他的五官大部分隐藏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 但即便如此,依旧能清晰地看到他挺拔的鼻梁线条,和微微抿着的唇形。 他没有看镜头,目光落在镜头上方一点点,整个画面构图并不完美,甚至有些随意,盛晴却捕捉到了一种强烈的属于陈也的气质,自由,不羁,像旷野的风,带着一种原始而蓬勃的生命力。 她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看到他的样子,这感觉,比收到相机本身更让她心绪起伏。他试相机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为什么会留下这张照片?是忘了删,还是…… 各种猜测在她脑海里盘旋,脸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 她拿起自己的旧手机,对着相机的显示屏,将这张照片清晰地拍了下来。她盯着手机里这张“照片中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才打开微信,找到那个句号将图片发了过去。 没有配任何文字。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想告诉他,她看到了。 消息发出去后,她紧张地盯着屏幕。这一次,陈也回复得不算快,但也没有等到凌晨。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手机屏幕亮了。 他的回复很简单: 不好意思。试机,忘删了。 隔了几秒,又一条: 你删一下吧。 语气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回复道:好的,没事。 发出这句话后,她却没有立刻按照他说的去做。她退出微信,看着手机相册里刚刚拍下的那张照片。 删掉吗? 她犹豫了一下,手指在删除键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非但如此,她还默默地将这张照片备份到了云盘,又特意在手机里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将它放了进去。 一个秘密被小心地藏匿起来,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轻轻抚摸着相机冰凉的机身,这份礼物似乎变得更加特别了。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记录风景的工具,还承载了一个关于他的瞬间。 她重新拿起相机,凭着感觉对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按下了快门。 显示屏上,呈现出一片模糊的光斑,构图歪斜,曝光也不准确。 很糟糕的一张照片。 但盛晴看着屏幕,却微微笑了起来。 没关系,她可以慢慢学。 就像她的人生,也可以慢慢来,一步步走向更清晰的未来。 第17章 第 17 章 日子在忙碌中如水滑过,盛晴非常习惯这种充实而平静的生活,她可以手法熟练地给宠物洗澡美容,也能独当一面地处理大部分送货订单。 陈也送的那台相机,她偶尔会在空闲时拿出来摸索,拍下的照片从最初的模糊歪斜,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和构图,虽然依旧稚嫩,却记录下了猫猫慵懒的睡颜、狗狗摇尾的瞬间,还有王姨李叔在店里忙碌的温暖侧影。 午后,阳光正好,盛晴接到了一个送猫去隔壁城市的订单,客户是一只漂亮的布偶猫,名叫“小雪”。小雪性格温顺,被盛晴抱进铺着柔软毛巾的航空箱时,只是轻轻“喵”了一声,湛蓝如湖泊的眼睛安静地望着她。 “小雪乖,我们很快就到啦。”盛晴轻声安抚着,将航空箱稳妥地固定在副驾驶座上,然后发动了车子。 车子驶出市区,道路渐渐开阔,两旁的建筑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待开发的田地。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暖洋洋的。车载收音机里,主持人正用轻快的语调播报着新闻,偶尔穿插着几条关于高考成绩即将公布的消息提醒。 “……预计各省市高考成绩将于近期陆续公布,请考生及家长密切关注……” 主持人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盛晴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她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成绩……快要出来了。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遐想。如果分数够高,真的能去海城吗?那里的海,是不是真的像图片里那么蓝?大学校园会是什么样子?她会遇到什么样的同学和老师?混合着憧憬与忐忑的情绪在心底悄然蔓延,让她有些心神恍惚。 在她分神的刹那,车子碾过路面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洼,车身猛地颠簸了一下。紧接着,引擎盖下传来异样的“咔哒”声,随即仪表盘上的警示灯闪烁了起来,车子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速度骤然慢了下来,无论她怎么踩油门,都无济于事,最终彻底熄火,停在了这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郊区公路旁。 盛晴赶紧打上双闪,下车查看。掀开引擎盖,一股热气混合着焦糊味扑面而来。她不是专业的修理工,只能凭着之前爆胎捣鼓车子的零星经验,皱着眉头检查。线路看起来没有明显脱落,机油尺也正常……问题似乎出在更内部的地方。 她尝试着重新打火,只听启动机发出空转声,引擎却毫无反应。 “糟了……”盛晴喃喃自语,额头上急出了细汗。这里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离榕城市区更远。她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航空箱,小雪似乎感受到了不安,在里面轻轻叫唤了一声。 “别怕,小雪,没事的。”盛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安抚了一下猫咪。她拿出手机,想要求助或者查找附近的修车厂,却发现手机电量早已告急,屏幕闪烁了两下,彻底黑屏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前路茫茫,后无援手,还带着一个需要安然送达的小生命。 她靠在车门上,望着空旷的四周和渐渐西斜的太阳,心里一阵发慌。难道要在这里等到有过路车求助吗?万一等到天黑……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小雪还在等着去医院。 盛晴冷静下来。她重新打开引擎盖,仔细检查。虽然看不懂复杂结构,但她想起以前跟老师傅学车时,似乎见过类似情况。她俯身观察,发现一根油管松脱了,旁边还有个看起来能拧紧的卡扣。 她从后备箱翻出简易工具箱,找到合适的扳手,咬紧牙关,将全身力气压在扳手上。 “咔哒。”一声轻响,卡扣拧紧了。 她试着再次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熟悉的轰鸣声响起,仪表盘灯亮了! 成功了!她竟然真的修好了! 盛晴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赶紧上路。终于在天黑前将小雪安全送到了宠物医院。 “太好了,赶上了。”护士接过小雪时说,“再晚点医生就要下班了。” 顺利完成任务的轻松感让她暂时忘记了疲惫。然而当她回到车上准备返程时,才想起来手机电量早已耗尽自动关机了。 这下糟了。没有导航,她对这片郊区完全不熟悉。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郊外的路灯稀疏昏暗。她试着凭记忆开了一段,却发现越走越陌生,周围的景物完全没见过。 恐慌再次袭来。她不得不把车停在路边。 怎么办? 她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忽然想起了陈也。 想起了他曾经在河边,指着天空,随口教过她的一些辨认方向的常识。 “……晚上要是迷路了,找北极星。北斗七星勺口延伸出去,那颗最亮的就是。认准了,至少知道北在哪。” 当时她只是懵懂地听着,觉得离自己很遥远。没想到,在此刻山穷水尽之时,这点知识竟成了唯一的指望。 她记得榕城在这座城市的北边。只要一直往北走,总能回到熟悉的地方。 盛晴仰起头,在星空中仔细寻找。终于,在北方低垂的天幕上,她找到了由七颗亮星组成的北斗七星。顺着“勺口”那两颗星延伸出去的直线望去,一颗异常明亮,稳定地散发着清辉的星星孤悬在那里。 北极星。 那一刻,盛晴的心像是被注入了力量。她不再犹豫,就朝着北极星的方向,一路向北。 郊外的夜晚寂静又清凉,耳边是风吹过田野的沙沙声。北极星始终在前方低垂的天空中指引着方向,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塔。 她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但她没有停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往北走,回榕城。 终于,前方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灯火,建筑的轮廓也清晰起来。她看到了熟悉的道路标识,看到了通往市区的指示牌。 接下来的路盛晴就全都认识了,她心里一下就有底了。往宠物店的方向开时,远远就看到王姨和李叔站在店门口张望。店里的灯光温暖明亮,仿佛在等着她归来。 “小盛!你可算回来了!”王姨快步迎上来,“没事吧?怎么这么晚?” “车在半路抛锚了,不过我自己修好了。就是手机没电了,找不到回来的路。” 李叔惊讶地问:“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盛晴抬起头,望着夜空中那颗依旧清晰可见的北极星,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看星星认的路。” 第18章 第 18 章 榕城气候温和,是个适合居住的好地方。 王姨整理库房时清出几袋宠物店之前做活动剩下的猫粮狗粮,想拿去送给那个民宿老板,她记得那个老板养着许许多多的流浪猫狗。 盛晴把车停进车库,背上包回到店里。 王姨看见盛晴,刚好招呼她过来: “小盛啊,你跑一趟,把这些给前面街角那家‘闲居’民宿送过去。”王姨指了指地上那几个袋子,“他们老板人也挺好,以前帮过忙,这些给他们喂附近的流浪猫狗正合适。不远,就隔两条街。” “好嘞,王姨。”盛晴爽快地应下。她拎起那几个袋子,分量不重,便决定慢慢走过去。 城市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盛晴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看着两旁逐渐亮起的灯火,心里一片宁静。她拐过第一个街角,再往前走几百米,就是那家名为“闲居”的民宿了。 盛晴隔着老远就瞥见民宿的木质招牌,民宿门口旁边的阴影处,还靠墙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大挺拔,简单的黑色T恤勾勒出宽阔的肩线,下身是条多口袋的工装裤,一只脚随意地曲起,脚蹬着墙面。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看着远处的什么。他手里夹着一根烟,猩红的火点在渐暗的暮色里明明灭灭。 是陈也。 