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霄烬》 第1章 鬼市灯青照旧痕 夜幕下的伏波城,像一头蛰伏在苍茫大地上的巨兽,吞吐着来自四方的人流。咸湿的海风裹挟着坊市间的喧嚣,吹过檐下摇曳的灯笼,将那一片煌煌灯火搅得明明灭灭。此地虽处边陲,却是南来北往的枢纽,更有那每月朔望之日方才开启的“鬼市”,引得无数寻求机缘或是别有用心之人汇聚于此。 今夜,正是十五。 鬼市不开在繁华街巷,偏生于城西那一片废弃的坊区。断壁残垣间,此刻却人影幢幢,各式各样的地摊错落分布,仅以气死风灯、萤石或是术法微光照明,光影阑珊,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晦暗不明,私语声、讨价还价声窸窣作响,无端端氤氲出几分诡秘。 谢微尘蹲在一个卖杂项旧物的摊子前,已经颇有一会儿了。 摊主是个裹着破旧头巾的老者,眼皮耷拉着,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摊上零零碎碎摆了些锈蚀的刀剑、断裂的玉佩、看不出年代的陶罐,大多蒙着厚厚的尘灰,透着股死气沉沉的旧货味儿。 谢微尘却毫不在意,他一袭青衫略显陈旧,却浆洗得干净,眉眼舒朗,嘴角天生便带着三分笑意,看着不像来这鬼市寻宝,倒像是哪家偷跑出来游山玩水的公子哥,误入了此间。他手里正把玩着一块黑漆漆的物事,似铁非铁,似石非石,边缘残缺不全,表面刻着些模糊难辨的古老纹样,沾满了泥垢。 “老丈,这玩意儿怎么卖?”谢微尘掂量着那小块残片,笑吟吟地问道。 老者掀了掀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他手中的东西,沙哑道:“三块灵铢。” “哟,可不便宜。”谢微尘啧啧两声,指尖在那残片上摩挲着,“瞧这成色,埋土里没一百年也得有八十载了吧?灵气近乎于无,纹路磨得快没了,除了沉,真瞧不出个好来。一块灵铢,图个新鲜,如何?” 老者闭上眼,懒得再搭理他。 谢微尘也不恼,依旧笑呵呵的,手腕一翻,指尖竟凭空多出一枚温润光洁的玉环,只有指甲盖大小,在他指间灵活地转动。“那再加这个?小玩意儿,凝神静气颇有效用,换您这块废铁,您可是赚大了。” 老者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了那玉环一眼,似乎有了一丝意动,但仍未松口。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插进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急切:“老丈,那东西我要了!三块灵铢是吧?我给!” 一个穿着锦缎、腰佩短剑的年轻男子挤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拿谢微尘手中的残片,目光灼灼,仿佛生怕晚了半步就错失珍宝。 谢微尘手腕微微一缩,轻巧地避开了对方的手,脸上笑容不变,看向那锦衣青年:“这位兄台,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锦衣青年这才正眼看向谢微尘,见他衣着普通,气质虽洒脱,却无甚灵力波动,不像大有来历之人,顿时多了几分轻视,下巴微扬:“价高者得,鬼市的规矩。老丈,我出五块灵铢!” 摊主老者的眼睛彻底睁开了,看了看青年,又看了看谢微尘,显然意动。 谢微尘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奈,指尖的玉环转得更快了些,语气却依旧懒洋洋的:“兄台好眼光。却不知兄台是否看得出,此物究竟有何来历,值得你如此抬价?” 锦衣青年一怔,他不过是方才隐约感觉这残片似乎与家中古籍记载的某样东西有些模糊相似,又见有人争抢,便冲动开口,哪里说得出了所以然,当即梗着脖子道:“我看中了,便值这个价!你若是出不起,便让予我!” “哦……”谢微尘拖长了语调,似是恍然,随即指尖那枚转动的玉环倏地停住,“可我若是不想让呢?”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指尖的玉环忽然散发出一圈极淡的、几乎肉眼难辨的柔和光晕。那挤过来的锦衣青年身子猛地一僵,眼神瞬间涣散了一刹,如同骤然失神,待他猛地摇了摇头清醒过来,脸上已带上一丝茫然,似乎忘了自己刚才要做什么,狐疑地看了看谢微尘和摊主,嘟囔了一句“什么破玩意儿”,竟转身走了。 摊主老者揉了揉眼睛,有些没看明白。 谢微尘却已将那枚小玉环轻轻放在摊上,与那块黑色残片放在一处,笑道:“老丈,这凝神玉环,换你这块残片,两不相欠,如何?” 老者盯着那枚灵气盎然的玉环,又看看那黑乎乎的残片,终究是抵不过诱惑,一把抓过玉环,挥挥手:“拿走拿走!” “多谢老丈。”谢微尘笑眯眯地拿起残片,站起身,随意地揣入怀中,转身汇入鬼市的人流之中。 他看似闲庭信步,在各个摊位上流连,看看这个,摸摸那个,与周遭那些或紧张、或贪婪、或谨慎的寻宝人格格不入。唯有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深处,在掠过某些特定物件时,会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快得如同错觉。 只有他自己知道,怀中那块新得的残片,正隔着衣料,散发着一丝唯有他能感知到的、冰冷又熟悉的悸动。那悸动牵动着神魂深处某些被强行尘封的东西,泛起细密的、针扎似的疼。 他需要一点东西,来压一压这疼。 拐过一个弯,空气里的味道陡然复杂起来。药材的苦辛、妖兽血的腥臊、某种腐殖质的怪异甜香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这里是鬼市里专卖丹药、灵草以及各种稀奇古怪材料的区域。 谢微尘在一个较大的药材摊前停下。这摊子货物颇丰,除了寻常灵草,还有些颜色艳丽形状古怪的毒菇、浸泡在琉璃罐中的奇异兽骨、甚至几枚气息驳杂的妖兽内丹。 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闪烁,透着精明。他见谢微尘驻足,立刻热情招呼:“道友需要些什么?咱这货真价实,应有尽有!刚从南荒运来的赤血藤,百年份的紫纹参,还有这七步蝎毒膏,见血封喉……” 谢微尘的目光却落在一堆不起眼的、黑褐色的干枯花朵上。那些花朵瓣叶扭曲,毫不起眼,混杂在几味偏门毒草之间。 “这是什么?”他随口问道。 “哟,道友好眼力!”摊主立刻吹嘘起来,“这可是‘梦昙花’,虽说干了,效力犹在!只需一点点,掺入香中,便能令人酣睡整日,美梦不断……” 谢微尘笑了笑,不置可否。他自然认得,这哪里是什么梦昙花,分明是迷神花的劣质替代品,药效差劲,副作用却不小。但他手指拂过那堆干花时,指尖却微微一顿。 在那堆干花的底部,掩藏着两三株截然不同的东西。它们颜色更深,近乎墨黑,形态也更为蜷曲,散发着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 “幽影草……”谢微尘心中一动。这东西倒是少见,于旁人或许无用,甚至难以察觉,但于他而言,却能稍许安抚那盏灯带来的消耗。 他正欲开口问价,身旁忽然响起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如同碎玉投冰: “这些,如何卖?”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将周遭的嘈杂瞬间压了下去。 谢微尘侧头望去。 只见一人不知何时立于摊前,与他隔着三四步的距离。来人一身云纹素锦长袍,广袖垂落,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孤松立雪。墨发以一枚简单的白玉簪束起,面容俊极,却也冷极。眉如墨画,眼若寒星,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周身仿佛笼着一层无形的清寒之气,将周遭的喧嚣与污浊都隔绝开来。 他并未看向谢微尘,目光只落在摊主那些货物上,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看一堆死物。 摊主被他气势所慑,愣了一瞬,才忙不迭地笑道:“仙长您看中哪些?小的给您最实惠的价!” 那人的目光在摊上扫过,最终落在那几枚妖兽内丹上:“这些内丹,源出何处?” 摊主立刻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谢微尘的目光却在那人云纹长袍的袖口处停留了一瞬。那里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个不易察觉的徽记——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图案。 凌家的人。 谢微尘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却无人能窥见湖底深处的暗流。凌家,四大修仙世家之一,地位尊崇,门规森严。这般人物,突然出现在这龙蛇混杂的边陲鬼市,倒是有趣。 他状若无意地收回目光,仿佛并未在意这位突然出现的凌家修士,转而用手指点了点那堆干花,对摊主笑道:“老板,这些‘梦昙花’我都要了,包起来吧。顺便,底下那几根垫着的、黑乎乎的干草也一并送我算了,瞧着怪占地方的。” 摊主正忙着应对那气势迫人的凌家修士,听得谢微尘这话,只求快些打发了他,免得冲撞了贵客,连连点头:“成成成,给您包上!”手脚麻利地将那堆干花连同底下的几株幽影草胡乱包成一包,递给谢微尘。 谢微尘付了几枚普通的铜铢,接过纸包,揣入怀中,转身便欲离开。 “且慢。” 那道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是明确地指向了他。 谢微尘脚步顿住,回身,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看向那凌家修士:“这位……仙长,是在叫我?” 凌家修士终于将目光从那些内丹上移开,落在了谢微尘身上。那目光沉静而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内里。他并未回答谢微尘的问题,而是直接问道:“你方才购入之物,可否予我一观。” 不是询问,更近乎一种不容置疑的要求。语气平淡,却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仪。 摊主在一旁噤若寒蝉。 谢微尘脸上疑惑更甚,甚至还带上了几分无辜:“仙长说的是这些干花?只是些助眠的小玩意儿罢了,怕是入不了仙长的眼。”他嘴上说着,却还是将那包刚买的东西拿了出来,递了过去,“仙长请看。” 凌家修士并未伸手去接,目光只在那纸包上停留了一瞬,便重新看向谢微尘,那双寒星般的眸子似乎微微眯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并非此物。”他缓缓道,声音低沉,“你怀中另一件东西。” 谢微尘心中凛然,面上却笑容不减:“另一件?仙长怕是误会了,在下今日只买了这包干花……”他话音未落,怀中那枚刚刚得来的黑色残片,竟毫无征兆地、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那震颤极其微弱,若非紧贴皮肉,几乎无法察觉。但与此同时,谢微尘清晰地看到,那凌家修士垂在广袖下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能感应到! 谢微尘眼底的笑意瞬间敛去三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这残片与他渊源极深,气息本该内敛到极致,此人竟能隔衣感应?凌家……果然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与这残片相关的东西?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掠过脑海。 那凌家修士见他迟疑,不再多言,竟直接抬手,朝谢微尘怀中虚虚一抓!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抓取,而是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瞬间透体而来,精准地锁定了谢微尘怀中那枚残片,欲将其强行摄出! 谢微尘脸色微变,脚下步伐一错,身形如同风中柳絮,轻飘飘地向后荡开半步。那看似随意的一步,却恰好避开了那股摄取之力的核心。 “仙长这是何意?”谢微尘声音沉了下来,脸上那惯有的笑意消失无踪,目光清亮,直视对方,“强买强卖,非是仙家正道所为吧?” 凌家修士一击落空,冰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灵力稀松平常的散修,竟能如此轻巧地避开他的手段。 “此物非你所有。”他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却带上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交出,或可由你自行离去。” “好大的口气!”谢微尘嗤笑一声,“鬼市买卖,银货两讫,何时成了凭实力强取豪夺之地?此物既入我怀,自然便是我的。仙长若想要,方才为何不早来一步?” 他嘴上争锋相对,心下却急转。此人修为深不可测,远非刚才那锦衣青年可比。硬碰硬绝非上策。但这残片至关重要,绝不能轻易交出。 凌家修士不再多言,显然认为没有与一个散修多费唇舌的必要。他指尖微抬,周遭空气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几分,一股更加强大的禁锢之力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要将谢微尘连同他怀中之物一同冻结、镇压。 摊主早已吓得缩到一旁,连头都不敢抬。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轰!!” 鬼市深处,猛地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紧接着,狂暴的灵气乱流如同决堤洪水般汹涌扩散,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和惊惶的呼喊声! “魔物!有魔物冲出来了!!” “快跑啊!” 整个鬼市瞬间大乱!人群惊呼推搡,四处奔逃,摊位被撞翻,照明之物纷纷熄灭,场面混乱不堪! 那股席卷而来的混乱灵气狂潮,恰好冲散了凌家修士施加在谢微尘身上的无形禁锢! 谢微尘与那凌家修士几乎同时向巨响传来之处望去。 只见远处黑暗之中,一股浓郁如墨的妖气冲天而起,隐约可见一个庞大的、扭曲的阴影正在疯狂舞动,肆虐破坏! 机会! 谢微尘反应极快,几乎在禁锢松动的瞬间,身形已如鬼魅般向后急退,瞬间没入混乱奔逃的人流之中! 那凌家修士眸光一寒,显然不欲让谢微尘就此脱身。但他刚欲动作,那肆虐的魔物方向又传来数声惊呼,显然是有人遭了毒手。他脚步一顿,眉头微蹙,冰冷的视线扫过谢微尘消失的方向,又看向那魔物肆虐之处。 只一瞬的权衡。 下一刻,他身形一闪,已化作一道清冷流光,径直朝着那魔物出现的方向掠去。相较于追踪一个可疑的散修,显然制止那肆虐伤人的魔物更为紧迫。 混乱的人潮中,谢微尘并未随大流向外奔逃,反而借着地势和阴影的掩护,绕了一个圈子,悄无声息地向着鬼市更深处、靠近那魔物出现的地方潜去。 他怀中那枚残片仍在微微发烫,那股冰冷的悸动与远处那魔物散发出的暴虐妖异气息,竟隐隐产生着一丝极微弱的共鸣! 这魔物的出现,绝非偶然! 他在断墙残桓间快速移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突然,他瞥见不远处一条阴暗的巷口,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散发着极淡的、与怀中残片同源的气息! 谢微尘立刻闪身而入。 巷子深处更加黑暗,隐约可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慌不择路地跑来,似乎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惊呼一声,重重摔倒在地。地上,一枚与他怀中残片材质相似、但略大一些的黑色碎片,从那人怀中跌出,滚落在地。 那摔倒的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衣衫褴褛,脸上沾满了污垢,此刻吓得面色惨白,惊恐地望着巷子外魔物肆虐的方向,又想去捡那碎片,却因摔得重了,一时爬不起来。 而更深处,阴影蠕动,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意悄然锁定了巷中的少年!那并非远处那庞大魔物的气息,而是另一种更阴险、更针对性的存在! 谢微尘瞳孔微缩。 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 在那道阴影如毒蛇般扑向少年的瞬间,谢微尘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射出! 他不是去救人,而是直取那枚滚落在地的黑色碎片! 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青影,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枚碎片的刹那—— “嗡——!” 他怀中的青铜古灯,未经催动,竟自主地、剧烈地震颤起来!灯盏表面那些斑驳的古老刻痕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低沉悠远的嗡鸣! 一股远比怀中残片强烈十倍、冰冷刺骨又熟悉到令他神魂颤栗的气息,猛地从那枚较大的碎片上爆发出来! 与此同期,一段破碎凌乱、却无比清晰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脑海—— 冲天烈焰,染红苍穹! 琼楼玉宇,崩摧倾塌! 一道模糊却无比伟岸的身影挡在他的身前,血光飞溅…… 还有一声仿佛穿越了三百载光阴、带着无尽疲惫与叹息的呼唤,清晰响起在他灵魂深处: “……云羲……” “呃啊——!” 谢微尘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眼前阵阵发黑,伸向碎片的手指猛地蜷缩回来,死死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身形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那扑向少年的阴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碎片爆发的气息惊得一滞。 而就在谢微尘因剧痛失神的这一刹—— 一道素锦身影如同惊鸿般掠入巷口,正是去而复返的凌雪辞! 他显然是察觉到此地异常的气息波动而来,冰冷的眸光瞬间扫过现场:摔倒在地的少年,滚落的奇异碎片,抱着头痛苦不堪的谢微尘,以及那一道杀意凛然的诡异阴影! 凌雪辞没有任何迟疑,并指如剑,一道凌厉无匹的冰寒剑气瞬间斩向那道阴影! 剑气森然,光华清冷,瞬间照亮了阴暗的巷道! 那阴影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似乎极为忌惮这剑气,猛地向后缩去,融入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见。 凌雪辞并未追击,他身形落下,先是看了一眼地上那枚气息特殊的碎片,眉头微蹙,随即目光便落在了因剧烈头痛而弯下腰、呼吸急促的谢微尘身上。 他一步步走向谢微尘,靴子踩在碎石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巷外,魔物的咆哮与人们的惊呼哭喊声隐隐传来,更衬得巷内死寂非常。 凌雪辞在谢微尘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冷的审视。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有淡金色的灵光开始汇聚,形成一个玄奥的符文虚影,带着禁锢与探查的力量。 “是你自己交代,”他开口,声音比巷中的穿堂风更冷,“还是我亲自来看?” 第2章 禁制缠身困孤鸿 巷子深处,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凌雪辞指尖那枚淡金色的符文缓缓旋转,散发出不容抗拒的威压,冰冷的目光锁死在谢微尘因剧痛而蜷缩的身影上。那声冰冷的质问,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压过了巷外隐约传来的混乱喧嚣。 谢微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颅内的剧痛如同有钢针在反复搅动,那一声穿越三百载光阴的“云羲”仍在耳畔嗡嗡作响,与眼前这迫在眉睫的危机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痛哼,按着额角的手指微微颤抖,指节泛白。再抬头时,脸上竟又硬生生扯出那副惯有的、带着几分虚弱无奈的笑: “交…交代什么?”他声音有些发颤,气息不稳,听起来倒真像是被吓坏了,“仙长…您也看到了,方才不知怎么回事,头疼得厉害,像是…像是旧疾犯了…多亏仙长出手惊走了那妖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像是无力支撑般,脚步虚浮地向后踉跄了半步,恰好极其“自然”地避开了凌雪辞指尖符文正对的区域,身体微侧,将放着青铜古灯和残片的胸口那一侧稍稍远离对方。 凌雪辞眸中的寒意没有丝毫消减,反而更甚。谢微尘这番作态,落在他眼中,无疑是拙劣的表演和负隅顽抗。那碎片爆发出的异常气息,以及谢微尘方才明显与之产生的共鸣,绝非一句“旧疾”可以搪塞。 “冥顽不灵。” 他不再多言,指尖符文金光骤盛,化作数道流光溢彩的细锁,如同拥有生命的金蛇,疾射向谢微尘的四肢百骸!速度快得惊人,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禁制锁链! 谢微尘瞳孔一缩,心底暗骂一声。凌家的人果然都是这般不容分说、直接动手的霸道性子! 若是全盛时期,这等禁制他自有办法应对,但此刻神魂受那碎片冲击,剧痛难忍,灵力运转滞涩,想要完全避开已是不能。 电光火石间,他做出了抉择。 他脚下步伐再次以一种看似狼狈笨拙、实则微妙至极的方式挪移,身体如同醉酒般摇晃,险之又险地让过了射向心脉、丹田等要害的几道主要金光锁链。 但嗤嗤几声轻响,仍有两道较细的金光锁链精准地缠上了他的右腕和左脚踝! 锁链及体的瞬间,一股冰冷彻骨、带着强烈禁锢意味的力量瞬间钻入经脉,试图冻结他的灵力流动,并将他的神魂也一并镇压! 谢微尘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那强装出来的虚弱笑容终于彻底维持不住,消散殆尽。他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 然而,就在那禁制力量试图深入他经脉最深处时—— “嗡……” 他怀中那盏紧贴皮肉的青铜古灯,灯身之上那些斑驳古老的刻痕再次微微一亮,一股极淡却无比坚韧的暖意悄然流转,护住了他最核心的经脉与神魂,将那侵入的禁锢之力稍稍阻隔在外,未能竟全功。 从外表看,他已被禁制锁链缚住,灵力波动迅速变得微弱下去,仿佛已被彻底制服。 凌雪辞感应到禁制成功打入,虽察觉最后似乎有一丝滞涩,但并未多想,只当是对方修为低微、经脉不畅所致。他指尖金光散去,那道悬浮的符文也随之隐没。 他不再看谢微尘,转而将目光投向地上那枚引起事端的较大黑色碎片,以及那个吓得瑟瑟发抖、试图爬起来的少年。 凌雪辞走上前,并未直接用手触碰,而是隔空一摄,那枚碎片便飞入他手中。碎片入手冰凉,表面那些模糊的纹路在接触到他的灵力时,似乎有微光一闪而过,随即隐没,再无异常。 他仔细探查了片刻,眉头微蹙。这碎片材质特殊,似金非金,似玉非玉,蕴含着一种极其古老晦涩的气息,但具体为何,一时竟也难以分辨。方才那瞬间爆发的强烈波动,此刻也已平息,变得沉寂无比。 他将碎片收起,这才看向那少年,声音依旧冷淡,却少了方才对待谢微尘时的锋锐:“你是何人?此物从何而来?” 少年吓得浑身一抖,结结巴巴道:“我、我叫小石…是、是城里跑腿帮闲的…这、这东西是前几日一个客人掉在码头附近的,我、我看着稀奇,就、就捡了起来…听说鬼市能卖钱,就想来碰碰运气…刚才突然那么乱,我、我就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摔了…” 凌雪辞审视着少年,见他确实只是个毫无修为的普通凡人,眼神惊惶不似作伪,便不再多问。他取出一小锭凡人使用的银铢,抛给少年:“此事与你无关,速速离去。” 少年接过银铢,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巷子。 处理完这些,凌雪辞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倚靠在斑驳墙壁上、脸色苍白、手腕与脚踝上金色光链若隐若现的谢微尘。 谢微尘微微喘着气,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去了其间的所有情绪。他试着动了动右手,那金色光链随之浮现收紧,带来一阵经脉滞涩的酸胀感。 “仙长…好手段。”他抬起眼,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如今我已如砧板鱼肉,仙长总该告知,究竟欲加之何罪了吧?” 凌雪辞走到他面前,两人距离拉近,谢微尘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清寒凛冽的气息,如同雪后初晴的空山,冷得纯粹,也远得缥缈。 “你识得此物。”凌雪辞开口,不是疑问,是陈述。他的目光落在谢微尘依旧紧捂着胸口的手指上,“你怀中还有一片。它们是何物?你从何处得来?与你又是何关系?” 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冰冷锐利。 谢微尘心脏微微一缩,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苦笑:“仙长明鉴,我不过是今日在鬼市地摊上觉得此物稀奇,用一枚小玉环换来的玩意儿,怎会知道它是什么?方才它突然发烫,我才头疼欲裂……至于关系?若非仙长提起,我都不知世上还有另一片存在。” 他这番话九分真一分假,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全推给了巧合与无知。 凌雪辞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寒眸深不见底,仿佛能映出人心中最细微的鬼蜮伎俩。 “你的步法,”他忽然道,声音平淡无波,“很特别。绝非寻常散修所能有。” 谢微尘心中再次一凛。方才那两步看似狼狈的躲闪,竟还是被对方看出了根脚?凌家之人的眼力,果然毒辣。 他正欲再编个说辞,凌雪辞却似乎已经失去了与他口头周旋的耐心。 “你所言是真是假,自有分辩之时。”他淡淡道,“此刻起,你需随我同行。不得离开我周身十丈,不得妄动灵力,不得有任何异动。否则——”他目光扫过谢微尘腕间的光链,“禁制反噬之苦,你不会想尝。” 话音落下,他转身便向巷外走去,甚至没有回头看谢微尘是否跟上,仿佛确信那禁制足以让对方无法违逆。 谢微尘看着那素锦挺直的背影,牙关微微咬紧。 随他同行?不得离开十丈? 这简直是将他当成囚犯一般拘押!而且还要日夜相对,在这眼力毒辣、修为深不可测的凌雪辞眼皮子底下…… 怀中的古灯因方才的自主护主,似乎消耗不小,此刻灯焰微弱,那针扎似的神魂刺痛感再次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腕间脚踝的禁制更如同冰冷的镣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此刻的处境。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终究还是迈开了脚步。 右脚踝上的光链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闪烁,带来轻微的束缚感。他走得有些慢,似乎尚未从之前的头痛和禁制中完全恢复,背影看着竟有几分单薄寥落。 巷外,混乱已稍得控制。那庞大的魔物似乎已被闻讯赶来的伏波城守卫和修士们暂时逼退至某处,仍在激斗,轰鸣声不绝于耳。街上一片狼藉,破损的摊位、散落的货物随处可见,受伤者在哀嚎,更多的人在惊慌逃离。 凌雪辞立于街口,素锦长袍在夜风与混乱中纤尘不染,与周遭格格不入。他正与两名身着伏波城守卫服饰的小头领说着什么。 “……凌宗主放心,城主已亲自带人前去镇压,定不会让那孽畜肆虐……” “有劳。”凌雪辞微微颔首,语气疏离,“此间事了,我需即刻带人离去。” 那守卫头领似乎对他极为恭敬,连声应是不敢阻拦。 谢微尘慢吞吞地走到凌雪辞身后约莫五步远的位置停下,低眉顺眼,一副认命了的囚徒模样,耳朵却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凌宗主?果然身份不凡。 凌雪辞交代完毕,并未理会身后的谢微尘,径直朝着与城主府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是出城的方向。 谢微尘默不作声地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伏波城尚未平息混乱的街道上。前方之人身姿挺拔,步伐稳定,仿佛不是走在刚经历魔患的废墟,而是漫步在自家庭院。后方之人步履略显拖沓,手腕脚踝间偶尔流光一闪,引得偶尔路过、惊魂未定的行人投来或好奇或同情的一瞥。 谢微尘低着头,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四周。 凌雪辞选择立刻出城,显然伏波城之事已不足以让他停留。他的目标很明确——要么是尽快返回凌家,要么是还有别的要紧事。而自己这个意外出现的“疑犯”,显然被归入了需要一并带走的“事务”之中。 必须想办法脱身。 硬闯不可能。那禁制玄妙非常,以他目前的状态,强行冲击只怕会立刻遭到反噬,下场更惨。 智取?在这位心思缜密、修为高深的凌宗主面前,耍任何小花招恐怕都难如登天。 或许……只能等待时机。 怀中的幽影草散发着淡淡的冷冽气息,稍稍缓解了古灯带来的不适。他需要找个机会,尽快服下它们,稳住神魂伤势,才能有更多的余地。 出了伏波城,夜色更深。海风带来了潮湿的水汽,远处传来海浪拍岸的沉闷声响。 凌雪辞并未祭出飞行法器,也未使用任何遁术,只是不疾不徐地沿着官道行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谢微尘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腕间的禁制如同冰冷的毒蛇,时刻提醒着他自身的处境。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细微地调动一丝灵力,那禁制立刻产生反应,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警告他不得妄动。 他暗暗心惊。这禁制不仅强大,而且异常灵敏,想要悄无声息地冲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稀疏的树林。官道从中穿过,林间月光斑驳,更显寂静。 凌雪辞脚步未停,径直走入林中。 就在两人深入树林腹地之时—— “咻!” 一道极其细微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道乌光如同毒蛇出洞,自左侧一棵大树的茂密树冠中射出,直取凌雪辞后心! 速度快得惊人,且无声无息,直到极近处才发出声响,显然是淬了剧毒且擅长隐匿偷袭的歹毒法器! 凌雪辞仿佛背后长眼,在那乌光及体的前一刻,身形微侧,左手袍袖看似随意地一拂—— “叮!” 一声轻响,那道凌厉的乌光竟被他以袖中手指精准弹中,瞬间偏移了方向,“夺”的一声钉入了旁边一棵树干上,竟是一枚通体乌黑、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细针。 然而,几乎在同一时间! 右侧的黑暗中,另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扑出,目标却不是凌雪辞,而是跟在他身后的谢微尘! 那人手掌呈爪形,指尖泛着绿芒,带着一股腥臭的阴邪之气,直抓谢微尘的咽喉!显然是打算擒住这个看似被制住的“软柿子”,用以威胁凌雪辞,或是另有所图!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谢微尘瞳孔骤缩! 袭击来得太快太突然!他此刻灵力被禁,行动受限,面对这淬毒利爪,看似已避无可避! 若被擒住,后果不堪设想! 本能几乎要驱使他不顾一切地调动所有力量反抗! 但就在灵力即将躁动的刹那,他硬生生压下了这股冲动!腕间禁制传来的刺痛感让他瞬间清醒——绝不能暴露自己有能力反抗! 电光火石间,他做出了一个看似唯一的选择—— 他脚下像是被树根绊倒,又像是被那袭击吓得腿软,惊叫一声,极其“狼狈”地向前扑倒! 这一扑,恰好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抓向咽喉的毒爪!毒爪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而他扑倒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前方凌雪辞所在的位置! 凌雪辞刚弹开那枚毒针,感应到身后异动和扑来的身影,眉头微蹙,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一揽—— 谢微尘便结结实实地撞進了一个带着冷冽清香的怀抱。 触感并不柔软,反而坚实如玉石,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磅礴力量。冰冷的灵气瞬间包裹了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凌雪辞揽住他后腰的手臂稳定有力,另一只手已并指如剑,看也未看,便向那扑空的袭击者凌空点去! 一道凝练至极的冰寒指风破空而出,比那毒针更快、更凌厉! 那袭击者显然没料到目标竟如此狼狈地躲开,更没料到凌雪辞的反击如此迅捷恐怖,再想闪避已是不及! “噗!” 指风瞬间洞穿了他的肩膀,带出一蓬血雾!那血雾竟在半空中便凝结成了细小的冰晶! 袭击者惨叫一声,身形踉跄暴退,眼中满是惊骇,显然深知不敌,毫不犹豫地转身就欲遁入黑暗。 另一边,那发出毒针的偷袭者见同伴重伤,也知事不可为,身形从树冠中急掠而出,欲要逃走。 “哼。” 凌雪辞冷哼一声,并未追击,揽着谢微尘的那只手并未松开,空着的左手在空中虚划一道玄奥符文。 霎时间,以他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温度骤然暴跌!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凝结成无数细小的冰晶,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 那两个试图遁走的袭击者身形猛地一滞,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冰潭,动作变得无比迟缓,体表甚至迅速覆盖上了一层白霜! 强大的领域禁锢! 谢微尘被凌雪辞揽在怀中,脸几乎贴在对方冰冷的云纹衣襟上,鼻尖全是那股冷冽的气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施法时周身流转的、浩瀚而冰冷的灵力波动。 这般近的距离,这般强大的力量……若是暴起发难……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便被他强行压下。腕间的禁制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他甚至能感觉到,凌雪辞揽在他后腰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正按在他某处经脉节点上,看似是扶持,实则是一种隐晦的掌控。 只要他稍有异动,恐怕立刻就会迎来雷霆一击。 这家伙……警惕性高得可怕。 那两名袭击者在冰寒领域中挣扎,眼看就要被彻底冻结。 忽然,其中一人眼中闪过一抹绝望的狠厉,猛地抬手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另一人见状,也毫不犹豫地咬碎了口中藏匿的毒囊! 几乎是同时,两人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眼中神采迅速黯淡下去,气息瞬间断绝!体表的冰霜迅速蔓延,将两具尸体冻成了僵硬的冰雕。 自绝了! 凌雪辞眉头蹙起,似乎对此结果并不意外,却有些不悦。他散去领域禁锢,那两具冰雕轰然倒地,摔得粉碎。 林间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危机解除。 凌雪辞低下头,看向依旧被他揽在怀里、一动不动的谢微尘。 谢微尘像是才从惊吓中回过神,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厉害,嘴唇甚至有些发抖,眼神里带着后怕和一丝窘迫,低声道:“多…多谢仙长再次相救……我…我不是故意的……”说着,便试图从对方怀里站稳离开。 凌雪辞却没有立刻松手。 他的目光落在谢微尘近在咫尺的脸上,那双寒眸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刚才那一下扑倒,时机巧得过分。 是真的巧合?还是……计算? 这个散修,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 他的手指依旧按在谢微尘的后腰要穴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体内那被禁制封锁后微弱又紊乱的灵力波动,以及……似乎比常人偏低的体温,和一丝极难察觉的、若有若无的虚弱感。 一切迹象都表明,此人确实已被彻底制服,且状态不佳。 方才那一下,或许真的只是惊吓之下的巧合? 凌雪辞沉默地审视了他片刻,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谢微尘立刻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微微喘了口气,垂下眼睑,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方才那一刻,他几乎能感觉到对方那冰冷的审视几乎要穿透他所有的伪装。 “跟紧。”凌雪辞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两具碎裂的冰雕,转身继续前行,声音依旧冷淡,“若再遇袭,未必次次能护你周全。” 谢微尘低声应了句“是”,默不作声地跟上。 只是经过那两具尸体时,他的目光极快地扫过那些碎裂的冰块和残留的衣物碎片。 没有任何能标识身份的物件。出手狠辣,行动果决,一旦失败立刻自绝……这作风,倒像是某些大家族培养的死士。 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凌雪辞?或者……是冲着他怀中的残片? 他摸了摸胸口,那枚较大的碎片已被凌雪辞收走,但怀中那小块残片依旧安静地躺着,与古灯贴在一起。 方才遇袭时,这两样东西都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或许,真的只是凌雪辞的仇家? 他抬眼看向前方那抹素锦背影,月光勾勒出对方孤冷挺拔的轮廓。 跟着这位凌宗主,前路怕是比想象中还要凶险得多。 而他的时间,并不多了。神魂深处的刺痛和古灯的微弱,都在催促着他。 必须尽快想办法脱身,至少……要先缓解神魂之伤。 他手指无声地探入怀中,触碰到了那包干花和里面的幽影草。 目光,再次落向前方那毫无防备的后背。 夜风吹过林间,带来远海潮声,也带来了无声蔓延的杀机与算计。 第3章 幽草灼心夜未央 林间惨白的月光碎了一地,映着那两具碎裂的冰雕残骸,泛着诡异的光。血腥气被极寒冻结,只余下一股冰冷的死寂,沉沉地压在谢微尘的胸口。 凌雪辞的背影已然远去数步,素锦袍角在斑驳月影中拂动,如同寒潭上永不消散的雾,冷得不容靠近,也不容置疑。 谢微尘缓缓直起身,右腕和左脚踝上的禁制光链因他细微的动作而浮现,带来冰冷的束缚感。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那摊迅速蒙上霜尘的污渍,方才那惊险一刻几乎令他本能地暴露,此刻回想,后背竟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被夜风一吹,凉意直透骨髓。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加快脚步,跟上了前方那道孤冷的身影。 两人再次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官道上。方才的刺杀仿佛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未能在那位凌宗主心中留下半分涟漪。 可谢微尘的心却沉了下去。 死士。而且是训练有素、出手极为果决狠辣的死士。目标明确,一击不成,立刻自绝,不留任何痕迹。 这绝非寻常仇杀。更像是……冲着灭口而来。 灭谁的口?凌雪辞?还是……自己这个刚刚沾染了那黑色残片、身怀秘密的“囚徒”? 他下意识地抚向胸口。衣襟之下,那小块残片紧贴着冰冷的青铜古灯,沉寂无声。而那盏灯,自方才自主护主、稍稍阻隔了禁制深入后,灯焰似乎愈发微弱了,如同风中残烛,带来的神魂刺痛感却愈发清晰密集,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冰针,持续不断地扎刺着他的灵台。 不能再拖下去了。 必须尽快服下幽影草,稳住伤势,否则莫说脱身,便是保持清醒跟在凌雪辞身后,都快要成为奢望。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那人挺拔如松的背影上,心思急转。 硬取不行,智取难为。唯一的机会,或许只能兵行险着,赌一把这凌宗主虽修为高深、警惕性极强,但对他这等“已被彻底制服”的蝼蚁,总有片刻的疏忽。 夜渐深,露水打湿了官道旁的草叶。远处伏波城的喧嚣早已不可闻,唯有海浪不知疲倦的呜咽声随风传来,更添几分旷野的寂寥。 又行了一段路,前方道旁出现一个简陋的茶棚。几根歪斜的木头支着个茅草顶,底下摆着两张破旧木桌,一盏昏黄的油灯在夜风中摇曳,勉强照亮一小片地方。一个须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丈正靠着柱子打盹,炉灶上的水壶冒着若有若无的白气。 凌雪辞脚步未停,显然并无歇息之意。 谢微尘却忽然闷哼一声,脚步一个趔趄,右手捂住额头,身体微微晃荡,脸色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苍白得近乎透明,额际冷汗涔涔而下。 他喘着气,声音虚弱不堪,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苦:“仙…仙长……可否……容我歇息片刻?我……我这旧疾……怕是……又……” 他话未说完,便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着道旁的一块石头坐倒下去,呼吸急促,眼帘低垂,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凌雪辞终于停下脚步,回身看他。 冰冷的眸光落在谢微尘那副痛苦不堪、几乎要缩成一团的狼狈模样上。他看得仔细,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额角滚落的汗珠和微微痉挛的手指。 那禁制光链在他腕间和脚踝清晰浮现,灵力波动微弱且紊乱,完全是受制重伤的模样。 凌雪辞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自然不信什么“旧疾”之说,更倾向于是那残片引发的某种反噬,或是此人故作姿态,意图拖延或是另有所图。 但无论如何,此人状态异常是事实。他需要的是一个活着的、能开口的疑犯,而不是一个半途废掉的死人。 “半炷香。”凌雪辞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言简意赅。他并未靠近,只负手立于丈许之外,目光如同冰棱,将谢微尘牢牢钉在原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个距离,对于他而言,瞬息即至,足以应对任何变故。 “多…多谢仙长……”谢微尘声音发颤,似乎连道谢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他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背微微佝偻着,脸孔埋得更低,整个人几乎要隐入石头投下的阴影里。 他一只手依旧死死地按着额角,另一只手却借着身体的遮掩,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探入怀中。 指尖触碰到那包干花和幽影草,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全身的感官在这一刻放大到了极致。他能听到夜风吹过茅草棚的细响,能听到远处海浪的节奏,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但他强行压制着呼吸,让它听起来依旧是痛苦而急促的。 更重要的,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带着穿透一切的寒意。 他不敢有丝毫大的动作,甚至连手指的每一次弯曲都控制得极其轻微,借着身体因“痛苦”而产生的自然颤抖作为掩护,一点点地拆开那粗糙的纸包。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衣襟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神魂中的刺痛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几乎要淹没他的意识,这痛苦并非全然伪装,反而让他的表演更加逼真。 纸包终于被悄无声息地打开。 他屏住呼吸,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开上面那层无用的迷神花干瓣,触碰到底下那几株墨黑蜷曲、散发着极淡冷冽气息的幽影草。 就是现在! 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幽影草送入喉中,并且不能引起任何灵力波动,否则立刻会被凌雪辞察觉! 而就在他指尖捻起一株幽影草,即将动作的刹那—— “咳。” 一声极轻的咳嗽声,自身侧不远处传来。 是那个打盹的茶棚老丈,似乎被夜风呛到,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浑浊的眼睛茫然地看了看月色,又看了看道旁这两个气质迥异的客人,嘟囔了一句什么,慢吞吞地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炉灶里将熄未熄的炭火。 这细微的动静,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几乎在同一瞬间! 谢微尘感觉到那道一直锁定了他的冰冷目光,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着老丈的方向偏移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千载难逢的机会! 谢微尘没有任何犹豫,被按在额角的那只手猛地放下,看似是因为痛苦而无力垂落,实则巧妙地遮挡住了另一只手的动作!另一只手中的幽影草已被闪电般送至唇边! 他没有咀嚼,甚至来不及感受那草叶古怪的触感和味道,猛地一仰头,硬生生将其囫囵吞咽了下去! 动作快如鬼魅,一气呵成! 然而,就在那株幽影草滑过喉咙的刹那—— 一股极其古怪的感觉猛地炸开! 那并非预想中的清凉舒缓,而是一种极其暴烈、极其灼烫的怪异药力,如同吞下了一小块烧红的炭火,瞬间从喉管一路灼烧至胸腔,甚至试图向着四肢百骸窜去! 这根本不是幽影草! 谢微尘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和剧痛猛地攫住了他!他想咳嗽,想将那东西吐出来,却根本来不及! 更可怕的是,这狂暴的药力瞬间引动了他怀中那盏本就微弱的青铜古灯! “嗡——!” 古灯剧震,灯身刻痕猛然亮起,一股灼热的力量自主爆发,并非护主,反而像是被那怪异药力点燃,与他吞下的那“幽影草”里那股灼烫药力里应外合,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经脉! “呃……嗬……” 谢微尘再也无法维持伪装,身体猛地绷直,向后狠狠撞在冰冷的石头上,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被扼住喉咙般的抽气声!他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额角、脖颈青筋暴起,眼睛不受控制地猛然睁开,眼底瞬间布满血丝,甚至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微微翻白! 整个人如同离水的鱼,剧烈地抽搐挣扎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骇人变故,让那刚醒来的老丈吓得“哎哟”一声,手里的火钳都掉在了地上。 一直负手而立的凌雪辞眸光骤然一厉! 他看得分明!谢微尘方才那吞咽的动作虽快,却瞒不过他的眼睛!而随后这绝非伪装的、恐怖至极的反应,更是明明白白昭示着——此人吞服了某种极其凶险的东西! 是想自绝?还是修炼邪功遭了反噬?亦或是……那残片的另一种诡异作用? 无论何种原因,都不能让他就此死去! 凌雪辞身形一动,如同瞬移般出现在谢微尘身前,没有丝毫迟疑,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向谢微尘胸前几处大穴,试图强行封住那狂暴乱窜的药力! 然而,他的指尖刚一触及谢微尘的身体,便感觉到一股灼热无比、混乱异常的力量在其体内疯狂冲撞,甚至隐隐带着一种古老而邪异的气息,竟将他的封禁指力微微弹开! 凌雪辞眼中讶色一闪而逝,随即化为更深的冰冷。他变指为掌,整个手掌泛起淡金色的光华,更强大的禁锢之力透体而入,强行镇压那暴走的药力! “呃啊——!” 谢微尘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碾压,猛地弓起,又重重落下!凌雪辞那冰冷强大的灵力涌入,与他体内那两股灼热混乱的力量猛烈冲突,带来的痛苦几乎是毁灭性的! 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搅碎,又被放在火上灼烧!神魂如同被撕裂,古灯的嗡鸣声与那怪异药力的灼烧感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混乱中,一段更加破碎、更加凌乱、却带着极致情绪的画面,如同血色的闪电,狠狠劈入他的脑海! 不再是模糊的伟岸身影和叹息。而是……一双眼睛。一双盈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惊、深入骨髓的悲伤、以及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绝望的……清澈眼眸。那双眼睛死死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灵魂都钉穿! 伴随着一个年轻而嘶哑的、泣血般的诘问,震耳欲聋: “师兄——为何?!!” …… “噗——!” 谢微尘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血液竟隐隐带着一丝诡异的灼热气息!他眼中的神采迅速涣散,身体剧烈的抽搐渐渐变得无力,掐着脖子的手也软软地滑落下来。 凌雪辞的灵力终于强行压制住了那暴乱的药力,但谢微尘的经脉已受了不小的震荡损伤,气息变得极其微弱,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只有身体还在无意识地轻微颤抖着,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仿佛即便在昏迷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凌雪辞收回手掌,看着掌心沾染的那点灼热的血迹,又看向瘫软在地、面如金纸、唇边血迹斑斑的谢微尘,俊美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为明显的、深沉的凝重之色。 他蹲下身,毫不避讳地伸手探入谢微尘怀中,很快,便摸出了那个被撕开、只剩下些许干花和残留粉末的纸包。 他捻起一点粉末,置于鼻尖轻嗅,又仔细感知着那残留的气息。 不是毒。至少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毒。 而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性质极为奇特暴烈的药力残留,似乎能引动人体最深处的某些东西,甚至……牵动神魂。 他又看向谢微尘那痛苦蜷缩的模样,目光最终落在他即使昏迷也死死捂着的胸口。 那里,似乎藏着比那黑色残片更深的秘密。 凌雪沉默片刻,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细微的探查灵力,缓缓点向谢微尘的眉心,试图在他昏迷状态下,探知一丝神魂深处的信息。 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谢微尘眉心的刹那—— 谢微尘的身体猛地又是一颤,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含糊不清的呓语,带着无尽的痛苦和迷茫: “……不是……我……” 凌雪辞的手指,骤然停在了半空。 夜色浓稠如墨,荒野寂寂,那盏昏黄的油灯,在茶棚老丈惊惧的目光中,噼啪地爆开了一朵小小的灯花。 第4章 残梦碎影溯前因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沉重地压下来,裹挟着灼热与撕裂的剧痛,如同沉入滚沸的岩浆深处,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神魂都在尖叫、哀嚎。 “……不是……我……” 那一声模糊的呓语,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意识如同断线的纸鸢,向着更深的混沌坠落。 然而,预期的彻底湮灭并未到来。 在意识彻底沉沦的边缘,一点微弱的、冰凉的触感,忽然自眉心传来。 那触感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极寒冰原上刺破永夜的第一缕微光,强行楔入了他沸腾混乱的识海。 冰冷,且带着一种近乎无情的探查意味。 是凌雪辞! 谢微尘残存的意识猛地一缩,生出极大的抗拒。绝不能让他窥探!那些被深埋的、沾满血与火的记忆碎片,那些连他自己都无法直面、只能以散漫风流来麻醉的过往,绝不能被此人以这种方式强行剖开!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的痛苦与意识的混沌。 他几乎是榨干了最后一点残存的神魂之力,不是去抵抗那冰冷的探查——那无异于螳臂当车——而是猛地向内收缩,将自己蜷缩成更小、更坚固的一点,同时,疯狂地牵引着那体内仍在肆虐的两股灼热力量,裹挟着那一点冰冷的探查之力,并非向外推拒,而是向着某个更深、更黑暗、连他自己都未曾真正触碰过的角落狠狠撞去! 那里,是古灯与残片力量交织的最深处,是三百年来日夜灼烧他神魂的痛楚之源,也是……记忆被最初封印和扭曲的起点! “轰——!” 意识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悍然撞碎! 不再是零散的画面和声音。 是洪流。 是足以将残魂都冲垮的记忆洪流,裹挟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刺目欲盲的光焰、还有那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不再是旁观。 他仿佛被猛地拽回了三百年前的那个瞬间,重新变成了那个名为“云羲”的青年。 不再是模糊的伟岸背影,不再是含混的叹息。 是清晰无比的、师尊青霄上仙转过头来的那张脸。平日里温润平和、偶尔带着些许无奈笑意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沉静如古井的悲悯,甚至……有一丝释然。他的嘴角溢着金色的血液,胸口插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剑柄,正握在“云羲”自己的手中! “云羲……”师尊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没有责怪,只有无尽的疲惫,“……时候……到了……” “不——!!!”他听到自己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想要松开剑柄,却发现手臂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根本不受自己控制!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完全不属于他的意志,正蛮横地占据着他的身体,催动着他的灵力,将那柄剑更深地刺入! “守住……灵台……”师尊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他身体的束缚,看到那背后操控的阴影,最后的力量化作一道暖流,猛地冲入他的眉心,“……等……” 后面的话语被巨大的爆炸声和汹涌而来的魔气彻底吞没! 视角猛地转换、翻滚。 他看到琼楼玉宇在恐怖的冲击波中如同纸糊般粉碎、倾塌!看到无数熟悉的同门身影在烈焰与魔潮中挣扎、湮灭!看到天空被染成不祥的暗红色,巨大的裂缝如同伤痕般撕裂苍穹! 而他自己,则被师尊最后的那道力量包裹着,如同流星般从这毁灭的中心被狠狠抛飞出去! 剧烈的撞击,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浑身撕裂般的剧痛中艰难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昔日仙家胜境化为的一片焦土废墟,残火未熄,黑烟冲天,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血腥气,令人窒息。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发现丹田破碎,经脉尽断,修为几乎尽废。唯有眉心一点微温,以及怀中紧紧抱着的一盏布满裂痕、灯焰微弱如豆的青铜古灯,证明着那场惨剧并非噩梦。 还有……那柄沾满了师尊金色血液的、此刻却安静地躺在他身侧的古剑。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呻吟声从不远处的瓦砾堆下传来。 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疯狂地用血肉模糊的双手扒开焦黑的断木和碎石。 下面埋着的,是小师弟云岫。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笑容干净得像山间清泉,偶尔会害羞地喊他“大师兄”的少年。 云岫还活着,但半个身子都被砸得血肉模糊,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云岫!云岫!撑住!”他嘶哑地喊着,试图将所剩无几的灵力渡过去。 云岫艰难地睁开眼,那双清澈的眼眸因为剧痛而蒙上了一层水雾,但在看清是他之后,猛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光彩,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大师兄……你没事……太好了……师尊……师尊他……” 少年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被他放置在身旁的那柄染血古剑。 那柄……属于他云羲的佩剑。 那柄……刚刚洞穿了他们师尊胸膛的佩剑。 云岫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那丝微弱的光彩如同被狂风吹熄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被无法置信的震惊、铺天盖地的悲伤、以及最终冻彻骨髓的绝望彻底淹没。 那双清澈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这个操纵了弑师凶器的、曾经最敬爱的大师兄,从皮囊到灵魂都彻底看穿、钉死在耻辱柱上! “师兄——”少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泣血般的、嘶哑到极致的诘问,“为何?!!” 为何手持凶器?为何站在这里?为何……是你? 那双盈满了极致痛苦与绝望的眼睛,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云羲的心脏,比身上的伤痛烈千百倍! 他想解释,想嘶吼那不是他做的,想说是那股冰冷的意志操控了他! 可喉咙如同被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师弟眼中的光彻底熄灭,看着那最后定格的无尽诘问和绝望,看着那具尚且温热的身体,在他怀中慢慢变冷、僵硬。 “不……不是我……不是我!!!” 他终于能发出声音,却是破碎的、绝望的哀嚎,在死寂的废墟上回荡,无人回应。 只有怀中冰冷的尸体,手边染血的凶剑,眉心微温的古灯,以及……周身无处不在的、同门和师尊残留的血腥气,无声地审判着他。 巨大的悲恸和冤屈如同深渊,瞬间将他吞噬。 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破空之声! 幸存的、或是闻讯赶来的其他宗门修士,即将到达这片废墟! 不能被发现!绝不能以这副模样、带着这柄染血的剑被发现!否则,弑师叛门的滔天罪责将再无洗刷的可能!师尊最后的牺牲和警告也将白费!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完成师尊未竟之事的执念,压倒了崩溃的情绪。 他猛地抱起小师弟尚未冷透的尸体,抓起那盏古灯,踉跄着、头也不回地扎进了仍在弥漫的黑烟与未散的魔气之中,向着废墟最深处、无人敢轻易靠近的区域亡命奔逃…… “呃啊——!” 谢微尘的身体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眼角竟生生崩裂,渗出两道鲜红的血痕,混着之前的冷汗和血迹,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那短暂的、却如同将灵魂都重新撕裂一遍的记忆洪流汹涌退去,留下的唯有更加刻骨铭心的剧痛和几乎将他溺毙的绝望窒息感。 不是简单的走火入魔,不是寻常的反噬。 凌雪辞的手指早已收回,他站在原地,俊美无俦的脸上如同覆了一层寒霜,眸底深处却是前所未有的剧烈震荡。 他并未“看”到完整的记忆画面,但通过那短暂的神魂接触,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那洪流般冲泻而出的、最极致的情感碎片—— 弑师的惊怖与绝望! 同门惨死的悲恸! 被至亲之人误解诘问的冤屈与撕裂! 还有那深不见底的、几乎将自身都焚毁的恨意与……执念! 那绝不是一个普通散修所能拥有的过去。 那些情感的强烈与惨烈程度,远超寻常修士的认知范畴,带着古老的血腥气和跨越时间的沉重,几乎灼伤了他的神识。 再加上那盏能自主护主、气息古老的青铜灯,那能引动如此诡异反应的“幽影草”,以及那两枚显然关联着重大秘密的黑色残片…… 这个看似散漫不羁、灵力低微的散修,其身份和背后的牵扯,远比他最初预想的还要复杂、危险得多! 凌雪辞的目光落在谢微尘身上。对方已然再次陷入昏迷,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身体无意识地痉挛着,血与汗浸透了衣襟,显得狼狈又脆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但凌雪辞此刻再看此人,感受已截然不同。 那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审问的疑犯。 更像是一个……从某个极其可怕和遥远的过去挣扎逃出的、浑身沾满血污与谜团的……幽魂。 茶棚的老丈早已吓得缩回棚内,大气不敢出。 夜风呜咽,吹散了些许血腥和焦糊气。 凌雪辞沉默地站立了片刻,终是再次俯下身。这一次,他伸出手指,搭在谢微尘完好的左腕脉门之上,一丝极其精纯平和的冰寒灵力缓缓渡入,并非探查,而是试图梳理对方那乱如麻絮、濒临崩溃的经脉,先稳住那不断恶化的伤势。 他的灵力冰冷,却带着一种稳定秩序的力量,缓缓渗透,如同冰流注入滚烫的熔岩,虽不能立刻平息所有混乱,却勉强遏制住了那肆无忌惮的破坏。 谢微尘身体的剧烈颤抖渐渐平复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眉宇间那极致的痛苦似乎稍稍缓和了半分,呼吸也不再那么断断续续,如同即将燃尽的残烛。 凌雪辞收回手,眉头微锁。 此人体内情况之糟糕,远超预料。经脉多处受损,神魂动荡不安,更有两股性质迥异却同样霸道的灼热力量盘踞不去,与那盏古灯的气息纠缠不清。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他再次看向那包被撕开的“干花”,指尖捻起一点残留的粉末,若有所思。 方才情急之下未能细辨,此刻静心感知,这粉末残留的气息,除了那暴烈的药力,似乎还隐隐藏着一丝极淡的、与那黑色残片同源的古老韵味…… 是巧合?还是…… “嗖——嗖嗖——” 就在这时,远处夜空骤然传来数道清晰的破空之声! 凌厉的剑光划破夜幕,如同流星赶月,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那剑光纯净凛冽,带着毋庸置疑的正道气息,速度极快,显然来者修为不俗。 凌雪辞眸光一凝,立刻辨认出那剑光中的熟悉气息。 是凌家的人。 他站起身,素锦长袍在夜风中拂动,神色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淡漠,只是眼底深处,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不过瞬息之间,三道剑光便已飞至近前,倏然落下,化为三名身着同样制式云纹白袍的修士。为首者是一名面容儒雅、目光沉稳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两名较为年轻的弟子,皆气息沉凝,修为精湛。 三人落地后,目光迅速扫过现场——碎裂的尸骸、打斗的痕迹、昏迷不醒满身血污的陌生人,以及负手而立、纤尘不染的凌雪辞。 “宗主!”那中年男子立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带着恭敬与一丝担忧,“属下凌昀,奉长老会之命前来接应。方才感应到此地有能量冲击,您无恙否?” 他的目光谨慎地掠过地上的谢微尘,带着明显的探究与疑问。另外两名年轻弟子则警惕地守在外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黑暗。 “无碍。”凌雪辞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些许宵小偷袭,已处置。” 凌昀闻言,神色稍松,但看向谢微尘的目光依旧充满审视:“此人是谁?方才的能量波动似乎……” “一个疑犯。”凌雪辞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容置疑,“与伏波城鬼市出现的异宝及魔物动荡有关。我需要带他回去细审。” 他并未提及黑色残片,也未透露谢微尘那可能惊世骇俗的来历,只将其定性为与近期事件相关的疑犯。 凌昀是凌家外务执事之一,心思缜密,自然听出宗主话中有所保留,但他深知凌雪辞的行事风格,绝不妄加揣测,立刻低头应道:“是。属下等一路行来,发现伏波城附近似有不明势力活动,痕迹隐秘,行动诡谲,恐与近日变故有关。长老会亦担忧宗主独行遇险,特命我等前来护卫。” “嗯。”凌雪辞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回昏迷的谢微尘身上,“他伤势不稳,需尽快带回。” 凌昀立刻会意,对身后一名弟子示意道:“凌珏,你去背他。” 那名叫凌珏的年轻弟子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看着地上那血污满身、来历不明的人,显然有些不愿,但不敢违抗命令,应了声“是”,便上前准备将谢微尘拉起。 “不必。” 凌雪辞忽然开口。 凌珏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宗主。 只见凌雪辞走上前,并未假手他人,而是亲自俯身,手臂穿过谢微尘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将昏迷不醒的人打横抱了起来。 这个动作由他做来,依旧带着一种冷冽的优雅,与他周身疏离的气质形成了某种奇异的反差。谢微尘的头无力地靠在他冰冷的云纹衣襟上,血污和汗渍瞬间沾染了那素锦的洁净。 凌昀和两名弟子都愣住了,眼中同时闪过难以置信的惊愕。 宗主他……素有洁癖,且向来不喜与人触碰,今日竟会亲手抱起这样一个污秽狼狈的疑犯? 凌雪辞却仿佛并未察觉他们的惊诧,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不会碰到对方腕间和脚踝的禁制光链,语气依旧平淡无波:“走吧。” 说罢,他率先化作一道清冷流光,掠向夜空。 凌昀三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疑惑与不解,但不敢多问,立刻御剑而起,紧随其后。 夜空中,凌雪辞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昏迷的人。 那张苍白染血的脸孔因痛苦而微微扭曲,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紧紧蹙着,仿佛沉沦在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 “云羲……” 凌雪辞在心中无声地默念了一遍这个从对方神魂深处捕捉到的、破碎的名字。 眼底冰封之下,是无人得见的汹涌暗流。 这个疑犯,他必须亲自看管。 第5章 雪阁深囚笼中雀 彻骨的寒意。 是意识最先感知到的东西。并非单纯的低温,而是一种沉甸甸、无处不在的冰冷灵气,如同无形的潮水,缓慢地渗透、挤压,试图将骨髓深处最后一点暖意都榨取出来。 谢微尘是在这种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的寒冷中恢复意识的。 首先感受到的是痛。经脉如同被灼烧后又强行冰封,充斥着一种僵滞碎裂的痛楚。头颅里依旧残留着针扎似的余悸,太阳穴突突地跳。喉咙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腥甜,还有那诡异“幽影草”留下的、火烧火燎的残迹。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逐渐聚焦。 入眼并非预想中阴森的地牢栅栏,而是一片朦胧柔和、却冰冷异常的光晕。光源来自头顶上方,并非烛火,而是镶嵌在穹顶上的数十颗鸽卵大小的明珠,散发着月华般清冷的光辉,将整个空间照亮。 他正躺在一张宽大的寒玉榻上。触手冰凉滑润,那彻骨的寒意正是从此榻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与他周身弥漫的冰冷灵气同源,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静室。陈设极其简洁,甚至堪称空旷。除了身下的寒玉榻,便只有一张同材质的玉几置于榻边,此外再无他物。四壁和地面皆是以某种淡青色的冷石砌成,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顶明珠光,更显清冷空旷,不似人居,倒更像是一处巨大的、精美的玉石棺椁。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淡的、冷冽的檀香,与他记忆中凌雪辞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这里……是凌家? 他尝试移动身体,右腕和左脚踝处立刻传来熟悉的束缚感,那两道淡金色的禁制光链浮现而出,比在野外时似乎更加凝实了几分,如同冰冷的毒蛇,牢牢锁死了他的灵力运转,甚至让他连起身都感到分外艰难。 他艰难地侧过头,看向自己的胸口。衣襟依旧沾染着干涸的血迹和污渍,但那盏青铜古灯和那块小的黑色残片仍在怀中,紧贴着皮肉,散发着微弱的、属于自己的温热,与这无处不在的冰冷格格不入,成了此地唯一能让他感到一丝“活着”的凭证。 古灯的灯焰依旧微弱,但似乎比昏迷前稳定了少许。神魂中那剧烈的、撕裂般的痛楚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被掏空后的疲惫和钝痛,如同大病初愈,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的困兽。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灵气涌入肺腑,刺得他微微蹙眉。凌雪辞将他带回凌家,并未投入地牢,反而安置在这样一处……特殊的地方。是顾忌他身上的秘密?还是另有所图? 那包假的“幽影草”……究竟是谁做的手脚?目的何在?是冲着他来,还是冲着凌雪辞?鬼市地摊上的那个老者?或是更早之前就被人盯上? 无数疑问在脑中盘旋,却找不到丝毫头绪。他就像一枚突然被打入激流的石子,尚未沉底,便被更大的漩涡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冲向未知的深渊。 就在这时,静室一侧光洁的石壁忽然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仅容一人通过。 一名身着云纹白袍、面容刻板的中年修士走了进来,正是之前见过的凌昀。他手中托着一个玉盘,上面放着一只白玉碗,碗中盛着小半碗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寒气的液体。 凌昀走到寒玉榻前约莫十步远处便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谢微尘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冷淡,如同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醒了便好。”凌昀开口,声音平板无波,与他刻板的面容极其相配,“此乃‘冰髓凝露’,可暂缓你经脉灼痛,稳固神魂。宗主吩咐,让你服下。” 他没有上前,只是将玉盘微微向前一送,示意谢微尘自己来取。态度疏离而戒备,显然深知此人虽被禁制所困,却绝非善茬。 谢微尘看着那碗所谓的“冰髓凝露”,清澈的液体散发着诱人的寒气,似乎确实对他此刻体内的灼痛有奇效。但他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虚弱却带着惯有嘲意的笑:“凌宗主如此好意?就不怕我这疑犯……再出什么岔子?” 凌昀眉头微皱,似乎不喜他的态度,冷声道:“此乃宗主之令。你体内情况特殊,若放任伤势恶化,于审问无益。服与不服,在你。”语气中透出的意思很清楚:这只是为了保住审问的活口,并非关怀。 谢微尘沉默了一下。他确实能感觉到体内那股被凌雪辞强行压制后依旧盘踞不去的灼热药力,如同暗火焖烧,与这外界的冰寒不断冲突,带来持续的痛楚。这凝露或许真是目前所需。 他艰难地撑起一点身子,伸出未被禁锢的左手,端过了那只白玉碗。入手冰凉刺骨,碗中的液体更是寒气逼人。 他看了一眼凌昀,对方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没有迟疑,他仰头将碗中凝露一饮而尽。 液体滑过喉咙,如同吞下一条冰线,所过之处,那火烧火燎的刺痛感果然被迅速抚平,一股清凉之意散入四肢百骸,勉强对抗着外界的严寒,也稍稍安抚了那躁动的灼热药力。虽然无法化解禁制,却让他身体的痛苦减轻了不少,连带着昏沉的头脑也清明了几分。 “多谢。”他将空碗放回玉盘,声音依旧沙哑。 凌昀收回玉盘,看也不看他,转身便走,石壁再次无声滑合,仿佛从未开启过。 静室里又只剩下他一人,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寂静。 他重新躺回冰冷的玉榻,感受着体内那一点微弱的凉意与外界寒气的拉锯。凌雪辞的手段,当真是恩威并施。既以禁制和寒室困锁他,又给予缓解痛苦的药物,确保他活着,维持在一个可控的、虚弱的状态下,以便后续的“审问”。 而这座静室……他抬眼再次打量四周。四壁光滑如镜,除了那道不知如何开启的门,再无任何缝隙。顶上的明珠光辉恒定不变,感受不到日夜交替。这里的灵气浓郁却极度冰寒,显然并非普通居所,更像是一处……特殊的修炼之地,或者囚笼。 凌家将他关在此处,外人绝难察觉,更别提潜入做手脚。那包假的幽影草,源头恐怕还是在鬼市,甚至更早。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半日。 石壁再次无声开启。 这一次,进来的不再是凌昀。 凌雪辞一身素锦常服,并未束冠,墨发仅以玉簪松松挽就,缓步而入。他依旧是那副冰雕玉琢、不染尘埃的模样,只是周身那股无形的威压和寒意,似乎比在这冰室之中更胜一筹。 他手中并未拿任何东西,进来后,那石壁便在他身后悄然合拢。 他走到寒玉榻前,距离比凌昀近了许多,停下脚步,冰冷的眸光垂落,如同审判者俯视着囚徒。 “感觉如何。”他开口,声音在这空旷冰冷的石室里回荡,听不出丝毫关切,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状态。 谢微尘没有起身,依旧躺着,只是侧过头看向他,脸上没什么血色,却硬是挤出一个懒洋洋的、带着几分虚弱的笑:“托仙长的福,暂时……还死不了。” 他试图用惯有的散漫来掩饰内心的警惕和计算,但在这个男人冰冷的目光下,一切伪装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凌雪辞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目光在他依旧沾染血污的衣襟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道:“那并非幽影草。” 谢微尘笑容微僵,随即扯了扯嘴角:“看来仙长已经查验过了。我也很好奇,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差点要了我的小命。”他将问题抛了回去,试图试探对方知道多少。 “一种早已绝迹的古毒蕈,名为‘焚心木蛾’。”凌雪辞的声音平稳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其性暴烈,能引动心火,灼烧神魂。寻常修士沾之即亡。你能活下来,概因你体质特异,加之那盏古灯护持。” 焚心木蛾? 谢微尘心中剧震。他从未听过此物!但凌雪辞言之凿凿,且与他当时的感觉完全吻合!是谁?要用如此阴毒罕见的东西来算计他?目的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死得痛苦不堪?还是……为了逼出古灯的反应? “看来想我死的人,还真舍得下本钱。”他压下心惊,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就是不知,是冲着仙长您来的,还是冲着我这无名小卒来的?” 凌雪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冰冷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谢微尘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纤长睫毛下那双寒眸中最细微的纹路,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摄进去。 “那盏灯,”凌雪辞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衣料,直视他怀中的古灯,“还有那些碎片,究竟是什么。”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终极的质询。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肌肉都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迎上那双冰冷的眼睛,笑容变得有些苦涩:“仙长,若我说,我自己也稀里糊涂,不知其所以然,您信吗?” “我捡到那盏灯时,它便已是这副模样。那些碎片,更是今日才偶然得之。至于它们为何会有那般反应……我是真的不知。”他半真半假地说道,将一切都推给巧合与无知,“或许,仙长该去问问那将它们带入鬼市的人?” 凌雪辞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那双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早已料到他会如此回答。 “你的步法,蕴含上古‘禹步’余韵,非近代传承。”凌雪辞忽然转移了话题,声音冷澈,“你昏迷时,体内灵力自行运转抵御寒气的路线,暗合失传已久的‘九渊归元诀’。还有你吞服‘焚心木蛾’后,古灯自主激发的那道力量……古老而精纯,绝非俗物。” 他每说一句,谢微尘的心便沉下去一分。 这些细节,竟都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并一一剖析! “一个普通的散修,”凌雪辞微微倾身,冰冷的气息几乎拂到谢微尘的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不会有如此古老的传承,不会身怀如此诡异的秘宝,更不会引来‘焚心木蛾’这等绝迹之物的算计。” “告诉我,”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直刺谢微尘试图隐藏的最深处,“你究竟是谁。‘云羲’,又是谁。” 最后两个字,他吐得极轻,却如同惊雷,狠狠炸响在谢微尘的耳畔! 他知道了!他果然从那份混乱中,捕捉到了那个名字!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谢微尘瞬间通体冰凉。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所有的血色顷刻褪尽。 就在这心神剧震、几乎要失守的刹那—— 嗡…… 他怀中的青铜古灯,灯身之上那些斑驳的刻痕,毫无征兆地,再次微微一亮。 一股极淡、却无比苍凉古老的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叹息,悄然弥漫开来。 