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起,两河路》 第1章 壹 冥历七千三百二十一年,寒鸦泣血之日,四大鬼王之首的鬼修罗再度入世。 消息传出时,幽冥界的忘川河水逆流三千里,奈何桥下的怨灵齐齐哀嚎。天界的观星台上,司命星君手中的玉简骤然碎裂;佛界的莲池中,金莲一夜凋零七朵;魔界的血月泛起不祥的幽光;妖界的万妖镜浮现裂痕;而人间,正在欢度上元节的百姓们,忽然看见天边划过一道血色流星。 六界震动,众生惶惶。 “鬼修罗怎么又入世了?”南天门的守将交头接耳,手中的神戟因恐惧而微微震颤。 蟠桃园里浇花的仙娥停下玉壶,忧心忡忡地望向西方:“上一次他入世,北方神王银尘殿下差点神魂俱灭,至今还在北极寒渊中温养神魂呢。” 妖魔聚集的暗市里,一个头顶犄角的魔修灌下整坛烈酒,重重将酒坛砸在桌上:“听说东方神王玄昊和九尾妖王紫苏刚刚下凡历劫去了,希望他们运气好些,别碰上这尊杀神。” 角落里正在卜卦的龟妖抬起头,龟壳上的裂纹发出细微声响:“下凡历劫会封印法力和记忆,变得与凡人无异。而入世者却保留全部修为。若是入世者与历劫者有仇,故意扰乱劫数怎么办?” 旁边正在擦拭佛珠的罗汉摇头道:“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为何?”众人齐声问道。 那罗汉指尖捻过一颗颗饱经风霜的佛珠,声音低沉:“扰乱历劫者的劫数,是要背负巨大因果的。你不怕因果缠身、魂飞魄散,大可以试一试。” “这么说,就算东方神王和九尾妖王在凡间碰上鬼修罗,也不会有事了?” 罗汉沉默片刻,眼中闪过复杂神色:“鬼修罗虽凶名在外,但他的功德……比我们佛界的许多高僧还要深厚。这种得不偿失之事,他不会做的。” 此言一出,满座皆寂。神、妖、魔、佛、鬼,所有听到这句话的生灵都陷入了沉默。鬼修罗杀孽无数,手上沾满六界生灵的鲜血,按理早该业火焚身。可偏偏他的功德金光,比那些终身不杀生、常行善事的得道高僧还要耀眼夺目。 更让六界众生难以接受的是,鬼修罗整日卧在鬼界最深处的修罗殿内,看似无所事事,他的功德却仍在不断增长。 这简直违背天道常理,可偏偏事实如此。 一条刚刚修炼成仙的白龙路过,看见这诡异的沉默氛围,忍不住开口:“诸位这是怎么了?” 一位神将苦笑着回答:“被鬼修罗打击到了。” 白龙不解:“鬼修罗不是刚刚返回鬼界了吗?怎么还能打击到你们?” “我们只是想起了他那不断自动增长的功德。”回话的神将眼神恍惚,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这世道,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你说,鬼修罗已经回鬼界了?”一个小鬼突然抓住重点,声音尖锐。 “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那小鬼连连摆手,身影迅速消失在阴影中。 既然鬼修罗已经回到鬼界,没有他的热闹可看,这些乐于围观强者纷争的旁观者们,便将目光投向了南方神子望月与魔尊灵均的缠绵情事上。 只是众人的心头,都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鬼修罗虽已回到修罗殿,但他若再次入世怎么办? 他若安分守己,自然是六界幸事。可若他在鬼界暗中谋划什么惊天阴谋,又该如何应对? 毕竟,世人皆记得,鬼修罗还是凡人时,就曾一人一剑,斩杀了三千被邪气侵蚀而发狂的半兽人,避免了人间一场大劫。他若真想制造什么大乱,绝非难事。 一旦鬼修罗有所动作,六界必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至少神界的高层们是这样想的。 第2章 贰 与此同时,鬼界最深处的修罗殿内,被六界密切关注的鬼修罗,正站在窗前,凝视着手中刚刚从人间买来的麒麟花灯。 花灯制作精巧,麒麟鳞片分明,双目炯炯有神,在幽冥界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温暖的橙光。 殿外是终年不散的灰色雾气,忘川河的流水声隐约可闻,偶尔传来几声怨灵的哀嚎,更添几分凄冷。 鬼修罗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花灯的纹路,冰冷的指尖感受到那细微的竹篾起伏,一时有些恍惚。灯火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仿佛点燃了某种久违的温度。 但下一秒,他眼中那点温度骤然冷却。手臂一挥,花灯被狠狠摔在地上,随即一团幽蓝色的鬼火从掌心涌出,瞬间将花灯吞噬。 火焰跳跃着,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 “不是阿姐做的,再精致又如何?”他低声自语,声音冷得像修罗殿万年不化的寒冰。 看着地上那堆灰烬,他轻轻挥手,一阵阴风掠过,灰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空荡荡的大殿恢复了死寂,只有殿顶垂下的玄色幔帐在无声飘动。 鬼修罗失魂落魄地坐回大殿主座——那是由整块幽冥玄玉雕琢而成的王座,冰冷刺骨。 他低下头,虔诚地吻上左手腕上的银制手链,链子上镶嵌着一颗鸽血般鲜艳的红宝石。 “阿姐,阿阳好想你啊。”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阿阳身边呢?” 银链在幽冥界的微光中闪烁,将他的思绪拉回了那个遥远的年关。 那年寒冬将至,锦城内早已张灯结彩,一片欢声笑语。 收到沐黎今日回城的消息后,天还没亮,沐阳就缠着侍卫清虚骑马带他到城门口等候。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年仅十二岁的沐阳裹着厚厚的貂皮斗篷,依然冷得打了个寒颤。 清虚默默牵着马,站到沐阳身前,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凛冽的寒风。 “清虚,阿姐他们还没到吗?”沐阳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小脸,用期待的目光望向清虚。 清虚闻言,手搭凉棚向远方望去,官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吹起的雪沫在空中飞舞:“王爷他们大概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到。” 沐阳点点头,用力拍了拍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试图让自已更清醒些,继续专注地盯着道路尽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东方的天际逐渐泛起鱼肚白。 终于,当冬日的暖阳从山边探出头来,一支轻骑出现在视野尽头,飞快地朝锦城驶来。 一看见旗帜上的“沐”字,清虚立刻转身,声音中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主子,王爷他们到了!” 沐阳连忙让清虚将自己抱起,高高地坐在清虚怀里,好让自家阿姐第一眼就能注意到他。 马蹄声由远及近,沐阳一眼就认出为首之人那标志性的狐狸面具,兴奋地挥舞着小手:“阿姐!我在这呢!” 轻骑的速度应声减缓,最终在沐阳和清虚面前停下。 为首之人身披洁白如雪的白狐大氅,身着玄色战袍,背负长弓,腰挂银铃。若单看打扮,不过是寻常武将。然而,当她摘下面具,露出真容时,周围的冰雪仿佛都为之失色。 那是一张娇艳绝伦的脸,眉如远山,目若秋水。若生在寻常女子身上,定会成为倾国祸水。可这张脸的主人偏偏是沐黎——大靖朝唯一的女王爷,战功赫赫的镇北将军。她眉宇间那股不容忽视的英气,完美中和了面容的娇艳,反而增添了几分肆意的张扬。 “你怎么在这儿等着?”沐黎挑眉一笑,冰冷的面容瞬间融化,露出难得的温柔,“也不怕冻坏了自个儿。” 第3章 叁 沐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白皙的小脸染上可爱的粉色。他低声嘟囔:“我就是想早点见到阿姐。” 尽管沐阳的声音很小,沐黎却听得清清楚楚。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一根羽毛轻轻挠过,柔软得一塌糊涂。 沐黎从清虚怀中接过沐阳,将他牢牢抱在自己身前,用大氅将他裹紧。感受到怀中小人儿冰凉的体温,她心疼地揉了揉他的头发:“阿姐在边境得了一块上好的红宝石,这几天就让人做成手链送你。” 听到“红宝石”三个字,沐阳顿时双眼放光。他最喜欢的就是红宝石了,那炽烈的红色,总让他想起阿姐凯旋时,天边绚烂的晚霞。 一看沐阳的表情,沐黎就知道这礼物选对了。她嘴角微扬,心中颇有些自得。 待沐阳坐稳后,沐黎轻抖缰绳,座下的骏马随即迈步前行。她朗声道:“走,阿姐带你回家!” 一行人踏着朝阳朝镇北王府驶去,身后是万丈金光,身前是万家灯火。雪地上留下长长的马蹄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几日后,沐阳果然收到了沐黎亲手制作的手链。银色的链子做工精细,那颗红宝石被巧妙地镶嵌在中央,在光线下折射出迷人的光芒。 沐阳欢天喜地地将手链戴在左手上,越看越喜欢。但他又不知道该送什么回礼给沐黎,小脸上写满了纠结。 思来想去,他郑重其事地拉住沐黎的衣袖:“阿姐,等我长大了,我也亲手给你做个手链。” 看着沐阳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沐黎笑得前仰后合,眼中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那阿姐便等着那一天。”她揉了揉沐阳的头发,声音温柔。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又渐渐退去。鬼修罗仍坐在冰冷的王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手链上的红宝石。这宝石陪伴他度过了无数个日夜,从人间到鬼界,从沐阳到鬼修罗,它是他与过去唯一的联系。 就在鬼修罗沉浸在往事中时,一道戏谑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耳畔响起: “鬼修罗,你坐着发什么呆呢?” “鬼修罗”三个字将他从回忆中狠狠拉回现实,也让他猛然意识到:他已经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王爷沐阳了。现在的他是手段狠辣、凶名远播的鬼修罗,是六界闻之色变的煞神。 想到这,他不禁嗤笑一声。那笑声中满是自嘲,回荡在空荡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凄凉。 见鬼修罗突然笑出声,来者——笑面阎罗洛倾鸿不由得心里发毛,收起了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问道:“沐阳,你这是怎么了?” 鬼修罗抬眼,目光冷冽如刀:“我只是觉得如今的自己,很是可笑罢了。” 听到这话,笑面阎罗也陷入了沉默。 他们两人的经历何其相似:遭逢巨变,痛失所爱,最终活成了别人的样子。他们一步一步踏入泥泞,渐渐疯魔,却只能笨拙地模仿所爱之人的行为习惯,伪装成一个正常人,继续在这世间挣扎。 意识到自己的话勾起了笑面阎罗不好的回忆,鬼修罗迅速转移话题:“对了,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笑面阎罗的思绪被打断,终于想起了正事。他神色一凛,声音冷了下来:“南方神子望月与魔尊灵均一个月后大婚,刚刚给我们送来了请柬。” 鬼修罗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咬牙切齿道:“他们怎么敢的!” 笑面阎罗从袖中取出属于鬼修罗的那份请柬,问道:“你去不去?” 鬼修罗接过那大红喜帖,眼尾被那“喜”字刺得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提剑杀人:“去!他们敢请,我就敢去!” 一看鬼修罗这架势,笑面阎罗会心一笑,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那我可要好好准备一份‘贺礼’!” 两人相视而笑,那笑容中却无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算计和压抑已久的恨意。 修罗殿内的烛火无风自动,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殿外,忘川河的流水声愈发急促,似乎在为这场即将席卷六界的风波,奏响序曲。 第4章 肆 洛倾鸿离去后,修罗殿重归死寂。那大红的请柬被随意丢弃在玄玉王座旁,像一滩凝固的鲜血,刺目无比。 鬼修罗甚至没有翻开看一眼——无需看,那两个人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他缓缓踱步至殿心,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地面镌刻着繁复古老的阵法纹路,平日里隐在暗处,此刻却因他心绪翻涌而隐隐流动着幽光。 他站定,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幽冥界阴寒的灵气涌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头那簇越烧越旺的业火。 望月,灵均。 一个是被南方天界捧在掌心、号称最慈悲仁爱的神子;一个是统御魔域、翻云覆雨的魔尊。好一对璧人,好一场惊动六界的联姻。 他们站在光里,受着祝福,可谁还记得,他们脚下踩着谁的至亲枯骨,身上染着谁的心头热血? “阿姐……”他无声呢喃,指尖死死抠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腕上的银链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微弱的、属于过去的暖意,那是沐黎留给他最后的温度。正是这丝暖意,支撑着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一步步踏入这幽冥,成为令六界战栗的鬼王。 他记得那一日,并非寒鸦泣血,而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阿姐沐黎,大靖朝的镇北王,本该在凯旋的受封大典上。他捧着精心准备了数月、想要作为贺礼的麒麟花灯,等在宫门外,等来的却是漫天箭雨,和“镇北王沐黎勾结魔族,意图不轨,杀无赦”的冰冷宣判。 他看见望月,那时还只是神界派往人间的使者,站在云端,面容悲悯,却对下方的屠杀视若无睹。 他看见灵均,魔气森然的身影在混乱中一闪而逝,嘴角似乎还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嘶喊着冲上去,却被清虚死死抱住,拖离了那片修罗场。身后是冲天火光,是阿姐麾下将士不甘的怒吼和濒死的惨叫,是他整个世界崩塌的声音。 再后来,他流落魔域,颠沛流离,于生死边缘挣扎求生。 他听过太多传闻,说沐黎王爷并非勾结魔族,而是无意中撞破了神子望月与魔尊灵均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才遭此灭顶之灾。真相如何,已被权力和时光掩埋,但他永远记得那两张脸,记得他们在阿姐殒命时,那冷漠或诡谲的神情。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尊荣与爱情,而他的阿姐,却要背负污名,魂飞魄散,连一缕残魂都寻不回?凭什么他们能缔结连理,受六界瞩目与祝福,而他和阿姐,却只能天人永隔,一个长眠于冰冷的忘川之底,一个守在这暗无天日的修罗殿中? “呵……呵呵……”低哑的笑声从鬼修罗喉间溢出,带着无尽的悲凉和疯狂。 他睁开眼,眸底已是一片猩红,周身鬼气不受控制地翻涌,整个修罗殿的温度骤降,殿顶垂下的玄色幔帐凝结出细碎的冰凌。 他弯腰,捡起那份请柬。指尖触碰到那光滑的纸面,仿佛触碰到滚烫的烙铁。 他没有打开,只是微微用力,幽蓝的鬼火自他指尖燃起,迅速吞噬了那抹刺眼的红。 火焰跳跃着,映照着他冰冷俊美的侧脸,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恨意。 灰烬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 “贺礼……”他重复着洛倾鸿的话,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自然要送一份……让他们永生难忘的大礼。” 他转身,走向大殿深处一面不起眼的墙壁。抬手虚按,墙壁无声滑开,露出后面一间隐秘的密室。 密室内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正中央悬浮着一柄长剑。 剑身狭长,暗沉无光,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线。剑柄漆黑,造型古朴,没有任何装饰,唯有靠近剑格处,刻着两个小小的古字——“寂灭”。 这是他的本命鬼器,随他一同堕入幽冥,饮尽万千生灵鲜血,早已凶煞滔天。平日里,他将其封存于此,以免煞气外泄,惊扰六界。 此刻,寂灭剑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杀意与心绪激荡,微微震颤起来,发出低沉嗡鸣,剑身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 鬼修罗伸出手,缓缓握上剑柄。一股冰寒彻骨、却又狂暴无比的力量瞬间顺着手臂涌入四肢百骸,与他体内的鬼气完美交融。 握住剑的刹那,他身上那股沉郁压抑的气息陡然一变,变得锋利、危险,仿佛一柄终于出鞘的绝世凶刃,煞气冲天而起,引得殿外忘川河水咆哮翻腾,无数怨灵惊恐尖啸。 “老朋友,”他轻抚剑身,声音低沉而温柔,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沉寂了这么久,也该出去……见见血光了。” 一个月后?他等不了那么久。 有些债,迟早要讨。有些账,必须血偿。 既然六界都认为他鬼修罗是煞神,是灾星,那他何必辜负这“盛名”?这场所谓的盛世婚礼,注定要以最惨烈的方式,成为他复仇的祭坛。 第5章 伍 他倒要看看,当寂灭剑的锋芒划破那喜庆的红绸,当忘川的哀嚎成为婚礼的礼乐,那对高高在上的新人和满堂宾客,脸上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鬼修罗的身影在密室门口缓缓融入阴影之中,唯有那双猩红的眸子,如同地狱深渊的引路灯,闪烁着毁灭一切的光芒。 殿外,忘川河的流水声愈发汹涌澎湃,仿佛无数冤魂在齐声呐喊,催促着这场迟来了太久的审判,降临世间。 鬼修罗的身影自密室阴影中彻底消失,并非瞬移,而是以一种更为诡谲的方式,融入了幽冥界无处不在的阴气脉络之中。 他并未直接前往神魔两界任何一处,而是循着那请柬上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属于南方神子望月的神力印记,逆流追踪。 他要知道,这场婚礼的具体所在。并非请柬上明示的、位于神魔边境那处众所周知的“云霓仙境”,那太过招摇,也太过虚假。 以他对那对狗男男的了解,真正的仪式核心,必然藏在更为隐秘、对他们而言更具“意义”的地方。 追踪的过程如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蛛网上寻觅一根特定的丝线。鬼修罗的神识化作万千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避开天界的巡邏星軌与魔界的警戒魔纹,在六界法则的缝隙间穿行。 无数嘈杂的信息碎片涌入感知:仙娥的私语、魔将的咆哮、凡人虔诚的祈祷、妖物贪婪的嘶鸣……他漠然过滤,只专注于那一道纯净中带着一丝异样粘稠的神力余韵。 终于,在穿过一片由破碎星辰尘埃形成的混沌区域时,他捕捉到了。那印记指向的终点,并非云霓仙境,而是……人间。 具体来说,是人界南境,一片被称作“百花谷”的秘境。那里四季如春,繁花似锦,据传是望月与灵均初次相遇之地。 “呵,果然。”鬼修罗心中冷笑。选择初遇之地缔结婚约,多么浪漫,多么……令人作呕。他们是在借此宣告,他们的爱情纯洁无瑕,足以跨越神魔的界限吗?却不知,这片被他们视为圣地的山谷,是否还记得,曾有一位女将军的鲜血,浸染过远方的土地? 确定了地点,鬼修罗并未急于前往。他收敛所有气息,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开始围绕着百花谷,在空间夹层中布下无形的节点。 这些节点由他最精纯的鬼气与寂灭剑的煞气混合而成,细微如尘,隐匿至极。它们并非攻击法阵,而是一套庞大的“镜影”之术的根基。 他要让六界所有关注这场婚礼的存在,无论身在何方,都能清晰地“看”到届时谷中发生的一切。这份“贺礼”,他要送得人尽皆知。 就在他布下最后一个节点,准备悄然退去时,一丝极其隐晦,却与他同源的气息,在不远处的虚空涟漪中一闪而逝。 鬼修罗身形骤然凝固,猩红的眼眸猛地眯起。那气息……是鬼界独有的“影遁”之术,而且造诣极高,绝非寻常鬼族。除了他和洛倾鸿,鬼界还有谁能将影遁运用到如此地步?并且,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瞬间便切断了所有痕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敌是友?是巧合,还是……也被这场婚礼吸引而来? 鬼修罗心中警兆微生。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他与望月、灵均之间的私怨,如今看来,这潭水,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深。或许,洛倾鸿所说的“准备贺礼”,也并非只是他们两人联手那么简单。 他沉默片刻,并未追击。打草惊蛇并非明智之举。无论暗中窥视者是谁,只要其目标也是那场婚礼,届时自然会现身。 鬼修罗不再停留,身影彻底淡化,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返回了幽冥界深处的修罗殿。 他需要最后确认一些事情,关于沐黎陨落的真相,关于望月与灵均在其中扮演的确切角色。 千年前的旧案,线索大多已被时光和权力抹去,但他从未放弃追查。如今,或许到了该动用某些埋藏极深的“棋子”的时候了。 他坐回那冰冷的玄玉王座,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叩响。殿内阴影随之蠕动,一道模糊的、几乎没有实体形态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跪伏在王座之下。 第6章 陆 “去查,”鬼修罗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冰冷如亘古寒冰,“动用‘黄泉引’,我要知道千年前人间锦城之变,望月与灵均所有的行动细节,尤其是他们与我阿姐接触前后的所有记录,哪怕只是传闻,一字不漏。” 那影子微微颤动,似乎对这个命令感到极大的压力。“黄泉引”是鬼修罗掌控的、游走于六界轮回边缘的一支隐秘力量,专门负责探听那些被刻意埋葬的秘辛,动用一次,代价巨大。 “主上……涉及神子与魔尊,恐引神魔两界注意……” “注意?”鬼修罗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令人胆寒的疯狂与决绝,“本王早已心死,还怕区区神魔两界?去!” 影子不再犹豫,深深叩首,随即融入地面,消失不见。 空荡的大殿再次只剩下他一人。鬼修罗抬手,看着腕间那抹炽烈的红,在幽冥的微光下,它红得愈发惊心动魄,如同沐黎离去那日,天边被战火染红的晚霞。 “阿姐,”他低声自语,声音里是压抑了千年的痛楚与孤寂,“再等等……很快,所有亏欠你的,所有玷污你名号的,我都会让他们……百倍偿还。” 寂灭剑在他身侧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回应主人的誓言。 殿外,忘川河的奔流声似乎更加汹涌了,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六界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已开始疯狂涌动,只待那场注定染血的婚典,拉开最终的序幕。 苍白的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百花谷外围的山峦上。