盛晴停下脚步,心想,他怎么在这里?!他不是说往南走了吗?怎么还在榕城?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将自己藏匿在拐角的墙壁后面。她紧紧贴着冰凉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她偷偷探出一点点视线,看向那个方向。 陈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远方,侧影显得有些孤寂。 他站在那里,本身就像一道风景。 盛晴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她不敢过去,也不知道该怎么过去。脑海里一片混乱:他为什么没走?是临时有事耽搁了?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各种猜测让她心乱如麻。 她就这么躲在墙角后,静静地等待着,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清晰。她能听到远处街道传来的车流声,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 直到陈也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口,盛晴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靠在墙上,后背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又等了几分钟,确认陈也不会再突然出来后,她才拎着袋子,快步走到民宿门口。 她将袋子交给前台的工作人员,简单说明了来意。工作人员笑着道谢,态度很友好。整个过程,盛晴都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但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向楼梯和走廊的方向,心里既期待又害怕某个身影会突然出现。 好在,直到她离开民宿,陈也也没有再露面。 回去的路上,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盛晴却不像来时那般悠闲,脚步有些匆忙,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他居然没走。 他就住在离宠物店只有两条街的民宿里。 他那天说什么“往南走”,果然是骗人的。 可他为什么要骗她?又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一个个问号像泡泡一样冒出来,却没有一个能找到答案。 她想不通,也不敢去问。难道要她发微信直接问:“陈也,我看到你在民宿了,你没走吗?” 这太唐突了,也太自作多情了。万一他只是临时有事停留一天呢?万一他根本不想让她知道他没走呢? 她想起他靠在墙边时那沉默又疏离的侧影。 他们之间,似乎总是隔着一层什么。他帮她,护她,送她礼物,给她承诺,却从不轻易透露自己的行踪和想法。 此刻的民宿房间里,陈也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消失在街角,目光深沉。 他其实看见她了。 在她拐过街角时,他就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那点笨拙的躲藏,在他眼里无所遁形。 他没有戳穿,也没有出声,配合地演完了这场戏。他不知道盛晴为什么会来这附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躲他。 或许,她并不想见到他?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有些发闷。 他收回目光,靠在窗框上。烟雾缭绕中,他望着宠物店的方向,忽然觉得,两条街的距离,似乎也有些遥远。 盛晴回到宠物店,王姨看她脸色有些不对劲,关心地问:“怎么了小盛?送个东西怎么去了这么久?脸色还这么白,不舒服吗?” “没、没有。”盛晴连忙摇头,挤出一个笑容,“就是……走得太急了,有点喘。东西送到了,那边说谢谢王姨。” “送到了就行,谢什么,都是街坊邻居。”王姨笑着说道。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屋了。” 盛晴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才感觉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她走到窗边,望向远处那家民宿的方向,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灯火。 他就在那里。 没有走远。 回到房间的盛晴,心绪依旧无法完全平静。她坐在床边,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在民宿门口看到的那一幕,陈也倚着墙的侧影,暮色中明灭的光点。 被她随手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嗡嗡震动了两下。 盛晴被吓了一跳,几乎是屏住呼吸拿起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那个她刚刚还在想着的名字,陈也。 他发消息来了?他是不是看到她了?要来质问她为什么躲着吗? 各种猜测让她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冒汗。 她指尖微颤地点开微信,然而,聊天框里弹出的并非她预想中的任何质问,而是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榕城的流浪狗,一般都集中在哪些地方?」 