与此同时,静室光滑如玉的四壁之上,那些原本只是倒映着明珠冷光的地方,忽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 无数细密繁复、深奥无比的银色符文凭空浮现,如同活物般流动、交织,瞬间布满了整个石室的内壁!一股远比这室内寒气更加古老、更加威严、更加庞大的禁锢之力骤然降临,将整个空间彻底封锁! 凌雪辞猛地直起身,霍然转头看向四壁浮现的符文,一直冰封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无比的—— 震惊之色! “祖阵……竟被引动了?!” 第6章 祖阵星芒窥天机 静。 死一般的寂静,骤然攫住了整个空间。 方才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灵气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攥住、凝固,不再流动。顶上明珠散发的清辉似乎也黯淡了数分,被石壁上骤然亮起的、浩瀚如星海的银色符文夺去了所有光彩。 那些符文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古老而玄奥的轨迹急速流淌、交错、重组,发出极其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每一道符文都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庞大力量,彼此勾连,构成一个极其复杂而威严的整体,将这座静室变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绝对领域。 庞大的禁锢之力如同实质的水银,沉重地压在每个角落,空气粘稠得几乎无法呼吸。在这力量面前,谢微尘腕间脚踝那两道禁制光链,渺小得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凌雪辞猛地转身,素锦袍袖无风自动,他仰头望着四壁和穹顶之上流转不息的银色星河,一向冰封般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裂痕——那是极度震惊与难以置信交织的神情。 “祖阵……竟被引动了?!” 他失声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颤。 凌家“九渊寒寂阵”,乃上古流传之护族大阵的核心分支之一,深埋于家族重地之下,非生死存亡之刻,或持有宗主秘令,绝无可能自行启动!此阵一旦运转,自成天地,隔绝万法,便是大罗金仙被困其中,也休想轻易脱身! 可如今,它竟因一个外来者怀中那盏破旧古灯一丝微弱的气息而自主苏醒?! 这怎么可能?! 那盏灯……究竟是什么来历?! 剧烈的震惊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凌雪辞眸中的波澜便迅速被更深的冰寒与锐利所取代。他猛地收回目光,重新锁定在寒玉榻上的谢微尘身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凌厉的穿透力,仿佛要不顾一切地将眼前之人从血肉到灵魂彻底剖开,挖掘出所有隐藏的秘密! 谢微尘在那祖阵启动的瞬间,同样感受到了那毁天灭地般的威严力量,心脏几乎停跳。但更让他心悸的,是怀中古灯的反应! 在四壁符文亮起的同一刻,那盏一直沉寂微弱的古灯,灯身竟变得滚烫!那些斑驳的刻痕不再是微亮,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灼目的光芒!一股难以形容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苍茫气息从中奔涌而出,并非对抗那祖阵的威压,反而像是……久别重逢的呼应?又或是……沉寂太久被突然惊醒的躁动? 这突如其来的内外交困,让谢微尘刚刚因服下冰髓凝露而稍缓的伤势再次受到冲击,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却被他死死咽了回去,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总是含笑的眼,此刻因震惊和剧痛而睁大,倒映着满室流淌的银色星河,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脆弱。 凌雪辞一步踏前,瞬间逼近榻前,冰冷的灵力不受控制地自行外放,在他周身形成细小的冰晶漩涡。他伸出手,并非点向眉心,而是直取谢微尘紧捂着的胸口——那盏躁动不安的古灯! 他要知道答案!立刻!马上!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谢微尘衣襟的刹那—— 四壁之上,那浩瀚流转的银色符文星河,猛地一滞! 所有流淌的符文在瞬息间固定、排列、重组,化为一幅巨大无比、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星辰阵图! 阵图中央,一道格外璀璨粗壮的银色光柱毫无征兆地轰然落下,并非击向任何人,而是直直地灌注到谢微尘身下的那张寒玉榻上! “嗡——!” 整张寒玉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瞬间爬满了更多、更深的银色纹路,与上方落下的光柱连接为一体! 下一刻,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寒玉榻变得透明! 不,不仅仅是玉榻。是谢微尘身下的那片区域,仿佛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潭,又像是一面被擦去的琉璃,显露出了其下隐藏的、更为深邃恐怖的景象—— 那是一片无垠的、冰冷的黑暗虚空。 而在那虚空之中,悬浮着三枚巨大的、残破不堪的黑色碎片! 它们的材质形状,与谢微尘怀中的那一大一小两块残片,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无数倍,如同三座沉默的、伤痕累累的黑色山岳,静静地漂浮在冰冷的虚无之中,散发着万古不变的寂灭与苍凉气息! 碎片表面,那些模糊的古老纹路此刻清晰可见,甚至还在缓缓流动,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与上方灌注下来的银色光柱、与四壁的星辰阵图,隐隐产生着某种玄奥无比的共鸣和联系! 整个凌家祖阵的核心深处,竟然封印着这样的东西?! 凌雪辞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瞳孔剧烈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超越他认知的景象!即便是他,身为凌家宗主,也从未知晓,家族引以为傲的祖阵之下,竟封印着如此诡异恐怖的巨大残片! 而更让他心神俱震的是—— 当那三枚巨大碎片显现的瞬间,谢微尘怀中的古灯仿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刺激,猛地爆发出灼目的青辉! “嗬……” 谢微尘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抽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古灯仿佛活了过来,不再是护持,反而像是一头被惊醒的太古凶兽,贪婪而疯狂地汲取着他的生命力与魂力,灯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燃烧、壮大! 一段更加清晰、更加残酷、也更加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强行撕扯出来,硬生生塞进他的脑海! 师尊青霄上仙染血的脸庞,那双悲悯释然的眼:“……时候……到了……” 小师弟云岫那双盈满绝望与诘问的、渐渐黯淡的眼眸:“师兄——为何?!” 一柄漆黑如夜、缠绕着不祥红纹的长枪,撕裂苍穹,带来毁灭的魔潮! 无数陌生的、扭曲的、充满贪婪与恶意的面孔在黑暗中闪烁,发出尖锐的狂笑! 一个冰冷威严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响起,带着无尽的蛊惑与命令:“……握住它……斩断枷锁……” 他自己的声音,充满了挣扎与痛苦,在疯狂地嘶吼:“不!不是我!放开我!!” 最后定格的,是一双……隐藏在毁灭风暴之后、冷静到近乎漠然的、俯视着一切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只有冰冷的计算和……某种难以理解的“期待”? “啊啊啊——!!!” 谢微尘再也无法承受,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抱住了头颅,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在剧烈颤抖的、透明的寒玉榻上痛苦翻滚!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染红了身下那片虚幻的、封印着巨大碎片的冰冷虚空景象! 凌雪辞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状和那纷乱狂暴的记忆碎片冲击得心神摇曳,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那身为宗主的责任与对真相的极致渴求,让他强行定住了身形。 他死死盯着痛苦不堪的谢微尘,试图从那支离破碎的画面和嘶吼中捕捉关键的信息。 黑色的长枪?扭曲的面孔?蛊惑的声音?还有那双……隐藏的眼睛? 青霄上仙的陨落,难道并非简单的走火入魔或宗门内乱?背后还藏着更深的黑手?那巨大的碎片又是什么?与这古灯、与那些小碎片有何关联?凌家祖阵为何会封印它们?! 无数疑问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认知。 而就在这时,四壁之上,那浩瀚的星辰阵图再次发生变化! 其中几颗最为璀璨的银色符文猛然亮起,射出的光芒不再投向下方虚空碎片,而是交织着,如同探照的光柱,猛地聚焦在了痛苦翻滚的谢微尘身上! 尤其,是那盏在他怀中爆发出灼目青辉的古灯! “嗡——!” 古灯发出的青辉与银色光柱猛烈碰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苍凉、悲怆、怨愤、以及一丝微弱却坚韧无比的守护执念的庞大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通过那光柱的连接,狠狠地冲向了离得最近的凌雪辞! 凌雪辞闷哼一声,只觉得眉心剧痛,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那庞大的意念并非攻击,更像是一段残缺不全、却沉重无比的记忆烙印,强行涌入他的识海! 他看到的,不再是谢微尘的视角。 而是一个更加宏大、更加古老的视角—— 一片辉煌无尽的仙家宫阙,远比现今任何宗门都要宏伟壮丽,悬浮于九天之上,沐浴在金色的祥云与瑞气之中。 宫阙中央,一座通天彻地的黑色巨碑巍然耸立,碑身材质与那些碎片一模一样,表面刻满了无法解读的古老真言,散发着维系天地秩序般的磅礴力量! 突然,天穹裂开巨大的疮口,无尽的魔潮与扭曲的阴影倾泻而下,疯狂冲击着宫阙与巨碑! 无数身影在与魔潮搏杀,仙光与魔气不断碰撞、湮灭!景象惨烈至极! 一道模糊却伟岸的身影立于巨碑之巅,似乎正在竭力维持着什么,但巨碑之上,已经开始出现裂痕! 就在这混乱的巅峰,一道隐藏极深的、冰冷的背叛之光,自内部突然爆发,精准地击中了巨碑最脆弱的一点! “咔嚓——!!!” 巨碑崩碎!无数的黑色碎片如同陨星般四散飞溅! 整个辉煌的仙宫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化为一片废墟火海! 那伟岸的身影发出一声蕴含无尽悲痛与愤怒的叹息,最终化作一道流光,追随着最大的一块碎片,坠向无尽的深渊…… 而那盏青铜古灯……似乎在最后那一刻,自那伟岸身影手中滑落,灯焰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坠向了下界…… 景象到此戛然而止。 那庞大的意念洪流如同潮水般退去。 凌雪辞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呼吸急促,额角竟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那双总是冰寒的眸子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茫然! 上古秘辛!天地巨变!神碑崩碎!仙宫覆灭! 这远远超出了一个宗门覆灭的范畴!这涉及到的,可能是整个世界秩序的源头和惊天动地的古老背叛! 而那盏灯……竟是来自那般遥远的时代?与那崩碎的神碑同源? 谢微尘……云羲……他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是那场古老灾难的延续?还是……另一个悲剧的轮回? 四壁之上,星辰阵图的光芒开始缓缓减弱,那灌注而下的银色光柱也逐渐收敛、消散。下方虚空那三枚巨大碎片的景象也随之模糊、隐去,寒玉榻恢复原状,不再透明。 满室流淌的银色符文如同退潮般隐没于石壁之中,那令人窒息的庞大禁锢之力悄然散去。 祖阵的自主运转,似乎结束了。 静室里恢复了之前的冰冷与寂静,顶明珠光重新洒落清辉,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只有寒玉榻上,蜷缩着、因极致痛苦而昏迷过去、嘴角血迹未干的谢微尘。 以及,站在榻前,脸色苍白、眼神复杂变幻、仿佛世界观都被彻底颠覆了的凌家宗主,凌雪辞。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庞大意念洪流冲击带来的细微颤抖。 他看向谢微尘的眼神,已然彻底改变。 那不再仅仅是一个身负秘密的疑犯。 更像是一个……从湮灭的古老纪元中走出的、浑身缠绕着惊天谜团与灾难气息的…… 不祥之人。 而凌家,甚至他自己,似乎都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了这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 石室内,寒气依旧。 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彻骨的诡谲与沉重。 第7章 千瘴迷途心初悸 飞梭无声滑过云层,将凌家那冰封千里的巍峨山脉远远抛在身后。 梭舱内,寂静如同实质。 谢微尘靠坐在冰冷的舱壁上,眼眸微阖,似在假寐。窗外流云舒卷,日光刺目,他却只觉得周身寒意更甚。那并非全然来自凌家功法的冰寒灵气,更多是源自腕间与脚踝上那两道无形却时刻存在的禁制光链,以及前方那抹挺直如松、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背影。 离了那能冻彻神魂的寒玉静室,并未感到半分轻松。反而像是从一座已知的牢笼,踏入了一片更广阔、却更吉凶难测的天地。凌雪辞亲自“押送”,意味着对方对他的重视程度远超寻常囚犯,也意味着,脱身的难度呈倍增长。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试图引动怀中古灯那微弱的暖意,来驱散这无处不在的冰冷和经脉深处隐隐的抽痛。自那日祖阵异动、强行吞噬了那假的“幽影草”后,古灯便愈发沉寂,灯焰摇曳得如同风中残烛,回应他的呼唤也变得更加微弱迟缓。 前方,凌雪辞端坐于主位,闭目调息。素锦长袍纤尘不染,墨发以玉簪规整束起,侧脸线条冷硬如玉雕,周身弥漫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即便不言不动,那属于一宗之主的强大威仪和冰冷的压迫感,也充斥着梭舱的每一寸空间。 谢微尘的目光掠过他搭在膝上的手,指节修长分明,蕴藏着可怕的力量。就是这双手,轻而易举地在他身上种下禁制,也是这双手,在那茶棚外…… 他猛地掐断了那瞬间浮起的、不合时宜的念头,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云层之下,山河渐显苍翠,已离北地严寒甚远。 然而,这份相对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半日后,飞梭正平稳行驶于一片浓密云海之上时,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侧后方云层猛然翻滚,三道乌黑的流光如同毒蛇出洞,撕裂云幕,以惊人的速度直扑飞梭!那流光蕴含的力量阴冷歹毒,带着明显的毁灭意图,绝非寻常试探! “敌袭!” 操控飞梭的凌家弟子惊呼出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凌雪辞骤然睁眼,寒眸中厉色一闪,并无半分慌乱。他甚至未起身,只并指如剑,隔空疾点数下! 飞梭表面瞬间亮起繁复的防御符文,一层冰蓝色的光罩骤然撑开! “轰!轰!轰!” 三道乌黑流光狠狠撞在光罩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整个飞梭剧烈震颤,光罩明灭不定,虽未立刻破碎,却明显黯淡了许多! 偷袭者显然有备而来,攻击连绵不绝,更多的乌光从云层中攒射而出,如雨点般砸向飞梭光罩! “稳住方向,全力注入灵力!”凌雪辞冷声下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外面的轰鸣。他依旧稳坐,指尖变幻,一道道更加凝练的冰寒剑气自梭□□出,精准地拦截、击碎那些威胁最大的乌光。 剑气与乌光不断碰撞、湮灭,在云海之上炸开一团团混乱的能量风暴。 谢微尘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震得气血翻涌,死死抓住舱壁稳固身形。他眯着眼,透过剧烈晃动的窗舷向外望去。袭击者的手法……与之前在官道树林里遭遇的死士同出一源,但力量更强,配合也更默契! 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凌雪辞?亦或是……冲着他怀中的碎片? 凌雪辞面色冰寒,应对看似从容,但谢微尘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寒气比平日更盛了几分。显然,同时维持飞梭防御、进行精准拦截,并要分神压制自己这个“不稳定因素”,对他而言也绝非轻松。 飞梭在攻击中艰难维持着航向,但光罩已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一道极其隐晦、几乎与云气融为一体的灰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贴近了飞梭底部!一道凝练至极的阴邪力量,并非攻向光罩,而是直刺飞梭的动力核心所在区域! 这一击角度刁钻,时机狠辣,恰好卡在凌雪辞应对正面猛攻的瞬间! “哼!” 凌雪辞冷哼一声,显然也察觉到了这阴险的一击。但他若分心去救,正面的防御必然出现漏洞! 电光火石间,谢微尘看到凌雪辞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几乎是一种本能,甚至来不及思考利弊——或许只是不想在这高空之上摔得粉身碎骨——谢微尘猛地朝那个操控飞梭、面色惨白的凌家弟子喝道:“左满舵!三息!” 那弟子早已六神无主,闻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一拉操纵杆! 飞梭骤然向左做出一个极其剧烈的规避动作! 整个梭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舱内物品哗啦啦倾倒一片。 也正是这突兀的、近乎自残式的急转,让那道偷袭向动力核心的灰影一击落空,擦着梭底掠过! 而正面的乌光攻击,也因飞梭的突然变向,大半打在了空处! 然而,谢微尘自己也因这剧烈的颠簸和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加上禁制束缚,根本无法稳住身形,整个人被狠狠甩向敞开的舱门方向! 那舱门因刚才的震动,锁扣似乎有些松动,此刻竟被他猛地一撞,砰然弹开! 凛冽的罡风瞬间倒灌而入,吹得人睁不开眼! “呃!”谢微尘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吸力从门外传来,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外滑去! 死亡的阴影骤然降临! 就在他大半个身子即将滑出舱门的刹那,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力道极大,攥得他腕骨生疼,那处的禁制光链都骤然亮起! 谢微尘抬头,正对上凌雪辞近在咫尺的脸。 不知何时,他已离开座位,身形如钉般立于剧烈晃动的舱内,一手仍凝诀维持着飞梭防御,另一手则死死拉住了即将坠落的他。 罡风吹得凌雪辞墨发飞扬,衣袂猎猎作响,但他那双寒眸却沉静得可怕,里面清晰地倒映出谢微尘此刻苍白惊惶的面容。 “找死吗?”凌雪辞的声音比灌入的罡风更冷,带着一丝极淡却难以忽视的怒意。 谢微尘心脏狂跳,一口气堵在胸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雪辞不再多言,手臂发力,猛地将他从舱门边缘拽了回来,毫不客气地将他甩回舱内角落。 “关上舱门!稳住!”凌雪辞对那吓傻的弟子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同时,他并指如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其复杂的冰蓝色符文,猛地拍入飞梭核心! “玄冰,破!” 嗡——! 飞梭通体一震,所有防御符文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度凝聚的、仿佛能冰封万物的恐怖寒气自梭首爆发而出,呈扇形向前方狂扫而去! 所过之处,那些袭来的乌光瞬间被冻结、碎裂,连弥漫的云气都凝成了冰晶簌簌落下! 正面攻势为之一滞! 趁此间隙,凌雪辞操控飞梭猛地向下俯冲,扎入下方厚厚的云层之中,借助云气遮蔽踪迹,几个急转迂回,终于暂时甩掉了身后的追击。 梭舱内一片狼藉。 那名凌家弟子瘫坐在操纵位前,大汗淋漓,喘着粗气,脸上毫无血色。 谢微尘跌坐在角落,捂着被攥得生疼的手腕,那里残留着冰冷的触感和清晰的指痕,心跳依旧如擂鼓。他低着头,长发散落,遮住了脸上的神情。 凌雪辞站在舱中,缓缓收敛了周身凌厉的寒气。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谢微尘身上,冰冷依旧,却比之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视和……探究。 刚才那一声提醒,时机抓得恰到好处,绝非巧合。那不仅仅是急智,更像是一种深植于本能的、对战斗节奏的精准把握。 这个散修…… 他一步步走到谢微尘面前,阴影将对方笼罩。 “你如何知晓,那时该左转三息?” 第8章 南荒初探瘴弥途 飞梭舱内,空气凝滞得比凌家的寒冰静室更令人窒息。 凌雪辞居高临下,阴影完全笼罩了跌坐角落的谢微尘。那句冰冷的质问,如同无形的枷锁,比腕间的禁制光链更沉重地压了下来。 “你如何知晓,那时该左转三息?” 谢微尘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他几乎以为对方也能听见。罡风倒灌的冰冷触感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腕骨上那被死死攥过的疼痛和禁制被触发后的酸胀感无比清晰。 他如何知晓? 那是在无数次生死搏杀、在尸山血海、在宗门覆灭那夜的绝望逃亡中,被硬生生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本能。是对杀机最细微的感知,是对能量流动最刹那的预判。这些东西早已刻进他的骨头缝里,融进他的神魂中,即便记忆破碎,修为被封,身体却还记得。 可他不能说。 谢微尘缓缓抬起头,散乱的黑发下,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却硬是扯出一个惯有的、带着几分虚弱和无奈的笑,只是这笑容此刻看起来格外勉强。 “仙长……您也太高看我了。”他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方才那般情形,我吓得魂飞魄散,不过是……不过是看那攻击来得凶猛,胡乱喊叫罢了。侥幸……对,纯属侥幸。或许是老天爷还不想收了我这条贱命吧?” 他试图用插科打诨和自贬来蒙混过关,眼神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凌雪辞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冰冷目光。 凌雪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寒眸深处没有任何波澜,既不信,也不立刻驳斥,只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分析一件极其复杂却又有趣的器物。 这种沉默比厉声呵斥更让谢微尘感到压力。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开了所有伪装,**裸地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下,无所遁形。 就在谢微尘几乎要扛不住这可怕的沉默时,凌雪辞却忽然移开了视线,转向那名惊魂未定的操控弟子。 “检查损伤,修正航向,目标不变。”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澈,仿佛刚才那危险的插曲和逼问从未发生。 “是…是!宗主!”那弟子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检查操纵盘上的符文。 凌雪辞则走到舱门边,手指拂过门框上因刚才撞击和罡风留下的细微裂痕,一丝极寒的灵力注入,迅速将裂痕暂时封固。他做这一切时,姿态依旧从容优雅,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一点尘埃。 谢微尘暗暗松了口气,背后却已惊出一层冷汗。他知道,凌雪辞绝非相信了他的鬼话,只是暂时将疑问压下。这位凌宗主,心思深沉如海,绝不会放过任何疑点。 飞梭在经过一番调整后,重新稳定下来,向着南荒地域深处继续飞行。只是舱内的气氛,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冰冷平静,一种更加微妙而紧张的东西在无声蔓延。 数个时辰后,飞梭的速度逐渐减缓。 透过舷窗向下望,地貌已大为不同。不再是北地的雄峻山峦,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色彩斑斓得有些诡异的茂密丛林。巨大的、形态奇异的植物遮天蔽日,林间弥漫着灰紫、墨绿、淡粉等不同颜色的雾气,即便在高空,也能隐约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湿闷、腐朽又带着奇异生机的气息。 南荒千瘴林。到了。 飞梭并未直接闯入瘴林上空,而是在边缘地带一处相对开阔的碎石滩降下。 舱门开启,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郁草木腐殖气息、各种奇异花香以及隐约腥膻味的湿热空气瞬间涌入,与飞梭内冰冷的灵气形成鲜明对比,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谢微尘跟着凌雪辞走下飞梭,脚下的碎石松软潮湿。环顾四周,参天古木藤蔓缠绕,奇花异草肆意生长,许多是他从未见过的品种。远处林深处,那些斑斓的瘴气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透着令人不安的死寂和隐秘感。 那名凌家弟子留守飞梭,进行进一步的检查和隐蔽。 凌雪辞立于滩涂之上,素锦长袍与周围野蛮生长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取出一枚冰蓝色的菱形晶石,注入灵力,晶石散发出柔和光晕,将周围几丈范围内的瘴气微微驱散,形成一个暂时的安全区域。 “跟紧。”他侧首对谢微尘道,语气淡漠,“此地瘴气蕴含剧毒,幻惑之力尤甚。若离我超过十丈,禁制也护不住你神魂溃散。” 谢微尘看着那弥漫的彩色雾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古灯依旧沉寂,对此地的毒瘴似乎并无特殊反应。他啧了一声,似真似假地抱怨:“仙长,这地方瞧着就不是善地。咱们真要进去?要不……” 话未说完,凌雪辞已迈步向林缘走去。谢微尘只得把后半句“再从长计议”咽回肚子,认命地跟上。腕间脚踝的禁制时刻提醒着他,自己并无选择的余地。 一踏入林间,光线骤然暗淡下来。 高大树冠层层叠叠,几乎遮蔽了天空,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缝隙洒落。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落叶层,柔软而湿滑,踩上去悄无声息,却不时有毒虫或细小的蛇类受惊窜出。 空气更加湿闷粘稠,各种瘴气混杂在一起,即便有凌雪辞的辟瘴晶石,那无处不在的异味和隐隐的晕眩感仍不断袭来。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林中的寂静,并非无声,而是充斥着各种细微却诡异的声响——不知名昆虫的嘶鸣、湿漉漉的滴水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兽吼,还有那仿佛贴着耳边响起的、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搅得人心神不宁。 凌雪辞步伐稳定,速度不快不慢,始终保持着警惕。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通体剔透如冰晶的长剑,剑尖垂地,散发出丝丝寒气,将试图靠近的毒虫悄无声息地冻毙。 谢微尘跟在他身后约莫五步远,努力调整着呼吸,抵抗着瘴气带来的不适和神魂深处的隐痛。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打量着四周的植物。 “仙长,”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有些突兀,“左边三步外那丛开着蓝色蝶形花、叶片带紫斑的,叫‘醉梦幽兰’,香气闻多了会产生极乐幻觉,最后在美梦中血肉消融,成为它的花肥。” 凌雪辞脚步未停,冰晶剑尖微偏,一缕寒气掠过,那丛妖异的兰花瞬间覆盖上一层白霜,枯萎下去。 谢微尘继续道:“右前方那棵歪脖子树上缠绕的、结着红色浆果的藤蔓,是‘血蛇吻’,汁液剧毒,见血封喉,它的藤蔓会像蛇一样主动缠绕靠近的活物。” 剑光一闪,一截试图悄悄伸过来的藤蔓被齐根斩断,断口处流出殷红如血的汁液,散发出刺鼻的腥气。 凌雪辞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谢微尘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或者说,像是在用这种方式缓解紧张和证明自己的价值:“还有脚下,小心这种深紫色的苔藓,‘陷足瘴’,看着结实,下面可能是沼泽泥潭,而且它本身会散发让人四肢无力的毒孢……” 他话音未落,走在前面的凌雪辞忽然停下脚步。 谢微尘一个没留神,差点撞上他的后背,连忙刹住。 只见前方不远处,一株巨大无比的、形态如同腐烂心脏般的暗红色蘑菇拦住了去路。那蘑菇不断微微搏动着,表面渗出粘稠的暗色液体,散发出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腐气息。在它周围,散落着许多动物乃至一些低级修士的白骨。 “这……”谢微尘瞳孔微缩,“‘腐心菇’,这东西通常只生在极阴秽之地,它的孢子……” 咻! 他话未说完,那腐心菇猛地一颤,喷出一大股浓郁的、带着荧光的紫色孢子粉,如同烟雾般朝两人笼罩而来! 速度快得惊人! 凌雪辞手腕一抖,冰晶长剑正要挥出寒气冻结孢子云。 就在此时,他身后传来谢微尘一声急促的低呼:“别用冰!它的孢子遇寒会瞬间爆裂,毒性和幻惑力更强十倍!用火!最低等的明火术即可!” 凌雪辞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剑尖瞬间转变,冰寒之气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簇看似微弱却异常稳定的橘黄色火焰,自剑尖喷射而出,精准地迎上那片孢子云! “噗——” 火焰与孢子云接触,发出一连串轻微的爆响,那些荧光紫色的孢子被迅速焚化,化作一缕缕青烟,那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腐气息也随之减弱。 然而,就在火焰亮起的刹那,或许是光线的刺激,或许是声响的震动,旁边一株毫不起眼的、干枯扭曲的黑色怪树后面,猛地窜出一道灰影! 那东西速度极快,体型不大,却带着一股凌厉的腥风,直扑凌雪辞持剑的右手!似乎知道他是最大的威胁。 时机刁钻至极! 凌雪辞刚转换灵力施展火术,旧力略尽,新力未生之际! 谢微尘看得分明,那是一只通体灰黑、形如狸猫、却长着一对血红瞳孔和一口锯齿般尖牙的异兽——“影狸”,最擅长隐匿偷袭,牙齿含有能麻痹灵力运转的剧毒! 根本来不及思考! 谢微尘几乎是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向前一扑,并非扑向那影狸,而是狠狠撞向凌雪辞的左侧! 这一撞用力极大,毫无保留,甚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鲁莽。 凌雪辞猝不及防,被他撞得向右侧一个趔趄,刚好避开了影狸那志在必得的一扑! 影狸的利齿几乎是擦着凌雪辞原本手臂的位置划过,带起的腥风刮面生疼。 而谢微尘自己,则因为这一撞之力,加上脚下湿滑的苔藓,彻底失去了平衡,惊呼一声,整个人朝着旁边那株刚刚被焚烧过孢子、依旧散发着毒烟和粘液的腐心菇倒去! “小心!” 一声低喝传来。 下一刻,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谢微尘的后衣领,强大的力量将他硬生生从倒向腐心菇的轨迹上拽了回来! 谢微尘踉跄着站稳,心跳如擂鼓,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凌雪辞近在咫尺的目光。 那只影狸一击不中,落地无声,血红的小眼睛怨毒地盯了两人一眼,身形一晃,便再次融入林间的阴影,消失不见。 危机暂时解除。 林间恢复了那令人不安的寂静,只有腐心菇还在微微搏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凌雪辞的手还抓着谢微尘的后领,两人距离极近。谢微尘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纤长睫毛上沾染的细微水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比周遭环境更冰冷的寒意。 凌雪辞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双寒眸之中,审视之外,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刚才那一下…… 不是巧合。 那扑撞的时机、角度、乃至力度,都精准得可怕。不是为了自己躲避,而是为了救他。 一个被禁制束缚、灵力低微、看似贪生怕死的散修,在那种电光火石的关头,竟能做出如此精准且……不惜自身涉险的反应? 沉默在弥漫的瘴气中发酵。 良久,凌雪辞松开了抓着他衣领的手,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之前似乎低沉了一丝: “你认得路。前面带路。” 第9章 雾锁心桥暂息宁 那只冰冷的手松开了他的后衣领,残留的触感却像是烙在了皮肤上。 “……你认得路。前面带路。” 凌雪辞的声音不高,却在这死寂闷湿的瘴林中清晰异常,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以及那之下难以捉摸的、冰冷的探究。 谢微尘的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方才扑向腐心菇的惊险和那只影狸腥臭的齿风仿佛还在鼻端。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那过分接近的距离,潮湿闷热的空气重新隔在两人之间。 带路? 他当然认得。不仅仅是认得那些毒花诡藤。更深层的、几乎成为一种本能的方向感,在踏入这片土地后就开始隐隐躁动。那盏沉寂的古灯,在贴近这片土地时,也会传来极其微弱的、指向性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密林深处呼唤着它散落的碎片。 可他不能承认。 谢微尘扯了扯嘴角,试图挂上那副惯有的、漫不经心的面具,却发现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仙长说笑了,这鬼地方我也是头一回来,不过是……往日杂书看得多了些,认得几样毒物罢了。带路?万一走错了,岂不害了仙长?” 凌雪辞不再言语,只是那双寒眸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又仿佛早已看穿他所有的推诿和伪装。那目光比任何厉声呵斥都更具压迫力。 无声的对峙在弥漫的彩色瘴气中进行。 最终,谢微尘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揉了揉依旧发疼的手腕,转身,目光投向密林深处那更加幽暗、雾气更浓的方向。 “这边。”他声音有些发闷,迈开了脚步。 他没有刻意选择好走的路径,反而像是凭着一股模糊的直觉,穿梭在盘根错节的巨树根系和纠缠的藤蔓之间。步伐不快,却异常坚定。 凌雪辞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手中的冰晶长剑依旧散发着丝丝寒气,精准地冻毙任何试图靠近的毒虫,或是悄无声息地斩断偶尔垂落的、带有威胁的诡异气根。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前方那略显单薄、步伐却透着一股奇异执拗的背影上。 越往深处走,瘴气越发浓重。辟瘴晶石的光晕被压缩到仅能笼罩周身三尺范围,之外便是翻涌不休、色彩诡异的雾墙。那雾中似乎有无数细碎的声音在窃窃私语,时而像是怨灵哭泣,时而又像是某种蛊惑的低笑,无孔不入地钻入耳膜,试图搅乱心神。 脚下的路也变得越发艰难。厚厚的落叶层下隐藏着湿滑的泥潭和盘踞的毒虫。空气粘稠得如同在水中行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湿意和毒素,压迫着肺腑。 谢微尘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禁制封锁了他的大部分灵力,仅凭肉身抵抗这恶劣环境,还要分神辨认方向、避开那些连他都觉得棘手的毒物,消耗极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与空气中的湿气混在一起,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更要命的是神魂深处那熟悉的、针扎似的疼痛,似乎也被这浓烈的瘴气和林间无处不在的怨秽之气引动,开始隐隐发作。他不得不分出更多精神去压制那蠢蠢欲动的痛楚,步伐略显虚浮。 突然,他脚下一滑,踩入一片看似结实、实则松软的“陷足瘴”苔藓! “唔!”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下陷去! 就在他以为要狼狈栽倒时,一股冰冷的力道再次从后方传来,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拉回了坚实的地面。 谢微尘喘了口气,侧头看去。凌雪辞不知何时已贴近他身侧,一只手仍扶着他的手臂,另一手持剑,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浓得化不开的瘴雾。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被拉近,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冷冽的、与这污秽环境格格不入的淡淡檀香。 “多谢。”谢微尘低声道,声音有些干涩,试图抽回手臂。 凌雪辞却没有立刻松开。他的手指隔着湿透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臂的微颤和那之下异常偏低的体温。他的目光掠过谢微尘苍白汗湿的侧脸和微微蹙起的眉头。 “你的状态很差。”凌雪辞陈述道,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关切,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耗程度,“此地瘴气于你神魂有损。” 谢微尘扯出一个苦笑:“托仙长的福,禁制加身,能走到这儿已是不易。”他再次动了动手臂。 这次,凌雪辞松开了手,但并未退开。他沉默地看了谢微尘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另一枚更小、但光泽更为温润莹白的玉符,递到他面前。 “含在舌下,可暂稳神魂,抵御瘴惑。” 谢微尘一怔,看着那枚一看就知绝非凡品的玉符,又抬眼看向凌雪辞。对方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封不化的表情,仿佛给出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子。 这是……试探?还是…… “怎么?”凌雪辞见他不动,眉梢微挑,“怕有毒?” 谢微尘抿了抿唇,终是伸手接过。玉符入手温润,散发着一股清心宁神的凉意,瞬间驱散了周遭瘴气带来的些许晕眩感。他不再犹豫,将玉符放入口中,含于舌下。 一股精纯平和的凉意迅速化开,如同甘泉流入干涸的田地,缓缓渗入四肢百骸,竟真的将那蠢蠢欲动的神魂刺痛和瘴气带来的烦躁感压下去了不少。 他轻轻吁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许。 “继续。”凌雪辞移开目光,声音冷淡依旧。 队伍再次前行。有了那玉符的帮助,谢微尘感觉轻松了不少,至少不必时刻分心抵抗神魂和瘴气的双重侵蚀。但他心中的疑虑和警惕却丝毫未减。凌雪辞此举,绝非好心那么简单。 又行了一段路,前方的瘴气浓重得几乎如同实质,辟瘴晶石的光晕被压缩到仅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而那模糊的指引感,却指向雾的最深处。 “不能再走了。”谢微尘停下脚步,声音因含着玉符而有些含糊,“前面的瘴气不对劲,色彩斑斓过度,恐是‘迷心瘴’与多种毒瘴混合而成,你这晶石怕是也撑不住。强行闯入,极易迷失心神,陷入幻境自相残杀。” 凌雪辞也停下步伐,凝视着前方那如同彩色浆糊般翻滚的雾墙。他甚至能感觉到自身灵力的运转都受到了一丝滞涩和干扰。谢微尘的判断,与他自身的感知相符。 他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一侧不远处。那里有几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黑色岩石,岩石下方似乎有一个浅浅的、被藤蔓半遮掩的凹陷处,勉强可容两人栖身,且地势稍高,相对干燥。 “今夜在此歇息。”凌雪辞做出决定,语气不容置疑,“明日再寻他路。” 他走到岩石边,冰晶长剑轻挥,寒气掠过,那些缠绕的藤蔓和潜伏的小毒虫瞬间被清除干净,露出一个勉强可称为“洞穴”的狭小空间。 凌雪辞率先走入,确认并无危险后,才示意谢微尘进来。 空间极其逼仄。两人进入后,几乎转身都困难。凌雪辞在入口处布下一个小小的隔绝禁制,虽然无法完全阻隔浓瘴,但至少能预警和削弱大部分毒瘴与窥探。 洞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凌雪辞手中的冰晶长剑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和谢微尘苍白疲惫的面容。 外面是翻涌的、色彩诡异的浓瘴,将整个世界隔绝开来。洞内是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无所不在的、对方的存在感。 谢微尘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尽量缩起身体,减少占据的空间。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含着那枚玉符,神魂的刺痛暂时平息,但身体的劳累和紧绷的神经却让他无法真正放松。 凌雪辞在他对面坐下,长剑横于膝上,闭目调息。他坐姿依旧挺拔,如同冰雕,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仿佛这逼仄的空间和近在咫尺的另一个人对他毫无影响。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 洞外,瘴雾中那些诡异的窃窃私语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如同魔音灌耳,试图钻入人的脑髓。 谢微尘努力摒除杂念,但那声音无孔不入。渐渐地,那声音开始扭曲、变形…… ……仿佛变成了烈焰燃烧的噼啪声……兵刃交击的锐响……还有……绝望的哭嚎和…… “……师兄——为何?!” 小师弟云岫那泣血般的诘问,猛地穿透层层迷雾,狠狠撞入他的脑海! 谢微尘身体猛地一颤,呼吸骤然急促起来,额角再次渗出冷汗。他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和惊惶。 几乎是同时,对面的凌雪辞也睁开了眼睛。 冰冷的眸光落在谢微尘骤然失色的脸上,清晰地捕捉到了他那瞬间的情绪失控。 四目相对。 在这狭小、昏暗、被可怖瘴雾包围的绝地里。 谢微尘看到对方寒眸中映出的自己狼狈脆弱的倒影,心中警铃大作,慌忙垂下眼睑,试图掩饰。 但已经晚了。 凌雪辞的目光并未移开,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和紧抿的苍白的唇上。 洞外的魔音依旧,洞内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许久,凌雪辞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不再是冰冷的质问,而是某种近乎平静的探究: “那声音……你听到了什么?” 第10章 心魇低语探虚实 “……那声音……你听到了什么?” 凌雪辞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在这狭小逼仄的洞穴里激起无声的涟漪。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猛地攥紧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阴影,试图掩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听到了什么? 他听到了炼狱的回响。 烈焰焚烧皮肉的焦臭,琼楼玉宇崩摧的轰鸣,同门临终前绝望的嘶吼,魔物刺耳的尖啸……还有,师尊最后那声疲惫释然的叹息,和小师弟云岫那双盈满震惊与绝望、泣血般的诘问! 这些声音日夜不休地在他灵魂深处灼烧,何须外界瘴气来勾动?这迷心瘴不过是火上浇油,将本就未曾愈合的伤口再次血淋淋地撕开! 可他怎能说? 谢微尘喉咙发紧,舌下那枚玉符带来的清凉似乎也压不住陡然升腾的血气。他极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虚弱和茫然:“……还能是什么?这鬼地方的瘴气邪门得很,尽是些鬼哭狼嚎,扰得人头昏脑涨……仙长莫非没听见?” 他试图将问题轻描淡写地推回给凌雪辞,目光却不敢与对方相接,只落在自己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上。 凌雪辞没有立刻回答。 洞穴内再次陷入一种极致的静默,唯有洞外浓瘴翻滚的细微呜咽和那无孔不入的、蛊惑的低语声持续不断。冰晶长剑散发的幽光稳定而冰冷,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粗糙的石壁上,扭曲变形,仿佛蛰伏的鬼魅。 凌雪辞的目光并未从谢微尘身上移开。那目光沉静、锐利,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一寸寸地刮过谢微尘紧绷的侧脸、微颤的指尖、以及那试图蜷缩起来却无处可藏的脆弱姿态。 他自然听到了瘴气的幻音。但那大多是扭曲的**和空洞的恐吓,于他冰澈的心境而言,不过如同镜面微尘,拂去即可。 而谢微尘方才那一瞬间的反应——那绝非简单的被幻音所扰。那是更深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与痛苦,剧烈到几乎无法掩饰,与他平日里那副散漫风流或虚弱讨饶的模样判若两人。 就像……一只被硬生生剜开心脏、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困兽。 “我听到的,不足为惧。”良久,凌雪辞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却字字清晰,敲打在谢微尘紧绷的神经上,“但你不同。你的神魂旧伤,对此地瘴气反应异常剧烈。” 他微微倾身,冰冷的檀香气息似乎更浓了些,带着无形的压迫感:“那并非寻常幻听。是记忆,对么?” 最后三个字,他问得极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精准地刺向谢微尘拼命守护的秘密核心。 谢微尘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猛地抬起头! 四目再次相对。 这一次,谢微尘在那双寒冰般的眸子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惊惶失措,无所遁形。他看到对方眼中没有丝毫的猜测和不确定,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基于观察与推理得出的结论。 他知道了?他猜到了多少?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谢微尘。他甚至能感觉到怀中古灯那微弱的灯焰都因他心绪剧烈震荡而摇曳了一下。 “仙长……说笑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像自己的,“我……一个浪荡散修,能有什么……值得记住的往事……不过是些……荒唐梦罢了……” 话语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凌雪辞静静地看着他挣扎,看着他强作镇定却漏洞百出。他没有继续逼问,也没有收回目光,只是那样看着,仿佛在欣赏一件瓷器上逐渐蔓延的裂痕。 洞外的瘴气似乎更加浓郁了,那些低语声变得越发尖锐扭曲,时而像是无数冤魂在哭诉,时而又像是某个熟悉的声音在恶毒地诅咒。 “……叛徒……” “……弑师者……” “……为何独活……” “……罪该万死……” 一声声,一句句,仿佛就响在耳边,敲打在骨头上。 谢微尘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发抖。他死死咬住下唇,试图用疼痛对抗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魔音和内心翻涌的罪孽感。含在舌下的玉符带来的清凉早已被这股来自内外交困的寒潮所淹没。 凌雪辞将他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看到谢微尘眼底逐渐弥漫开来的血丝,那是一种精神被逼到极致的征兆。 忽然,凌雪辞伸出手,并非触碰谢微尘,而是隔空对着洞穴入口的禁制轻轻一点。 一道更加凝练的冰蓝光华注入,那层薄薄的隔绝禁制瞬间加固了几分,将外界大部分魔音稍稍阻隔在外。 虽然并未完全寂静,但那令人发狂的尖锐诅咒声确实减弱了一些。 谢微尘猛地喘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终于得以浮出水面片刻,冷汗已浸透了他的后背。 “稳住心神。”凌雪辞的声音依旧冷淡,却不再带着那般迫人的审视,反而像是一种命令,“若被瘴气所趁,神魂彻底失控,我也救不了你。” 这并非关怀,而是陈述事实。一个失控的、可能蕴藏着重要秘密的疑犯,对他而言毫无价值。 谢微尘闭上眼,剧烈地喘息了几下,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崩溃的情绪。他知道凌雪辞的目的,但他此刻无力反抗,甚至需要这片刻的喘息之机。 他依言尝试收敛心神,将那些嘶吼和诘问强行压下,虽然它们依旧在脑海深处嗡嗡作响,如同背景杂音,挥之不去。 洞穴内再次陷入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却与之前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惊悸和一种心照不宣的、关于秘密的张力。 凌雪辞不再看他,重新闭目调息,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几乎触及核心的对话从未发生。但他周身散发的寒意,却比之前更加凝重了几分。 谢微尘靠着石壁,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身体的劳累,神魂的刺痛,情绪的剧烈波动,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不敢再深想,也不敢再入睡,只能僵硬地保持着清醒,警惕着外界,也警惕着身边这个人。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半夜。 洞外的瘴气似乎达到了某种顶峰,浓稠得如同墨汁,翻滚涌动间,甚至隐约凝聚成一些扭曲痛苦的鬼面形状,无声地撞击着入口的禁制,使得那冰蓝色的光幕微微荡漾。 凌雪辞忽然再次睁开眼,眸光锐利地看向洞外。 几乎同时,谢微尘也感受到了——一股不同于寻常瘴气的、极其阴冷邪恶的气息,正在快速靠近! 那气息带着浓烈的死意和怨念,远比之前的影狸或腐心菇更加危险! “有东西过来了。”凌雪辞的声音压得极低,冰晶长剑已悄然握紧,剑身寒气大盛。 谢微尘瞬间绷紧了神经,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久坐和虚弱,身形晃了一下。 凌雪辞瞥了他一眼,忽然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点极其精纯的冰蓝灵光,不由分说,直接点向谢微尘的眉心! 谢微尘大惊,下意识想要闪避,却根本快不过对方的速度! 那点冰蓝灵光瞬间没入他的眉心! 一股冰冷刺骨、却异常清明的力量如同激流般冲入他的识海,并非攻击,而是强行将他脑海中那些纷乱嘈杂的魔音和痛苦记忆暂时“冻结”、隔绝开来! 霎时间,世界仿佛安静了。 那些纠缠不休的嘶吼、诅咒、诘问……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清醒。 谢微尘愕然地看向凌雪辞。 “不想死,就保持清醒,管好你自己。”凌雪辞冷冷道,已无暇再理会他,全神贯注地望向洞外。 那阴冷邪恶的气息已近在咫尺! 浓得化不开的瘴雾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强行排开,一个庞大、扭曲、由无数怨魂和腐烂枝叶凝聚而成的恐怖身影,缓缓显现在禁制之外! 它没有固定的形状,仿佛一团不断蠕动的、巨大的阴影,中心是无数双惨绿、充满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洞穴中的两人!散发出的威压,远超之前任何一次袭击! “是……‘瘴疠魂母’!”谢微尘失声低呼,声音因那眉心一点冰寒而带着微颤,“这东西是瘴气精华与无数死于此地的怨魂结合所化,近乎不死不灭,极难对付!” 凌雪辞眸光一凝,显然也认出了这南荒绝地的可怖妖物。他手中的冰晶长剑发出嗡鸣,极度冰寒的剑气开始凝聚。 而那瘴疠魂母,已经发出一声无声却直刺灵魂的尖啸,挥舞着由怨念和毒瘴凝聚而成的巨大触手,狠狠砸向洞穴入口的禁制! “轰——!!!” 冰蓝色的光幕剧烈摇晃,裂纹瞬间蔓延! 危机,前所未有的危机,降临! 第11章 魂母泣月寒星坠 那无声的尖啸并非作用于耳膜,而是直接撕裂灵魂! 谢微尘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猛地一黑,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席卷而来,若非凌雪辞那一点冰寒灵光强行镇住识海,只怕这一下就能让他神魂崩裂,彻底沦为痴傻! 即便如此,他也闷哼一声,喉头腥甜上涌,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撞在石壁上,眼前金星乱冒。 洞穴入口处,那层冰蓝色的隔绝禁制在瘴疠魂母含怒一击之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化作漫天冰晶消散! 浓稠得令人窒息的彩色瘴气伴随着那庞大扭曲的阴影,如同溃堤的洪流,瞬间涌入这狭小的空间! 无数双惨绿怨毒的眼睛在翻滚的雾瘴中死死锁定两人,那由怨念和腐烂物质凝聚而成的巨大触手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和蚀魂销骨的阴毒,当头砸落!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骤然攥紧了心脏! “退后!” 凌雪辞的声音冷冽如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依旧不见丝毫慌乱。 他并未后退,反而向前踏出半步,将谢微尘完全护于身后。手中那柄冰晶长剑嗡鸣震颤,剑身光华大放,极致的寒气疯狂汇聚,剑尖处一点幽蓝光芒亮得刺目,仿佛凝结了万古玄冰! 面对这物理攻击效果甚微、专伤神魂的恐怖妖物,凌雪辞选择了最为强硬,也最为凶险的方式——以自身精纯浩瀚的冰系灵力,硬撼其魂体核心! “霜寂·破妄!” 他低喝一声,长剑疾刺而出!并非斩向那砸落的巨大触手,而是直刺向那翻滚瘴雾深处、无数惨绿眼睛汇聚的核心一点! 剑光如冷电,撕裂浓瘴,所过之处,连那些翻涌的怨念和毒瘴都被瞬间冻结、湮灭! 嗤——! 剑尖精准地点中了魂母核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下一刻,一股恐怖至极的能量冲击波以剑尖接触点为中心,悍然爆发! 轰隆隆——!!! 无声的巨响在灵魂层面炸开! 幽蓝的冰寒剑气与墨绿污浊的魂怨瘴气疯狂对冲、湮灭!整个洞穴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落下,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坍塌! 凌雪辞身形稳如磐石,持剑的手臂却微微震颤了一下,脸色瞬间白了一分,显然这一击对他消耗极大。 那瘴疠魂母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怨毒的无声嘶嚎,庞大的魂体被那极寒破妄的剑气狠狠击中核心,剧烈地翻滚、扭曲,无数惨绿的眼睛明灭不定,显然受了重创! 然而,这东西毕竟是集地煞瘴气与万千怨魂而成,近乎不死不灭!核心受创并未让它退却,反而彻底激发了它的凶性! 它那被剑气撕裂的部分魂体竟开始疯狂吸收周围的浓瘴,迅速弥合!更多的、由纯粹怨毒能量凝聚而成的灰色触手从它体内爆射而出,如同无数条毒蛇,绕过剑光,从四面八方缠向凌雪辞!同时,那股直击灵魂的怨念冲击变得更加狂暴,如同海啸般一**冲击而来! 凌雪剑眉紧蹙,冰晶长剑舞动,化作一团凛冽的光幕,将自身守得密不透风,那些怨毒触手稍一靠近便被剑气绞碎冻结。 但守得住一时,却难以久持。这魂母在此地可谓得天独厚,力量几乎无穷无尽,而他的灵力却在持续消耗。更麻烦的是,那无孔不入的灵魂冲击虽被他以强大修为硬抗下来,却也牵制了他大部分心神,让他无法全力施展。 必须找到其真正的弱点,一击毙命!否则迟早被耗死在这里! 就在这僵持不下、危机四伏之际—— 一直被护在身后的谢微尘,猛地抬起了头! 凌雪辞那一点冰寒灵光如同在他沸腾混乱的识海中筑起了一道脆弱的堤坝,暂时隔绝了外界的魔音和内心的噩梦,带来了一种极其痛苦的、冰冷的清醒。 他眼睁睁看着凌雪辞与那恐怖魂母搏杀,看着那素来挺拔如松的身影在一次次灵魂冲击下微不可查的震颤,看着那冰蓝剑光虽凌厉却难以真正毁灭对方…… 不能这样下去! 这家伙要是死在这里,自己绝对十死无生!更何况……那点该死的、不合时宜的……他不敢深想的念头…… 拼了! 谢微尘眼中猛地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狠厉!他死死咬住牙关,几乎是榨干了神魂中最后一丝力量,不顾那被强行镇压却依旧蠢蠢欲动的剧痛,全部心神沉入怀中—— 沟通那盏沉寂的、微弱的青铜古灯! “老伙计……醒醒……这次真要玩完了……”他在心中无声嘶吼,如同呼唤一个沉睡万古的战友。 或许是感受到了外界极致的危险和宿主濒临崩溃的决绝意志,那盏古灯竟前所未有地给予了回应! 灯身之上,那些斑驳古老的刻痕再次亮起,不再是之前护主时的微光,而是一种灼热的、近乎烫伤他皮肉的青辉! 一股苍凉、古老、带着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净化之意,透过他的血肉,隐隐散发出来! 与此同时,他脑中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段极其模糊的记忆碎片——并非痛苦的过往,而像是一段残缺的口诀或本能……关于如何引动古灯之力,涤荡邪祟,安抚怨魂…… 几乎凭借本能,谢微尘猛地伸出手指,不顾腕间禁制光链的灼痛,艰难地并指如剑,点向自己的眉心——那一点冰寒灵光所在之处! “以我残念……引灯焚秽……安汝怨魂……归去……归去!” 他嘶声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古老腔调的韵味! 轰——! 他眉心的那点冰蓝灵光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那古灯涌出的青辉引动,瞬间爆开!并非攻击,而是化作一股奇异的、混合了极致冰寒与灼热净化的能量洪流,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猛地喷射而出! 目标,并非魂母的核心,而是它那庞大身躯中,无数怨魂哭泣咆哮最猛烈、怨念最集中的区域! 那一道灰白与青辉交织的光流,如同划破永夜的第一缕晨曦,又像是九幽之下涌出的忘川寒水,带着一种矛盾却无比和谐的力量,瞬间没入了瘴疠魂母的体内! “呜——!!!” 瘴疠魂母发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凄厉长鸣! 那声音不再是纯粹的怨毒和毁灭欲,反而夹杂了无尽的痛苦、迷茫,以及……一丝仿佛沉沦万古后骤然触及到一点微光的……震颤? 它那庞大的、扭曲的、由怨念和瘴气构成的身躯猛地僵住,然后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翻滚、抽搐! 无数惨绿的眼睛中,怨毒之色渐渐被一种茫然和痛苦取代,那些眼睛开始接连不断地闭合、湮灭! 它体内那无数被强行束缚、折磨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怨魂,在被那奇异光流冲刷的瞬间,仿佛得到了短暂的净化与安抚,发出了解脱般的叹息,然后纷纷化作点点莹光,消散于天地之间! 核心处的怨念在飞速消散! 凌雪辞何等人物,虽惊诧于谢微尘这突如其来、诡异却有效的手段,但战机稍纵即逝的道理他比谁都清楚! 几乎在魂母僵直、怨念溃散的同一瞬间,他周身气势暴涨,冰晶长剑发出一声清越震天的长吟! 所有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剑身! “玄冰·永寂!” 他身形如电,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一切的极致寒芒,如同九天坠落的冰寒星辰,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魂母那因怨念消散而暴露出的、最脆弱的核心本源! 咔嚓——! 仿佛什么东西彻底破碎了。 瘴疠魂母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然后如同被戳破的皮囊般,迅速干瘪、消散。那浓稠污浊的瘴气失去了凝聚的核心,开始变得稀薄、混乱。无数最后得以解脱的莹光点点飞散,如同一场逆流的星雨,短暂地照亮了这片被污秽笼罩的洞穴和山林。 结束了。 洞穴内一片狼藉,入口处的岩石崩塌了近半,碎石满地。 凌雪辞持剑而立,脸色苍白如雪,气息微微急促,显然刚才那最后一击也消耗了他极大的元气。冰晶长剑上的光华黯淡了许多。 而他身后,谢微尘在那一道混合光流离体而出的瞬间,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眉心的那点冰蓝已然消失,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那盏古灯的光芒也彻底沉寂下去,甚至比之前更加微弱。 凌雪辞缓缓收剑,转过身。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那迅速消散的魂母残骸和点点莹光上,冰冷的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旋即,他看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谢微尘。 他走到谢微尘身边,蹲下身。指尖探出,搭在对方冰冷的手腕上。 脉象紊乱虚弱到了极点,神魂之力几乎枯竭,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那强行引动古灯和被他封印力量的举动,无疑是一种自杀式的行为。 凌雪辞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紧了。 他沉默地看着谢微尘苍白染血的脸,看着那即使昏迷也紧紧蹙在一起的眉头,看着那长睫毛上沾染的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的湿意。 刚才那一瞬间…… 那灰白与青辉交织的力量……那古老的口诀韵味……那精准指向怨念核心的直觉……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散修。 甚至可能不止是青霄旧案的关键人物。 他想起祖阵下的巨大碎片,想起那场上古之战的破碎景象。 这个人身上牵扯的秘密,远比想象中更深,更危险。 但也……更不容有失。 凌雪辞伸出手,再次并指,点向谢微尘的眉心。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禁锢或探查,而是精纯平和的本源灵力,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渡入,极其小心地护住对方那濒临崩溃的神魂核心,吊住他最后一线生机。 做完这一切,他收回手,目光再次扫过洞外。 瘴疠魂母消散后,周围的浓瘴似乎暂时平息了一些,但依旧危险。此地不宜久留。 他站起身,略一沉吟,终是俯身,将昏迷不醒的谢微尘打横抱了起来。 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与他周身冷冽的气质不符,却异常稳定。 抱着怀里这具轻得过分、冰冷且布满伤痕的身体,凌雪辞一步步走出这片残破的洞穴,踏入了外面依旧色彩斑斓、却暂时不再那般杀机四伏的瘴雾之中。 必须尽快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之人毫无血色的脸。 你不能死。 在弄清楚一切之前。 第12章 苗寨夜语灯如豆 凌雪辞抱着昏迷的谢微尘,在依旧浓稠的瘴雾中穿行。 他的步伐很稳,速度却极快,素锦袍袖拂开缠绕的藤蔓与毒瘴,如同暗夜里一道沉默而迅疾的流光。怀中的人轻得几乎没有分量,冰冷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微弱得近乎停滞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带来一种陌生而奇异的触感。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瘴疠魂母虽灭,但其消散时爆发的能量很可能引来其他更麻烦的东西,或者惊动那些始终潜伏在暗处的追踪者。 凭借着过人的方向感和之前对地图的研读,凌雪辞在一片被巨大蕨类植物覆盖的陡峭石壁下,发现了一道极其隐蔽的裂缝。裂缝入口被浓密的气生根须遮掩,内有微弱的水流声传出,空气流通却并无浓郁毒瘴,似乎通向地下。 略一探查,确认并无强大生灵盘踞后,凌雪辞抱着谢微尘侧身而入。 裂缝初时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深入数丈后,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不大的天然溶洞。洞顶有缝隙透下微弱的天光,地面较为干燥,一侧有地下溪流潺潺流过,空气清凉,竟将外界的湿热瘴气隔绝了大半。 终于有了一个暂可喘息之地。 凌雪辞小心翼翼地将谢微尘平放在一处较为平坦干燥的石台上。指尖再次搭上他的腕脉,眉头蹙得更紧。 情况比方才更糟了。 神魂之力枯竭如深井,经脉因过度透支而多处受损,那诡异的“焚心木蛾”余毒似乎也因这次冲击而重新活跃,与古灯微弱的力量、以及自己渡入的冰系灵力形成一种混乱的拉锯,不断侵蚀着他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 不能再耽搁了。 凌雪辞不再犹豫。他自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玉瓶,拔开塞子,倒出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莹润碧光和浓郁生机的丹药——正是凌家秘传的“九转还魂丹”,极其珍贵,有固魂续命之奇效。 他扶起谢微尘,让其靠在自己肩头,捏开他紧闭的牙关,将丹药送入其口中,又以自身灵力助其化开药力。 做这一切时,他的动作依旧有些生硬,但足够精准和稳定。谢微尘无知无觉地靠在他肩上,头颅无力地垂落,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苍白失色的嘴唇和紧蹙的眉宇。 丹药化开,磅礴温和的药力开始缓缓滋养谢微尘近乎枯竭的肉身与神魂。但他体内的状况太过复杂混乱,药力虽强,却如同投入汹涌漩涡的石子,效果难以立竿见影。 必须有人持续引导药力,护住心脉,并压制那些混乱的力量。 凌雪辞沉默片刻,终是在谢微尘身后盘膝坐下,双手抵住其背心要害之处。 精纯浩瀚、却带着刺骨寒意的灵力,如同冰冷的潮汐,缓缓注入谢微尘体内。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凌雪辞的灵力属性至寒,与谢微尘此刻脆弱不堪的经脉和混乱的内息本就相冲,一个控制不当,非但不能救人,反而会加速其死亡。 凌雪辞全神贯注,心神沉入一种极致的空明状态。他的灵力控制妙到毫巅,如同最精密的绣花针,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脆弱受损的经脉,引导着“九转还魂丹”的药力,一点点修复着创伤,同时以绝对强势的冰寒之力,强行镇压下那躁动的“焚心木蛾”余毒和古灯紊乱的气息。 时间在寂静的溶洞中悄然流逝。 洞顶缝隙透下的天光渐渐由明转暗,预示着外界已近黄昏。 凌雪辞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维持这种极致精妙的灵力操控,对他心神的消耗甚至远超之前与魂母一战。但他依旧稳如磐石,冰冷的灵力源源不断,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点梳理着那具破败身体内的乱麻。 谢微尘的身体不再那么冰冷,呼吸也渐渐变得悠长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至少不再是随时会断绝的模样。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些许。 然而,就在凌雪辞以为情况暂时稳定下来时—— 谢微尘的身体猛地剧烈颤抖起来! 并非之前的冰冷或痛苦,而是一种极致的恐惧和抗拒! “不……不要……师尊……走……快走……”他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声音破碎而绝望,眼角竟无声地滑下泪珠,混着尚未干涸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目。 凌雪辞注入的灵力瞬间受到了极大的排斥和阻碍! 是那场噩梦!那深植于他神魂最深处、连“九转还魂丹”和极致冰寒都无法彻底镇住的痛苦记忆,再次被引动了! 凌雪辞眸光一凝,正欲加强灵力强行压制—— 忽然,他抵在谢微尘背心的手掌,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感受到了一处异常的触感。 那不是伤痕的凸起,也不是肌肉的纹理。那是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比繁复古老的……烙印的痕迹。 甚至在他的灵力流经那附近时,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与谢微尘本身气息以及那古灯都截然不同的、充满蛮荒古老意味的波动。 这是…… 凌雪辞的心神猛地一震! 就在他心神微分的这电光火石间,谢微尘因噩梦而剧烈挣扎,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噗——!” 一口暗红色的、带着诡异灼热气息的淤血,猛地从他口中喷溅而出,尽数洒落在身前冰冷的石地上,发出“嗤嗤”的轻微腐蚀声。 血中有毒!是“焚心木蛾”被逼出的部分余毒! 而谢微尘喷出这口毒血后,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但脸上的痛苦挣扎之色却渐渐平息了下去,呼吸反而变得更为顺畅了一些。 误打误撞,竟因这情绪剧烈波动和身体挣扎,反而逼出了部分最难缠的沉疴毒血。 凌雪辞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他倒下的身体,避免他撞上石台。怀中的人依旧轻飘飘的,但那份冰冷的死气似乎消散了些许。 他的目光却死死锁在谢微尘的后背心位置。 那里,衣料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那个烙印……那种古老的波动……绝非青霄宗门所有!甚至与他所知的中原任何流派都迥然不同! 这个人的身上,到底还埋藏着多少秘密? 溶洞内彻底暗了下来,只有地下溪流反射着洞顶微光,潺潺流动,如同暗夜中的低语。 凌雪辞抱着昏迷的谢微尘,坐在冰冷的石台上,久久未动。 黑暗中,他冰冷的眸子里,翻涌着比外界瘴雾更加浓重的疑虑与深沉。 他想起谢微尘认出南荒毒物时的熟稔,想起他面对危机时那不符合散修身份的本能反应,想起他引动古灯净化怨魂时那古老的口诀韵味…… 还有背后那个神秘的烙印。 一切线索,似乎隐隐指向某个被岁月尘封的、与这片南荒大地息息相关的古老渊源。 良久,凌雪辞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光,轻轻拂开谢微尘后背心处被汗水和血迹浸透的衣料。 借着那微光,他看清了—— 那并非一个完整的图案,而是一个残缺的、似乎被某种巨大力量破坏过的暗色烙印。依稀能辨认出,那似乎是某种……飞蛾或蝴蝶的半边翅翼,翅翼之上,却缠绕着荆棘与火焰的纹路,古老、诡谲,又透着一丝不祥的气息。 这究竟是什么? 凌雪辞的指尖悬停在那残缺的烙印之上,感受着那极其微弱却无比古老的波动,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而昏迷中的谢微尘,仿佛感受到了那指尖的靠近和探究,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凌雪辞的手指,骤然顿住。 第13章 古烙秘痕引蝶踪 溶洞彻底沉入黑暗,唯有地下溪流淙淙,反射着自洞顶裂隙渗入的、稀薄得可怜的微光,如同鬼魅无声的眼泪。 凌雪辞指尖凝聚的那一点微光,幽幽照亮了谢微尘后背心那一小片皮肤,也照亮了那个残缺而诡谲的烙印。 飞蛾?抑或是蝶?半边破碎的翅翼,以一种绝望而挣扎的姿态展开,却被更加狰狞的荆棘死死缠绕、刺穿,荆棘之上,还跳动着凝固的火焰纹路。那暗沉的色泽并非单纯墨黑,在微光下细看,竟隐隐透出一种极深的、仿佛干涸血液般的暗紫。 古老,苍凉,怨愤,却又带着一丝奇异而执拗的……渴望? 种种矛盾的情绪,似乎都被封印在这残缺的图案里。指尖悬停其上,甚至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却灼热滚烫的波动,与谢微尘此刻冰冷的体温和虚弱的生机截然不同,仿佛一颗被深埋地底、却仍在微弱跳动的心脏。 这绝非装饰,更非寻常宗门印记。其古老程度,甚至让凌雪辞觉得,凌家藏书阁中最久远的那几卷兽皮古札,都未必能记载其来历。 它从何而来?因何烙下?又为何残缺?与谢微尘……与云羲,究竟是何关系?与那盏古灯,与那些黑色碎片,又有何牵连? 无数疑问如同地下涌出的暗流,瞬间充斥了凌雪辞的脑海。 他凝视着那烙印,试图从记忆中搜寻任何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凌家传承悠久,典籍浩如烟海,他自幼博览,自认对天下奇闻异事、宗门秘辛乃至上古传说皆有涉猎,却对此物毫无头绪。 南荒……这烙印的气息,与他踏入这片土地后所感受到的那种蛮荒、神秘、甚至略带悲怆的基调,隐隐契合。 难道谢微尘……云羲……与南荒之地,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深厚渊源?远在青霄宗门之前? 这个猜测让凌雪辞的心神再次震动。若真如此,那青霄上仙的陨落、宗门的覆灭,其背后隐藏的真相,恐怕远比目前所知的更加错综复杂、骇人听闻。 就在他心神激荡,指尖微光因灵力波动而稍稍摇曳的刹那—— 那烙印之上的荆棘纹路,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扰,睁开了冰冷的竖瞳。 凌雪辞眸光骤然锐利如刀,死死锁定那处! 不是错觉! 那缠绕着火焰的荆棘纹路,真的在极其缓慢地、扭曲地蠕动!仿佛活物!而那暗紫色的翅翼也随之泛起一层更加幽深的光泽,那灼热的波动陡然增强了一瞬! 几乎是同时,昏迷中的谢微尘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压抑的呻吟,身体猛地绷紧,又无力地软倒,仿佛正承受着某种无形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酷刑。他后背的肌肤之下,那烙印周围的血管微微凸起,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色。 凌雪辞毫不犹豫,并指如剑,更加精纯冰冷的灵力瞬间透入,试图镇压那突然躁动的烙印! 然而,那烙印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对那外来的、至寒的灵力产生了极强的排斥!一股灼热而暴戾的气息反冲而出,竟与他的冰系灵力狠狠撞在一起! 嗤! 细微的、能量交锋的声响在寂静的溶洞中格外清晰。 凌雪辞的手指被那股反冲之力微微弹开,指尖传来一丝灼痛感。他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诧。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自主反抗他的灵力?而且那股反冲的力量,虽然微弱,却层次极高,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古老而邪异的威严! 谢微尘的身体因为这短暂的内部交锋而再次剧烈颤抖起来,嘴角又溢出一缕暗色的血丝。 凌雪辞立刻收敛了所有试探的灵力,面色凝重如水。他意识到,强行探查这烙印,只会给谢微尘带来更大的痛苦和伤害,甚至可能引发更不可测的后果。 眼下,必须先稳住他的伤势。 他再次将温和的本源灵力缓缓渡入,不再触及那诡异的烙印,只是护住其心脉和主要经脉,引导着“九转还魂丹”的药力继续化开。 那烙印在失去了外来刺激后,躁动渐渐平息下去,恢复了那副死寂残缺的模样,只是那暗紫的色泽似乎比之前更深了一点点。 溶洞内重新只剩下水流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 凌雪辞的目光却再也无法从那烙印上移开。 这个发现,彻底推翻了他之前的许多推测。谢微尘的身份,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他不仅仅是一个背负着宗门血案秘密的幸存者,他的身上,还烙印着更加久远、更加神秘的印记。 必须弄清楚这烙印的来历。 他小心地将谢微尘的衣襟拉好,盖住了那个不祥的图案,然后将其轻轻放平在石台上。 自己则退到一旁,盘膝坐下,却并未调息,而是自袖中取出一枚薄如蝉翼、触手冰凉的玉简。这是凌家特制的传讯玉简,即使相隔万里,也能通过特殊方式与家族秘库中的某些古老典籍产生微弱共鸣,进行有限的信息查询。 他指尖凝聚灵力,开始在玉简上缓缓刻画起来——并非文字,而是将那烙印的图案,尽可能精确地摹刻下来。每一个细节,那破碎的翅翼,那缠绕的荆棘,那凝固的火焰,以及其所散发出的那种独特而古老的波动韵味。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需要将视觉、触感乃至灵觉捕捉到的所有信息,高度凝练地转化为神识印记。 时间一点点流逝。 洞顶的光线彻底消失,溶洞内彻底被黑暗笼罩,只有他指尖灵力和玉简散发的微弱光芒,映照着他无比专注而冷峻的侧脸。 终于,最后一笔刻画完成。 玉简之上,一个微缩的、却栩栩如生、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波动的暗紫色烙印图案,散发着幽光。 凌雪辞指尖一点,一道极其细微的神识携带着这个图案印记,注入玉简核心。 玉简轻轻震动起来,表面流光闪烁,似乎在与遥远北地的某个存在建立联系。 等待。 漫长的等待。 溶洞内只有地下水的滴答声和谢微尘微弱却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半个时辰。 凌雪辞手中的玉简猛地一亮,随即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表面甚至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显然这种跨域查询对玉简本身的负荷极大。 