他几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片繁花似锦之地,每一步都踏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这片土地下埋藏的记忆。 菩然抬手按在胸膛上,感受着因那个熟悉的背影而跳得飞快的心,自嘲地想:“真是没出息。只是一个背影。怎么就平静不了了呢?” 夜风拂过,带来百花谷特有的馥郁芬芳,却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这香气太过甜美,太过虚假,像极了那些刻意营造的美好幻象。他加快脚步,想要尽快逃离这片让他心神不宁的土地。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不受控制。 在萧景兮尚未遁入空门前,他只是大靖朝有名的纨绔子弟,而沐阳则是大靖镇北王沐黎的亲弟弟,人人都尊称一声“小王爷”。 至今,他仍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沐阳的场景。 那天,沐黎得胜回朝,与众将士游街而过,沐阳就在其中。 萧景兮与一群狐朋狗友坐在酒楼二楼的雅间,肆意谈论着锦城的美酒和美人。窗外喧嚣震天,锣鼓声、欢呼声、马蹄声交织成一片。 当听到街道上的喧闹声达到顶峰时,萧景兮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窗外,见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 穿着文武袖的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束发的银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少年身姿挺拔如松,眉眼间既有将门之后的英气,又不失世家公子的矜贵。 最让萧景兮移不开眼的,是少年那双明亮的眼眸——清澈如泉,却又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仿佛从未被这世间的污浊所染。 那一刻,喧嚣的街道仿佛静止了,萧景兮只能听见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他手中的酒杯倾斜,酒水洒在衣襟上都浑然不觉。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旁边的友人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了然一笑,“哦,是小王爷沐阳啊。怎么,萧大公子也对他感兴趣?” 萧景兮猛地回神,掩饰性地抿了口酒:“胡说什么。” 友人却不依不饶:“别装了,你这眼神我可太熟悉了。不过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沐小王爷可是镇北王的心头肉,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再说了,人家可是正经的皇室宗亲,跟咱们这些纨绔可不是一路人。” 萧景兮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又斟了一杯酒。他知道友人说得对,沐阳那样的人,就像天上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即。 可是心动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不经意间生根发芽。 从那以后,萧景兮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沐阳的消息,制造各种“偶遇”。 他知道沐阳喜欢去城西的听雨阁看书,便也成了那里的常客;听说沐阳酷爱红宝石,他便托人从西域寻来最上等的原石,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送出。 第7章 柒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直到某次宫宴上,沐阳主动走到他面前,笑着问他:“萧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总觉得你很面熟。” 那一刻,萧景兮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心跳如擂鼓。他强作镇定地回道:“许是在听雨阁见过几次,小王爷可能有些印象。” 沐阳恍然点头,笑容更加明朗:“原来如此。既然这么有缘,不如交个朋友?” 就这样,他们成了“朋友”。萧景兮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段关系,既不敢靠得太近,又舍不得离得太远。他陪着沐阳逛遍锦城的大街小巷,听他讲述边关的趣闻,看他为沐黎王爷准备的生辰礼出谋划策。 那段时光,是萧景兮一生中最明亮的记忆。 可是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 沐黎王爷被诬陷勾结魔族的那一天,整个锦城都笼罩在恐慌之中。萧景兮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想去找沐阳,却被萧父强行软禁在府中。 “沐家已经完了,你不要去蹚这浑水!”父亲厉声警告他。 他挣扎、怒吼,甚至以死相逼,却始终无法踏出萧府半步。 等他终于重获自由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沐黎王爷战死,沐阳下落不明,镇北王府一脉几乎被连根拔起。 萧景兮发疯似的找遍了整个锦城,却连沐阳的半点消息都没有得到。那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听说鬼界新晋了一位鬼王,名号“鬼修罗”,手段狠辣,杀伐果断。 当他费尽周折见到那位鬼王的真容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张脸,分明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沐阳,却又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 曾经的清澈眼眸变得深不见底,曾经的明朗笑容化为冰冷的弧度,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已经成为了令六界闻风丧胆的煞神。 “呵......”菩然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夜色渐深,他已经远离了百花谷,来到一处荒芜的山坡上。从这里可以远远望见谷中隐约的灯火,那些为婚礼准备的装饰在夜色中闪烁着虚假的光芒。 他知道自己不该来,更不该在感受到鬼修罗气息的那一刻仓皇逃离。可是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时,千年的伪装在瞬间土崩瓦解。 “只是一个背影而已......”他喃喃自语,手却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那里佩戴着一枚从未示人的吊坠——里面镶嵌着一小块红宝石,是当年他特意从西域寻来的原石上取下的最完美的一部分。 他原本打算在沐阳生辰那天送出,却终究没能等到那个机会。 远处,百花谷的方向忽然升起一簇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化作点点星光。那是神魔两界为婚礼准备的预演,美得令人窒息。 萧景兮静静地看着,眼中倒映着烟花的色彩,却没有任何温度。 他知道,一个月后的那场婚礼,必将掀起滔天巨浪。而他能做的,只是在暗处静静守护——守护那个早已不需要他守护的人。 夜风吹起他的衣袂,猎猎作响。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沐阳......”他轻声唤着这个早已被尘封的名字,声音消散在风中,无人听见。 第8章 捌 烟花在夜空中次第绽放,将百花谷上方的天幕渲染得流光溢彩。每一簇光芒炸开,都短暂地照亮萧菩然苍白的面容,和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痛楚。 他记得沐阳最喜欢看烟花。 那年上元节,锦城的夜空也被这样的火树银花点亮。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在熙攘的人群中找到站在桥头看烟花的沐阳。少年裹着雪白的狐裘,仰着头,清澈的眼眸里映着漫天华彩,嘴角噙着纯粹的笑意。 “萧景兮!”沐阳发现了他,兴奋地招手,“快来看,今年的烟花特别好看!” 他挤过去,站在沐阳身边,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冷松香。那一刻,他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停驻。 “你喜欢烟花?”他轻声问。 沐阳用力点头,眼睛依旧望着天空:“喜欢!虽然短暂,但是很美。阿姐说,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所以才要更加珍惜。”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告诉沐阳:不是所有的美好都注定短暂,有些感情,可以穿越时光,永恒不变。 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如今想来,沐阳那句话,竟一语成谶。 一声格外响亮的爆炸声将萧景兮从回忆中惊醒。又一簇巨大的烟花在夜空绽放,形状竟是一对交颈的鸳鸯——神魔两界为了这场婚礼,当真是费尽了心思。 他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望月与灵均,一个神子,一个魔尊,他们的爱情被六界传颂为打破界限的佳话。可谁又知道,这段佳话背后,沾染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 菩然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幅画面——不是繁花似锦的百花谷,而是千年前那个血与火交织的黄昏。 他冲破家族禁锢,赶到镇北王府时,只看到一片断壁残垣。 昔日威严的王府已成焦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在废墟中疯狂翻找,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生机,直到双手鲜血淋漓。 最后,他在后院假山下的密道入口处,找到了一枚沾血的银冠——那是沐阳常戴的,他绝不会认错。 银冠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如同他那一刻彻底冰冷的心。 “沐阳...”他跪在废墟中,紧紧攥着那枚银冠,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比□□更痛的,是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从那以后,萧景兮就像变了一个人。他收敛了所有纨绔习性,变成了别人口中的翩翩公子。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幡然醒悟,肩负起了家族重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寻找沐阳的下落,去查清当年的真相。 当他终于查到沐阳已成为鬼修罗时,几乎是立刻就要前往鬼界。是族中长老以全族性命相胁,才勉强将他拦下。 “鬼修罗已非昔日沐阳!你此去,不仅会害了自己,更会连累整个家族!” 他何尝不知?于是,他与家族断绝关系,遁入空门,最后,以菩然的身份偷偷去了鬼界,躲在暗处,远远地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鬼修罗站在忘川河边,周身笼罩着浓重的煞气,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一刻,菩然清楚地意识到——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真的已经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 第9章 玖 夜风渐凉,吹得萧景兮衣袂翻飞。他睁开眼,最后望了一眼百花谷的方向,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阴冷气息突然从身后传来。 萧景兮全身一僵,缓缓转身。 月光下,鬼修罗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猩红的眼眸冷冷地盯着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菩然佛子,”鬼修罗的声音比夜风更冷,“为何在此窥视?” 菩然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自镇定,微微躬身:“恰巧路过,见谷中烟花绚烂,驻足观赏片刻。” “路过?”鬼修罗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从佛界到百花谷,可不算顺路。” 菩然沉默不语。他知道任何解释在鬼修罗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鬼修罗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萧景兮三尺远处停下。这个距离,足够菩然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强大威压和冰冷死气。 “千年不见,菩然佛子倒是变了不少。”鬼修罗的目光在菩然脸上逡巡,像是在审视一件陌生的物品,“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了,成了一个得道高僧。” 菩然垂下眼眸,掩去其中的波澜:“人总是会变的。” “是啊,”鬼修罗的声音忽然变得缥缈,“都会变。”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远处烟花炸响的声音不时传来。 菩然鼓起勇气,抬头直视鬼修罗的眼睛:“一个月后的婚礼,你会去吗?” 鬼修罗的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当然。故人大婚,岂能不去道贺?” “你要做什么?”菩然忍不住追问。 鬼修罗却没有回答,反而问道:“菩然佛子届时也会到场吧?毕竟,佛教如今对天界来说也算盟友。” 菩然抿紧嘴唇。他当然会去,不是为了恭贺,只是为了在可能的混乱中,确保眼前这个人的安全——尽管他知道,如今的鬼修罗早已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我会去。”他轻声道。 鬼修罗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嘲讽,还有一丝菩然读不懂的情绪。 “那就...拭目以待吧。” 话音未落,鬼修罗的身影已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菩然独自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弹。直到最后一簇烟花在夜空熄灭,百花谷重归寂静,他才缓缓抬起手,抚上胸前的吊坠。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奇异地安抚了他躁动的心。 无论鬼修罗计划做什么,他都会在暗处守着。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那个人独自面对一切。 夜色更深了,菩然的身影最终也消失在茫茫山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冷松香,证明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夜色如墨,山林间只余风声。 百花谷的喧嚣彻底沉寂下去,而远在百里外的修罗殿深处,一道黑影自虚空踏出,玄色衣袍在夜明珠冷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 鬼修罗独坐于王座之上。殿内空寂,唯有他指尖轻叩扶手的声响,规律而冰冷,敲碎一室死寂。 他摊开手掌,一缕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檀香气息萦绕在指尖。这是方才靠近时,他从那人身上悄然截取的一缕气息。 “菩然……”他低语,猩红的眼眸里冰封的嘲讽之下,是更为复杂的暗流。 千年光阴,足以让顽石点头,亦能让曾经的纨绔蜕变成今日心思难测的佛子。 他记得千年前那双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眼,如今却只剩沉静与……某种令他烦躁的隐忍。 第10章 拾 鬼修罗缓缓收拢五指,那缕檀香在他掌心被阴冷的鬼气碾碎、消散。 他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那双沉静的眼眸,可记忆却不受控制地翻涌。 千年前的锦城,那个总爱穿着华服、摇着折扇的萧家公子,此刻竟与方才身披素白僧袍、眉目平和的佛子重叠在一起。 那时萧景兮看他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热烈,带着纨绔子弟特有的张扬与势在必得。他会故意在听雨阁"偶遇",会寻来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逗他开心,会在他阿姐沐黎面前紧张得手足无措。 而现在...... 鬼修罗猛地睁开眼,眸中血色翻涌。 现在的菩然佛子,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仿佛千年前的种种不过是一场幻梦。那种刻意的疏离,那种压抑的关切,都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 "呵......得道高僧?"他嗤笑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中回荡,带着说不清的讽刺,"修的是无情道么?" 殿外忘川河的流水声忽然变得急促,无数怨灵的哀嚎穿透厚重的殿门,像是在回应他心中的波动。 鬼修罗起身,走到那面能够映照六界诸多景象的幽冥镜前。镜面雾气缭绕,最终显现出百花谷外的山林——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余夜风穿过林间的呜咽。 他记得方才菩然抚上胸前吊坠的动作。那吊坠被僧袍遮掩得严实,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指尖一瞬的停滞。 那里面......会是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般疯狂滋长。以他对萧景兮的了解,那人看似随性,实则执拗得可怕。千年时光,真的能让他放下一切,四大皆空? 鬼修罗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红宝石,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冷静。 不论菩然想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计划。这场婚礼,注定要成为某些人的葬身之地。若那佛子执意要插手...... 他眼底掠过一丝狠厉。 那就别怪他,佛魔不两立。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中,跪伏在地。 "主上,查到了。"影子的声音干涩嘶哑,"千年前锦城之变前三月,望月神子曾秘密前往魔域三次。其中一次,与魔尊灵均会面时,提到了......镇北王沐黎。" 鬼修罗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危险:"继续说。" "他们提及沐黎王爷......撞破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影子顿了顿,"具体是何秘密,尚未查明。但那次会面后不久,就有了沐黎王爷勾结魔族的传言。" 幽冥镜中的画面突然扭曲,映出鬼修罗此刻狰狞的面容。镜中那双猩红的眼眸,仿佛要滴出血来。 "很好。"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却让整个修罗殿的温度骤降,"继续查。婚礼之前,我要知道所有的细节。" 影子领命,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鬼修罗独自站在幽冥镜前,看着镜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许久,他极轻地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恍惚: "萧景兮,你若知道这一切,当年还会......" 话未说完,他便猛地止住,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骤然挥袖。 幽冥镜应声而碎,无数碎片映出他冰冷的面容,再不见丝毫动摇。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不能回头。 而他,早已没有回头的资格。 第11章 十一 鬼修罗缓缓收拢五指,那缕檀香在他掌心被阴冷的鬼气碾碎、消散。 就在他准备唤来手下继续追查婚礼细节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这声音与幽冥界的死寂格格不入,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进来。"鬼修罗冷声道。 殿门无声开启,一个身着繁复苗疆服饰的少女蹦跳着走进来。她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手腕脚踝都戴着银饰,走动时发出悦耳的声响。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肩头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蜘蛛,八只眼睛泛着幽幽蓝光。 "鬼修罗哥哥!"少女笑嘻嘻地凑近,"听说你要去砸场子?带我一个呗!" 鬼修罗皱眉:"阿箬,谁告诉你这些的?" "是洛哥哥说的呀!"名为阿箬的少女眨着天真的大眼睛,指尖轻抚肩头的蜘蛛,"他说你要去神子的婚礼上捣乱,这么好玩的事怎么能少了我呢?" 她说着,突然抽了抽鼻子,好奇地凑近鬼修罗:"咦?你身上有佛门的味道......还有一股很特别的香气。" 鬼修罗眼神一凛。 阿箬是南疆蛊术的传人,天生对气味极其敏感。三年前她在幽冥界边缘游历时遭仇家追杀,被鬼修罗所救,自此便时常跑来修罗殿缠着他。 "你见过佛门的人?"阿箬歪着头,"不对,这气味......很熟悉,像是......" 她突然瞪大眼睛:"是那个总来找你的萧家公子!他成佛修了?" 鬼修罗没有回答,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难怪这几年都没见他来找你。"阿箬若有所思,"我还以为他放弃了呢。当年他为了找你,可是连我们蛊族的禁地都敢闯......" "够了。"鬼修罗打断她,"你若是无事,就回南疆去。" "才不要!"阿箬撅起嘴,"我要跟你一起去婚礼。你放心,我不会坏你的事,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呢。" 她肩头的白蜘蛛突然吐出一根银丝,在空中织成一个诡异的图案:"我的小宝贝们最近可是探听到不少有趣的消息哦。关于那位神子大人......" 鬼修罗眸光微动。阿箬虽然行事跳脱,但她的蛊虫确实有着特殊的能力,往往能探听到常人难以触及的秘密。 "说。" 阿箬得意地笑了,指尖轻点,空中的蛛丝图案顿时化作一幅模糊的画面: 望月神子站在一片迷雾中,手中捧着一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珠子。