盛晴悬到嗓子眼的心缓缓落回原处,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巨大的困惑。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她老实地在对话框里输入: 「怎么突然问这个?」 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刚才去给民宿送东西,听前台说他们老板收养了很多流浪狗,你是在那里看到的吗?」 发出这条消息,她心里还有点忐忑,生怕暴露了自己“做贼心虚”的行踪。 她消息发出的下一秒,陈也的回复就过来了,速度很快: 「不是。随便问问。」 「来了这些天,在街上很少见到。」 他的回答简短,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盛晴看着这两行字,心里那点残余的紧张彻底消散了,转而认真思考他的问题。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来到榕城的这段时间,除了在“暖暖宠物之家”和那次送小雪去医院的路上,她好像确实没在街头巷尾见过几只流浪猫狗。 比起她以前生活的小县城,或者她路过的其他城市,榕城的街道似乎格外“干净”,很少见到那些翻找垃圾桶,或是蜷缩在角落的毛茸茸身影。 她低头回复: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我平时在店里接触的都是家养的宠物,没太注意街上。但现在想想,好像确实比别的城市少很多,挺奇怪的。」 陈也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但输入状态持续了一会儿,才发过来一条: 「嗯。」 就一个字。 然后对话就突兀地停止了,没有再继续。 盛晴看着那个孤零零的“嗯”字,他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结束得也莫名其妙。他到底是真的好奇流浪狗的去向,还是……借着这个问题,想确认些什么?或者,只是没话找话? 她猜不透。 盛晴摇摇头决定不再多想,眼下更重要的是即将公布的高考成绩。 此时此刻,民宿房间里的陈也正站在窗边,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刚才下楼,状似无意地走到前台,问了那个值班的年轻女孩:“刚才来的那个女生,是做什么的?” 女孩抬起头,认出他是住客,笑着回答:“哦,您是问宠物店那个小姑娘啊?她是来给我们老板送些猫粮狗粮的,我们老板心善,经常收留附近的流浪猫狗。” 陈也点了点头,随口又问了一句:“我来这儿住了几天,好像没在附近看到什么流浪狗。” 女孩一边整理着台面上的东西,一边说:“这个啊……我们也不太清楚,可能都被老板妥善安置在别的地方了吧?或者被其他好心人收养了?反正我们老板确实经常弄些粮食回来。” “嗯,谢谢。”陈也没再追问,转身上了楼。 陈也想,一个民宿老板,能收养多少流浪狗?能让一个城市的流浪动物数量明显减少?这听起来……有些过于理想化了。 他点开盛晴的微信,原本想直接问她对那家民宿老板了解多少,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突兀和刻意。 盛晴的回复证实了他的观察,榕城的流浪动物确实异常稀少。 这很不寻常。 望着窗外榕城的夜色,这座城市看起来平静温馨,但过于“干净”的街道,却透着一丝说不清的怪异。 他想不通,但一种职业的敏感度让他觉得,这事似乎没那么简单。 他留在这里,原本只是因为不放心盛晴那个混账弟弟再来找麻烦,现在却意外地发现了这座城市一个隐藏的秘密。 第19章 第 19 章 前一天的经历让盛晴心绪起伏,加上在店里忙碌的疲惫,她晚上睡得很沉,连手机最后几点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都未曾察觉。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来,她伸了个懒腰,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想看看时间,才发现手机早已没电。 插上充电器,开机。屏幕亮起后,微信的消息提示音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除了王姨发的今日工作安排,最顶上的一条,赫然来自陈也。 发送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多。 「明天有空吗?见一面。」 简单的几个字,没有任何表情符号,却让盛晴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他主动约她见面?是因为昨天她躲他的事情吗?还是因为那个关于流浪狗的问题? 她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脑子里飞快地组织着语言。是该假装自然地答应,还是该先试探一下他的意图?犹豫再三,她最终还是删删改改,回了一句: 「上午店里忙完应该有空。怎么了?」 消息发出去后,她便开始心神不宁地等待。洗漱,吃早饭,帮忙打扫店面,给宠物添水添粮……每一个间隙,她都会忍不住看一眼手机。 然而,对话框静悄悄的,陈也那边没有任何回复。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他为什么不回?是没看到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现在后悔发出这个邀请了?各种猜测像小虫子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回复得太冷淡,或者不该多问那句“怎么了”。 临近中午,店里暂时清闲下来。盛晴看着依旧毫无动静的手机,一种冲动让她再也按捺不住。