一段极其残缺、模糊、断断续续的信息碎片,艰难地反馈回他的识海。 信息支离破碎,难以组成完整的句子,只有几个关键的词条和意象不断闪现、碰撞: “……崇……拜……” “……永……烬……” “……不……死……蝶……” “……荆棘……火……刑……” “……叛……逆……之……翼……” “……南……荒……圣……教……残……余……” “……禁忌…………封印…………” 每一个词条都透着诡异、不祥与古老的气息。 “崇拜”?“永烬”?“不死蝶”?“荆棘火刑”? “叛逆之翼”? “南荒圣教残余”?! 凌雪辞猛地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南荒圣教! 这个词,他只在凌家最古老、被封存最深、严禁弟子翻阅的几卷禁忌残篇的角落里,见过只言片语的记载!传说那是一个早在现今修真界格局形成之前,就已活跃于南荒大地、崇拜着某种非神非魔的古老存在、教义诡谲血腥的庞大势力。其鼎盛时期,甚至能与当时的上古仙门分庭抗礼! 但据说,这个圣教早已在极其久远的上古时代,就因为某种未知的、惊天动地的变故,彻底湮灭于历史长河,其传承、其信仰,早已断绝,只留下一些语焉不详的恐怖传说。 谢微尘背后的烙印,竟然与这个早已消亡的恐怖古教有关?! 他是圣教残余?可那烙印为何是残缺的? “荆棘火刑”、“叛逆之翼”又是什么意思?是一种惩罚?还是某种……被扭曲的荣耀? 凌雪辞发现,自己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坠入了更深的、更加黑暗的迷雾之中。 青霄上仙的首徒,身上竟然烙印着上古南荒邪教的印记?这简直骇人听闻! 师尊知道吗?宗门知道吗?当年的惨案,与这个印记有关吗?与那场导致圣教覆灭的上古变故,又是否有某种隐秘的联系? 越来越多的线头涌出,杂乱无章,却都诡异地指向了怀中这个昏迷不醒、秘密缠身的人。 凌雪辞缓缓收起布满裂痕的玉简,目光再次落回谢微尘身上。 这一次,那目光无比复杂,冰冷审视之下,是难以掩饰的震惊、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悸动。 他究竟……是谁? 溶洞外,南荒的夜,深沉如墨,万籁俱寂,却又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和低语,隐藏在那浓得化不开的瘴雾与原始丛林的阴影里,无声地注视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而溶洞内,唯一的火光,似乎只剩下凌雪辞眼中那不断明灭、剧烈翻涌的思绪寒芒。 他凝视着谢微尘良久,终是伸出手,极其缓慢地,用指尖拂开对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乱发,露出光洁却紧蹙的额头。 动作间,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探究般的谨慎。 “云羲……”他低声自语,这个名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从他口中吐出,带着冰冷的重量,落在寂静的黑暗里,“……你到底是什么?” 第14章 永烬遗痕溯蛮荒 “……云羲……你到底是什么?” 冰冷的低语在溶洞的黑暗中消散,如同水滴落入深潭,只留下无尽的回响与更深的迷惘。 凌雪辞的手指还停留在谢微尘的额前,指尖传来对方皮肤微凉的触感和细微的、因痛苦而不自觉的轻颤。那枚“九转还魂丹”的药力仍在缓慢发挥着作用,吊住了这具残破身躯的最后生机,却也无力立刻抚平所有创伤与秘密。 就在他心神仍沉浸在那“南荒圣教”带来的巨大冲击之时—— 呜——呜——呜—— 一阵低沉、苍凉、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识海深处响起! 不,并非真正的声音。而是一段极其强烈、混乱、裹挟着庞杂画面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通过他尚未完全从谢微尘后背烙印处收回的灵觉联系,悍然冲入他的神魂! 是那烙印! 它再次被触动了!并非主动反抗,而是像一颗被无意间敲开的、尘封了万载的化石,其内部封存的记忆碎片,因他方才的探查和那句低语,轰然爆发! 凌雪辞闷哼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神魂剧震,意识瞬间被拖入了一个光怪陆离、充满蛮荒与血腥气息的古老世界! 景象扭曲变换,如同破碎的琉璃。 首先涌入的,是震耳欲聋的、狂热的欢呼与吟诵! 视野所及,是一片巨大得无法想象的、依山而凿的原始祭坛!无数身着色彩斑斓、以羽毛兽骨为饰的南荒先民,正围绕着巨大的篝火疯狂舞蹈、叩拜,他们的脸上涂满油彩,眼神炽热到近乎癫狂! 祭坛中央,并非神像,而是一尊巨大的、由某种黑色金属熔铸而成的抽象图腾——那形态,正是一只展翅欲飞、却被荆棘与火焰缠绕禁锢的飞蛾!与谢微尘背后的烙印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完整、更加巨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原始威压! 一个苍老枯槁、身着繁复祭司袍的身影,正高举着一柄黑曜石匕首,口中吟唱着无法理解的古老祷词。匕首之下,是一名被捆绑在图腾前的少女,她眼神空洞,脸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献身般的虔诚。 “永烬……永生……蝶母……佑我……” 破碎的祷词夹杂在狂热的欢呼中,断断续续地冲击着凌雪辞的识海。 画面猛地一转! 天空被不祥的暗红色笼罩!巨大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陨石撕裂苍穹,狠狠砸落!祭坛崩毁,图腾断裂,狂热的欢呼变成了惊恐的尖叫和绝望的哀嚎!大地开裂,吞噬着无数生命! 火焰!到处都是火焰! 但不是温暖的、橙红色的火焰,而是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漆黑之火!它们如同活物般蔓延,所过之处,万物凋零,连灵魂都被冻结、焚毁! “背叛!是背叛!” 一个凄厉无比的声音在嘶吼,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绝望,“……窃取火种……渎神者……永受荆棘焚身之苦!!” 紧接着,是无数混乱的画面:幸存的信徒在废墟间挣扎,争夺着断裂的图腾碎片;新的、更加严酷和诡异的仪式在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举行;内部的分裂、厮杀、以及对外界的极度仇恨与恐惧……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一个幽暗的山洞。几名伤痕累累、眼神却依旧狂热的最后信徒,正围绕着一个昏迷的、看起来年纪极幼的孩子。他们手中拿着烧红的、带着荆棘与火焰纹路的烙铁,正无比庄重而残忍地,将那完整的飞蛾荆棘图腾,烙在孩子的后背心! “以吾之血……烙此圣痕……纵教廷倾覆……信仰不灭……尔即为……永烬之种……” 苍老而疯狂的低语,如同诅咒,深深印入骨髓,印入灵魂! 轰!!! 山洞骤然坍塌!画面彻底陷入黑暗!只有那烙铁灼烧皮肉的滋滋声和那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回荡…… 噗——! 凌雪辞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剧烈一晃,强行从那恐怖古老的记忆洪流中挣脱出来! 脸色苍白如金纸,额角青筋暴起,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骇然! 那不是谢微尘的记忆! 至少,不全是! 那是烙印本身承载的、属于那个早已湮灭的“南荒圣教”最后的、也是最核心的残酷记忆片断! 圣祭、陨落、黑火、背叛、绝望的诅咒……还有那被称为“永烬之种”的传承方式! 谢微尘……他竟然是那个古老邪教选中的“永烬之种”?在被烙下这印记时,他恐怕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这意味着,他的出身,极有可能就与这南荒古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他就是那些狂热信徒的后裔! 而那“永烬”,并非祝福,更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和沉重的枷锁!背负着教派覆灭的仇恨与不甘,背负着那所谓的“渎神”罪责,要永远承受“荆棘焚身之苦”! 凌雪辞猛地看向昏迷中的谢微尘,目光再次落在他后背的方向,尽管隔着衣物,那诡谲的烙印形状依旧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所以……那烙印的躁动,那灼热的波动,那对净化的排斥……并非针对他凌雪辞,而是这烙印本身携带的、那属于“永烬”的、充满了痛苦与毁灭的力量在作祟?它甚至可能……一直在折磨着宿主? 而谢微尘……云羲……他后来是如何离开南荒,成为青霄上仙的首徒?青霄上仙知道他的这个身份吗?当年的惨案,与这个身份,与这烙印,又是否有关系? 线索非但没有清晰,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甚至……更加黑暗了。 凌雪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识海的抽痛。他再次将手按在谢微尘背心,这一次,不再是探查,而是尽可能温和地渡入灵力,安抚对方那因烙印记忆冲击而再次紊乱的气息。 他的动作,下意识地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不再是纯粹的审视与怀疑,那冰封般的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冰原裂隙下涌动的暗流般的……凝重,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 原来,那看似散漫风流的皮囊之下,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之后,背负着的,竟是如此沉重、如此黑暗、如此遥远的宿命与诅咒。 从蛮荒古教的“永烬之种”,到仙门首徒,再到弑师叛门的罪人…… 这个人的人生,简直就像一场被无数双手强行扭曲、充满了痛苦与背叛的噩梦。 溶洞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有地下水流淌不息,仿佛亘古如此,冷漠地旁观着世间一切悲欢离合,秘密倾轧。 凌雪辞维持着渡入灵力的姿势,久久未动。 他需要时间消化这惊世的发现,更需要重新评估眼前这个人,以及他所牵扯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他的灵力安抚起了作用,也许是丹药效果持续发挥,谢微尘的呼吸变得更加平稳悠长,紧蹙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似乎暂时脱离了噩梦的纠缠,陷入了更深沉的、修复性的睡眠之中。 凌雪辞缓缓收回手。 他站起身,走到溶洞入口处,望向外面依旧被浓重瘴雾笼罩的、无尽的黑暗。 南荒…… 这片土地,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得多。不仅仅是因为毒虫瘴疠,更因为这里埋藏着足以颠覆认知的古老秘辛。 而他们此行所要寻找的下一块碎片,又会指向何方?是否会与这“永烬圣教”的遗迹产生关联? 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他们对谢微尘的追杀,是否也与他这重隐秘的身份有关? 风声鹤唳,迷雾重重。 凌雪辞负手而立,素锦长袍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冷光。他如同一尊沉默的冰雕,与这蛮荒湿热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仿佛成为了这片黑暗中最冷静、最稳固的支点。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之前的震惊与骇然已被压下,重新化为那种深不见底的冰冷与算计。 无论谢微尘是谁,无论他背负着什么,眼下,他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必须保住他的命。 也必须……看紧他。 凌雪辞缓缓握紧了袖中的手,指尖冰凉。 他回头看了一眼石台上沉睡的人。 黑暗中,谢微尘的侧脸显得异常安静柔和,褪去了平日里的伪装与棱角,竟有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凌雪辞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在他依旧平坦的后背上。 那里,隐藏着一个时代的黑暗遗产,一个恶毒的诅咒,或许,也是一把开启真相的……钥匙。 天,快亮了。 黎明的微光,能否穿透这无尽的瘴雾,照亮前路? 凌雪辞不知道。 他只知道,脚下的路,已然通向更加幽深莫测的领域。而他,别无选择。 第15章 苗寨巫祝语藏谶 溶洞外的天色,并未如常亮起。浓稠的瘴雾如同永夜之幕,死死笼罩着南荒大地,只有极其微弱的光线艰难地渗透下来,将周围的一切染成一种昏沉压抑的灰紫色。 凌雪辞在洞口静立了整整一夜。 身后石台上,谢微尘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只是眉宇间依旧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痛楚痕迹,仿佛即便在沉睡中,也无法完全摆脱那沉重宿命的纠缠。 凌雪辞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里已不见昨夜剧烈的波澜,重新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寒潭。他转身走回石台边,再次探查了一下谢微尘的脉象。 情况稳定了许多。九转还魂丹的药力正在缓慢而持续地发挥作用,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和枯竭的神魂。那“焚心木蛾”的余毒和古灯的紊乱也被暂时压制下去。只是那个诡异的烙印,如同蛰伏的凶兽,死寂地盘踞在他心脉附近,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微弱波动。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一个更安全、更利于他恢复的地方。而且,关于那烙印和“永烬圣教”的线索,也需要寻找更多的信息。一直困守在这溶洞,无异于坐以待毙。 凌雪辞略作思忖,从袖中取出一件薄如蝉翼、散发着淡淡莹光的白色斗篷。这是用北地万年冰蚕丝混合多种辟邪灵材炼制而成,有极佳的防护和隐匿效果。他小心地将斗篷裹在昏迷的谢微尘身上,将其从头到脚遮得严实,然后再次将他抱起。 斗篷的莹光微微闪烁,将谢微尘的气息彻底隔绝,也使其重量变得更为轻便。 凌雪辞抱着他,走出溶洞,重新踏入那色彩斑斓、杀机四伏的瘴雾世界。 根据之前那份残缺古图的指引,以及昨夜从那烙印记忆中获取的零碎信息(关于祭坛大致方位和周围地貌),凌雪辞大致辨别了一个方向,谨慎前行。 他不再完全依赖辟瘴晶石,而是将自身冰寒灵力外放,在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不断旋转的寒气领域,所过之处,毒虫纷纷僵毙,靠近的瘴气也被稍稍排开、净化,比那晶石效果更佳,但也更为消耗灵力。 一路无话,只有脚步踩在潮湿腐烂落叶上的细微声响,以及偶尔从浓雾深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未知生物的嘶鸣。 大约行进了半日,周围的植被开始出现变化。巨大的、狰狞的怪木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较为“正常”的高大乔木,林间甚至开始出现人工开辟的小径痕迹,虽然依旧荒芜,却显示出人烟活动的迹象。 瘴气也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 凌雪辞心中微动,加快了脚步。 又行了一段路,前方隐约传来了流水声,以及……隐约的人声? 他身形一顿,立刻收敛气息,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潜行。 穿过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丛,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而过,溪水对岸,地势渐高,出现了一片依山而建的吊脚楼群。楼宇以竹木为主,结构精巧,与山势融为一体,屋檐下挂着许多风干的草药、兽骨和色彩鲜艳的编织物。 是一个苗寨。 寨子规模不大,看起来颇为古老宁静。有袅袅炊烟升起,隐约可见寨民活动的身影,与外界那死寂危险的瘴林仿佛是两个世界。 然而,凌雪辞敏锐地察觉到,这寨子周围笼罩着一层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古老的守护力量。那力量并非中原修士的阵法,更像是与这片土地本身融为一体,带着一种蛮荒的、自然的韵味,巧妙地排斥着外界的污秽瘴气,守护着这一方净土。 看来,找对地方了。这种古老的寨子,往往保存着外界早已失传的传承和知识。 凌雪辞略一沉吟,并未立刻现身。他先将昏迷的谢微尘小心地安置在一处隐蔽的树丛后,用冰蚕斗篷将其气息彻底掩盖,并在周围布下了一个简单的预警禁制。 然后,他才整理了一下衣袍,收敛起周身迫人的寒气,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不那么具有攻击性,这才缓步向寨子走去。 刚接近寨子边缘,一道锐利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嗤! 一枚淬着幽蓝光泽、造型奇特的吹箭,精准地钉在他脚前的土地上,尾羽微微颤动。 同时,两侧茂密的树冠一阵晃动,数名身着靛蓝色染布短褂、脸上涂抹着彩色油彩、手持弯刀或吹筒的苗人青年显出身形,目光警惕而充满敌意地锁定了他。他们动作矫健,眼神锐利,显然都是身手不凡的战士。 “外来人!止步!”为首一名身材尤为高大的青年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喝道,“黑雾林未开,汝从何而来?欲意何为?” 他们的目光在凌雪辞那明显不属于南荒的、精致清冷的衣着和气度上扫过,警惕之色更浓。 凌雪辞停下脚步,面色平静无波,微微颔首,算是见礼,声音清冷如玉磬:“在下北地修士,误入贵宝地,并无恶意。只因同伴身中奇毒,伤势沉重,欲求一处暂歇之地,并寻访解毒疗伤之法。” 他话语简洁,直接道明来意,态度不卑不亢。 那苗人青年闻言,眉头紧皱,上下打量着他,显然不信:“误入?黑雾林毒瘴弥漫,凶险万分,岂是轻易能‘误入’的?尔等修士,惯会巧言令色!速速离去,否则休怪吾等不客气!” 他身后的几名苗人战士也纷纷举起武器,气氛瞬间绷紧。 凌雪辞眸光微冷。他并不想与这些寨民冲突,但若对方执意阻拦,他也不介意动用一些手段。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自寨子深处缓缓传来: “阿木哥,不得无礼……请客人进来吧。” 那声音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那几名苗人青年立刻收敛了敌意,恭敬地垂首让开道路,只是看向凌雪辞的目光依旧带着审视。 凌雪辞抬眼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繁复黑色绣纹苗服、头戴巨大银冠、手持一根虬结乌木杖的老妪,在一名少女的搀扶下,缓缓从一座最大的吊脚楼中走出。 那老妪年纪极大,满脸皱纹如同刀刻斧凿,眼皮耷拉着,几乎遮住了眼睛,但偶尔开阖间,那浑浊的眼底却闪过令人心悸的锐利光芒。她周身散发着一种与这片土地同呼吸共命运的古老气息,显然地位尊崇。 是一名巫祝。 凌雪辞心中了然。他再次微微颔首:“多谢。” 在老妪的示意下,他跟随其走进了寨子。 寨民们纷纷从吊脚楼中探出头来,好奇而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气质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孩子们躲在大人身后,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进入那座最大的吊脚楼,内部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和一种奇异的檀香。中央的火塘燃烧着,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墙壁上悬挂的各种兽首、图腾面具和干枯的草药束,显得神秘而肃穆。 老巫祝在火塘边的兽皮垫上坐下,示意凌雪辞也坐。 “远方的客人,”老巫祝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摩擦的砂纸,“你的身上,带着北境的冰雪,也带着……亡魂的低语,和……古老契约的气息。” 她的官话比外面的青年流利许多,却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 凌雪辞心中微凛。这老巫祝果然不简单,灵觉敏锐得可怕。 “老人家慧眼。”凌雪辞不动声色,“在下确从北地而来。亡魂低语,或因途经古战场。至于古老契约……恕在下愚钝,不知何指。” 老巫祝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干涩:“年轻人,不必试探。老身活了太久,见过的、听过的,比你想象的要多。你寻求解毒疗伤之法?恐怕……你要救的人,中的并非寻常草木之毒吧?” 她浑浊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墙壁,看向寨外谢微尘隐藏的方向。 “那是一种……更古老的、源自血脉和灵魂的‘灼烧’与‘束缚’……呵呵……‘永烬’之痛,岂是凡药能解?” 永烬!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凌雪辞耳边! 他猛地抬眼,冰蓝色的眸子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老巫祝!周身寒气不受控制地微微散发,使得火塘的火焰都摇曳了一下! 她竟然知道!她竟然直接点破了! 楼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如弦! 那搀扶老巫祝的少女吓得后退一步,惊恐地看着凌雪辞。 老巫祝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耷拉着眼皮,用乌木杖轻轻拨弄了一下火塘里的柴火,溅起几点火星。 “不必紧张,北境的修士。”她慢悠悠地道,“老身若对你们有恶意,你们根本走不到这寨子前。那黑雾林中的怨瘴和守卫,可不是摆设。” 她顿了顿,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第一次完全睁开,清晰地看向凌雪辞,眼底竟带着一丝复杂难言的意味,像是悲悯,又像是忌惮。 “你们追寻的东西,很危险。比你们想象的要危险得多。它牵扯的,不仅仅是过去的亡魂,还有……未来的灾劫。” “你要救的那个人……他是钥匙,也是祭品。他的命运,从被烙下那个印记开始,就已注定充满痛苦与毁灭。” 凌雪辞心脏狂跳,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极致的冷静:“请老人家明示。” 老巫祝沉默了片刻,火光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跳跃。 “古老的圣教早已覆灭,但其残存的怨念和野心并未消散。”她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仿佛怕惊动什么,“他们在寻找……寻找散落的‘圣骸’,寻找能承载‘永烬’之力的容器,妄图重现昔日……或者说,完成昔日未曾完成的……疯狂之举。” “你的同伴,就是他们最渴望的容器,也是最想毁灭的……叛徒之种。” “你们要找的那‘东西’,附近确实有一块……但它被守护着,被更可怕的东西守护着。那不是你们能对付的。” 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一个方向:“沿着溪流向上,进入‘泣血谷’。谷口有三尊断裂的古老石雕,那是界限。越过石雕,生死由命。” “至于能否找到,能否带走,能否……活下来……”老巫祝重新耷拉下眼皮,声音渐低,“就看你们的造化了……也看……‘祂’是否允许……” 话音落下,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对着火塘,如同一尊枯寂的雕像。 凌雪辞得到了指引,却也得到了更沉重的警告。 他站起身,深深看了一眼那老巫祝:“多谢。” 没有再多问,他转身大步离开了吊脚楼。 寨民们依旧远远地看着他,目光复杂。 凌雪辞毫不停留,径直走出寨子,回到那片树丛后。 谢微尘依旧安静地昏睡着,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 凌雪辞揭开冰蚕斗篷,看着他苍白的脸,脑海中回响着老巫祝的话——“钥匙,也是祭品”,“叛徒之种”,“永烬之痛”…… 前路更加清晰,却也更加凶险。 他弯下腰,再次将谢微尘抱起。 这一次,他的动作似乎……放缓了一丝。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溪流上游,那所谓的“泣血谷”方向,迈出了脚步。 背影决绝,如同孤剑,欲要劈开前方无尽的迷雾与血厄。 第16章 血谷石雕界生死 溪水潺潺,在林间蜿蜒,水声却无法驱散周遭愈发沉重的死寂。 凌雪辞抱着谢微尘,沿着溪流逆流而上。越往深处走,两岸的植被越发显得怪异。树木的形态变得扭曲狰狞,树皮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仿佛浸过血的暗红色泽。空气中弥漫的瘴气虽不及黑雾林核心地带浓稠,却带上了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仿佛整片土地,都被某种古老的血色浸染过。 怀中的谢微尘依旧昏沉,但或许是接近了目标所在,又或许是那“永烬”烙印与此地产生了某种感应,他即使在无意识中,身体也会偶尔轻微地痉挛一下,眉头蹙紧,发出极其模糊不清的呓语,像是在抵抗着什么,又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凌雪辞低头看了一眼他被斗篷遮盖的脸庞,冰蓝色的眸子里情绪莫测。老巫祝的话语如同诅咒,萦绕不去——“钥匙,也是祭品”,“叛徒之种”。 他收紧手臂,步伐更加沉稳,周身的寒气领域悄然扩张,将一切试图靠近的污秽与窥探都无声地冻结、排开。 约莫又行了一个时辰,前方的景象豁然一变。 溪流在此地汇入一片不大的、水色暗沉的深潭。潭水对面,不再是缓坡,而是两片如同被巨斧劈开般的陡峭山崖,形成一道狭窄阴森的峡谷入口。 那峡谷之中,光线晦暗,弥漫着比外界更浓的血色雾气,令人望而生畏。而就在峡谷入口处的潭边,赫然矗立着三尊巨大的、已然断裂残损的古老石雕! 石雕的材质是一种本地特产的暗红色砂岩,历经无数岁月风雨侵蚀,表面布满了坑洼和裂纹,但依旧能依稀辨认出它们曾经的形态—— 左边一尊,似乎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巨鸟,但头颅已然断裂不见,只余下扭曲的脖颈和锋利的爪牙,翅翼上雕刻着繁复的、类似火焰的纹路。 右边一尊,则更像是一头人立而起的猛兽,獠牙外露,面目狰狞,腹部却被凿开一个大洞,显得破败不堪。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那尊最高大的石雕。 它保存得相对稍好,能看出是一个模糊的人形,但姿态极其诡异——它并非昂首挺立,而是以一种近乎跪伏忏悔的姿势蜷缩着,双手被某种类似荆棘的石刻锁链反绑在身后,它的后背心处,赫然雕刻着一个虽然残缺、却与谢微尘背后烙印极其相似的——缠绕荆棘与火焰的飞蛾图案! 只是这石雕上的图案,更加巨大,更加突出,也更充满了一种受难般的痛苦与不祥! 三尊石雕,沉默地矗立在血色峡谷的入口,如同被时光遗忘的古老守卫,又像是某种残酷界限的标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荒蛮、悲怆与警告之意。 凌雪辞的脚步,在潭边停下。 这就是老巫祝所说的“界限”。 越过它们,便是“泣血谷”。生死由命。 他凝目望向峡谷深处。那里的血色雾气更加浓郁,几乎化不开,视线难以穿透。一股极其强大、混合着怨念、血腥以及某种古老威严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从谷内缓缓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气息之强,远超之前的瘴疠魂母,甚至让他都感到了一丝隐隐的威胁。 老巫祝没有骗他。这里面守护碎片的东西,极其可怕。 凌雪辞低头,看向怀中的谢微尘。此刻,谢微尘的反应更加明显了。他身体颤抖的幅度加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极力抗拒着什么,又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冰蚕斗篷甚至都无法完全隔绝他体内那“永烬”烙印与谷内气息产生的共鸣躁动。 不能带他进去。 以他现在的状态,一旦进入谷中,恐怕立刻就会被那守护者察觉,甚至可能直接被那共鸣的力量撕碎神魂。 必须将他安置在外面。 凌雪辞目光扫过四周,很快锁定了一处地方——在左侧山崖底部,距离三尊石雕约百丈远的地方,有一处天然形成的向内凹陷的石龛,前方还有几块巨大的乱石遮挡,相对隐蔽。 他抱着谢微尘快步走去。 检查一番,确认石龛内并无毒虫凶兽盘踞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谢微尘放入其中,让他靠坐在最内侧的石壁上。 然后,他做了一件自己都未曾细想为何要做的事—— 他解下了自己一直佩戴在腰间的那枚触手温润、光华内敛的环形玉佩。这并非寻常饰物,而是凌家宗主身份象征之一的“凝神璧”,有宁心静气、温养神魂、抵御外邪之奇效,更是调动凌家部分资源的信物,珍贵无比。 他指尖灵光一闪,抹去了玉佩上属于自己的神识印记,然后轻轻将其挂在了谢微尘的脖颈上,塞入衣襟内,贴肉佩戴。 凝神璧温润平和的力量缓缓散发开来,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抚平了谢微尘因谷内气息而引起的躁动不安,让他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呼吸也变得更为平稳深沉。 做完这一切,凌雪辞站起身,看着在玉佩微光映照下、脸色似乎都红润了一丝的谢微尘,沉默了片刻。 “在此等候。”他低声说了一句,不知是说给昏迷的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随即,他毅然转身,重新走到那三尊断裂的石雕之前。 不再有丝毫犹豫,他一步踏出,越过了那条无形的界限! 就在他越过石雕的瞬间——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重如山的威压混合着滔天的血腥怨气,如同实质的海啸,猛地从峡谷深处扑面而来! 同时,那三尊原本死寂的石雕,它们残破的躯体上,那些古老的刻痕竟同时亮起微弱的、血红色的光芒! 呜——! 一声苍凉、愤怒、仿佛积攒了万古怨气的号角声,并非响起在耳边,而是直接轰鸣在神魂深处! 凌雪辞周身冰蓝光华大盛,寒气领域全力运转,硬生生抗住了这第一波冲击,身形稳如磐石,只是脸色更冷了几分。 他看也未看那三尊产生异动的石雕,目光如电,直视血色浓雾弥漫的峡谷深处,冰晶长剑已然在手,剑尖吞吐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极致寒芒。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他身形一动,化作一道凌厉的蓝色流光,毫不犹豫地射入了那一片令人心悸的血色迷雾之中! 谷内的景象比外界更加骇人。 土地是暗红色的,仿佛被鲜血浸泡了无数年。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浓重到几乎令人窒息,还夹杂着一种奇异矿石散发出的、干扰灵识的能量波动。四周散落着大量巨大的、不知属于何种生物的惨白骸骨,有些骸骨之上,还插着早已锈蚀不堪的兵器。 视线严重受阻,灵识也被极大压制,只能探查周身数丈范围。 凌雪辞将速度放缓,谨慎前行,全神戒备。 没走多远,前方浓雾翻滚,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数具由地上散落骸骨拼接而成的、形态扭曲的骷髅战士,眼眶中燃烧着血色的魂火,手持残破的骨刀骨剑,嘶哑无声地向他扑来! 这些骷髅战士实力并不算太强,但悍不畏死,且在这血雾环境中,似乎能不断吸收能量重组。 凌雪辞剑光闪动,寒气迸发,瞬间将这几具骷髅冻成冰渣,彻底粉碎。 但更多的骷髅正从血雾深处不断站起,仿佛无穷无尽。 他眉头微蹙,不欲在此浪费灵力。身形一闪,避开骷髅们的围攻,加快速度向谷内深入。 越往深处,压力越大。除了层出不穷的骷髅战士,开始出现更强大的怨灵和由血雾凝聚而成的诡异生物,攻击方式也更加防不胜防,直袭神魂。 凌雪辞剑诀精妙,身法如电,冰系灵力更是这些阴邪之物的克星,所过之处,纷纷冰消瓦解。但他的灵力消耗也在持续增加。 渐渐地,他感受到了那股召唤之力——来自峡谷最深处,与他怀中那小块黑色碎片同源,却更加强烈、更加古老的共鸣! 指引着他方向。 他循着那感应,一路破开阻挠,最终来到了峡谷的最深处。 这里的地势较为开阔,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般不断搏动收缩的暗红色血池!池中血浆翻滚,冒着粘稠的气泡,散发出极度污秽和邪恶的气息! 而在血池中央,赫然悬浮着一块足有磨盘大小、形状更加不规则、表面纹路也更为复杂清晰的黑色碎片! 碎片周围,缠绕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色能量,如同血管般搏动着,与整个血池、乃至整个山谷的气息连为一体! 然而,凌雪辞的目光却瞬间被血池畔的景象所吸引——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一具庞大的、几乎与小山丘相当的巨兽骸骨,正匍匐在血池边缘!那骸骨通体呈现一种诡异的暗金色,骨骼形态非狮非虎,头生独角,即便早已失去血肉,依旧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凶威! 而在那巨兽骸骨的头颅顶端,竟然盘膝坐着一个人! 一个身披残破不堪、依稀能看出原本是某种制式铠甲的身影!他低垂着头,长发灰白干枯,遮住了面容,一动不动,仿佛早已坐化多年。他的身体与身下的巨兽骸骨一样,呈现出一种暗金色的光泽,仿佛变成了某种不朽的金石雕塑。 但凌雪辞却从那具“雕塑”体内,感受到了如同深渊般浩瀚恐怖的死寂能量!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强行锁住的残魂执念! 他就是守护者! 真正的、最后的守护者! 似乎感应到凌雪辞的到来和那碎片的共鸣,那具盘坐的“雕塑”,猛地抬起了头! 灰白的长发向两侧滑落,露出一张干瘪枯槁、却依旧保留着坚硬轮廓的面容。他的双眼之处,没有眼球,只有两簇疯狂燃烧的、如同熔融黄金般的火焰! 一股比之前庞大十倍、狂暴十倍的恐怖威压,混合着沙场喋血的惨烈杀意和万古不化的怨愤,如同火山爆发般,从那具“雕塑”体内轰然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山谷! “擅闯……圣骸之地……死!!” 沙哑、破碎、如同金石摩擦般的怒吼,直接炸响在凌雪辞的识海! 那守护者甚至未曾起身,只是抬起一只已然化为暗金色骨爪的手,隔空对着凌雪辞狠狠一抓! 轰! 一只由无尽血池能量和恐怖杀意凝聚而成的、遮天蔽日的暗金色巨爪,撕裂血雾,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当头抓下! 凌雪辞瞳孔骤缩! 这力量,已然接近甚至超越了元婴后期的范畴! 他不敢有丝毫保留,体内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冰晶长剑之中,剑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蓝光,一声清越剑鸣响彻山谷! “玄冰·极狱!” 他以身合剑,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极致寒流,逆天而上,悍然迎向那遮天巨爪! 冰与血,极寒与杀意,在这一刻,轰然对撞! 第17章 金甲执念守残骸 冰蓝星河与熔金血海,于这泣血谷深处轰然对撞!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鸣,只有极致能量湮灭时发出的、令人神魂颤栗的嘶嘶声。极寒剑气与那杀意血爪接触的瞬间,前者试图冻结万物,后者则疯狂侵蚀吞噬,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样恐怖的力量如同两条太古巨蟒,死死绞杀在一处! 凌雪辞身化剑光,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混合着狂暴的杀戮意志,沿着剑身狠狠撞入体内!气血一阵翻腾,经脉隐隐作痛! 那守护者随意一击,威力竟至于斯! 他眼中寒芒大盛,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将《凌霄冰心诀》运转到极致,周身毛孔都仿佛喷吐出冰寒的剑意!剑光再次暴涨,硬生生将那暗金巨爪从中撕裂、冻结、崩碎! 破碎的能量乱流如同飓风般向四周席卷,将浓稠的血雾都暂时排开,露出下方那不断搏动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血池。 凌雪辞身形于半空中显现,衣袂飘飞,脸色比平时更白一分,握剑的手稳定依旧,眼神却愈发凝重。 那端坐于巨兽颅骨之上的守护者,眼眶中的熔金火焰跳动了一下,似乎对一击未能碾死这只“蝼蚁”感到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深的暴怒。 “吼——!” 他发出一声非人的、仿佛金铁交击般的咆哮,庞大的暗金色身躯猛地站了起来! 这一站,竟比身下的巨兽骸骨还要高出半截!他身上那残破的铠甲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裸露出的暗金色皮肤下,仿佛有熔岩在流动,散发出恐怖的高温和威压。 他并非活人,也非寻常僵尸,更像是一具被无尽怨念、杀戮执念和某种奇异金石化力量充斥的古老战魂,与座下的巨兽骸骨以及这片血池之地彻底融为一体,成为了这片领域绝对的主宰! “亵渎……圣骸……皆须……死!!” 守护者再次发出破碎的怒吼,这一次,他双爪齐出,猛地插入身下的血池之中! 咕咚!咕咚!咕咚! 整个血池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涌!无数血浆汇聚成型,化作数十条比之前更加粗壮、表面覆盖着暗金色鳞片、獠牙利爪俱全的血色巨蟒,发出无声的嘶鸣,从四面八方朝着凌雪辞疯狂扑咬而来! 每一条血蟒蕴含的力量,都堪比元婴初期的修士全力一击!更可怕的是,它们在这血池领域中几乎不死不灭,即便被击碎,也能迅速吸收血池能量重组! 凌雪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围攻之中! 他身形如电,在漫天血蟒的扑杀缝隙中穿梭挪移,冰晶长剑化作一道道冻彻灵魂的寒光,每一次挥斩,都能将一条血蟒冻结、劈碎! 但血蟒的数量实在太多,重生速度太快!它们喷吐出的血煞之气带着强烈的污秽和腐蚀特性,不断侵蚀着他的护体寒域和剑光,使得他的灵力消耗急剧增加。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攻击本体! 凌雪辞眸光一厉,剑势陡然一变,不再追求彻底毁灭血蟒,而是以极快速度清空身前障碍,身形如同逆流而上的冰梭,强行向着血池中央的守护者突进! “蝼蚁……安敢!” 守护者怒吼,熔金般的眼眸火焰暴涨,他猛地一拍座下巨兽颅骨! 那庞大的巨兽骸骨,竟然猛地张开了颌骨,发出一声震撼山谷的无声咆哮!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空间的恐怖音波,混合着积攒了万古的兽魂怨力,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向凌雪辞! 与此同时,守护者自身也动了!他庞大的身躯看似笨重,动作却快得惊人,一步踏出血池,暗金色的巨爪撕裂空气,带着粉碎一切的力量,封死了凌雪辞所有闪避的空间! 上下夹击,绝杀之局! 凌雪辞腹背受敌,压力陡增!但他眼神依旧冰冷如初,不见丝毫慌乱。 就在那音波与巨爪即将临体的刹那—— 他左手猛然掐动一个极其繁复古老的诀印,周身寒气瞬间向内极度收敛,仿佛在体内压缩成了一颗极寒的核心! “绝对零域……开!” 随着他冰冷的低吟,一道无形却仿佛能冻结时空的环形冰蓝色领域,以他为中心,骤然扩张开来! 领域所过之处,那狂暴的音波速度骤然减缓,仿佛陷入了粘稠的冰浆,威力大减!那些扑近的血蟒动作也变得迟滞僵硬,体表迅速覆盖上厚厚的冰层! 就连守护者那迅疾无比的暗金巨爪,在探入这冰蓝领域的瞬间,速度也肉眼可见地慢了一线! 就是这一线之机! 凌雪辞身形如同没有重量般,于间不容发之际从巨爪的缝隙中滑过,冰晶长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剑意,尽数凝聚于剑尖一点! “破!” 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极致凝聚、细小却无比危险的深蓝寒芒,直刺守护者那燃烧着熔金火焰的眼眶! 攻其必救! 守护者似乎没料到对方竟能施展出如此诡异的、近乎领域冻结的能力,更没料到这看似冰冷的剑光之下,蕴含着如此决绝狠辣的杀机! 他发出一声惊怒的咆哮,另一只巨爪仓促回防,抓向那道深蓝寒芒! 嗤啦! 深蓝寒芒与暗金巨爪再次悍然碰撞! 这一次,却没有立刻爆炸开来! 那极致凝聚的寒芒竟如同最锋利的钻头,疯狂旋转着,硬生生撕裂了巨爪上包裹的暗金色能量和坚固皮肉,试图钻透进去! “嗷——!” 守护者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巨爪猛地握紧! 咔嚓! 深蓝寒芒终究未能完全穿透,被那恐怖的握力强行捏碎! 凌雪辞身形暴退,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握剑的虎口已然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滑落,瞬间被寒气冻结。 但守护者也不好受,他那回防的巨爪掌心,被钻出了一个深可见骨的窟窿,伤口处没有血液流出,只有丝丝缕缕的熔金火焰和暗红色能量在不断逸散、试图修复,却被一股极寒剑意顽固地阻挠着,修复速度极其缓慢。 他眼眶中的火焰疯狂跳动,死死盯着凌雪辞,那目光中的暴怒竟然稍稍减退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审视与一丝极其细微的……疑惑? “汝……非彼类……”他沙哑破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此力……冰冷……纯粹……无有……污秽……为何……觊觎……圣骸?” 凌雪辞稳住气息,擦去嘴角血迹,冰冷的目光与之对视:“此物牵连甚大,非汝所能守护。交出,或可免汝彻底湮灭。” 他试图沟通,尽管希望渺茫。 “狂妄!”守护者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圣骸……归于圣土……等待……重生……尔等……外道……唯……死!” 他显然无法沟通,守护圣骸是其存在的唯一意义。 但就在他怒吼的同时,凌雪辞敏锐地捕捉到,当他提到“重生”二字时,守护者那熔金般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与其暴怒外表截然不同的……茫然与……悲怆? 以及,他座下那巨兽骸骨,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对某个词产生了反应? 凌雪辞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猜测掠过脑海。 这守护者,或许并非完全被杀戮和怨念支配!他可能还保留着一丝残存的、属于生前的执念!而那执念,似乎与“重生”有关?甚至可能……与那巨兽有关? 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神识之力,如同冰锥般试图刺入对方混乱的意识深处:“重生?为何重生?为谁重生?汝守在此地万载,可见重生之望?亦或……只是徒劳地守着一段早已腐朽的过去,一场永无实现的空梦?” 这话语,如同毒刺,狠狠扎入了守护者那被怨念覆盖的核心! “住口!!!” 守护者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整个山谷的血雾都随之沸腾!他像是被彻底激怒了,庞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眶中的熔金火焰疯狂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 “吾……等待……王……归来……圣教……必将……重燃……!!!” 他嘶吼着,再次发动了更加疯狂的攻击!双爪挥舞间,引动整个血池的力量,化作滔天血浪,铺天盖地地砸向凌雪辞! 攻势虽更加狂暴,却隐隐透出了一丝……慌乱?仿佛在极力掩盖什么,或者说,在极力说服自己? 凌雪辞一边挥剑抵挡那毁天灭地的攻击,一边冷静地观察着。 王?归来?圣教重燃? 这些词句,与那老巫祝所言、与烙印记忆碎片中的信息,隐隐吻合。 这守护者,恐怕是那古老“南荒圣教”最忠诚也最悲剧的守卫,直至化为枯骨金石,依旧守着教派覆灭前最后的指令,等待着那虚无缥缈的“王”归来,等待着圣教重燃。 而他所守护的“圣骸”(黑色碎片),或许就是所谓“重燃”的关键? 那巨兽骸骨,又是何物?是他的坐骑?还是那所谓的“王”的坐骑? 凌雪辞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对策。强攻难以短时间内拿下,甚至可能两败俱伤。或许……可以从他残存的执念入手? 就在他分神思索的刹那—— 或许是感应到谷内激烈的能量碰撞和守护者的狂暴气息,谷外,石龛之中…… 那枚贴在谢微尘胸口的“凝神璧”,温润的光芒忽然剧烈闪烁起来! 而他怀中那盏一直沉寂的青铜古灯,灯身之上,那些斑驳的刻痕,再次不受控制地、微弱地亮起! 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带着某种亘古苍茫意味的气息,透过冰蚕斗篷,逸散了出来…… 几乎同时—— 血池中央,那块磨盘大小的黑色碎片,猛地一震!表面那些复杂古老的纹路骤然亮起,散发出远比之前更加强烈的幽光! 正疯狂攻击凌雪辞的守护者,动作猛地一滞! 他霍然转头,熔金般的眼眸死死盯向谷口的方向!那目光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 敬畏?! 第18章 幽灯共鸣唤残忆 守护者那熔金般的眼眸,穿透浓稠的血雾,死死钉在谷口的方向。那其中翻涌的,不再是纯粹的暴怒与杀意,而是某种更深沉的、几乎刻入其金石骨骸本能的震颤! 敬畏?渴望?困惑? 种种情绪在那非人的眼眶火焰中激烈冲撞,使得他庞大的身躯都凝滞了一瞬,连那滔天的血浪攻击都为之缓了一缓。 “那是……?”沙哑破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仿佛沙漠旅人渴极时望见的海市蜃楼,明知虚妄,却仍忍不住悸动。 凌雪辞何等敏锐,立刻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异常!他虽不知谷外具体发生了何事,但毫无疑问,与谢微尘有关!与那盏古灯有关! 这守护者,对古灯的气息产生了反应!而且是极其强烈的、非敌意的反应! 机会! 凌雪辞岂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战机!他强行压□□内翻腾的气血,冰晶长剑发出一声高亢清越的嗡鸣,所有残存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 并非攻向守护者本体,而是剑尖疾点虚空,划出一道道玄奥冰冷的轨迹! “玄冰·禁断!” 随着他一声冷喝,无数细密繁复的冰蓝色符文自剑尖喷涌而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蔓延、交织,瞬间在他与守护者之间,以及那沸腾的血池上空,布下了一层又一层的极寒封印! 这些封印并不以求伤敌为目的,而是极力地冻结、延缓、隔绝那血池能量的流动,阻断守护者与这片领域最紧密的联系! 嗤嗤嗤——! 血池能量与极寒封印剧烈冲突,发出刺耳的声响,大片血雾被冻结成猩红的冰晶簌簌落下! 守护者立刻被这突如起来的封印之术激怒,熔金火焰再次暴涨:“蝼蚁!安敢——!” 他挥爪便要撕碎这些碍事的冰封符文! 然而,就在他心神被凌雪辞的封印之术吸引的刹那—— 谷外,石龛之内。 谢微尘的身体,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枚紧贴胸口的“凝神璧”光华乱颤,几乎要压制不住那股自他丹田深处汹涌而出的古老力量! 青铜古灯疯狂震鸣!灯身那些斑驳的刻痕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灼灼燃烧,滚烫得几乎要烙穿他的衣衫皮肉!一股苍凉、浩瀚、仿佛沉睡了万古星空的磅礴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中奔涌而出,透过冰蚕斗篷,穿透凌雪辞布下的预警禁制,直冲云霄! 并非攻击,而是一种……苏醒!一种共鸣!一种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呼唤! “呃啊——!” 昏迷中的谢微尘发出一声痛苦却又带着某种奇异解脱感的嘶鸣,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总是含着散漫笑意或刻意伪装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空茫!眼底深处,有点点璀璨的、如同破碎星屑般的青辉疯狂流转、汇聚! 庞大的、杂乱无章的、被尘封了太久太久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古灯力量的彻底苏醒,狠狠冲入他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识海! 不再是南荒圣祭的血腥,也不再是宗门覆灭的惨烈。 眼前的景象,是一片无垠的、宁静的、闪烁着亿万星辰的深邃虚空。冰冷,寂寥,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壮美与秩序。 一道模糊却无比伟岸、温暖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立于虚空之中。那人周身笼罩着柔和的清辉,仿佛与这片星空融为一体。他的手中,似乎正托着什么东西,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规则……并非束缚……乃是守护……” 一个温和而充满智慧的声音,仿佛自宇宙诞生之初传来,直接响彻在他的灵魂深处,“……星火虽微……亦可……燎原……” 紧接着,画面切换! 那伟岸的身影将手中那点光芒,郑重地放入一盏刚刚成型的、古朴的青铜灯盏之中!灯焰点燃的刹那,柔和而坚定的青辉照亮了一小片黑暗的虚空! “持此灯……守此心……见你所见……护你所护……” 那声音带着无尽的期许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然后,是漫长的、孤独的旅程。他仿佛跟随着那盏灯,穿梭于无数星域,见证星辰生灭,文明兴衰。那灯焰时而明亮,时而微弱,却始终不灭,指引着方向,驱散着黑暗与混沌。 偶尔,会遇到同样在虚空中行走的、散发着友善或中立气息的强大存在,彼此颔致意,交换关于“规则”与“秩序”的感悟。 但更多的,是潜伏在黑暗深处的、贪婪的、充满毁灭**的视线! 它们觊觎着灯焰的光芒,试图吞噬,试图玷污! 战斗!无数次的战斗! 为了保护那一点星火,为了保护那些弱小的、初生的文明之光!灯焰所化的青光,时而化作斩破虚无的利剑,时而化作庇护众生的坚盾! 直到……某一天…… 一片从未抵达过的、死寂的星域。一块巨大的、破碎的、散发着不祥吸力的黑色残骸漂浮在虚空之中。 灯焰猛地剧烈跳动起来! 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吸引,又像是遇到了天敌般的预警! 就在他谨慎靠近探查之时—— 背叛!来自阴影处的、最信任的同伴的、冰冷致命的偷袭! 为了护住灯盏核心不被那黑色残骸污染,他硬生生承受了绝大部分攻击! 灯盏遭受重创,几乎熄灭,带着他如同流星般坠向下方一个陌生的、被蓝色海洋覆盖的世界…… 坠落……无尽的坠落……意识涣散……最后记得的,是那偷袭者冰冷怨毒的眼神,以及……下方那个世界中,一道冲天而起的、清冽而强大的剑光……似乎试图接引……又或是……阻拦? “啊——!!!” 谢微尘抱着头颅,发出了痛苦至极的嘶吼!这些记忆的冲击,远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庞大、都要清晰、都要……真实! 那是远比南荒圣教、比青霄宗门更加久远、更加浩瀚的过去! 他是谁?是“永烬之种”?是云羲?还是……那持灯行走于星空的守护者? 无数的身份,无数的记忆,无数的痛苦与背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 谷内。 就在谢微尘彻底苏醒、古灯气息完全爆发的这一刻—— 血池中央,那块磨盘大小的黑色碎片,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召唤,幽光大放,竟自行脱离了血池能量的束缚,嗡鸣着、颤抖着,欲要向着谷口方向飞去! “圣骸!!”守护者发出了惊恐而愤怒的咆哮,再也顾不得凌雪辞的封印,疯狂地扑向那块碎片,试图将其重新控制! 而凌雪辞,也在这古灯气息全面爆发和碎片异动的瞬间,心神剧震! 他感受到了!那股气息!那股苍茫、古老、带着守护意味的星辰之光般的气息! 虽然微弱,却层次极高,甚至……隐隐与他凌家功法最本源的那种冰寒秩序之力,有一丝遥远的、奇异的共鸣? 这绝非邪物!绝非南荒圣教那种血腥污秽的力量! 再结合守护者那异常的反应……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凌雪辞的脑海! 难道……这古灯……才是真正…… 就在他心神激荡的这一刻—— 那扑向碎片的守护者,因心神彻底被碎片和谷外气息吸引,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 凌雪辞眼神一凛,所有的疑惑与震惊瞬间被压下,战斗的本能占据了上风! 机不可失! 他身形如电,竟然后发先至,绕过守护者,冰晶长剑划出一道完美冰冷的弧线,并非刺向守护者,而是精准无比地斩向了那块正欲飞走的黑色碎片与血池能量之间最后几根坚韧的能量连接丝线! 嗤啦! 丝线应声而断! 几乎同时,他左手一探,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铭刻着无数封印符文的寒玉匣骤然打开,一股强大的吸力瞬间笼罩了那块失去束缚的碎片! “不——!!!”守护者发出了绝望的嘶吼,暗金色的巨爪疯狂抓来! 但终究慢了一步! 咻! 那块磨盘大小的黑色碎片,化作一道幽光,被成功收入了寒玉匣中!匣盖轰然闭合,强大的封印之力瞬间将其波动彻底隔绝! 谷内那滔天的血煞之气和狂暴的能量,仿佛失去了核心支撑,骤然减弱了大半!血池的搏动也变得缓慢下来! “噗——!”强行收取如此强大的碎片,又硬抗了守护者含怒一击的余波,凌雪辞喉头一甜,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身形踉跄后退,脸色苍白如纸。 但他死死抱着那不断震动的寒玉匣,眼神锐利如鹰。 失去了碎片,那守护者如同被抽掉了脊梁,庞大的身躯剧烈摇晃起来,眼眶中的熔金火焰明灭不定,充满了疯狂、不甘、以及……更深重的茫然。 “圣骸……王……归来……”他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攻击变得杂乱无章。 凌雪辞毫不恋战,借着对方混乱的时机,身形化作一道蓝光,急速向谷外遁去! 身后,是守护者那绝望而疯狂的咆哮,以及整个泣血谷因失去核心而开始逐渐崩塌紊乱的能量轰鸣! 快!必须立刻离开!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冲向谷口!冲向那个刚刚苏醒、却可能陷入更大危机的人! 而石龛之中,谢微尘正承受着记忆洪流的疯狂冲击,眼底青辉混乱流转,抱着头痛苦低吼,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未觉。 古灯在他怀中灼灼燃烧,光芒穿透斗篷,在这昏暗的血色山谷外,如同一盏指引归途的孤灯,明亮,却也……无比醒目,吸引着所有黑暗中的目光。 第19章 苗疆夜雨润无声 凌雪辞的身影如一道撕裂夜幕的蓝色流星,挟着刺骨寒意与淡淡的血腥气,猛地冲出那片翻涌不息的血色雾障。身后,守护者那混合着不甘与茫然的咆哮声渐次被谷中紊乱的能量乱流吞没,只余下令人心悸的余响在崖壁间碰撞回荡。 他的脚步未有半分迟滞,甚至来不及抹去唇边新溢出的血痕,目光如电,直射向那处隐蔽的石龛。 石龛之中,莹莹青辉未散,反而愈发温润,却不再如之前那般躁动不安。谢微尘蜷缩在斗篷里,身体不再剧烈颤抖,只是微微起伏着,似是又陷入了某种深沉的昏睡。只是那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眉心紧紧拧着,仿佛即便在睡梦中,依旧承担着难以想象的重量。那盏古灯安静地贴在他胸口,光芒柔和,竟隐隐与挂在他颈间的凝神璧散发出的温润白光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平衡,共同滋养守护着他那濒临崩溃又骤然承袭了过多记忆的神魂。 凌雪辞疾步上前,指尖第一时间便搭上了谢微尘的腕脉。 脉象依旧虚弱,却不再是之前那种油尽灯枯的乱象,反而多了一丝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生机,如同冰封大地下悄然萌发的种子。那庞大的记忆洪流似乎暂时平息了下去,不再疯狂冲击,只是沉甸甸地沉淀在他神魂深处,等待着他去慢慢梳理、承受。 凌雪辞微微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体内灵力几近枯竭,经脉因过度催谷而隐隐作痛,与守护者硬撼留下的暗伤也在隐隐作祟。他迅速取出几枚回复灵力的丹药服下,冰冷的药力化开,勉强压下了翻腾的气血。 此地绝不能久留。泣血谷的异动必然已惊动了四方,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恐怕很快就会循迹而来。 他必须立刻带着谢微尘离开。 没有丝毫犹豫,他再次将人小心地抱起。入手的分量似乎比之前更轻了些,仿佛那副单薄身躯里的某些东西已被彻底掏空,又或是被置换上了更沉重的事物。那凝神璧与古灯交融的微光透过衣料,传来一丝奇异的暖意,与他周身的冰寒格格不入。 凌雪辞看了一眼怀中人沉睡中依旧不安的眉眼,转身,毫不犹豫地向着与苗寨相反的、更深邃的南荒山林疾掠而去。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让谢微尘彻底稳住情况,也让自己得以恢复。 就在他身影消失不久,数道鬼魅般的黑影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秃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泣血谷外围。他们谨慎地探查着谷内残留的恐怖能量波动和打斗痕迹,彼此间以特殊的手势交换着信息,最终目光齐齐投向凌雪辞离去的方向,悄然尾随而上。 夜渐深,南荒的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浓重的乌云,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 凌雪辞在山林中疾行,凭借着过人的灵觉和对方位的天生敏感,巧妙地避开了几处明显的危险气机。最终,他在一处背靠陡峭石壁、前方有茂密藤蔓自然垂落遮掩的狭窄裂缝前停下。 此处极为隐蔽,气息隔绝,且地势较高,不易被瘴气或毒虫侵扰。 他拨开藤蔓,抱着谢微尘侧身而入。裂缝内比想象中要深一些,形成一个小小的、干燥的石洞,恰好可容两人藏身。 将谢微尘轻轻放在最内侧干燥的石地上,凌雪辞迅速在洞口布置下几个隐匿和防护的禁制,虽然简单,但足以预警和抵挡大部分不速之客。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松懈下来,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缓缓调息。洞外,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在山林树叶和藤蔓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声响,反而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将外界一切窥探与危险都暂时隔绝开来的白噪音。 石洞内一片昏暗,只有谢微尘胸前那交融的青白微光,柔和地照亮一小片区域,映着他苍白的睡颜和凌雪辞冷峻的侧脸。 雨声喧嚣,洞内却显得格外寂静。 凌雪辞的目光落在谢微尘身上,久久未动。 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审视与探究。 那冰蓝色的眼底,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惊诧、疑虑、凝重,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动摇。 古灯彻底苏醒时爆发出的那股苍茫浩瀚、带着守护意味的星辰气息,与泣血谷中那污秽血腥的“圣骸”之力截然不同,甚至隐隐与他自幼修习的、追求绝对秩序与冰澈的凌家心法,有一丝遥远的、本源上的呼应。 这绝非凡物,更非邪器。 还有谢微尘……云羲…… 他究竟是谁?那持灯行走星空的记忆是真实存在的吗?那又是何等遥远的过去?他与那所谓的“南荒圣教”又是何关系?为何身上会烙着那般诡异的印记?青霄上仙知道这些吗?当年的惨案……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脑海,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更加迷雾重重。 他看着谢微尘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的模样,想起他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插科打诨的伪装,再对比那记忆洪流中一闪而过的、孤独持灯与星空巨兽搏杀的悲壮身影……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悄然掠过凌雪辞那冰封的心湖。 那或许……是一丝极淡的……了然? 原来那看似轻浮的浪荡之下,藏着的是如此浩瀚而痛苦的过往。原来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不过是粉饰无尽沧桑与孤独的面具。 洞外暴雨如注,洞内微光朦胧。 凌雪辞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守着。 不知过了多久,谢微尘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里,不再是之前的空茫与混乱,却也没有恢复平日的神采,而是蒙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沧桑与……迷惘。仿佛一个在无边黑暗中漂泊了太久太久的旅人,骤然见到微光,却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洞顶,怔愣了许久,才仿佛一点点找回意识。他下意识地想要动一下,却牵动了全身无处不在的酸痛与神魂深处那沉甸甸的负荷,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眉头死死皱起。 细微的动静惊动了凌雪辞。 他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澈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醒了?” 谢微尘身体猛地一僵,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猛地侧头看向声音来源。当看清是凌雪辞时,他眼底下意识地闪过一丝戒备,随即又被那浓重的疲惫和迷惘覆盖。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发出的声音沙哑不堪:“……你……”目光扫过周围陌生的环境,最终落回凌雪辞那依旧冷峻却难掩一丝苍白的脸上,“……这是哪?你……你又想做什么?” 语气里带着惯有的、下意识的防备和那点虚张声势的刺。 凌雪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忽然淡淡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星空……冷吗?” 谢微尘所有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那双疲惫迷惘的眸子骤然收缩,瞳孔深处,仿佛有破碎的星辰在疯狂旋转、湮灭! 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方才那些强行压下的、浩瀚而痛苦的记忆碎片再次汹涌着试图翻腾起来,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心悸。 他死死盯着凌雪辞,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洞外雨声喧哗,洞内却陷入了一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个冰冷探究,一个惊骇欲绝。 许久,谢微尘猛地闭上眼,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向后靠去,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嘲弄: “……呵……凌宗主……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凌雪辞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虽然模糊,却已足够。 他看着谢微尘那副仿佛被彻底抽空了灵魂、只剩下无尽疲惫的躯壳,没有再继续逼问。 只是将那不断震动的寒玉匣放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 “你想要的碎片。”他语气依旧平淡,“拿到了。” 谢微尘睁开眼,目光落在那寒气森森、符文流转的玉匣上,眼神复杂难辨。那里面的东西,与他紧密相关,却也可能带来更多的灾厄。 他没有去碰那玉匣,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将头转向石壁内侧,不再看凌雪辞,也不再说话,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凌雪辞也不再言语。 洞内重新只剩下洞外哗哗的雨声,以及两人之间那比雨夜更沉重、更莫测的寂静。 一场暴雨,暂时困住了两人,也仿佛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与杀机。 但他们都清楚,这短暂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而有些东西,一旦被窥见一角,便再也回不去了。 第20章 雨夜微光映前尘 洞外暴雨如天河倒泻,轰鸣声充斥天地,将这方狭小石洞隔绝成一座孤岛。水帘从藤蔓缝隙泼溅而入,在洞口积起小小的水洼,又蜿蜒流入黑暗深处。 寒玉匣静静置于地上,表面符文在昏暗光线下明明灭灭,内里封存的碎片偶有躁动,引得玉匣轻震,发出细微嗡鸣,旋即又被更强大的封印之力压下。 那嗡鸣声像一根针,一次次刺入谢微尘紧绷的神经。 他面朝石壁蜷缩着,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仿佛随时会被这洞内的寂静和身后的压力碾碎。凌雪辞那句“星空冷吗”如同最恶毒的咒语,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撬开了他拼命想要封死的记忆之门。 冰冷的星辰,无垠的虚无,漫长的孤旅,温暖的嘱托,还有……那彻骨铭心的背叛之痛。 这些记忆碎片不再如同之前那般狂暴地撕裂他的神魂,而是像沉重的铅块,一块块坠入意识深处,带来一种麻木而窒息的痛楚。他知道,它们就在那里,堆积着,等待着他去触碰,去解读,去再次承受。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冰冷,锐利,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背上,几乎要灼穿衣物,触及那个丑陋的烙印。 凌雪辞知道了多少?他看到了多少?那盏灯……他究竟看出了什么? 无数疑问和恐慌在心头翻滚,却都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压下。累了,真的累了。伪装了太久,逃亡了太久,背负了太久。如今被人窥破伪装,竟有一丝诡异的……解脱感? 可他不敢放松。凌雪辞是敌是友?他擒住自己,究竟是为了查明青霄真相,还是另有所图?对于自己身上这更加诡异离奇的来历,他又会作何反应? 洞内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洞外永无止境般的雨声。 时间在这压抑的沉默中缓慢流淌。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法抑制的颤抖,从谢微尘的肩头开始。起初只是微不可查,渐渐变得明显,连带着他整个脊背都微微起伏起来。 不是故意的,他甚至没有意识到。那是身体在极度疲惫、伤痛和情绪剧烈冲击后,本能发出的抗议。 靠在对面石壁调息的凌雪辞睁开了眼。 冰蓝色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落在那个微微颤抖的背影上。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 那颤抖持续着,带着一种脆弱的倔强。 良久,凌雪辞忽然动了。他自袖中取出另一只小巧的玉瓶,瓶身素白,并无纹饰。拔开瓶塞,一股清冽沁人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驱散了洞内些许的湿闷之气。 他倾瓶,倒出一枚龙眼大小、色泽莹润如玉的丹药。并非之前救急用的“九转还魂丹”,而是药性更为温和醇厚、专用于固本培元、安抚神魂的“玉液凝神丹”。 他起身,走到谢微尘身后。 察觉到他的靠近,谢微尘的背影猛地一僵,所有的颤抖瞬间停止,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如同受惊的困兽。 凌雪辞在他身后一步外停住,并未靠近,只是将那枚丹药放在他身侧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服下。”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也不带逼迫,只是平淡的陈述,“你的神魂需要稳固。” 谢微尘没有回头,也没有动,仿佛变成了一块石头。 凌雪辞不再多言,转身回到原处坐下,重新闭上眼,仿佛刚才的一切未曾发生。 洞内再次只剩下雨声。 又过了许久,那绷紧的背影才极其缓慢地松懈下来。一只苍白修长、带着细微伤痕的手,从斗篷下伸出,摸索着,碰到了那枚微凉的丹药。 手指蜷缩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最终,那只手还是握住了丹药,飞快地缩了回去。 细碎的、极力压抑的吞咽声响起。 丹药入腹,一股温和醇厚的暖流缓缓化开,如同春水润泽干涸的土地,温柔地抚慰着那备受煎熬的神魂和受损的经脉。那沉甸甸压在灵台上的痛苦,似乎真的被化去了一丝。 谢微尘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但呼吸似乎稍稍顺畅了一些。 洞外的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凌雪辞闭目调息,体内消耗过巨的灵力正在丹药辅助下缓慢恢复。但他的灵觉始终笼罩着整个石洞,警惕着外界,也……留意着身后之人的状态。 谢微尘的意识,在那股温和药力的抚慰下,渐渐沉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模糊境地。 他好像又看到了那片星空。 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和背叛。 是那道伟岸而温暖的身影,正耐心地指引他辨认星轨,告诉他每一颗星辰的故事,告诉他规则运转的奥秘,告诉他守护的意义。那声音温和而充满智慧,带着一种能安抚一切焦躁的力量。 还有……一些零碎的、温暖的片段。似乎是在某个生机勃勃的初生世界,他手持古灯,青光柔和洒落,那些刚刚萌生灵智的小生灵们好奇地围拢过来,触碰那光芒,发出欢快的低鸣……他曾小心翼翼地,守护过那些微弱的美好…… 这些记忆碎片,与之前的痛苦血腥交织在一起,酸甜苦辣,百味杂陈。 不知是因为丹药,还是因为这些短暂浮现的温暖记忆,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消失不见。 他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如同叹息般的呓语,含糊不清,却不再是痛苦的呻吟。 “……师父……” 这个词脱口而出的瞬间,他自己猛地惊醒过来,身体瞬间再次绷紧!心脏狂跳! 他说了什么?!他叫了谁?!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 然而,预料中的逼问并未到来。 洞内依旧只有雨声,和对面那人平稳的呼吸声。 凌雪辞仿佛真的入定,未曾听到那声细微的、足以揭开又一层迷雾的呼唤。 谢微尘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劫后余生般暗暗吐出一口气,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茫然涌上心头。 他依旧不敢回头,只能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任由那温和的药力在体内流转,听着洞外仿佛永不停歇的雨声。 这场雨,下得太久了。 久到让人几乎要忘记时间的流逝。 久到洞内那泾渭分明的、紧绷的对峙气氛,似乎也被这无休止的白噪音磨去了一些棱角。 凌雪辞缓缓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那道背影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里少了些许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解读的深沉。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幕: “凌家秘录中有载,上古有巡天使,执星灯,巡守四方,维系秩序。其所持灯焰,非火非光,乃规则之显化,善能涤荡邪祟,护佑生灵。”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段与己无关的古籍记载。 “然记载残缺,语焉不详,只言其踪渺茫,早已绝迹人间。” 他说完,便不再言语,重新阖上眼,仿佛只是偶然想起,随口一提。 石洞内,谢微尘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涌向了心脏,撞击得耳膜嗡嗡作响。 巡天使?星灯?规则显化? 这几个词,像一把钥匙,猛地插入了那记忆迷雾的锁孔!一些模糊的、与之相关的概念和画面疯狂闪烁起来,与那持灯星空的记忆碎片隐隐对应! 凌雪辞……他是在暗示什么?他猜到了?他到底知道多少?!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之后,却是一种奇异的、仿佛一直悬空的靴子终于落地的感觉。 原来……这世间,并非无人知晓…… 他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那紧紧攥着斗篷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洞外的雨声,不知何时,终于开始渐渐变小了。 哗啦啦的喧嚣逐渐转为淅淅沥沥的轻响,最后只剩下偶尔从叶片滴落的水滴声,敲打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空洞而清晰的回音。 黑夜即将过去,黎明的微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和藤蔓的缝隙,为石洞内带来些许朦胧的光亮。 凌雪辞站起身,走到洞口,拂开湿漉漉的藤蔓,向外望去。 暴雨洗刷过的山林,空气清新却依旧带着南荒特有的湿闷。远处山峦叠翠,雾气缭绕,危机似乎暂时蛰伏,却又无处不在。 他收回目光,看向洞内。 谢微尘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依旧靠着石壁,低着头,长发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表情。但那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极致抗拒和绝望的气息,似乎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疲惫和……某种正在艰难进行的自我挣扎。 凌雪辞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收起了地上的寒玉匣。 “雨停了。”他淡淡开口,“该走了。” 谢微尘缓缓抬起头。 晨光熹微中,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之前的迷惘和惊惶褪去不少,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带着浓重的倦意,却多了一丝沉淀下来的、破釜沉舟般的平静。 他看了一眼凌雪辞,目光复杂难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艰难地、默默地试图撑起自己的身体。 凌雪辞转过身,并未看他,却也没有先走,只是在那里等着。 仿佛一种无言的默契,在这雨后的清晨,悄然达成。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但有些东西,已然在昨夜那场暴雨和沉默中,悄然改变了。 第21章 永烬烙痕噬心焚 雨后山林,空气湿重,泥土与腐叶的气息混杂着草木的清新,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口鼻之间。晨曦艰难地穿透依旧浓厚的云层和蒸腾的瘴气,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非但未带来暖意,反将这南荒秘境映照得更加光怪陆离,杀机暗藏。 凌雪辞在前,步伐依旧稳定,却比往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素锦袍角拂过沾满雨水的蕨类植物,带起细碎晶莹的水珠。他周身散发的寒气领域收敛了许多,不再那般张扬迫人,只是无声地将试图靠近的毒虫秽物冻结弹开,如同在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流动的冰壁。 谢微尘跟在后面,约莫落后三四步的距离。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力气。那枚“玉液凝神丹”化开的暖流仍在经脉中缓缓流淌,勉强支撑着他虚弱不堪的身体和依旧隐隐作痛的神魂。但更大的负担,来自于脑海中那些不断翻腾、相互撕扯的记忆碎片,以及……身后心口处,那个仿佛活过来的烙印。 自离开石洞后,那烙印就变得异常“安静”,不再散发灼热波动,也不再引动古灯反应。但这种死寂,反而更像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一种恶毒的蛰伏。它像一块冰冷却沉重的石头,死死压在他的心脉之上,又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窥视着他与前方那人的每一次微弱互动。 凌雪辞昨夜那几句关于“巡天使”和“星灯”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 他知道了。他一定猜到了什么。 那他为何不直接逼问?为何还要给自己丹药?他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只是为了青霄案的真相?还是……也为了那盏灯? 纷乱的思绪和沉重的身体让他头晕目眩,脚下猛地一个趔趄,险些被盘根错节的树根绊倒。 “咳……”他闷咳一声,连忙扶住旁边湿滑的树干,才堪堪稳住身形,呼吸却已变得急促,额角渗出虚弱的冷汗。 走在前方的凌雪辞脚步顿住,却没有立刻回头。他只是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仿佛在仔细观察前方的路径,留给谢微尘一丝整理狼狈的余地。 片刻后,他才缓缓侧过身,目光落在谢微尘扶着树干、微微喘息的身影上。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也看不出丝毫嘲讽或不耐。 “还能走么。”他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状态。 谢微尘咬咬牙,站直身体,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沙哑:“死不了。” 凌雪辞不再多言,转过身,继续前行,只是那速度,似乎不着痕迹地放缓了半分。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雨后的密林之中。