而更让人震惊的是,他身旁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虽然看不真切,但那轮廓分明是...... "魔尊灵均。"阿箬压低声音,"他们在偷偷修炼某种禁术,需要大量纯净的灵魂之力。我怀疑......" 她的话没说完,但鬼修罗已经明白了。 需要纯净的灵魂之力,还有什么比借助婚礼聚集六界精英更合适的呢? 殿内的空气骤然凝固,鬼修罗周身的鬼气不受控制地翻涌。他腕间的红宝石突然发出刺目的光芒,映得他俊美的面容如同修罗降世。 "阿箬。"他声音冰冷,"去准备一份''大礼''。" 少女嫣然一笑,肩头的白蜘蛛兴奋地挥舞着前肢:"包在我身上!保证让他们的婚礼......终生难忘!" 铃铛声渐远,殿内重归寂静。 鬼修罗独自站在幽冥镜前,看着镜中自己冰冷的倒影。 萧景兮......若你知道这一切,还会选择站在佛门那边吗? 这一次,他一定要让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第12章 十二 修罗殿内,阿箬带着她那足以让婚礼“增色”的计划兴冲冲地离去,铃铛声渐消,只余下更深的死寂。 鬼修罗指间那缕被碾碎的檀香气息似乎仍未散尽,与阿箬带来的惊人消息——望月与灵均借婚礼之名,行吞噬纯净灵魂修炼禁术之实——交织在一起,让他周身的寒气几乎凝成实质。 “纯净灵魂……盛宴?好一场冠冕堂皇的屠杀。”他低语,寂灭剑在鞘中发出渴血的嗡鸣。若真如此,当年阿姐是否也因为“撞破”了类似的秘密,才招致灭顶之灾? 就在他杀意翻涌,准备进一步布置时,殿外阴影再次波动。这次来的并非他的鬼使,而是一个身着幽蓝长袍,面容笼罩在淡淡水雾中的男子。他步履无声,仿佛踏浪而行,正是黑市情报商沧溟。 “不请自来,望修罗阁下海涵。”沧溟的声音带着奇异的磁性,如同深海回响,“实在是刚到手一则消息,觉得阁下或许会感兴趣。” 鬼修罗抬眼,猩红的眸子冷冷锁定他:“沧溟,你的消息向来价码不菲。” 沧溟微微一笑,指尖凝聚出一团变幻不定的水光,其中光影流转:“关于千年前锦城之变,除了神子与魔尊,当时似乎还有第三方势力在场。并非神,非魔,非人,也非鬼……其气息,更接近于‘混沌’。” “混沌?”鬼修罗瞳孔微缩。那是开天辟地之初便存在的原始力量,早已被封印于六界之外。 “只是线索,尚未证实。”沧溟收敛水光,“不过,另一则消息或许更紧迫。天界的玉衡,司命府的那位新锐,近日在偷偷查阅沐黎王爷当年的命格星象记录,似乎有所发现,但……遇到了阻碍。司命星君亲自封锁了部分档案。” 鬼修罗眼神一凛。司命府插手?这意味着当年的阴谋,可能牵扯到更高层的天界势力? “你的目的?”鬼修罗直接问道。沧溟从不做亏本生意。 “在下只是希望,若修罗阁下在婚礼上掀翻棋盘时,能顺便帮我‘取回’一件流落在此次婚宴某位宾客手中的……属于我龙族的旧物。”沧溟递过一枚闪烁着鳞光的贝片,“细节在此。预祝阁下,得偿所愿。” 接过贝片,鬼修罗神识一扫,心中了然。沧溟要的,是当年被某位神将作为战利品夺走的“定海珠”碎片之一,如今似乎在一位受邀的西方神将手中。 沧溟来得快,去得也快,身影如水雾般消散。 鬼修罗摩挲着腕间红宝石,思绪飞转。第三方势力“混沌”?司命府的遮掩?龙族的定海珠?这场婚礼背后的漩涡,比他预想的更深。而玉衡的调查,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与此同时,在百花谷外围的另一侧山林中。 赤焰化形成一名红衣劲装的少女,眉心的凤凰纹路若隐若现。她隐匿气息,观察着谷中张灯结彩的布置,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那喜庆之下,隐隐流动着一种汲取生命力的阵法痕迹,虽然极其隐蔽,但瞒不过她凤凰真火的感知。 “果然有鬼!”赤焰咬牙,“叔父还想与虎谋皮……” 第13章 十三 就在这时,她感应到一股极其阴寒强大的鬼气在不远处一闪而逝。是鬼修罗!她曾听族中长辈提及此人的凶名,知道他与神魔皆有旧怨。 “他定然也是来捣乱的!敌人的敌人或许……”赤焰心思电转,决定跟上去看看,或许能合作。然而她刚动身,一道凌厉的鬼气便迎面袭来! “滚出来!”冰冷的声音响起,鬼修罗的身影自阴影中浮现,寂灭剑虽未出鞘,但煞气已锁定赤焰。 赤焰被逼现形,周身烈焰升腾,抵挡着阴寒鬼气:“鬼修罗!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也看不惯这婚礼的勾当!” 鬼修罗眼神冰冷,不为所动:“妖界凤凰?为何在此?” “妖王紫苏历劫,我信不过摄政叔父的决策,独自来查!”赤焰快人快语,“这谷中有汲取生命力的阵法,你们鬼族对生灵之力敏感,应该也察觉了吧?” 鬼修罗确实有所感应,但没想到赤焰如此直接。他审视着眼前这团火焰般的凤凰女,评估着她话语的真实性。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插入: “两位,此地非争执之所。” 菩然去而复返,手持佛珠,站在不远处。他感受到鬼修罗离去的方向有能量波动,放心不下,折返探查,正撞见这一幕。 他的目光扫过赤焰,最后落在鬼修罗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赤焰看到菩然,愣了一下:“佛门的人?”她感觉这佛子看鬼修罗的眼神……颇为复杂。 鬼修罗见到菩然,冷哼一声:“佛子还真是阴魂不散。” 菩然不以为意,看向赤焰:“这位施主方才所言阵法,贫僧亦有所感。此阵并非寻常聚灵阵,其核心似乎连接着……某种吞噬本源的力量。”他之前暗中探查时,凭借佛门对能量本质的洞察,发现了更深层的不妥。 三人立场各异,此刻却因共同的发现而陷入短暂的沉默。神子与魔尊的婚礼,不仅是一场情感的联姻,更可能是一场针对六界精英的阴谋盛宴。 赤焰看看鬼修罗,又看看菩然,率先打破沉默:“喂,不管你们之前有什么恩怨,眼下这事关乎六界众多生灵,总不能看着他们成了那对狗男男的养料吧?要不要暂时联手,先把这破阵掀了?” 鬼修罗眼神闪烁,他本就要大闹婚礼,破坏阵法顺理成章。但与佛门和妖界联手? 菩然垂眸,指尖捻动佛珠。阻止这场可能的屠杀,是慈悲,但若与鬼修罗联手,势必卷入更深的因果漩涡。 鬼修罗最终冷冷开口,是对赤焰,也像是对菩然:“各做各的。若碍事,休怪本王无情。”说罢,身影化作黑雾消散。 赤焰跺了跺脚:“这鬼王,脾气真臭!”她看向菩然,“喂,和尚,你呢?” 菩然轻叹一声:“贫僧会尽力阻止悲剧发生。施主……一切小心。”他深深望了一眼鬼修罗消失的方向,转身离去,白色僧袍在夜色中飘然若仙。 赤焰看着两人先后离开的方向,撇撇嘴:“一个个都神神秘秘的。算了,本姑娘自己也能干!”她身上烈焰一闪,也消失在原地。 暗处,一片扭曲的空间中,沧溟的身影缓缓浮现,他看着几人相继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棋子都已入场,这盘棋,越来越有趣了。鬼修罗,菩然,赤焰……再加上那个还在天界埋头查案的玉衡,呵。”他身影缓缓融入虚空,仿佛从未存在。 而在九天之上的司命府,年轻的玉衡正对着一卷被下了禁制的星图皱眉不语,图上代表镇北王沐黎的那颗将星,其陨落轨迹透着明显的人为干涉痕迹。“师父……您到底在隐瞒什么?”他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坚定之色。 婚礼的吉日愈发临近,百花谷暗香浮动,却已是杀机四伏。鬼修罗的复仇,菩然的守护,赤焰的正义,沧溟的算计,玉衡的求证……各方势力的目光交汇于此,一场席卷六界的风暴,即将在红绸与礼乐中,轰然爆发。 第14章 十四 天界司命府,星轨密室。 玉衡指尖凝聚着微弱的星辉,试图破解那卷被司命星君亲自封印的星图禁制。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发丝,星官袍服的袖口因频繁施法而微微焦灼。 “不对……这里不对……”他喃喃自语,眼中布满血丝。沐黎将星的陨落轨迹,并非自然黯淡,更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外力强行掐灭,甚至……在彻底熄灭前,有过一丝极不正常的、指向魔域深处某点的微弱闪烁。 “这绝非简单的‘勾结魔族’伏法所能解释!”玉衡心跳加速。 他冒险调动了更古老的星象记录,对比之下,发现千年前那个时间点,南方星宿(对应望月神子)与魔域星垣(对应灵均魔尊)之间,曾有过数次隐秘的能量共振,其波动模式,竟与某些记载中吞噬灵魂的禁术前兆隐隐吻合!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难道……他不敢想下去。司命星君为何要掩盖这些?是奉命行事,还是另有隐情? 就在这时,密室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玉衡心中一凛,迅速收起星图,恢复成查阅普通卷宗的模样。 进来的是司命星君的心腹童子,面无表情地传达星君法旨:“玉衡师兄,星君命你即刻整理近五百年下界飞升者名录,三日内呈报。至于千年前的旧档……星君言,莫要沉溺过往,误了正业。” 童子离去后,玉衡掌心沁出冷汗。 这是警告!司命星君已经察觉了他的小动作。 他看向窗外缥缈的云海,以及远方那隐约可见、张灯结彩的百花谷方向,心中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必须亲自去一趟百花谷,或许在那里,能找到更直接的证据,或者……能遇到同样在追寻真相的人。 百花谷外三百里,幽暗林。 赤焰潜伏在一棵巨大的枯树洞内,收敛了所有气息。她之前试图靠近百花谷核心区域探查阵法枢纽,却触发了隐秘的警戒结界,引来了巡逻的魔兵。 虽然凭借凤凰真火强行突围,但也受了些轻伤,肩头一道被魔气侵蚀的伤口隐隐作痛。 “该死的魔崽子,阵法布置得倒是严密。”她啐了一口,运转妖力驱散魔气。回想起之前遇到的鬼修罗和菩然佛子,她心思活络起来。 硬闯看来不行,或许……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鬼修罗对魔气敏感,佛子对能量净化擅长。 正思索间,她敏锐地感知到一股清正的仙灵之气正在靠近,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星辉的味道。 她立刻警惕起来,难道是追兵? 只见一名身着天界司命府星官服饰的年轻男子,正有些狼狈地避开林中的瘴气,手中托着一方罗盘似的法器,似乎在寻找什么。 正是偷偷下界的玉衡。 赤焰观察片刻,确定对方并非追兵,而且似乎也对百花谷有所图谋。她决定现身试探。 “喂!那边的星官,鬼鬼祟祟在此作甚?”赤焰从树洞中跃出,周身烈焰一闪,拦在玉衡面前。 玉衡吓了一跳,看清是妖气凛然的赤焰,更是紧张地握紧了法器:“妖……妖族?我乃天界司命府星官玉衡,在此执行公务,你休得阻拦!” “公务?”赤焰挑眉,指了指百花谷方向,“是去给那对新人送贺礼,还是……跟我一样,去砸场子?” 玉衡脸色微变,强自镇定:“休得胡言!神魔联姻乃六界盛事……” 第15章 十五 “盛事?”赤焰打断他,指了指自己肩头的伤,“布置吞噬生灵的阵法来庆祝盛事?你们天界还真是别出心裁!” 玉衡闻言,浑身一震:“你……你说什么?吞噬生灵的阵法?” 见他反应不似作伪,赤焰心中有了计较,将之前的发现简要说了一遍,但隐去了遇到鬼修罗和菩然的细节。 玉衡脸色瞬间苍白,喃喃道:“果然……果然有问题!星图显示异常,原来根源在此……” 他看向赤焰,眼神复杂,“你为何要查此事?” “看不过眼,行不行?”赤焰抱臂,“你呢?堂堂星官,不去观礼,跑来这荒山野岭查案?” 玉衡犹豫片刻,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对规章的畏惧,低声道:“我在查千年前镇北王沐黎陨落的真相,发现星象记录有异,可能与今日之局有关……” “沐黎?”赤焰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似乎是鬼修罗的姐姐?她心中一动,感觉线索开始串联起来了。 “看来,我们目标暂时一致。联手如何?我知道靠我自己进不去核心区,但你这天界星官的身份,或许能让我们混进去。” 玉衡看着眼前这直爽甚至有些莽撞的凤凰女,又望向百花谷方向,最终咬了咬牙: “好!但一切需听我安排,不可莽撞!” 赤焰撇撇嘴,算是默认。 修罗殿深处,炼器室。 幽蓝的鬼火在巨大的熔炉中跳跃,映照着鬼修罗冰冷的脸庞。 他面前悬浮着寂灭剑,剑身周围缠绕着丝丝缕缕从忘川深处提取的极致怨气与煞气。 他在为寂灭剑做最后的淬炼,以确保它在婚礼上能发挥出最极致的破坏力。 阿箬在一旁忙碌,将各种稀奇古怪的蛊虫和毒草投入炉火旁的几个小鼎中,炼制着她的“贺礼”——一种能放大内心恐惧与**,并能短暂侵蚀神魔护体罡气的“七情蛊”。 “鬼修罗哥哥,你看这个!”阿箬献宝似的捧起一个琉璃瓶,里面是色彩斑斓的蛊虫,蠕动着发出细微的嘶鸣,“只要一点点,就能让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原形毕露!” 鬼修罗瞥了一眼,不置可否。他的神识却分出一缕,落在了腕间的红宝石上。阿姐……很快了。 这时,一道水镜在他面前凝结,沧溟的身影浮现。 “鬼修罗阁下,两则消息。一,你要找的‘第三方势力’的线索,指向了上古‘混沌’遗族,他们似乎与魔尊灵均有过接触。二,你那位‘故人’菩然佛子,刚刚去了西方极乐净土,似乎是向佛祖求取了什么,具体未知,但归来时佛光内蕴,似有精进。” 混沌遗族?佛祖?鬼修罗眼神更冷。局势越来越复杂,但无论牵扯到谁,都阻挡不了他。 “另外,”沧溟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妖界的赤焰凤凰,和天司命府一个叫玉衡的小星官搅合到了一起,正试图利用星官身份混入百花谷外围的迎宾处。倒是省了你一番功夫。” 鬼修罗冷哼一声:“蝼蚁之举。”但他并未阻止,或许这两个“意外”能搅乱一池春水,为他创造更好的时机。 水镜消散。鬼修罗握住淬炼完毕,煞气更胜从前的寂灭剑,剑身嗡鸣,仿佛在渴望饮血。 “阿箬,准备好。盛宴,即将开场。” 西方佛界,莲池畔。 菩然静坐于金莲之上,周身佛光流转,比之前更加凝实浑厚。 他面前,一枚由菩提子雕刻而成的细小符文缓缓融入他的眉心。 他确实去求见了佛祖,并非求取强大的法器或神通,而是求来了一道“净世梵印”。此印并非杀伐之术,而是在极端情况下,能强行净化一定范围内的邪恶能量与灵魂污秽,守护生灵本源。 他预感到婚礼上的冲突可能会波及无辜,甚至可能引发禁术反噬,这梵印或许能挽狂澜于既倒。 他脑海中浮现鬼修罗那双猩红的、充满仇恨与痛苦的眸子,心中刺痛。沐阳,若复仇是你唯一的执念,我无法阻拦。但至少,我要尽力不让这执念将你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也不让更多的悲剧发生。 他起身,望向百花谷方向,目光坚定而悲悯。是时候动身了。 暗流涌动,风暴将至。 百花谷内,红绸铺地,仙乐飘飘,来自六界的宾客陆续抵达,表面上是一片祥和喜庆。 望月神子一袭白衣,圣洁无双,接待着各方来客,笑容温润,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焦灼与贪婪。 魔尊灵均隐在暗处,魔气森然,指尖把玩着一颗不断旋转的黑色珠子,感受着谷中逐渐汇聚的、庞大的灵魂能量,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 他们并不知道,复仇的鬼王、守护的佛子、追寻真相的星官与凤凰、神秘的龙族情报商、以及携带着诡异蛊术的苗疆少女……各方势力已然就位,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朝着这场“盛世婚典”悄然笼罩下来。 谷中的花香,似乎也混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硝烟气息。 第16章 十六 吉时将至,百花盛宴。 百花谷今日妆点得极尽奢华。琉璃为瓦,白玉铺地,灵泉化作潺潺溪流穿梭其间,各色奇花异草竞相绽放,吐露芬芳。 仙鹤与灵雀在空中翩跹,洒落点点清辉。神族、魔族、妖族、仙家乃至部分人界大能,衣着光鲜,谈笑风生,汇聚于此,共贺南方神子望月与魔尊灵均的大婚之喜。 表面一派祥和,暗地里却波谲云诡。 谷口迎宾处,赤焰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那套凭借玉衡的仙法暂时幻化出的仙娥服饰,低声道:“这衣服真别扭。” 玉衡紧张地四下张望,低斥:“噤声!跟紧我,莫要露了马脚。”他凭借司命府星官的令牌,勉强带着赤焰混入了负责引导宾客的仙侍队伍。他的目标是寻找阵法核心的确凿证据,以及可能与沐黎案相关的线索。 另一边,阿箬扮作南疆某部族的使者,手腕脚踝的银饰叮当作响,肩头的白蜘蛛隐匿了形态。 她好奇地东张西望,指尖微动,几只肉眼难辨的细小蛊虫已悄无声息地飞向谷中各处关键节点。 沧溟则以东海商人的身份,带着几名“随从”,献上一斛硕大的夜明珠,谈笑自若地与几位熟识的妖魔界领主寒暄,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全场,尤其在几位西方神将的腰间佩饰上停留片刻。 菩然佛子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一身素白僧袍,手持佛珠,步履从容,周身散发着宁静祥和的佛光,与周遭的喧嚣喜庆格格不入。 几位神界长老上前见礼,言语间不乏试探。 “佛子驾临,令我百花谷蓬荜生辉。”望月神子亲自迎上,笑容温雅,眼神却锐利如刀,“只是不知,佛界对此番联姻,是何态度?” 菩然合十还礼,目光清澈:“贫僧此行,只为观礼,愿见有情众生得偿所愿,亦愿见六界戾气化解,和平永驻。” 他话语平和,却暗藏机锋,望月眼神微闪,笑容不变地引他入席。 而最引人注目,也最令人屏息的入场,属于鬼修罗。 他没有掩饰行踪,直接撕裂空间,自虚空踏步而出。 依旧是玄色王袍,寂灭剑悬于腰间,未出鞘,但那弥漫的森然鬼气与冲天煞意,瞬间让谷内的温度骤降,欢快的仙乐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无数道或惊惧、或忌惮、或好奇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鬼修罗恍若未觉,猩红的眸子冷冷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主场位上那对身着婚服的新人身上。 他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径直走向留给各界魁首的席位,所过之处,宾客皆下意识地退避三分,形成一条真空地带。 “鬼修罗,你竟真敢来!”一位与灵均交好的魔将按捺不住,出声喝道。 鬼修罗脚步未停,只淡淡瞥去一眼,那魔将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地连退数步,眼中满是骇然。 “请柬既收,为何不来?” 鬼修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生灵耳中。 第17章 十七 “本王,特来为新人‘道贺’。”他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刺骨的寒意。 望月与灵均交换了一个眼神,皆看到彼此眼底的凝重与一丝杀意。 灵均上前一步,魔尊威压隐隐释放,与鬼修罗的鬼气在无形中碰撞,空间都微微扭曲。 “鬼修罗阁下肯赏光,是本尊与望月的荣幸。还请入座,吉时将至。”灵均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鬼修罗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落座于贵宾席,寂灭剑横于膝上,闭目养神,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 然而,他周身那引而不发的恐怖气息,却像一块巨石压在众宾客心头。 吉时到,礼乐奏响,繁复而庄严的婚礼仪式正式开始。 望月与灵均立于由万年灵玉砌成的高台上,接受着来自六界代表的祝福与献礼。 祥云缭绕,瑞彩千条,场面宏大而神圣。 玉衡混在仙侍中,借着呈递贺礼的机会,暗中将一枚微小的“星痕符”弹向高台基座。 此符能短暂记录周围的能量波动。他敏锐地感觉到,高台之下,有一股极其隐晦却庞大无比的吸力正在缓缓运转,目标正是谷中所有宾客散发的生命气息与灵魂能量! 他心中巨震,几乎可以肯定,赤焰所言非虚。 赤焰则凭借着凤凰对火焰与生命的极致感知,确认了至少三处阵法枢纽的位置,它们正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洋溢的喜悦情绪与生灵之力,转化为某种阴冷的能量,汇向地底深处。 阿箬的蛊虫也已就位,只待时机。 沧溟的目光锁定了那位西方神将腰间玉佩上镶嵌的“定海珠”碎片,心中计算着夺取的最佳时机。 菩然静坐席间,指尖捻动佛珠,默诵经文,一层无形的佛光以他为中心,极其缓慢地扩散开来,悄然加固着周围脆弱生灵的魂光,抵御着那无形的吞噬之力。 他能感觉到,鬼修罗的方向,那压抑的仇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仪式进行到最关键环节——天道盟誓。望月与灵均即将在六界见证下,立下永不背弃的血脉灵魂契约。 就在两人指尖即将相触,引动天道法则的刹那—— 鬼修罗,睁开了眼睛。 那双猩红的眸子里,再无半分平静,只有滔天的恨意与毁灭的疯狂。 “且慢。” 他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生灵的耳边。整个百花谷,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于他。 鬼修罗缓缓起身,寂灭剑发出兴奋的轻鸣。他无视灵均瞬间阴沉的脸色和望月骤然收缩的瞳孔,一步步走向高台。 “在立此等神圣盟誓之前,”鬼修罗的声音冰冷刺骨,回荡在谷中,“可否请二位,先向六界众生解释一番……” 他手腕一翻,那枚由玉衡之前通过沧溟渠道秘密送来的、记录着异常星象与能量共振的古老玉简,悬浮在他掌心,散发出微光。 “……千年前,大靖镇北王沐黎,究竟是如何‘勾结魔族’,又是被谁,以何种方式……魂飞魄散?!” “还有今日这百花谷下,以万千宾客魂力为引,滋养尔等禁术的噬魂大阵,又该作何解释?!” 话音落下,满座皆惊! “什么?!” “噬魂大阵?” “沐黎王爷是被冤枉的?” 宾客席上顿时一片哗然,惊疑、愤怒、恐惧的目光齐刷刷射向高台上的新人。 望月神子脸色微白,强作镇定:“鬼修罗!休要在此污蔑!沐黎勾结魔族,证据确凿!至于什么噬魂大阵,更是无稽之谈!” 第18章 十八 灵均魔尊眼中杀机暴涨:“鬼修罗,你存心搅局,真当我魔族怕你不成?!” 磅礴魔气冲天而起,直逼鬼修罗。 “无稽之谈?”鬼修罗嗤笑,寂灭剑骤然出鞘半寸,森然鬼气与魔尊威压轰然对撞,整个高台都剧烈震动起来,“那便让本王,亲手撕开这虚伪的假面!” 与此同时,赤焰娇叱一声,周身烈焰爆发,现出凤凰原形,一翅膀扇飞了试图阻止她的魔兵,直扑最近的一处阵法枢纽! “阵法在此!诸位一看便知!” 玉衡也立刻催动星官仙力,将之前记录的能量波动影像投射到半空,那清晰的吞噬轨迹令人触目惊心! 阿箬咯咯一笑:“送礼的时候到啦!” 指尖轻弹,无数细小的七情蛊如同烟雾般散开,钻向场中修为稍弱的宾客,引动他们内心的恐惧与猜疑,场面更加混乱。 沧溟身影如鬼魅般闪动,趁乱靠近了那位西方神将。 菩然佛子长叹一声,周身佛光大盛,梵唱响起,一道巨大的“卍”字佛印升空,试图稳住混乱的场面,净化蛊虫与逸散的魔气鬼气,护住那些被波及的无辜者。 大战,一触即发! 鬼修罗彻底拔出寂灭剑,剑指高台,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望月!灵均!今日,便用尔等之血,祭我阿姐在天之灵!” 百花谷的喜庆祥和,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红绸染上煞气,礼乐被喊杀与兵刃交击之声取代。 这场精心策划的婚礼,终于彻底演变成了复仇与阴谋的终极战场。 鬼修罗的话如同陨星坠入静湖,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轰——!”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灵均魔尊 含怒出手!磅礴的魔气凝聚成一只遮天蔽日的巨爪,缠绕着暗红色的毁灭雷霆,撕裂空间,朝着鬼修罗当头抓下! 这一击含怒而发,毫无保留,誓要将这搅局者碾碎! “阿姐……你看,他们急了。”鬼修罗心中冷笑,面对那足以捏碎山岳的魔爪,他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膝上的寂灭剑发出一声撕裂耳膜的铮鸣,骤然出鞘! 没有绚烂的光华,只有一道极致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剑罡,如同撕裂锦帛般逆势而上! 八岁那年,阿姐握着他的手,在沙盘上划出第一道剑痕。 “阿阳,看好了,我沐家的剑,不出则已,出则必杀!剑意要直,心要狠!