她走到店外安静的角落,拨通了陈也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的等待音每响一下,她的心跳就加快一分。 就在她以为电话可能不会被接听时,那边突然通了。 “喂?”陈也低沉的声音传来,背景似乎有些空旷的风声。 “喂……是我,盛晴。”她有些紧张地开口,“我……我看到你发的消息了。你……想什么时候见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他清晰地说道: “现在。” “啊?”盛晴一愣,没反应过来。 “我现在就在你店门口。” 盛晴头脑发蒙。她扭头看向店外,果然,那辆熟悉的灰绿色越野车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路边!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陈也的手臂搭在窗沿上,目光正望向她这边。 “我……我马上出来!”盛晴几乎是脱口而出,也顾不上多想,挂了电话就转身往店里冲。 她甚至忘了自己身上还穿着沾了宠物毛发的围裙,脚下踩着的还是那双在室内穿的软底拖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来了,就在外面! 她手忙脚乱地解下围裙扔在一边,冲到洗手池边胡乱掬起冷水拍在脸上,然后用袖子擦了擦脸,就快步走出了店门。 午前的阳光有些晃眼,她眯着眼走到车旁,隔着车窗看向里面的陈也。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棉质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看起来比昨天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些随性。 “上车。”陈也看着她,言简意赅。 “哦,好。”盛晴去拉副驾驶的门,手刚碰到门把手,陈也的声音再次响起: “鞋。” 盛晴动作一顿,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脚上还穿着那双格格不入的室内拖鞋,脚趾有些窘迫地蜷缩了一下,脸颊瞬间爆红。 “我……我回去换!”她几乎是冲回店里,在王姨和李叔略带诧异的目光中,飞快地换上平时外出的运动鞋,又深吸了几口气,才再次走出来。 这次她没再出什么状况,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车里依旧是她熟悉的,干净的松木混合着淡淡香草的味道。 陈也等她系好安全带,便发动了车子。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盛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忍不住小声问:“我们……要去哪儿?” “换个地方。”陈也目视前方,声音平静,“这里不方便说话。” 不方便说话?盛晴心里更加疑惑了,同时也有些忐忑。他到底要跟她说什么?这么郑重其事。 车子没有在市区停留,而是径直朝着城郊的方向开去。大约半个小时后,驶离了主干道,拐进了一条环境清幽的小路,在一片开阔的,靠近河岸的露营地停了下来。 这里风景很好,绿草如茵,河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远处已经支起了几顶颜色各异的帐篷,有家长带着孩子在草地上玩耍,也有三五好友聚在一起烧烤闲聊,空气中充满轻松惬意的氛围。 陈也停好车,率先下了车。盛晴跟着下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她没想到陈也会带她来这种地方。 “来这里……干什么?”她走到他身边,忍不住又问了一次,声音在开阔的环境里显得更小了。 陈也转过身,面对着她,河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阳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点。他看着她,很平常地说: “没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嬉笑的人群,又落回到她带着困惑的脸上: “就是想找你聊聊天。” 这话像一阵温柔的风,拂过盛晴的心湖,荡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她预想了各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他如此大费周章地把她带到这里,仅仅是因为……想和她聊聊天? 她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得格外清晰的侧脸,忽然觉得,此刻的他,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真实。 盛晴的心跳有些快,最初的慌乱和紧张,已经被陈也那句出人意料的话渐渐抚平。她看着他在阳光下的侧脸,心里那些盘旋的疑问终于还是忍不住冒了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轻轻的,试探问道:“你……不是说要往南走吗?怎么还在榕城待着?” 陈也的目光从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收回,落在她带着好奇的脸上。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示意她跟着,沿着河岸慢慢往前走。 脚下是松软的草地,耳边是潺潺的水声和远处模糊的欢笑声。 走出一段距离,找到一处有树荫遮蔽的河滩,陈也才停下脚步,很随意地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然后才抬眼看向她: “觉得这儿还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的青山绿水,“有山有水,气候也舒服,就多留几天。”