除了脚步声和偶尔惊起的飞鸟振翅声,再无他响。 这种沉默却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对峙都更加令人难熬。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绷在两人之间,充满了未尽的言语和难以言喻的张力。 谢微尘低着头,目光落在凌雪辞那双纤尘不染的云纹靴踏过泥泞却丝毫不染污秽的痕迹上,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恨他吗?自然是恨的。若非他强行禁锢,自己或许早已远遁天涯,不必再次卷入这无尽的纷争与痛苦。 怕他吗?也是怕的。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心思缜密冰冷,自己在他面前几乎无所遁形。 可……为何在那石洞之中,在他递过丹药、说出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语时,自己心中竟会闪过一丝可笑的、不该有的……动摇? 是因为太久没有人……哪怕只是出于某种目的……递过来一点看似无关紧要的“善意”了吗? 真是……荒谬至极! 他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这软弱的念头。 然而,就在他心神激荡的这一刻—— 毫无征兆地! 一股极其凶戾、灼热、充满毁灭**的狂暴力量,猛地自他后背心那死寂的烙印深处爆发开来! 那不是之前与谷内气息共鸣的躁动,而是一种纯粹的、恶毒的、针对他本身的反噬! 仿佛是因为他刚才那一瞬间对凌雪辞产生的、极其细微的、近乎软弱的情绪,触怒了这烙印中蕴含的某种意志! “呃啊——!” 谢微尘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鸣,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双手死死抠入地面的湿泥腐叶之中!身体剧烈地蜷缩起来,如同被投入滚油之中,每一寸肌肉都在疯狂痉挛! 后背心处,那烙印所在的位置,衣物瞬间变得焦黑,皮肤下透出可怕的、如同熔岩流淌般的暗红色光芒!一股灼热到极致、却又带着阴寒煞气的力量,如同无数根烧红的毒针,狠狠刺入他的经脉,疯狂冲向他的心脉和神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恶毒! 古灯骤然青光大盛,试图护主,但那力量来得太快太猛,竟一时被压制下去!挂在他胸前的凝神璧发出急促的悲鸣,温润白光疯狂闪烁,却也只能勉强护住他心脉最核心处,无法阻止那毁灭性的力量在他体内肆虐! “嗬……嗬……”谢微尘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几乎要被那恐怖的痛苦彻底吞噬。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被灼烧、撕裂,灵魂都在被那恶毒的力量撕扯、污染! 走在前方的凌雪辞猛地转身! 看到谢微尘骤然倒地、痛苦挣扎的模样,尤其是感受到那股突然爆发的、充满不祥与毁灭气息的狂暴力量,他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他瞬间出现在谢微尘身边,并指如剑,快如闪电般点向其后背心那灼热发光的烙印所在!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的刹那—— 那烙印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感受到外来的、更强大的冰寒力量逼近,其爆发出的反噬之力竟再次飙升!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怨毒的灼热煞气猛地炸开,狠狠撞向凌雪辞的手指! 嗤! 凌雪辞的手指被那力量猛地弹开,指尖竟传来一阵灼痛,一层淡淡的、带着不祥暗红色的冰晶迅速覆盖而上,竟试图沿着他的手指向上蔓延腐蚀! 好诡异霸道的力量! 凌雪辞眉头紧锁,冷哼一声,体内精纯无比的凌霄冰灵力悍然爆发,瞬间将那试图侵蚀的暗红冰晶震碎驱散! 但他看向谢微尘的目光,已变得无比凝重。 这不是寻常的旧伤复发或走火入魔!这是某种极其恶毒的、扎根于其血脉神魂深处的诅咒或契约之力在反噬宿主! 是因为接近了新的碎片?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眼看谢微尘的气息飞速衰弱,皮肤下血管凸起呈现出不正常的暗红色,仿佛随时都会自内而外被焚成灰烬! 凌雪辞不再试图直接触碰那烙印。他双手疾速结印,一个个繁复古老的冰蓝色符文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带着至纯至寒的封印之力,如同道道冰锁,隔空缠绕向谢微尘的后背,并非强行镇压那爆发的力量,而是构筑起一层层极寒屏障,试图将那灼热煞气暂时隔绝、延缓其毁灭的速度! 同时,他再次取出那枚盛有“玉液凝神丹”的玉瓶,将瓶中剩余的两枚丹药尽数倒入掌心,以灵力化开,化作一股更加磅礴温和的药力洪流,隔空渡入谢微尘体内,全力护住他即将崩溃的心脉和神魂! 冰与火的较量,在谢微尘体内激烈展开。 外来的极寒封印与丹药之力,对抗着内部爆发的灼热煞气。 谢微尘的身体成了惨烈的战场,时而冰冷刺骨,时而灼热如焚,剧烈的痛苦让他几乎昏厥,却又被那两股强大的力量强行吊住意识,清晰地承受着每一分折磨。 他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呜咽,汗水早已浸透衣袍,混着泥污,狼狈不堪。 凌雪辞维持着符文输出和药力渡入,额角也微微见汗。这般精细的操作,比与那守护者大战一场更耗心神。他必须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度,既要阻止那煞气摧毁谢微尘,又不能让自己的冰寒灵力过度侵入,对其造成二次伤害。 时间一点点流逝。 那烙印爆发出的煞气似乎无穷无尽,疯狂冲击着冰寒屏障。凌雪辞布下的符文一层层被灼穿、崩碎,又迅速生成新的补上。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 凌雪辞忽然察觉到,那狂暴的煞气核心,除了毁灭与怨毒之外,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悲伤与不甘? 仿佛……并非所有力量都意在毁灭宿主? 他眸光一闪,心思电转。想起老巫祝的话,想起那守护者的执念,想起这“永烬”烙印的来历…… 或许…… 他猛地改变策略! 指尖符文一变,不再是纯粹的冰寒隔绝,而是夹杂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源自凌家秘传的“安魂”韵意,如同冰冷的安抚,试图穿透那狂暴的煞气,触及那最深处的核心。 同时,他以神识凝聚成一道极其冰冷的意念,如同利刺,狠狠扎向那烙印深处! “放肆!” “尔欲弑主,徒令亲者痛仇者快否?!” “镇守此地万载,所求为何?!便是为了彻底毁灭这最后的‘种子’吗?!” 这神识之音,冰冷彻骨,却带着一种直指本源的质问力量! 那狂暴的煞气猛地一滞! 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蕴含着秩序与威严的冰冷质问震慑住了! 那隐藏在最深处的、一丝微弱的悲伤与不甘,似乎被悄然引动,放大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之机! 凌雪辞指尖符文光芒大盛,强大的冰封之力瞬间加强,趁着那煞气短暂的凝滞,强行将其大部分逼退回烙印之内!层层叠叠的极寒封印如同冰棺,重重覆盖在那烙印之上,暂时将其躁动镇压下去! “噗——!” 谢微尘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带着灼热气息的淤血,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彻底软到在地,失去了意识。但脸上的极致痛苦之色却渐渐褪去,呼吸虽然微弱,却不再那般断断续续。 危机暂时解除。 凌雪辞缓缓收手,看着地上再次昏迷过去、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谢微尘,脸色凝重无比。 他俯身,小心地揭开谢微尘后背那已变得焦黑的衣物。 只见那狰狞的荆棘飞蛾烙印之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流转着冰蓝符文的寒冰,暂时将其封住。但冰层之下,那暗红的色泽依旧隐隐流动,仿佛随时都会再次破冰而出。 这东西……比想象中还要麻烦得多。它不仅仅是印记,更像是一个活着的、充满恶意的诅咒契约,与谢微尘的性命息息相关,却又时刻想要反噬其主。 必须尽快找到彻底解决之法。否则,下一次爆发,未必还能压制得住。 他沉默地取出干净的衣物和水囊,动作略显生硬却足够仔细地,替谢微尘清理了一下脸上的血污和汗渍,又为他盖上了一件干燥的披风。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望向山林更深处。 目光冰冷而坚定。 无论前路还有什么,无论这人身上还藏着多少秘密和危险,他都必须走下去。 他弯下腰,再次将昏迷不醒的人抱起。 这一次,他的手臂似乎收紧了些许。 然后,他迈开脚步,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 山林寂静,只余下他沉稳的脚步声,以及怀中人微弱却依旧存在的呼吸声。 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又仿佛,有些东西,在这一次突如其来的生死危机之后,变得更加不同了。 第22章 残垣石刻溯星痕 林间光影斑驳,湿气氤氲。凌雪辞抱着再次陷入昏迷的谢微尘,步伐沉稳地穿行其间。怀中人的呼吸微弱却平稳,那场突如其来的恐怖反噬似乎被暂时压制了下去,但那份沉重与脆弱,依旧清晰地透过相贴的衣料传递过来。 凌雪辞的面色比平日更显冷白,并非全因灵力消耗,更多是源于心头的凝重。那“永烬”烙印的恶毒与难缠远超预料,它像一颗深植于谢微尘魂魄深处的毒瘤,与他的生命本源交织缠绕,寻常手段根本难以根除,反而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反扑。 必须尽快找到解决之道。无论是为了撬开他嘴里关于青霄案的真相,还是为了……其他。 他目光扫过四周愈发古老幽深的环境,根据那残缺古图和昨夜短暂镇压烙印时捕捉到的、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此地同源却更为纯净平和的牵引感,调整着方向。 越往林木深处,人工痕迹越发稀少,仿佛踏入了某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巨大的蕨类植物遮天蔽日,虬结的古藤如同垂死的巨蟒,缠绕着早已枯死却依旧屹立的参天巨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却又带着奇异灵性的气息。 终于,在一处被浓密气生根和厚重苔藓几乎完全覆盖的山壁前,那股微弱的牵引感变得清晰起来。 凌雪辞停下脚步,眸光微凝。他并指如剑,一缕极寒剑气无声掠出,并非斩击,而是如同最灵巧的手,轻柔地拂开那些垂挂的根须与厚厚的苔藓。 簌簌声响起,绿屑纷落。 苔藓与根须之后,并非坚实的岩壁,而是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更加古老、更加苍凉、却并无血腥怨怼之气的气息,从中缓缓散发出来。 与泣血谷那污秽血池的感觉截然不同。 凌雪辞略一沉吟,指尖凝聚灵光,先行探入洞口。确认并无机关陷阱或凶物盘踞后,他才小心地抱着谢微尘,侧身而入。 洞内初时狭窄,行不过十余步,眼前豁然开朗。 竟是一处巨大的、坍塌了近半的古老石窟。穹顶已然破裂,几缕天光从裂缝中透下,照亮了内部弥漫的细微尘埃,如同飘散的金粉。四周石壁之上,刻满了密密麻麻、历经岁月磨损已变得模糊不清的壁画与某种难以解读的古老文字。 石窟中央,有一座已然倾颓的石质祭坛,祭坛样式古朴,并无血腥之气,反而透着一种庄严与悲怆。祭坛周围,散落着一些早已石化了的蒲团和腐朽的木器残骸。 这里,似乎是一处古老的祭祀之地,却绝非“南荒圣教”那种狂热血腥的风格。 凌雪辞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被祭坛后方那面保存相对完好的巨大石壁吸引了过去。 那石壁之上,并非南荒常见的狰狞图腾或狩猎场景,而是一幅极其宏大、却因岁月侵蚀而残缺不全的……星图? 只见无数细小的坑点镶嵌在石壁中,构成一片浩瀚的、旋转的星河。星河之间,以极其古老苍劲的线条,勾勒出一些模糊的、非人非兽的庞大身影,它们似乎行走于星辰之间,姿态各异,有的仿佛在播撒什么,有的则在对抗着某些扭曲的、如同阴影般的入侵者。 而在那星图的中央,最为显眼的位置,雕刻着一盏灯。 一盏造型古朴、与他怀中那盏青铜古灯几乎一模一样的灯! 灯盏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以某种发光的矿物镶嵌表示),光芒驱散了周围的黑暗,照亮了一小片星域。灯盏之旁,站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身影,看不清面容,只觉其身姿挺拔,仿佛正手持灯盏,凝望星空。 在这副星图的下方,还有数排更加古老、几乎难以辨认的铭文。 凌雪辞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他小心地将谢微尘安置在祭坛旁一处相对平整干燥的地方,让他靠着一根断裂的石柱。 随后,他快步走到那面石壁前,仰头仔细观瞧。 越是细看,心中的震动越是强烈。 这些壁画和铭文的风格,与他所知的中原乃至南荒任何时代的文明都迥然不同,其古老程度,甚至可能超越了有文字记载的历史!那星图中蕴含的某种对宇宙规则的朴素理解,竟隐隐与他凌家秘传功法中追求的“冰澈秩序”之道,有某种遥远的、精神上的契合。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盏石壁上的灯,还有灯旁那模糊的人影。 巡天使?持灯人? 难道凌家秘录中那些语焉不详、被视为神话传说的记载,竟是真的?而且其源头,可以追溯到如此久远的年代?甚至在这被视为蛮荒之地的南荒,也曾留下过痕迹? 那谢微尘……他…… 凌雪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凑近那些模糊的铭文,指尖拂过冰冷的石壁,仔细辨认着那些早已被岁月磨蚀了棱角的笔画。 铭文极其晦涩,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古老语系。连蒙带猜,结合壁画内容,他勉强解读出一些断续的词组: “……守望……秩序……” “……星火……传承……” “……黑暗……侵蚀……” “……归途……已断……” “……遗泽……待……启……” 每一个词都沉重如山,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悲壮而漫长的守护与失落。 归途已断?遗泽待启? 这又是什么意思?是指那些持灯人失去了返回某个地方的途径?而他们留下的“遗泽”,还在等待开启? 凌雪辞的目光再次落回那盏石壁灯盏上,又猛地转向不远处昏迷的谢微尘。 难道那“遗泽”,指的就是那盏真实的青铜古灯?而谢微尘,就是那所谓的“待启”之人? 可若如此,他为何又会成为那邪教圣教的“永烬之种”?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是传承的扭曲?还是…… 就在他心神激荡、苦思冥想之际—— “嗯……” 一声极轻的痛苦呻吟自身后响起。 凌雪辞霍然转身。 只见谢微尘不知何时已然苏醒,正挣扎着试图坐起。他似乎被洞顶透下的天光刺到了眼睛,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目光涣散而迷茫地扫过这陌生的古老石窟。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那面巨大的、刻着星图与灯盏的石壁之上。 当看清那石壁内容的瞬间—— 谢微尘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九天玄雷狠狠劈中! 他抬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呼吸瞬间停滞,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之前任何一次重伤昏迷时还要惨白! 那不是震惊,不是疑惑,而是一种……仿佛看到了绝对不可能出现之物的、极致的骇然与……恐惧?! “不……不可能……”他嘴唇剧烈颤抖着,发出破碎不堪的气音,整个人如同筛糠般抖动起来,“这里……怎么会有……不可能……不该存在……” 他像是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猛地向后蜷缩,脊背死死抵住冰冷的石柱,仿佛想要将自己藏进去,逃离那石壁的注视! 凌雪辞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下了然。他果然认得!而且反应如此剧烈! 他一步步走回谢微尘面前,蹲下身,冰冷的眸光锁住他惊骇欲绝的脸,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 “你认得这些。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这上面记载的是什么?” 谢微尘猛地摇头,眼神混乱而恐惧,几乎语无伦次:“不……我不认得……我不知道……毁了它!快毁了它!不能看!不能存在!” 他忽然像是发了疯一般,挣扎着想要扑向那石壁,似乎想要用指甲去抠挖那些刻痕,却又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不敢靠近。 凌雪辞一把按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 “为什么不能存在?”凌雪辞逼视着他的眼睛,不容他闪躲,“这上面记载的,与那盏灯有关,是不是?与你的过去有关?” “过去?”谢微尘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怕的词语,猛地抬起头,眼底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癫狂的绝望,“哪一段过去?是作为‘种子’被烙下印记等待焚烧的过去?还是作为‘持灯人’守望星空的过去?还是作为‘弑师者’万劫不复的过去?!” 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沾着血从喉咙里抠出来,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自我厌弃。 “都是真的!全都是真的!那些记忆!那些身份!它们在我脑子里打架!撕扯!每一个都在叫嚣着才是真的!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我到底算什么?!” 他猛地抓住凌雪辞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入对方的皮肉,眼睛瞪得极大,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绝望与疯狂。 “你想知道真相?好啊!我告诉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就是个怪物!一个被缝补了无数破碎灵魂的怪物!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 剧烈的情绪波动再次引动了他后背的烙印,冰层之下,暗红的光芒又开始隐隐闪烁,带来新一轮的痛苦。 谢微尘猛地松开手,痛苦地蜷缩起来,发出压抑的呜咽。 凌雪辞看着他彻底崩溃的模样,听着他那语无伦次却信息量巨大的嘶吼,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种子……持灯人……弑师者…… 数个截然不同、甚至彼此冲突的身份,竟然同时存在于一人之身! 这背后隐藏的真相,该是何等的惊心动魄,何等的……残酷。 他没有再继续逼问,只是沉默地看着那具因极致痛苦而蜷缩颤抖的身体,看着那面沉默却诉说着古老秘辛的石壁。 洞顶的光线缓缓移动,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许久,凌雪辞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意味: “你是谁,不由过去决定。” 他伸出手,并非触碰,只是虚按在谢微尘那再次被烙印折磨的后背上方,精纯的冰寒灵力缓缓渡入,辅助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封印,再次压制下那躁动的煞气。 “而是由你此刻的选择决定。” 谢微尘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无声的泪流满面,和一片死寂的绝望。 凌雪辞收回手,站起身,重新望向那面石壁。 目光深邃如寒潭。 无论眼前之人是谁,无论他背负了多少。 这条路,他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凌家,为了真相,或许也为了……别的什么。 第23章 星灯照夜启新途 石窟内重归死寂,唯有尘埃在透下的天光中无声浮沉。谢微尘蜷缩在石柱旁,泪痕未干,呼吸却已渐渐平稳,只是那双曾总是漾着散漫或惊惶的眸子,此刻空茫茫地望着虚空某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神采,只剩下一片被狂风暴雨蹂躏后的残败与麻木。 凌雪辞不再看他,转而将全部注意力投注在那面巨大的石刻星图上。他指尖缓缓拂过那些冰冷粗糙的刻痕,试图从中解读出更多被岁月掩埋的信息。那些行走于星空间的模糊身影,那盏孤寂却执拗地散发光亮的灯,那晦涩的“归途已断”、“遗泽待启”的铭文……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拼图的一块,指向一段浩瀚而悲壮的失落过往。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星图中央那盏灯旁模糊的人影上。 持灯人。 守望者。 所以,那并非虚无缥缈的神话。谢微尘,或者说,他魂魄中最深层的那个本源,曾是他们中的一员?那盏青铜古灯,便是所谓的“遗泽”? 可为何这样的存在,会流落至此,成为南荒邪教的“永烬之种”,又成为青霄宗门的弟子,最终卷入那场惨案? 这其中的曲折与悖逆,光是想想便令人心惊。 凌雪辞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无论真相如何匪夷所思,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谢微尘身上那要命的烙印。这石壁是线索,但绝非终点。 他闭上眼,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细细地铺陈开来,不再局限于石壁,而是缓缓扫过这坍塌石窟的每一寸角落,感知着那些被尘埃与岁月覆盖的细微波动。 忽然,他神识微动,在那倾颓祭坛的一角,感应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石壁星图同源却更为隐晦的能量残留。 他走过去,拂开堆积的碎石与腐土。下方,并非什么机关秘宝,而是一块半埋在泥土里的、仅有巴掌大小的黑色碎石。其材质与那些黑色碎片一模一样,只是更小,表面光滑,并无复杂纹路,像是从某件更大的器物上崩落下来的边角料。 然而,就在凌雪辞指尖触碰到这碎石的刹那—— 嗡…… 他怀中的寒玉匣,以及不远处谢微尘胸口衣襟之下,那盏青铜古灯,竟同时发出了极其微弱却清晰的共鸣! 不仅如此,那小块碎石表面,竟渐渐浮现出一些比发丝更细的、流动的银色光点,这些光点迅速组合、延伸,构成了一幅微缩的、稍纵即逝的——星路图! 那星路图的指向,并非天空,而是蜿蜒没入石窟更深处的黑暗之中! 凌雪辞眸光一凝,瞬间记下了那星路图的每一个转折与指向。 几乎在星路图消散的同时,那小块碎石也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彻底化为了齑粉,从指缝间流散。 果然还有后续! 凌雪辞站起身,目光投向石窟后方那片未被探索的黑暗。那里似乎还有通道。 他走回谢微尘身边。对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神空洞,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仿佛彻底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凌雪辞沉默地看了他片刻。此刻的谢微尘,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再也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他没有出言催促,也没有试图安慰,只是俯身,再次将人打横抱起。 动作间,谢微尘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却没有任何挣扎,只是将脸更深地埋入阴影里,仿佛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 凌雪辞抱着他,毫不犹豫地走向石窟后方的黑暗。 那里果然有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逼仄的天然甬道,入口处被落石半掩着,若非那星路图指引,极易忽略。 甬道内空气潮湿,弥漫着浓厚的土腥味和另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星辰尘埃般的古老气息。脚下坎坷不平,石壁湿滑。 凌雪辞指尖燃起一簇冰蓝色的灵焰,照亮前路。灵焰的光芒在这绝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冷清,却稳定地驱散着令人不安的幽暗。 他循着记忆中星路图的指引,在错综复杂的甬道网络中谨慎前行。那星路图并非单纯指路,其中似乎还蕴含着某种规避危险的能量节点信息,让他总能提前避开一些隐晦的能量乱流或结构不稳的塌陷区域。 这绝非凡人所能绘制。是那些古老的持灯者留下的吗? 怀中的谢微尘始终安静得可怕,只有胸膛轻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但那盏紧贴着他的古灯,灯身却微微温热起来,表面的刻痕流淌着极其微弱的、只有凌雪辞能感知到的青色光晕,仿佛对这条甬道深处的东西产生了某种感应。 甬道似乎没有尽头,不断向下,深入山腹。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流水声,空气也变得清新了些许,那股星辰尘埃般的气息愈发浓郁。 终于,甬道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巨大的地下空腔。空腔顶部并非岩石,而是一片奇异的、如同墨色水晶般剔透的穹顶,穹顶之上,是缓缓流动的、散发着极微弱星光的暗河!那些星光并非反射,而是源自河水本身,将整个地下空腔映照得一片幽蓝迷离,美得如同幻梦。 空腔中央,有一口不大的泉眼,泉水清澈见底,却不断向上蒸腾着如同星辉般的淡淡光雾,散发出宁静而强大的能量波动。泉眼周围,生长着一些从未见过的、叶片如同星芒般的奇异植物。 这里的气息,纯净,古老,充满了生机,与外界南荒的污秽瘴疠截然不同,也与泣血谷的血腥怨怼格格不入! 仿佛是一处被遗忘的、独立的净土。 凌雪辞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谢微尘那一直紧绷到近乎断裂的身体,在感受到这片空间气息的瞬间,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丝。那一直死寂的烙印,也仿佛被这纯净平和的能量安抚,没有任何躁动的迹象。 他小心地将谢微尘放在泉眼旁一块光滑平整的石头上。星辉般的光雾轻柔地包裹住那具残破的身躯,如同温柔的抚慰。 谢微尘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星辉能量的气息涌入肺腑,让他苍白如纸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点点微弱的生气。 凌雪辞仔细探查了他的脉象,发现那烙印虽然依旧存在,却在此地环境下变得异常沉寂,连带着谢微尘紊乱的气息都平复了许多。 这里的力量,似乎能克制那烙印的凶性? 凌雪辞心中微动。他走到那口星辉泉眼旁,蹲下身,掬起一捧泉水。泉水触手微凉,蕴含着精纯而平和的能量,与他自身的冰寒灵力并无冲突,反而有一种奇异的亲和感。 他沉吟片刻,自怀中取出一只空的玉瓶,小心地汲取了一些泉水。或许日后能研究出化解烙印之法。 随后,他的目光开始仔细搜索这片地下空腔。那星路图指引至此,绝不仅仅是为了这一口泉水。 他的目光很快被泉眼后方石壁上的一处异样吸引。那里似乎刻着什么东西,被一层厚厚的、发着微光的苔藓覆盖着。 他走上前,轻轻拂开苔藓。 苔藓之下,并非壁画,而是几排更加古老、却保存得相对完好的铭文。这些铭文的字体与外面石窟中的类似,却更加流畅深邃。 而在铭文下方,有一个浅浅的、灯盏形状的凹槽。 凌雪辞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取出怀中那盏青铜古灯,比对了一下,形状大小,竟完全吻合! 他回头看了一眼谢微尘。对方依旧怔怔地望着穹顶的星河暗流,似乎并未注意他的动作。 略一思索,凌雪辞并未立刻将古灯放入凹槽。而是先仔细阅读起那些铭文。 这些铭文比外面的更加深奥,他只能连猜带蒙,结合图形理解其意: “……星炬……指引……归途……” “……然……灯塔……已黯……航路……断绝……” “……留此……星晖之泉……滋养……火种……” “……待……新的……守望者……执灯……重燃……” 后面似乎还有内容,却更加模糊难辨,似乎提到了“考验”、“代价”等字眼。 凌雪辞缓缓直起身,心中已然明了。 这里是一处古老的“驿站”,或者说“庇护所”,是那些持灯者留下的后手之一。这口“星晖之泉”能滋养古灯,或许也能缓解谢微尘的伤势。而那凹槽,似乎是某种……认证或者启动的机关? 新的守望者?是指谢微尘吗? 他握着那盏沉寂的古灯,目光再次落回谢微尘身上。 此刻的谢微尘,似乎被这宁静的环境和星辉泉水的气息安抚,眼神不再那么空洞,反而带上了一丝孩童般的茫然与好奇,正无意识地伸出手,试图去触碰空中漂浮的星辉光点。 那侧影在幽蓝星光下,显得格外单薄脆弱,却又有一种洗净铅华后的、奇异的纯粹。 凌雪辞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冰蓝色的眸子里,种种复杂的情绪翻涌、沉淀。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将古灯放入凹槽。现在还不是时候。谢微尘的状态太差,根本无法承受任何未知的“考验”或“代价”。此地虽好,却也非久留之地,外界追兵随时可能寻来。 他走到谢微尘身边,将手中玉瓶递给他。 “喝点水。”声音依旧是平的,听不出情绪。 谢微尘怔怔地转过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瓶散发着柔和星辉的泉水,迟疑地、慢慢地伸出手,接过了玉瓶。 他小口地啜饮着泉水,温润平和的能量流入四肢百骸,让他冰凉的躯体渐渐回暖,空洞的眼神里也一点点汇聚起微弱的光。 凌雪辞不再看他,转身开始在这片空腔内布置更加隐匿和坚固的防护禁制,同时仔细清除他们来时的痕迹。 谢微尘默默喝着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在幽蓝星光下忙碌的、挺拔冷峻的身影。 洞顶星河无声流淌,地下泉眼氤氲生辉。 两人一坐一立,一言不发,却有一种奇怪的、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刻的平静,在这与世隔绝的星辉空腔内缓缓弥漫开来。 仿佛暴风雨眼中,那短暂却真实的安宁。 第24章 星辉涤尘心暂安 星辉如水,静谧流淌。地下空腔内,时间仿佛失去了刻度,唯有穹顶暗河无声奔涌,洒落一室幽蓝朦胧的光。 谢微尘小口啜饮着玉瓶中的泉水,温润平和的能量如同初春的溪流,缓缓浸润着他干涸撕裂的经脉,抚慰着那饱受煎熬的神魂。那水中蕴含的奇异星辉之力,与他体内古灯的气息隐隐呼应,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竟将那沉寂下去的“永烬”烙印也压制得更为彻底,不再散发出一丝一毫的灼痛与煞气。 他冰凉的四肢渐渐回暖,麻木的指尖重新感知到玉瓶的微凉。空洞的眼神里,那破碎的、涣散的光点,终于开始一点点缓慢地凝聚,映出穹顶流淌的星河倒影。 他怔怔地望着那一片幽蓝,脑中不再是一片空白或狂乱的碎片冲撞,而是一种极度疲惫后的虚无与平静。方才那场彻底的情绪崩溃,仿佛将积压了数百年的污血尽数呕出,虽掏空了所有力气,却也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明。 凌雪辞在不远处忙碌着。素锦袍袖拂过石壁与地面,指尖灵光闪烁,布下一道道隐匿与防护的禁制。他的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丝毫多余,冰冷的侧脸在星辉映照下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专注,却又奇异地给人一种坚实感——仿佛有他在,外界的一切风雨腥膻便暂时被隔绝在那层层禁制之外。 谢微尘默默看着,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那道身影。他发现凌雪辞布下的禁制并非完全隔绝此地气息,反而巧妙地引导着那星辉泉眼的能量,形成一个温和的循环,将这小片空间守护得更加稳固祥和。 他……似乎对此地能量运用得颇为熟稔?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谢微尘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垂下眼帘。与自己何干。他不过是需要一个活着的囚犯,一个能引出真相的饵。此刻的庇护,不过是怕这珍贵的“线索”轻易折损罢了。 玉瓶中的泉水很快见底。那股滋润肺腑的暖流也随之减弱。 身体的疲惫和神魂的沉重再度袭来,比之前更加难以抵抗。他靠在冰凉的岩石上,眼皮渐渐沉重,意识如同沉入温暖的海水,向着黑暗滑落。 就在他即将彻底陷入昏睡之际,一件带着冷冽檀香气息的、质地光滑微凉的外袍,轻轻落在了他身上。 谢微尘猛地一惊,骤然睁开眼。 凌雪辞不知何时已站在他面前,依旧没什么表情,只穿着一身素色中衣,更显得身形挺拔清瘦。他刚刚似乎布完了最后一道禁制,额角带着一丝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湿意。 “此地能量虽能压制你体内煞气,但虚不受补,不宜久浸。休息便好。”凌雪辞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目光扫过他手中空了的玉瓶,并未多言,转身走向空腔另一侧,与他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盘膝坐下,开始调息恢复。 谢微尘抓着那件犹带对方体温和气息的外袍,指尖微微蜷缩,一时间竟有些无措。那冷香与他自身的气息、与这星辉泉水的味道截然不同,带着北境的冰雪寒意,却并不令人讨厌,反而奇异地中和了此地过于空灵的氛围,带来一种真实的、属于人间的触感。 他迟疑了一下,终是没有将那外袍拂开。身体的寒冷和疲惫是真实的,这衣物确实能带来暖意。他默默地将自己裹紧了些,蜷缩在石头上,外袍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痒意。 空腔内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以及那星辉泉水汩汩涌动、光雾升腾的细微声响。 凌雪辞闭目端坐,如同冰雕,周身弥漫着淡淡的寒气,与这充满生机的星辉能量似乎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达成了一种平衡。他需要尽快恢复力量,外界危机并未解除。 谢微尘却无法立刻入睡。身体的极度疲惫与精神的短暂松弛形成矛盾,让他的感知变得有些迟钝,却又异常敏感。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外袍上残留的、属于凌雪辞的冰冷灵力波动,正丝丝缕缕地渗入肌肤,并非侵略,反而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持续的低度抚慰,帮他梳理着体内依旧有些紊乱的气息。这与星辉泉水的温和滋养不同,带着一种强硬的、秩序性的力量,霸道地镇压着一切可能躁动的苗头,包括那该死的烙印。 这种感觉……很陌生。 几百年来,他习惯了疼痛,习惯了伪装,习惯了在无人处独自舔舐伤口。从未有人……以这样一种冰冷又强势的方式,给予过如此实际的、不带任何温情的……照拂。 是的,照拂。尽管对方可能根本不认为这是照拂。 他偷偷抬起眼皮,望向对面那人。 星辉勾勒出凌雪辞清晰冷峻的侧脸轮廓,长睫低垂,遮住了那双总是冰寒迫人的眸子。此刻的他,收敛了所有锋芒,竟显出一种近乎纯粹的、不染尘埃的静谧。只是那微抿的薄唇和周身依旧挥之不散的疏离感,提醒着旁人他并非易与之辈。 谢微尘看着看着,心头那根紧绷的弦,不知不觉又松懈了一分。 困意终于彻底席卷而来。 这一次,没有光怪陆离的噩梦,没有血腥痛苦的记忆碎片。他的意识沉入一片温暖的、宁静的黑暗,如同回到了最原始的母体,被柔和的力量包裹着,安抚着。 这一觉睡得极沉。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悠转醒。 睁开眼,穹顶星河依旧,空腔内光线未有明显变化,难以判断时辰。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神魂的剧痛已然减轻了大半。经脉中暖洋洋的,那星辉泉水的力量似乎已被初步吸收。 更让他惊讶的是,他后背心那烙印处,竟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感。仿佛一直死死勒进肉里的、烧红的铁索被暂时取下,虽然烙印本身仍在,但那无时无刻不在的、细微的灼痛与拉扯感,竟几乎消失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碰了碰胸口衣襟下的古灯。 灯身温热,却异常安稳,不再有之前那种时而沉寂死寂、时而躁动欲燃的极端状态。 这里……果然特殊。 他撑着手臂,试图坐起身。动作间,盖在身上的素锦外袍滑落,那股冷冽的檀香再次萦绕鼻尖。 凌雪辞几乎在他动的同时便睁开了眼,眸光清冷锐利,瞬间锁定了他的动作,仿佛从未深入入定。 “感觉如何。”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谢微尘抿了抿唇,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好多了。”声音虽仍沙哑,却不再气若游丝。 他顿了顿,极其快速地将那件外袍叠好,放在身侧的石头上,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凌雪辞目光在那叠好的外袍上停留了一瞬,并未说什么,站起身走了过来。 他再次探查了一下谢微尘的脉象,眉头几不可查地舒展了一分。 “此地不宜久留。”他收回手,语气果断,“你既已无大碍,需尽快离开。” 谢微尘沉默地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此地并非久居之所。只是……离开这里,意味着又要回到那危机四伏、步步惊心的现实,面对那无穷无尽的追杀、猜忌和痛苦。 一丝难以抑制的倦怠涌上心头。 凌雪辞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冷了几分:“若想死,留在此地也无不可。” 谢微尘猛地抬头,对上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那里面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陈述着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 是啊,留下就是等死。外面的敌人不会放过他,体内的烙印终会再次爆发。 他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站起身。身体依旧虚软,但勉强能够站立。 “走吧。”他声音低沉,带着认命般的疲惫,却又有一丝极细微的、不甘就此湮灭的东西,在眼底重新燃起。 凌雪辞不再多言,率先向甬道走去。 谢微尘跟在他身后,脚步还有些虚浮。经过那口星辉泉眼时,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氤氲的光雾,似要将这份短暂的安宁刻入脑海。 走在前方的凌雪辞,袖中手指微动,一枚新的、更加小巧却光华内敛的玉符无声滑入掌心。他并未回头,只反手将那玉符向后抛去。 谢微尘下意识地接住。玉符入手温润,正面刻着凌家的云纹峰徽,背面却光滑如镜,内里蕴含着精纯的冰系灵力和一丝奇异的空间波动。 “含在口中,可暂避瘴疠毒虫,亦可短距离传讯于我。”前方传来凌雪辞冷淡的声音,“若再胡乱倒下,无人会救你。” 谢微尘握着那枚玉符,指尖感受到其上传来的、与那件外袍同源的冰冷气息,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麻痒,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 他默默将玉符收入怀中,贴肉放好。那冰冷的触感,竟成了此刻唯一的真实。 两人前一后,再次没入那狭窄黑暗的甬道。 身后的星辉空腔渐渐远去,如同一个短暂而美好的幻梦。 前路依旧漫长,黑暗未散。 但怀中的那点微凉,却似乎在无声地提醒着—— 他并非彻底孤身一人。 第25章 腐萤幽径辨虚实 黑暗再次吞噬了视野,唯有前方那一点冰蓝灵焰跳跃着,勾勒出凌雪辞挺拔而沉默的背影。甬道狭窄潮湿,石壁触手冰凉,与身后那星辉空腔的静谧温暖恍如隔世。 谢微尘沉默地跟在后面,脚步因虚弱而略显虚浮,踩在湿滑的石子上发出细微的窸窣声。怀中那枚玉符贴着皮肤,传来一丝稳定的微凉,奇异地中和了重返幽闭环境的压抑感。他不再去胡思乱想这玉符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将其当作一根冰冷的稻草,死死抓住,支撑着自己不要再次倒下。 甬道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曲折迂回,岔路频现。凌雪辞的步伐却始终稳定,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将那条复杂隐晦的星路图彻底刻印在脑中。 周围的空气渐渐变得不同。那股纯净的星辰气息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腐的、带着淡淡腥甜的气味,像是某种巨大生物巢穴深处经年累月堆积的分泌物。石壁上也渐渐出现了另一种东西——一种极其纤细的、如同蛛丝般闪烁着微弱磷光的菌丝,它们缓慢地生长着,织成一张张若有若无的、黏腻的网。 凌雪辞周身的寒气领域悄然扩张了些许,那些试图靠近的菌丝触碰到无形的冰壁,瞬间僵直、枯萎,化为细碎的粉末飘落。但他显然也变得更加谨慎,速度放缓,灵焰的光芒凝聚,只照亮脚下有限的范围。 谢微尘的心也提了起来。这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不适,并非直接的威胁,而是一种阴湿的、仿佛能侵蚀心智的黏稠感。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古灯,灯身温热依旧,并无异常躁动,似乎对此地环境并无特殊反应。 又前行了一段,前方的甬道豁然开朗,竟接入了一条更加宽阔的、明显非天然形成的隧道。隧道四壁覆盖着厚厚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的暗绿色菌毯,那些磷光菌丝在这里变得更加密集,如同无数闪烁的鬼眼,悬挂在头顶,将整个隧道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 隧道地面相对平整,却覆盖着一层黏滑的、不知名的透明胶质,踩上去发出令人不快的噗嗤声。空气更加闷湿腥甜,几乎令人窒息。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隧道的深处,隐约传来一阵阵极其细微的、如同无数细小口器啃噬摩擦般的窸窣声,连绵不绝,听得人头皮发麻。 凌雪辞完全停下了脚步,眉心微蹙。他指尖灵焰闪烁,仔细察看着四周菌毯和地面的情况。 “跟紧,勿触四壁。”他低声吩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谢微尘立刻屏住呼吸,几乎是贴着凌雪辞的后背前行,小心翼翼避开那些搏动的菌毯和垂落的菌丝。 隧道曲折向下,那啃噬声越来越清晰,腥甜味也越发浓重。前方隐约可见微弱的光芒晃动,并非磷光,而是一种更加混沌的、如同腐烂果实内部般的昏黄光泽。 凌雪辞忽然伸手,拦住了谢微尘。 他示意谢微尘留在原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向前潜行数步,隐身在一块巨大的、如同瘤节般凸起的菌瘤之后,向外望去。 谢微尘紧张地等待着,心跳如擂鼓。他能听到那啃噬声几乎就在耳边,还能闻到一股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甜腐气味。 片刻后,凌雪辞退回,脸色冰冷,对他做了一个噤声和收敛气息的手势。 他以极低的声音,几乎是用气音在谢微尘耳边说道:“前面是‘腐萤巢穴’。数量极多,惊动一处,便会引来整个巢穴疯狂攻击。其萤火有毒,能惑人心神,黏液有强腐蚀性。” 腐萤?谢微尘从未听过此物。但看凌雪辞如此忌惮,绝非善类。 “绕不开?”谢微尘也用气音问道,声音干涩。 凌雪辞摇头,目光扫过四周被菌毯完全封死的隧道壁:“此路是唯一通道。巢穴占据了整个下方溶洞。” 他沉吟片刻,冰蓝色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冷静计算的光芒:“腐萤畏强光与极寒,厌弃纯净之气。我会以寒气开道,冰封前方路径,你跟在我身后三步之内,绝不能超出我寒气领域范围。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勿停,勿信,勿回头。”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谢微尘看着他被磷光映照得有些诡异的侧脸,心脏却奇异地安定了几分。他点了点头。 凌雪辞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周身寒气骤然暴涨!那冰蓝色的灵焰收敛回体内,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更加凝实、如同实质般的极寒力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他一步踏出! 咔嚓!咔嚓! 前方隧道地面那层黏滑胶质和低垂的菌丝,在接触到那极寒气场的瞬间,立刻被冻结、脆化,如同黑色的琉璃!凌雪辞每一步踏下,被冻结的菌毯和胶质便碎裂开来,清出一条狭窄却干净的小径。 他速度不快,却稳定异常,如同冰河前行,无可阻挡。 谢微尘紧跟在他身后,踏入那寒气领域之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却并非难以忍受,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感,将周遭那甜腐惑人的气息完全隔绝在外。 前方的景象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巨大得惊人的地下溶洞,洞顶和四壁完全被那种搏动的暗绿色菌毯覆盖,无数拳头大小、形如萤火虫却长着狰狞口器、腹部散发着昏黄光芒的腐萤,密密麻麻地附着在菌毯之上,发出那令人牙酸的啃噬声!它们的光芒连成一片,将整个溶洞映照得如同某种噩梦生物的腹腔! 而在溶洞底部,堆积着厚厚的、如同沼泽般的黑色黏胶物质,里面浸泡着无数动物的骸骨,甚至还有一些残缺的、似乎是修士的衣物和法器碎片! 凌雪辞的寒气领域如同一个移动的冰罩,所过之处,靠近的腐萤瞬间被冻成冰坨簌簌落下,菌毯也被冻结失去活性。但他显然极力控制着领域范围,只清出仅供一人通行的路径,避免过度惊动整个巢穴。 然而,腐萤的数量实在太多了!越往溶洞中心走,腐萤越是密集!它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意和入侵者惊动,啃噬声变得焦躁起来,一些腐萤开始震动翅膀,昏黄的光芒剧烈闪烁! 咻!咻咻! 终于,有腐萤按捺不住,脱离了菌毯,如同一道道昏黄的流星,猛地撞向那冰寒领域! 砰砰砰! 腐萤撞在领域边缘,瞬间被极寒冻毙、炸裂,溅射出腥臭的绿色黏液。那黏液具有强烈的腐蚀性,落在冰层上,发出嗤嗤的声响,竟能缓慢地侵蚀寒气! 更多的腐萤被惊动,如同被激怒的蜂群,铺天盖地地扑了过来! 昏黄的光点如同暴雨般砸在冰蓝领域之上,炸开一团团恶心的绿雾!领域的光幕开始剧烈摇晃,明灭不定! 凌雪辞眉头紧锁,步伐不停,但维持领域所需的灵力消耗急剧增加,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他不得不分出心神,指尖弹出一道道细微却极度凝练的冰针,精准地点杀那些试图从侧面缝隙钻入的腐萤。 谢微尘紧跟在他身后,看着周围那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听着冰层被腐蚀的嗤嗤声和腐萤不断撞碎的砰砰声,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跟上凌雪辞的脚步,目光只盯着前方那冷峻却依旧稳定的背影。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诡异缥缈的歌声,忽然从那昏黄的光雾深处传来! 那歌声婉转哀怨,如泣如诉,音调却古怪异常,直往人脑子里钻! “尘哥哥……救我……” “师兄……你为什么不来……” “云羲……回来……” 歌声变幻,竟然化作了谢微尘记忆中那些最深刻、最不愿触及的声音!小师弟绝望的哭泣,师尊疲惫的叹息,甚至还有……更久远的、属于星空时代的、某个模糊同伴的呼唤! 谢微尘浑身剧震,脚步猛地一滞! 是腐萤的惑心之术! “凝神!”前方传来凌雪辞一声冰冷的低喝,如同寒冰刺入耳膜! 同时,一股更加凛冽的寒气自身后涌来,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谢微尘从那可怕的幻听中强行拉回现实! 谢微尘猛地惊醒,冷汗涔涔,才发现自己差点就要迈出寒气领域的范围!他慌忙收敛心神,不敢再听辨那无孔不入的诡异歌声。 凌雪辞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仅要维持领域,抵抗物理攻击和腐蚀,还要分神抵御那惑心魔音,甚至要留意谢微尘的状态。 他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领域的范围也被压缩了些许。 这样下去,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谢微尘看着凌雪辞愈发苍白的侧脸,和他脚下依旧稳定却已略显沉重的步伐,又看了看周围无穷无尽的腐萤和那越来越浓郁的、腐蚀领域的绿色毒雾。 一个念头猛地窜入他的脑海。 腐萤厌弃纯净之气…… 他猛地想起怀中那盏古灯!那源自星空的、最本源的守护之力,是否…… 来不及细想,也顾不得暴露更多!谢微尘几乎是凭借着本能,集中起刚刚恢复没多少的神魂之力,艰难地沟通起胸口的古灯! “老伙计……帮帮忙……”他在心中无声呐喊。 嗡…… 古灯似乎听懂了他的急切,灯身微微一热,一缕极其细微、却无比纯正的青色光晕,如同初生嫩芽探出泥土般,颤巍巍地自他衣襟内透出! 那青光并不耀眼,甚至有些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浩瀚而洁净的气息! 青光出现的刹那,周围那昏黄混沌的腐萤光芒仿佛被无形地压制了一瞬!那些疯狂扑击的腐萤像是被烫到一般,发出尖锐的嘶鸣,攻势骤然一缓!连那诡异的惑心歌声都变得紊乱起来! 有效! 凌雪辞立刻察觉到了这变化!他虽不知具体缘由,但战机稍纵即逝! 他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一线之机,低喝一声,体内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 “冰封千里!” 轰! 以他为中心,极度冰寒的领域猛地向外扩张了数尺!瞬间将周围大片腐萤和菌毯彻底冻结!清出了一小片暂时的安全区域! “走!” 他一把抓住谢微尘的手臂,速度骤然加快,如同离弦之箭,向着溶洞另一端的出口疾冲而去! 谢微尘被他带着,几乎脚不沾地,只能拼命催动着那缕微弱的青芒,勉强护持着两人周围一小片区域,让那些腐萤不敢过于靠近。 两人如同两道疾驰的影子,在昏黄与冰蓝交织的光影中,冲破重重阻碍,猛地扎入了溶洞另一端那黑黢黢的出口通道! 身后,是腐萤群被彻底激怒后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尖锐嗡鸣和疯狂撞击岩壁的声音! 但它们似乎无法离开那菌毯溶洞太远,追出一段距离后,便不甘地退了回去。 漆黑的通道内,只剩下两人剧烈奔跑后的喘息声。 凌雪辞松开抓着谢微尘的手,脚步微微踉跄了一下,靠在了石壁上,脸色苍白得吓人,气息紊乱。 谢微尘也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胸口那缕青芒早已消散,古灯再次沉寂下去。方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他刚刚恢复的那点力气。 黑暗中,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压抑的呼吸声起伏。 许久,凌雪辞略微平复了气息,冰冷的目光落在谢微尘身上。 “方才那青光,是何物?” 第26章 心灯微芒照夜行 黑暗中,凌雪辞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了短暂的寂静。 “方才那青光,是何物?”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缩,刚刚平复些许的呼吸再次窒住。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指尖无意识地抠进身下黏湿的泥土,脑中一片混乱。 终究还是问了。 他该怎么说?说那是盏灯?一盏来自星空的、可能牵扯着上古秘辛的古灯?然后呢?等着对方更深的探究、更严酷的逼问? 长期的戒备与隐瞒几乎成了本能。他嘴唇翕动,下意识地想要编造一个谎言,一个关于偶然得来的、功效奇特的护身法器的说辞。 然而,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方才溶洞之中,那千钧一发的危机,那铺天盖地的腐萤,那钻心蚀骨的幻听……还有那只冰冷却有力、在他即将被幻听吞噬时猛地将他拉回、又带着他冲破重围的手…… 以及此刻,黑暗中,对方那虽然极力压制却依旧能听出的紊乱气息。 谎言变得苍白而可笑。 他沉默着,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和对方压抑的喘息。 凌雪辞也没有催促。他只是靠在对面的石壁上,等待着。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比厉声逼问更沉重的压力。 良久,谢微尘终于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尽管黑暗中彼此根本看不清表情。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却又奇异地透出一丝豁出去的沙哑。 “如果我说……是一盏灯……你信吗?” 说完,他便闭上了嘴,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预料中的质疑、冷笑,或是更冰冷的禁锢。 黑暗中,回应他的,却是一段更长的沉默。 长到谢微尘几乎以为对方不打算再理会他这故作玄虚的答案。 然后,他听到凌雪辞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呼吸,那紊乱的气息似乎平顺了些许。接着,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却平淡得出乎意料。 “何种灯,能驱腐萤惑心之毒,其息纯净若星辉?” 他没有质疑“灯”这个说法本身,而是直接问向了最关键的特质。 谢微尘愣住了。他没想到凌雪辞会是这个反应。仿佛“一盏灯”这个答案,并非不可接受,甚至……在他预料之中? 难道……他之前提到的“巡天使”、“星灯”并非仅仅是古籍上的猜测?他早已将古灯与那些传说联系起来了? 这个认知让谢微尘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他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难地继续道:“……我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只知道……它很古老。有时……会觉得它像活的一样。”他省去了星空记忆的部分,只挑最表浅的感受来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对那古灯的依赖与茫然。 “在泣血谷外,也是它?”凌雪辞的问题接踵而至,依旧冷静,直指核心。 谢微尘沉默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他知道对方指的是那次惊动守护者、引来碎片的共鸣。 “那烙印厌弃它?”凌雪辞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谢微尘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后背那被暂时压制下去的烙印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他艰难地回答:“……是。它发作时……那光似乎能让它平静一点……但有时……又会彻底激怒它……”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和痛苦,这是实话,那两者之间的关系复杂而矛盾,连他自己都弄不清。 黑暗中,又是一阵沉默。 谢微尘几乎能想象出凌雪辞此刻正微微蹙着眉,冰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计算与剖析的光芒,将他提供的每一丝信息拆解、重组。 他等待着接下来的、更深入的、关于灯来历的逼问。 然而,凌雪辞却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淡:“此地不宜久留。腐萤虽未追来,但其躁动可能引来其他东西。你能走吗?” 谢微尘又是一怔,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依旧酸软无力的四肢,勉力道:“……可以。” “跟上。” 凌雪辞的声音落下,随即,一点冰蓝灵焰再次自他指尖燃起,重新照亮了狭窄的甬道。光芒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已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淡漠,仿佛刚才那番短暂的问答从未发生过。 他没有再看谢微尘,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谢微尘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跟上。他看着前方那挺拔冷硬的背影,心头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就这样……不再问了? 关于那盏灯,关于那青光,关于它们可能意味着什么……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 这反而让谢微尘更加不安。凌雪辞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那种感觉,就像蓄满了力的一拳打在了空处,又像是被告知了死刑却迟迟不落下铡刀。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依旧沉默。 甬道似乎开始向上倾斜,空气中的腐臭气息逐渐变淡,但依旧潮湿闷热。石壁上的菌丝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黑色的、滑腻的苔藓。 凌雪辞的步伐很稳,却比之前更加警惕。他手中的灵焰光芒收敛到最低,只够照亮脚下几步的距离。 谢微尘默默跟随着,努力调整呼吸,节省体力。怀中的玉符散发着稳定的微凉,那盏古灯也安静下来,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爆发耗尽了它积攒的力量。他忍不住一遍遍回想刚才的对话,试图从中解读出凌雪辞的真实意图,却只觉得一片迷雾。 不知又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声,不再是地下暗河的汹涌,而是更清晰的、水滴落潭的清脆声响。 而且,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极淡的、清冽的草木香气,与周遭的潮湿闷热格格不入。 凌雪辞再次停下脚步,示意谢微尘收敛气息。他仔细倾听着前方的动静,又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前面可能有出口,或是另一处洞天。”他低声道,语气带着审视,“小心。” 两人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拐过一个弯道,眼前景象蓦然一变! 甬道的尽头,竟然是一处不大的地下水潭。潭水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的寒雾。水潭上方,有无数钟乳石倒悬,水滴正从石尖不断滴落,敲击在水面上,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在这寂静的地下显得格外清晰。 而在水潭的对面,紧靠着石壁的地方,竟然生长着一小片奇异的植物!那些植物通体呈淡蓝色,叶片如同冰晶雕琢而成,散发着柔和的微光和那股清冽的草木香气。它们扎根于岩石缝隙之中,汲取着潭水寒气,生机勃勃。 这景象,与之前经历的腐萤溶洞、泣血谷乃至星辉空腔都截然不同,充满了宁静而灵动的自然之美。 然而,凌雪辞的目光却瞬间锐利起来,死死盯住了水潭中央! 只见那清澈的潭水之下,隐约可见一团巨大的、缓慢蠕动的苍白阴影!那阴影形态不定,似絮似藻,随着水波轻轻荡漾,散发出一种极其隐晦却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而在那苍白阴影的中央,似乎包裹着什么的东西,一点幽暗的、与周围清澈潭水格格不入的异样光泽,正从中隐隐透出! 那光泽……与黑色碎片的质感极为相似! 谢微尘也看到了水潭下的异样,心头猛地一紧。 凌雪辞抬手阻止他继续上前,自己则极其缓慢地、一步步靠近水潭边缘,目光如电,仔细审视着那团苍白的阴影和其核心的光泽。 就在他的目光触及那点幽暗光泽的瞬间—— 那团原本缓慢蠕动的苍白阴影猛地一滞! 下一刻,无数道惨白、半透明的触手如同疾射而出的毒蛇,毫无征兆地从潭水中暴起,带着刺骨的阴寒死气,直扑凌雪辞的面门!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远超之前的腐萤! 凌雪辞反应极快,冰晶长剑瞬间入手,剑光如匹练般斩出! 嗤啦! 冰冷的剑气斩断了最先袭来的几根触手,断口处没有血液,只有更加浓郁的阴寒死气弥漫开来!而那些被斩断的触手竟如同没有实体般,化作缕缕白气,瞬间又重新融入潭中那团主影之中,下一刻又再次凝聚射出!仿佛无穷无尽! 更可怕的是,那阴寒死气似乎能侵蚀灵力,凌雪辞的剑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 “是‘阴栖藻’!能吞噬灵魄,污浊法器!勿要靠近水潭!”凌雪辞疾声喝道,身形疾退,剑光舞得密不透风,抵挡着那源源不断射来的惨白触手! 谢微尘被那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后退数步,心脏狂跳。他看着凌雪辞在那密集的触手攻击下不断闪避格挡,剑光却越来越弱,显然那阴栖藻的死气对他克制极大! 这样下去不行!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水潭对面那片冰蓝色的奇异植物。那清冽的香气……阴栖藻散发的是阴寒死气,而这些植物散发的却是纯净的生机寒气?两者属性似乎相克?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脑海! 他猛地看向凌雪辞,大声喊道:“那些蓝草!它们的寒气可能有用!” 凌雪闻声,剑光一滞,险之又险地避开数根触手,目光飞快地扫过对岸那一片冰蓝植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但他此刻被无数触手死死缠住,根本无法脱身去取草! 谢微尘也看出了他的困境。怎么办?自己去?可他如今这状态,恐怕还没靠近水潭就被那触手撕碎了! 眼看凌雪辞的处境越发凶险,周身的冰寒剑气已被那惨白死气侵蚀得摇摇欲坠! 谢微尘猛地一咬牙! 他再次集中起那微弱的神魂之力,不顾一切地沟通起胸口的古灯! 这一次,不再是求它散发净化青光,而是……一种更直接的、更笨拙的驱使! 他试图用自己那点可怜的力量,催动古灯,将其蕴含的、那丝微弱的星空守护之力,尽可能地逼向那片冰蓝色的植物!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做!他只是拼命地想着:帮帮他!就像刚才在溶洞里那样!帮帮他! 嗡…… 古灯似乎感应到了他强烈的、近乎绝望的意志,灯身再次滚烫起来!一缕比之前更加微弱、却更加凝聚的青色光晕,如同离弦之箭,猛地自他胸□□出,并非射向阴栖藻,而是精准地没入了水潭对岸那片冰蓝色的植物丛中! 那青光没入的瞬间—— 整片冰蓝色的植物猛地亮了起来!如同繁星骤然点亮!它们散发出的清冽寒气瞬间暴涨了十倍不止,化作一股肉眼可见的冰蓝色寒潮,如同怒涛般向着水潭中央那团苍白阴影席卷而去! 滋——!!! 冰蓝寒潮与阴寒死气猛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剧烈声响!那惨白的触手如同被烈火灼烧的冰雪,迅速消融、后退!潭水中的那团主影发出无声的尖锐嘶鸣,剧烈地翻滚收缩起来,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生机的极致寒气极为畏惧忌惮! 凌雪辞压力骤减! 他岂会错过这绝佳时机!眼中寒芒暴涨,所有残存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剑中! “破!”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蓝剑罡,如同九天坠落的寒冰陨星,趁那阴栖藻被冰蓝寒潮压制、收缩防御的刹那,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其核心——那点幽暗光泽所在之处! 噗嗤! 仿佛什么东西被彻底贯穿! 那团苍白的阴影猛地一僵,随即发出更加凄厉的无声咆哮,然后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般,骤然溃散开来,化作无数惨白的丝絮,迅速消融在清澈的潭水之中,再无踪迹。 只有一块指甲盖大小、通体幽黑、却不再散发任何波动的小巧碎片,缓缓自潭水中浮起,漂浮在水面之上。 危机解除。 凌雪辞拄着剑,微微喘息,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显然最后一击消耗巨大。他看向对岸那片光芒渐渐收敛、恢复原状的冰蓝植物,又缓缓转过头,目光极其复杂地落在了因脱力而再次跌坐在地的谢微尘身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里不再仅仅是审视和探究。 还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 他竟能……如此精确地引动古灯之力,并非用于防御或攻击自身,而是……助他? 第27章 灵石照影疑窦生 水潭重归平静,清澈见底,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从未发生。只有那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碎片静静漂浮在水面,散发着幽暗微光,证明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滴答,滴答。 钟乳石上的水珠坠落潭中,声音在突然的寂静中被放大,清晰得令人心头发慌。 凌雪辞拄剑而立,呼吸微促,苍白的面容上沁出细密汗珠,冰蓝色的眼眸却锐利如初,此刻正一瞬不瞬地钉在跌坐于地的谢微尘身上。 那目光极其复杂,惊诧、审视、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几乎要将他穿透。 谢微尘瘫软在地,浑身脱力,胸口因强行催动古灯而气血翻腾,喉头腥甜上涌。他狼狈地垂下头,避开那道几乎能将他灼伤的目光,手指无力地抠着身下湿冷的岩石,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他做了什么?他刚才竟然……主动催动了古灯,去帮凌雪辞?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恐慌和荒谬。他本该恨他,怕他,想尽办法逃离他。可就在方才那千钧一发之际,身体却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是因为那枚玉符?那件外袍?还是……仅仅因为不想看着这个人死在自己面前? 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潭边一时寂静无声,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此起彼伏。 最终,是凌雪辞先动了。他缓缓直起身,收起冰晶长剑,脚步略显虚浮地走到潭边,隔空一摄,将那小块黑色碎片收入掌心,略一探查便放入袖中。 他没有立刻走向谢微尘,而是先走到了水潭对岸那片冰蓝色的植物前。此刻那些植物已恢复了平静,叶片上的冰蓝光泽柔和内敛,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冽香气。 他仔细端详了片刻,甚至小心翼翼地采集了几片叶片和一颗如同冰晶般的果实,装入特制的玉盒中封好。显然,他对这种能克制阴栖藻的奇异植物极为重视。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一步步走向依旧跌坐在地的谢微尘。 脚步声在寂静的洞穴中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谢微尘的心尖上。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头垂得更低。 阴影笼罩下来,凌雪辞停在了他面前。 没有预想中的逼问,也没有冰冷的斥责。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凉意的手伸到了他的眼前。掌心向上,躺着一枚圆润莹白的丹药,药香扑鼻,远比之前的“玉液凝神丹”更加精纯浓郁。 “服下。”凌雪辞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也不带丝毫怒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寻常事,“调息。” 谢微尘猛地抬起头,愕然地看着那只手,又看向凌雪辞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他……他不问古灯的事了?也不追究自己方才那近乎“逾矩”的插手? 巨大的困惑再次淹没了谢微尘。凌雪辞的反应永远出乎他的意料。这种捉摸不定,比直接的恶意的更让人心神不宁。 他迟疑着,没有立刻去接。 凌雪辞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对他的迟疑有些不耐,手腕微沉,直接将那枚丹药塞进了他的手中,触之冰凉。 “不想死就快点恢复。此地并非善地。”凌雪辞说完,便不再看他,转身走到水潭边一块干燥的石头上坐下,自己也服下一枚丹药,闭目调息起来,仿佛刚才只是随手丢给路边野狗一块干粮。 谢微尘握着那枚丹药,指尖传来其上传来的精纯药力和冰冷的触感,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最终,求生的本能还是占据了上风。他不再犹豫,将丹药吞服下去。 一股远比星辉泉水更加磅礴温和、却带着强横药力的暖流瞬间化开,涌入四肢百骸,疯狂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和枯竭的神魂。这药效霸道却精准,显然绝非俗物。 他不敢怠慢,立刻盘膝坐好,引导着药力运转周天。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潭水叮咚,寒气氤氲。 两人一左一右,隔着清潭,各自调息。气氛诡异却莫名地维持着一种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谢微尘率先睁开眼。丹药之力已被他吸收了七七八八,虽然距离完全恢复还差得远,但至少行动无碍,神魂也稳固了许多。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身体久违地轻松了些许。 他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凌雪辞。 对方依旧闭目端坐,周身弥漫着淡淡的寒气,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些,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阴栖藻那一战,显然消耗巨大。 谢微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上。这个人……似乎也并非真的冷酷到毫无弱点。 就在这时,凌雪辞也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谢微尘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了视线,有些慌乱地看向别处。 凌雪辞似乎并未在意他的失态,站起身,目光扫视着这个水潭洞穴。“该走了。寻找出路。” 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澈,仿佛方才那短暂的、近乎“平和”的共处从未存在过。 谢微尘默默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凌雪辞仔细探查着水潭四周的石壁,最终在一处被藤蔓遮掩的角落,发现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后有微风传来,似乎通向外界。 “跟我来。”他率先侧身而入。 谢微尘紧随其后。 缝隙初时狭窄,但越走越开阔,并且明显向上延伸。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光亮,并且那股清冽的草木香气再次变得浓郁起来。 走出缝隙,眼前景象令两人都是一怔。 他们并未直接回到地表,而是进入了另一处更大的天然石窟。这石窟与之前星辉空腔的梦幻、腐萤溶洞的恐怖、水潭洞穴的清幽都不同。 石窟四壁竟然镶嵌着无数大小不一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灵石!这些灵石如同星辰般点缀在深色的岩壁上,将整个石窟映照得一片皎洁明亮,如同白昼! 而在石窟中央,生长着一棵奇异的树木。那树木不高,枝干却遒劲如龙,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白色,叶片如同薄薄的翡翠,散发出比四周灵石更加浓郁精纯的灵力和那股清冽香气!树根深深扎入岩石深处,隐约可见与那些壁上的灵石矿脉相连。 “这是……灵光玉髓树?”凌雪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认出了此物,“难怪能孕育出那般奇异的冰蓝草和如此规模的灵石矿脉。此地灵力竟如此充沛精纯。” 他快步走到那玉树前,仔细探查,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重视。这般天地灵根,无论是对修行还是炼丹制器,都有难以估量的价值。 谢微尘也被这满室生辉的景象和那磅礴却温和的灵力所震撼。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浑身毛孔都舒张开来,舒服异常。就连后背那沉寂的烙印,在此地环境下都显得格外安分。 凌雪辞绕着玉树和石窟仔细探查了一圈,确认并无危险,也无其他出口,此处似乎是一处封闭的灵穴。 他沉吟片刻,自袖中取出几面小巧的阵旗,手法娴熟地在石窟几个关键节点布下了一个隐匿和防护结合的法阵,将此地彻底封锁起来。 “此地灵脉罕见,或许日后有用。”他淡淡解释了一句,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告知谢微尘。 谢微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将这处意外发现的宝地悄然纳入掌控。这就是大宗门宗主的做派,冷静,理智,绝不放过任何有价值的资源。 布完阵,凌雪辞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些镶嵌在石壁上的灵石。他走近石壁,指尖拂过那些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晶体,似乎在评估其品质。 然而,当他的指尖触碰到其中一块较大的灵石时,异变陡生! 那块灵石光滑如镜的表面,在接触到凌雪辞指尖寒气的刹那,竟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 紧接着,一片模糊的景象飞快地闪过! 景象晃动不清,似乎是在一片茂密的林间,视角低矮而慌乱,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声。隐约可见几个穿着某种制式服袍的身影正在狼狈奔逃,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仿佛正被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追赶! 其中一人回头张望的瞬间,那惊恐扭曲的面容在灵石镜面上一闪而逝! 谢微尘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张脸——!虽然模糊,但那服饰,那仓皇的神情——绝不会错!是三百年前,青霄宗覆灭之夜,那几个奉命在外围巡逻、最后却不知所踪的低阶弟子中的一人! 他们当时……竟然逃到了南荒?还被记录在了这灵石之中?! 这灵石……能映照过去之影?! 凌雪辞显然也看到了那短暂闪过的景象,冰蓝色的眼眸中瞬间寒芒大盛!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谢微尘! 谢微尘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而凌雪辞已经毫不犹豫,并指如剑,更加精纯的冰寒灵力猛地注入那块灵石! 灵石镜面再次剧烈波动起来! 更多的、更加混乱模糊的片段飞速闪过! 依旧是那片林地,追逐似乎还在继续!惨叫声,术法爆裂声隐约可闻! 忽然,画面猛地一颤,视角似乎被扑倒在地! 一只覆盖着暗金色鳞片、非人般的利爪,占据了整个镜面!那利爪之上,沾染着刺眼的鲜血! 紧接着,画面天旋地转,最后定格的景象,是透过摇晃的枝叶缝隙,看到的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模糊的侧影—— 那人周身笼罩在淡淡的清辉之中,衣袂飘飞,看不真切面容,只能看到其手中似乎提着什么东西,正冷漠地俯视着下方…… 就在那侧影即将清晰一点的刹那! 咔嚓! 那块承受了过多灵力的灵石不堪重负,瞬间布满了裂痕,镜面中的景象也随之彻底破碎、消失! 石窟内死寂无声。 只有灵石破碎后的细微齑粉,簌簌落下。 凌雪辞缓缓收回手指,指尖冰凉。他猛地转过身,一步步走向脸色惨白如纸的谢微尘。 每一步,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冰冷的压迫感。 他停在谢微尘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笼罩了他。冰蓝色的眸子里,不再有之前的探究与复杂,只剩下一种近乎实质的、冻彻灵魂的寒意。 “那个侧影,”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是谁?” 第28章 烛影摇红露疑痕 “那个侧影,”凌雪辞的声音沉入寒渊,每个字都裹着冰碴,“是谁?” 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在谢微尘的肩头,几乎要将他碾入地底。他脸色惨白得透明,呼吸骤停,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都忘记了跳动。 灵石破碎的齑粉犹在空中缓缓飘落,映照着满室皎洁的灵石光芒,却显得无比刺眼。那短暂闪过的、模糊却致命的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再次将他拖回了那个血火交织、绝望彻骨的夜晚。 他认得那个侧影吗? 不,太模糊了,根本无法辨认。可那悬浮的姿态,那淡漠俯视的角度,那笼罩的清辉……无一不精准地戳中了他记忆中最恐惧、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是谁? 是那个操控他身体、将古剑送入师尊胸膛的无形意志?是那个隐藏在幕后、冷眼旁观宗门覆灭的黑手?还是……别的什么,他根本不知道的存在? 巨大的恐惧和混乱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方才因丹药和灵穴而恢复的些许暖意,四肢再次冰冷僵硬。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冻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摇头,眼神里充满了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惊惶与茫然。 