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女人清冽的声音犹在耳畔。“嗤啦——!” 黑暗剑罡与魔气巨爪悍然相撞!预想中的惊天爆炸并未发生,那剑罡竟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牛油,直接将魔爪从中剖开!逸散的魔气被剑罡自带的寂灭气息湮灭于无形! 那时他只觉得阿姐的手很暖,剑很重。 十八岁那年,他第一次亲手斩下被邪气侵蚀的半兽人头颅,温热的血溅了他满脸。 他握着剑的手在抖,是阿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怕了?”他摇头,声音干涩:“不怕。” “那就好,”沐黎笑了笑,眼神却苍凉。 “这世道,容不得你怕。” “嗤啦——!” 黑暗剑罡与魔气巨爪悍然相撞!预想中的惊天爆炸并未发生,那剑罡竟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牛油,直接将魔爪从中剖开!逸散的魔气被剑罡自带的寂灭气息湮灭于无形! 第19章 十九 灵均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鬼修罗的修为精进至此!他身形一晃,化作九道魔影,从不同方位攻向鬼修罗,每一道魔影都蕴含着真实的杀机。 “雕虫小技。”鬼修罗眼神冰冷,寂灭剑舞动,化作一道黑色的屏障,剑势古朴凌厉,每一剑都精准地点在魔影攻势最薄弱之处,正是沐黎亲传的镇北王府绝学——“破军七式”! 只是这原本堂皇正大的剑法,在他手中使来,却充满了阴森鬼气与决绝的杀意。 高台之上,能量碰撞产生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涟漪般扩散开来,精美的玉砌台面寸寸龟裂,悬浮的灵灯一盏接一盏地炸碎。原本祥和喜庆的百花谷,此刻被狂暴的能量乱流充斥。 天空被分割成两半,一半是灵均魔尊引动的暗红魔云,翻滚咆哮;另一半是鬼修罗寂灭剑划开的深邃黑暗,死寂无声。 下方,奇花异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灵泉溪流被逸散的鬼气魔气污染,变得浑浊不堪。 宾客席早已乱作一团,修为低的抱头鼠窜,修为高的则各展神通,或自保,或试图远离战场中心。 就在鬼修罗与灵均展开巅峰对决的同时,赤焰所化的烈焰凤凰发出一声清越唳鸣,巨大的双翼扇动,漫天金红色“嗡——!” 屏障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魔光与真火交织,发出“嗤嗤”的灼烧声,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玉衡趁此机会,双手飞快结印,司命府的星辰仙力在他指尖凝聚成一道道玄奥的符文。 “星罗密布,万象显形!敕!”他低喝一声,将符文打向另一处隐匿在花海深处的枢纽。 符文融入虚空,顿时,那片空间一阵扭曲,原本无形的能量脉络被迫显形——只见无数条细密的、由灵魂能量汇聚而成的光丝,正从谷中惊恐的宾客身上被强行抽出,汇入地底! 那景象,宛如一张贪婪的巨网正在汲取所有生灵的生命力! “果然如此!”玉衡脸色苍白,既是愤怒也是后怕。 他大声喝道:“诸位请看!此乃噬魂邪阵!望月、灵均意图汲取我等魂力修炼禁术!” 显形的邪阵脉络引起了更大的恐慌和愤怒! “混账!竟敢算计到我等头上!” “望月!你身为神子,竟行此等卑劣之事!” 一些性子刚烈的妖族和散修当即暴起,攻击附近维持阵法的魔兵神将,场面更加混乱。 望月神子站在高台边缘,脸色难看至极。他没想到计划会如此快被揭穿,更没想到鬼修罗和这几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家伙配合如此“默契”!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不能再等了! “启动‘万魂归源’!”他暗中向灵均传音,同时双手结印,周身圣洁的神力陡然变得幽暗,引动了埋藏在百花谷地底最深处的核心禁制! 阿箬的“七情蛊”在混乱中发挥了奇效。色彩斑斓的蛊虫无孔不入,钻入一些心志不坚或修为较低的宾客体内。 “啊!别杀我!我把法宝都给你!”一个仙门弟子突然抱头惨叫,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幻象。 “哈哈哈!我是六界之主!你们都要臣服于我!”一个魔修状若疯癫,对着空气挥舞兵刃。 “呜呜……为什么都不爱我……”一个女妖掩面哭泣,情绪失控。 恐惧、贪婪、痴妄……种种负面情绪被放大,使得混乱的场面如同滚油泼水,彻底失控。 许多人在自相残杀,或是毫无章法地攻击周围的一切。 第20章 二十 菩然佛子立于混乱风暴的中心,面容悲悯而沉静。他双手合十,梵唱声陡然高昂宏亮,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天地: “南无阿弥陀佛——!” 巨大的“卍”字佛印光芒万丈,悬浮于空,洒下无尽祥和纯净的佛光。 佛光所及之处,肆虐的七情蛊如同冰雪遇阳,纷纷消融。那些被蛊虫影响的宾客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心头的狂躁与恐惧被抚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庆幸。 同时,那佛光也化作一层坚韧的守护结界,笼罩住大部分修为低微、无力自保的宾客,勉强抵挡着高空坠落的能量碎屑和四处飞射的魔气鬼气。 听雨阁内,沐阳捧着一卷兵书,眉头微蹙。 萧景兮摇着折扇,凑过去:“小王爷为何事烦忧?” 沐阳抬头,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迷茫:“景兮,你说,若为将者,明知一战必败,却不得不战,该如何保全麾下儿郎?” 萧景兮当时嬉皮笑脸:“打不过就跑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沐阳却摇了摇头,轻声道:“有些仗,不能跑。身后是家国百姓,跑了,他们就没了。” 那时萧景兮不懂,只觉得这少年王爷心思太重。如今,他好像懂了那份“不得不护”的责任。 菩然的目光穿越混乱的战场,落在那道与魔尊疯狂搏杀的玄色身影上。 沐阳,你要复仇,我理解。但这些人……不该成为你复仇之下的尘埃。我能做的,唯有尽力护住这些无辜。 高台上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 鬼修罗的寂灭剑法狠辣刁钻,每一剑都直奔灵均的要害,逼得他不得不全力应对。而灵均身为魔尊,手段亦是层出不穷,诡异魔功配合强横魔体,与鬼修罗打得难分难解。 “沐阳!你姐姐是自己找死!”灵均狞笑着,试图用言语扰乱鬼修罗的心神,“她撞破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就该有被灭口的觉悟!” 鬼修罗眼神猩红如血,剑势更加狂暴:“什么秘密?!说!” “告诉你也无妨!”灵均一边抵挡着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一边厉声道,“她发现了望月以神子身份,暗中与我魔族交易,利用人族战场产生的死亡与怨气修炼‘万魂魔典’!更发现了我们计划以此阵汲取六界精英魂力,助望月突破神王壁垒,与我共掌六界的宏图!”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从灵均口中听到这颠覆认知的真相,鬼修罗仍是心神剧震!阿姐……竟然是因为撞破了如此肮脏的阴谋而被害! 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阿姐穿着常服,眉宇间却带着化不开的忧虑。 “阿阳,”她屏退左右,罕见地握紧了他的手,“若阿姐日后不在了,你要学会保护自己,遇事……莫要强出头,活着最重要。” 他当时不解,还笑着说:“阿姐是战无不胜的镇北王,怎么会不在?我还要阿姐一直护着我呢!” 沐黎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笑了笑,那笑容里,是他当时读不懂的疲惫与决绝。 第21章 二十一 “就因为如此……你们就污她清白,屠她满门?!”鬼修罗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寂灭剑感受到主人的心绪,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煞之气,一道横贯天地的黑色剑芒,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斩向灵均! “是又如何?!”灵均狂吼,祭出一面布满魔纹的骨盾抵挡! “轰隆——!!!” 剑盾交击,爆发出足以刺瞎双目的光芒与震耳欲聋的巨响!骨盾之上,裂纹蔓延!灵均被这股巨力震得气血翻腾,连退数步! 趁此机会,鬼修罗目光如电,猛地射向一直试图暗中催动阵法核心的望月! “望月!你这伪善之徒!受死!” 他竟舍弃了对灵均的追击,身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寂灭流光,直刺望月心口!这一剑,蕴含了他千年的恨意与悲恸,快得超越了时空! 望月脸色剧变,他没想到鬼修罗在激战灵均的同时,还能爆发出如此针对他的致命一击!那冰冷的死亡气息让他灵魂都在战栗! “护驾!”他尖声叫道,周身神力疯狂燃烧,凝聚成一面圣光盾牌,同时,数名忠心耿耿的神将不顾生死地扑上来试图阻挡。 但寂灭剑的锋芒,岂是等闲可挡? “噗嗤!” “噗嗤!” 试图阻挡的神将在剑芒触及的瞬间便化为飞灰!圣光盾牌如同纸糊般破碎! 眼看望月就要被这一剑穿心—— 异变陡生! 一道柔和却坚韧无比的金色佛光,如同最温暖的壁垒,突兀地横亘在了寂灭剑锋与望月之间。 是菩然! 他终究还是出手了,并非为了救望月,而是他清晰地感觉到,若鬼修罗这一剑杀了望月,那瞬间爆发的因果业力与阵法可能随之产生的恐怖反噬,足以将此刻心神激荡、毫无防备的鬼修罗也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沐阳!不可!”菩然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剑锋停滞在佛光壁垒前寸许,鬼修罗猛地转头,猩红的眸子死死盯住菩然,那里面是难以置信,是滔天的愤怒,更是……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叛般的巨大伤痛。 “萧、景、兮——”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你……护他?!” 这一刻,鬼修罗眼中那瞬间碎裂的光芒,比任何攻击都让菩然感到刺痛。 他知道,这误会深了。 而就在这瞬息之间的停滞,灵均的杀招已从背后袭来!蕴含着毁灭法则的魔掌,结结实实地印在了鬼修罗的后心! “噗——!” 鬼修罗身形巨震,一口蕴含着浓郁鬼气的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也溅了几滴在他腕间的红宝石手链上,那红色,愈发刺目。 “阿姐……”他踉跄一步,感受着体内鬼气的紊乱与神魂的震荡,看着挡在望月身前的菩然,又看向狞笑着逼近的灵均,一股穷途末路般的疯狂与悲凉,涌上心头。 百花谷,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血色。 第22章 二十二 就在鬼修罗身受重创、心神俱震的刹那—— 他腕间那枚由沐黎亲手镶嵌的红宝石手链,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 那热度并非火焰,却仿佛能灼烧灵魂!一股温暖、熟悉却又无比强大的气息,如同沉睡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嗡—— 一道虚幻却无比清晰的身影,自红宝石中缓缓浮现。她身着残破却依旧不失威严的玄色战袍,眉眼间是历经沙场的坚毅与看透生死的淡然,正是沐黎! 并非完整的魂魄,只是一缕残魂,却凝聚着她毕生修为与不灭的意志! “阿姐……?”鬼修罗怔怔地看着那道魂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千年的追寻,万般的思念,此刻竟以这种方式相见?那红宝石……竟是阿姐魂魄的栖身之所?她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沐黎的残魂没有回头看他,她的目光首先冰冷地扫过惊疑不定的望月和灵均,最终落在正准备对沐阳施加致命一击的灵均身上。 “伤我阿阳者,死。” 她的声音空灵而威严,不带丝毫杀气,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法则力量。她只是轻轻抬起了虚幻的手,对着灵均的方向,虚虚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的光华。灵均那凝聚了滔天魔气的一击,就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连同他周身汹涌的魔气,都在这一刻骤然凝固、消散! 灵均本人更是如遭重锤,闷哼一声,倒飞出去,周身魔光黯淡,显然受了不轻的道伤! 一言,定法则!一按,退魔尊! 这便是当年纵横人界,令神魔亦要侧目的镇北王沐黎!即便只剩一缕残魂,其威犹存!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沐黎王爷……竟然还有残魂存世?而且强大至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司命府的玉衡望着沐黎的残魂,又看向鬼修罗腕间的手链,激动得浑身颤抖,“我明白了!鬼修罗那不合常理的功德金光……并非来自他自身的杀戮,而是……而是来自沐黎王爷!” 他大声向所有还能思考的人解释道: “沐黎王爷当年并非勾结魔族,而是为阻止神魔阴谋,力战而亡,庇护了无数本应在那场阴谋中枉死的人族将士与百姓!她身负泼天冤屈而魂飞魄散,但其守护苍生的‘功德’却未曾泯灭!” “这红宝石手链,应是沐黎王爷生前以自身精血与神魂之力温养过的本命之物,在她陨落时,自动吸纳了她逸散的部分魂魄碎片与她那份巨大的‘救世功德’!” “千年来,鬼修罗佩戴此链,这功德便自然而然加持于他身!他杀孽虽重,但所斩多为该杀之徒,其本质行为,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延续沐黎王爷‘斩邪除魔、守护秩序’的意志!故而天道判定,功大于过,功德不减反增!” 玉衡的解释如同另一道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 困扰六界千年的鬼修罗功德之谜,真相竟是如此! 他的功德,是他阿姐用生命和清白换来的守护之证! 第23章 二十三 当沐黎的残魂出现的那一刻,菩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看到了沐阳眼中那瞬间爆发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惊、狂喜、委屈与脆弱。 那眼神,像极了千年前那个失去依靠、茫然无措的少年。 他也看到了沐黎残魂出现时,那第一眼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沐阳身上时,那无法掩饰的温柔与守护。 即便只剩一缕残魂,她最先确认的,依旧是弟弟的安危。 镇北王府的后花园,沐阳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手边还摊开着未看完的兵书。 沐黎王爷轻手轻脚地走来,拿起一旁的披风,小心翼翼地盖在弟弟身上。 她低头看着沐阳的睡颜,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柔软,那是卸下所有盔甲后,最纯粹的温柔。 萧景兮恰好路过,看到了这一幕,那一刻,他明白了沐阳为何会养成那般赤子心性——因为他被这样毫无保留地爱着、护着。 锦城剧变后,他发疯般寻找沐阳无果,跪在镇北王府的废墟前,指甲抠进砖缝,鲜血淋漓。 他恨自己的无力,恨家族的阻拦,更恨这天道不公!为什么那样好的一对姐弟,要遭受如此厄运?那时他便发誓,若寻回沐阳,倾尽所有,也要护他周全。 而自己刚才……却挡在了沐阳的仇人面前。 尽管初衷是为了防止沐阳被业力反噬,但在沐阳看来,那无疑是背叛。 看着沐阳望向自己时那碎裂的眼神,菩然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在颤抖,比承受任何佛法反噬还要痛苦千倍万倍。 “我……并非要护他。”菩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急切,试图向沐阳解释。但在这剑拔弩张、真相刚刚揭晓的刹那,他的解释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沐黎的残魂似乎听到了菩然的话,她微微侧首,那深邃的目光落在了菩然身上。那目光中,没有责怪,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以及一丝……淡淡的惋惜。 她仿佛在说:我知你心意,但此刻,你伤了他。 这一眼,让菩然如坠冰窟,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被沐黎一击逼退的灵均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残魂而已!又能支撑几时!望月,启动最终禁制!将他们全部炼化!” 望月眼神一狠,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早已准备好的阵盘上! 整个百花谷大地开始剧烈震动,地底深处,那噬魂大阵的核心爆发出令人心悸的黑暗光芒,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吸力爆发开来,目标直指场中所有生灵,尤其是……沐黎那道蕴含着庞大功德与魂力的残魂,以及鬼修罗! 沐黎残魂的眉头微蹙,她能感觉到自身的力量在迅速消耗,而地底那禁制对她和沐阳有着极强的针对性。 “阿阳,”她终于回头,看向身后踉跄站起的弟弟,虚幻的脸上露出一抹极其温柔,却带着诀别意味的笑容,“好好活着。” 话音未落,她的残魂爆发出最后的光芒,化作一道坚实的金色光罩,将沐阳牢牢护在其中,独自抗衡着那来自地底的恐怖吸力与灵均、望月随之而来的疯狂攻击! “阿姐——!!!”鬼修罗目眦欲裂,疯狂地锤打着那层温暖却坚固的光罩,想要冲出去,却被沐黎以最后的力量死死拦住。 菩然看着这一幕,看着沐阳那绝望而疯狂的模样,看着沐黎残魂在攻击下逐渐变得透明……他胸前的吊坠灼热无比。 不能再犹豫了。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的平静。 “佛祖恕罪,弟子……今日要破戒了。” 他双手合十,周身佛光不再是祥和,而是转化为一种凌厉无匹的锋芒!那枚由佛祖亲赐的“净世梵印”自他眉心浮现,旋即,被他以无上佛法,强行打向了——百花谷地底那正在疯狂运转的噬魂大阵核心! “梵印,净世!破邪显正!”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调和,而是……毁灭这邪恶的根源!哪怕,背负干预因果之责! 金色的梵印如同流星,携带着洗涤一切污秽、崩坏一切邪法的无上伟力,轰入了地底! 轰隆隆隆——!!! 整个百花谷,地动山摇! 第24章 二十四 “轰——!!!” “净世梵印”携带着沛然莫御的佛门伟力,如同烈日投入冰湖,精准无比地轰入了百花谷地底那疯狂运转的噬魂大阵核心! 没有预想中的剧烈爆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恐怖的、源自法则层面的崩解! 以梵印落点为中心,无数道纯净而炽烈的金色佛光如同根须般在地底急速蔓延、渗透! 所过之处,那些由怨魂、魔气、邪法构筑的阵法脉络,如同被投入炼狱的冰雪,发出“嗤嗤”的哀鸣,迅速消融、瓦解! 那针对灵魂本源的恐怖吸力戛然而止! 原本从无数宾客身上被强行抽离的灵魂光丝,瞬间断裂、消散。劫后余生的茫然与虚弱感席卷了大多数人,但更多的是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 “不——!!我的万魂魔典!!!” 灵均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他能感觉到,地底那汇聚了无数心血的阵法核心正在飞速崩溃,连带他与阵法相连的部分本源也受到了重创,魔气剧烈波动,气息陡然萎靡。 “菩然!你竟敢毁我大道!!!” 望月更是目眦欲裂,俊美的脸庞因极致的愤怒和心痛而扭曲。 这阵法不仅关乎他的修为突破,更是他与灵均野心的基石!此刻被佛门梵印强行净化,反噬之力让他神魂震荡,一口金色的神血猛地喷出,周身圣洁的光环破碎,露出底下晦暗不明的本质。 阵法被破,反噬之下,两位罪魁祸首同时受创! 然而,强行以“净世梵印”摧毁如此规模的邪恶禁阵,所引发的因果业力也庞大到难以想象! “噗——” 菩然身体剧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但这血,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暗金色! 那是佛法反噬与因果业力开始侵蚀他金身佛骨的征兆!他周身原本璀璨的佛光变得明灭不定,气息急剧衰落,但他依旧强撑着站立,双手合十,目光坚定地望向沐黎残魂与鬼修罗的方向。 他做到了。 毁了这邪阵,至少……沐阳暂时安全了。 地底阵法的崩溃,也让针对沐黎残魂的吸力骤然消失。 但她的魂影,已然变得近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消散。为了抵挡方才灵均和望月的含怒攻击,为了保护沐阳,她耗尽了这缕残魂最后的力量。 “阿姐!” 鬼修罗终于冲破了那层已然微弱的光罩,扑到沐黎残魂面前,伸出手,却只能徒劳地穿过那虚幻的身影。 千年的思念与悲痛在这一刻决堤,他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人,声音哽咽,带着无法言说的委屈与恐惧,“阿姐……别走……别再丢下阿阳一个人……” 沐黎残魂虚幻的手,轻轻拂过沐阳的脸颊,尽管无法触及,但那眼神中的温柔与不舍,却沉重得让人窒息。 “阿阳……长大了。”她的声音微不可闻,却清晰地传入沐阳耳中,“不要被仇恨……完全吞噬。阿姐的功德予你,是望你……好好活着,而非……永堕复仇的深渊……” 她的目光,再次转向了强撑着的菩然,带着一丝复杂的了然。 “萧家小子……”她轻声说,“阿阳……以后……劳你……多看顾……”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嘱托,又像是一种无奈的认可。 她看到了菩然方才不顾因果的反击,看到了他眼中对沐阳那份未曾改变的执着。将阿阳交给这个人,或许是她在魂飞魄散前,唯一能做的安排。 第25章 二十五 “阿姐!不——!”沐阳发出绝望的嘶吼,试图用鬼气凝聚沐黎消散的魂光,却只是徒劳。 沐黎最后对他露出一个如同当年般温暖而带着些许狡黠的笑容,仿佛在说:“傻阿阳,阿姐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下一刻,她的残魂彻底化作点点金色的光粒,如同萤火,缓缓升空,最终完全消散在天地之间。 连同她一起消散的,还有鬼修罗腕间那枚变得黯淡无光的红宝石—— “咔哒”一声轻响,碎裂成几瓣,从他腕间脱落。 那维系了他千年信念与温暖的最后痕迹,碎了。 “不——!!!”鬼修罗跪倒在地,发出一声泣血般的悲啸,双手死死攥住那几片冰冷的宝石碎片,碎片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漆黑的鬼血滴落,他却浑然不觉。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将他淹没,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颜色和声音。 阿姐……这一次,是真的……彻底离开了。 沐黎残魂的彻底消散,红宝石的碎裂,以及菩然那看似“背叛”后又“相助”的复杂行为,还有阿姐最后的嘱托……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将鬼修罗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精神彻底推入了疯狂的深渊。 悲痛、仇恨、迷茫、被遗弃的痛苦……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眸子不再冰冷,而是燃烧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的火焰。 