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却又带着点儿敷衍。榕城确实不错,但对他这样一个习惯了四处漂泊,追寻极致风景的人来说,真的足以让他停下脚步吗? 盛晴心里并不完全相信,但她看得出他不想深谈,便也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在他旁边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双手抱着膝盖,目光也投向缓缓流淌的河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风轻轻吹过,带来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不远处一个年轻家庭的笑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一对父母正带着他们年幼的女儿和一只活泼的金毛犬在草地上玩耍,金毛叼着飞盘,欢快地跑动着,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陈也看着那只金毛,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转过头,看向盛晴,话题突兀地跳转了回去: “你之前说,榕城的流浪猫狗很少?” “嗯?”盛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继续昨晚那个没头没尾的话题。她点点头,“是啊,我来了这么久,除了在店里,在外面确实没怎么见过。比我们老家那边少太多了。” 她蹙起眉,也感到有些奇怪:“按理说,城市这么大,流浪动物应该不少才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也的目光变得有些深沉,他望着远处那只被主人抚摸着的金毛,声音低沉:“确实不太寻常。” “一个城市的生态,不该是这样的。” 盛晴看着他专注思索的侧脸,心里隐约觉得,他留下或许并不完全是因为这里的风景。但她只是个刚来这里不久的外地人,对这座城市的了解浮于表面,无法提供更多线索。 “也许是被管理得很好?或者有什么民间组织在默默收容?”她只能凭着猜测说道。 陈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问道:“饿了吗?” “啊,是有点。”盛晴老实地回答,早上忙得都没好好吃东西。 “等着。”陈也说完,转身朝停车的方向走去。没过多久,他提着一个保温箱和一个小巧的便携烧烤架回来了。 盛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利索地架好烤架,从保温箱里拿出串好的肉串、鸡翅和一些蔬菜。他竟然连这些都准备好了。 “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些?”她忍不住问。 “早上。”陈也头也没抬,专注地生火,动作熟练,“顺便。” 他说的云淡风轻,但盛晴心里却微微一动。他约她见面,还特意准备了野餐的食物……这真的只是“顺便”吗。 炭火很快生好了,肉串放在烤架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诱人的香气随着烟雾弥漫开来。陈也翻动着肉串,神情专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盛晴坐在旁边,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那种微酸的暖流再次涌了上来。 “给。”陈也将几串烤得金黄焦香、撒好了孜然和辣椒面的肉串递给她。 “谢谢。”盛晴接过来,小心地吹了吹,咬了一口。外焦里嫩,味道竟然出奇的好。 “好吃。”她由衷地称赞,眼睛亮亮的。 陈也看了她一眼,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没说话,自己也拿起一串吃了起来。 两人就坐在河边的树荫下,听着水声,吃着烧烤。偶尔有微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他们没再谈论那些令人困惑的话题,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这里的风景,比如烧烤的火候,比如店里那些调皮又可爱的小动物。 大部分时间是盛晴在说,陈也在听。 他话很少,但会在她停顿时,给出简短的回应,或者提出一个新的问题,让她继续说下去。 这顿简单的午餐,吃得格外漫长而惬意。 吃完后,陈也收拾好残局,将垃圾都打包带走。 “走吧,送你回去。”他站起身,对盛晴说。 “嗯。”盛晴点头,跟着他走向停车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夕阳已经开始西沉,将天边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车厢里很安静,盛晴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充满了一种饱足后的慵懒和平静。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美好的梦。他突如其来的邀约,那顿意外的烧烤……都让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在不经意间,被拉近了一点点。 第20章 第 20 章 陈也的车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市区的路上,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渲染得一片暖融。 