凌雪辞冰蓝色的眸子死死锁住他,没有错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那反应不是伪装,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与恐惧。但这并不能消除怀疑,反而更像是一种变相的确认——即便看不清是谁,谢微尘也必然知道些什么,或者,那侧影触发了他某些关键的记忆碎片。 “你不知道?”凌雪辞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向前逼近一步,周身散发的寒气让周遭温暖的灵光都似乎黯淡了些许,“那为何惊惧至此?青霄覆灭之夜,除了你,还有谁在场?还有谁能那般姿态?” 一个个问题,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谢微尘紧绷的神经上。 “我……我不知道……”谢微尘的声音干涩破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下意识地后退,脊背却猛地撞上了冰冷的石壁,无处可逃,“我看不清……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很多……很多人……” 他的话语混乱不堪,眼神涣散,仿佛又陷入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被无数的惨叫、火光和那双盈满绝望诘问的眼睛淹没。 凌雪辞看着他这副几乎要崩溃的模样,眉头紧锁。他知道再逼问下去,恐怕也得不到更多清晰的答案,反而可能再次引动那该死的烙印反噬。 但他心中的疑云却愈发浓重。灵石不会说谎。那模糊的侧影,那青霄弟子临死前看到的景象,无疑指向了当晚除了谢微尘和已知的魔物、以及可能存在的内应之外的,另一个至关重要的存在! 这个人,极有可能才是真正主导或是冷眼旁观了那场惨案的关键! 而谢微尘,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被利用的棋子?是无奈的帮凶?还是……别的什么? 凌雪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和继续逼问的冲动。他知道,此刻的谢微尘就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再施加压力,唯有断裂一途。 他缓缓收敛了周身迫人的寒气,但目光依旧锐利如刀,冷冷地扫了谢微尘一眼,不再言语,转身走向石窟的另一侧,开始仔细检查那些镶嵌着灵石的岩壁,试图寻找是否还有其他记录着过去影像的灵石。 他的沉默,比之前的逼问更让谢微尘感到不安。 谢微尘无力地靠着石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入膝盖之中,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凌雪辞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锉刀,狠狠锉刮着他试图深埋的伤口。 那个侧影……那个侧影…… 混乱的记忆碎片再次开始翻腾,夹杂着师尊最后的叹息、小师弟绝望的眼神、魔物的嘶吼、还有……还有一段极其模糊的、被强大力量干扰撕裂的片段……似乎是在一片冲天的火光和混乱的能量风暴中,有一个声音……一个冰冷而漠然的声音,曾说过一句什么…… 是什么?! 他拼命回想,头颅却传来针扎般的剧痛,那一段记忆如同被硬生生抹去,只留下一个令人心悸的空白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不行……想不起来…… 他痛苦地抱紧头,发出压抑的呜咽。 凌雪辞没有理会他这边的动静,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石壁的灵石上。他一块块地仔细探查过去,指尖凝聚着极其细微的冰寒灵力,小心地刺激着那些灵石。 然而,直到他将所有较大的灵石都探查了一遍,也再未引发任何异象。似乎只有特定条件下,或者只有某些特殊的灵石,才能记录并映照出过去的片段。方才那块,已然破碎。 他停下动作,面沉如水。线索似乎又断了。唯一的收获,便是确认了当晚确有第四个关键人物存在,并且其实力绝对不凡。 他回头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如同受伤幼兽般的谢微尘,眼神复杂。 沉默在灵光皎洁的石窟中蔓延,只剩下谢微尘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良久,凌雪辞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冷淡,却不再是逼问:“收拾好你自己。此地灵力虽沛,亦非久留之地。” 谢微尘身体一颤,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麻木。他默默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湿痕,挣扎着站起身,低垂着眼睑,不敢再看凌雪辞。 凌雪辞不再多言,走到那株灵光玉髓树前,又仔细采集了几片蕴含精纯灵力的树叶和一小段嫩枝,妥善收好。随后,他目光扫视石窟,最终定格在了一处看似普通的岩壁前。 那里似乎有极微弱的气流流动。 他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冰蓝剑气射出,并非强攻,而是巧妙地切入岩壁的缝隙。 嗤啦—— 岩石剥落,后面果然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有新鲜的、带着泥土气息的风从中吹出。 “走。”凌雪辞率先踏入通道。 谢微尘默默跟上。 这条通道比之前的更加狭窄陡峭,一路向上,显然才是真正通向地面的路径。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攀爬着。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自然的光亮,并且传来了隐约的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出口到了。 凌雪辞率先钻出通道,谢微尘紧随其后。 刺目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草木和泥土的芬芳,与地下那各种诡异的气息截然不同。 他们此刻正位于一处植被茂密的山坡上,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墨绿色山峦,天空湛蓝,白云舒卷。温暖的阳光洒落在身上,驱散了地下的阴寒。 重见天日,却并无多少欣喜。 谢微尘下意识地抬手遮挡阳光,恍惚间竟有种隔世之感。身后的洞穴如同一个吞噬了太多秘密和痛苦的巨口,沉默地隐藏在山坡的乱石与藤蔓之下。 凌雪辞迅速扫视四周,辨认了一下方位。他们似乎已经深入南荒腹地,此处地势颇为陌生。 “在此稍候。”凌雪辞对谢微尘丢下一句,身形一闪,便如鬼魅般掠上附近最高的一棵古树树冠,极目远眺,同时放出神识,仔细感知着周围的动静。 谢微尘依言留在原地,靠着一棵大树坐下。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暖意融融,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心底那片被灵石影像勾起的惊澜久久无法平息。 那个侧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没过多久,凌雪辞便从树冠落下,脸色依旧冷峻,却带着一丝凝重。 “西北方向三十里外,有灵力剧烈冲突的痕迹,残留气息驳杂,似有大规模斗法,刚结束不久。”他沉声道,目光锐利地扫向那个方向,“其中一股气息……与之前追踪我们的死士类似。” 谢微尘的心猛地一沉。又有追杀?而且规模不小? 凌雪辞沉吟片刻,做出决定:“过去看看。或许能抓到活口,问出些东西。” 他需要信息,关于那些追杀者的,关于南荒眼下局势的,任何信息都可能至关重要。 谢微尘没有反对的余地,只能默默起身。 两人收敛气息,如同两道青烟,在林间快速穿行,向着西北方向潜去。 越靠近那片区域,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混乱的灵力残留就越发浓郁。树木倾倒,地面焦黑,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战场。 一片林间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二十余具尸体。大部分人身穿统一的深灰色劲装,面带黑巾,正是之前袭击过他们的那些死士的模样。而另一边,则是七八个穿着南荒本地部落服饰的勇士,也同样倒在血泊之中,死状惨烈。 战斗似乎极其惨烈,双方近乎同归于尽。 凌雪辞眉头紧锁,快步上前检查。他仔细翻查着那些死士的尸体,试图找到任何能标识身份的物品,却一无所获,这些人身上干净得过分。 然而,当他在一具看似小头目的死士尸体旁,捡起一枚被踩进泥土里的、已经扭曲变形的玄铁腰牌时,动作猛地顿住了。 那腰牌之上,除了一个模糊的鬼面图腾外,边缘处竟还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烙印——那图案,是一枚被云气半掩的山峰。 凌家的徽记?! 虽然微小且隐蔽,但凌雪辞绝不会认错!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一股冰冷的怒意自心底升起! 这些死士,竟然真的与他凌家有关?!是家族内部有人勾结外敌?还是……整个家族都……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 异变再生! 那具被他翻动过的、本该死透了的死士小头目的“尸体”,眼睛猛地睁开!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狰狞的笑容!他的身体如同充气般猛地鼓胀起来,皮肤下透出危险的红光! 自爆?! 凌雪辞反应极快,身形暴退! 但距离太近!那死士体内积聚的恐怖能量已然爆发开来!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狂暴的能量冲击波混合着血肉碎骨,如同风暴般向四周疯狂席卷! 凌雪辞只来得及撑起一道冰墙护在身前,便被那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掀飞出去,喉头一甜,重重撞在一棵大树树干上,跌落在地! 而原本站在稍远处的谢微尘,更是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眼前一黑,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鲜血狂喷而出!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瞬,他似乎看到一道素锦身影不顾自身伤势,正艰难地试图向他冲来…… 紧接着,便是无尽的黑暗。 第29章 苗寨巫医探魂伤 黑暗。 粘稠的,冰冷的黑暗。 意识如同沉入万丈海底的碎瓷,缓慢地旋转,下沉。每一次试图拼凑,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胸口像是被巨石碾过,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无数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扎在肺叶上。 谢微尘试图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如同焊死。耳边有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层,听不真切。似乎是脚步声,低语声,还有……一种奇怪的、带着某种韵律的吟唱? 他在哪里?死了吗?还是…… 凌雪辞…… 这个名字如同一点微弱的火星,在混沌的黑暗中倏地亮起,瞬间灼痛了他的神经。 爆炸……那具尸体……可怕的冲击力……还有……那道试图冲向他的素锦身影…… 他猛地挣扎起来,试图驱散眼前的黑暗,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更深的痛楚,喉咙里满是铁锈般的腥甜。 “莫动。”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重南荒口音的声音在极近处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紧接着,一只枯瘦却有力的手按在了他的额头上。那手冰凉粗糙,指尖带着某种草药的清苦气息。一股平和却坚韧的力量透过那指尖缓缓渗入他剧痛的眉心,强行抚平了他躁动挣扎的神魂,却也让他刚刚聚起的一点力气瞬间消散,身体重新软倒下去。 他艰难地掀开一条眼缝。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由粗壮原木和厚重茅草搭建的屋顶,中央悬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投下昏暗摇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复杂的药草气味,混杂着烟火和某种牲畜的气息。 他躺在一张铺着兽皮的硬榻上,身上盖着一层粗糙却厚实的麻布。 这里不是山林,也不是地穴。像是一处……民居?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声音来源。 榻边坐着一位老妪。她身着繁复的黑色苗服,上面用彩线绣着奇异的鸟兽图腾,颈间戴着沉甸甸的银项圈,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眼神却异常锐利清明,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方才那只手,正是属于她。 在老妪身后,还站着几个身材高大的苗人汉子,穿着靛蓝染布的短褂,露出精壮的胳膊,脸上带着戒备和好奇的神情打量着榻上之人。 而更远处,靠门的位置—— 凌雪辞正站在那里。 他依旧是一身素锦长袍,虽沾染了些许尘土,却依旧挺直如松。只是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唇色淡极,显然也受了不轻的内伤。他的一只手臂用撕下的袍角简单包扎着,隐约透出些许暗红色。 此刻,他正与榻前一位头戴羽冠、手持乌木杖、身份看似更高的老年苗人低声交谈着什么。那老年苗人面色凝重,不时看向榻上的谢微尘,又看看凌雪辞,眼神充满了审视。 似乎是察觉到谢微尘苏醒的动静,凌雪辞的交谈声顿住,目光倏地扫了过来。 那目光依旧冰冷,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些难以分辨的复杂意味。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谢微尘下意识地想避开,却因虚弱而慢了半拍。 凌雪辞很快收回了目光,继续与那老年苗人说话,只是语速似乎加快了些许。 “外乡人,你的命很大。”榻边的老妪再次开口,沙哑的声音拉回了谢微尘的注意力。她收回按在他额头的手,从旁边一个陶罐里挖出一坨墨绿色的、气味刺鼻的药膏,不由分说地涂抹在他胸口剧痛之处。 药膏触及皮肤,先是一阵火烧般的刺痛,随即化作一股深入骨髓的清凉,竟奇迹般地缓解了那难以忍受的疼痛。 谢微尘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却感觉呼吸顺畅了不少。 “多谢……婆婆……”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 老妪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又取出几枚干枯的草药,示意旁边的苗人汉子捣碎。“谢得不忙。你体内旧伤新伤叠在一起,乱得像被野猪踏过的药圃,能活到现在已是山神庇佑。更别提……”她的话语顿住,那双锐利的眼睛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看到他魂魄深处,“……那跗骨之火,可是‘永烬’之痕?” 谢微尘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缩! 她竟然知道?!这苗寨的老妪,竟一口道破了他身上最深的秘密!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看向凌雪辞的方向。 凌雪辞与那老年苗人的谈话似乎也刚好告一段落。那老年苗人深深看了凌雪辞一眼,又扫过榻上的谢微尘,最终点了点头,对老妪说了几句谢微尘听不懂的苗语,便带着那几个汉子转身离开了木屋。 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凌雪辞缓步走到榻前,目光落在老妪正在处理的草药上,声音平淡:“他的情况如何?” 老妪头也不抬,继续捣着药:“死不了。外面的伤养养就好。里面的……”她哼了一声,“老婆子只能暂时压住那火毒,根子上的东西,碰不了。” 她将捣好的药汁递给谢微尘,示意他喝下。那药汁色泽浑浊,气味辛辣冲鼻。 谢微尘迟疑了一下,看向凌雪辞。 凌雪辞面无表情:“喝。” 谢微尘只得接过,屏住呼吸,一口气灌了下去。药汁入喉,如同吞下一道火线,灼烧感一路蔓延到胃里,随即却又化作一股暖流散开,驱散了部分寒意。 老妪看着他喝完,这才慢悠悠地擦着手,看向凌雪辞:“外乡的宗主,你要找的人,我们帮你找到了。你要问的话,也问过了。现在,该说说你们的事了。”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你们招惹的,不只是林子里那些没脑子的毒虫瘴鬼吧?那些死士,还有你身上这‘永烬’痕……可不是寻常麻烦。” 凌雪辞沉默了片刻。他知道,在这位经验老到的巫医面前,很多遮掩都是徒劳。而且,他们需要此地的庇护和情报。 “我们确为追寻一些东西而来,亦遭多方追杀。”凌雪辞开口,语气依旧谨慎,避重就轻,“至于‘永烬’,婆婆既已看出,想必亦知此物凶险。我等并无意给贵寨带来灾祸,只求暂歇,待伤势稍愈便即离开。” 老妪眯起眼睛,那双历经沧桑的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灾祸?老婆子活这么久,什么灾祸没见过。你们带来的,是麻烦,也可能是……变数。”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寨主方才说了,你们可以留下养伤。但这规矩,得守。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问的别问。” 她说着,目光再次落到谢微尘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研究意味:“至于你小子……老婆子对你身上那点能压住‘永烬’的东西,更感兴趣。” 谢微尘心头一紧。 凌雪辞上前半步,看似无意地挡住了老妪部分视线,声音微沉:“多谢寨主与婆婆收留。我等自会守规矩。他的伤势颇重,还需静养。” 老妪看了看凌雪辞,又看了看榻上脸色苍白的谢微尘,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缺了几颗牙的笑容:“放心,老婆子还没老糊涂,不会动你的‘东西’。只是提醒一句,火塘边的柴,堆得太紧,可是会闷熄的。” 她说完,不再多言,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扔下一句:“晚上会有人送吃的来。别乱跑,林子里晚上不太平。”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屋内只剩下两人。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油灯的光芒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粗糙的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谢微尘靠在榻上,胸口依旧闷痛,神魂疲惫欲裂,老妪最后那句话和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在他脑中反复回响。火塘边的柴……是指他体内古灯和烙印的关系吗?她在暗示什么? 还有凌雪辞……他刚才和那寨主谈了什么?那些死士……他们真的是凌家派来的吗?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他却不敢问出口。只能低垂着眼睑,盯着身上粗糙的麻布毯子。 凌雪辞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夕阳的余晖将远处的山峦染上一层金边,寨子里升起袅袅炊烟,隐约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和犬吠声,一派宁静祥和,与之前经历的生死险境恍如隔世。 但他紧绷的侧脸和微蹙的眉头,显示他并未放松警惕。 “那些死士……”谢微尘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声音沙哑地开口,打破了沉寂。 凌雪辞没有回头,声音透过窗缝传来,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此事我自有计较。” 一句话,便将所有试探堵了回去。 谢微尘抿紧了唇,不再说话。心底却是一片冰凉。凌雪辞的反应,几乎等同于默认。那些想要他命的人,真的与凌家有关。 那凌雪辞呢?他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擒住自己,是为了保护,还是为了……别的? 猜忌如同藤蔓,再次悄然缠绕上心脏。 凌雪辞关上了窗户,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走到榻边,从袖中取出那枚得自水潭的、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碎片,放在榻边的小木几上。 “收好。”他淡淡说道,听不出情绪。 谢微尘看着那枚碎片,又看看凌雪辞,没有动。 凌雪辞也不催促,只是看着他,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那老妪提及‘永烬’时,你似乎并不意外她知其来历?” 谢微尘心中警铃微作,含糊道:“南荒之地,古怪甚多,有人认得……也不足为奇。” 凌雪辞眸光微闪,不再追问。他走到屋子另一侧,靠墙坐下,闭目调息,显然也在抓紧时间恢复伤势。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 夜色逐渐降临,木屋内愈发昏暗,只有油灯如豆,勉强照亮一方天地。 谢微尘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身体的疼痛,心中的谜团,以及对身边这个捉摸不透之人的恐惧与依赖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神不宁。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苗人少女端着木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些简单的食物和清水。她好奇地偷偷打量了两人几眼,放下东西便飞快地退了出去,仿佛屋里有什么洪水猛兽。 食物是烤熟的薯类和某种兽肉,香气朴素。 凌雪辞睁开眼,拿起自己那份,沉默地吃着。 谢微尘也勉强吃了几口,却食不知味。 吃完东西,凌雪辞重新闭目调息。 谢微尘躺在榻上,睁着眼睛看着低矮的屋顶,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虫鸣和远处模糊的歌声,思绪纷乱。 夜渐深。 油灯的火苗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啪的一声轻响,彻底熄灭。 木屋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在这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人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谢微尘能听到凌雪辞平稳悠长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 还有……自己胸口那盏古灯,在彻底黑暗中,似乎又开始微微发热,与后背那沉寂的烙印,形成一种微妙的、令他不安的共鸣。 就在这时,一直静坐调息的凌雪辞,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谢微尘立刻屏住了呼吸。 他感觉到,凌雪辞站了起来。 黑暗中,他听到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正向着榻边走来。 他想做什么? 谢微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都绷紧了,连呼吸都彻底停滞,只剩下惊恐地等待着。 脚步声在榻边停下。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极其轻缓地探了过来,并非触碰他,而是悬停在他胸口上方——那古灯所在的位置。 那只手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谢微尘一动不敢动,连睫毛都不敢颤抖一下。 良久,那只手缓缓收回。 脚步声再次响起,退回了原处。 一切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谢微尘那狂乱的心跳,在死寂的黑暗中,咚咚作响,震耳欲聋。 第30章 夜火摇曳照心渊 黑暗浓稠如墨,将木屋彻底淹没。油灯熄灭后的死寂里,谢微尘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每一丝空气的流动,屋外极远处的虫鸣,甚至自己血液冲刷血管的微弱声响,都清晰可辨。 而最清晰的,是那只刚刚悬停在他胸口上方、此刻已然收回的、带着微凉寒意的手。 它没有落下,没有触碰,只是那样静静地悬停,感知。 可那短暂的停留,却比任何直接的触碰更让谢微尘心惊肉跳。凌雪辞察觉到了什么?他对古灯的兴趣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方才那看似休战的沉默之下,是否仍在进行着无声的审视与计算?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紧紧缠绕住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维持着看似平稳的呼吸,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眼皮都不敢颤动分毫,生怕被对方察觉自己早已惊醒。 时间在极致的紧张中缓慢爬行。 对面墙角,凌雪辞的呼吸声依旧平稳悠长,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起身和探查只是一场幻觉。他重新陷入了深沉的调息,周身那冰冷的灵力波动如同潮汐般缓缓起伏。 但谢微尘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无声的探究,比任何逼问都更令人不安。 他就这样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眼眶酸涩发干,直到窗外遥远的天空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林间的鸟鸣开始稀疏响起。 第一缕天光艰难地透过木板的缝隙,驱散了屋内的绝对黑暗,勾勒出家具粗糙的轮廓。 墙角的身影动了一下。 谢微尘立刻死死闭上眼睛,将呼吸调整得更加绵长,装作仍在沉睡。 他听到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听到凌雪辞站起身,走到窗边,再次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清冷的晨风裹挟着湿润的草木气息涌入,稍稍吹散了屋内的药味和沉闷。 片刻后,脚步声走向门口。 吱呀一声,木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合上。 他走了。 谢微尘猛地睁开眼,心脏仍在狂跳。他撑着虚软的身体坐起,胸口被老妪敷药处的清凉感仍在,但内里的虚空和神魂的疲惫却丝毫未减。 他看向门口,又看向小木几上那枚静静躺着的黑色碎片,心情复杂难言。 凌雪辞去了哪里?是去探查寨子?还是去与寨主继续昨夜未尽的谈话?关于那些死士,关于凌家…… 他不敢深想。 就在这时,木门再次被推开。 谢微尘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去。 进来的却不是凌雪辞,而是昨天送饭的那个苗人少女。她手里依旧端着木盘,上面放着清水和简单的食物,看到谢微尘坐着,似乎有些惊讶,怯生生地将木盘放在桌上,比划着示意他吃,然后便飞快地退了出去。 经过一夜的煎熬,谢微尘确实感到饥渴难耐。他挣扎着下榻,走到桌边,端起那碗清澈的泉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泉水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燥热不安。 他拿起一块烤薯,慢慢吃着,味同嚼蜡。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枚黑色碎片上。他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 冰凉,坚硬,没有任何反应。与他怀中那盏古灯也毫无共鸣。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黑色石头。 可他知道不是。凌雪辞如此重视它,它必然与其他的碎片,与那场巨大的阴谋有关。 他正盯着碎片出神,木门又一次被推开。 这一次,是凌雪辞。 他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清晨的寒意,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锐利,似乎一夜调息恢复了不少。他的目光扫过正在吃东西的谢微尘,并未停留,直接落在那枚碎片上。 “吃完收拾一下。寨主同意我们多留两日。”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走到屋子另一角,盘膝坐下,并未再看谢微尘,而是取出一卷看似古老的兽皮地图铺在面前,仔细研究起来,指尖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似乎在规划着接下来的路线。 他表现得太过正常,太过平静,仿佛昨夜黑暗中那无声的探究从未发生。 这种刻意的正常,反而让谢微尘更加坐立难安。 他匆匆吃完东西,依言将东西收拾好,然后便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看着凌雪辞专注研究地图的侧影。 屋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凌雪辞指尖划过兽皮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逐渐喧嚣起来的寨子生活噪音。 这种安静并未持续太久。 上午时分,那位老妪又来了。她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检查了一下谢微尘的伤势,换了一次药,又留下几颗气味刺鼻的药丸让他服下。 整个过程,凌雪辞只是抬眼淡淡瞥了一下,便继续研究他的地图,并未过多关注。 老妪临走前,浑浊的目光在凌雪辞铺开的地图上停留了一瞬,沙哑道:“外乡人,要找的东西,不在图上。” 凌雪辞抬起头:“婆婆知道在何处?” 老妪哼了一声:“老婆子不知道。但知道那地方,活人去不了,死人回不来。”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奉劝一句,有些东西,丢了就丢了,强求只会引来更大的灾祸。” 说完,她也不等回应,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 凌雪辞盯着地图,眸光深沉,指尖在某个区域轻轻敲击着,若有所思。 谢微尘的心却因老妪的话再次提了起来。活人去不了,死人回不来?那是什么地方?凌雪辞还要去找更多的碎片?自己还要跟着他去那种地方? 下午,有几个苗人汉子来到木屋外,似乎是寨主派来,与凌雪辞商议着什么。他们用的是苗语,谢微尘听不懂,只能看到凌雪辞偶尔点头,或简短地回几句,神色始终冷静。 期间,谢微尘尝试着走到门口向外望去。 这个寨子比他想象的要大,吊脚楼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看起来颇为古老。寨民们看到他这个生面孔,都投来好奇而戒备的目光,孩子们远远地躲着看,不敢靠近。 他看到凌雪辞与那几个苗人汉子交谈完毕,汉子们行礼离开。凌雪辞站在屋外,负手望着远山,背影挺拔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 谢微尘默默退回屋内。 黄昏时分,苗人少女又送来了晚饭。这一次,还有一小壶当地人自酿的、口感辛辣的米酒。 凌雪辞依旧沉默地吃着东西。吃完后,他倒了一小杯米酒,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中,看着那浑浊的液体,不知在想什么。 油灯再次被点燃,昏黄的光晕填满木屋。 凌雪辞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关于那块灵石映出的侧影,”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谢微尘,“你可还记得,当时除了你、青霄上仙、以及可能的魔物和内应,附近是否还有……其他异常?比如,空间波动?或者某种……并非生灵的气息?” 他的问题不再直接逼问“是谁”,而是换了一个更巧妙的角度。 谢微尘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 又来了。 他低下头,避开那道目光,努力在一片混乱血腥的记忆中搜寻。空间波动?非生灵的气息? 那天晚上太乱了……爆炸,火光,惨叫,魔气滔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极度震惊、痛苦和被操控的麻木状态…… “……我……记不清……”他艰涩地回答,“好像……有很多能量在冲撞……分不清……啊!” 他忽然发出一声低呼,一段被忽略的细节猛地闪过脑海! “好像……好像师尊最后……最后力量爆发的时候……不是对着魔物……也不是对着我……”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因努力回忆而有些涣散,“……是向着……更高处的……某个……点?像是……想要打破什么……但很快就被……打断了……” 那个感觉非常短暂,几乎被后续更惨烈的景象淹没!师尊那耗尽最后力量的、带着决然意味的一击,似乎并非完全针对眼前的灾难? 凌雪辞的眸光骤然锐利起来:“更高处的点?打破什么?” “……不知道……”谢微尘痛苦地抱住头,“太快了……我真的……看不清楚……” 凌雪辞沉默地看着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他没有再逼问,似乎正在将这条新的、模糊的线索与已知的信息拼合。 更高的点?打破某种东西?这与那模糊的侧影有何关联?与黑色碎片有关吗? 就在这时—— “咚!咚!咚!” 寨子中央突然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鼓声!一声接着一声,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节奏! 紧接着,外面响起了嘈杂的人声,脚步声纷乱,似乎整个寨子都被惊动了! 凌雪辞瞬间起身,一步掠到窗边,推开窗户向外望去。 谢微尘也紧张地跟着看向窗外。 只见夜幕之下,寨子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巨大的篝火,许多寨民正举着火把,向着某个方向汇聚,脸上带着愤怒和紧张的神情,呼喝着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谢微尘下意识地问。 凌雪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混乱的场面,凝神倾听着远处的呼喊,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寨子外出事了。”他声音冰冷,“他们抓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外来人,但在押回寨子的途中遭遇了袭击,死了人。” 他的话音未落—— 砰! 木屋的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撞开! 白天来过的一个苗人汉子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惊怒,对着凌雪辞急促地说了几句苗语,目光却狠狠地瞪向了屋内的谢微尘!那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敌意! 凌雪辞听完,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谢微尘,声音寒彻骨髓: “他们说,袭击者用的,是凌家剑法。” 第31章 剑痕污名陷孤寨 “他们说,袭击者用的,是凌家剑法。” 话音如冰锥,瞬间刺透木屋沉闷的空气,也狠狠扎入谢微尘的耳膜。 他猛地抬头,对上凌雪辞那双骤然结满寒霜的眸子,以及门口那苗人汉子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愤怒与怀疑的目光。 凌家剑法? 怎么会?! 巨大的惊愕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谢微尘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摇头。不是他!他从未离开过这木屋! 凌雪辞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没有看谢微尘,而是死死盯着那报信的苗人汉子,用极其冷硬的语气又追问了几句苗语。 那汉子激动地比划着,语速极快,目光却始终如同钉子般钉在谢微尘身上,仿佛已认定他就是凶手同党。 凌雪辞听完,下颌线绷得死紧。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任何人,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待在这里,不许出去!” 话音未落,他已一步踏出木屋,身影瞬间融入门外混乱的火光与阴影之中。那苗人汉子狠狠瞪了谢微尘一眼,也砰地一声甩上门,从外面落下了门闩! 沉重的木闩撞击声,如同敲打在谢微尘的心上,将他彻底囚禁在这方寸之地。 他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 外面,鼓声愈发急促,人声鼎沸,火把的光影透过门板的缝隙疯狂闪烁,夹杂着愤怒的吼叫和苗语急促的呼喊。整个寨子仿佛一锅被彻底烧沸的水,杀机四溢。 凌家剑法……凌家剑法…… 这四个字如同魔咒,在他脑中反复回荡。 是陷害!绝对是陷害! 那些死士!是他们背后的主使者!他们不仅想要他的命,还想将凌雪辞也拖下水,甚至不惜用凌家剑法屠戮苗人,彻底激化矛盾,将他们困死在这南荒孤寨! 好毒辣的计策! 凌雪辞会信吗?那些愤怒的苗人会信吗? 谢微尘的心脏疯狂跳动,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冲到门边,试图从缝隙中向外看,却只能看到晃动的人影和刺目的火光,听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的喧哗声! 似乎有大批人正朝着这间木屋围拢过来!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后退,后背重重撞在木桌上,震得那碗没喝完的清水荡了出来。 怎么办?凌雪辞能挡住他们吗?如果他挡不住……那些愤怒的苗人会冲进来把他撕碎吗? 他猛地看向屋内,目光扫过那扇小小的、糊着厚纸的窗户。 逃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以他现在的状态,能逃到哪里去?外面是陌生的、充满敌意的南荒密林,恐怕死得更快! 更何况……凌雪辞让他待在这里……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在这种时候,他竟然还会下意识地去想那个人的命令? 就在他心神剧颤、不知所措之际—— “砰!砰!砰!” 沉重的砸门声猛地响起!木门剧烈震颤,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暴力破开! “滚出来!外乡的凶手!” “交出凶手!” “烧死他们!” 愤怒的吼叫声混合着苗语和生硬的官话,如同雷鸣般在门外炸响!无数火把的光影将门板映得通红! 他们来了! 谢微尘脸色煞白,死死盯着那扇仿佛随时会碎裂的门,呼吸几乎停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放肆!” 一声冰冷彻骨、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怒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压过了所有的喧哗! 砸门声戛然而止。 外面的骚动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震慑住,出现了片刻的停滞。 是凌雪辞的声音! 谢微尘猛地扑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只见凌雪辞不知何时已返回,正站在木屋门前,背对着房门,将那汹涌的人群挡在外面。他身形挺拔如松,尽管只穿着一身素色中衣,手臂还带着伤,但那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势和久居上位的威压,竟硬生生将那群情激愤的苗人逼得后退了几步! 他面前,站着那位头戴羽冠的寨主和几名同样脸色铁青的苗人长老。双方正在激烈地对峙着,凌雪辞的官话冰冷而清晰,寨主的苗语愤怒而急促,显然争吵得极其厉害。 谢微尘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看到凌雪辞的背影绷得极紧,偶尔侧过头时,那下颌线条冷硬如铁,眼神更是冰寒得吓人。 他在为自己争辩?还是在试图控制局面? 这个认知让谢微尘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涩麻胀,难以言喻。 外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苗人们的情绪似乎再次被点燃,开始重新向前涌动,火把的光芒几乎要灼烧到凌雪辞的衣角。 就在这时,那位一直沉默的老妪,在少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到了双方中间。 她举起手中的乌木杖,用力顿了顿地。 喧闹的人群再次安静了一些,显然这位巫医在寨中极有威望。 老妪沙哑的声音响起,她先是对着寨主和长老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转向凌雪辞,指了指木屋。 凌雪辞眉头紧锁,沉默了片刻,终是缓缓点了点头。 老妪又对寨主说了几句,寨主脸色变幻了几下,最终重重哼了一声,一挥手。 围拢的苗人们虽然依旧满脸愤慨,却开始慢慢向后退去,只是那无数道充满敌意和怀疑的目光,依旧如同实质般钉在木屋上。 危机似乎暂时缓解了。 凌雪辞没有回头,只是对老妪微微颔首,随即竟转身,直接推开木门走了回来! 砰地一声,门在他身后关上,将外面无数的目光和喧嚣再次隔绝。 屋内油灯的光芒摇曳,映照着他冰冷而疲惫的侧脸。他靠在门板上,微微闭了闭眼,似乎刚才那番对峙也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 谢微尘站在原地,看着他,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雪辞睁开眼,目光落在他身上,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冰寒刺骨,却沉淀着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沉重的疲惫与冷冽。 “他们暂时不会冲进来。”他声音有些沙哑,“但寨主给了最后期限,明日日出之前,必须给出交代,或者……交出凶手。”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如同冰刃,再次刮过谢微尘的脸:“现在,告诉我。你可知晓,除了我,凌家还有何人可能习得‘霜痕’剑诀?并且此刻会在南荒?” 霜痕剑诀?那是凌家核心弟子才能修习的高深剑法,特征明显,极难模仿! 谢微尘猛地摇头:“我……我不知道……我离开凌家时,年纪尚小……”他忽然顿住,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入脑海,“……难道……是……” 是那个与死士勾结的凌家内鬼?他竟然亲自来了南荒?还故意用凌家剑法杀人,嫁祸给凌雪辞? 凌雪辞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更加阴沉。他走到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屋内气氛再次凝固,压抑得令人窒息。 “他们……他们看到了凶手的模样吗?”谢微尘忍不住低声问。 凌雪辞摇头,声音冰冷:“天色已暗,袭击者身手极快,用的是远程剑气,并未看清面容。但‘霜痕’留下的剑意伤口,做不得假。” 又是死无对证!完美的陷害! “那……那我们怎么办?”谢微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明日日出……时间紧迫得让人绝望。 凌雪辞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寨子并未恢复平静,反而多了许多举着火把巡逻的苗人汉子,将这座木屋看得死死的,如同铁桶一般。 “等。”良久,他才吐出一个字。 “等?”谢微尘愕然。 “等他们露出马脚。”凌雪辞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对方如此处心积虑,绝不会只为了将我们困死在这里。他们必然还有后手。或者……寨中也有他们的眼睛。” 他的分析冰冷而精准,却让谢微尘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意味着,他们现在不仅面对外部的敌人,连这暂时的庇护所也可能危机四伏。 “那……那如果等不到呢?”谢微尘的声音干涩。 凌雪辞缓缓关上了窗户,转过身。油灯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动,映出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那便杀出去。” 五个字,轻描淡写,却带着尸山血海般的决绝与寒意。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沉。 杀出去?面对整个愤怒的苗寨?还有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以他们两人如今的状态? 这几乎是一条死路! 他看着凌雪辞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忽然明白,这个人从始至终,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谓的“等”,也不过是争取一线生机罢了。 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再次攫住了他。 这一夜,注定无人能眠。 凌雪辞重新坐回墙角,闭目调息,仿佛要将每一丝力量都积蓄起来,应对可能到来的血战。 谢微尘躺在硬榻上,睁着眼睛,听着屋外不曾间断的巡逻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充满敌意的低语,心脏始终高悬着,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他心惊肉跳。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缓慢流逝。 夜渐深,屋外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规律的脚步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然而,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巡逻脚步声的窸窣声,极其轻微地从木屋的某个角落传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小心翼翼地刮擦着木板! 谢微尘猛地屏住了呼吸,全身汗毛倒竖! 几乎同时,墙角的凌雪辞也骤然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眸光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是靠近床榻的那面墙壁! 两人都一动不动,唯有目光在黑暗中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警惕。 那窸窣声又响了几下,随即,一块木板被极其小心地、无声无息地挪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极其淡薄的、带着土腥味的阴冷气息,从缝隙中渗了进来! 紧接着,一点微弱的、绿油油的光点,如同鬼火般,从缝隙中飘了进来! 那光点在空中悬浮了一瞬,随即像是嗅到了什么,竟直直地朝着榻上的谢微尘飘去! 速度快得惊人! 凌雪辞眼中寒光一闪,身形暴起!指尖一道凝练的冰针无声射出,精准地击向那点绿光! 然而,就在冰针即将击中绿光的刹那—— 那绿光猛地爆开,化作一团极淡的绿色烟雾,瞬间扩散开来,一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息弥漫开来! 不是攻击!是毒雾!而且是极其阴损、针对神魂的毒雾! 凌雪辞脸色一变,袖袍猛地一拂,寒气席卷,试图将那绿色烟雾冻结驱散! 但仍有极少一部分烟雾,已然沾到了谢微尘的鼻尖! 谢微尘只觉得一股极其困倦的感觉猛地袭来,神魂如同被浸入了温水,意识瞬间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远去…… “屏息!”凌雪辞的低喝声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紧接着,他感觉到一股冰冷的灵力猛地灌入自己体内,强行驱散着那侵袭的睡意! 与此同时—— 木屋外,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哨声和更加激烈的打斗声!以及苗人们愤怒的吼叫! “有敌人!” “在那边!” “拦住他!” 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果然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发动了真正的袭击!里应外合! 谢微尘在冰冷的灵力刺激下,勉强恢复了一丝清明,挣扎着想要坐起。 凌雪辞却一把将他按回榻上,声音急促而冰冷:“躺着别动!运功抵抗药力!” 说完,他猛地转身,看向那此刻已然无声无息洞开的墙壁暗格,以及外面传来的激烈厮杀声,眼中闪过极致冰冷的杀意!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闪,竟直接从那暗格之中冲了出去! 他要去抓住那个放毒的内鬼!或者,直面外面那个真正的、使用凌家剑法的凶手! “等……”谢微尘想喊住他,声音却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木屋再次陷入死寂。 只剩下他一个人,躺在榻上,拼命抵抗着那不断上涌的、几乎要将他意识彻底吞噬的甜腻睡意,以及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激烈的厮杀声。 冰冷的恐惧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独自抛下的恐慌,如同两只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第32章 剑痕辨影溯真凶 冰冷的灵力如同细针,刺入混沌的识海,强行将谢微尘从那甜腻腐朽的睡意深渊中拽回一丝清明。 他猛地呛咳起来,肺叶火烧火燎地疼,眼前光影乱晃,耳中嗡嗡作响,只能隐约听到屋外兵刃交击的锐响、愤怒的嘶吼、以及某种令人牙酸的血肉撕裂声! 凌雪辞冲出去了! 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充满毒雾的屋子里!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他挣扎着想坐起,却发现身体沉重得不听使唤,那绿色的毒雾虽被凌雪辞驱散大半,残留的效力依旧顽固地侵蚀着他的神经,让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不行!不能躺在这里等死! 他狠狠咬破舌尖,尖锐的剧痛和腥甜味再次刺激了昏沉的大脑。他拼命催动体内那点微薄的、刚刚被凌雪辞强行唤醒的灵力,对抗着毒素,手脚并用地从硬榻上翻滚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顾不得疼痛,他手脚发软地爬到墙边,靠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目光死死盯住那扇被撞开的、通往黑暗的暗格。 厮杀声似乎就在暗格之外不远处!异常激烈! 是谁?是那个使用凌家剑法的内鬼吗?凌雪辞能对付得了吗?他还有伤在身…… 就在这时—— 一道素锦身影如同被巨力抛掷般,猛地从那暗格入口倒飞而回,重重撞在屋内中央的木桌上! 咔嚓! 木桌应声碎裂!碗碟哗啦啦摔了一地! 凌雪辞单膝跪地,以剑拄地,才勉强稳住身形,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脸色苍白如纸,持剑的右臂微微颤抖,衣袖之上,竟赫然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伤口处皮肉翻卷,残留着凌厉的剑气,散发着冰寒与一种诡异的阴蚀气息! 那不是普通的剑伤!是“霜痕”剑诀!而且造诣极高,甚至……带着某种连凌雪辞都似乎难以完全化解的诡异特质! 他受伤了! 谢微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几乎在凌雪辞倒飞回来的同时,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如同附骨之疽,紧随其后从那暗格中疾射而入! 那人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之中,脸上带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惨白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死寂、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睛!他手中握着一柄薄如蝉翼、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长剑,剑尖正滴落着鲜红的血珠——正是凌雪辞的血! 黑袍人身形落地无声,没有丝毫停顿,剑光再起,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凌雪辞咽喉!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狠辣,精准,毫不留情! 凌雪辞强提一口气,冰晶长剑格挡而出! 铛! 双剑交击,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火星四溅! 凌雪辞显然伤得不轻,身形被震得再次踉跄后退,撞在墙壁上,嘴角溢出的鲜血更多了些许。 那黑袍人剑势却如同狂风暴雨,丝毫不给喘息之机,幽蓝剑光化作漫天寒星,将凌雪辞周身要害尽数笼罩!剑气纵横,逼得谢微尘几乎睁不开眼,只能死死蜷缩在墙角,感受到那凌厉的杀意刮面生疼! 这就是凌家“霜痕”剑诀的真正威力?如此可怕! 凌雪辞身处下风,却依旧冷静得可怕。他剑招守得极紧,步步为营,冰蓝色的剑光虽不如对方狂暴,却凝练坚韧,每一次格挡都精准地架住对方的致命杀招,发出连绵不绝的爆响! 他在观察!他在凭借对“霜痕”剑诀的极致了解,寻找对方的破绽! 两人的身影在狭窄的木屋内高速移动,剑光闪烁,寒气四溢,破碎的木屑和物品四处飞溅!每一次碰撞都震得整座木屋嗡嗡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谢微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他看得出来,凌雪辞是在硬撑!对方的实力绝对不在全盛时期的凌雪辞之下,更何况此刻凌雪辞有伤在先! 必须做点什么! 他猛地看向自己依旧有些发软的手,看向胸口——那盏古灯! 沟通它!像之前那样! 他拼命集中精神,试图再次引动那沉睡的力量。然而,神魂被毒素侵蚀,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油污,与古灯的联系变得极其微弱滞涩,任凭他如何焦急催动,那古灯也只是微微发热,根本无法像之前那样爆发出力量! 怎么办?!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际—— 场中激斗的两人再次硬拼一记! 轰! 气劲爆裂! 凌雪辞闷哼一声,借势向后飘退,后背重重撞在谢微尘旁边的墙壁上,握剑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鲜血顺着手臂不断滴落。 那黑袍人也被震得后退半步,但他显然占据上风,面具下的那双死寂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他缓缓抬起幽蓝长剑,剑尖再次锁定凌雪辞。 就在他抬剑的这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 凌雪辞冰蓝色的眸子猛地一亮! 就是现在! 他并没有看向那黑袍人,而是猛地侧过头,目光如电,射向谢微尘,声音又快又急,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看他的剑!左起第三式‘寒鸦渡雪’接右第七式‘冰河倒挂’!这是谁的习惯?!” 谢微尘被这突如其来的、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猛地一愣! 看剑?习惯? 电光火石间,他下意识地看向那黑袍人即将刺出的剑招——那起手式,那灵力运转的细微征兆……左三接右七…… 一段极其久远的、几乎被他遗忘的记忆碎片,如同沉渣被猛地搅起,骤然闪过脑海! 那是很多年前,他还是云羲的时候,在凌家……曾见过一个年轻弟子练剑……那人天赋极高,却总喜欢别出心裁,甚至有些离经叛道,常常将几式看似不连贯的剑招强行糅合,追求极致的诡谲与速度,还曾因此被戒律长老责罚过……其中就有这别扭又危险的“寒鸦”接“冰河”! 那个弟子是…… 一个名字,一个早已模糊在岁月尘埃里的名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而就在谢微尘愣神的这百分之一刹那—— 凌雪辞动了! 他根本没有等待谢微尘的回答!或者说,他问出那个问题,根本就不是为了得到答案! 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精气神,早已在那问话吸引对方一丝微弱注意力的瞬间,提升到了顶点! 他弃守为攻! 整个人如同化作了一道极致燃烧的冰蓝色流星,不退反进,迎着那幽蓝的剑锋直撞而去!冰晶长剑之上,光华内敛到极致,所有的力量凝聚于剑尖一点,后发先至,直刺黑袍人因变招而露出的、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灵力转换间隙! 攻其必救!以伤换命! 那黑袍人显然没料到凌雪辞在重伤之下竟敢如此搏命,更没料到对方竟能精准无比地抓住自己这因多年习惯而留下的、几乎不能算是破绽的破绽! 他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刺出的剑招已然来不及收回,只能强行扭转身形,试图避开这同归于尽的一剑! 嗤——! 噗——! 两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几乎同时响起! 凌雪辞的冰晶长剑,精准地刺入了黑袍人的左肩胛,透体而过!带出一蓬血雾! 而黑袍人那原本刺向咽喉的一剑,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干扰和闪避,失了准头,狠狠划过了凌雪辞的腰腹! 鲜血瞬间染红了素锦长袍! 凌雪辞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金,却死死握住剑柄,冰寒剑气疯狂注入对方伤口,试图将其彻底冻结! 黑袍人发出一声压抑痛苦的嘶吼,猛地一掌拍在自己胸口,竟借着这股自残的力道,硬生生将身体从凌雪辞的剑刃上拔了出来!带出更大片的血肉! 他踉跄暴退,肩胛处一个恐怖的血洞,鲜血汩汩涌出,冰冷的剑气正在疯狂侵蚀他的经脉!他死死捂住伤口,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惊怒与难以置信,恶毒地瞪了凌雪辞一眼,又猛地扫过墙角目瞪口呆的谢微尘!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身形猛地向后一撞,硬生生撞破了木屋的后墙,化作一道黑烟,瞬间融入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凌雪辞暴起发难到黑袍人重伤遁走,不过短短两三息时间! 直到那黑袍人消失,木屋后墙破开的大洞灌入冰冷的晨风,谢微尘才仿佛找回自己的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他看着踉跄了一下、以剑拄地才勉强站住的凌雪辞,看着他腰间那不断渗出鲜血的可怕伤口,看着他苍白如纸却依旧冰冷锐利的侧脸,大脑一片空白。 凌雪辞……他刚才……是故意问那个问题的?他早就看出了对方的剑路习惯?他是在利用自己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还是……他真的想知道答案? 凌雪辞剧烈地喘息了几下,点穴止住腰腹间汹涌的流血,看也没看谢微尘,脚步踉跄却迅速地走到那被撞破的后墙洞口,向外望去。 外面天色已蒙蒙亮,但黑袍人早已踪迹全无,只有地上洒落的几滴暗沉血迹,延伸向密林深处。 他收回目光,脸色阴沉得可怕。对方受此重创,竟还能如此果断遁走,其实力和决断,远超预料。 他缓缓转过身,冰蓝色的眸子终于落在依旧瘫坐在墙角的谢微尘身上。 那目光极其复杂,探究,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 “你刚才,”他声音沙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想到了谁?” 第33章 曙光裂痕照迷途 “你刚才,”凌雪辞的声音沙哑破碎,如同被砂石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重伤后的虚浮,却依旧淬着冰冷的锐利,“想到了谁?” 目光如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谢微尘脸上,不容闪躲,不容回避。 谢微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瘫坐在冰冷的墙角,仰头看着那个浑身浴血、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直如松的男人,喉咙像是被冻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想到了谁? 那个名字,那个几乎被他遗忘在岁月尘埃里的、属于凌家某个惊才绝艳却离经叛道的弟子的名字,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舌尖,灼烧着他的神魂。 凌……凌轩? 是这个名字吗?那个总喜欢在规矩严苛的凌家剑法中糅入自己诡异理解、曾被斥责“剑走偏锋,心术恐不正”的旁系子弟?他……他竟然还活着?而且……变成了这般可怕的模样?成为了死士的首领?甚至……能用出那般狠辣纯粹的“霜痕”剑诀?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席卷了他。怎么会是他?为什么? 然而,就在那名字即将冲口而出的瞬间,一股更深沉的、源自本能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 不能说! 一旦说出这个名字,就等于承认了他“云羲”的身份,承认了他对凌家内部人事的了解远超一个“散修”应有的程度!凌雪辞会立刻意识到这一点!等待他的,将是比现在严厉百倍的囚禁和逼问! 而且……指认一个凌家子弟为凶手……证据呢?仅凭一个几百年前的剑招习惯?凌雪辞会信吗?凌家会信吗?这会不会引来更疯狂的报复?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与地面的冰凉黏腻混在一起。 他猛地低下头,避开那道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剖开的视线,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我……我不知道……只是……好像有点眼熟……但……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了……” 话语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凌雪辞没有说话。 木屋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他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鲜血滴落在地面的轻微嗒嗒声。 谢微尘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头顶,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许久,凌雪辞才极其缓慢地、似乎牵动了伤口地吸了一口气。 “是吗。”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没有再逼问。 只是沉默地转过身,踉跄着走到那被撞破的墙洞边,撕下早已破烂不堪的袍摆,艰难地试图为自己腰腹间那道恐怖的伤口进行更彻底的包扎。动作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笨拙僵硬,素锦长袍已被鲜血染透了大半,紧紧黏在伤口上,每一次撕扯都带来一阵难以抑制的轻颤。 谢微尘看着他艰难的动作,看着他苍白如纸的侧脸和不断渗血的伤口,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酸涩麻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 刚才若不是为了护住他,若不是为了搏杀那个黑袍人,凌雪辞或许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恐慌和自我厌恶。他怎么能对囚禁自己的人产生这种情绪? 就在他心神混乱之际,木屋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苗人紧张的呼喊声。显然,屋内的激烈打斗和墙壁被撞破的巨响,终于引来了寨子里的人。 凌雪辞包扎的动作一顿,眸光瞬间恢复冰寒。他强撑着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染血的衣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只是那微微摇晃的身形和惨白的脸色出卖了他。 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那名头戴羽冠的寨主带着几名手持武器的精壮苗人冲了进来,看到屋内的狼藉和凌雪辞身上的重伤,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外乡人!这是怎么回事?!”寨主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质疑,目光扫过破碎的后墙和地上的血迹,最后落在凌雪辞身上,“凶手呢?!” 凌雪辞面色不变,声音虽虚弱却依旧带着冷硬的镇定:“方才遭袭,凶手已被我重伤遁走。” “遁走?”寨主显然不信,眼神锐利地扫过一旁的谢微尘,又看向凌雪辞,“你伤的?他人呢?为何不追?” “对方实力强横,狡诈异常,负伤远遁,难以追踪。”凌雪辞滴水不漏,并未提及对方使用的乃是凌家剑法,也绝口不提谢微尘方才那瞬间的异常,“若非我早有防备,此刻已成剑下亡魂。寨主若不信,可派人循血迹追踪,只怕早已断在林中。” 寨主眉头紧锁,盯着凌雪辞看了半晌,又看了看屋内的打斗痕迹和那明显的剑伤,脸色阴晴不定。他身后的一名苗人快步走到后墙破洞处向外探查了一番,回来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摇了摇头,显然并未发现踪迹。 这时,那位老妪也被请了过来。她看到屋内的情形和凌雪辞的伤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走上前,示意凌雪辞坐下,要查看他的伤口。 凌雪辞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下。 老妪解开他匆忙包扎的布条,看到那狰狞的伤口,尤其是伤口处残留的凌厉剑气和那股阴蚀气息,她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取出一些深绿色的、气味更加刺鼻的药膏,仔细地涂抹在伤口周围。 那药膏似乎极具效力,刚一触及皮肉,便发出轻微的嗤嗤声,竟将那些残留的诡异剑气缓缓逼出、中和。凌雪辞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紧蹙的眉头却稍稍舒展了一些。 “好毒的剑。”老妪沙哑地评价了一句,意有所指地瞥了凌雪辞一眼,“这可不是一般宵小能使出来的。” 凌雪辞闭着眼,没有回应。 寨主在一旁看着,脸色更加阴沉。他显然也看出了这伤势的非同寻常,对凌雪辞的话信了几分,但疑虑并未完全消除。 “此事我寨绝不会就此罢休!”寨主沉声道,“但你们……”他的目光在凌雪辞和谢微尘之间扫过,“也必须给出一个交代!在查明真相之前,你们不得离开此屋半步!我会加派人手看守!” 这已经是变相的软禁,但比起之前的喊打喊杀,已是好了太多。 凌雪辞睁开眼,淡淡颔首:“可。” 寨主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带着人转身离开,只留下两名苗人汉子持刀守在屋外。老妪又给凌雪辞留下一些内服的药丸,深深看了两人一眼,也拄着拐杖走了。 破碎的木屋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晨光从破开的墙洞和门缝中涌入,照亮了满地的狼藉和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 凌雪辞服下药丸,靠在唯一还算完好的墙边,闭目调息,脸色依旧难看,但气息似乎平稳了一些。 谢微尘依旧蜷缩在墙角,看着他惨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交代?他们能给出什么交代?除非抓住那个黑袍人凌轩……可就算抓住了,指认一个凌家子弟,凌雪辞会信吗?凌家会认吗?这背后牵扯的,恐怕远不止一个旁系子弟那么简单……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日头渐渐升高,温暖的阳光透过破洞照在凌雪辞身上,却仿佛驱不散他周身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凌雪辞忽然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屋顶的某处,声音极低,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谢微尘: “‘寒鸦’迅疾诡谲,‘冰河’磅礴浩荡,二者灵力运转南辕北辙,强行衔接,看似险奇,实则自毁长城,破绽极大……师尊当年,便是如此评价的……”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飘忽。 谢微尘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他……他记得!他记得当年戒律长老(凌雪辞的师尊)评价那招的话!他刚才问那个问题,根本就不是随意为之!他早就怀疑了!他甚至可能……已经猜到了是谁! 他猛地看向凌雪辞。 凌雪辞却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神志不清时的呓语,不再有任何动静,只有微弱的呼吸显示他还活着。 谢微尘坐在角落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凌雪辞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在等。 等一个确凿的证据,或者等自己主动开口。 阳光明媚,透过墙洞,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可谢微尘却只觉得周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看着那个在阳光下闭目调息、脆弱却又深不可测的男人,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所有的隐瞒和伪装,在对方眼中,或许早就已经漏洞百出。 而这场看似被迫同行的囚禁,其下的暗流,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汹涌、更加危险。 接下来的路,他该怎么走? 第34章 残阳如血映南荒 日光透过木墙的破洞,在地上拉出斜长的、明亮到刺眼的光斑,尘埃在其中无声飞舞。空气里混杂着血腥、草药和阳光炙烤木头的复杂气味,凝滞而沉重。 凌雪辞靠在墙边,闭目调息,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老妪留下的药似乎起了作用,腰腹间那道狰狞伤口的流血已被彻底止住,只是残留的剑气造成的内部损伤,并非短时间内能够痊愈。 谢微尘蜷缩在对面墙角,目光却无法从那人身上移开。 阳光勾勒出凌雪辞清晰却脆弱的下颌线条,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那总是不近人情的冰冷似乎被重伤和疲惫软化了些许,显出一种近乎易碎的平静。 可谢微尘的心却丝毫无法平静。 凌雪辞那句轻飘飘的、关于“寒鸦”与“冰河”的评价,如同鬼魅般在他耳边反复回响。他不是在呓语,他是在敲打,是在提醒,甚至……是一种冰冷的宽容,给予他最后坦白的时机。 他知道。他一定已经猜到了凌轩。 可他为什么不直接逼问?他在等什么?等自己主动开口?还是等一个更确凿的、能将凌家内部那脓疮彻底捅破的证据? 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闷痛和神魂的疲惫。 屋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是负责看守的苗人汉子在来回巡视,警惕的目光不时扫过破洞和门缝。整个寨子依旧笼罩在一种紧张戒备的氛围中,虽然不再喊打喊杀,但敌意并未消散。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缓慢流逝。 日头渐渐西斜,金色的光芒变得柔和,带上了一丝血色。 凌雪辞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在夕阳映照下,沉淀着一种深沉的、难以看透的疲惫与冷澈。他动了动,似乎想调整一下姿势,却牵动了伤口,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谢微尘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凌雪辞的目光扫过他,并未停留,而是落在那一片狼藉的地面和墙洞之外逐渐染上红霞的天空。 “收拾一下。”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些许惯有的冷淡,“入夜前离开。” 离开? 谢微尘猛地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离开?”他下意识地重复,声音干涩,“寨主他们……会放我们走?” 凌雪辞单手撑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动作因伤势而显得有些僵硬,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他走到墙洞边,望着外面被夕阳染红的山林,侧脸在光影中显得冷硬而决绝。 “他们拦不住。”他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留下,只会给这寨子带来更大的麻烦。那个凶手,不会善罢甘休。”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明白了。凌雪辞不是要征求寨主的同意,而是要强行突围!以他现在的状态? “可你的伤……” 凌雪辞回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死不了。” 三个字,堵回了谢微尘所有未出口的话。 他看着凌雪辞开始沉默地收拾地上散落的、还算完好的物品,将那些药瓶和那枚黑色碎片仔细收好,动作缓慢却有条不紊,仿佛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助感再次攫住了谢微尘。他就像是被绑在战车上的卒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战车冲向未知的、注定惨烈的战场,却毫无反抗之力。 他挣扎着站起身,也开始默默地帮忙收拾。还能怎么办?除了跟上,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夕阳沉得很快,天边的红霞如同泼洒的鲜血,愈发浓烈。 凌雪辞走到门口,并未立刻推开那扇破败的木门。他停下脚步,背对着谢微尘,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 “跟紧。别回头。”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推开了木门! 夕阳的血色光芒瞬间涌入,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 门外负责看守的两名苗人汉子显然没料到他们会在此时突然出来,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警觉地举起武器,用苗语厉声呵斥着什么。 凌雪辞看也未看他们,身形如同鬼魅般一闪,竟直接从那两人之间的缝隙中穿了过去!速度之快,完全不像一个身受重伤之人! 那两名苗人汉子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冰冷的劲风拂过,再定睛看时,凌雪辞已在数丈开外,正向着寨子外围的方向疾行! “站住!” “拦住他!” 两名汉子又惊又怒,大声呼喝着追了上去,同时吹响了警哨! 尖锐的哨声瞬间划破了黄昏的宁静! 整个寨子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蜂巢,瞬间炸开!更多的苗人汉子从四面八方涌出,手持武器,愤怒地向着凌雪辞围堵过来! 谢微尘心脏狂跳,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咬牙跟随着那道在人群中快速穿梭的素锦身影!他体内那点微薄灵力运转到极致,拼命躲避着抓向他的手臂和挥来的刀剑! 凌雪辞的速度极快,身法更是诡异莫测,总能在看似不可能的缝隙间穿过,所过之处,寒气弥漫,试图靠近的苗人动作都会不由自主地迟缓一瞬!他并未下杀手,只是以凌厉的指风和巧劲将拦路者逼退,目标明确地向着寨门方向冲去! 但围拢过来的苗人越来越多!火把被点燃,喊杀声震天! 眼看就要被彻底合围! 就在这时,凌雪辞猛地深吸一口气,周身寒气骤然暴涨!他并指如剑,竟对着寨门方向那厚重的、已然关闭的木栅栏,凌空狠狠一划! “玄冰……裂!” 嗤啦——! 一道极细却无比凝练的冰蓝色剑罡脱手而出,如同切豆腐般,瞬间将那由粗壮原木捆扎而成的厚重寨门,连同旁边的栅栏,斩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木屑纷飞! 缺口之外,便是暮色笼罩下的、幽深未知的南荒山林! 所有围堵的苗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剑惊呆了!一时间竟忘了上前! 凌雪辞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显然这一剑对他负荷极大,腰腹间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色!但他毫不停留,身形一闪,已从那缺口疾射而出! “走!”他头也不回地低喝一声! 