他体内的鬼气不再受控地沸腾、暴走,甚至引动了整个幽冥界的气息,忘川河的虚影在他身后若隐若现,万鬼哀嚎!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他死死地盯住气息萎靡的望月和灵均,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毁了阿姐……毁了一切……那你们……就全都给她陪葬吧!!!” 他不再使用任何技巧,不再有任何防御,将所有的力量,连同自己的生命本源、千年修为、以及对这世间所有的恨意,尽数灌注于寂灭剑中! 寂灭剑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仿佛要碎裂般的尖锐嗡鸣,剑身之上的黑暗浓郁到了极致,甚至开始吞噬周围的光线与空间! “寂灭……归墟!!” 他如同扑火的飞蛾,化作一道吞噬一切的毁灭洪流,带着与敌偕亡的决绝,冲向了望月与灵均! 这一击,超越了界限,是真正意义上的同归于尽! “疯子!!”望月和灵均脸色剧变,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顾不得伤势,拼命催动残余的神力与魔力,凝聚成最强的防御! “不要!沐阳!!” 菩然瞳孔骤缩,嘶声呐喊,他想冲过去阻止,但沉重的因果业力与佛法反噬如同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毁灭洪流冲向敌人,也冲向自我毁灭的终点! 赤焰震撼地看着这一幕,忘记了呼吸。 玉衡闭上了眼,不忍再看。 阿箬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惊恐。 沧溟隐匿在阴影中,眼神复杂难明。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击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鬼修罗……都将不复存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生! 一道柔和却无比浩瀚的青色光芒,如同九天垂落的瀑布,骤然降临,挡在了鬼修罗那毁灭性的冲击之前! 光芒中,蕴含着磅礴的生机与一种古老的威严。 同时,一道带着无奈与沧桑的声音,响彻天地: “哎……痴儿……罢手吧。” 光芒散去,显现出一道身影。 来人青衣玉冠,面容俊雅,眼神却深邃如同包含了万古星辰,周身气息与天地浑然一体——竟是本应在北极寒渊温养神魂的北方神王银尘!他竟然在此刻,提前苏醒了! 而在他身旁,空间微微波动,东方神王玄昊 与九尾妖王紫苏的身影也同时浮现!他们似乎刚从下界历劫归来,身上还带着一丝凡尘气息,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属于王者的清明与锐利! 三位六界顶尖的王者,竟在此刻,齐聚百花谷! 银尘神王轻轻抬手,那看似柔和青光,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伟力,竟将鬼修罗那同归于尽的毁灭洪流稳稳地托住、消弭、化解于无形! 强大的力量反震之下,鬼修罗闷哼一声,寂灭剑脱手飞出,他本人则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坠落,意识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似乎看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向他冲来…… 百花谷,满目疮痍。 喜庆不再,唯有废墟、鲜血、未散的怨气与能量余波。 一场婚礼,一场阴谋,一场复仇,最终以沐黎残魂彻底消散、鬼修罗力竭昏迷、菩然身受反噬、望月灵均阴谋败露且身受重伤、三大王者意外介入而暂告一段落。 但这场风暴所掀起的波澜,以及那深藏在历史尘埃下的“混沌”谜团,却才刚刚开始显露冰山一角。 第26章 二十六 百花谷一役,震动六界。 望月神子与灵均魔尊阴谋败露,身受重创,被北方神王银尘亲自出手封印,押解至九重天阙等候发落。其党羽或被清除,或作鸟兽散。噬魂大阵被破,但其所造成的伤亡与恐慌,却需漫长岁月来抚平。 鬼修罗因力竭与心神重创,陷入深度昏迷,被北方神王银尘以玄冰封印,置于幽冥界忘川源头温养其濒临崩溃的魂魄与鬼体。 他腕间,只余下那根断裂的银链,红宝石的碎片被菩然小心收起。 菩然因强行催动“净世梵印”摧毁邪阵,承受了巨大的因果业力与佛法反噬,金身受损,修为跌落。他婉拒了佛界让其回灵山静修的提议,只身离开了佛门净土,还俗了。 数月后,人间,江南水乡。 细雨如酥,沾湿了青石板路,画舫在朦胧烟波中穿梭,吴侬软语伴着琵琶声,从沿岸的楼阁中隐隐传来。 这里与神魔的恢弘、幽冥的死寂、佛界的空灵截然不同,充满了人间烟气的暖意与琐碎。 一座临水的小院,白墙黛瓦,院中植着一株晚开的玉兰。 菩然褪去了庄严的僧袍,换上了一袭月白色的常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少了宝相庄严,多了几分清雅疏离,眉宇间却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与隐痛。 他买下这里,将昏迷的沐阳(鬼修罗本体被封印,此处是银尘神王以神通凝聚的一具蕴含其本源气息的化身,便于在人间温养,意识未醒)安置在内室榻上。 每日,他亲自煎药、擦拭、运转微薄的佛力为其梳理紊乱的气息,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地坐在榻边,看着那张苍白却依旧俊美的容颜,一看便是数个时辰。 听雨阁内,沐阳指着窗外细雨,笑着说:“景兮,你看这雨,绵绵密密,不像北境的雪,干脆利落。但润物无声,也挺好。” 那时他摇着扇子调侃:“小王爷何时也学会伤春悲秋了?” 沐阳却认真道:“非是伤春悲秋,是觉得这世间万物,各有其态,强求不得,亦……替代不得。” 百花谷中,沐阳看着他,那碎裂的眼神,如同冰锥刺入他心脏。 “萧、景、兮——你……护他?!”那声音里的绝望与质问,至今仍在梦中回响。 “替代不得……”菩然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拂过沐阳紧闭的眼睫,“沐阳,我从未想过替代谁,也替代不了阿姐在你心中的位置。我只是……只是放不下。” 他想起沐黎残魂消散前,那一声“萧家小子……劳你多看顾……”。 那是嘱托,亦是枷锁,更是给了他一个留在沐阳身边的、卑微的理由。 窗外雨声淅沥,敲打着芭蕉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湿润的空气里带着泥土和花草的清新气息,混着屋内淡淡的药香。 偶尔有邻家孩童的嬉闹声和船娘的歌声传来,遥远而模糊,更衬得小院寂静。玉兰花瓣被雨打湿,悄然飘落几瓣,落在窗棂上,洁白无瑕,却易凋零。 又过月余,暮春时节。 沐阳的化身气息逐渐平稳,虽仍未醒,但脸色不再那般苍白。菩然自身的反噬之伤在人间烟火气的潜移默化下,也稍稍缓和,只是修为恢复缓慢,他亦不在意。 第27章 二十七 这日黄昏,雨歇云散,天边露出一抹绚烂的晚霞,如同打翻了胭脂盒,浸染了半片天空。 菩然将沐阳连人带椅挪到院中,让他能感受到这人间暖意。 霞光映照在沐阳脸上,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只是安然入睡。 菩然蹲在他身前,用温热的湿巾,一点点,极其仔细地擦拭着他的手指。那双手,曾经执剑纵横六界,染血无数,此刻却安静地垂落,指尖冰凉。 动作忽然停住。 菩然看着沐阳无知无觉的脸,千年的克制、佛门的戒律、身份的枷锁……在这一次次无声的守候中,在这人间最寻常的黄昏里,土崩瓦解。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声音低哑,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在这寂静的院落中,轻轻响起: “沐阳……” 他唤了他的名字,不是“鬼修罗”,不是“小王爷”,只是“沐阳”。 “我知道,你听不见……或许,也不想听。” “我知你恨我挡你那一剑……我并非护他,我只是……怕你杀了望月,业力反噬,魂飞魄散……我承受不起再失去你一次的痛苦。” 他的指尖微微蜷缩,继续擦拭的动作,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他说下去。 “千年了……从在锦城街头,看见你骑在马上那一眼起……我便再没能放下。”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阿姐,她是你的光,你的信仰,你的一切……我从未奢求能取代她,我甚至……羡慕她,能让你如此刻骨铭心地记着、念着、恨着……” 菩然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 “我入了空门,以为能斩断尘缘,可诵经万遍,佛前枯坐,脑海里却还是你当年在听雨阁看书时蹙眉的样子,还是你收到阿姐手链时欢喜的笑容……佛法渡不了我,它只让我更清楚地知道,我放不下你。” “百花谷中,看你那般痛苦,看你决意赴死……我才明白,什么佛法,什么因果,什么戒律清规……都比不上你活着。” 他抬起头,目光深深地凝望着沐阳沉睡的容颜,眼中是压抑了千年、此刻终于无法掩饰的深情与痛楚。 “沐阳,我不知你何时能醒,也不知你醒来后,是否仍恨我入骨……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只想告诉你,萧景兮……心慕你,千年未变。” “我不求回应,不求原谅……只求往后岁月,无论你是人是鬼,是王是修罗,能否允我……像现在这样,守在你身边。” “看你安好,便足矣。”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消散在晚风里。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菩然眼角滑落,滴在沐阳冰凉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迅速低下头,用袖子拭去那痕迹,也掩去了自己泛红的眼眶。 霞光渐暗,暮色四合,小院重归寂静。只有玉兰的幽香,在空气中默默流淌。 菩然依旧维持着蹲踞的姿势,守在沐阳身边,如同红尘中最寻常的守护者,将那份惊世骇俗的心意,埋葬在这江南的黄昏与暮色里。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低头拭泪的刹那,沐阳置于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第28章 二十八 那日黄昏的表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涟漪后,便沉入无声的寂静。沐阳依旧沉睡,菩然依旧每日悉心照料,仿佛那番剖白心迹从未发生。 只是他眉宇间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下,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忐忑与…一丝释然。 数日后,清晨。 薄雾如轻纱笼罩着水乡,朝阳初升,将金光揉碎在粼粼波光里。菩然端着刚煎好的药,推开内室的门。 晨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榻上。他脚步猛地一顿,呼吸几乎停滞。 榻上,那双紧闭了数月之久的眼眸,竟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浓密的长睫颤动着,似乎不适应光线,又缓缓阖上,但片刻后,再次艰难地睁开。 那眸子里不再是令人心悸的猩红,也不是少年时的清澈明亮,而是一种深潭般的、带着巨大茫然与疲惫的…墨色。 他…醒了。 菩然手中的药碗险些跌落,他强自镇定,快步走到榻边,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紧:“沐…沐阳?你醒了?” 沐阳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游移了片刻,最终,缓慢地、带着千斤重量般,落在了菩然脸上。 那眼神空洞,仿佛隔着一层浓雾,在辨认着什么。 良久,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几个破碎而沙哑的音节: “……水……” 菩然心中一紧,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托起沐阳的头,将杯沿凑到他唇边。 动作间,他的指尖不可避免触碰到沐阳颈侧的皮肤,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颤。 沐阳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喉结艰难地滚动。一杯水尽,他似乎耗尽了力气,重新阖上眼,眉头因某种不适而微微蹙起。 “还有哪里不适?”菩然低声问,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沐阳没有回应,仿佛又陷入了昏睡。但菩然能感觉到,他周身那死寂般的气息,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流动。 接下来的几日,沐阳时醒时睡。醒来的时间逐渐变长,但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望着帐顶,或是窗外那株玉兰,眼神空茫,仿佛灵魂仍漂泊在无边的黑暗里,未曾完全归位。 他不说话,对菩然的喂药、擦洗等照料,既不抗拒,也无回应,像个失去提线的木偶。 菩然心中忧虑,知他心神受损极重,非药石能速愈。 他不再多言,只是将照料做得更细致,甚至在院中移栽了几丛沐阳年少时颇为喜爱的翠竹,盼那一点熟悉的绿意,能唤回他些许神采。 意识沉浮的黑暗深处,是阿姐消散时那温暖而诀别的笑容,是红宝石碎裂的清脆声响,是望月灵均狰狞的嘴脸,是……菩然挡在望月身前时,那双沉静却让他心魂俱碎的眼眸。 恨意、悲痛、被背叛的绝望交织,几乎将他的魂魄撕裂。 然而,在那无边的冰冷与黑暗中,似乎总有一道微弱却执着的光,一道带着檀香气息、温柔擦拭他身体、在他耳边低语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一点点浸润着他几近干涸毁灭的魂灵。 那声音有时诵着宁静的经文,有时只是说着人间的琐碎,有时……是那句“心慕你,千年未变”,如同惊雷,又如同暖玉,烫得他魂魄战栗。 第29章 二十九 又过了半月,暮春已尽,初夏将至。 这日午后,阳光暖融,透过竹叶缝隙,在沐阳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靠在躺椅上,目光依旧空泛地望着庭院。 菩然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正低头剥着一盘新采的莲子,指尖灵巧地褪去青皮,露出里面白玉般的果肉。 这是他特意去湖边买来的,记得沐阳昔年颇喜此物清甜。 院内寂静,只闻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以及莲子落入白瓷盘中的细微脆响。 忽然,一个极其低哑、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 菩然剥莲子的动作猛地僵住,霍然抬头。 沐阳依旧看着庭院,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声音,确确实实是从他那里发出的。 “为什么……救我?”他重复道,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清晰了些许,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与…不解。 菩然的心脏骤然收紧,他放下莲子,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僧袍(虽已还俗,他依旧习惯穿着素色衣衫)的袖口,沉默了片刻。 “我……”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沐阳缓缓转过头,那双墨黑的眸子终于对上了菩然的视线。 那里面没有了疯狂的血色,也没有了少年的清澈,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废墟,以及废墟之下,难以融化的冰层。 “挡我那一剑……也是救我?”他问,语气平静,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菩然的心。 菩然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是。杀望月,业力反噬,你承受不起。沐阳,复仇的方式有很多种,我不愿你用魂飞魄散来换。” “呵……”沐阳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苍凉,“那你如今……又以何种身份守在这里?佛门弃徒?还是……萧景兮?”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有些重。 菩然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的眸子,知道任何虚言都已无用。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沉静而坦荡,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不是佛门弃徒,也非昔日纨绔萧景兮。” “只是……心慕你的菩然。” “守在这里,只因我想守着你,仅此而已。” 空气仿佛凝固了。风吹竹叶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沐阳定定地看着他,眸中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情绪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又被他强行压下。他重新转回头,望向庭院,不再说话。 但那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似乎不再是全然的拒绝与冰冷。 菩然也没有再开口,重新拿起一颗莲子,低头慢慢剥着。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阳光静静流淌,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青石板上。一个沉默地望着庭院,一个沉默地剥着莲子。 空气中,除了竹叶的沙沙声和莲子的脆响,似乎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小心翼翼的东西,在悄然流动。 自那次短暂的对话后,沐阳不再完全沉默。他依旧寡言,气息也依旧冰寒,但偶尔会对菩然的照料给出极其简短的反应。 “药。”他会吐出单字,示意菩然端来。 “不必。”当菩然想为他更换更厚实的衣物时,他会拒绝。 更多时候,他只是静静看着菩然忙碌,那墨黑的眸子深邃难辨,仿佛在审视,又仿佛只是放空。 第30章 三十 菩然并不气馁。他细心观察着沐阳细微的反应,发现他对甜食依旧保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偏好,对过于油腻的食物会下意识蹙眉。 于是,菩然学着做了江南精致的糕点,将药膳也调得清淡适口。他开始在院子里种植更多草木,甚至搭了一个小小的葡萄架,让生机一点点浸润这方小天地。 初夏的雨水丰沛起来,淅淅沥沥,将青石板路洗刷得油亮。 院角的栀子花开了,馥郁的香气乘着湿暖的风,弥漫在空气里,与药香、茶香交织。蛙声在夜晚的池塘边响起,此起彼伏,更显小院的宁静。葡萄藤抽出嫩绿的新须,沿着架子攀爬,投下斑驳的阴影。 这日,菩然从市集回来,带回一包松子糖。他记得这是沐阳年少时偷偷喜欢的零嘴,总是背着沐黎王爷悄悄吃几颗。 他将糖放在沐阳手边的矮几上,并未多言,转身去整理新买的书籍。 沐阳的目光落在那个油纸包上,久久未动。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蜷缩了一下。 镇北王府的书房里,沐黎王爷板着脸:“阿阳,说过多少次,糖吃多了伤牙。” 少年沐阳低着头,手里还攥着半块没来得及藏起的松子糖,小声辩解:“就吃了一块……” 阿姐无奈地叹口气,最终还是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下不为例。”那眼底,是藏不住的宠溺。 幽冥血海,他踏着无数骸骨登上鬼王之位,松子糖的甜腻早已被血腥和忘川水的苦涩取代。 他曾以为,那些属于“沐阳”的、柔软的东西,早已在千年的仇恨与杀戮中泯灭殆尽。 良久,他伸出手,极其缓慢地打开了油纸包。拈起一颗,放入口中。 熟悉的甜香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松仁的醇厚。 那味道,瞬间击穿了千年的壁垒,勾起了某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阳光和温暖的碎片。 他闭上眼,喉结滚动,将那过于甜腻的滋味,连同翻涌上来的酸楚,一并咽下。 菩然背对着他整理书架,眼角余光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没有回头,只是整理书籍的动作更加轻柔,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然而,裂痕的修复,从非一帆风顺。 夜晚,沐阳开始被梦魇缠绕。 有时,他会猛地坐起,周身鬼气不受控制地溢散,眼神空洞而暴戾,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杀伐决断的鬼修罗,对着空气嘶吼:“阿姐——!” 有时,他只是无声地颤抖,蜷缩在床角,如同受伤的幼兽,冷汗浸透单衣。 每当这时,菩然总会第一时间来到他身边。他不再试图用佛光安抚,那只会激起沐阳更强烈的排斥。 他只是坐在床边,一遍遍,用平静而稳定的声音重复:“沐阳,我在。这里很安全。” 起初,沐阳会粗暴地挥开他试图靠近的手,甚至有一次,失控的鬼气擦过菩然的手臂,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黑气缭绕,难以愈合。 菩然只是默默承受,用干净的布条缠住伤口,继续守着他,直到他力竭再次昏睡,或是慢慢平静下来。 这一次,沐阳从一场尤其血腥的梦魇中惊醒,瞳孔骤缩,呼吸急促。 菩然照例上前,声音低沉:“沐阳,看着我,只是梦。” 沐阳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刺向菩然,声音因噩梦而带着戾气:“你为什么还在?看我这般狼狈……很有趣?” 他视线扫过菩然手臂上依旧明显的那道伤痕,眼神微微一滞,却又迅速被更深的阴鸷覆盖,“还是觉得……怜悯我?” 菩然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迎着沐阳充满攻击性的目光,缓缓摇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我从未觉得你狼狈,也绝非怜悯。” “沐阳,我守在这里,是因为……”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清晰地吐出那早已表明,却仍需一次次确认的心意: “我心悦你。无论你是何模样。” 沐阳浑身一震,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从他眼中找出丝毫的虚伪。但菩然的眼中,只有坦荡的深情,以及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 那冰封的荒芜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清脆地响了一声。 他猛地别过头,不再看菩然,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只是极其疲惫地、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 “……出去。”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少了戾气,多了某种……混乱与无力。 