就在车子即将驶入主路的一个岔道口,一辆看起来有些破旧,车厢密闭的银色小货车从旁边的小路拐了出来,速度不慢,车身上沾满了泥点,看起来风尘仆仆。 原本这只是路上寻常一景,盛晴并未在意。 然而,当两车并行,车窗相对的那短暂几秒,盛晴却似乎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动物呜咽和抓挠声。 那声音透过并未关严的车窗,隐约传了过来。 盛晴坐直了身体,目光追随着那辆小货车。就在货车因为路面颠簸微微晃动时,车厢尾部那块有些松动的篷布被晃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 借着夕阳的光,盛晴清晰地看到,那车厢里挤挤挨挨的,根本不是货物,而是一个个叠放着的铁笼子!笼子里模糊攒动的,分明是猫和狗的身影!数量之多,远远超乎寻常运输宠物的规模。 “陈也!”盛晴的声音因为惊愕而有些发紧,她指向那辆已经开始加速的货车,“那辆车……那车里好像全是猫和狗!好多!” 陈也自然也听到了那异常的声响,看到了那惊鸿一瞥的景象。他没有丝毫犹豫,方向盘一打,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他始终与前面的货车保持着几个车身的距离,既不至于跟丢,又不会引起对方的警觉。 “怎么会这么多……”盛晴扒着车窗,心脏怦怦直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缠绕上心头。她想起了之前和陈也讨论过的,榕城异常稀少的流浪动物。难道…… 货车没有驶向市区的宠物市场或者任何看起来像是动物收容所的地方,而是七拐八绕,最终开进了城郊结合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挂着“福源速冻食品加工厂”牌子的院子。 锈迹斑斑的铁门在货车驶入后,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缓缓关上。 加工厂?速冻食品?和满车的猫狗? 一个可怕的联想瞬间击中了盛晴,让她脸色煞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陈也,声音颤抖:“他们……他们难道……” 陈也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冰冷的怒意。他没有回答盛晴的话,迅速将车停在远处一个隐蔽的树荫下。 “在车里等着。”他声音低沉,随即拿起放在后座的那台相机,利落地调整好参数。 他动作极快地下了车,借助厂区外围杂乱的建筑物和灌木丛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 透过相机的长焦镜头,他清晰地看到厂区内的景象:货车停稳后,几个穿着脏污工装的男人从厂房里走出来,熟练地打开货车车厢,开始将那些装着猫狗的铁笼子粗暴地卸下来。一些笼子里的动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发出凄厉绝望的哀嚎,徒劳地撞击着笼壁。 陈也抿紧嘴唇,手中的相机快门高速闪动着,记录下每一帧可以作为证据的画面。 盛晴在车里坐立难安,她看到陈也退回车边。 陈也立刻上车,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我要举报,城郊福源速冻食品加工厂,使用来源不明、未经检疫的劣质肉类原料,存在重大食品安全隐患……” 他精准地报出位置,挂断电话,重新上车。 “你……你报警了?” “嗯。”陈也应道,目光紧盯着加工厂的方向,“只说食品安全问题,出警最快。” 他的冷静和果断像是一根定海神针,让慌乱无措的盛晴稍稍安定下来。她攥着衣角,和他一起在车里焦灼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笼罩下来。 加工厂里隐约传来的动物哀鸣声像针一样扎在盛晴的心上。 终于,远处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几辆警车闪烁着红蓝光芒,迅速抵达加工厂门口。 工厂里面的人显然没料到警察会来,顿时一阵鸡飞狗跳。隔着一段距离,盛晴和陈也看到警察迅速控制了现场,那几个刚才还在卸货的工人以及一个看似负责人模样的胖子被戴上了手铐,押上了警车。 “走。”陈也见状,立刻发动车子,绕到加工厂另一个相对僻静的侧门附近停下。 “我们进去?”盛晴有些迟疑。 “动物还在里面,我们还有事情没办完。”陈也言简意赅,推开车门下了车。 盛晴不再犹豫,紧跟上去。侧门的锁并不牢固,陈也几下就弄开了。 两人潜入院内,避开还在忙碌处理现场的警察,循着声音找到了一排散发着浓重腥臭味的平房。 推开虚掩的铁门,里面的景象让盛晴瞬间捂住了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昏暗的灯光下,数十个铁笼层层堆叠,里面挤满了惊恐万分的猫猫狗狗。一些身上还带着伤痕,旁边还有几个大冰柜,里面不知道冻着什么,盛晴根本不敢去想。 “别怕……别怕……我们来救你们了……”盛晴强忍着不适,和陈也一起,将笼门一个个打开。 重获自由的动物们一开始还有些迟疑和恐惧,但在盛晴温柔的安抚下,它们似乎明白了什么,踉跄着跑出笼子,然后飞快地四散奔逃,消失在夜色之中,奔向它们渴望已久的自由。 看着那些逃离的背影,盛晴累得几乎虚脱,眼泪无声地滑落。 是愤怒,是后怕,也是为这些无辜生命终于获救而感到的庆幸。 陈也走到她身边,默默递过来一张纸巾。 “原来……这就是原因。”盛晴哽咽着说,“那些消失的流浪猫狗……” 陈也抬手,拍了拍她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肩膀。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他低声说。 两人重新回到车上,陈也发动车子,离开这个地方。 夜色已深,窗外是寂静的郊野和远处城市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