谢微尘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过那一片狼藉的缺口,紧紧跟上! 身后,是苗人们反应过来后更加愤怒的吼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追了出来,但很快便被夜幕和茂密的丛林吞噬了声响。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亡命的影子,扎入了南荒无边无际的、渐渐被黑暗笼罩的山林之中。 凌雪辞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甚至比在寨中时更快!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伤痛,只是凭借着一种可怕的意志力在强行支撑,身影在崎岖的山林间穿梭,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白影。 谢微尘拼尽了全力才能勉强跟上,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抽动,喉咙里满是血腥味,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只能死死盯着前方那道仿佛随时会融入黑暗、却又始终不曾消失的背影。 夕阳彻底沉入山脊,最后一丝余晖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林间光线迅速暗沉下来,只剩下偶尔从枝叶缝隙中漏下的、冰冷的星月光辉。 不知奔跑了多久,直到身后彻底听不到任何追兵的声音,直到谢微尘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双腿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 前方的凌雪辞终于猛地停了下来。 他扶住一棵粗壮的树干,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弯下腰,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脚下的落叶。 “咳……咳咳……” 那声音痛苦而虚弱,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谢微尘踉跄着停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看着那人颤抖咳血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一阵阵发紧。 凌雪辞咳了许久,才勉强直起身,用袖子胡乱擦去唇边的血迹,脸色在昏暗的星光下白得吓人,呼吸急促而紊乱。他靠在树干上,闭着眼,似乎在极力平复体内翻腾的气血和剧痛。 两人之间,只剩下夜风吹过林叶的沙沙声,和彼此粗重压抑的喘息。 良久,凌雪辞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周围漆黑一片、危机四伏的山林,又落在几乎虚脱的谢微尘身上,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 “找个地方……休息。” 他说完,不再看谢微尘,拖着沉重的步伐,向着不远处一处看起来可以避风的岩石凹陷处走去。脚步虚浮,背影在浓重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孤寂而脆弱。 谢微尘默默跟上。 岩石下的空间不大,勉强可容两人蜷缩。凌雪辞靠坐在最里面,再次闭上眼睛,眉头因痛苦而紧紧蹙着,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全力运转灵力对抗着伤势。 谢微尘坐在靠近外侧的地方,抱着膝盖,看着远处黑暗中起伏的山峦轮廓,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夜风很冷,带着南荒特有的湿气。 寂静中,他能清晰地听到身边那人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以及那无法完全控制的、因剧痛而带来的轻微颤抖。 鬼使神差地,谢微尘忽然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为什么……不杀出去?” 他问的是在寨子里。以凌雪辞的实力,若是心存杀意,那些苗人未必能拦住他,至少不会让他伤得这么重。 凌雪辞没有睁眼,仿佛没有听到。 就在谢微尘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那个沙哑冰冷的声音,极轻地、几乎融在风里地响起: “他们……罪不至此。” 谢微尘猛地怔住。 罪不至此。 所以,他宁愿承受更重的伤,强行破门,也不愿对那些只是被愤怒和恐惧驱使、守护家园的苗人下杀手?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却异常尖锐的光,猝不及防地刺入谢微尘混乱的心绪,照亮了某些他一直刻意忽略的东西。 他转过头,在朦胧的星光下,看着那个紧闭双眼、脸色惨白、仿佛随时都会碎裂的冰雕一样的人。 冰冷的外壳之下,似乎藏着某些……与他表现出来的截然不同的东西。 夜更深了。 寒意侵骨。 谢微尘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碰到对方伤口地,朝着那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方向,稍稍靠近了一点点的距离。 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点点微薄的暖意,或者……驱散一点点这无边夜幕下的孤冷。 凌雪辞的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第35章 幽谷夜雾凝血痕 夜色如墨,浸透了南荒的山林。岩石凹陷处,两道身影蜷缩在逼仄的阴影里,几乎被浓重的黑暗与湿冷的夜雾吞没。 凌雪辞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双眸紧闭,长睫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他的呼吸极轻,轻得几乎难以察觉,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牵扯着腰腹间那道狰狞的伤口,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撕裂痛楚。内力近乎枯竭,只能在经脉中艰难地流转,勉强护住心脉,对抗着那残留剑气带来的、不断侵蚀内脏的寒意。 谢微尘抱膝坐在外侧,冷得牙齿微微打颤。南荒的夜风寒意料峭,带着刺骨的湿气,穿透他单薄的衣衫。身体的疲惫和神魂的损耗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他,可意识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一种巨大的、无声的压力紧紧箍住,无法挣脱。 他的目光无法从身旁那人身上移开。 星光微弱,只能勾勒出凌雪辞一个模糊而脆弱的轮廓。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此刻微微佝偻着,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清晰却消瘦的下颌滑落,消失在染血的衣襟里。那双总是冰寒刺骨、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紧闭着,削弱了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凌厉气息,反而透出一种易碎的、近乎虚幻的平静。 可谢微尘知道,这平静之下是何等汹涌的暗流与痛苦。 他耳边反复回响着凌雪辞破开寨门时那石破天惊的一剑,以及他咳血时那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声音。更挥之不去的,是那句轻飘飘落在风里的“罪不至此”。 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尖上。 为什么?他一遍遍问自己。凌雪辞明明可以杀出去,用那些苗人的血铺一条更轻松的路,可他选择了最艰难、对自身伤害最大的方式。只是为了那些与他毫不相干、甚至对他充满敌意的异族人? 这与他认知中的凌雪辞截然不同,与他所以为的凌家那种冰冷无情的做派背道而驰。 这种矛盾像一根尖刺,扎破了他一直以来用恐惧和怨恨构筑的心防,露出底下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微弱的困惑与动摇。 还有那句关于“寒鸦”与“冰河”的师尊评语……他肯定知道了。他知道袭击者是凌轩,也知道自己认出来了。 可他为什么不逼问?不直接用刑?他那种冰冷的宽容,那种等待的姿态,反而比任何酷刑都更让谢微尘感到恐惧和煎熬。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 夜雾越来越浓,带着草木腐烂和泥土腥气,弥漫在四周。远处山林深处,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野兽的嗥叫,悠长而凄厉,听得人毛骨悚然。 谢微尘缩了缩脖子,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不仅仅来源于身体。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缓慢流淌。 忽然,凌雪辞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蹙紧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极力隐忍的痛苦之色,搭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谢微尘的心也跟着揪紧。 他看得出,凌雪辞的伤势正在恶化。那强行催谷的一剑,耗空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内力,也彻底引爆了残留在他经脉中的异种剑气。若再不加以疏导和救治,恐怕…… 鬼使神差地,谢微尘低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你的伤……需要帮忙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能帮什么忙?他那点微末的灵力,连自保都困难。 凌雪辞缓缓睁开眼。 冰蓝色的眸子在浓黑夜色中显得尤为深邃,沉淀着巨大的疲惫和痛楚,但深处的冷澈却并未消失。他的目光落在谢微尘身上,没有任何情绪,却让谢微尘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安静。”凌雪辞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碎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虚弱和命令,“调息。天亮前,必须离开。” 谢微尘哑然,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默默低下头,尝试着凝聚体内那点稀薄的灵力,却发现神魂中的疲惫和残留的毒素让灵力运转滞涩无比,收效甚微。 就在这时,一阵极细微的、几乎融入夜风的窸窣声,从远处的密林深处飘来。 谢微尘并未察觉,但凌雪辞闭合的眼睫却猛地一颤,倏然睁开! 那双冰蓝色的瞳孔在瞬间收缩,锐利如鹰隼,所有的疲惫和痛苦仿佛被一种极致的警觉强行压下。他侧耳倾听,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冰冷而紧绷,如同嗅到危险的猛兽。 谢微尘被他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他用气声问道,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凌雪辞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极其缓慢地按住了腰间的伤口附近,指缝间隐隐又有血色渗出。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片被浓雾和黑暗笼罩的丛林。 那窸窣声变得更清晰了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小心翼翼地穿过灌木,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不止一个! 谢微尘也听到了,脸色瞬间煞白。 是苗人追来了?还是……那个黑袍面具人——凌轩?!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以他们两人现在的状态,尤其是凌雪辞的重伤之躯,根本不可能再经历一场战斗! 凌雪辞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冷静。他强忍着剧痛,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站起身,靠着岩壁,目光飞速扫过四周环境。 他们的藏身之处并不算绝对隐蔽,若对方有追踪的好手,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 他看了一眼吓得几乎僵住的谢微尘,眉头蹙得更紧。 来不及多做思考,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隐约看到林间晃动的模糊黑影。 凌雪辞猛地一咬牙,伸手抓住谢微尘的手臂,低喝一声:“走!” 声音未落,他已拖着谢微尘,猛地向岩石侧后方更深沉的黑暗处扑去! 动作牵动了致命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身形踉跄了一下,但他硬是凭借着可怕的意志力稳住了,拉着谢微尘跌跌撞撞地冲入一片半人高的杂乱灌木丛后,迅速伏低身体。 几乎就在他们藏好的下一秒,几道黑影便出现在了他們刚才休憩的岩石附近。 火折子被打亮,昏黄的光线跳跃着,照亮了那片狭小的空间和地面上的点点血迹,以及凌雪辞方才咳出的那滩尚未干涸的暗红。 “血还是湿的!人刚走不远!”一个压低的、略显嘶哑的男声响起,说的是官话,却带着古怪的口音。 不是苗人!谢微尘伏在草丛里,心脏狂跳。 “分头找!那小子受了重伤,肯定跑不远!主人吩咐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一个声音更加阴沉。 火光照耀下,隐约可见那是三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身形精悍,动作矫健,眼神锐利,显然都是修为不弱的好手,绝非苗寨那些普通汉子可比。 他们仔细查看了地面的痕迹和血迹延伸的方向,随即默契地分散开,呈扇形向着山林深处搜去。 其中一人,正朝着他们藏身的灌木丛方向而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如同催命的符咒。谢微尘吓得浑身冰凉,连大气都不敢喘,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凌雪辞。 凌雪辞的脸色在黑暗中白得吓人,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他的一只手依旧死死按着伤口,另一只手却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虽然那只是一柄从苗人那里夺来的普通腰刀。 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冷酷的杀意。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极端冷静。 谢微尘毫不怀疑,只要那个黑衣人再靠近几步,发现他们,凌雪辞绝对会暴起杀人,不惜一切代价。 就在那黑衣人的脚步即将踏入灌木丛的瞬间,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鸟鸣! 那即将搜索过来的黑衣人脚步猛地一顿,侧耳倾听。 紧接着,又一声鸟鸣响起,节奏略有不同。 黑衣人似乎收到了什么指令,毫不犹豫地转身,迅速朝着鸟鸣声传来的方向疾奔而去,很快便消失在浓雾和树林深处。 周围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确认那几人真的离开了,谢微尘才猛地松了一口一直憋着的气,浑身虚脱般地软倒在地上,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 凌雪辞也缓缓松开了按着剑柄的手,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额角的冷汗更多了。方才极度绷紧的精神稍稍放松,剧烈的痛楚便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几乎无法保持清醒。 “他们……不是苗人……”谢微尘声音发颤,带着后怕,“是凌轩派来的?” 凌雪辞没有回答,只是艰难地调整着呼吸,试图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血腥气。但他的沉默已然是一种答案。 凌轩果然不肯罢休!而且竟然还有同伙!这些追踪者训练有素,显然是专业的杀手。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凌雪辞的声音愈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们很快会反应过来,扩大搜索范围。” 他尝试着站起身,却因为失血过多和剧痛,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 谢微尘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入手处一片冰凉,甚至能感觉到那单薄衣衫下身体的细微颤抖。谢微尘像是被烫到一样,差点缩回手,但看到凌雪辞那苍白如纸、冷汗涔涃的侧脸,他咬咬牙,终究没有松开。 “你这样……根本走不了多远!”谢微尘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焦急。 凌雪辞冰蓝色的眸子扫过他扶住自己手臂的手,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冰冷的淡漠。他推开谢微尘的手,语气平静无波:“死不了。” 又是这三个字。 谢微尘看着他自己强撑着站稳,拖着沉重的步伐,选定一个方向,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那背影在浓重的夜雾中显得如此孤绝而倔强,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将他击垮。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谢微尘心中翻涌。是恐惧,是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被那强大意志力所震撼的悸动。 他别无选择,只能咬牙跟上。 这一次,凌雪辞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走得异常艰难。但他始终没有停下,也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呻吟,只是沉默地、固执地向前走着,用惊人的意志力对抗着不断侵蚀意识的剧痛和虚弱。 谢微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走过的路上,偶尔会留下一点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新鲜的血迹,很快又被夜雾打湿、模糊。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样下去,凌雪辞迟早会支撑不住。而那些追踪者,很快就会沿着这些痕迹追上来。 必须想办法止血,必须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躲藏! 他在黑暗中极力睁大眼睛,搜寻着可能藏身的地方。同时,内心那场关于是否坦白的战争,也进行到了最激烈的时刻。 凌轩的出现,那些追杀者,凌家内部的阴谋……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正朝着他们收紧。而凌雪辞,这个身受重伤却依旧坚持着某些可笑原则的人,可能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或许能带来一线生机的浮木。 可是……坦白之后呢?凌雪辞会信吗?会不会立刻杀了他? 恐惧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走在前面的凌雪辞身形猛地一个趔趄,终于支撑不住,向前扑倒! “喂!”谢微尘惊骇之下,急忙冲上前去。 凌雪辞单膝跪倒在地,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死死捂着腰腹,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喘息声粗重得吓人。殷红的血液不断从他的指缝间涌出,滴落在黑色的泥土上。 谢微尘看到他后颈的衣领已被冷汗完全浸透。 “必须……必须止血!”谢微尘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再这样流下去,你会死的!” 凌雪辞猛地抬起头。 冰蓝色的眼眸中因为剧痛而布满了血丝,但那目光却依旧锐利冰冷,甚至带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戾气。他死死盯着谢微尘,声音嘶哑破碎:“你……有办法?” 谢微尘被他眼中的疯狂吓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看到他不断流血的伤口,那股莫名的冲动又涌了上来。 他猛地想起老妪给的药瓶里,似乎有一小瓶药粉标注着止血生肌的字样。当时凌雪辞只用了内服的丹药,这外用的药粉并未使用。 “药……那个婆婆给的药粉!”谢微尘急忙从怀中掏出那个粗陶小瓶,“她说这个对外伤止血很有效!” 凌雪辞的目光落在那个小瓶上,眼中的疯狂戾气稍稍减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和权衡。他此刻的状态,根本无法自行运功有效止血,若放任不管,确实凶多吉少。 沉默只持续了一瞬。 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耗尽了最后力气地,向后靠坐在一棵树干上,松开了捂着伤口的手,哑声道:“快点。” 这近乎是一种托付,一种极其脆弱的信任。 谢微尘握紧药瓶,手心里全是汗。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揭开凌雪辞那早已被鲜血浸透、粘连在伤口上的衣衫。 当那道狰狞无比的剑伤完全暴露在眼前时,谢微尘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伤口极深,皮肉外翻,边缘泛着一种不正常的、被寒气侵蚀后的青黑色,鲜血仍在不断地、缓慢地从中涌出。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拔开瓶塞,将里面白色的药粉小心而均匀地洒在恐怖的伤口上。 药粉触碰到伤口,凌雪辞的身体瞬间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他硬是咬着牙,没有动弹分毫。 谢微尘的手指也在发抖,尽可能快地撒完药粉,然后又撕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布料,笨拙却仔细地为他将伤口层层包裹起来。 做完这一切,谢微尘几乎虚脱,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 也不知是那苗寨老妪的药确实神奇,还是止血及时,伤口流血的速度明显减缓了许多。 凌雪辞靠在树干上,闭目调息了许久,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但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丝。他睁开眼,看了一眼包扎好的伤口,又看了一眼累得瘫坐在地的谢微尘,冰蓝色的眼眸中情绪复杂难辨。 “为什么?”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探究。 谢微尘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刚才……可以跑。”凌雪辞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他脸上,“或者,趁我虚弱,做点什么。” 比如,杀了他,或者夺走碎片,去向凌轩邀功。 谢微尘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那句“罪不至此”。或许是因为他咳血时那脆弱却倔强的背影。或许只是因为,在无边无际的恐惧和黑暗里,眼前这个重伤濒死的人,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感到一丝奇异“熟悉”的存在。 最终,他低下头,避开了那道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声音低若蚊蚋:“我……我不知道……” 凌雪辞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追问。空气中只剩下夜风穿过林梢的呜咽。 良久,凌雪辞再次挣扎着站起身。伤口包扎后,行动似乎略微方便了一点,但虚弱感并未减轻。 “不能久留。”他望着追踪者消失的方向,目光沉凝,“他们很快会循着血迹找来。” 谢微尘也连忙爬起来,脸上满是忧虑:“可是你的伤……” “往前走。”凌雪辞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记得地图标示,这附近应有一条暗河。顺着水流走,可以掩盖气味和踪迹。” 他不再多言,选定一个方向,再次迈开了脚步。步伐依旧沉重虚浮,却带着一种永不低头的坚韧。 谢微尘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夜雾和血腥味的空气,快步跟了上去。 这一次,他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留意着地面,尽量抹去那些难以避免的、零星滴落的血迹。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跋涉在浓雾弥漫、危机四伏的南荒山林中。 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但这一次,谢微尘看着前方那个摇曳却始终不曾倒下的身影,心中的某些东西,似乎正悄然发生着改变。 或许,他该赌一把。 就在天际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灰白,预示着长夜将尽之时,一阵微弱的水流声,穿透浓雾,隐隐传来。 凌雪辞的脚步顿了一下,侧耳倾听,冰蓝色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微光。 “到了。” 第36章 暗流无声向京华 水声渐响,由模糊变得清晰,如同某种指引,穿透浓得化不开的夜雾。 凌雪辞的脚步明显加快了些,尽管每一步仍牵扯着腰腹的剧痛,但他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本能,朝着水声传来的方向挪去。谢微尘紧跟在后,心脏因疲惫和紧张而狂跳,却又因这希望的水声而生出一丝微弱的力气。 拨开最后一片纠缠的湿冷藤蔓,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不算宽阔的地下暗河出现在眼前,河水在极其微弱的天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幽深的墨黑色,无声而迅疾地流淌着,水面上弥漫着比别处更浓重的、冰凉的白色水汽。河岸两侧是经年累月被水流冲刷得光滑无比的岩石。 凌雪辞停在河边,凝望着墨色的河水,冰蓝色的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计算。水流可以最大限度地掩盖他们的气息和留下的痕迹,是眼下摆脱追踪的最好选择。 “下去。”他没有回头,声音被水声衬得有些模糊不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谢微尘看着那漆黑如墨、不知深浅、散发着刺骨寒气的河水,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这水……” 话未说完,凌雪辞已率先踏入了河中。 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袍和下摆的伤口,刺骨的寒意让他猛地吸了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在刹那间褪得一丝血色也无,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被这冰水冻结了。但他只是停顿了一瞬,便咬着牙,继续向河心走去,河水很快漫过他的腰际,淹没了那刚刚草草包扎的伤口。 谢微尘看得心惊肉跳,再也顾不得许多,眼一闭,心一横,也跟着踏了进去。 彻骨的冰冷如同千万根细针,瞬间刺透肌肤,直扎进骨头缝里,冻得他浑身一僵,几乎尖叫出声。河水比看起来更深,水流也更有力,推搡着他的身体。 凌雪辞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依旧冰冷,却伸过来一只手。 那只手苍白修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同样冰冷刺骨,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谢微尘几乎没有犹豫,一把紧紧抓住。凌雪辞的手很有力,拽着他,逆着水流,开始向上游方向艰难地跋涉。 冰冷的河水不断带走体温,伤口浸在水中的刺痛一**冲击着凌雪辞的意识。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每一次迈步都像是在拖拽着千钧重物。谢微尘也好不到哪里去,牙齿咯咯作响,全靠一股不想死在这里的意念支撑着。 两人沉默地在黑暗的河水中前行,耳边只有哗哗的水流声和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浓雾在水面上翻滚,将他们身影吞没,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条无尽的暗河和刺骨的寒冷。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由浓墨转为一种深沉的黛蓝,预示着黎明将至。河岸两侧的地势也开始发生变化,不再是陡峭光滑的岩壁,而是出现了缓坡和茂密的植被。 凌雪辞的速度越来越慢,身体摇晃得厉害,抓住谢微尘的手也越来越紧,几乎是指甲掐进了他的皮肉里。 “上去……”他终于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被水声盖过。 谢微尘连忙扶着他,奋力向一侧的河岸挣扎过去。爬上岸的过程无比艰难,湿透的衣物沉重冰冷,凌雪辞几乎完全失去了力气,大半重量都压在谢微尘身上。 两人最终瘫倒在岸边的草丛里,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如同两条濒死的鱼。 凌雪辞侧躺着,蜷缩起来,剧烈地咳嗽,咳出的却不再是血,而是冰冷的河水。他的脸色是一种吓人的青白色,嘴唇发紫,眼睫上甚至结了一层细微的白霜。伤口处的包扎早已被水浸透松散,隐隐又有血色渗开,染红了湿漉漉的衣袍。 谢微尘自己也冷得几乎失去知觉,但看到凌雪辞这副模样,恐惧压倒了一切。他挣扎着爬起身,四处张望。 这里似乎是一处隐蔽的河湾,植被异常茂密。他咬着牙,踉跄着钻进旁边的树林,捡拾一切能找到的干燥些的枯枝落叶,又费力地掰下一些粗大的枯枝。 回到岸边,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幸好是用油布包好的,居然还能用。颤抖着手,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点燃了一小簇微弱的火苗。 他小心翼翼地将火苗引燃枯叶,再加上细枝,最后是粗些的枯木。一团小小的、却无比珍贵的篝火,终于在渐亮的晨曦中跳跃起来。 橘红色的火光驱散了一小片范围的寒冷和黑暗,也带来了一丝虚幻的暖意。 谢微尘将几乎失去意识的凌雪辞半拖半抱到火堆旁,让他尽量靠近热源。他自己也挤在旁边,伸出冻得僵硬发紫的手,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微薄的温暖。 火光跳跃,映照着凌雪辞毫无血色的脸。他闭着眼,长睫湿漉漉地垂着,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谢微尘看着他那副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模样,再想起昨夜他破开寨门、咳血前行、以及刚才在冰河中死死拽住自己的样子,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腾。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伸出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解开凌雪辞湿透的衣袍,露出那道被水泡得发白、边缘翻卷、依旧狰狞的伤口。 他从自己怀里掏出那个同样湿透的药瓶,倒出里面所剩无几的药粉。药粉有些结块,但还能用。他重新为凌雪辞清理伤口,撒上药粉,又撕下自己内里还算干燥的衣物下摆,再次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他累得几乎虚脱,靠在旁边的树干上,望着跳动的火焰发呆。 天光彻底放亮,晨曦透过林木的缝隙洒下,驱散了部分浓雾。林间传来鸟雀的鸣叫声,充满了生机,与他们二人的狼狈濒危形成鲜明对比。 一阵轻微的响动让谢微尘猛地回神。 凌雪辞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冰蓝色的眸子被火光映照着,褪去了平日的冰冷锐利,显得有些朦胧和疲惫,却依旧深邃,看不清情绪。 谢微尘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有些手足无措。“你…你醒了?” 凌雪辞没有回答,目光缓缓扫过身上干燥了许多的衣物和重新包扎好的伤口,最后又落回到谢微尘脸上。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也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压迫。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的流水声。 “……多谢。”许久,凌雪辞才极轻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 谢微尘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从没想过会从凌雪辞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慌忙低下头,掩饰性地拨弄了一下火堆。 “没…没什么。”他声音闷闷的。 凌雪辞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似乎又陷入了半昏半醒的调息状态。但这一次,他的眉宇间似乎舒展了些许。 谢微尘默默地看着火堆,内心那场关于坦白的战争,再次激烈起来。经过这一夜,那些冰冷的恐惧似乎被这微弱的篝火融化了一点。他看着凌雪辞重伤虚弱却依旧平静的侧脸,想起他推开寨门时的决绝,想起冰河中那只冰冷却有力的手。 或许……或许他真的不一样。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试了几次,才终于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 “……袭击苗寨的人……我可能……认识。” 话音落下的瞬间,凌雪辞的眼睫猛地颤动了一下,但他没有睁开眼,也没有任何其他动作,仿佛只是被火光照耀的错觉。 谢微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他等待着,恐惧着预期的雷霆震怒或是冰冷的逼问。 然而,什么都没有。 凌雪辞依旧安静地躺着,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就在谢微尘以为他是不是又昏过去,或者根本不想听的时候,那个沙哑的声音极低地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知道。” 谢微尘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那他为什么…… “凌轩。”凌雪辞吐出这个名字,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旁系里剑道天赋最好的一个。可惜,心术不正,急功近利。” 谢微尘彻底呆住,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他原来什么都知道!他一直在等什么?等自己主动跳出来? “你……你什么时候……”他声音发抖,几乎语无伦次。 “他的剑路,太明显。”凌雪辞依旧闭着眼,声音微弱却清晰,“破绽也一如既往地……愚蠢。” “那……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逼问我?为什么不杀了我?谢微尘后面的话问不出口,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 这一次,凌雪辞沉默了很久。久到谢微尘以为他不会回答。 “你看我的眼神……”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疲惫,“和他当年看我的眼神……很像。” 谢微尘怔住。当年?凌轩当年?也是这种恐惧、怨恨、又带着不甘的眼神吗? “凌家……”凌雪辞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梦呓,“那样的地方……生出什么样的心思……都不奇怪……”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却像一把钝刀, slowly割开了谢微尘一直以来的某些认知。他原本以为凌雪辞是凌家高高在上、理所当然的继承者,享受着一切荣光和权力,可现在听来,却似乎并非如此? 他还想再问什么,却发现凌雪辞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似乎因为过于虚弱和疲惫,再次陷入了昏睡。 谢微尘坐在那里,心乱如麻。 凌雪辞知道了一切,却没有发作。是因为重伤无力计较?还是因为……他口中那句“都不奇怪”? 篝火渐渐微弱下去。 谢微尘添了些柴火,看着跳动的火焰,第一次开始真正思考凌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而凌雪辞,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阳光渐渐变得强烈,驱散了晨雾,也带来了一丝暖意。 谢微尘也感到一阵阵难以抵抗的疲惫袭来,但他不敢睡死,强打着精神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快到正午时分,凌雪辞的体温开始升高,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变得灼热急促起来。 他发烧了。伤口浸泡冰水,终究还是引发了高热。 谢微尘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他只能不断用浸湿的布巾敷在他的额头,试图为他降温。 凌雪辞在高热中陷入昏迷,眉头紧蹙,偶尔会发出极其模糊的呓语,听不清内容,只能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 “……师尊……” “……不是……” “……霜……痕……” 谢微尘守着他,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挣扎痛苦的模样,心中的那杆天平,正在无声而缓慢地倾斜。 当夕阳再次西斜,将树林染上金红时,凌雪辞的高热终于退去一些,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 谢微尘也累得几乎睁不开眼,靠坐在树下,意识模糊。 就在他半梦半醒之际,远处隐约传来一阵规律而奇怪的“哒哒”声,伴随着车轮碾过地面的沉闷响动。 不是追兵!是商队?还是路人? 谢微尘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心脏狂跳。他犹豫地看向依旧昏迷的凌雪辞。 这是一个机会。也许是他唯一能摆脱这一切的机会。 他可以呼救,可以跟着路过的商队离开这危险的南荒,远离凌家的是非,远远地躲起来。 他站起身,几乎就要冲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可是,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回头,看着火堆边那个昏迷不醒、重伤脆弱、却曾在冰河中死死拉住他的人。 如果他走了,凌雪辞会死在这里。绝对会死。 那些追杀者不会放过他。凌轩不会放过他。 而自己……就算逃走了,又能逃多久?凌家的势力无处不在。更何况,那块碎片……那些谜团……真的能彻底摆脱吗? 远处,“哒哒”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到了不远处的官道上。 谢微尘站在原地,身体因激烈的内心挣扎而微微颤抖。机会稍纵即逝。 最终,他猛地一咬牙,转身,非但没有向官道跑去,反而迅速熄灭了篝火,用枯枝落叶尽力掩盖痕迹,然后奋力将凌雪辞拖拽到更深处、更茂密的灌木丛后隐藏起来。 他自己也屏息凝神,蜷缩在旁,透过枝叶的缝隙,紧张地望着外面。 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缓缓从林外的官道上行过,驮马的铃铛声清脆,伙计的谈笑声隐约可闻。那是生机,是通往安全世界的路径。 谢微尘紧紧咬着下唇,直到嘴里尝到一丝血腥味,强迫自己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那支商队渐渐远去,声音最终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直到外面彻底恢复寂静,他才脱力般地松一口气,瘫软下来,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选择了留下。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虚脱,以及一丝奇异的平静。 他看向身边依旧昏迷的凌雪辞,低声地,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谁承诺: “……北方。” “我们……往北走。” 据说京城在北边,天子脚下,或许能暂时避开凌家的锋芒。而且,凌家的根基也在北方,最危险的地方,或许也是最容易找到真相的地方。 夜色再次降临。 凌雪辞在夜半时分悠悠转醒。高热退去后,他显得更加虚弱,但眼神却清明了许多。 谢微尘将最后一点干粮递给他,并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追兵可能还在南边搜寻。我们或许……可以往北走。去京城方向。” 凌雪辞接过干粮的手顿了顿,抬眸看了他一眼。冰蓝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深邃如潭,映着一点点微弱的星光,似乎能看透人心。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质疑这个决定。只是沉默地吃了干粮,喝了点水。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站起身。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整理好仅剩的物品,两人再次踏上路途,这一次,方向是向北。 第37章 北行迷雾隐杀机 晨雾稀薄,林间光影斑驳。 向北的道路并不好走,多是崎岖山道,或是人迹罕至的荒径。凌雪辞的伤势依旧是最大的拖累。那场高烧耗去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元气,伤口愈合得极其缓慢,每一次迈步都伴随着隐忍的抽气和苍白的脸色。他走得极慢,却异常坚持,脊背依旧习惯性地挺直,仿佛某种刻入骨子里的骄傲不容许他彻底弯折。 谢微尘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不再像最初那样满是恐惧和抗拒,而是多了一份沉默的关注。他会下意识地留意凌雪辞的脚步,在他身形微晃时下意识地伸手,又在那冰蓝色的目光扫过来之前迅速收回。他会提前拨开横亘的荆棘,会在休息时默默递过水囊。 一种古怪而脆弱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无声滋生,基于共同逃亡的处境,基于那夜篝火旁未点破的坦白,也基于谢微尘心中那份仍在挣扎却无法忽视的、日益增长的困惑。 凌雪辞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地赶路和压抑伤痛。偶尔开口,也只是极其简短的指示。“这边。”“歇一刻。”声音依旧沙哑冷淡,却少了几分最初的刺骨寒意。 谢微尘也不再像惊弓之鸟,他开始观察。观察凌雪辞如何通过地面上几乎难以察觉的痕迹判断前方是否有人经过,如何通过风声和鸟鸣警觉地感知四周环境,甚至如何辨认一些可食用的野果和能止血的草叶。 这些是谢微尘在谢家深宅和流亡路上从未接触过的生存技能。他沉默地看着,笨拙地学着。 第三天午后,他们终于绕出了那片绵延的山林,眼前出现了一条略显荒芜、但依稀可见车辙印记的土路。这意味着他们可能靠近了某个村落或者驿站。 凌雪辞停在路边一丛茂密的灌木后,目光沉静地观察了那条土路许久,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沿着路走,快些。”他终于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需谨慎。” 谢微尘点点头。他知道风险,路上可能会遇到人,可能是追兵,也可能是普通的行旅。但凌雪辞的状态需要更好的休整和药物,一直困在荒野山林里,伤势只会不断恶化。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土路,尽量靠着边缘行走,留意着前后的动静。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远处果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岔路口,路口歪歪斜斜地立着一个简陋的茶棚,茅草顶,四面透风,摆着两三张破旧的木桌。一个须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翁正蹲在棚子边打着瞌睡,旁边土灶上放着一個巨大的铜壶,冒着微弱的热气。 茶棚里空无一人。 凌雪辞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在那老翁和茶棚四周扫过,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谢微尘也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看向凌雪辞,等他决定。 “过去。”凌雪辞低声道,“买些干粮,打听一下路。”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异常。谢微尘却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蜷缩了一下,那是他警惕或准备应对突发状况时的小动作。 两人慢慢走近茶棚。 脚步声惊醒了打瞌睡的老翁。他抬起浑浊的眼睛,懒洋洋地瞥了他们一眼,似乎对这两个形容狼狈、衣衫破损的过路人并不感到意外。南荒边境,什么样的人都有。 “老丈,叨扰了。”凌雪辞开口,声音刻意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抹不去的清冷,“可有现成的吃食和茶水?” 老翁慢吞吞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粗饼子,凉茶,管饱不管好。”他打量了一下凌雪辞过分苍白的脸色,“这位小哥脸色不好啊,是病了吧?前面三十里有个小河镇,镇上有郎中。” 凌雪辞微微颔首:“多谢老丈指点。”他取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要些饼子,一壶茶。” 老翁收了钱,从棚子里拿出几个硬邦邦的粗面饼和一壶浑浊的凉茶。 谢微尘默默接过饼子,触手坚硬冰冷,但他还是小心地收好。凌雪辞则拿起茶碗,慢慢啜饮着那寡淡无味的凉茶,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路口延伸的两个方向。 “老丈,请问往北走,是这条道吗?” “往北?”老翁又蹲了回去,含糊道,“是这条。顺着走,再过两个岔口,别拐弯,就能到小河镇。过了镇子,路就宽了,能通官道。” 凌雪辞放下茶碗:“近日路上可还太平?我们兄弟二人欲往北边寻亲,怕不太平。” 老翁嘿嘿笑了两声,露出几颗黄牙:“太平?这世道哪有什么真太平。前几天倒是听说,往南边黑苗寨那边闹腾得厉害,好像出了什么凶案,死了人,还跑了凶徒……啧啧,你们从南边来,没碰上吧?” 谢微尘的心猛地一跳,捏紧了手里的饼子。 凌雪辞面色如常,只淡淡道:“不曾听说。我们是从东边绕过来的,山路难行,耽搁了。” “东边啊……”老翁似乎没了谈兴,又眯起了眼睛,“那还好。反正啊,小心点总没错。这年头,兵匪不好说,但拦路讨生活的‘好汉’可不少。” 又坐了片刻,喝完了茶,凌雪辞起身告辞。 老翁只是懒懒地挥了挥手。 直到走出很远,彻底看不见那茶棚了,谢微尘才松了口气,后背却惊出了一层细汗。他看向凌雪辞,对方依旧沉默地走着,侧脸线条冷硬,看不出情绪。 “他……”谢微尘忍不住低声开口。 “只是个普通老人。”凌雪辞打断他,语气肯定,“消息闭塞,并未起疑。” 谢微尘稍稍安心,却又因为“黑苗寨凶案”、“跑了凶徒”这几个字而心头沉重。他们的通缉令,恐怕已经传开了。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更加小心。幸运的是,直到天色渐暗,他们并未遇到盘查或可疑之人。按照老翁的指点,他们在第二个岔路口选择了一条看起来更荒凉些的小径,决定绕过那个可能设有盘查的小河镇。 夜幕降临时,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找到了一个浅浅的洞穴暂歇。 谢微尘升起一小堆谨慎的篝火,将硬邦邦的饼子烤软了些,分给凌雪辞。 凌雪辞靠坐在洞壁,吃着饼子,目光落在跳跃的火光上,似乎有些出神。跳跃的火光映在他冰蓝色的眸子里,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深处的东西。 “凌家……”谢微尘忽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犹豫和试探,“……在京城势力很大吗?” 他问完就有些后悔,觉得这个问题太过冒失。 凌雪辞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缓缓抬眸看他。那目光让谢微尘有些无所适从,仿佛自己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很大。”良久,凌雪辞才淡淡回答,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盘根错节,深不见底。” 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意味:“所以,躲藏或是硬闯,都并非易事。” 谢微尘的心沉了下去。是啊,那是凌家,庞然大物,岂是那么容易对抗的?自己提议去北方,去京城,是不是太过天真了? “那……我们……”他的声音带上了茫然。 凌雪辞却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火光,声音低沉下去:“最危险的地方,有时也是最容易藏身的地方。灯下黑。” 他不再说话,慢慢吃完手里的饼子,闭上眼,开始调息。显然,今天的路程对他负担极重,他需要抓紧一切时间恢复。 谢微尘默默地看着他。灯下黑?这更像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凌家的疏忽,赌的是他们能在庞大的阴影找到一丝缝隙。 而赌注,是他们的命。 之后几天,他们昼伏夜出,尽量避开人烟,靠着谢微尘辨认出的野果和偶尔遇到的溪流补充体力。凌雪辞的伤势在缓慢恢复,至少不再持续低烧,脸色也略微好转了些,但距离痊愈依旧遥远。那强行破开寨门和冰河中跋涉的损耗,并非短时间内能够弥补。 谢微尘则在这种日夜不休的逃亡和警惕中,以另一种速度成长着。他学会了更仔细地观察环境,学会了如何更安静地行走,甚至学会了如何掩盖他们停留过的痕迹。恐惧依旧存在,但另一种求生的本能正在被激发。 第五天夜里,他们终于绕过了小河镇区域,根据星象和模糊的地形判断,应该已经踏入了更靠北的地界。空气中的湿热度似乎减轻了些,夜风也带上了些许不同的凉意。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在一片稀疏的林地边缘暂时休息。 凌雪辞靠着一棵枯树,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恢复得如何?” 谢微尘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之前损耗的神魂和中的毒。 “好…好些了。”他低声回答,“只是灵力运转还有些滞涩。” 凌雪辞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忽然凝起一点极其微弱的冰蓝色光华。那光华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却带着一种精纯至极的寒意。 他屈指一弹,那点微光无声无息地没入谢微尘眉心。 谢微尘浑身一震,只觉得一股清冽冰流瞬间涌入识海,并不寒冷刺骨,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将他神魂中那些躁动不安、淤塞晦暗之处缓缓涤荡、梳理。残留的毒素带来的滞涩感,竟然在这股微弱力量的引导下,消散了不少。 过程极其短暂,那点冰蓝光华便消耗殆尽。 凌雪辞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一分,收回手,闭目不语,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谢微尘却怔在原地,感受着识海中久违的清明感,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凌雪辞竟然会耗费本就珍贵无比的力量来帮他梳理神魂?在他自己也重伤未愈的情况下? “为…为什么?”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凌雪辞没有睁眼,只是极轻地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淡漠:“后面的路……你拖后腿,会很麻烦。” 谢微尘所有翻腾的情绪瞬间被这句话堵了回去,噎得他半晌说不出话。原来……只是怕他拖后腿。 可即便如此,那股清冽冰流带来的舒适感是真实的,那一点点耗去的、属于凌雪辞的力量也是真实的。他默默地坐回去,抱着膝盖,心情复杂难言。 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 就在他们准备再次启程,寻找下一个藏身之处时,凌雪辞忽然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射向左侧密林的深处! 几乎同时,谢微尘也听到了一阵极其细微、却绝非野兽或风吹草叶的窸窣声!而且正在快速接近! 他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凌雪辞的反应快得惊人,一把抓住谢微尘的手臂,闪电般向右侧一块巨大的山石后扑去!动作迅猛,完全不顾及伤口可能撕裂! 两人刚藏好身形,就听到破空之声袭来! 咄咄咄! 数支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短箭,精准地钉在他们刚才停留的位置!箭尾兀自颤抖,显然淬了剧毒! 紧接着,四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林中掠出,身形矫健,落地无声,呈半包围态势,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们全身都笼罩在黑色的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手中握着造型奇特的短刃,刃口同样泛着不祥的蓝光。 不是苗人,也不是凌轩那种带着个人情绪的风格。这些是真正的、训练有素的杀手!冰冷,高效,目的明确! 谢微尘吓得浑身血液都快冻结了,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他感受到身旁凌雪辞身体的紧绷,那是一种蓄势待发的、极度危险的信号。 杀手们显然发现了他们藏身的山石,彼此打了个手势,开始悄无声息地包抄过来。 山石并不大,根本无法完全遮掩。 凌雪辞冰蓝色的眼眸中寒光凛冽。他看了一眼吓得面无血色的谢微尘,又飞快地扫过逐渐逼近的杀手和周围的环境。 下一刻,他猛地将谢微尘往山石更深的凹陷处一推,低喝道:“躲好!别出来!” 话音未落,他已如同离弦之箭,骤然从山石另一侧疾射而出!目标并非那些杀手,而是侧面一片地势更复杂、乱石嶙峋的区域! 他人在空中,指尖已连连弹动! 数道凝练的冰寒气劲如同无形的飞针,精准地射向最前方两名杀手的眼睛和手腕! 那两名杀手显然没料到目标重伤之下还有如此迅捷的反应和凌厉的远程攻击,下意识地挥刃格挡闪避,攻势微微一滞。 就是这瞬间的停滞! 凌雪辞的身影已落入乱石之中,借助地形的掩护,瞬间脱离了杀手们的直接视线! “追!”为首的杀手声音低沉冰冷,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四道黑影立刻如跗骨之蛆般,紧跟着扑入乱石区! 谢微尘蜷缩在山石后,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听到远处传来极其短暂而急促的金铁交击之声,以及闷哼声,随即很快又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害怕到了极点,身体不住发抖。凌雪辞引开了他们!可他伤得那么重!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息都漫长如同煎熬。 远处的打斗声似乎彻底消失了。 谢微尘鼓起毕生勇气,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头,望向那片乱石区。 寂静无声。只有晨风吹过石缝,发出呜呜的轻响。 结束了?谁赢了? 他不敢想象如果凌雪辞输了会怎样。那些杀手很快就会回来搜索他。 就在他恐惧得几乎要崩溃时,一道身影极其缓慢地从一块巨石后转了出来。 是凌雪辞! 他靠在那块巨石上,一手紧紧按着腰腹间——那里,刚刚包扎好的白色布料已被鲜血彻底染红,甚至还在不断向下滴落。他的脸色白得透明,呼吸急促而混乱,另一只垂落的手指尖,有鲜血缓缓滴落。 但他还站着。 而在他身后的地面上,隐约可见两具扭曲倒伏的黑衣尸体。另外两个,不见了踪影。 凌雪辞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穿越渐亮的晨光,准确地找到了谢微藏身的方向。那眼神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鏖战后的疲惫和狠戾。 他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谢微尘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要过来,还有危险未除。 凌雪辞深吸一口气,仿佛积蓄着最后的力量,然后,他猛地转身,朝着与谢微尘藏身处相反的、更深的密林方向,疾掠而去!速度竟然依旧快得惊人,只是那背影,带着一种惨烈的摇摇欲坠。 几乎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下一秒,另外两道黑影如同幽灵般从另外两个方向悄无声息地追了下去!果然还有两人! 谢微尘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浓郁的血腥味。 他明白了。凌雪辞杀了两个,重伤之下无力瞬间解决全部,只能再次以身作饵,将剩下的追兵引开,给他创造生机。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冰冷的、巨大的恐慌和另一种滚烫的、酸涩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将谢微尘淹没。他看着地上那摊刺目的鲜血,看着凌雪辞消失的方向,身体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逃跑。 他颤抖着,从山石后爬出来,走到那两具杀手尸体旁。强忍着恐惧和恶心,他飞快地在他们身上搜索着。没有找到任何能表明身份的东西,只有一些淬毒的暗器、伤药和碎银。 他拿起那些伤药,又看了一眼凌雪辞滴落血迹延伸的方向。 然后,他攥紧了药瓶,朝着那个方向,咬着牙,一步一步地追了过去。 晨光彻底照亮了山林。 而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第38章 血途微光渐生疑 第三十八章血途微光渐生疑 林深苔滑,血迹断断续续,如同某种绝望的指引,蜿蜒没入更深的幽暗。 谢微尘跌跌撞撞地跟着那抹刺目的暗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呼吸都扯得生疼。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四肢,却又被另一股更强烈的、他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的冲动推动着向前。 他不能丢下他。 这个念头来得毫无道理,却异常固执。凌雪辞一次又一次将他从绝境中拖出,甚至不惜以身为饵。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或许没有温情,但那句“罪不至此”,那耗尽力气为他梳理神魂的微光,那引开追兵时决绝的背影……所有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与他过往认知截然不同的凌雪辞。 血迹在一处陡坡前变得杂乱,旁边还有几片被踩塌的泥土和抓挠的痕迹。谢微尘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滑下陡坡。 坡下是一小片相对平坦的洼地,植被被压倒了一片,显然经历过一番短暂的搏斗。血迹在这里变得更加浓稠,滴滴答答地洒在墨绿色的苔藓上,触目惊心。 谢微尘的手脚一片冰凉。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急促地扫视四周。 没有尸体。 只有血迹继续向前延伸,没入一片更加茂密、几乎不见天日的藤蔓之后。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拨开那些湿滑冰冷的藤蔓,钻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天然石缝,入口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极淡的、奇异的冷香。 凌雪辞靠坐在最里面的岩壁上,头无力地垂着,散落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按在腰腹间的手早已被鲜血浸透,指缝间依旧有血珠缓慢渗出,滴落在他身下积聚的一小滩暗色血泊中。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整个人像是随时会碎裂的冰雕,了无生机。 谢微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他踉跄着扑过去,颤抖着手探向凌雪辞的鼻息。 极其微弱,却还有一丝温热。 他还活着! 谢微尘几乎要喜极而泣,但立刻又被那严重的伤势拉回了冰冷的现实。他慌忙掏出从杀手身上搜来的伤药,又撕下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布料,手忙脚乱地想要替他重新包扎。 碰到伤口时,凌雪辞的身体极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 谢微尘吓得立刻缩回手,声音带着哭腔:“对…对不起……你忍一忍……” 他笨拙却尽可能小心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血污。那道剑伤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不仅深可见骨,边缘的皮肉更呈现出一种被寒气反复侵蚀后又强行撕裂的诡异状态,难以愈合。撒上药粉时,鲜血依旧顽固地向外渗涌。 谢微尘急得满头大汗,几乎将整瓶药粉都倒了上去,再用布条死死缠紧。做完这一切,他累得几乎虚脱,瘫坐在凌雪辞身边,大口喘着气。 石缝里异常安静,只能听到彼此微弱的气息声和外面隐约的风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 凌雪辞始终没有醒来,但呼吸似乎并没有变得更糟,那昂贵的伤药似乎起了一点作用。 谢微尘守着他,不敢合眼。疲惫和恐惧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他,但他死死撑着。他听着外面的动静,提防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 午后,阳光勉强透过层层叠叠的藤蔓缝隙,在石缝里投下几缕微弱的光斑。 凌雪辞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眸子最初是涣散而无焦距的,蒙着一层厚重的疲惫和痛楚。过了好一会儿,视线才逐渐凝聚,落在身旁几乎蜷缩成一团、强打着精神的谢微尘身上。 他的目光在谢微尘沾满血污和泥土的脸上停顿了片刻,又缓缓移到自己被重新包扎过的伤口上。 “……你……”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几乎难以辨认。 谢微尘猛地惊醒,看到凌雪辞醒来,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吗?要不要喝水?”他语无伦次,慌忙拿起水囊凑过去。 凌雪辞没有拒绝,就着他的手,极其缓慢地喝了几小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干裂的喉咙,似乎让他恢复了一丝生气。 “为什么……回来?”他放下水,目光重新落在谢微尘脸上,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审视。他记得自己引开了追兵,为他创造了离开的机会。 谢微尘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苔藓:“我……我不知道……你伤得那么重……那些药……”他的理由苍白而混乱。 凌雪辞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再追问。石缝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水滴偶尔从岩壁渗落的滴答声。 良久,凌雪辞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了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们……暂时不会追来了。”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多了一丝冷静的分析,“折了两人……会重新评估……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谢微尘抬起头:“你的伤……” “死不了。”依旧是这三个字,但从此刻他口中说出,却显得格外沉重和……勉强。 他尝试着运转内力,眉头立刻紧紧蹙起,脸色又白了几分。内息枯竭,经脉受损,加上失血过多,情况比预想的更糟。短时间内,他几乎无法动用任何像样的力量。 “我们需要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凌雪辞闭上眼,似乎在积蓄力量,也像是在思考,“一个……能暂时避开凌家耳目的地方。” 谢微尘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之前茶棚老翁无意间提起的一个名字。 “小河镇……”他迟疑地开口,“那个老丈说,镇上有郎中……但他说镇子可能不太平,有盘查……” 凌雪辞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微微闪动:“小河镇……”他沉吟片刻,“凌家的触角,伸到这种边境小镇的可能性不大。盘查……更可能是针对南边苗寨的事。” 他看向谢微尘:“你知道具体位置?” 谢微尘连忙点头:“老丈说顺着路走,过两个岔口不到。” “风险与机遇并存。”凌雪辞低声道,像是在权衡,“我的伤需要处理。也需要打听消息,补充物资。” 他做出了决定:“去小河镇。但需格外小心。” 休息了约莫一个时辰,待到日头偏西,光线开始变得昏暗时,两人才艰难地离开藏身的石缝。 凌雪辞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倚在谢微尘身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谢微尘咬紧牙关,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躯支撑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林中跋涉。 他们不敢再走大路,只能凭借模糊的方向感,在荒野中穿行。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远处才依稀出现零星的灯火。 那是一个规模不大的镇子,依着一条小河而建,房屋低矮,灯火稀疏,看起来颇为闭塞贫瘠。 两人在镇外一片小树林里停下,仔细观察。 镇口似乎并无专人设卡盘查,只有几个穿着破旧号衣、像是乡勇模样的汉子聚在一起闲聊,偶尔懒洋洋地打量一下进出镇子的行人。 “看来盘查并不严。”凌雪辞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个乡勇和镇内的布局,“我们从侧面绕进去,找一家不起眼的客栈。”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镇口,从一侧临近河岸的偏僻处潜入镇中。镇子里的道路泥泞不堪,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和河水腥气混合的味道。 他们找到一家门脸极小、招牌歪斜、看起来几乎快要倒闭的客栈。掌柜的是个昏昏欲睡的老头,对两个深夜投宿、衣衫狼狈的客人并未多问,收了房钱,便扔给他们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房间狭小潮湿,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桌子,但至少有了一个暂时遮风避雨的屋顶。 谢微尘将凌雪辞扶到床上躺下,自己则瘫坐在地上,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 “明日……”凌雪辞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带着浓重的疲惫,“你去镇上的药铺,按这个方子抓药。” 他不知何时已撕下一片衣角,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炭灰,写下几行极其潦草的药名。 谢微尘接过,小心收好。他看着凌雪辞苍白如纸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的伤……真的能撑住吗?” 凌雪辞闭上眼,没有回答,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谢微尘便拿着方子和仅剩的银钱,小心翼翼地出了门。 小河镇比他想象的更小,只有一条主街,几家店铺。药铺也很容易找到,坐堂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眼神浑浊,动作慢吞吞的。 谢微尘压下心中的紧张,将方子递过去。 老郎中眯着眼看了半天,又抬头打量了一下谢微尘,慢悠悠道:“小哥这方子……倒是少见。治外伤,祛寒毒,还固本培元……开方的是个行家啊。是你用的?” 谢微尘心头一跳,连忙道:“是……是我家兄长,前几日不慎跌落山崖,受了重伤,还染了寒气……” 老郎中哦了一声,也没再多问,转身慢腾腾地抓药。期间又有几个镇民来看病买药,闲聊间提及的也多是些家长里短、收成好坏,偶尔有人说起南边苗寨闹凶徒的事,也只是当做遥远的谈资,并未显得特别紧张。 谢微尘稍稍安心,看来这里的盘查果然只是流于形式。 抓好了药,他又去旁边的杂货铺买了些干净的食物和清水,甚至咬牙买了一套最便宜的粗布衣服,打算给凌雪辞替换。 抱着东西回到客栈,凌雪辞依旧昏睡着。谢微尘不敢打扰,悄悄熬了药,放在床边凉着。 直到药快凉透,凌雪辞才悠悠转醒。他沉默地喝了药,又吃了点东西,气色似乎略微好转了一丝。 “外面情况如何?”他问,声音依旧沙哑。 “盘查不严,镇上的人都在议论苗寨的事,但好像……没人在意我们。”谢微尘低声回答,将听到的零星信息都说了出来。 凌雪辞静静听着,冰蓝色的眼眸中思绪流转。 “看来……凌轩的手,暂时还没完全伸到这里。”他低声道,语气中并无多少轻松,“但他不会放弃。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便藏在这间破败的客栈里。凌雪辞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和调息,谢微尘则负责熬药、照顾,并小心翼翼地外出打探消息。 凌雪辞的伤势恢复得极其缓慢,但至少不再恶化。那老郎中的药似乎起了一些作用,加上难得的休息,他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点极淡的血色。 谢微尘则在一次外出时,无意间听到一个有用的消息。一支往北边去的商队明日清晨会经过小河镇,似乎是运送一批南荒特产去往州府。 回到客栈,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凌雪辞。 “商队……”凌雪辞沉吟着,“混入商队,确实是个办法。更容易隐藏行踪,也能更快抵达州府。州府人多眼杂,反而比这种小镇更安全,也更容易找到去往京城的车马。” 他看了一眼谢微尘:“能打听到是哪家商队?领头的是谁吗?” 谢微尘摇头:“只听说是镇北‘刘记’商行的队伍,具体的……没打听到。” “刘记……”凌雪辞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目光微凝,“小心些。去试试看,但若感觉不对,立刻撤回。” 第二天拂晓,天还未亮透,镇口便传来了驮马的铃铛声和伙计的吆喝声。 谢微尘早早等在了镇口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果然看到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正在集合,几十匹驮马满载着货物,伙计们忙碌地检查绳索。旗杆上挑着一面褪色的旗子,绣着一个“刘”字。 一个穿着绸缎褂子、身材微胖、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一辆马车旁,不耐烦地催促着。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快步走了过去。 “管…管事大叔,”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怜又急切,“行行好,我和我兄长欲往北边州府投亲,兄长前几日摔伤了腿,行路艰难,能否让咱们搭个便车?我们……我们可以付些车钱……” 那胖管事斜睨了他一眼,见他衣衫破旧,面黄肌瘦,脸上立刻露出嫌恶之色:“去去去!哪来的叫花子!我们这是商队,不是善堂!滚开!” 谢微尘心中一沉,却不肯放弃,继续哀求:“大叔,求求您了,只要有个地方容身就行,我兄长他实在走不了远路……” 胖管事愈发不耐烦,抬手就要推他:“滚!再啰嗦打断你的腿!”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王管事,何事动怒?” 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看起来像是账房先生的中年文人走了过来,他面容清癯,眼神温和,手中拿着一本账簿。 胖管事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赔笑道:“宋先生,没什么,就是个不知好歹的小乞丐想蹭车,我这就打发他走。” 那宋先生目光落在谢微尘身上,打量了他几眼,温声道:“小兄弟,你说你兄长腿脚不便?” 谢微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是的是的,先生,我兄长摔伤了,实在走不了远路,求先生发发慈悲……” 宋先生沉吟片刻,对那胖管事道:“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反正后面那辆运杂物的板车还有些空位,就让他们挤一挤吧。也算积德行善。” 胖管事似乎有些不愿,但碍于宋先生的情面,只好嘟囔着答应了,没好气地对谢微尘道:“算你小子走运!还不快去把你那瘸腿兄长拖来!车队马上就要走了!” 谢微尘大喜过望,连声道谢,转身飞快地跑回客栈。 客栈里,凌雪辞已经勉强起身,换上了那套粗布衣服,虽然依旧掩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但至少不那么扎眼了。他听谢微尘简单说了情况,尤其是那位“宋先生”。 “宋文远……”凌雪辞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虑,但并未多说什么。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在谢微尘的搀扶下,两人艰难地来到镇口。 胖管事看到凌雪辞那即使穿着粗布衣也难掩苍白虚弱、却依旧挺直脊背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也没多问,不耐烦地挥手让他们上了最后面那辆堆放着些麻袋杂物的板车。 板车颠簸不堪,但总算有了代步的工具。 车队缓缓启程,驶离了小河镇。 凌雪辞靠在麻袋上,闭目调息,眉头因颠簸带来的疼痛而微蹙着。谢微尘则紧张地留意着四周,尤其是那位骑着一匹瘦马、走在队伍前方的宋先生。 这位宋先生似乎人缘很好,不时有伙计跟他打招呼,他也总是温和地回应。但他偶尔回过头看向车队后方时,那温和的目光似乎总会若有若无地在他们这辆板车上停顿一瞬。 谢微尘的心始终悬着,说不清是庆幸还是不安。 车队沿着土路向北而行。日头升高,气温也升了上来,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驮马的气味。 中午时分,车队在一处河边休整喂马。 谢微尘拿出干粮和水,递给凌雪辞。 凌雪辞接过,慢慢吃着,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整个车队,最后落在前方正与胖管事低声交谈的宋文远身上。 忽然,他吃东西的动作微微一顿。 谢微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宋文远正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擦拭额头,而在他抬手时,袖口微微下滑,露出手腕内侧一个极小的、若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色印记。 那印记的形状十分奇特,像是一簇燃烧的火焰,又像某种抽象的花卉。 凌雪辞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随即立刻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看到,继续低头吃着干粮。 但谢微尘却敏锐地感觉到,身边的气息在那一刻变得有些不同。那是一种极其内敛的、却瞬间绷紧的警惕。 “怎么了?”谢微尘压低声音问道。 凌雪辞没有抬头,只是极轻地摇了一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没事。”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但谢微尘却感觉到,那股无形的紧张感并未消散。 休整过后,车队继续前行。 凌雪辞依旧闭目假寐,但谢微尘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真正放松,而是在暗中观察着什么。 下午,天气突变,乌云汇聚,很快下起了瓢泼大雨。