菩然静静看了他片刻,依言起身,走到门口。 在关门之前,他轻声道:“我就在外面。需要就唤我。” 门被轻轻合上。 屋内,沐阳独自坐在黑暗中,抬手捂住了脸。掌心下,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那颗松子糖的甜味,似乎还在口腔里残留,与梦魇的血腥、菩然手臂上的伤、还有他那句“心悦你”交织在一起,将他本就破碎的心神,搅得天翻地覆。 屋外,菩然靠在门板上,仰头望着天井中漏下的几颗疏星,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守候一座冰封的火山,不知它何时会喷发,也不知那喷发的烈焰,最终会毁灭谁。 但,既已选择,便无退路。 第31章 三十一 江南水乡的宁静之下,六界的暗流并未停歇。众人的命运之线,也在悄然交织。 九重天阙,司命府暗室。 玉衡面前摊开着密密麻麻的卷宗,烛火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百花谷之事后,他因揭露阴谋有功,虽未获重赏,却被默许继续调查千年旧案。然而,阻力远比想象更大。 “师兄,查不得啊!”与他交好的小仙童压低声音,“我听闻,司命星君那日从凌霄殿回来,脸色难看至极,销毁了一批与北方星域相关的旧档……” 玉衡指尖一顿,墨点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污迹。 北方星域,正是当年沐黎将星陨落前异常闪烁所指的方向!司命星君在隐瞒什么?难道天界高层中,还有人与那“混沌”势力有所牵连? 他想起百花谷中,沧溟提及的“混沌遗族”。那个神秘的情报商……玉衡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需要更多信息,或许,该冒险再去一次黑市。 魔域边缘,暗影集市。 沧溟依旧是一身幽蓝长袍,悠闲地品着魔域特有的血泉酒,听着周围妖魔议论着百花谷的后续。 “听说了吗?北方神王银尘亲自下令,彻查与望月、灵均有牵连者,魔域好几个大领主都被清洗了!” “鬼修罗竟然没死?还被银尘神王保下了?真是走了狗屎运!” “那个佛子菩然呢?据说为了鬼修罗叛出佛门了?啧啧,真是痴情种……” 沧溟晃动着酒杯,嘴角噙着一抹莫测的笑意。 痴情?他见过太多因情毁灭的例子。不过,菩然的决绝,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沧溟先生。”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玉衡换了便装,谨慎地坐在他对面。 “星官大人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沧溟挑眉。 “我想知道,‘混沌遗族’更详细的信息,以及……他们与天界可能存在的联系。”玉衡开门见山,将一袋灵气充盈的仙晶推过去。 沧溟看都没看那袋仙晶,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玉衡:“星官大人,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多,越危险。尤其是……当它可能触及某些存在的‘底线’时。” 他指尖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古老的符文,又迅速抹去,“这是‘混沌’信徒间使用的隐秘标记。据说,在一些被遗忘的角落,还能找到他们的踪迹。至于天界……”他笑了笑,不再多说。 玉衡盯着那已消失的符文位置,心头沉重。沧溟的暗示再明显不过——天界内部,确有蹊跷。 妖界,烈焰谷。 赤焰挥舞着烈焰长鞭,将一块巨大的玄铁抽得火花四溅!她回到妖界后,并未因百花谷的功劳而沾沾自喜,反而更加刻苦地修炼。 叔父摄政王对她看似嘉奖,实则疏远的态度,让她嗅到了不安的气息。 “公主,摄政王下令,收缩边境兵力,严禁与魔族发生冲突。我们几个之前支持彻查与灵均勾结的长老,都被明升暗降了……”一名心腹凤凰族战士愤愤道。 赤焰收鞭,眉心的火焰纹路灼灼生辉:“他在害怕!害怕查下去,会牵扯出他自己!” 百花谷之事,让她看清了神魔之间的龌龊,也让她对妖界内部的重重迷雾更加警惕。 妖王紫苏陛下历劫未归,叔父摄政……他到底在隐瞒什么?是否也与那诡异的“混沌”有关? 她望向幽冥界的方向,想起那个煞气冲天却背负着巨大悲痛的鬼王,还有那个决然挡在他身前的佛子。 “看来,这六界是真的要乱了。”她喃喃道,必须尽快提升实力,才能在未来可能到来的风暴中,守护族群。 第32章 三十二 南疆密林,蛊神祭坛。 阿箬跪在古老的祭坛前,周围爬满了各式各样的毒虫。她肩头的白蜘蛛显得异常焦躁,八只眼睛闪烁着不安的蓝光。 “婆婆,‘它’又开始躁动了……”阿箬对着祭坛中央一个笼罩在黑影中的佝偻身影说道,声音带着恐惧。 黑影发出沙哑如同摩擦枯叶的声音:“混沌的气息……在复苏……阿箬,你带回的那缕从百花谷地底提取的残余气息,确认无疑……是‘祂’的仆从……” 阿箬脸色发白。百花谷的阵法,果然与上古混沌有关!她想起鬼修罗哥哥那绝望的复仇,想起菩然佛子那不顾一切的守护。 “婆婆,我们该怎么办?鬼修罗哥哥他们……” “命运之线已然交织……”黑影缓缓道,“守护好你从谷中带回的那块‘阵眼石’碎片……它或许是关键……去吧,留意幽冥界的动静……尤其是,忘川的流向……” 阿箬紧紧握住怀中一块冰凉刺骨、带着不祥纹路的黑色石头,用力点头。 人间水乡,小院之外。 这一日,小院来了位不速之客。 沧溟摇着一把玉骨扇,仿佛踏青的贵公子,出现在院门外。他看着在院中晾晒草药的菩然,以及坐在葡萄架下闭目养神的沐阳,微微一笑。 “故人相见,不请我进去坐坐?” 菩然动作一顿,目光警惕。沐阳也睁开了眼,墨黑的眸子看向沧溟,没有任何情绪。 “沧溟先生有何贵干?”菩然挡在院门前,语气疏离。 “放心,并非找麻烦。”沧溟收起扇子,笑容不变,“只是来告知两位一些……或许你们会感兴趣的消息。” 他的目光掠过沐阳,“关于北方神王银尘为何会提前苏醒,并恰好出现在百花谷……以及,镇压望月、灵均的‘北极寒渊’,近来似乎有些不太平的能量溢出……” 沐阳的眼神微动。 沧溟继续道:“另外,佛界对菩然大师的‘叛离’,似乎并非全然不管不问。据我所知,已有罗汉奉命下界,‘请’大师回灵山解释。” 菩然眉头蹙起。 “言尽于此。”沧溟拱手,“二位,风波未止,好自为之。”说完,他身影如水波般荡漾,消失在原地。 院内,气氛凝重起来。 沐阳缓缓站起身,走到菩然身边,与他并肩望着沧溟消失的方向。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靠近。 “麻烦。”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冰冷,却不再是全然的排斥。 菩然侧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风暴,终究还是会将他们卷入其中。 “无妨。”菩然轻声道,目光坚定,“我在。” 沐阳没有回应,但也没有离开。 葡萄架的阴影将两人笼罩,仿佛暂时隔绝了外界的风雨。但他们都明白,这短暂的平静,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六界的暗流,正以更汹涌的姿态,向着这座小小的人间院落汇聚而来。 江南的梅雨季如期而至,连绵的阴雨让空气都浸透了湿意,青苔在墙角肆意蔓延。 小院仿佛成了被世界遗忘的孤岛,唯有菩然与沐阳在寂静中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 这日午后,雨势稍歇,天色依旧阴沉如暮。 菩然正在廊下煎药,药罐咕嘟作响,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清隽的侧颜。 第33章 三十三 院门处,空间毫无征兆地泛起涟漪,如同水滴落入平静的湖面。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显现。 来者是一名女子。 她身着素白与玄黑交织的广袖长裙,衣袂无风自动,仿佛凝聚了月光与暗影。 容颜清丽绝伦,却带着一种非生非死的诡异气息,肌肤苍白近乎透明,唇色却一点嫣红,如同雪地里的寒梅。 她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幽冥之气,却又奇异地保留着一丝属于生灵的灵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清澈如水,却深不见底,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她的目光,越过煎药的菩然,直接落在了闻声从屋内走出的沐阳身上。 沐阳的脚步在门槛处顿住。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他那双沉寂如古井的墨黑眸子,终于掀起了明显的波澜,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以及……某种极其复杂的、仿佛被触及了久远记忆的震动。 “……望舒?”他几乎是无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望舒。沐阳生前,由皇室钦定、镇北王府与江南望族联姻的未婚妻。 一个本该在千年前那场浩劫中,随同沐阳“死亡”而湮没于历史的名字。 她竟然还“存在”,而且,变成了这般……半人半鬼的模样。 菩然握着蒲扇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从未听沐阳提起过这位未婚妻,更不知她竟以如此诡异的状态存世。 他看着望舒那清冷出尘又带着幽冥气息的容颜,看着她望向沐阳时那复杂难辨的眼神,一股前所未有的、尖锐的恐慌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望舒缓缓走向沐阳,步履轻盈,仿佛踏在虚空。 她在沐阳面前三尺处停下,仔细地、一寸寸地打量着他,从他那依旧俊美却写满风霜疲惫的脸庞,到他周身挥之不去的阴寒鬼气。 “沐阳哥哥……”她开口,声音空灵悦耳,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幽冷,“好久不见。”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也没有物是人非的悲戚,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 沐阳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为沉默。千言万语,在如此境况下重逢,都显得苍白无力。 望舒的目光这才转向廊下的菩然,那清澈的眸子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尤其在看到他手中蒲扇、身旁药罐,以及他下意识挡在沐阳身前的细微姿态时,眼中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一种近乎悲悯的复杂神色。 “这位便是……萧公子吧?”她微微颔首,语气听不出喜怒,“不,现在或许该称……菩然大师?” 菩然心中一凛,强自镇定,合十还礼:“贫僧已还俗,姑娘唤我名姓即可。”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位望舒姑娘,知道很多事情,包括……他与沐阳之间那难以言说的纠葛。 望舒的唇角极淡地弯了一下,那笑容清浅,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她重新看向沐阳,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沐阳哥哥,我今日来,并非叙旧,亦非问责。” “我来,是来了结一桩旧事。” 她抬起手,掌心托出一枚小巧玲珑、雕刻着并蒂莲纹的羊脂白玉佩,那玉佩灵气盎然,却隐隐缠绕着一丝与她同源的幽冥气息。 “这是你我当年的订婚信物。”望舒看着那玉佩,眼神有些悠远,“千年已过,你非昔日少年郎,我亦非当年闺中女。人鬼殊途,阴阳两隔,这道婚约……早已名存实亡。” 第34章 三十四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菩然,那一眼,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意,然后定格在沐阳脸上,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今日,我便以此玉为凭,解除你我婚约。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话音落下,她指尖微一用力。 “咔嚓——” 那枚象征着昔日盟约、承载着两个家族期望的玉佩,在她掌心碎裂开来,化作齑粉,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消散在湿润的空气里。 沐阳身体猛地一震,看着那消散的玉粉,瞳孔收缩,嘴唇紧抿,却没有出言阻止。 这婚约,早已是束缚彼此的枷锁,解除,对双方都是解脱。只是,以这种方式,由望舒亲自前来,依旧让他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涩然。 望舒做完这一切,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周身的气息似乎都轻盈了些许。她看着沐阳,眼神依旧清澈,却多了一丝释然与……祝福? “沐阳哥哥,”她轻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放下过去,并非背叛。阿姐若在,也定不愿见你永困樊笼。” 她提到了“阿姐”,让沐阳和菩然同时心头一紧。 最后,望舒的目光再次落回菩然身上,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已知你心意,也解除了他的束缚。剩下的路,看你们自己了。” 她没有再多言,对着沐阳微微颔首,身形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化作点点莹白与幽黑交织的光粒,消散在蒙蒙雨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院内,重归寂静。 只有煎药的咕嘟声,以及雨滴从屋檐滑落的滴答声。 沐阳依旧站在原地,望着望舒消失的方向,背影僵直,周身的气息混乱而压抑。婚约解除,本该轻松,却勾起了更多关于过去、关于阿姐、关于这千年颠沛的回忆。 菩然站在原地,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子。 望舒的突然出现与决然离去,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搅乱了他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 她知道了他的心意,她解除了沐阳的婚约……她几乎是……将沐阳,推到了他的面前。 可沐阳……会如何选择? 他看着沐阳那孤寂而紧绷的背影,心中的恐慌与一丝卑微的希望交织,几乎让他窒息。 雨,又渐渐大了起来,敲打着瓦片,如同纷乱的心跳。 望舒的离去,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沐阳沉寂的心湖中搅起了深藏的淤泥。 那些被千年仇恨与鬼气尘封的、属于“沐阳”而非“鬼修罗”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宫宴初遇。 那也是一个月光很好的夜晚,皇家宫宴,丝竹管弦,觥筹交错。 年仅十四岁的沐阳,彼时还是鲜衣怒马的小王爷,对这种场合颇感无聊,趁阿姐沐黎与朝臣周旋之际,偷偷溜到御花园透气。 月光如水,倾泻在莲池畔。他看见一个穿着浅碧色宫装的少女,独自坐在池边石凳上,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侧颜清冷,眼神却带着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沉静。 许是脚步声惊动了她,她转过头来。月光下,她的容貌并不算绝色,却有一股江南水乡般的温婉灵气,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像能倒映出月亮。 第35章 三十五 “你是?”少女站起身,礼仪周到,却不显卑微。 “沐阳。”他报上名字,有些好奇地打量她,“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江南望氏,望舒。”她微微颔首,“里面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两人便在月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望舒话不多,但言谈间透着不同于寻常闺秀的见识与淡然。她说起江南的杏花烟雨,说起古籍中的奇闻异志,让久居北境、见惯了黄沙铁血的沐阳,感受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清新。 那时他觉得,这个未婚妻,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般无趣。 订婚之后,望舒偶尔会随家人来锦城小住。 一次上元灯会,沐阳被阿姐“赶”出来,让他陪望舒逛逛。 街上人流如织,灯火璀璨。 望舒依旧穿着素雅的衣裙,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却仿佛自带一层隔绝喧嚣的屏障。 她对那些精巧的花灯似乎兴趣缺缺,反而对街边一个卖民间小吃的摊子多看了几眼。 “想吃?”沐阳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意外。他印象中的望舒,该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 望舒轻轻摇头:“只是觉得,这烟火气,很真实。” 后来,他们走到一处相对安静的桥头,看满河莲灯顺流而下。望舒忽然轻声说:“沐阳,你可知,这桩婚事,并非我愿,亦非你愿。” 沐阳一怔。他确实对这桩政治联姻并无太多期待。 “但既已注定,”望舒转头看他,月光洒在她眼中,一片澄明,“我希望,我们至少能成为……可以彼此理解、互不牵绊的伙伴。” 那一刻,沐阳在她眼中看不到寻常女子对未婚夫的羞涩或爱慕,只有一种超乎年龄的通透与冷静。 他忽然觉得,这个未婚妻,或许比他想象的更不简单。 镇北王府被围剿的前几天,气氛已异常凝重。沐黎常常眉头紧锁,府中戒备森严。望舒那时恰在锦城,她找到沐阳,屏退左右,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沐阳,近日城中暗流涌动,恐有巨变。”她压低声音,“我望家在南境有些耳目,听闻……天界似有异动,与魔族牵连甚深,恐对王爷不利。” 沐阳心中一惊,阿姐近日的忧虑果然事出有因。他追问细节,望舒却摇头:“具体我也不知,只知牵扯极大,远超凡人想象。你……万事小心,近期莫要轻易离府。” 她看着他,眼神复杂,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沐阳,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活下去。”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作为“凡人”的望舒。不久后,浩劫降临,镇北王府覆灭,他“身死”遁入魔域,关于望舒的消息,也彻底断绝。他以为,她早已在那场动荡中香消玉殒。 在他于魔域挣扎求生、最终堕入鬼道,于幽冥界初步站稳脚跟的那些年,偶尔,在忘川河畔,或是修罗殿的深处,他会隐约感知到一丝极其微弱、却与他魂魄有着某种古老联系的呼唤。 那呼唤带着生的执念与死的寂寥,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源。 如今想来,那或许就是望舒在生死边缘挣扎时,无意识散发出的魂念。她竟是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存活了下来,并变成了半人半鬼的存在。 这千年,她又是如何度过的? 院中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散开,露出一弯清冷的弦月,月光洒在沐阳身上,与他周身的鬼气交织,显得格外孤寂。 菩然一直安静地站在廊下,没有打扰他。他看着沐阳沉浸在回忆中时,那时而柔和、时而凝重、最终归于一片荒芜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望舒的出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沐阳心中另一扇紧闭的门。那扇门后,是他不曾参与过的、属于沐阳的过去,有着青梅竹马的婚约,有着月下清谈的静谧,有着生死关头隐晦的提醒与关怀。 那份羁绊,虽非炽热爱恋,却有着岁月与命运共同镌刻的深刻印记。如今,这印记由望舒亲手斩断,留下的,是空茫,是释然,还是……更深的迷惘? 第36章 三十六 沐阳缓缓抬起头,望向天边那弯弦月,与记忆中宫宴那夜的满月重叠。 他低声开口,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身后的菩然听: “她当年……提醒过我。” 声音很轻,带着千帆过尽的沙哑。 只此一句,便不再多言。 但菩然听懂了。望舒在那场浩劫中,并非全然无辜的旁观者。她或许早已窥见阴谋的冰山一角,却因力量微薄、局势复杂而无法直言。她的幸存与如今的形态,恐怕也与此有关。 解除婚约,是放过沐阳,也是放过她自己。 月光无声流淌,照见前尘旧影,第十三卷风起青萍也照见当下迷途。 沐阳依旧望着月亮,仿佛在透过它,凝视着那段早已逝去的、属于“沐阳”的岁月。 而菩然站在他身后的阴影里,守护着这份沉默,也守护着这份因另一个女子的决绝,而显得愈发沉重与不确定的当下。 望舒带来的波澜尚未完全平复,沧溟离去前的警示便如同预言般应验。 先是幽冥界传来异动。 阿箬通过蛊虫秘术传来急讯——忘川河水近日流速骤增,河底怨灵躁动不安,甚至有古老的水族骸骨自淤泥中浮现,散发着不祥的“混沌”气息。 镇守忘川源头的北方神王银尘麾下神将,已加派人手巡查,气氛凝重。 紧接着,佛界的“拜访”也如期而至。 这日清晨,薄雾未散,小院外便传来了庄严肃穆的梵唱声。 三名身披金色袈裟、脑后浮着功德金轮的罗汉,手持降魔杵,踏空而来,周身佛光将江南的柔媚水汽都驱散了几分。 为首者,正是以铁面无私著称的金刚罗汉。 “菩然师弟,”金刚罗汉声如洪钟,目光如电扫过小院,在感受到屋内那森然鬼气时,眉头紧锁,“随我等回灵山,向佛祖禀明缘由,接受戒律裁定。” 菩然早已感知到他们的到来,从容地走出屋外,站在院中,月白常服在佛光映照下显得有些单薄。 他神色平静,合十行礼:“有劳师兄远来。然贫僧尘缘未了,暂不能回返灵山。” “执迷不悟!”另一名罗汉喝道,“你为护一鬼王,强毁梵印,背负因果,叛出佛门,已铸成大错!如今还要与这孽障纠缠不清吗?” “孽障”二字一出,小院温度骤降! 房门无声开启,沐阳缓步走出。他依旧穿着玄色常服,面色苍白,但那双墨黑的眸子此刻却锐利如刀,周身鬼气虽不似全盛时期那般滔天,却凝实如渊,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并未看那三名罗汉,目光直接落在菩然身上,带着一丝询问。 “无妨。”菩然对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必插手。 沐阳却并未退回,而是站到了菩然身侧,与他并肩。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已然表明了他的立场。 金刚罗汉见状,脸色更加难看:“鬼修罗!你莫要自误!佛门清理门户,岂容你插手!” 沐阳终于将目光转向他,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情绪:“他,是我的人。” 一句话,石破天惊! 三名罗汉勃然变色,连菩然都猛地侧头看向沐阳,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他竟在佛门罗汉面前,如此宣称? “狂妄!”金刚罗汉怒极,手中降魔杵金光大盛,“既然你执意庇护这佛门叛徒,便休怪我等行使金刚手段,降妖除魔!” 磅礴的佛威如同山岳般压下,目标直指沐阳!另外两名罗汉也同时出手,佛光化作金色锁链,缠绕向菩然,要将他强行带走!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阿弥陀佛。” 