车队顿时一片混乱,伙计们忙着给货物遮雨,道路也变得泥泞难行。 混乱中,谢微尘看到那位宋先生骑着马来到了他们板车附近,他的青布长衫很快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狼狈。 “雨太大了,小心着凉。”宋文远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依旧温和,他甚至还递过来一块油布,“用这个遮一遮吧。” 谢微尘下意识地就要去接。 “不必。”凌雪辞忽然开口,声音冷淡,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眸子隔着雨帘,平静地看着宋文远,“多谢先生好意,我们还能坚持。” 宋文远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自然,收回油布,温和道:“既然如此,那便小心些。”说完,便策马回到了队伍前方。 雨越下越大,视线变得模糊。 凌雪辞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小心那个人。” 谢微尘心中一凛:“他……有什么问题?” 凌雪辞沉默片刻,才低声道:“他手腕上的印记……是‘红莲’。” “红莲?”谢微尘茫然不解。 “一个……很麻烦的组织。”凌雪辞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深的忌惮,“亦正亦邪,无孔不入。他们的人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谢微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那……我们怎么办?” 凌雪辞没有立刻回答。大雨滂沱,敲打着板车和麻袋,发出嘈杂的声响。车队在泥泞中艰难前行,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在灰暗的雨幕中,亮得惊人。 “等。”他只说了一个字。 雨幕之中,前路茫茫。而那辆摇晃的板车,仿佛正载着他们,驶向一个更加叵测的漩涡中心。 第39章 雨夜破庙暗潮生 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混沌。 商队在泥泞中艰难跋涉,驮马不时发出疲惫的嘶鸣,伙计们咒骂着鬼天气,深一脚浅一脚地推行着陷入泥坑的车轮。雨水冰冷地敲打着一切,将整个世界浸泡在一种压抑的喧嚣里。 谢微尘缩在板车一角,尽可能用身体挡住些风雨,却依旧冷得牙齿打颤。他偷眼看向身旁的凌雪辞。 凌雪辞靠坐在麻袋上,双眼微阖,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打湿了鸦羽般的长睫,又汇入早已湿透的粗布衣襟。他看起来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仿佛随时会被这狂风暴雨摧垮。但谢微尘却能感觉到,那看似放松的身体里,每一根弦都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无声地警惕着外界的一切,尤其是队伍前方那个若隐若现的青衫身影。 “红莲”……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毒蛇,盘踞在谢微尘的心头,带来阵阵寒意。他从未听说过这个组织,但从凌雪辞那极其罕见的忌惮语气中,他能感受到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分量。 亦正亦邪,无孔不入。 那位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宋先生,竟是如此危险的人物?他混入这支普通的商队,目标是什么?难道……是为了他们? 这个念头让谢微尘如坠冰窟。他下意识地朝凌雪辞的方向又靠近了些,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凌雪辞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眼睫微动,却没有睁开,只是极轻地摇了一下头,示意他保持镇定。 雨势毫无减弱的迹象,天色却迅速暗沉下来。前方的道路愈发模糊难辨,继续赶路显然已不可能。 终于,队伍最前方传来了胖管事声嘶力竭的吆喝,混杂在风雨声中:“停下!都停下!找地方避雨!妈的,这鬼天气!” 商队在一片混乱中停了下来。伙计们四处张望,寻找着可以躲避的地方。 “前面!前面好像有座破庙!”有人指着风雨飘摇的前方大喊。 隐约可见,道路右前方的山坡上,确实矗立着一座建筑的轮廓,黑黢黢的,在雨幕中显得有几分阴森。 “就去那儿!快!”胖管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声催促着。 车队再次艰难启动,朝着破庙的方向挪去。 那果然是一座废弃已久的庙宇,墙垣倾颓,山门半倒,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正殿。院中荒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在风雨中疯狂摇曳。 商队众人也顾不得许多,纷纷牵着驮马、推着车辆,涌入破败的庙院,挤进还算能遮风挡雨的正殿和两侧尚且完好的偏殿廊下。一时间,原本死寂的破庙充满了人喊马嘶、抱怨咒骂的声音,混杂着雨声,显得格外喧闹。 凌雪辞在谢微尘的搀扶下,也随着人流下了板车,避到了正殿一角。这里相对干燥些,但依旧有冷风从破损的窗棂和墙洞呼呼灌入。 殿内早已没了神像,只剩一个空荡荡的石头基座,上面布满了蛛网和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尘土味,以及众人身上带来的湿漉漉的潮气。 伙计们忙着安置驮马,收拾货物,点燃火折子照亮。昏黄的光线在空旷破败的大殿中摇曳,将人影拉得扭曲晃动,更添几分诡异。 凌雪辞靠着一根还算结实的柱子坐下,闭目调息,脸色在火光映照下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泛着青紫。长时间的颠簸和寒冷显然对他的伤势极为不利。 谢微尘担忧地看着他,又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青衫身影。 宋文远也在正殿里,就站在离他们不算太远的地方,正温和地指挥着几个伙计将一些怕潮的货物搬到更干燥的角落。他的青衫下摆也沾满了泥浆,看起来有些狼狈,但神情依旧从容,仿佛眼下的困境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似乎察觉到谢微尘的目光,他忽然转过头,对着谢微尘温和地笑了笑。 谢微尘吓得立刻低下头,心脏砰砰直跳。 那笑容看似无害,此刻在他眼里,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诡谲。 胖管事骂骂咧咧地安排着守夜的人手,又让人在殿中央的空地上生起几堆篝火,驱散寒意和湿气。橘红色的火光跳跃起来,带来些许暖意,也让殿内紧张混乱的气氛稍稍缓和。 人们围着火堆坐下,拿出干粮啃食,低声交谈着,内容无非是抱怨天气,担忧货物,或是猜测这雨何时能停。 谢微尘也拿出所剩无几的干粮,分给凌雪辞。凌雪辞接过去,慢慢地吃着,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过殿内每一个人,尤其是宋文远。 宋文远并没有和伙计们挤在一起,他独自坐在稍远一点的一堆小火旁,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一本书卷,就着火光安静地看着,仿佛周遭的嘈杂都与他无关。那专注温和的侧影,与这破败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时间在雨声和人们的低语中缓慢流逝。 夜色渐深,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淅淅沥沥,没有停歇的意思。疲惫的伙计们大多蜷缩起来,靠着墙壁或行李打盹,只有几个守夜的人还强打着精神,围着火堆低声说话。 凌雪辞也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但谢微尘靠得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肌肉并未完全放松。 谢微尘自己却有些撑不住了。连日的惊吓、奔波和此时的温暖,让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但意识却逐渐模糊。 就在他半梦半醒,即将沉入睡眠之际,一声极其轻微、却绝不属于风雨声的异响,猛地刺入他的耳膜! 那像是……极轻的金属机括叩击声? 谢微尘一个激灵,瞬间清醒,睡意全无!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下意识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宋文远所在的位置! 宋文远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似乎毫无异样。但他放在膝上的那只手,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方才那声微响仿佛只是错觉。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谢微尘感觉到身旁的凌雪辞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他不是错觉!凌雪辞也听到了! 谢微尘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全身的感官都在此刻放大到了极致。 殿外风雨声依旧,殿内鼾声此起彼伏。一切都好像很正常。 但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却悄然弥漫开来。 谢微尘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宋文远。 只见宋文远依旧低头看着书卷,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却极其自然地从地上拾起一颗小石子,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 那颗小石子无声无息地飞向大殿角落的一处阴影! 笃。 一声极轻微的闷响。 紧接着,那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谢微尘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阴影里有人?!一直藏着一个人?!是宋文远的同伙? 他差点惊叫出声,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才压下喉咙口的恐惧。他感觉到凌雪辞的手指极轻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背,那是一个冷静的、示意他稍安勿躁的信号。 凌雪辞不知何时也已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沉静如深潭,倒映着远处宋文远和他身后那片诡异的阴影。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已料到。 宋文远似乎对那阴影处的动静毫无所觉,他合上书卷,轻轻打了个哈欠,像是有些困倦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青衫,然后朝着大殿另一侧,堆放杂物的一处更黑暗的角落走去,身影很快没入其中,看不真切。 他离开后,那片先前有动静的阴影,也再次恢复了死寂。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状。 但谢微尘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这座破庙,不再是简单的避雨之所,而是变成了一个暗流汹涌、杀机潜伏的棋局。 宋文远方才的举动,是在传递信息?还是在部署什么? 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不是自己和凌雪辞? 凌雪辞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他按在伤口附近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有规律地轻轻叩击着膝盖,像是在计算着什么,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时间变得格外难熬。 每一滴雨落下的声音,每一次火堆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甚至每一个熟睡之人的翻身呓语,都清晰得令人心悸。 谢微尘紧紧靠着冰冷的柱子,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等待着未知的命运。他看向身旁看似平静的凌雪辞,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和恐惧。 凌雪辞到底知道多少?他有什么计划?他们能安然度过这个雨夜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短。 殿外风雨声似乎又大了一些。 忽然,一阵极其突兀的、凄厉的夜枭啼叫声,穿透雨幕,从庙外不远处的山林中传来! 那叫声尖锐刺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绝不像是正常的鸟鸣。 几乎就在啼叫声响起的瞬间! 异变陡生! 原本靠在墙边熟睡的一个商队伙计,猛地睁开了眼睛!那眼中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机械般的杀意! 他悄无声息地翻身而起,手中赫然多了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扑向离他最近的那个正在打盹的守夜伙计! 速度快得惊人! 眼看那匕首就要割断守夜伙计的喉咙! 嗖! 一道极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一枚不知从何处射来的铁蒺藜,精准地打在了那暴起发难的伙计手腕上! “呃!”那伙计闷哼一声,匕首脱手落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惊醒了所有人! “怎么回事?!” “妈的!你干什么!” 惊醒的伙计们一片混乱,有人惊呼,有人怒骂,有人下意识地抄起身边的棍棒。 那名被攻击的守夜伙计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开。 而那名暴起的伙计,手腕血流如注,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中杀意不减,低吼一声,竟又要赤手空拳地扑上来! “按住他!他疯了!”胖管事吓得脸色发白,尖声叫道。 几个胆大的伙计一拥而上,好不容易才将那名状若疯狂的伙计死死按在地上。那人还在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 混乱中,谢微尘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猛地看向凌雪辞! 凌雪辞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目光冷澈如冰,正淡淡地扫过那被制住的伙计,以及……大殿另一侧,宋文远消失的那个黑暗角落。 方才那枚解围的铁蒺藜……是他发出的?谢微尘根本没看清他是什么时候出的手!以他现在的伤势?! 更让谢微尘感到寒意的是,那名发疯的伙计……他记得白天时,这个伙计似乎和宋文远说过几句话,还接过宋文远递给他的一囊水…… 是巧合?还是…… “怎么回事?!谁动的手?!”胖管事惊魂未定,看着地上那枚带血的铁蒺藜,又惊又怒地环视四周。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谁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了人。 “怕是中了邪风,失心疯了!”一个老伙计看着地上还在嘶吼挣扎的同伴,心有余悸地说道,“这荒山野岭的破庙,本来就不干净!” 这话引起了一阵恐慌,人们下意识地远离那个发疯的伙计,紧张地打量着黑暗的殿宇四周,仿佛哪里都藏着看不见的危险。 “捆起来!堵上嘴!等天亮了再说!”胖管事强自镇定地吩咐道,自己也吓得离那黑暗角落远远的。 伙计们七手八脚地将那人捆成了粽子,又用破布塞住了他的嘴。 殿内的气氛变得极其压抑和恐慌,再也无人能够安睡。人们挤在一起,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阴影,火堆的光芒似乎也变得摇曳不定,难以带来安全感。 而自始至终,宋文远都没有再从那个黑暗的角落里出来。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谢微尘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看向凌雪辞。 凌雪辞也正收回目光,与他对视了一眼。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冷。 他极轻地、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 谢微尘明白了他的意思。 刚才那一切,只是一个开始。一个警告。或者说,一个试探。 宋文远……或者说“红莲”……他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他和凌雪辞,已然身处这盘诡谲棋局的最中央。 雨,还在下。 夜,正漫长。 第40章 州府灯影照迷局 破庙一夜,风雨未歇,人心更未曾安歇。 后半夜再无异常发生,那名被捆缚的伙计最终力竭昏死过去,殿内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和殿外永无止境的雨声。无人再能安眠,所有人都在惊惧和戒备中熬到了天明。 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雨云和破败的窗棂,照亮殿内一片狼藉和人们疲惫惊恐的脸。 凌雪辞早已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清明冷静,仿佛昨夜只是静坐调息了一晚。但谢微尘靠得近,能看到他眼底深处一丝极力掩饰的疲惫,以及按在腹部伤处那微微泛白的手指关节。昨夜那枚解围的铁蒺藜,绝非轻易之举。 胖管事战战兢兢地指挥着伙计们收拾东西,准备尽快离开这个邪门的鬼地方。没人再去管那个昏死的伙计,只将他胡乱扔在一辆板车上,任其自生自灭。 谢微尘下意识地看向大殿那个黑暗的角落。 宋文远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了,正站在廊下,望着院中连绵的雨帘,青衫整洁,面容平和,仿佛只是早起赏雨,与昨夜的诡异惊悚毫无瓜葛。他甚至还在伙计们经过时,温和地点头示意。 谢微尘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这个人,比那些持刀明枪的杀手更让人心底发寒。 车队很快再次启程,驶入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幕中。气氛比昨日更加沉闷压抑,没人说话,只有车轮碾过泥泞的咕噜声和驮马疲惫的响鼻。 凌雪辞重新闭上眼,似乎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但谢微尘能感觉到,他那看似放松的姿态下,感知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覆盖着整个车队,尤其是那辆青衫文人所在的马车。 接下来的路程异常顺利。雨在午后终于彻底停了,乌云散开,露出久违的蓝天。道路也逐渐变得平坦宽阔起来。 又行了两日,远处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片连绵的灰黑色城墙轮廓,规模远非小河镇可比。 “到了!州府到了!”队伍中有人发出如释重负的欢呼。 压抑的气氛终于被冲淡了些,伙计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开始兴奋地交谈起来。 谢微尘也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到了人多的地方,总该安全些了吧? 凌雪辞也睁开了眼,望向那座越来越近的城池,冰蓝色的眼眸中却没有任何轻松,反而沉淀着更深的凝肃。 州府城门高大,守城的兵卒明显多了不少,对进出的人流车马进行着例行的盘查。商队排起了长队。 胖管事提前下了车,点头哈腰地跟守门的军官交涉,递上路引和文书。 谢微尘的心又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那边。 凌雪辞的目光则淡淡扫过城墙上方那些巡逻的兵卒,以及城门附近几个看似闲逛、眼神却异常锐利的便服汉子。 盘查似乎并不特别严苛,胖管事塞了些银钱,那军官随意翻了翻文书,又扫了几眼车队,便挥手放行了。 商队缓缓驶入城门。 一股喧嚣热浪扑面而来! 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人流如织,叫卖声、车马声、讨价还价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烟火气。与南荒的荒僻和小河镇的闭塞相比,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谢微尘一时有些目眩神迷,他从小在谢家深宅,后来颠沛流离,何曾见过这般繁华景象? 凌雪辞却微微蹙起了眉。过于喧嚣和密集的人群,意味着更多的眼睛,也更难分辨隐藏的危险。 商队在城中熟悉的客栈停下,开始卸货交割。胖管事忙着清点货物,再也无暇顾及他们这两个“搭便车”的。 谢微尘搀扶着凌雪辞下了车,站在客栈门口熙攘的人流中,一时有些茫然。 “先去医馆。”凌雪辞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连日奔波,伤势恢复极慢,他需要更专业的诊治和药物。 谢微尘连忙点头,向客栈伙计打听了城内最大的医馆方向,便扶着凌雪辞融入人流。 州府的确繁华,医馆也比小河镇的气派许多。坐堂的老郎中须发皆白,看起来颇有几分本事。他为凌雪辞仔细诊了脉,又查看了伤口,眉头越皱越紧。 “公子这伤……非同小可啊。”老郎中沉吟道,“利器所伤,寒气侵体,又兼气血亏虚至极,内腑亦有暗损……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他提笔开了张复杂的方子,又取出一套银针:“老夫先为你行针,疏导淤积的寒邪,再辅以汤药固本培元。但切记,近期绝不可再动武,需静心调养,否则必有后患。” 凌雪辞沉默地点点头。 谢微尘付了诊金和药费,几乎花光了他们仅剩的银钱。 老郎中行针时,凌雪辞闭目不语,额角却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过程并不轻松。行针完毕,他又抓了药,叮嘱了煎服之法。 离开医馆时,已是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州府的夜晚比白日更加热闹,各色灯笼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酒肆茶楼传出丝竹管弦之声。 两人站在街口,喧嚣之中更显孤寂。 “我们……接下来去哪?”谢微尘看着囊中仅剩的几枚铜钱,声音干涩。住宿、吃饭都成了问题。 凌雪辞的目光掠过那些灯火辉煌的客栈,最终落在远处一条略显昏暗僻静的小巷。 “找一家最不起眼的脚店。”他低声道,“不必登记路引的那种。” 谢微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避开官方的记录,减少被发现的可能。 他们在纵横交错的小巷里穿梭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家门脸破旧、灯光昏暗的小客栈,藏在一条污水横流的小巷深处。掌柜的是个满脸油光、眼神闪烁的胖子,对客人的来历毫不关心,只认银钱。 用最后一点钱付了三天房费,两人被引到二楼一间极其狭小、散发着霉味的房间。只有一张板床,一张破桌,连窗户都只有小小一扇,对着隔壁人家的墙壁。 条件恶劣,但至少暂时有了一个栖身之所。 谢微尘将凌雪辞扶到床上躺下,自己则蹲在角落里的小泥炉前,小心翼翼地按照郎中的嘱咐煎药。 苦涩的药味很快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凌雪辞靠在床头,闭目调息,脸色在昏黄的油灯下依旧苍白,但比之前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血色。老郎中的医术确实有效。 喂凌雪辞喝了药,谢微尘自己也啃完了最后一点干硬的饼子。疲惫和饥饿感同时袭来,他却不敢睡。州府的繁华之下,似乎隐藏着更多的未知。 “凌家……在这里也有势力吗?”他忍不住低声问道。 “嗯。”凌雪辞应了一声,并未睁眼,“州府漕运、盐铁,多有涉足。” 谢微尘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他们依旧在危险之中。 “那……‘红莲’呢?”他想起那个诡异的宋文远。 凌雪辞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红莲’……更像是一张网。无谓黑白,只论交易。他们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或者……想要达成的目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深的忌惮:“避开他们。” 谢微尘不再说话。无论是凌家还是“红莲”,都是他们无法抗衡的庞然大物。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几乎足不出户,躲在狭小的客房里。谢微尘每日出去买最便宜的食物和煎药,其余时间便守着凌雪辞。 凌雪辞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和调息,伤势在老郎中的药力和他自身强悍的根基支撑下,终于开始有了一丝真正好转的迹象。虽然离痊愈依旧遥远,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仿佛随时会碎裂。 谢微尘则利用这难得的平静,尝试运转灵力,修复受损的神魂。凌雪辞那次看似随手的梳理,似乎为他清除了不少障碍,修炼起来顺畅了许多。 期间,谢微尘也曾壮着胆子,去城中的车马行和码头打听过北上去京城的路途和费用。结果让他心头冰凉。无论是乘坐马车还是船只,所需的银两都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他们根本负担不起。 希望似乎再次变得渺茫。 第三天傍晚,谢微尘照例出去买食物。回来时,却发现凌雪辞并未像往常一样卧床休息,而是站在那扇小窗前,透过狭窄的缝隙,望着外面被晚霞染红的天空。 他的侧影依旧消瘦,脊背却挺得笔直,冰蓝色的眸子映着天光,深邃难测。 “怎么了?”谢微尘放下东西,轻声问道。 凌雪辞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我们该走了。” “走?去哪?”谢微尘一愣,“你的伤还没好……” “不能再待了。”凌雪辞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州府是水路枢纽,消息汇集之地。我们停留三日,已是极限。” 他走到桌边,手指蘸了杯中冷水,在布满灰尘的桌面上极快地画了一个简单的图案——那是一枚样式奇特的铜钱标记,旁边还有一道细微的刻痕。 “这是凌家内部用来标示紧急讯息和人员调动的暗记。”凌雪辞的声音低沉而冷澈,“我刚才在窗下对面的墙角看到的。新的刻痕,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谢微尘的脸色瞬间白了:“他们……他们发现我们了?” “未必具体到人,但必然有所察觉,开始收紧这张网了。”凌雪辞擦去水痕,“必须在封锁形成前,离开州府。” “可是……我们没有钱……”谢微尘绝望地道出最大的困境。没有钱,他们根本寸步难行。 凌雪辞沉默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伸手,从贴身的内袋里,取出了那枚一直随身携带的、漆黑如墨的碎片。 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没有任何反光,仿佛能吞噬周围一切光线,只有那些天然形成的、如同星辰般的细微银点,隐约闪烁。 “把它收好。”凌雪辞将碎片递给谢微尘,语气不容置疑,“无论发生什么,保住它。” 谢微尘下意识地接过碎片,入手冰凉刺骨。他茫然地看着凌雪辞,不明白他的意思。 凌雪辞却不再解释,他走到床边,从破旧的床板缝隙中,抠出了一小块藏匿其中的、成色普通的玉佩。那玉佩质地一般,雕工也粗糙,似乎并不值钱。 “在这等我。”凌雪辞将玉佩握在手中,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天黑前回来。” 说完,他不等谢微尘回应,便径直推开房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破旧的走廊尽头。 谢微尘握着那枚冰冷的碎片,站在原地,心中充满了不安和疑惑。凌雪辞要去做什么?那玉佩是什么?他要去哪里弄钱? 时间在焦虑中缓慢流逝。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华灯再起,州府的夜生活开始了。小巷里也传来了零星的脚步声和醉汉的呓语。 谢微尘坐立难安,几次走到门边,又强迫自己退回。他紧紧攥着那枚黑色碎片,手心被冰得发麻,却不敢松开。 终于,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极轻的脚步声。 房门被推开,凌雪辞闪身而入,随手关上门。他的气息略有些不稳,脸色似乎比出去时更白了一分,但眼神依旧冷静。 他将一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扔在桌上。 钱袋口松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锭和几片金叶子!数量足以支撑他们北上京城的盘缠,甚至绰绰有余! 谢微尘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么多钱!你哪来的?”那块破玉佩绝对不值这个价! 凌雪辞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床边坐下,闭目调息,似乎有些疲惫。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有细微的颤抖,被他迅速握拳掩住。 谢微尘忽然注意到,他出去时穿的那件粗布外衣的袖口处,似乎沾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痕迹。 不是他的血。他的伤口并没有裂开。 那血是……别人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入谢微尘的脑海,让他浑身冰冷。他猛地看向桌上那袋钱,又看向闭目调息的凌雪辞。 这些钱……来路恐怕…… 凌雪辞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和恐惧,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片深沉的冷寂。 “收拾东西。”他淡淡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子时城门换防,我们从西门走。”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出去散了散步,而非可能做下了一些骇人听闻的事情。 谢微尘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凌雪辞那苍白却冷硬的侧脸,看着那袋沾着未知鲜血的银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身边这个人,并不仅仅是一个重伤虚弱的同伴。 他是凌雪辞。是那个来自庞大而冰冷的凌家、身负秘密、出手狠戾、却又会因“罪不至此”而宁愿自身承受更多的、复杂而矛盾的存在。 恐惧再次攫住了谢微尘,却与之前的恐惧有所不同。这一次,恐惧之中,掺杂了更多难以言喻的震撼和……茫然。 他默默地开始收拾少得可怜的行李,将那些银钱小心地藏好。 子时将近,城内喧嚣渐息。 凌雪辞站起身,换上了一身深色的衣物,那是他刚才出去时一并弄回来的。他将自己重新伪装起来,只剩下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而莫测的光芒。 “走了。” 他推开房门,融入外面的夜色。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狭小霉味的客房,攥紧怀中的黑色碎片,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如同幽灵,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州府寂静的小巷中,向着西门方向潜行。 远方的黑暗里,等待着他们的,是通往京城的漫漫长路,以及更多未知的迷局与凶险。 而他们身后,州府的繁华灯影渐渐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重重的夜幕之后。 第41章 夜渡寒江灯影深 州府西门的阴影浓重如墨,将两人的身影彻底吞没。 城墙高耸的轮廓切割着稀疏的星光,换防的兵卒脚步声和隐约的交谈声从上方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凌雪辞贴在冰凉的墙根下,呼吸压得极低,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锐利地扫视着前方不远处那道仅供杂役和污水通行的小小侧门。 谢微尘紧跟在他身后,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他怀里那袋沉甸甸的银钱仿佛烙铁般滚烫,不断提醒着他这些钱财可能沾染的未知血腥。而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紧贴胸口放置的那枚黑色碎片,它散发着一种恒定的、冰冷的死寂,与周遭鲜活的世界格格不入。 凌雪辞动了。 他没有选择那扇小门,而是沿着墙根向更黑暗的角落潜去。那里堆积着一些不知废弃了多久的杂物和建材,形成一个不易察觉的死角。他伸出手,在长满湿滑苔藓的墙面上摸索了片刻,指尖在某块看似毫无异样的墙砖上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一块墙体竟向内滑开尺许,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带着浓重潮气和霉味的冷风从洞内扑面而来。 谢微尘倒抽一口冷气。凌家……在州府城墙竟也留有这等隐秘暗道?! 凌雪辞没有丝毫犹豫,闪身而入。谢微尘不敢怠慢,连忙跟上。 洞内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粗糙开凿的甬道,漆黑一片,脚下湿滑难行。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在黑暗中前行,只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踩到积水的声音。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声,空气也变得流通了些。甬道尽头是一个稍微宽敞些的天然石窟,石窟一侧与一条地下暗河相连,河水漆黑,无声而迅疾地流淌。一条简陋的木筏系在岸边的石桩上,随着水流轻轻晃动。 “上去。”凌雪辞低声道,声音在石窟中引起轻微的回响。 两人踏上木筏。凌雪辞解开绳索,用一根长竿在岸石上轻轻一点,木筏便悄无声息地滑入暗河主流,迅速被水流带着向前漂去。 彻底的黑暗将木筏包围,只有水流擦过筏身的细微声响。谢微尘紧紧抓着粗糙的筏木,感觉自己正被一只无形的巨兽吞入腹中,前途未卜。 凌雪辞站在筏头,身形稳如磐石,偶尔用长竿调整一下方向,避开水中潜藏的礁石。他的侧脸在绝对的黑暗中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但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却仿佛能穿透这浓稠的墨色,精准地捕捉到前方的一切。 这种近乎非人的感知力,让谢微尘感到一丝寒意,却又奇异地带来了一点微弱的安全感。 暗河似乎没有尽头。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 就在谢微尘几乎要被这无尽的漂流和寂静逼疯时,前方极远处,忽然出现了一点微光。 那光点极其微弱,摇曳不定,像是烛火。 凌雪辞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冰冷而警惕。他缓缓将长竿收回,示意谢微尘压低身体。 木筏顺着水流,无声地向那光点靠近。 光点逐渐变大,隐约能看出那是一个开在河壁上的小型洞窟入口,里面似乎点着灯。洞口外的水边,系着一条乌篷小船,船身随着水波轻轻荡漾。 当木筏漂近到能看清洞口情形时,谢微尘的呼吸猛地一窒! 洞窟内,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身穿青衫的身影!那人正就着一盏孤灯,看着手中的书卷,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在此处夜读避世。 是宋文远! 他竟然在这里!这条隐秘的暗道出口,他怎么会?! 谢微尘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看向凌雪辞。 凌雪辞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在远处灯火的映照下,折射出冰冷彻骨的光泽。他按在腰侧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木筏依旧顺着水流,不疾不徐地向着那洞口漂去。眼看就要进入洞口灯光的范围! 就在谢微尘几乎要忍不住惊叫出声的瞬间,凌雪辞动了! 他并非攻向洞窟,而是猛地将手中长竿向着侧前方的水中狠狠一插!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抓住谢微尘的手臂,低喝一声:“闭气!” 木筏被长竿一带,猛地向一侧倾斜,几乎翻倒!两人瞬间坠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头顶,刺骨的寒意和窒息感同时袭来。谢微尘拼命挣扎,却被凌雪辞死死拽住,向着河水深处潜去! 就在他们入水的刹那,原本背对着河面的宋文远,似乎极其随意地翻过一页书卷,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不可察地弹了一下。 嗖嗖嗖! 数道乌光从他袖中疾射而出,并非射向水中,而是精准地打在他们方才乘坐的木筏以及其后的水面上!那乌光入水竟不沉,反而爆开一团团墨汁般的漆黑,迅速染黑了一大片水域! 若他们晚上一瞬,此刻恐怕已被那诡异的黑芒击中! 凌雪辞拖着谢微尘,如同游鱼般,凭借着惊人的水性和对水流的熟悉,在漆黑的河底迅速潜行,避开那不断扩散的墨黑区域。 谢微尘憋气憋得肺部快要炸开,冰冷的河水刺激着他旧伤未愈的神魂,带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时,凌雪辞猛地拽着他向上浮去! 哗啦! 两人破水而出,剧烈地咳嗽喘息。眼前是一片陌生的河岸,远处州府的城墙早已不见踪影,只有连绵的丘陵和荒野。他们竟已漂出了如此之远! 回头望去,那条暗河的出口隐藏在一处极不起眼的乱石滩下,早已看不见宋文远和他的洞窟灯光。 “他……他怎么会……”谢微尘趴在冰冷的岸石上,冻得嘴唇发紫,声音颤抖,不仅仅是因为寒冷。 凌雪辞抹去脸上的水渍,脸色苍白得吓人,腰腹间的伤口显然又被冰水浸泡,隐隐有血色渗出。他眼神沉郁,望着暗河出口的方向,声音低沉:“‘红莲’的网,比我想象的织得更密。”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或者说,凌家内部的漏洞,比我想象的更大。” 这条暗道,绝非寻常凌家子弟可知。宋文远能精准地等在此处,只有一个可能——凌家内部,有人将情报卖给了“红莲”,或者,那人本就是“红莲”的一员。 谢微尘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远比河水更冷。凌雪辞自己的家族,似乎也从内部开始腐朽了。 “他……是专门来等我们的?” “或许。”凌雪辞站起身,拧着衣摆的水,动作因伤痛而显得有些僵硬,“也可能,他只是在此处经营一条通道,我们恰好撞上。但无论哪种,都意味着我们的行踪不再安全。”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两人拖着湿透冰冷的身躯,踉跄着爬上岸,躲进一片茂密的树林。深秋的夜风寒意刺骨,湿衣贴在身上,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 凌雪寻了处背风的凹陷,示意谢微尘收集枯枝。很快,一小堆篝火艰难地燃起,橘红色的光芒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和部分寒意。 两人围着火堆,默默烘烤着衣物。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凌雪辞毫无血色的脸和紧抿的唇,也映照着谢微尘惊魂未定、充满忧虑的眼。 沉默持续了许久。 “那袋钱……”谢微尘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声音干涩。 凌雪辞拨弄火堆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来自一个本该死去的人。”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缩。 “凌家在外经营的一些暗桩,有些早已变质,甚至暗中投靠了其他人,做着吃里扒外的勾当。”凌雪辞继续道,语气冷得像冰,“清理门户,收回赃物,理所应当。”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谢微尘能想象到那短暂外出背后的血腥与危险。以一个重伤之身,去清理家族的叛徒暗桩……这其中的风险,简直难以想象。 所以,那血,是叛徒的血。那钱,是赃款。 这个认知让谢微尘心中的恐惧和负罪感稍稍减轻了些,但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却升腾起来。他看着凌雪辞冷硬的侧脸,这个人似乎永远行走在刀锋之上,对内对外,皆是如此。 “你的伤……”谢微尘看向他再次渗血的腰腹。 “无碍。”凌雪辞打断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被油布包裹得严实的小瓶,倒出两粒丹丸自己服下,又扔给谢微尘一粒,“驱寒,固元。” 丹丸入腹,一股温和的暖流很快散开,驱散了些许寒意。谢微尘认出这是凌家上好的丹药,价值不菲。 火光噼啪作响。 “我们……怎么去京城?”谢微尘看着那袋放在火堆旁烘烤的钱袋,“官道和水路恐怕都不安全了。”经历了宋文远之事,他对任何看似正常的途径都充满了怀疑。 凌雪辞沉默片刻,道:“走旱路,绕开大城镇。买马,脚程快些。” 这意味着一路风餐露宿,但确实是避开眼线的最好方法。 “你……认得路?” “大致方向没错即可。”凌雪辞淡淡道,“活下去,走到地方,比走对路更重要。” 他的话总是这样直接而冰冷,却又蕴含着残酷的真理。 后半夜,两人轮流休息。谢微尘坚持让凌雪辞先睡,他则强打着精神守夜。听着身旁那人即便在睡梦中也因伤痛而偶尔发出的、极其压抑的抽气声,谢微尘的心情复杂难言。 天快亮时,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两人熄灭火堆,再次踏上路途。凌雪辞凭借对方向的判断,带着谢微尘朝着北方跋涉。 足足走了大半日,雨停时分,他们才在一个极其偏僻的小村落,用一个略高于市价但又不至于太引人注目的价格,从一个满脸警惕的老农手里买下了两匹瘦骨嶙峋、但看起来还能跑的老马。 有了代步脚力,速度顿时快了许多。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彻底远离了官道和人烟稠密处,专挑荒僻的小路和山道而行。风餐露宿,渴饮山泉,饥餐干粮。凌雪辞的伤势在丹药和持续调养下缓慢恢复,但距离痊愈依旧遥远,长时间的骑马颠簸对他仍是巨大的负担。 谢微尘则默默承担起了更多的杂事,生火、打水、喂马、探路。他发现自己对那些野外生存的技能掌握得越来越快,许多事情仿佛本能一般,信手拈来。他甚至能通过观察土壤和植被,找到一些隐藏的水源或是可食用的块茎。 这种变化悄无声息,却不容忽视。是那盏古灯带来的?还是那些破碎记忆深处的本能正在苏醒?谢微尘不敢深想。 两人一路沉默的时候居多。凌雪辞本就寡言,谢微尘则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 有时夜深人静,围着篝火,谢微尘会忍不住偷偷打量凌雪辞。他看着对方在火光下依旧苍白的脸,看着那双映着火光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冰蓝色眼眸,看着他那总是挺得笔直、仿佛永远不会弯曲的脊背。 恨吗?自然是恨的。是他将自己拖入这无休止的逃亡和险境,是他用禁制控制着自己。 怕吗?依旧是怕的。怕他的冰冷,怕他的狠戾,怕他背后所代表的那个庞然大物。 可是……除了恨和怕,似乎还有什么别的。 是那句“罪不至此”?是冰河中那只冰冷却有力的手?是耗费力量为他梳理神魂的微光?还是他清理门户时那份冷酷背后的、对自身原则的某种扭曲坚持? 谢微尘分不清。 他只知道自己无法丢下他独自逃生。不仅仅是因为禁制,不仅仅是因为碎片,似乎还有别的、更复杂的原因。 凌雪辞似乎总能察觉到他的目光,但从未点破。有时他会冷冷地回视过来,直到谢微尘慌乱地低下头。有时,他会极淡地、几不可察地蹙一下眉,随即移开视线,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更深远的问题。 他们就像两只被迫同行的困兽,彼此警惕,彼此依存,在茫茫的北行路上,揣着各自的心思和秘密,向着那座象征着权力、阴谋与未知终点的帝都,艰难前行。 地势逐渐变得平缓,空气中的寒意日益深重。阔叶林木渐渐被耐寒的松柏取代。远处连绵的山脉轮廓显得更加雄浑而冷峻。 他们离北方,离那个巨大的漩涡中心,越来越近了。 这一夜,他们宿在一处背风的山崖下。篝火燃起,驱散着北地深秋的严寒。 凌雪辞服完药,正闭目调息。 谢微尘拨弄着火堆,忽然极轻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试探: “到了京城……之后呢?” 凌雪辞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 许久,就在谢微尘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那个清冷的声音才缓缓响起,融在夜风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之后?” “该见的人,总要见。该清算的账,总要清算。” 火光跳跃,映亮他半边脸颊,明暗不定。 第42章 荒原孤驿烬痕燃 北风卷地,百草枯折。 越往北行,天地越发显得辽阔而苍凉。官道早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入目所及尽是荒芜的丘陵和枯黄的草甸,偶尔能见到几片耐寒的墨绿色松林,也被秋风染上了萧瑟的意味。天高云淡,阳光失去了温度,只余下一种冰冷的明亮。 两匹瘦马喷着白汽,踏着满是砾石的土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马蹄声在空旷的原野上显得格外单调寂寥。 谢微尘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依旧冷得牙齿微微打颤。北地的寒风像是能钻透骨头缝,与他习惯的南荒湿暖截然不同。他看向身旁的凌雪辞。 凌雪辞依旧挺直地坐在马背上,仿佛感受不到寒冷。但他过分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抿紧的唇线,还是暴露了伤势和严寒带来的双重折磨。他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如同鹰隼般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一连数日,他们就这样沉默地跋涉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上。饿了啃几口硬邦邦的干粮,渴了寻一处尚未封冻的溪流。夜晚则寻找背风的石坳或浅洞,生起一小堆谨慎的篝火,轮流守夜,抵御随时可能出现的野兽和更深重的寒意。 谢微尘感觉自己像是在进行一场永无止境的苦修。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神魂却因持续的警惕和那枚贴身放置的黑色碎片散发的冰冷死寂而异常清醒。许多模糊的片段时常在他极度疲惫时闪过脑海:陌生的殿宇轮廓,繁复的符文,炽热的光,还有……无尽的黑暗与坠落感。每次惊醒,都只剩心悸和茫然。 凌雪辞的话越来越少,有时一整日也难听他说一个字。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块冰,沉甸甸地压在谢微尘的心头,提醒着他现实的严峻。有时谢微尘会莫名觉得,凌雪辞投向他的目光里,除了惯有的审视和冰冷,似乎还多了一些别的、更复杂难辨的东西,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会落下雪来。寒风刮在脸上,已带着明显的雪腥气。 “必须找个地方过夜。”凌雪辞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这场雪不会小。” 谢微尘极目远眺,荒原之上,只有枯草起伏,看不到任何人烟迹象。他的心沉了下去。 凌雪辞却微微蹙眉,像是在风中分辨着什么。片刻,他拨转马头,朝着偏东方向一指:“那边,好像有东西。” 两人催动早已疲惫不堪的坐骑,朝着那个方向行去。约莫一炷香后,在地平线的尽头,果然出现了一个低矮的、模糊的黑点。 走近了些,才看清那似乎是一座废弃的驿站长亭。几根歪斜的木柱支撑着一个破败不堪的顶棚,四面漏风,旁边还有半堵坍塌的土坯墙,勉强能围出一小片避风的空间。亭子后方不远处,似乎还有一口早已干涸的废井。 虽然残破,但在这片毫无遮拦的荒原上,已是难得的庇护所。 “就在这儿。”凌雪辞勒住马,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间依旧能看出一丝极力掩饰的滞涩。 两人将马匹拴在尚算完好的木柱上,又从周围捡拾来一些枯草和为数不多的干柴,在残墙内拢起一小堆火。 火光燃起,带来些许暖意和光亮,驱散了四周逐渐浓重的暮色。 谢微尘拿出最后一点干粮,分给凌雪辞。两人沉默地就着冷水啃着。干粮粗粝冰冷,难以下咽。 吃完东西,凌雪辞便靠墙坐下,闭目调息。他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愈发透明,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竟透出一种罕见的脆弱感。 谢微尘默默添了根柴火,抱着膝盖坐在对面,守着他,也守着这片小小的、摇曳的光明。 外面,风越来越大,发出呜呜的呼啸声,卷起地上的沙砾,打在残破的木柱和顶棚上,噼啪作响。气温还在急剧下降。 谢微尘感到一阵阵难以抵抗的困意袭来。连日奔波,担惊受怕,他的精力早已透支。他强打着精神,眼皮却越来越沉。 就在他意识模糊,即将坠入睡眠的边缘时—— 一股极其突兀的、灼烧般的剧痛,猛地从他背后炸开! 那痛苦来得如此猛烈而尖锐,仿佛有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皮肉之上,甚至深入骨髓! “呃啊——!” 谢微尘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额头瞬间布满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是那个烙印!“永烬”烙印! 它已经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谢微尘几乎快要忘记它的存在。为何会在此刻、此地突然发作? 而且这次的痛苦,远胜以往!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北地的严寒、这荒原的死寂、或者是这驿站的某种东西所引动,彻底苏醒了过来! 凌雪辞几乎在谢微尘发出声音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眸子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住蜷缩在地、痛苦痉挛的谢微尘。 他没有立刻上前,目光先是飞快地扫过驿亭内外黑暗的荒野,警惕任何可能的袭击。确认四周并无异动后,他才迅速起身,来到谢微尘身边。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依旧冷静,但眉头已紧紧蹙起。 谢微尘牙关紧咬,几乎说不出话,只能艰难地反手指着自己的后背。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视线都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 凌雪辞瞬间明白了。他毫不犹豫,一把将谢微尘拉起,粗暴地扯开他后背的衣衫! 跳跃的火光下,那个位于谢微尘后心偏下的诡异烙印,正清晰地暴露出来—— 它不再是往常那种暗淡的、仿佛已经死去的焦黑色。 此刻,那烙印的每一道扭曲纹路,都像是在皮肉之下被点燃了一般,呈现出一种灼热、暗红的色泽,如同地下奔腾的熔岩!甚至隐隐有微弱的、令人心悸的红光透出!周围的皮肤被灼烧得通红肿胀,甚至出现了细微的水泡! 整个烙印,仿佛活了过来,正散发着一种邪恶而炽热的能量! 凌雪辞的瞳孔骤然收缩!即使以他的冷静,看到眼前这诡异可怖的一幕,脸色也不由得变得更加凝重。 他尝试着将一丝极寒的内力探向那灼热的烙印。 嗤—— 仿佛冷水滴入滚油,一股更加狂暴灼热的气息猛地从那烙印中反冲出来,竟将凌雪辞那缕内力瞬间抵消吞噬!甚至顺着内力反馈回一股阴戾的灼痛感! 凌雪辞猛地收回了手,指尖微微发麻,眼中掠过一丝震惊。 这力量……远比他想象的更诡异、更霸道!绝非简单的诅咒或伤痕! 谢微尘在这剧烈的反噬下,惨叫一声,痛得几乎晕厥过去,身体蜷缩得更紧,如同一只被扔进沸水的虾米。 凌雪辞不再尝试用内力压制。他目光急速地扫过这座破败的驿亭,猛地伸出手,抓起地上一把冰冷的、带着湿气的泥土,毫不犹豫地按在了那灼热发光的烙印之上! “唔……!”谢微尘又是一声闷哼,冰冷的触感与内在的灼热激烈冲突,带来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但这一次,那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烙印,其上的暗红光芒似乎真的被这简单粗暴的物理方式稍稍抑制了一丝,扩散的趋势减缓了些许。 凌雪辞不断更换着冰冷的泥土,动作冷静得近乎残酷。他的目光却再次投向驿亭之外无边的黑暗,冰蓝色的眼眸中寒芒闪动。 “永烬”烙印绝不会无故发作。此地……有什么东西刺激了它? 是这废弃驿站本身?还是这片土地之下埋藏的东西?抑或是……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正在靠近? 就在这时—— 嗷呜——! 远远地,从风声呼啸的荒原深处,传来了一声悠长而凄厉的狼嚎! 那嚎叫声充满了饥饿与野性,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越来越多的狼嚎声从不同的方向响起,彼此呼应,迅速朝着驿亭的方向汇聚而来! 绿幽幽的光点,开始如同鬼火般,在远处的黑暗中陆续亮起,越来越多,缓缓逼近。 是荒原狼!而且是一大群!它们被火光吸引,更可能是被谢微尘身上那突然爆发的、异常灼热的气息所惊动! 凌雪辞猛地站起身,将谢微尘护在身后。他手中已握住了那柄从苗人那里夺来的腰刀,刀身在火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 他的脸色苍白如雪,眼神却冷静得可怕。腰腹间的旧伤因为方才的瞬间动作而隐隐作痛,但他握刀的手稳如磐石。 谢微尘蜷缩在地,背后是冰冷泥土暂时镇压下的灼痛,眼前是不断逼近的、饥饿的狼群绿光,耳边是令人胆寒的低嗥和风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凌雪辞微微侧头,用极其冷静的声音对他说道,语气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守住火。别让它灭了。” 说完,他向前踏出一步,孤身迎向那从黑暗中如潮水般涌来的、嗜血的眼睛。 刀光乍起,如同暗夜中撕裂乌云的一道冷电。 凄厉的狼嚎与兵刃破风的锐响,瞬间撕裂了荒原的寂静。 第43章 雪埋荒驿踪难觅 刀光与狼影在破败的驿亭外疯狂交织。 凌雪辞的身影在狼群的扑击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如同礁石般岿然不动。那柄普通的腰刀在他手中化作了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出都带着精准而冷酷的效率,绝不多费一丝力气。刀锋划过寒冷的空气,带起尖锐的嘶鸣,随即便是皮毛撕裂、骨骼碎裂的闷响,以及荒原狼临死前凄厉的哀嚎。 鲜血泼洒在枯黄的地面和残破的土墙上,迅速在低温下凝结成暗红色的冰碴。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剩余的狼群,让它们更加疯狂,幽绿的眼睛里只剩下嗜血的贪婪。 谢微尘蜷缩在火堆旁,背后的灼痛在冰冷泥土的镇压下稍有缓解,却并未消失,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肉下蠢蠢欲动。他死死咬着牙,双手颤抖着不断向火堆中添加所能找到的一切可燃之物——枯枝、碎木,甚至那半堵破墙上剥落下来的干燥苔藓。 火光是他和凌雪辞此刻唯一的依仗。野兽畏火,这是本能。一旦火灭,疯狂的狼群将再无顾忌。 他看着凌雪辞在狼群中辗转腾挪,动作依旧迅捷凌厉,但谢微尘却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每一次挥刀后的间隙,那挺得笔直的脊背都会出现一刹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僵硬。腰腹间的旧伤,正在疯狂地消耗着他的体力和意志。 一头格外雄壮的头狼,狡猾地绕到侧面,趁着凌雪辞格挡正面扑击的瞬间,猛地人立而起,张开腥臭的大口,带着恶风扑向他的脖颈! 凌雪辞回刀已然不及! 谢微尘瞳孔骤缩,几乎要失声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雪辞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的撕咬,同时左手并指如剑,凝聚起最后一丝冰寒内力,快如闪电般点向头狼的眉心! 噗! 指尖触及狼首,发出一声沉闷的异响。那头狼的动作猛地一僵,幽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随即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眉心处,一点冰蓝色的寒霜迅速蔓延开来。 但使出这一指后,凌雪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晃了一晃,用刀拄地才勉强站稳。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洒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头狼毙命,剩余的狼群攻势明显一滞,发出畏惧的低吼,缓缓向后退却,但依旧徘徊在火光边缘,不肯离去。 短暂的喘息之机。 凌雪辞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他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冰蓝色的眼眸扫过周围依旧环伺的狼群,又抬头望了望漆黑如墨、雪意越来越浓的天空。 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谢微尘身上,落在他后背那即便隔着衣衫似乎也能感受到灼热的烙印之上。 “还能动吗?”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明显的喘息。 谢微尘强忍着背后的剧痛和浑身的冰冷,重重地点了点头。 凌雪辞不再多言,猛地将腰刀归鞘。他快步走到那口废弃的井边,探头向下望去——深不见底,只有冷风从井口倒灌而出。 他毫不犹豫,解下拴马的缰绳,又迅速将自己和谢微尘的行囊捆扎结实,猛地将其扔进了深井之中!沉重的落水声过了许久才隐约传来。 然后他看向那两匹受惊不安、不断嘶鸣的瘦马。 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但很快被绝对的冷静覆盖。他拔出腰刀,走到马前。 刀光一闪! 温热的马血喷溅而出,两匹瘦马甚至来不及发出悲鸣,便轰然倒地。浓烈的新鲜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远远超过了之前的程度。 徘徊的狼群顿时骚动起来,幽绿的眼睛里爆发出更加贪婪的光芒,低吼着向前逼近。 “走!” 凌雪辞一把拉起几乎被他的举动惊呆的谢微尘,拖着他冲向驿亭后方那片坍塌最严重、形成的一个狭窄石缝! 就在他们堪堪挤入石缝的瞬间,饥饿的狼群已经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了上来,疯狂地扑向那两匹马的尸体,撕咬争抢之声令人头皮发麻。暂时没有任何狼只注意到那条不起眼的石缝。 石缝内部狭窄而深邃,勉强能容纳两人蜷缩其中。入口处被几块摇摇欲坠的巨石遮挡,形成了一个极其隐蔽的空间。 外面狼群啃噬骨肉的可怕声响清晰地传来,伴随着满足又贪婪的低吼。 谢微尘紧紧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浑身都在发抖。不仅仅是因为寒冷和恐惧,更是因为背后那烙印在血腥味的刺激下,似乎又开始隐隐发烫。 凌雪辞堵在靠近入口的位置,屏息凝神,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他的侧脸在从石缝透入的微弱光线下,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呼吸依旧急促而混乱。 时间在极度紧张和寒冷的煎熬中缓慢流逝。 外面的撕咬声渐渐平息,狼群似乎吃饱了,但并未立刻离去,还能听到它们徘徊和舔舐地面的声音。 就在这时—— 簌簌……簌簌…… 一种新的声音加入了进来。 起初很轻微,像是春蚕食叶,随即变得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 是雪! 大量的、密集的雪片,终于从铅灰色的天空倾泻而下!很快就变成了茫茫一片,如同扯碎了的棉絮,覆盖了整个天地。 寒风卷着雪沫,从石缝口呼啸灌入,带来刺骨的寒意。 谢微尘冷得牙齿咯咯作响,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他感觉背后的灼痛似乎被这极致的寒冷稍稍压制,但另一种冻僵的麻木感正迅速蔓延全身。 凌雪辞的情况似乎更糟。他靠在岩壁上,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明显的嗬嗬声,仿佛破旧的风箱。严寒对他重伤未愈的身体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谢微尘看着他那副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模样,心中那点因为杀马而产生的惊悸早已被巨大的恐慌取代。他挣扎着,试图靠得更近一些,想用自己同样冰冷的身体分担一点寒意,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凌雪辞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示意他不要动。他的眼睛依旧透过石缝的间隙,死死盯着外面。 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外面的狼嚎声渐渐远去,那些荒原狼似乎也承受不住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选择了退却。 世界仿佛只剩下狂风呼啸和雪花落地的簌簌声。 石缝内的温度还在急剧下降。谢微尘感觉自己的手脚已经彻底失去知觉,思维也变得迟钝起来。他看向凌雪辞,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凝结了一层白霜,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凌……”谢微尘想开口叫他,声音却嘶哑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绝望如同这漫天冰雪,将他彻底淹没。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之际—— 怀中的某个东西,忽然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温暖的气息。 是那枚黑色碎片! 它依旧冰冷,但在这极致的严寒中,却仿佛被激活了某种深藏的特性,开始散逸出一缕缕难以察觉的、温润的能量。那能量透过衣物,缓缓渗入他的胸膛,护住他即将冻僵的心脉,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不仅如此,那暖意似乎还与他背后那个被冰冷泥土暂时镇压的“永烬”烙印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而奇特的共鸣。烙印不再散发灼热,反而像是被这碎片散发的温润能量所中和、安抚,变得平静了许多。 谢微尘猛地一个激灵,意识清醒了一丝。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怀中掏出那枚碎片,紧紧握在手里。那微弱的温润感更加清晰了些,如同寒夜中的一点星火。 他看向几乎冻僵的凌雪辞,不再犹豫,艰难地挪动身体,靠了过去,然后将握着碎片的手,小心翼翼地、隔着衣物,贴在了凌雪辞冰冷的心口处。 碎片接触的刹那,凌雪辞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缕微弱的温润能量,似乎也顺着接触点,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渡了过去。 凌雪辞原本微弱得几乎断绝的呼吸,似乎稍稍绵长了一丝。睫毛上的白霜,有极细微的融化迹象。 谢微尘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敢动弹。他自己也依靠着这点微弱的暖意,对抗着无孔不入的严寒。 时间仿佛凝固了。 石缝外,暴风雪依旧肆虐,仿佛要将整个荒原彻底埋葬。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声似乎小了一些。 谢微尘的意识在半昏半醒间浮沉,全靠掌心那一点冰冷的温润和身边那人极其微弱的呼吸支撑着。 突然,他握着碎片的手,被一只冰冷彻骨的手轻轻覆盖住。 谢微尘猛地惊醒,抬头对上一双刚刚睁开的、依旧疲惫却恢复了几分清明的冰蓝色眼眸。 凌雪辞不知何时醒了。他看着谢微尘,目光落在他握着碎片、贴在自己心口的手上,眼神极其复杂,有探究,有审视,有一丝极淡的难以置信,最终都化为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静默。 他没有推开谢微尘的手,也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收拢手指,将那枚碎片和谢微尘的手一起,更紧地按在自己的心口。 仿佛那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两人的手同样冰冷,却通过那枚奇异的碎片,传递着某种微弱却真实的生机。 石缝外,风雪渐歇。 一丝极淡的灰白色天光,艰难地透过积雪和石缝的阻隔,渗了进来。 长夜,终于即将过去。 凌雪辞缓缓松开手,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雪小了,必须立刻离开。” 他看了一眼被积雪几乎封住的石缝出口:“狼群虽退,但血腥味可能会引来别的东西。而且,‘他们’……不会错过这场雪。” 谢微尘立刻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大雪会掩盖很多痕迹,但也会让追踪变得困难。同样,对于那些追踪者来说,这场雪后,也是搜寻目标的绝佳时机。 两人艰难地扒开积雪,从石缝中钻出。 外面已是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大雪覆盖了一切,驿亭、狼尸、血迹……所有昨夜的惨烈与挣扎,都被掩埋在这片纯净的白色之下,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只有刺骨的寒风,依旧呼啸着刮过荒原。 凌雪辞站在原地,目光扫过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天地,又缓缓落回谢微尘脸上,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充满疲惫、恐惧却又带着一丝倔强的眼睛里。 “还能撑住吗?”他问,声音平静。 谢微尘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重重点头。 凌雪辞不再言语,转身,迈步,踏入了齐膝深的积雪之中,向着北方,艰难前行。 他的背影在茫茫雪原上显得格外孤寂,却又带着一种永不弯折的坚韧。 谢微尘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被积雪半掩的石缝,以及那片埋葬了瘦马和昨夜生死的地面。 然后,他咬紧牙关,踩着凌雪辞在雪中留下的脚印,一步一步,跟了上去。 风雪虽歇,前路犹长。 而那双隐藏在幕后的眼睛,或许早已透过这茫茫雪幕,窥见了他们的踪迹。 第44章 孤村烛影照前尘 雪后的荒原,死寂无声。 目光所及,唯余一片刺眼的银白,连绵起伏的丘陵和枯草甸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失去了原本的轮廓。天空依旧是那种沉闷的铅灰色,压得极低,仿佛酝酿着又一场风雪。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子,无休无止地刮过,卷起细碎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凌雪辞走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艰难跋涉。他的步伐依旧稳定,但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呼吸时带出的白汽急促而短暂,脸色比周围的雪地好不了多少。腰腹间的旧伤在严寒和持续的消耗下,无疑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谢微尘跟在他身后,努力踩着前者留下的脚印,以减少体力消耗。他同样冻得四肢麻木,背后的烙印在极寒中暂时沉寂,但那枚紧贴胸口的黑色碎片,却持续散发着那股微弱的、奇异的温润感,护住他心口一丝暖意,让他勉强保持清醒。 两人沉默地行走在这片被冰雪隔绝的天地里,如同两个渺小的黑点,随时可能被这片无情的白色吞噬。 从清晨走到日头偏西,荒原依旧看不到尽头。干粮早已吃完,水囊里的水也冻成了冰坨。体力正在飞速流逝。 谢微尘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腿脚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耗费巨大的力气。他看着前方凌雪辞那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背影,一股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想要瘫倒在雪地里时,走在前面的凌雪辞忽然停了下来。 谢微尘勉强抬头望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在一片被积雪覆盖的坡地之下,隐约露出了几缕极其微弱的、歪歪扭扭的炊烟。若不是在这绝对寂静和纯白的环境下,几乎难以察觉。 有人烟! 谢微尘精神猛地一振。 凌雪辞眯起眼,仔细打量着那片区域。炊烟升起的地方,似乎是一个极小、极偏僻的村落,只有寥寥十几户低矮的土坯房舍,几乎与周围的雪坡融为一体,毫不起眼。 “过去看看。”凌雪辞的声音干涩沙哑,“小心些。” 希望重新燃起,两人鼓起最后的力气,向着炊烟的方向跋涉而去。 越是靠近,越是觉得这村子安静得过分。没有犬吠,没有鸡鸣,甚至看不到人影。只有那几缕炊烟,证明着这里尚存一丝生机。 村口的雪地上,有一些杂乱的新鲜脚印,似乎不久前还有人活动。 凌雪辞的脚步更加谨慎,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扇紧闭的房门和窗户。谢微尘也提起了心,紧张地跟在后面。 他们沿着村子里唯一一条被积雪覆盖的小路向前走。两旁的土坯房大多破败不堪,有些甚至连屋顶都塌陷了。整个村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荒凉和死气。 终于,他们在一户看起来稍微完整些的院门外停了下来。那微弱的炊烟,正是从这户人家的烟囱里冒出来的。 凌雪辞示意谢微尘留在原地,自己上前一步,抬手,极其轻柔地叩响了那扇糊着厚厚油纸、却依旧破旧不堪的木门。 叩门声在死寂的村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凌雪辞蹙眉,再次叩响,力道稍重了些。 这一次,里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窸窣声,像是有人被惊动,却又极力掩饰。过了一会儿,一个苍老、警惕、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颤巍巍地从门缝里传出来:“谁……谁啊?” “过路的,遇了风雪,讨碗热水喝。”凌雪辞放缓了声音,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无害,但那刻在骨子里的清冷依旧难以完全掩盖。 里面沉默了片刻,然后是门闩被慢慢拉开的声响。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窄缝。 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露了出来。那是一个老妪,眼睛浑浊,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恐惧。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门外的两人,尤其是在看到凌雪辞那即使落魄也难掩非凡气质和苍白面容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惊惧。 “俺们……俺们这里没多少粮食了……”老妪的声音发抖,下意识地想关门。 “婆婆,我们不要粮食,只求避避风寒,喝口热水。”谢微尘连忙上前一步,挤出尽可能温和恳切的表情。他看起来年纪小,又冻得脸色发青,模样比凌雪辞更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老妪的目光在谢微尘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看看他们身后空无一人的雪地,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一条缝:“进……进来吧……快些……” 两人闪身进入屋内。 一股混合着柴火、草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只有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提供着些许照明。家徒四壁,几乎看不到什么像样的家具,处处透着贫寒。 “坐……坐吧……”老妪局促地指了指灶膛边两个粗糙的木墩,自己则紧张地搓着手,不断瞟向紧闭的房门,仿佛害怕有什么东西会闯进来。 “多谢婆婆。”谢微尘低声道谢,和凌雪辞在火边坐下。温暖的火焰驱散着身上的寒意,让人几乎想要喟叹出声。 老妪从灶上的陶锅里舀了两碗温热的水递给他们。水里似乎煮过什么草药,带着一股淡淡的苦涩味道。 凌雪辞接过碗,却没有立刻喝,目光淡淡扫过屋内。谢微尘渴得厉害,小心地吹了吹,啜饮了一口,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难得的慰藉。 “婆婆,村里……怎么这么安静?”谢微尘放下碗,忍不住问道。这村子实在太奇怪了。 老妪闻言,脸上恐惧之色更浓,压低了声音,几乎像是在耳语:“后生……你们……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快些走吧……俺们这村子……不干净……” “不干净?”谢微尘心中一凛。 “唉……”老妪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眼里满是愁苦和害怕,“闹腾好些日子了……先是牲口莫名其妙地死了,后来……后来夜里总听到怪声,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在笑……还有人看到……看到黑影在村里飘……好几个后生吓得病倒了,药石无灵……村长说是冲撞了山神,带人去祭拜了,也没用……” 她越说声音越低,身体微微发抖:“现在天一黑,谁都不敢出门……造孽啊……” 谢微尘听得后背发凉,下意识地看向凌雪辞。 凌雪辞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碗沿,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若有所思的光芒。 “婆婆,最近村里可有陌生人来过?”凌雪辞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老妪愣了一下,努力回想,摇了摇头:“俺们这穷地方,鸟不拉屎的,除了你们……哦,好像前些天,有个穿得挺体面的先生路过,讨了碗水喝,也没多留……看着不像坏人……” 体面的先生?谢微尘立刻想起了宋文远,心脏猛地一跳。 凌雪辞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也不再追问。他沉默地喝着碗里带着药味的热水。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温暖和疲惫同时袭来,谢微尘感到眼皮越来越重。他强打精神,却看到对面的凌雪辞也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假寐调息。他的侧脸在火光下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丝极力隐忍的痛苦似乎舒缓了些许。 老妪也不敢再多话,缩在灶膛另一边,默默地看着火。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寒风刮过窗棂,发出呜呜的怪响,更衬得屋内的寂静有些诡异。 突然—— 嗷呜——! 一声极其凄厉、仿佛饱含无尽痛苦与怨毒的嚎叫声,猛地从村子某个方向传来,穿透呼啸的风声,清晰地钻入屋内! 那绝不是野兽的嚎叫,更像是什么东西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 老妪吓得猛地一哆嗦,差点打翻旁边的陶罐,脸色惨白如纸,双手合十,不住地哆嗦念叨着什么。 谢微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啸惊得睡意全无,心脏狂跳。 凌雪辞倏然睁开双眼!冰蓝色的眸子在火光下锐利如电,瞬间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按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绷紧。 那尖啸声只响了一下,便戛然而止。 但村子的死寂已被彻底打破。隐隐约约地,似乎能听到风中传来压抑的哭泣和骚动声,来自其他紧闭的房舍。 “又来了……又来了……”老妪恐惧地喃喃自语,几乎要蜷缩成一团。 凌雪辞缓缓站起身。 “你……你要做啥?”老妪惊恐地看着他。 “出去看看。”凌雪辞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能去!不能去啊!”老妪慌忙摆手,吓得魂飞魄散,“那东西邪性得很!沾上就完了!” 凌雪辞没有理会她的劝阻,目光看向谢微尘:“你留在这里。”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谢微尘知道自己跟去也只是累赘,只能紧张地点点头。 凌雪辞推开房门,冰冷的寒风瞬间灌入。他的身影很快融入外面的黑暗之中。 屋内只剩下谢微尘和吓得瑟瑟发抖的老妪。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和恐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除了风声,再无任何动静。凌雪辞仿佛被外面的黑暗吞噬了一般。 谢微尘坐立难安,心中的担忧和恐惧越来越浓。那声尖啸太过诡异,这村子处处透着不祥。 又过了许久,就在谢微尘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寻找时,房门终于被推开。 