一声苍老平和的佛号突然响起,并不响亮,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梵唱与威压。天空中的佛光微微一滞,那金色的锁链也停滞在半空。 第37章 三十七 一名穿着朴素灰色僧袍、手持竹扫帚的老僧,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小院外的角落,正慢悠悠地扫着地上的落叶。他看起来再普通不过,仿佛只是附近寺庙里一个不起眼的扫地僧。 但三位罗汉见到他,却齐齐色变,连忙收起法器,恭敬行礼:“见过扫地僧前辈!” 这位看似普通的扫地僧,乃是佛门中一位辈分极高、修为深不可测的隐世存在,连佛祖都对其礼让三分。 扫地僧并未看他们,依旧专注地扫着地,声音平和:“金刚,尔等此行,是奉了法旨,还是自作主张?” 金刚罗汉额头见汗,低声道:“回前辈,是……是弟子等见菩然师弟迟迟不归,恐其误入歧途,故而……” “既无法旨,便回吧。”扫地僧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菩然之路,自有其缘法,强求不得。” “可是前辈!他与鬼修罗……” 扫地僧终于停下扫地的动作,抬起浑浊却仿佛能看透世事的眼睛,看了沐阳和菩然一眼,那目光在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轻轻叹道:“红尘万丈,因果纠缠。是劫是缘,尚未可知。尔等且退下,莫要扰了此间清净。” 三位罗汉面面相觑,最终不敢违逆,躬身道:“谨遵前辈法旨。”恨恨地瞪了沐阳和菩然一眼,化作三道金光离去。 佛威散去,小院重归平静。 扫地僧这才看向菩然,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孩子,你选的路,荆棘遍布,望你……莫要后悔。”他又看向沐阳,眼神深邃,“鬼修罗,望你……莫负他今日抉择。” 说完,他不等两人回应,身影便如同融入空气般,缓缓消失,只余下那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院中,只剩下沐阳和菩然。 菩然还沉浸在沐阳那句“他是我的人”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心跳如擂鼓,耳根泛着不易察觉的红晕。 沐阳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沉寂,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他转身,看向菩然,眉头微蹙:“麻烦。” 指的是佛界的纠缠。 菩然看着他别扭的关心,心中那点羞涩与慌乱渐渐被一股暖流取代。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轻声道:“无妨。你在便好。” 动荡已起,风雨欲来。佛界的试探被暂时挡回,但幽冥界的异动、天界的谜团、混沌的阴影……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这小小的人间院落,注定无法再偏安一隅。他们两人,已被推到了这六界动荡的风口浪尖。 佛界罗汉的插曲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小院重归表面的平静。然而,沐阳与菩然都清楚,这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汹涌。 沧溟离去的警示,望舒带来的旧影,以及佛界的关注,都像无形的丝线,将他们与六界的动荡紧紧捆绑。 与此同时,在远离人间水乡的某个隐秘角落——一座悬浮于云海与冥河交界处的“蜃楼”之内,沧溟正独自对月小酌。 他的“蜃楼”并非固定之所,而是一件可随他心意穿梭空间缝隙的异宝。 此刻,蜃楼隐匿在虚实之间,窗外是流淌的冥河与缥缈的云气,凄冷的月光透过水晶窗棂,映照在他俊雅却带着一丝孤寂的脸上。 他手中把玩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月光杯,杯中并非酒液,而是凝聚了月华精髓的“月露”。 这是唯有在特定时辰、特定地点,采集最纯净月辉才能凝成的珍品。而知晓他这一近乎偏执喜好的人,寥寥无几。 第38章 三十八 千年前,一次偶然,他在一处即将崩塌的秘境碎片中,遇见了奄奄一息的望舒。 那时的她,魂魄处于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半凝实半虚幻,周身缠绕着生死法则冲突造成的裂痕,如同一个即将破碎的琉璃人偶。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块沾染了幽冥气息的玉佩碎片(正是那订婚信物的一部分),眼神空洞,却带着一股不肯消散的执念。 不知为何,向来以利益交换为准则的他,竟鬼使神差地出手,耗费了大量珍藏的保魂灵物,甚至动用了一丝本命龙元,才勉强稳住了她濒临溃散的魂体。 他将她带回蜃楼,为她寻找调和阴阳的奇珍。那时的望舒,意识浑噩,偶尔清醒,也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或是摩挲着那玉佩碎片,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忧伤与决绝。 他从未问过她的过去,她也从不提及。他只是默默地提供她所需,看着她一点点从破碎的边缘恢复,看着她逐渐适应了这半人半鬼的存在,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重新焕发出神采,尽管那神采深处,依旧带着无法磨灭的伤痕。 他习惯了她在蜃楼的存在,习惯了她煮茶时安静的侧影,习惯了她偶尔谈及古籍典故时清冷的声线……直到某一天,她不告而别,只留下一笺传讯,言明已寻到自身道路,谢他相助之恩。 沧溟仰头饮尽杯中月露,那清冷甘醇的滋味,却莫名带着一丝苦涩。他知晓望舒离去是为了谁,也知晓她最终去了那江南小院,解除了那桩早已名存实亡的婚约。 他本该为她感到高兴,解脱了束缚,了她一桩心事。 可心底那隐秘的角落,却泛起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酸涩与失落。 “呵……”他自嘲地笑了笑,龙族高傲的血脉让他无法容许自己流露出这般情绪。 他沧溟,纵横六界黑市,手握无数秘辛,与神魔交易,与鬼妖周旋,何曾会对一个心有所属、甚至心思剔透到近乎冷漠的女子,产生这等无谓的牵绊? 望舒太清醒,太通透。她看得清沐阳的执念,看得清菩然的情深,恐怕……也早已看穿了他那隐藏在交易与玩世不恭之下,细微的不同。 只是她从不点破,亦不回应,如同月光,清辉洒落,却遥不可及。 她此次主动现身,解除婚约,除了成全沐阳,或许……也是在斩断自己与过去的一切牵连,包括……他那未曾言明,或许也永远无法言明的心思。 “混沌将起,六界不宁……”沧溟放下月光杯,目光投向窗外翻涌的冥河,眼神重新变得深邃难测,“望舒,你选择在此刻彻底了断前尘,是预感到了什么吗?你如今,又身在何方?” 他指节轻轻敲击着玉质的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作为情报商人,他深知“混沌”二字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是上古的恐怖,更牵扯到如今六界格局最深层的暗流。望舒的幸存与变化,沐黎的冤案,百花谷的阵法,乃至佛界、天界、妖界内部的异动……似乎都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线,指向那沉寂了万古的“混沌”。 而望舒,这个游走于生死边缘、心思玲珑剔透的女子,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沧溟闭上眼,神识沉入浩瀚如烟海的情报网络。 他需要知道更多,关于“混沌”的,关于望舒离开小院后的动向,关于……那即将席卷一切的浪潮。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出于商人的敏锐,以及对潜在风险的评估。绝非……因为那抹清冷如月、却已深刻心底的身影。 蜃楼在云海与冥河间静静悬浮,如同它主人的心,隐匿在虚实之间,看似平静,内里却已波澜暗起。 第39章 三十九 幽冥界深处,忘川源头,玄冰神殿。 北方神王银尘负手立于神殿之巅,俯瞰着下方汹涌澎湃、却比往日更加躁动不安的忘川河水。 他周身笼罩在朦胧的冰寒神光中,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光。 一名心腹神将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禀神王,‘蚀’的活性正在增强,忘川底部的‘门扉’波动愈发频繁。根据观测,其能量模式与百花谷残留的混沌气息同源。” 银尘神王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寒的神力,那神力中竟隐隐夹杂着一缕与忘川底部躁动同源的、极其隐晦的混沌气息。 “继续监测,封锁消息,不得让任何外界存在,尤其是佛界和东方神域,靠近源头核心区。”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是。另外……关于鬼修罗沐阳,其化身在人间与菩然相伴,本体依旧在玄冰封印中温养,但意识似乎有苏醒的迹象。是否……” “不必理会。”银尘打断他,目光依旧凝视着忘川,“他是一枚重要的‘棋子’,亦是极佳的‘容器’……在时机成熟前,确保他‘活着’即可。望月与灵均那两个蠢货,差点坏了大计,幸好……‘种子’已然播下。” 神将低头领命,身影消散。 银尘缓缓抬起手,看着指尖那缕与混沌气息交融的神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秩序……僵化太久了。唯有混沌重临,方能重塑六界格局……本王,将是新秩序的缔造者。” 他所谓的提前苏醒,并非巧合,而是感知到了“混沌”复苏的契机,主动破关而出!镇压望月与灵均,也并非全然为了正义,更多的是因为他们试图以不受控的方式引动混沌之力,干扰了他的布局。 而沐阳,这位身负巨大功德与滔天怨念、魂魄特殊的鬼王,在他眼中,或许是承载某种力量、或者开启某扇“门”的绝佳钥匙。 忘川河畔,奈何桥下游。 望舒的身影出现在雾气弥漫的河畔。她并非通过正常途径进入幽冥,而是凭借自身半人半鬼的特殊体质,以及某种玄妙的感应,直接穿梭而至。 她来此,是为了寻找一件东西——一件可能与她当年幸存、以及感知到的“混沌”危机密切相关的事物。 忘川河水浑浊不堪,无数怨灵在其中沉浮哀嚎,河水散发出的侵蚀魂体的力量,对寻常生灵乃至仙神都是剧毒。 但望舒行走其间,那幽冥死气与河水侵蚀之力,竟与她体内的某种力量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让她得以安然无恙。 就在她凝神感知那件物品的方位时,一个带着几分戏谑与阴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哟,我当是谁有如此雅兴,在这忘川河边散步呢?原来是望舒姑娘。” 望舒缓缓转身,看到笑面阎罗洛倾鸿正倚在三生石旁,把玩着一串由生魂凝结的念珠,脸上挂着标志性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笑面阎罗。”望舒神色平静,微微颔首。她对这位与沐阳齐名的鬼王并无太多好感,但也无甚恶感。 洛倾鸿走近几步,目光在望舒身上流转,带着审视:“望舒姑娘似乎……与这忘川颇为有缘?寻常鬼仙都不敢轻易沾染此水,姑娘却如鱼得水,真是令人惊叹。” 第40章 四十 望舒不欲与他多言,淡淡道:“偶有所感,前来一观。洛阎罗若无他事,望舒告辞。” “且慢。”洛倾鸿拦住她去路,笑容不变,眼神却锐利起来,“姑娘何必急着走?说起来,姑娘可知,这忘川近日为何如此‘活泼’?” 望舒脚步一顿,看向他。 洛倾鸿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因为有人在试图‘唤醒’河底沉睡的东西……比如,我们那位看似公正无私、镇压邪魔的北方神王,银尘陛下。” 望舒瞳孔微缩,面上却不露声色:“洛阎罗何出此言?” “呵呵,”洛倾鸿轻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银尘借温养沐阳本体之名,行监控与研究混沌之力之实。他欲以沐阳为引,结合忘川底部那扇古老的‘混沌之门’残留的气息,行逆天之举。其目的,绝非仅仅为了所谓的‘新秩序’……” 他顿了顿,观察着望舒的反应,继续道:“他真正想要的,是吞噬并掌控部分混沌本源,以此超越神王界限,成为凌驾于六界之上的唯一主宰!而沐阳,身负特殊功德与魂体,是他选中的最佳‘祭品’与‘容器’。” 望舒心中巨震!她虽隐约察觉到银尘神王有所图谋,却没想到其野心如此骇人!以混沌本源为食,以沐阳为祭?这简直疯狂! 她强压下心绪,清澈的眸子直视洛倾鸿:“洛阎罗告知我这些,又有何目的?你……莫非也想分一杯羹?” 洛倾鸿脸上的笑容更深,却透着一股寒意:“分一杯羹?不,我对成为谁的奴仆不感兴趣。” 他凑近一步,声音几不可闻,“我要的是……趁乱取利。银尘若成功,六界格局颠覆,旧秩序崩塌,正是我辈崛起之机。若他失败……那混沌本源,亦是无主之物,不是吗?” 他盯着望舒,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望舒姑娘,你身负秘密,游走于生死阴阳,与这混沌之力似乎也颇有渊源……难道,就甘心只做一个旁观者?或者说……你守护了某人千年,如今,愿意眼睁睁看着他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望舒沉默了片刻,河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带来忘川水特有的腥甜与腐朽的气息。良久,她抬起眼,目光清冷如昔,却多了一丝决断: “洛阎罗的谋算,望舒已知。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绕过洛倾鸿,继续向忘川深处走去,声音随风传来,清晰地落入洛倾鸿耳中: “不过,还是要谢你告知。至少让我知道,该防备谁,又该……去找谁。” 洛倾鸿看着望舒消失在浓雾中的背影,把玩念珠的动作停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啧,真是个聪明又麻烦的女人……看来,计划得提前了。” 忘川河水汹涌,仿佛在预示着,一场由神王野心、鬼王算计、混沌复苏交织而成的巨大风暴,即将以这片死亡之河为中心,彻底爆发。 而望舒,在洞悉了部分真相后,她的选择,将成为影响局势走向的关键变量。 第41章 四十一 洛倾鸿望着望舒消失在忘川迷雾中的身影,脸上那惯常的玩世不恭终于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阴郁、不甘与一丝极淡追忆的复杂神色。 那并非在幽冥,而是在数百年前的人间,一处即将被战火吞噬的江南小镇。 彼时,洛倾鸿尚非笑面阎罗,只是一个凭借特殊命格与机缘,初窥鬼道、游历人间的修士。他途径那座小镇,恰逢魔族溃兵过境,烧杀抢掠,生灵涂炭。他本性凉薄,本欲绕行,却在冲天火光与凄厉哭喊中,瞥见了一抹与众不同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素雅裙衫的少女,静静地站在已成废墟的家园前,怀中紧抱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幼童。 她脸上没有寻常人的惊恐与绝望,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压抑到极致的、冰冷的恨意。她周身萦绕着一种极其微弱的、介于生死之间的奇异波动,正是这波动,吸引了洛倾鸿的注意。 他鬼使神差地现身,驱散了几个试图靠近的魔兵。少女抬起头,看向他,那双清澈却空洞的眸子,让见惯了生死、心硬如铁的洛倾鸿,心头莫名一悸。 她并未道谢,只是看着他,声音干涩地问:“你能救他吗?”指的是怀中的幼童。 洛倾鸿探查后摇头:“魂魄已散,回天乏术。” 少女沉默了片刻,轻轻放下幼童,对着他深深一拜:“即便如此,也谢过阁下。”随后,她转身,决然地走向那片火海废墟深处,背影单薄,却带着一种令人动容的坚韧与死寂。 后来,洛倾鸿多方打听,才知那少女出身江南望族,家族因卷入某场神魔博弈的余波而覆灭,她似乎是唯一的幸存者,且变得……有些不同。 他再未刻意寻找,但那抹在废墟与火光中平静而绝望的身影,却如同烙印,留在了他心底。 直至他在幽冥界再次感知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才确认,当年的少女,竟以半人半鬼之身存世,并且……与那位掀起六界风云的鬼修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原来……你我还曾有那样一面之缘。”洛倾鸿低声自语,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他本以为那只是漫长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次偶遇,却未曾想,数百年后,会在如此局面下重逢。 而她,依旧那般清醒、冷静,一眼便看穿了他隐藏在合作与利益之下的真实野心——并非辅佐银尘,也非单纯趁乱取利,而是欲效仿银尘,甚至……取而代之,窥探那混沌本源! 他告知她银尘的阴谋,固然有搅浑水、寻机渔利的打算,但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一丝……希望她能因此远离沐阳,远离那注定成为风暴中心的漩涡。 可惜,她依旧选择了走向深处,走向危险。 忘川深处,冥河与空间裂隙交织的险地。 望舒依照心中的感应,来到一处忘川支流与破碎空间交织的险恶之地。这里河水颜色更深,怨灵的嘶吼中夹杂着空间撕裂的刺耳噪音。她要寻找的东西,就在这片区域。 然而,此地的凶险远超她的预估。不仅有无形的空间裂缝切割魂体,更有几头被混沌气息侵蚀、失去理智的古老水怪潜伏在河底,感受到生魂气息,疯狂地扑了上来! 第42章 四十二 望舒虽体质特殊,但本身修为并非顶尖,面对如此围攻,顿时陷入险境。她挥动衣袖,凝聚月华与幽冥之力抵挡,却仍被一头水怪的利爪扫中肩头,魂体一阵剧烈震荡,气息瞬间萎靡。 就在另一头水怪张开巨口,要将她吞噬之际—— “吼——!” 一声威严的龙吟骤然响起,震得整个空间都在颤抖!一道幽蓝色的庞大龙影撕裂空间,携带着磅礴的水元之力,狠狠撞向那头水怪! “沧溟?!”望舒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龙影。 沧溟现出部分龙族真身,龙爪挥击,龙尾横扫,瞬间将那几头被混沌侵蚀的水怪撕碎、湮灭!他庞大的龙躯盘旋而下,落在望舒身前,重新化为人形,脸色阴沉得可怕。 “你不要命了?!”他一把抓住望舒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眉,“此地是忘川与混沌裂隙的交汇点,连银尘都不敢轻易深入,你跑来作甚!” 望舒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怒气,微微一怔。她从未见过沧溟如此失态。 “我……需寻一物。”她低声解释,试图挣脱他的手,却发现他握得极紧。 “何物比你的性命还重要?!”沧溟几乎是低吼出来,他接到蜃楼监测到望舒进入忘川险地的警报时,几乎是瞬间撕裂空间赶来,心中的恐慌甚至压过了龙族的骄傲。 望舒沉默了一下,抬起另一只手,掌心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弱、却与周围混沌气息同源,但又更加纯净古老的灵光:“此物……或能克制混沌侵蚀,护住……某些人的魂魄。” 她所指的,自然是可能成为“容器”的沐阳,以及……或许会卷入其中的其他人。 沧溟看着她掌心的灵光,又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心中那股无名火忽然就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与……心疼。 她总是这样,看似清冷疏离,实则将他在意的人与事,默默扛在肩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此地不宜久留,银尘的耳目可能随时会到。你要找的东西,我帮你找。现在,跟我走。” 望舒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映照出他此刻复杂的心绪。她看到了他的担忧,他的强势,以及那隐藏在深处、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愫。 她想起洛倾鸿的算计,想起银尘的阴谋,想起沐阳身边已有菩然守护……前路茫茫,危机四伏。 她独自一人,又能走多远? 良久,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不可闻:“……好。” 这一个“好”字,让沧溟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仿佛赢得了某种至关重要的胜利。他不再多言,揽住望舒的腰肢,周身幽蓝水光涌动,瞬间撕裂空间,带着她离开了这片忘川险地,返回了隐匿于虚实之间的蜃楼。 忘川河畔,洛倾鸿感知到沧溟那毫不掩饰的龙族气息以及空间波动,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沧溟……你也插手了么……”他捻动着生魂念珠,脸上重新挂起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也好,水越浑,才越有意思……” 第43章 四十三 人间水乡,小院。 梅雨季节的潮湿尚未完全褪去,夏日的闷热已悄然降临。小院内,葡萄藤蔓郁郁葱葱,投下大片阴影,暂时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沐阳坐在藤架下的石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根断裂的、已无红宝石镶嵌的银链,眼神沉寂,不知在想些什么。 菩然在一旁安静地煮茶,动作行云流水,目光却时不时落在沐阳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忧虑。 自佛界罗汉来访后,虽暂时无事,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始终萦绕在两人心头。 突然,空间传来一阵细微的、不同于佛力也不同于鬼气的波动。 沐阳和菩然同时警觉抬头。 只见院中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两道身影并肩走出——正是沧溟与望舒。 沧溟依旧是一身幽蓝长袍,神色却比往日少了几分玩世不恭,多了几分凝重。望舒则安静地站在他身侧,面色依旧苍白,但气息比上次相见时似乎凝实了些许,肩头的伤也已愈合。 他们的突然到访,让沐阳和菩然都有些意外。 “不请自来,叨扰了。”沧溟率先开口,目光扫过沐阳和菩然,尤其在两人之间那无形却紧密的氛围上停留了一瞬。 沐阳站起身,墨黑的眸子看向望舒,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目光锐利地投向沧溟:“何事?” 他感觉得出,沧溟和望舒此来,绝非寻常。 菩然也放下茶具,走上前,与沐阳并肩而立,对望舒和沧溟合十行礼:“二位请坐。”他敏锐地察觉到,望舒看沐阳的眼神,已彻底褪去了曾经的羁绊,只剩下一种清澈的、近乎战友般的关切。 四人围坐在石桌旁,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最终还是望舒开口,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沐阳哥哥,菩然,我们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告。” 她看向沐阳,一字一句道:“北方神王银尘,并非你的庇护者。他温养你的本体,实则是将你作为研究、乃至引动‘混沌之力’的容器与祭品。” 如同平地惊雷! 沐阳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寒刺骨,藤架下的阴影都仿佛凝固了!他虽然对银尘的及时出现有过疑虑,却从未想过其背后竟藏着如此骇人的阴谋!容器?祭品? 菩然也是脸色骤变,猛地看向沐阳,眼中充满了震惊与后怕。他想起银尘那深不可测的修为与冰冷的态度,若此阴谋为真,那沐阳岂不是一直身处虎口而不自知? “证据?”沐阳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沧溟接口,指尖在石桌上一点,一道由水光凝聚的简易地图浮现,其中标注着忘川源头的位置,以及一些能量流动的诡异轨迹。 “我的人监测到忘川底部有古老的‘混沌之门’残留气息近期异常活跃,其波动模式与银尘神力中隐藏的混沌气息部分吻合。他借镇压望月、灵均为名,实则暗中引导并试图掌控那股力量。而沐阳你……”沧溟看向沐阳,眼神深邃,“你身负特殊功德与魂体,对混沌之力有着异乎寻常的吸引力与承载力,是他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洛倾鸿亦知晓此事,他欲效仿银尘,趁乱渔利。” 连洛倾鸿也……沐阳闭上眼,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一直以为的复仇之路,原来从头至尾,都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博弈?阿姐的仇未报,自己却险些成为更大阴谋的牺牲品? 一股滔天的怒意与荒谬感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望舒看着他剧烈波动的气息,轻声道:“银尘的真正目的,是吞噬混沌本源,超越神王,成为六界唯一主宰。届时,六界秩序崩塌,生灵涂炭。沐阳,你不能再留在此处,你的本体必须尽快脱离他的掌控。” 菩然立刻握住沐阳冰凉的手,沉声道:“我们必须立刻去幽冥界!” 沐阳猛地睁开眼,眸中血色隐现,那是属于鬼修罗的煞气在复苏:“他敢算计于我……”声音森寒,如同来自九幽。 沧溟看着他们,正色道:“银尘在幽冥界势力根深蒂固,且有混沌之力加持,硬闯绝非良策。我们需要一个周密的计划。”他顿了顿,看向望舒,“望舒寻得的‘净混沌灵光’或能暂时干扰混沌侵蚀,但关键还在于如何避开银尘的耳目,接近玄冰神殿,并将沐阳的本体安全转移。” 望舒点头,掌心再次浮现那缕微弱的纯净灵光。 四人围坐,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却也在此刻,因为共同的目标与危机,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同盟。 风吹过葡萄藤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小院的宁静被彻底打破,一场关乎生死存亡、乃至六界命运的行动,就在这江南水乡的寻常院落里,悄然拉开了序幕。 沐阳反手握紧了菩然的手,目光扫过沧溟和望舒,最终定格在远方幽冥界的方向,声音冰冷而坚定: “银尘……这笔账,该算了。” 第44章 四十四 计划初步商定后,沧溟以需要准备一些破除禁制的特殊法器为由,暂时离开了小院。望舒则留下,与菩然一同进一步研究那缕“净混沌灵光”的特性,以期在关键时刻发挥最大效用。 小院再次安静下来,只是这安静中酝酿着风暴前的紧张。 沐阳站在院角的翠竹旁,玄色衣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望着那几竿修竹,眼神却并未聚焦,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银尘的阴谋、洛倾鸿的算计,以及……方才沧溟看向望舒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与平日的精明算计截然不同的眼神。 那是一种专注的,带着隐忍占有欲的眼神。同为男人,且历经世情(尽管多是黑暗面),沐阳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只是他未曾料到,这位神秘莫测、以利益为先的黑市龙王,竟会对望舒存有这等心思。 望舒……他那早已解除婚约、如今更像是并肩战友的前未婚妻。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在沐阳心头涌动。并非嫉妒,他与望舒之间,情愫早已在岁月和生死中转化为另一种更深沉的联系。而是一种……属于“沐阳”这个身份残存的责任感,以及属于“鬼修罗”的、对潜在威胁的本能警惕。 沧溟此人,心思深沉,动机难测。他此刻因望舒之故与他们合作,但若利益冲突,或是对望舒的执念失控,难保不会成为新的变数。 他绝不能容许任何不确定的因素,影响到救回本体、对抗银尘的计划,更不能容许望舒因他而卷入更深的风险。 夜色渐浓,最后一抹晚霞被墨蓝吞噬,星子稀疏地点缀在天幕。没有月亮,只有小院屋檐下悬挂的一盏孤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空气湿热,蝉鸣聒噪,更添几分烦闷。翠竹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仿佛不安的低语。 沐阳的身影在原地缓缓消散,化作一缕几不可察的鬼气,融入了夜色之中。 距离小院百里外,一片人迹罕至的芦苇荡。 沧溟正立于水泽中央一块凸起的礁石上,指尖幽蓝水光缭绕,似乎在感应、牵引着水底某种蕴含空间波动的稀有材料。 夜风吹拂着他幽蓝的衣袍和墨发,龙族特有的威严与孤高在夜色中展露无遗。 突然,他周身的水光微微一滞,敏锐地感知到一股极其阴寒、带着熟悉煞气的力量悄无声息地笼罩了这片水域。芦苇丛停止了摇摆,水面波澜不惊,连聒噪的蛙鸣都瞬间噤声。 他缓缓转身,看到沐阳不知何时已站在他对面的水面上,履水如平地。玄衣墨发,容颜在夜色中显得愈发苍白俊美,那双墨黑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刀,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鬼修罗?”沧溟挑眉,收起指尖的水光,面上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有何指教?可是计划有变?” 沐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迈步,一步步走近,脚下的水面泛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停在沧溟身前丈许处,两人之间,空气仿佛凝固。 “离望舒远点。” 沐阳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万载玄冰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在这寂静的水泽上清晰地传开。 沧溟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沐阳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他故作镇定的表象,“你对她的心思,瞒不过我。” 第45章 四十五 沧溟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属于龙族的冷傲与不悦:“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似乎……轮不到你来过问吧,鬼修罗阁下?别忘了,你与她早已解除婚约。” “婚约可解,情谊犹在。”沐阳的声音依旧冰冷,“她因我之故,已卷入太多是非。银尘、洛倾鸿……如今再加上你。” 他上前一步,周身鬼气虽未完全爆发,但那凝练到极致的压迫感,让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扭曲,“我不管你有何图谋,若你的‘心思’会将她置于险境,或影响到此次行动……” 他顿了顿,眼中血色一闪而逝,那是属于鬼修罗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本王不介意,先撕了你这条暗龙。”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片芦苇荡的水面以沐阳为中心,骤然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黑冰,刺骨的寒意弥漫开来,连空气都仿佛要被冻结! 沧溟的心猛地一沉。他感受到沐阳话语中那绝非虚言的警告与杀意。 这鬼修罗,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护短且狠绝。 他确实对望舒存有异样情愫,这份心思被他深藏,连自己都时常刻意忽略,却没想到被沐阳一眼看穿。 是了,这鬼修罗历经极致的情感,对这类波动自然敏感。沐阳并非以昔日未婚夫的身份警告他,而是以望舒“旧友”乃至“保护者”的身份,在清除她身边潜在的危险。这份维护,让沧溟心中五味杂陈,既有被冒犯的怒意,又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涩然。 他确实无法保证,在混沌本源、龙族野心与望舒之间,若必须抉择,他会如何选。 沧溟看着沐阳眼中那毫不妥协的冰冷,知道此刻任何辩解或挑衅都是徒劳。他缓缓吸了口气,压下翻腾的龙族傲气与那隐秘的不甘,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漠: “鬼修罗,你多虑了。我沧溟行事,自有分寸。望舒的安危,不劳你挂心。至于合作……在解决银尘这个共同的威胁之前,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他没有直接承诺,但话语间的意思已然明了——至少在现阶段,他不会因私废公。 沐阳盯着他看了片刻,周身那冰冷的杀意与鬼气缓缓收敛,水面的黑冰也悄然融化。他不再多言,身影向后一退,便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压迫感骤然消失,蛙鸣与风声重新回归。 沧溟独自站在礁石上,望着沐阳消失的方向,脸色在夜色中明暗不定。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第一次感到事情的发展,有些脱离他惯有的掌控。 “沐阳……望舒……”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情绪复杂难明。良久,他冷哼一声,转身继续之前的工作,只是动作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烦躁。 警告已然发出。这条暗龙是否会安分,尚未可知。 但沐阳表明了他的态度——任何可能威胁到他在意之人的因素,都必须扼杀在萌芽之中。 夜色更深,水泽茫茫,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心事与即将到来的汹涌波涛。 第46章 四十六 沐阳的悄然离去与返回,并未瞒过菩然的感知。他感受到那一闪而逝的鬼气与隐约的寒意,心中明了沐阳定是去寻沧溟了。虽不知具体缘由,但那份维护之意,却让他心底微暖,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夜色已深,小院中只剩下他与望舒。两人坐在廊下,中间隔着一张小几,几上放着菩然沏好的清茶,茶香袅袅,与院中栀子的馥郁、夏夜的微凉交织在一起。 沐阳回来后,便一言不发地回了屋内,似乎需要独处消化某些情绪。院中便只剩下他们二人,一时寂静无声。 望舒捧着微温的茶杯,目光落在院中那株在夜色中依旧皎洁的玉兰上,神情恬淡,不知在想什么。 菩然看着她清丽的侧影,想起她与沐阳那早已解除却依旧深刻的羁绊,想起沧溟那隐晦的情愫,再想到自己那跨越千年、历经佛魔却依旧无法放下的执念,心中百感交集。 有些话,压抑太久,或许在同为“局中人”的望舒面前,反而能得以倾诉。 “望舒姑娘,”菩然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可曾怨过?” 望舒闻言,缓缓转过头,清澈的眸子看向他,带着一丝询问。 菩然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怨这命运弄人,怨与他……情深缘浅。”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沐阳。 望舒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空灵而平静:“未曾怨过。婚约是家族之命,并非我与他所愿。他能遇你,得你倾心相护,是他的造化。”她顿了顿,看向菩然的目光带着一丝了然与淡淡的悲悯,“倒是你……很辛苦吧?” 这一句“辛苦”,仿佛瞬间击中了菩然心中最柔软也最坚韧的地方。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 千年暗恋,求而不得。看着他为阿姐痛苦,看着他堕入鬼道,看着他满心仇恨,看着他……或许永远无法回应自己的感情。如何不苦? 他抬起头,望向屋内那盏昏黄的灯火,仿佛能透过墙壁,看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了千年的人。眼中是化不开的深情与痛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啊……很辛苦。” “从千年前,在锦城街头,看见他骑在马上那一眼起……便再没能放下。”菩然的语气带着追忆的恍惚,“那时他还是沐阳,是光芒万丈的小王爷,而我……只是个不成器的纨绔。能与他成为‘朋友’,便已觉得是上天恩赐。” “后来,王府巨变,他下落不明……我疯了一样找他,却杳无音信。直到听说他成了鬼修罗……我去了鬼界,躲在暗处,看着他满身煞气,眼神冰冷,再也不是我记忆中的少年……”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那时我便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无论是萧景兮,还是后来的菩然,都再也走不进他那颗被仇恨冰封的心。” “我入了空门,以为佛法能渡我。可诵经万遍,禅坐枯守,脑海里却全是他昔日的模样。百花谷中,看他决意赴死,我才明白……什么佛法,什么因果,都比不上他活着。” 他转向望舒,眼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坦诚,也带着千年积压的委屈与卑微: “望舒姑娘,我不怕辛苦,也不怕等他。我只怕……他永远不需要我,永远……不会回头看我一眼。” 这是菩然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向旁人吐露这份惊世骇俗的暗恋。对象还是沐阳曾经的未婚妻。 他不知为何会选择在此刻,向望舒倾诉。或许是因为,她是除他之外,最了解沐阳过去的人,也是最能理解这份感情沉重的人。 望舒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切的共情与了然。她看着菩然那清俊面容上难以掩饰的痛楚与深情,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执着而无望的自己——只是她执着的是那份责任与旧谊,而菩然执着的,是那份纯粹而炽烈的爱慕。 第47章 四十七 “他需要的。”望舒轻声开口,语气肯定,“他只是……尚未学会如何需要别人,除了阿姐。” 她望向屋内,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 “沐阳哥哥他,自幼被阿姐保护得太好,后又经历巨变,独自在黑暗中挣扎千年。他习惯了背负,习惯了仇恨,习惯了用冰冷隔绝一切。但他并非无心之人。”她看向菩然,眼神清澈而真诚,“他能允许你留在身边,能在那日对佛门罗汉说出‘他是我的人’,这本身……已是奇迹。” “菩然,你的等待,并非毫无意义。”望舒的声音如同月下清泉,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只是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或许是一次让他不得不正视你心意的契机。” 菩然怔怔地看着她,眼中泛起一丝水光。望舒的这番话,像是一道微光,照亮了他漫长等待中那些晦暗不明的时刻。 “谢谢你,望舒。”他低声道,声音沙哑。 望舒微微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已微凉的茶,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的夜空,声音轻得仿佛自语: “这世间情愫,大抵如此。求不得,放不下……能得一知己,诉此心事,已是幸事。” 她与沧溟之间,又何尝不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只是她选择将其深埋,专注于眼前更紧迫的危机。 两人不再言语,静静地坐在廊下,任由月光洒落一身清辉。 一个诉尽了千年的暗恋,一个藏起了难言的心事。 在这暴风雨前的宁静夜晚,两颗同样为情所困却选择不同道路的心,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无声的理解与共鸣。 夜风拂过,带来夏虫的鸣叫与远处模糊的犬吠。 小院依旧,只是在这月下交心之后,某些东西,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 幽冥界,玄冰神殿深处。 北方神王银尘并未如外界所想的那般,将全部精力都放在监控“混沌之门”或温养沐阳本体之上。 他面前悬浮着一面由万年玄冰打磨而成的冰镜,镜中光影流转,赫然呈现着不久前望舒在忘川险地穿梭,以及之后沧溟现身相救、一同离去的模糊景象! 虽然沧溟的蜃楼具有极强的隐匿之能,但望舒在忘川深处动用那缕“净混沌灵光”以及对抗混沌水怪时,其身上散发出的独特气息,还是被银尘布设在忘川源头的隐秘监测法阵捕捉到了一丝痕迹。 银尘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镜中望舒的身影,尤其是她周身那奇异的、介于生死之间、能与忘川死气及混沌侵蚀之力形成微妙平衡的体质波动。 他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寒神力,仔细分析着那残留的气息数据,脸上首次露出了远超乎对待沐阳时的、浓烈的兴趣与……一丝贪婪。 “原来如此……竟是传说中的‘月魄之体’!”银尘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月魄之体,并非单纯阴属性体质,而是秉承太阴月华本源与极致纯净魂念而生,于特定机缘下,在生死交界之处蜕变而成的特殊灵体。非生非死,超脱阴阳,对幽冥死气、乃至一些混沌属性的侵蚀力量,有着天然的亲和与抵抗力。其魂体纯净,宛如月魄,是炼制顶级神魂法器、乃至承载某些极端力量的绝佳‘容器’,比沐阳那掺杂了功德与怨念的鬼王魂体,更加‘纯净’与‘稳定’! 秘典中提及,上古时期,曾有神王试图培育月魄之体,以期掌控混沌,却皆因条件过于苛刻而失败。 没想到,在这人间,竟自然诞生了一个! 第48章 四十八 银尘的目光变得无比灼热。 他原本的计划中,沐阳是备选的、具有一定风险的“容器”。但望舒的出现,尤其是这万载难逢的“月魄之体”,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更完美的“钥匙”与“载体”! 以月魄之体为引,以其纯净魂力沟通混沌之门,再以其特殊体质承载部分混沌本源……成功率将大大提升,反噬风险也将降至最低!甚至,有可能让他超越历代先贤,真正完美地掌控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 “望舒……江南望族遗孤,沐阳的前未婚妻……”银尘迅速调集着关于望舒的一切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志在必得的笑容,“难怪能在当年那场清洗中幸存,并以这种形态存世……原来身负如此罕见的体质。” 他之前并未过多关注这个“微不足道”的女子,此刻却将她视为比沐阳更重要的目标! “她与沧溟在一起……那条暗龙,倒是会挑。”银尘眼神微冷。沧溟的插手,无疑增加了变数。但他并不十分担心,在绝对的实力和谋划面前,一条藏头露尾的暗龙,还不足以构成威胁。 “必须得到她……”银尘握紧了拳头,冰镜在他手中化为齑粉,“计划需要调整了。沐阳……或许可以成为吸引注意力的诱饵。而望舒,才是真正的核心!” 他立刻唤来心腹神将,下达了一系列新的指令: “加派人手,秘密搜寻望舒与沧溟的踪迹,重点监测人间与幽冥交界区域,以及任何可能与龙族有关联的秘境。” “对沐阳本体的‘温养’继续,但监控等级提升至最高,若有异动,随时准备启动‘缚神禁’。” “通知我们在佛界和妖界的‘暗棋’,留意是否有关于月魄之体或望舒的消息流传。” 玄冰神殿内的温度,因银尘那炽热的野心而似乎升高了几分,但那冰寒的本质,却更加刺骨。 银尘走到殿窗边,俯瞰着下方汹涌的忘川,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望舒……你逃不掉的。你的身体,你的魂灵,都将成为本王踏上至高神座的基石!” 他已然将望舒视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这场围绕混沌之力的博弈,因为望舒特殊体质的暴露,瞬间变得更加凶险与复杂。 沐阳和菩然等人尚未意识到,他们想要营救的目标(沐阳本体),此刻在银尘心中,已然降格为次要。而新的、更致命的危机,已经悄然笼罩了刚刚结成同盟的四人,尤其是……身负月魄之体的望舒。 第49章 四十九 玄冰神殿内,银尘周身的冰寒神光微微波动,映照着他毫无表情的俊美面容。 将望舒视为更完美的“容器”这一认知,让他原本以沐阳为核心的计划彻底颠覆。然而,如何“得到”望舒,却需要策略。 强掳?并非不可行,但沧溟的蜃楼行踪诡秘,望舒本身亦非弱者,打草惊蛇反为不美。且月魄之体玄妙,若其魂念激烈抗拒,恐影响“容器”的纯净度与稳定性,得不偿失。 银尘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冷光。他想起那些古老卷宗中记载的、关于月魄之体特性的只言片语——此体质者,心思往往通透澄澈,情感却极为纯粹执拗,极重信诺与因果。 “情爱……”银尘唇边泛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这世间最廉价、最易扭曲、也最易利用的武器。” 他从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力量、权柄、永恒,才是唯一的真实。但若这“廉价”的情感能助他达成目的,他不介意扮演一场深情的戏码。 在他漫长的神生中,见过太多因情爱而痴狂、而愚蠢、而毁灭的例子。有为爱叛族的神女,有为情堕落的仙君,更有像沐阳那般,因至亲之情而堕入鬼道、沉沦千年的……在他看来,皆是软弱与不智。感情,是修行路上最无用的累赘,是智者理应摒弃的弱点。 “望舒……沐阳的前未婚妻,曾对其有提醒之谊,如今更似并肩战友。”银尘迅速分析着,“她对沐阳,或许已无情爱,但那份责任与旧谊定然仍在。而沐阳身边,已有那个佛子……若此时,有一位地位尊崇、实力强大、且看似‘真心’待她的神王出现,许她以庇护,助她解决眼前危机,甚至……承诺助沐阳脱困……” 银尘的思维冰冷而缜密。他可以利用望舒对沐阳的关切,利用她可能对强大力量的寻求以应对混沌危机,更可以利用她身为月魄之体,可能对纯粹“太阴”或“净化”类力量的天然亲近感——他北方神王的神力,正是极寒与某种意义上的“纯净”象征。 他将扮演一个在混沌危机面前,深感责任重大,寻求志同道合者共同应对的悲悯神王;一个欣赏她独特体质与坚韧心性的“知己”;一个愿意为她“付出”,甚至不计较她过去与沐阳关系的“深情”追求者。 这戏码虽俗套,但对心思纯粹、且可能因体质与经历而渴望理解与庇护的望舒而言,或许正中软肋。 “便让你……做一场被神王垂青的美梦。”银尘低声自语,指尖凝聚起一丝更加柔和、带着清冷月辉般质感的神力——这是他特意模拟出的、与望舒月魄之体可能产生共鸣的力量波动。 “待你心甘情愿踏入本王的领域,便是梦醒之时。” 他唤来一名以幻术与伪装见长的心腹神侍,吩咐道:“去准备。本王要以‘巡查六界,应对混沌危机’之名,前往人间。‘偶遇’那位望舒姑娘。” “是,神王陛下。”神侍恭敬领命,又小心翼翼地问,“若那位望舒姑娘……不为所动?” 银尘眼中寒光一闪,语气却依旧平淡:“那便说明,她的价值,还不足以让本王耗费太多时间。届时……再行强制手段不迟。” 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一场效率更高的狩猎。情感是诱饵,温柔是陷阱。若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完美的“容器”,何乐而不为?若不能,便撕下伪装,以力压之。 神王的情爱?不过是包裹着剧毒与算计的糖衣,是通往力量王座最便捷、也最不屑一顾的垫脚石。 玄冰神殿的寒意,似乎因这即将上演的虚伪戏码,而更添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