凌雪辞带着一身寒气走了回来,脸色比出去时更加冷峻,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疑云。他的指尖,似乎沾着一点极其细微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色痕迹。 “怎么样?”谢微尘急忙起身问道。 凌雪辞没有立刻回答,他先是对着那惊恐万状的老妪道:“无事,或许是山风作祟。” 老妪将信将疑,却也不敢多问。 凌雪辞这才走到火边,坐下,伸出沾着些许寒意的手指,在积着薄灰的地面上,极快地画了一个极其古怪扭曲的符号。 那符号谢微尘从未见过,透着一股阴邪不祥的气息。 “这是……”谢微尘压低声音。 凌雪辞的目光落在那个符号上,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寒意凛冽。他用极低的声音,仅容两人听到: “南荒圣教的‘血诅之印’。” 求收藏??·??·??*??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孤村烛影照前尘 第45章 残印所指京华遥 “南荒圣教的‘血诅之印’。” 凌雪辞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寒冰摩擦,落入这死寂的屋内,却仿佛投下了一块巨石,在谢微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南荒圣教!永烬烙印! 这两个词如同跗骨之蛆,早已和他那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以及背后的灼痛紧密纠缠。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北地荒原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里,竟会再次听到与之相关的诡异事物! 那老妪虽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什么,但见两人神色凝重,尤其是凌雪辞那双冰蓝色眼眸中透出的冷冽,吓得她更是缩紧了身子,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凌雪辞指尖一碾,将地上那阴邪的符号抹去,仿佛沾上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他抬起眼,目光再次投向门外无边的黑暗,似乎在感知着什么,又像是在急速思考。 “刚才那声尖啸,”他忽然开口,依旧是仅容谢微尘听到的音量,“并非活物所发,更像是……残存怨念借助某种媒介的爆发。这印记还很新,力量却已散逸大半,像是仓促所为,或是……被强行中断。” 他的分析冷静得近乎残酷,将方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现象拆解成了冷冰冰的线索。 “是……冲我们来的?”谢微尘声音发干。他立刻想到了凌轩,想到了那些如影随形的追杀。 凌雪辞微微摇头,冰蓝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晦暗难明的光:“不像。此等手段,阴损怨毒,却失之精准,更像是无差别泄愤,或是……某种失败的尝试。”他顿了顿,补充道,“倒与记载中‘永烬’一脉早期那些失控的、半吊子的诅咒手段有几分相似。” 失败的尝试?半吊子的诅咒? 谢微尘忽然想起老妪之前的话——“前些天,有个穿得挺体面的先生路过”。 “是那个路过的先生?”他脱口而出。 凌雪辞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淡淡道:“‘红莲’行事,不会如此粗糙。凌轩……他更擅长用剑。” 不是“红莲”,不是凌轩?那会是谁?难道这荒僻之地,还隐藏着其他与南荒圣教有关的势力?或者……是凌家内部其他见不得光的勾当? 线索纷乱如麻,危机似乎从四面八方涌来,却又迷雾重重。 凌雪辞不再说话,重新闭上眼,似乎要将这些杂乱的信息在脑中梳理清晰。屋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灶膛里柴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屋外永无止境的寒风呼啸。 后半夜再无异常发生。但那声尖啸和“血诅之印”的出现,如同无形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老妪战战兢兢,几乎一夜未眠。谢微尘也是心神不宁,背后的烙印虽未再次发作,却仿佛能感受到同类邪恶气息的残留,隐隐传来不适感。只有凌雪辞,看似闭目调息,实则周身气息冰冷而警惕,如同蛰伏的猛兽。 天刚蒙蒙亮,凌雪辞便睁开了眼睛。 “走吧。”他站起身,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沙哑,却不容置疑。 谢微尘连忙跟着起身。老妪见他们要离开,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有些担忧,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喃喃道:“路上……小心啊……” 凌雪辞从怀中取出一点碎银,放在灶台边。老妪看到银子,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两人推开房门,冰冷的晨风夹杂着雪沫扑面而来。村落依旧死寂,白雪覆盖下,昨夜种种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他们没有停留,迅速离开了这个诡异的小村,再次踏入茫茫雪原。 走出一段距离,确认无人跟踪后,凌雪辞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那印记虽粗糙,但指向明确——怨毒、侵蚀、汲取生机。是‘永烬’一脉较低等的诅咒术,通常需要受术者的血液或贴身物品为引。” 谢微尘心中一寒:“村里人……” “目标未必是村民。”凌雪辞打断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白茫茫的雪地,“或许只是恰好在此地布下,等待特定目标触发,或是……试验。” 试验?用一村人的性命? 谢微尘感到一阵恶心和愤怒。 “布印之人修为不会太高,否则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且容易被反噬。”凌雪辞继续冷静分析,“但其对‘永烬’邪术的了解,绝非寻常。” 他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谢微尘,冰蓝色的眼眸深邃如寒潭:“你的烙印,昨夜可有感应?” 谢微尘一怔,下意识地感知了一下后背,摇了摇头:“没有之前那么灼痛,只是……有点发闷。”自昨夜碎片传来异样暖流后,那烙印似乎安静了许多。 凌雪辞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要确认什么,最终移开,淡淡道:“看来那碎片,比我想象的更有用。” 他没有再追问,转身继续前行。 谢微尘却因他这句话而心头剧震。碎片能压制“永烬”烙印?这来自上古“巡天仙碑”的东西,与那邪恶的南荒圣教之力,竟是相克的关系?那自己身上这“永烬之种”的身份,又该如何解释?无数谜团在他脑中盘旋,却找不到答案。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更加沉默。凌雪辞显然加快了速度,不顾伤势的负担,显然是想尽快远离那片不祥之地,并摆脱任何可能的追踪。 谢微尘咬牙紧跟,疲于奔命,几乎麻木。唯有怀中那枚碎片持续散发的微弱的温润感,以及背后那被暂时安抚的烙印,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虚幻。 又连续跋涉了两日。雪原终于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了大片冻得硬实的荒地和稀疏的林地。偶尔能看到被积雪覆盖的官道痕迹,但他们依旧选择避开大道,在荒野中穿行。 天气依旧寒冷,但风雪渐止。凌雪辞的伤势在连续赶路和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恢复得极其缓慢,脸色始终苍白,但他硬是凭着一股可怕的意志力支撑着。 谢微尘则觉得自己快要到极限了。身体疲惫不堪,神魂也因为持续的紧张和那碎片、烙印的微妙牵动而倍感煎熬。 这天傍晚,他们在一处避风的山坳里停下休息。凌雪辞取出最后一点伤药自己服下,又将最后一块干硬的饼子分了一半给谢微尘。 吃完东西,凌雪辞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调息,而是靠着山岩,望着远处暮色中苍茫的地平线,忽然开口:“照这个速度,再有三五日,便能抵达幽州地界。那是北上京畿的必经之路,州府大城,车马繁盛。”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但谢微尘却听出了言外之意——幽州城,龙蛇混杂,凌家势力根深蒂固,“红莲”的触角可能也早已延伸至此。那里对他们而言,将是比荒原更加危险的龙潭虎穴。但同时,也只有在那里,他们才能找到机会补充物资,打探消息,并设法继续北上。 是冒险潜入,还是继续绕行荒无人烟、危机四伏的小路?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凌雪辞没有说他的决定,只是沉默地看着远方。 谢微尘也沉默着。他知道这个决定权不在自己手里,他甚至无法给出有价值的建议。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凌雪辞的目光忽然一凝,猛地坐直了身体,看向侧前方的林地! 谢微尘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暮色苍茫的林地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速度极快,如同鬼魅,一闪即逝! “谁?!”凌雪辞冷喝出声,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周身瞬间迸发出冰冷的杀气! 谢微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追踪者这么快就来了?!是凌轩?还是“红莲”的人?亦或是……那个在荒村布下邪印的家伙? 林地寂静无声,仿佛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影子只是错觉。 但凌雪辞的神色却丝毫未放松,反而更加凝重。他缓缓站起身,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片林地,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 谢微尘也紧张地站起身,屏住呼吸。 时间仿佛凝固了。 良久,林地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紧接着,一个矮小的、畏畏缩缩的身影,慢慢地从一棵大树后挪了出来。 那似乎是一个……孩子? 穿着破烂不合身的棉袄,小脸冻得通红,头发乱糟糟的,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不安,正怯生生地望着他们。 看到只是个孩子,谢微尘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但凌雪辞按在刀柄上的手却没有松开,眼神中的警惕也丝毫未减,反而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孩子。 荒郊野岭,暮色四合,突然出现一个独自活动的孩子?这本身就不正常。 那孩子似乎被凌雪辞身上的杀气吓到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你……”谢微尘忍不住开口,想安抚一下对方。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原本一脸惊恐、眼看要哭出来的孩子,脸上那副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截然不符的、冰冷的、近乎机械的漠然!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谢微尘,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看向谢微尘的胸口! 然后,他张开了嘴。 发出的却不是孩子的哭声,而是一种极其怪异、扭曲、仿佛无数碎片摩擦拼接而成的嘶哑声音,断断续续,却清晰地穿透暮色,落入两人耳中: “……灯……碎片……归……” 话音未落,那孩子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眼睛向上翻白,口中溢出白沫,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雪地里,不再动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诡异! 谢微尘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孩子……那声音……他说的…… 凌雪辞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疾掠而出,瞬间便到了那孩子倒下的地方。他蹲下身,手指迅速探向孩子的脖颈。 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谢微尘,脸色阴沉得可怕。 “死了。” 第46章 幽州雾锁风满楼 “……死了。” 两个字,冰冷地砸在暮色笼罩的雪地上,也砸在谢微尘的心头。 他僵在原地,浑身冰冷,甚至比呼啸的寒风更刺骨。方才那诡异的一幕还在脑中疯狂回放——孩子天真恐惧的脸庞瞬间变得冰冷漠然,扭曲嘶哑的声音吐出破碎的词语,然后是剧烈的抽搐和死亡。 “……灯……碎片……归……” 那声音如同跗骨之蛆,钻入他的耳膜,反复回响。 灯?是指他怀中的青铜古灯?碎片?是这枚黑色碎片?归?归向何处?归向谁? 是谁?用一个孩子的性命作为传声的工具,留下这样一句没头没脑、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凌雪辞已经站起身,目光极其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林地,周身气息冰冷紧绷到了极点。显然,他也听到了那句话,并且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诡异与恶意。 他没有去管地上那具迅速冰冷的幼小躯体,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形下,追查死因毫无意义,只会浪费时间并可能落入更大的陷阱。 “走!”凌雪辞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他甚至来不及多做解释,一把抓住还有些发懵的谢微尘的手臂,强行拖着他,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片林地,向着与那孩子出现方向相反的区域疾行。 直到奔出数里之地,彻底远离了那片令人不安的区域,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两人才在一片乱石坡后停下脚步。 凌雪辞松开手,靠在冰冷的岩石上,胸口微微起伏,呼吸略显急促。连续疾奔显然对他重伤未愈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但他冰蓝色的眼眸在夜色中依旧亮得惊人,里面翻滚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极深的忌惮。 “那是什么?”谢微尘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道,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那孩童死前诡异的状态和话语,比任何明刀明枪的追杀都更让人恐惧。 凌雪辞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像是……某种远距离的‘傀念寄魂’邪术。施术者以强大的怨念或契约控制一个心智不坚的**,暂时寄附一丝神念,传递信息或执行简单指令。完成后,宿主生机耗尽而亡。”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这种术法歹毒异常,对施术者消耗也极大,且极不稳定,早已失传多年……更接近于南荒圣教鼎盛时期某些狂热派系献祭沟通邪神的手段。” 又是南荒圣教! 谢微尘感到一阵眩晕。那个早已湮灭的邪教,其阴影为何总是如影随形?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谢微尘的声音干涩无比,“灯……碎片……归……” 凌雪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极其复杂,像是在审视一件超出掌控的、充满未知危险的物品。 “这意味着,有‘东西’……很可能与‘永烬’根源密切相关的东西……已经注意到了你,注意到了你身上的古灯和碎片。”凌雪辞的声音冷得像冰,“它在召唤,或者说……在索要。” 索要?谢微尘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那枚碎片紧贴着他的皮肤,散发着恒定的冰冷,此刻却仿佛带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 “为什么是我?”他几乎是在喃喃自语,充满了绝望和茫然。 凌雪辞没有回答。这也是他一直在追寻答案的问题。青霄覆灭的真相,云岫的死,谢微尘身上纠缠的多重身份与秘密,古灯与碎片的反应,如今再加上这来自遥远黑暗处的诡异召唤……这一切如同巨大的、混乱的蛛网,而他们正置身网中央。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凌雪辞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思绪,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对方能用出‘傀念寄魂’,说明其力量或影响力远超预期,并且可能已经大致锁定了我们的方向。幽州城……必须去,但计划要变。” 他看向谢微尘,眼神锐利:“我们不能直接入城。需要在城外寻找一个足够隐蔽的落脚点,然后由我单独进城打探消息,补充必需之物。” 谢微尘默然点头。他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自己这副模样和状态,进入龙蛇混杂的幽州城,无异于自投罗网。 两人不再休息,趁着夜色掩护,继续向北跋涉。经历了方才那诡异惊魂的一幕,周围的黑暗似乎都充满了无形的眼睛,每一步都踏在紧绷的神经上。 后半夜,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废弃的樵夫木屋,藏在山麓的密林深处,早已破败不堪,但至少能遮风挡雨,且足够隐蔽。 凌雪辞仔细检查了周围环境,确认安全后,才允许谢微尘进入。 屋内积满了灰尘和枯叶,散发着霉味。两人简单清理出一小块地方,默默坐下。 凌雪辞从行囊中取出最后一点伤药,自己服下,又开始处理腰腹间因为连日奔波而有些崩裂的伤口。他的动作熟练而冷静,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谢微尘在一旁看着,看着他苍白脸上渗出的细密冷汗,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起来。恨意、恐惧、依赖、愧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牵动。 “你……的伤……”他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哑。 凌雪辞包扎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死不了。” 依旧是这三个字。谢微尘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极力压抑的疲惫。 处理完伤口,凌雪辞靠墙坐下,闭上眼,似乎开始调息。但谢微尘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真正进入状态,依旧保持着极高的警惕。 这一夜,两人都无眠。 天亮后,凌雪辞换上了一套之前从小河镇买来的、最普通的粗布棉袄,又用灰尘稍稍掩饰了过于出色的容貌和肤色,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寻常的、面色不佳的行路人。 “我进城后,你守在此处,无论如何不要离开,不要生火,不要发出任何声响。”凌雪辞仔细叮嘱,语气严肃,“若我三日未归……”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看向谢微尘,里面没有任何情绪,“你便自行离去,往北走,能走多远走多远。”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缩。自行离去?这意味着…… 他没有问出口,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凌雪辞不再多言,转身推开破旧的木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弥漫的林中。 谢微尘独自留在废弃的木屋里,听着外面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声,感觉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而难熬。每一刻钟都像是在油锅中煎熬。他紧紧握着怀中的碎片,那冰冷的触感成了他唯一的慰藉,却也时刻提醒着他那诡异而致命的召唤。 他不敢生火,只能啃着冰冷的干粮,喝着早已冻住又稍稍融化的雪水。寒冷和孤独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 他反复回想着一路走来的种种,从伏波城鬼市的意外,到被凌雪辞擒获种下禁制,南荒的追杀,苗寨的疑云,凌轩的袭击,州府的暗流,荒村的邪印,还有昨夜那孩童诡异的死亡和话语……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巨大而恐怖的迷梦。而他自己,仿佛一颗被无形丝线拉扯的棋子,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深渊。 师尊……云岫……青霄山……那些温暖的、早已破碎的过往,此刻变得如此遥远而不真实。 他到底是谁?云羲?谢微尘?持灯者?还是……永烬之种? 那个在黑暗中召唤他的,又是什么? 思绪纷乱如麻,头痛欲裂。 一天,两天…… 凌雪辞一直没有回来。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木屋的缝隙,投下昏黄的光斑。谢微尘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凌雪辞是不是出事了?是被凌家的人发现了?还是遇到了“红莲”?或者……更糟? 他该怎么办?真的要按照凌雪辞说的,自行离去吗?可是又能去哪里?北地茫茫,他一个人,身无分文,背后是无数追兵和那诡异的召唤……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 木屋外,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谢微尘猛地一个激灵,瞬间屏住呼吸,心脏狂跳起来!他下意识地蜷缩到最阴暗的角落,死死盯着那扇破旧的木门。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短暂的寂静后,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粗布棉袄、身影熟悉的人闪身而入,随即迅速关上了门。 是凌雪辞! 他回来了! 谢微尘几乎要喜极而泣,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差点软倒在地。 凌雪辞看起来比离开时更加疲惫,风尘仆仆,脸色甚至比之前更加苍白,嘴唇干燥起皮。但他冰蓝色的眼眸却依旧锐利清明,只是深处似乎沉淀着更深的寒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他扫了一眼屋内的谢微尘,确认他无事,微微颔首,随即走到屋角,将背上一个鼓囊囊的粗布包裹卸了下来。 包裹里是新的、厚实的棉衣,大量的干粮、肉脯、清水,还有不少瓶瓶罐罐的伤药和金疮药,甚至还有一小袋沉甸甸的银钱。 “换上。”凌雪言简意赅,将一套棉衣扔给谢微尘,自己则拿起水囊,仰头灌了几大口冰冷的水。 谢微尘连忙换上暖和的新衣,又看着凌雪辞清点那些物资,心中稍安,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城里……情况怎么样?” 凌雪辞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平淡无波,却透着一股冷意:“凌家内部戒严,巡查力度很大。幽州分舵的主事,换人了。” 谢微尘心中一惊。换人?在这个节骨眼上? “是……凌轩的人?” “不像。”凌雪辞摇头,眼中寒光一闪,“是宗族长老会直接下的命令。理由是……玩忽职守,致使南荒重要货殖受损。”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却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长老会直接越级插手地方分舵事务,这本身就意味着家族内部的权力格局正在发生剧烈的、不为人知的变动。 “我还听到一些消息。”凌雪辞继续道,语气依旧平静,却让谢微尘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京城那边,近来也不太平。几家与凌氏往来密切的勋贵接连出事,或是被弹劾,或是家中子弟惹上官非。暗地里流言四起,都指向凌家。” 他抬起眼,看向谢微尘:“风暴将至。幽州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必须以最快速度穿过这里,直抵京畿。” “可是……关卡巡查那么严……”谢微尘担忧道。 凌雪辞从怀中取出两枚看似普通的木质令牌,上面刻着模糊的符文和编号:“弄到了这个。‘顺丰’车马行的货牌。他们有一支车队明日清晨出发,运送一批药材皮货北上。我们可以混入其中。” “顺丰车行?”谢微尘有些疑惑,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一个小行会,背景不算复杂,主要做些边陲与京畿之间的零散货运,盘查相对宽松。”凌雪辞解释道,“重要的是,他们的路线会绕过几处主要的官道卡哨,走一些老路。” 这无疑风险极大,但却是目前最快、也是相对最隐蔽的北上方法。 凌雪辞将一块令牌扔给谢微尘:“收好。明日寅时,城西五里坡,车队汇合。”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谢微尘,“记住,从现在开始,我们只是两个付了钱搭便车的哑巴货郎。多看,多听,少问,绝不出声。” 谢微尘握紧那块冰冷的令牌,重重点头。 凌雪辞不再说话,开始沉默地检查那些新买的伤药,给自己换药。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 谢微尘看着凌雪辞专注而冷峻的侧脸,看着他动作间偶尔流露出的、极力掩饰的痛楚,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这个人,独自潜入风声鹤唳的幽州城,弄到这些物资和令牌,其间经历了怎样的凶险与周旋,他一句未提。 他只是带着一身疲惫和更冷的寒意回来了,然后告诉他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夜色渐深。 凌雪辞换完药,靠墙闭目调息,为明日的行程积蓄最后一点力量。 谢微尘却毫无睡意。他听着窗外愈发凛冽的寒风,感觉幽州城的阴影,乃至整个北地的巨大漩涡,正伴随着那无声的召唤,向着他们缓缓合拢。 前路,仿佛一张漆黑巨口,深不见底。 第47章 北上烟尘掩孤踪 寅时的五里坡,荒凉而寂静。 残月西沉,星光黯淡,只有北风不知疲倦地刮过枯草甸,发出呜呜的悲鸣,卷起地面上的残雪和沙砾,打在脸上生疼。气温低得呵气成霜。 谢微尘裹紧了新换的厚实棉衣,依旧觉得寒意无孔不入,从头到脚都冻得发僵。他紧跟在凌雪辞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冻得硬实的土路上,目光不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黢黢的荒野。 凌雪辞走在前方,步伐稳定,背影在朦胧的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孤峭。他同样穿着不起眼的粗布棉袄,脸上刻意沾染了些许尘土,掩去了过于出众的容貌,但那周身清冷的气质和冰蓝色的眼眸,依旧难以完全遮掩。 两人沉默地前行,如同两个真正的、沉默寡言的边地货郎,怀揣着那枚冰冷的“顺丰”车马行令牌,走向未知的汇合点。 远远地,听到了一些嘈杂的声响——驮马的响鼻,粗鲁的吆喝,车轴吱呀的转动,还有皮鞭破空的声音。 转过一个土坡,一片稍显混乱的景象映入眼帘。 十几辆堆满货物的平板大车和篷车杂乱地停在一片空地上,几十匹驮马不安地踩着蹄子,喷着浓浓的白汽。二三十个穿着臃肿旧袄、面貌粗豪的伙计和车夫正忙碌地检查绳索、给马匹喂料。几个看似管事的人站在一辆较为完好的篷车旁,低声交谈着,不时呵斥着动作慢的伙计。 空气中弥漫着马粪、皮革、药材和一股浓烈的汗臭味混合在一起的、难以言喻的气息。 这就是“顺丰”车马行的北上车队。规模不大,人员混杂,确实如凌雪辞所说,像个做边陲零散生意的小行会。 凌雪辞脚步未停,径直朝着那辆管事所在的篷车走去。谢微尘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低头紧跟其后。 一个穿着羊皮坎肩、满脸络腮胡、眼神精明中带着几分不耐烦的胖管事正对着账本,看到走近的两人,尤其是走在前面的凌雪辞那即便掩饰也难掩非凡的气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和审视。 “干什么的?”他没好气地问道,声音粗嘎。 凌雪辞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将那枚木质令牌递了过去。 胖管事接过令牌,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两眼,又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特别是他们空荡荡的双手和并不鼓囊的行囊,眉头皱得更紧:“就你们俩?货呢?” 凌雪辞微微摇头,指了指北方,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发出极其沙哑难辨的“啊啊”两声。 谢微尘立刻反应过来,也跟着笨拙地比划着,指了指北方,然后拼命摇头,表示没有货物。 胖管事脸上露出恍然和一丝轻蔑:“哦,是搭车的哑巴?老刘介绍来的?”他口中的老刘,大概就是弄到令牌的门路。 凌雪辞点了点头。 胖管事撇撇嘴,似乎对这种没什么油水可捞的搭车客很不满意,但掂了掂手里的令牌,还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去最后面那辆装皮货的板车上挤着吧!路上机灵点,别添乱!到地儿自己滚蛋!” 凌雪辞微微颔首,拉着谢微尘,沉默地走向车队末尾。 最后一辆板车上果然堆满了捆扎好的、散发着腥膻味的兽皮,只在角落勉强腾出了一点能容人蜷缩的空间。 两人爬上车,挤在冰冷的皮货之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搭车的人过来,有同样沉默寡言的,也有和管事套近乎塞钱的,都被安排到了不同的车上。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车队终于整顿完毕,在一阵吆喝和鞭响中,缓缓启动,沿着一条被车轮碾出深深辙印的土路,向着北方迤逦而行。 板车颠簸得厉害,冰冷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谢微尘蜷缩着身体,尽量用棉衣裹紧自己,偷偷观察着周围。 车队的伙计们大多面貌粗犷,带着边地人特有的风霜和彪悍气息,彼此间大声说笑着,内容多是些粗俗的玩笑、抱怨天气和工钱,或是吹嘘某些风月场的经历。他们对挤在车尾的这两个“哑巴”货郎毫无兴趣,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凌雪辞闭着眼睛,靠着身后捆扎结实的皮货,仿佛睡着了。但谢微尘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肌肉并未放松,如同绷紧的弓弦,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车队行进的速度并不快,走了大半日,依旧在荒凉的丘陵地带打转。中午时分,车队在一片背风的坡地停下休整喂马。 伙计们聚在一起,拿出干粮啃食,点燃小小的篝火取暖烧水。没有人理会凌雪辞和谢微尘。 两人也乐得清静,默默啃着自带的干粮。 谢微尘注意到,车队里除了伙计和几个像他们一样的搭车客,还有三个穿着统一青色劲装、腰间佩刀、神色冷峻的汉子。他们不参与杂活,总是聚在一起,沉默地吃着东西,目光不时锐利地扫过车队和周围的荒野。 “那几个人……”谢微尘用极低的气声,几乎唇语般对凌雪辞说道。 凌雪辞眼睛未睁,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表示早已注意到。 那是车行雇来的镖师。这种行走边陲的小车队,雇佣几个镖师护佑安全是常事。但这三个镖师,气息沉稳,眼神锐利,步伐矫健,显然不是寻常武夫,更像是经历过真正厮杀的好手。一个小小车行,雇佣这样的镖师,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休整过后,车队继续上路。 越往北走,天气越发严寒,荒原的景象也逐渐发生变化。出现了更多耐寒的黑色松林,地面冻得更加坚硬。 傍晚时分,车队并没有抵达预想中的驿站或村落,而是选择在一处相对避风的山谷里宿营。 伙计们熟练地卸车喂马,搭起简单的帐篷,点燃更大的篝火。那三个镖师则分散开,占据了山谷的制高点,警惕地守夜。 凌雪辞和谢微尘被安排在最外围的一个小火堆旁,几乎无人搭理。两人乐得如此,默默吃着东西。 夜里寒风呼啸,山谷中回荡着各种奇怪的声响。谢微尘睡得极不安稳,几次被噩梦惊醒,每次都看到凌雪辞依旧保持着清醒的坐姿,冰蓝色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沉静地观察着黑暗中的一切。 第二天,第三天……车队依旧在荒凉的道路上行进。 日子变得单调而煎熬。颠簸,寒冷,沉默,还有无处不在的警惕。 谢微尘渐渐习惯了这种节奏,甚至能从伙计们的闲聊中捕捉到一些零碎的信息——关于北地的气候,关于沿途的传闻,关于京城最近的物价波动…… 他也更加留意那三个镖师。他们依旧沉默而警惕,但谢微尘隐约感觉到,他们的目光似乎偶尔会若有若无地扫过自己和凌雪辞所在的位置。那目光并非恶意,更像是一种……审视和评估。 是因为他们这两个“哑巴”太过安静可疑?还是另有所图? 他把这个发现悄悄告诉了凌雪辞。 凌雪辞的反应依旧平淡,只极轻地回了一句:“静观其变。” 第四天下午,车队终于驶离了荒凉的丘陵地带,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原。远处,甚至能看到官道的痕迹和零星的车马。 也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凌雪辞,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投向车队侧后方遥远的地平线,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谢微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起初什么也没看到。但过了一会儿,在天地相接之处,隐约出现了几个细微的黑点,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车队的方向移动! 是骑手!而且速度非常快! 谢微尘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是追兵?!凌家的人?还是…… 车队显然也发现了身后的异常。伙计们一阵骚动,车把式们下意识地加快了鞭打马匹的速度。那三个镖师迅速聚拢到一起,手按在了刀柄上,眼神变得无比锐利,盯着后方越来越近的烟尘。 凌雪辞的身体微微绷紧,按在膝盖上的手,指节无声地收紧。谢微尘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蓄势待发的危险气息。 身后的骑手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大约是五六骑,马匹雄健,骑术精湛,卷起一路烟尘。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追上车队,气氛紧张到极点时,那几骑却忽然放缓了速度,并没有直接冲过来,而是保持着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跟在车队后方,像是在监视,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这种诡异的跟随,比直接的攻击更让人感到压力和不安。 车队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伙计们脸上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窃窃私语着。胖管事也从车里探出头,脸色发白,对着那几个镖师焦急地说着什么。 三个镖师低声商议了几句,其中一人打马来到车队末尾,目光冷峻地扫过凌雪辞和谢微尘,又看向后方那几骑,眉头紧锁。 凌雪辞始终垂着眼眸,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毫无所觉。但谢微尘却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极其隐蔽地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拇指内扣,四指微屈,如同鸟喙。 那名镖师的目光似乎极快地掠过凌雪辞的手,眼神微微一动,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调转马头,回到前方,对胖管事摇了摇头。 胖管事脸色更加难看,却也不敢再多问。 车队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继续前行。后方那几骑幽灵般的身影,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谢微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几骑是谁?凌雪辞那个手势又是什么意思?这些镖师…… 凌雪辞忽然极轻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臂。 谢微尘下意识地看向他。 凌雪辞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近乎无声的气流说道:“不是冲我们来的。” 谢微尘一怔。 不是冲他们来的?那会是冲谁?这车队里还有什么值得如此兴师动众的人物或东西? 他猛地想起车队里那些堆得高高的、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货物。药材?皮货?真的只是这些吗? 凌雪辞不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他周身那股紧绷的气息,却悄然松弛了一丝。 黄昏时分,车队终于抵达了一处规模极小的土堡驿站。那几骑跟踪者,在车队进入驿站后,便在外围停了下来,远远监视着,并没有靠近。 驿站条件简陋,但总算有了墙壁和屋顶。伙计和车夫们明显松了口气,忙着安置车马。那三个镖师则占据了驿站最好的位置,警惕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凌雪辞和谢微尘依旧被安排在角落。 夜里,谢微尘辗转难眠,白天那诡异的一幕不断在脑中回放。他看向身旁似乎已然入睡的凌雪辞,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 后半夜,驿站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短暂的、金铁交击的锐响和闷哼声! 声音很快消失,仿佛被浓重的夜色瞬间吞噬。 驿站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惊醒,却无人敢出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和恐惧的心跳声在黑暗中回荡。 谢微尘紧张地攥紧了拳。 凌雪辞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冷光。他极其缓慢地坐起身,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再无任何声息。 过了一会儿,驿站大门被轻轻推开,一名镖师闪身而入,他的刀鞘上,沾染着一点尚未干涸的、暗红的痕迹。他对着守夜的同伴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无事,然后便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驿站内的人们面面相觑,恐惧却不敢多问。 谢微尘看向凌雪辞。 凌雪辞也正看向他,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示意他不要有任何动作。 然后,他用唇语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试探。” 试探?是谁试探谁?那外面的跟踪者……被解决掉了? 谢微尘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这看似普通的车队,远比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得多。 而他们,正置身于这危险的迷雾中央。 凌雪辞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但谢微尘却从他那份过度的平静中,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风雨欲来的气息。 北上的路,绝不会平静。 第48章 驿路凶影夜惊心 驿站内的死寂,比外面的寒风更令人窒息。 那短暂的金铁交击声和闷哼,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涟漪便迅速消失,留下的却是无底的恐惧和猜疑。所有人都醒着,蜷缩在各自的角落或铺位上,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和心跳。 负责守夜的镖师依旧保持着按刀而立的姿势,如同泥塑木雕,只有偶尔扫向门外的锐利眼神,显示着高度的警惕。方才进来的那名刀鞘染血的镖师,已经擦去了痕迹,沉默地坐在火堆旁,往里面添了根柴火。 噼啪。 柴火燃烧的轻微爆裂声,在这极致的安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询问。常年行走边陲的伙计和车夫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危险和沉默,他们只是用眼神交流着恐惧,将身体缩得更紧。 谢微尘的心脏还在狂跳,方才那惊魂一刻的余波仍未平息。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凌雪辞。 凌雪辞不知何时已重新坐起,靠着冰冷的土墙,双眸微阖,仿佛又陷入了假寐。但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凸起,显出一种内敛的张力。谢微尘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感知正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覆盖着整个驿站,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外面的风声似乎小了一些,但那种被无形之物窥视的感觉,却并未随着跟踪者的消失而减弱,反而更加浓重。 后半夜再无任何事情发生。 当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时,驿站内凝固的气氛才稍稍松动。人们如同惊弓之鸟,小心翼翼地活动着冻得发麻的四肢,开始准备启程,但动作都轻手轻脚,不敢发出大的声响。 胖管事的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黑眼圈,他凑到那几名镖师身边,低声下气地询问着什么。为首的镖师只是冷淡地摇了摇头,说了句“无事,照常赶路”,便不再多言。 车队再次集结,沉默地驶出驿站。 经过驿站门口时,谢微尘刻意留意了一下地面。积雪和冻土被踩得一片狼藉,看不出任何明显的打斗痕迹,只有几处不太显眼的、颜色略深的冻土斑块,仿佛被什么液体浸染过后又迅速冻结。 那几骑跟踪者,连同他们的坐骑,如同人间蒸发,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车队继续北上。 经过昨夜之事,队伍里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沉闷和警惕。伙计们不再大声说笑,连赶车的鞭响都稀疏了许多。那三名镖师更是如同绷紧的弓弦,目光如鹰隼般不断扫视着道路两侧的任何风吹草动。 凌雪辞依旧沉默地靠在颠簸的板车上,闭目养神。但谢微尘发现,他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投向了车队本身,尤其是那几辆装载着“药材”和“皮货”的、盖得严严实实的大车。 下午,车队在一处岔路口停了下来。一条路继续向东北,是通往更大城镇的官道;另一条则偏向西北,是一条更加偏僻难行的老路。 胖管事和镖师头领低声商议了片刻,最终车队选择了那条西北方向的老路。 这个决定让一些老伙计露出了诧异和担忧的神色,但却无人敢提出异议。 路况果然变得极差,颠簸不堪,速度也慢了下来。两侧是越来越茂密的枯木林,枝桠嶙峋,在灰白色的天空下投下狰狞的影子。 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着整个车队。 谢微尘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隐隐觉得,选择这条路,并非仅仅是为了避开可能的盘查,更像是在……主动走向某个预设的地点。 凌雪辞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古怪,似乎带着某种规律。 黄昏再次降临,比往日更早一些。阴云低垂,似乎又有下雪的迹象。 车队没有找到合适的宿营地,只能在一片背风的林间空地上停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形也算不上有利。 伙计们默默地生起几堆篝火,气氛比昨夜更加凝重。那三名镖师没有休息,而是呈三角之势,将车队和人员护在中间,目光灼灼地盯着黑暗的林地。 凌雪辞和谢微尘依旧被安排在边缘的火堆旁。 没有人说话,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风吹过林梢的呜咽。 突然—— 凌雪辞猛地睁开了眼睛! 几乎就在同时—— 咻!咻!咻! 数道尖锐的破空之声从密林深处疾射而出!目标并非人员,而是那几堆燃烧的篝火! 噗!噗! 几支造型奇特的弩箭精准地射入火堆,箭头上似乎包裹着什么特殊的东西,遇火瞬间爆开大团大团的灰白色烟雾! 烟雾极其浓密,带着一股刺鼻的酸涩气味,迅速弥漫开来,眨眼间便笼罩了整个宿营地! “敌袭!闭气!结阵!”镖师头领的怒吼声在烟雾中响起! 但已经晚了! 浓烟遮蔽了视线,刺鼻的气味呛得人眼泪直流,咳嗽不止。伙计和车夫们顿时乱作一团,惊慌失措地叫喊着,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蹲下!别乱跑!”镖师的呵斥声被混乱的声响淹没。 谢微尘也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眼泪模糊了视线。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身边的凌雪辞,却抓了个空! “凌……”他刚喊出一个字,就被浓烟呛得说不出话。 混乱中,他听到兵刃出鞘的锐响,听到弩箭再次发射的咻咻声,听到沉重的物体倒地的声音,还有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袭击者显然有备而来,利用烟雾扰乱视线,发动了精准的攻击! 谢微尘心脏狂跳,恐惧到了极点。他拼命挥散眼前的烟雾,试图寻找凌雪辞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穿过浓雾,悄无声息地扑向他所在的位置!手中一道寒光直刺他的胸口! 速度快得惊人!角度刁钻狠辣! 谢微尘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寒芒在眼前急速放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斜刺里,一道更快的冰蓝色寒芒后发先至! 叮! 一声极其清脆的金铁交鸣! 那道刺向谢微尘的寒光被精准地格开,火星四溅! 凌雪辞的身影如同撕裂浓雾的冷电,出现在谢微尘身前!他手中握着的已不再是那柄普通腰刀,而是一柄不知从何处取出的、薄如蝉翼、泛着冰蓝光泽的软剑! 软剑如同拥有生命般,在他手中震颤嗡鸣,散发出惊人的寒气,将周围的灰白烟雾都逼退了几分! 那名袭击者显然没料到目标身边还有如此高手,一击不中,立刻后退,身形如同融入烟雾,就要遁走。 但凌雪辞岂会给他机会! 他手腕一抖,软剑如同毒蛇出洞,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疾刺而出!剑尖未至,那凌厉刺骨的剑气已然笼罩了对方! 噗嗤! 一声轻微的、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 那名袭击者的动作猛地一僵,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喉咙处多了一个细小的血洞,竟连惨叫都未能发出。 凌雪辞看也未看倒地的尸体,软剑回撤,护在身前,冰蓝色的眼眸冷澈如万载寒冰,扫视着周围翻滚的浓雾。 更多的黑影正从雾中扑出,与那三名镖师以及少数几名悍勇的车夫伙计战在一起!金铁交击声、怒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些袭击者身手矫健,配合默契,使用的武功路数极为怪异阴狠,全然不似中原正道,更像是来自域外或者某些见不得光的杀手组织! 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分出大部分人缠住镖师和抵抗者,另有四五人则如同跗骨之蛆,不顾一切地向着凌雪辞和谢微尘所在的位置猛攻而来! 显然,他们的真正目标,是谢微尘!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怀中的某样东西! 凌雪辞将谢微尘护在身后,手中软剑化作一道道冰冷的光弧,将攻来的杀招尽数挡下!他的剑法快、准、狠,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效率,每一剑都直指要害,绝无多余花哨! 然而,他毕竟重伤未愈,面对数名好手的围攻,又要分心护住谢微尘,形势顿时岌岌可危!腰腹间的伤口显然已经崩裂,鲜血缓缓渗出,染红了深色的棉衣。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但握剑的手依旧稳如磐石,眼神冰冷如初。 一名袭击者看出他的虚弱,狞笑着猛攻他的下盘,另一人则趁机从侧面突袭,直取谢微尘! 凌雪辞软剑下劈,格开下盘的攻击,同时左手并指如剑,凝聚起残存内力,闪电般点向侧面袭来之人的手腕! 砰! 指风与对方的兵器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名袭击者手腕一麻,攻势稍滞。 但就在这瞬间,第三名袭击者的刀锋已然到了凌雪辞的背心! 眼看就要避无可避! 谢微尘惊骇欲绝!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异变再生! 谢微尘怀中的那枚黑色碎片,仿佛被外界的杀机和凌雪辞危急的处境所引动,猛地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吸力! 并非灼热,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热的极致冰冷! 以他为中心,周围弥漫的灰白色烟雾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疯狂地向他涌来,竟被那枚碎片瞬间吞噬一空! 不仅如此,那几名正猛攻而来的袭击者,动作也猛地一滞,仿佛陷入了一种无形的泥沼之中,他们的攻击速度肉眼可见地变慢,脸上露出惊骇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体内的真气,甚至生机,都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抽取,向着谢微尘胸口的碎片流去! 这片区域内的光线都似乎黯淡了一瞬!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为之一愣! 就连凌雪辞,冰蓝色的眼眸中也猛地闪过一丝极度的震惊! 但他反应快如闪电,岂会错过这绝佳的机会! 软剑如同冰蓝色的毒龙,趁着敌人动作凝滞的刹那,瞬间爆发! 嗤!嗤!嗤! 剑光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而冷酷地划过! 三名攻势最猛的袭击者,咽喉处同时爆开血花,脸上还带着惊骇的表情,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剩余两名袭击者见势不妙,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转身就想遁入林中。 那三名镖师岂容他们逃走,怒吼着扑上,刀光闪动,很快便将那两人砍翻在地。 战斗结束得极其突然。 浓雾散尽,露出林间空地上狼藉的景象。七八名袭击者的尸体横陈在地,车队这边也倒下了三四名伙计和一名镖师,伤者更多,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胖管事吓得瘫软在地,□□湿了一片。 活下来的人看着满地尸体,都是心有余悸,脸色煞白。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场中依旧挺立的两人——护在谢微尘身前的凌雪辞,以及他身后那个脸色苍白、似乎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少年。 尤其是谢微尘。 方才那诡异的一幕,虽然短暂,却太过骇人听闻!吞噬烟雾,凝滞敌人……那是什么邪门的功夫?! 凌雪辞缓缓收剑归鞘。那柄冰蓝色的软剑不知何时又消失不见。他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几不可查地摇晃了一下,随即强行稳住。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谢微尘身上,眼神复杂难辨。 谢微尘也正看着他,心脏仍在狂跳,怀中的碎片已经恢复了冰冷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他知道,不是。 那名镖师头领走了过来,他的手臂受了伤,简单包扎着。他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向凌雪辞,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审视,沉声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这些人是‘影杀门’的余孽,手段歹毒,专接脏活。不知阁下如何招惹了他们?” 他的问题,看似感谢,实则是在打探凌雪辞的来历和仇家。方才凌雪辞展现出的实力,绝非凡俗。 凌雪辞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彻骨,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镖师头领被他看得心中一寒,竟不敢再问,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凌雪辞不再理会他,转身,对谢微尘极其简短地说了一个字: “走。” 说完,他便径直向着林地外的黑暗走去,甚至没有多看那满地的尸体和惊魂未定的车队一眼。 谢微尘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胖管事和伙计们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无人敢出声阻拦。那三名镖师也沉默着,目光复杂地目送他们消失在黑暗之中。 离开那片充满血腥味的林间空地,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 凌雪辞的脚步越来越快,但身形却微微晃动,呼吸也变得异常粗重。 “你的伤……”谢微尘担忧地开口。 话音未落,走在前面的凌雪辞猛地一个踉跄,一口鲜血终于压抑不住,狂喷而出,身体软软地向地上倒去! “凌雪辞!” 第49章 寒夜孤灯照胆薪 “凌雪辞!” 谢微尘的惊呼声撕裂了寒冷的夜风。他扑上前,手忙脚乱地扶住那个骤然软倒的身影。 入手处一片冰凉,甚至能感觉到那单薄衣衫下身体的细微颤抖。凌雪辞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吓人,唇边残留着刺目的血迹,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方才那短暂的爆发,无疑彻底耗尽了他本就濒临枯竭的元气,也引爆了强行压制的伤势。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谢微尘淹没。他环顾四周,黑暗的林地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兽,远处隐约还能听到车队方向传来的骚动声。这里绝不能久留!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凌雪辞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半拖半抱地搀扶起来,踉跄着向着与车队相反的、更深邃的黑暗中挪去。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凌雪辞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他身上,脚下的积雪和枯枝不断绊趔。背后的烙印似乎也因他情绪的剧烈波动和体力的透支而隐隐传来闷痛。寒冷、恐惧、疲惫如同三座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但他不敢停下。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炷香,也许半个时辰,谢微尘的体力终于耗尽。他双腿一软,带着凌雪辞一起摔倒在厚厚的积雪中。 刺骨的冰冷让他打了个激灵。他喘着粗气,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不能倒在这里……倒在这里,两个人都会冻死…… 他挣扎着爬起身,看到旁边不远处有一个被积雪半掩的、野兽废弃的洞穴入口,不算深,但足以勉强避风。 谢微尘再次爆发出惊人的毅力,将昏迷的凌雪辞拖拽进洞穴,然后几乎是爬着出去,疯狂地收集一切能找到的枯枝落叶,又扯下一些干燥的树藤。 回到洞内,他颤抖着手掏出火折子,试了好几次,才终于点燃了一小簇微弱的火苗。他小心翼翼地将火苗引燃枯叶,再加上细枝……一小堆堪堪能带来些许光明和温暖的篝火,终于在这绝望的寒夜中艰难地燃起。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照亮了凌雪辞毫无血色的脸和紧蹙的眉头。他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 谢微尘跪坐在他身边,看着他那副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这个人,强大、冰冷、狠戾,却又一次次因他而重伤濒死。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解开凌雪辞早已被鲜血浸透的棉衣,露出腰腹间那道狰狞的伤口。包扎的布条早已被鲜血染红崩开,伤口边缘外翻,甚至能看到一丝被寒气侵蚀后的诡异青黑色。 谢微尘的手抖得厉害。他没有医术,只有一些粗浅的包扎常识和之前看凌雪辞处理伤口的模糊记忆。 他拿出水囊,里面的水已经冻了大半。他将其放在火边稍稍融化,然后撕下自己内里相对干净的衣物下摆,蘸着冰冷的水,笨拙而小心地清洗着伤口周围的污血。 每一下触碰,都让昏迷中的凌雪辞发出极其压抑的、无意识的抽气声,眉头蹙得更紧。 谢微尘的心也跟着揪紧,动作却不敢停下。清洗完伤口,他又拿出之前凌雪辞在幽州城买的金疮药,将药粉不要钱似的洒在那可怕的伤口上,再用干净的布条重新死死缠紧。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瘫坐在火堆旁,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篝火噼啪作响,洞穴内暂时只剩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谢微尘抱着膝盖,看着跳动的火焰,又看向昏迷不醒的凌雪辞,心中充满了茫然和无助。接下来该怎么办?凌雪辞伤得这么重,还能醒过来吗?那些袭击者会不会追来?他们离京城还有多远? 无数问题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就在这时,凌雪辞的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颤抖起来,嘴唇翕动,发出极其模糊的呓语。 谢微尘连忙凑过去,侧耳倾听。 “……师……尊……” “……不是……我……” “……为什么……” 断断续续的词语,夹杂着痛苦和挣扎,仿佛深陷于某个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缩。师尊……是在说青霄上仙吗?不是他?什么不是他? 他还听到了另一个词,极其模糊,却让他的血液几乎冻结。 “……云岫……” 小师弟的名字!凌雪辞在昏迷中,念起了云岫! 巨大的悲伤和愧疚如同巨浪般拍击着谢微尘的心脏,让他瞬间窒息。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笑容灿烂的少年,那个血泊中瞪大双眼、充满不解和怨恨的少年……是他心底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凌雪辞……也知道云岫?他梦到了什么?他和云岫又是什么关系? 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纠缠不清。 凌雪辞的呓语渐渐低了下去,身体也不再颤抖,重新陷入死寂的昏迷,只有眉头依旧紧紧蹙着,仿佛承载着无尽的痛苦和重负。 谢微尘呆呆地看着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冰冷强大的男人,内心深处或许也藏着不为人知的伤痛和秘密。他不仅仅是一个追捕者,一个宗主,他也是一个背负着过往的人。 这一夜格外漫长。 谢微尘不敢合眼,不断添着柴火,守着昏迷的凌雪辞,留意着洞外的动静。寒冷和疲惫不断侵袭着他的意识,但他靠着那一点微弱的篝火和胸口中碎片传来的奇异温润感,硬是撑了下来。 后半夜,凌雪辞发起了高烧。额头烫得吓人,身体却冷得瑟瑟发抖,嘴唇干裂,不断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胡话。 谢微尘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他只能不断地用冰冷的雪水浸湿布巾,敷在他的额头上,试图为他降温。他又尝试着将水一点点滴入他干裂的嘴唇,但大部分都流了出来。 看着凌雪辞在高热中痛苦挣扎的模样,谢微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怕他就这样死去。 鬼使神差地,他再次想起了怀中那枚碎片。它能压制“永烬”烙印,能否……也能缓解他的痛苦? 这个念头毫无根据,甚至有些荒谬。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颤抖着手,再次掏出那枚冰冷的黑色碎片,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贴在了凌雪辞滚烫的额头上。 碎片接触皮肤的刹那,凌雪辞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 谢微尘吓得差点把碎片扔掉。 但紧接着,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凌雪辞原本急促痛苦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丝。紧蹙的眉头也仿佛舒展了微不可查的一线。那碎片依旧冰冷,却似乎将他体内那股肆虐的灼热稍稍中和了一些。 有效?! 谢微尘又惊又疑,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敢动弹。 时间一点点过去。凌雪辞的高热似乎真的退下去了一点,虽然依旧烫手,但不再像之前那样骇人。他也不再说明糊的胡话,陷入了更深沉的昏睡。 谢微尘长长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他就这样握着碎片,靠在洞壁旁,疲惫和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微尘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天光已经大亮,从洞口透进来,照亮了洞穴内的情况。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 凌雪辞已经醒了。 他正靠坐在洞壁旁,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已经睁开,虽然带着重伤后的疲惫和虚弱,却恢复了惯有的清明和冷静。 他正低头看着自己腰腹间重新包扎过的伤口,手指轻轻按在布料上,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而谢微尘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歪倒在一旁,一只手还紧紧地握着那枚黑色碎片,另一只手……则搭在凌雪辞冰凉的手腕上。 谢微尘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脸上瞬间涨红,慌乱地坐起身:“你……你醒了?” 凌雪辞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又缓缓移到他手中那枚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碎片上,眼神深邃难辨。 洞穴内陷入一种古怪的寂静。 谢微尘心脏狂跳,不知所措。他该怎么解释?解释自己用碎片贴在他额头?解释自己抓着他的手? 凌雪辞却没有追问任何事。他只是极其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疲惫,开口问道,声音依旧沙哑虚弱: “我昏迷了多久?” 第50章 残垣星火映抉择 “……一夜。”谢微尘的声音干涩,带着未褪的慌乱,“现在是第二天早上了。” 凌雪辞的目光从他手中的碎片上移开,缓缓扫过洞穴内熄灭的篝火灰烬,以及自己身上被重新仔细包扎过的伤口。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那过分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抿紧的唇线,显露出重伤后的极度虚弱。 他没有追问碎片的事,也没有提及谢微尘方才失礼的触碰,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然后,他尝试着想要站起身。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不得不重新靠回洞壁,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 腰腹间的伤口显然依旧剧痛难忍,高烧虽退,但内里的损耗远非一时半刻能够恢复。 “你别动!”谢微尘急忙上前一步,想扶又不敢扶,手足无措。 凌雪辞闭了闭眼,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血腥气,再次睁开时,已恢复了惯有的冷澈。他没有强行再试,只是低声道:“水。” 谢微尘连忙将水囊递过去。水囊里的水经过一夜,又冻上了大半,只剩中心一点尚未完全凝固。 凌雪辞接过,毫不在意地小口啜饮着那冰凉的液体,喉结艰难地滚动。几口冷水下去,他的脸色似乎反而好了一丝,呼吸也略微平稳了些。 “外面情况如何?”他放下水囊,问道,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谢微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昨晚袭击之后的情况。他连忙将自己拖着凌雪辞逃离、以及一路并未发现追兵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凌雪辞静静听着,冰蓝色的眼眸中思绪流转,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影杀门’……哼,果然是些见不得光的虫子。”他听完,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却又透着一丝凝重,“他们盯上的,恐怕不是我们。” 谢微尘一怔:“不是我们?那他们是……” “那支车队。”凌雪辞打断他,眼神锐利,“那些货物,绝不仅仅是药材皮货那么简单。‘影杀门’出手价码极高,且从不空手而归。他们必然是得到了确切消息,车队里藏着值得他们动手的东西。” 他顿了顿,看向谢微尘,目光深邃:“我们,只是恰好被卷入了他们的灭口行动,或者说……你身上有东西,引起了他们额外的兴趣。”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捂紧了胸口。是古灯?还是碎片?那个诡异的召唤…… “那……那些镖师……”他想起那三个身手不凡、最后却又沉默目送他们离开的镖师。 “他们也不是普通的镖师。”凌雪辞淡淡道,“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更像是军中退下的好手,或者某些大族私下培养的护卫。一个小小车行,雇不起这样的人,也用不起。”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那支车队,本身就是个饵,或者是个陷阱。我们误打误撞,成了搅局的人。” 谢微尘听得背后发凉。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踏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局中局?所有的平静和普通之下,都涌动着危险的暗流? “那我们现在……”他感到一阵茫然和后怕。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凌雪辞的语气斩钉截铁,“‘影杀门’失手,不会善罢甘休。车队那边的人,无论是什么来路,也未必希望我们活着离开。这里很快会成为是非之地。” 他再次尝试起身,这一次,动作缓慢了许多,靠着洞壁的支撑,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身形依旧不稳,脸色也更加苍白,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却燃烧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韧意志。 谢微尘连忙上前搀扶。 凌雪辞没有拒绝,将一部分重量倚靠在他身上,声音低沉却清晰:“往东北方向走。如果我没记错,这附近应该有一处前朝废弃的烽火台,地势较高,相对隐蔽,可以暂避,也能观察情况。” 两人互相搀扶着,踉跄地走出洞穴。外面天光已亮,雪后初霁,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寒风依旧凛冽。 他们按照凌雪辞指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中跋涉。凌雪辞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谢微尘身上,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呼吸沉重,但始终没有停下。 谢微尘咬紧牙关,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身躯支撑着他,努力分辨着方向。他发现自己的体力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对寒冷的耐受力也增强了,是因为那碎片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在一处视野相对开阔的山脊上,果然看到了一座坍塌近半的土石建筑遗迹,正是凌雪辞所说的废弃烽火台。 台体早已破败不堪,只剩下几堵残垣断壁,但确实地势较高,能俯瞰周围大片区域,且背风处尚能容身。 两人艰难地爬上去,在背风的角落里坐下。凌雪辞几乎是立刻瘫软下来,闭目急促喘息,显然已到了极限。 谢微尘也累得够呛,顾不上寒冷,瘫坐在地大口喘气。 阳光勉强带来一丝暖意。谢微尘拿出所剩无几的干粮,分给凌雪辞。两人沉默地啃着冰冷坚硬的食物,补充着体力。 凌雪辞吃完东西,便再次闭上眼,全力调息。他的脸色依旧难看,但呼吸似乎比之前稍稍绵长了一些。 谢微尘不敢打扰他,独自挪到烽火台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着四周。 雪原寂静,天地茫茫,看不到任何人烟和动静。昨夜的厮杀与逃亡,仿佛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但他的心情却无法平静。凌雪辞的分析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影杀门,神秘的车队,不明的镖师……还有那个在黑暗中召唤他的诡异存在。前路仿佛布满了更大的陷阱和危险。 而身边这个人,重伤未愈,却依旧冷静得可怕,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可他也是人,也会重伤,也会倒下。 自己呢?自己又能做什么?除了拖累和害怕?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迷茫再次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碎片,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极远处,靠近地平线的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不是车队,也不是骑手。那速度……快得惊人!像是在雪地上低空滑行,带起一线几乎难以察觉的雪尘!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惊呼出声!他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屏住了呼吸。 那移动的黑点越来越近,隐约能看出……那似乎是一个人!一个穿着深色衣物、以一种非人的、鬼魅般的速度在雪原上飞掠而行的人! 这是什么样的轻功?!简直闻所未闻! 那人的方向……似乎是朝着他们昨晚遇袭的那片林地而去的! 谢微尘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缩回头,连滚爬爬地回到凌雪辞身边,声音发颤:“有……有人来了!速度很快!往昨天那里去了!” 凌雪辞猛地睁开双眼,眼中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茫,只有锐利如鹰隼的警惕。他强撑着站起身,走到残垣边,顺着谢微尘所指的方向望去。 他的目光比谢微尘锐利得多,只看了片刻,脸色便瞬间沉了下来,比这冰天雪地更冷。 “不是人。”他缓缓吐出三个字,声音低沉而凝重。 “什么?”谢微尘没明白。 “是‘偃甲’。”凌雪辞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黑点,冰蓝色的眼眸中竟闪过一丝极深的忌惮,“而且是等级极高的战斗偃甲。公输家……或者墨家……他们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偃甲?谢微尘听说过这个名字,传说中那些精通机关术的古老世家能制造出堪比武林高手的战斗傀儡,但他从未亲眼见过。 那东西速度极快,转眼间便已接近了那片林地边缘,然后毫无停顿地直接掠入了林中,消失不见。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具深色的偃甲又从林中飞掠而出,速度甚至更快,朝着来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地平线上。 自始至终,它没有表现出任何探查或搜索的意图,仿佛只是去确认了什么,或者……取走了什么。 烽火台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凌雪辞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眉头紧紧锁起,仿佛看到了比“影杀门”更加麻烦、更加不可预测的存在卷入其中。 “连他们也……”他低声自语,后面的话模糊不清。 谢微尘站在他身旁,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蔓延全身。影杀门,神秘车队,现在又出现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机关偃甲……这北地的水,到底有多深?他们真的能顺利抵达京城吗? 就在这时,凌雪辞忽然转过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谢微尘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和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沉重。 “谢微尘。”他第一次如此连名带姓地、清晰地叫他的名字。 谢微尘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心脏莫名地狂跳起来。 凌雪辞看着他,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接下来的路,会比之前凶险百倍。凌家,‘红莲’,影杀门,现在可能还要加上那些躲在暗处的机关老鼠……无数的眼睛都在盯着,无数的刀已经出鞘。”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燃烧:“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谢微尘屏住了呼吸。 “第一,”凌雪辞的声音冷澈如冰,“我给你解除禁制,再给你足够的银钱。你我可以在此分道扬镳。你可以选择任何一个方向逃走,隐姓埋名,或许能苟全性命。但能活多久,看你自己的造化。” “第二,”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入谢微尘的灵魂深处,“跟着我,继续北上,踏入京城那片龙潭虎穴。前路注定九死一生,每一步都可能粉身碎骨。但……” 他死死盯着谢微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只有走下去,你才有可能弄清楚一切的真相——青霄山的,你师尊的,云岫的,还有……你自已身上的。” 寒风卷过烽火台的残垣,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将凌雪辞苍白而冷峻的脸庞映照得半明半暗。 谢微尘站在原地,仿佛被冻僵了一般。两个选择,如同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一条通向或许卑微却可能安全的未知,另一条则通向几乎注定毁灭却蕴含着真相答案的深渊。 他看着凌雪辞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看着他那重伤却依旧挺直的脊梁,想起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追杀,护持,冰冷,还有那偶尔流露的、不易察觉的别样情绪。 他也想起师尊陨落时的血光,想起云岫死不瞑目的双眼,想起背后那灼痛的烙印,想起黑暗中那诡异的召唤…… 逃跑?他真的能逃掉吗?就算逃掉了,那些噩梦和谜团就会消失吗?他能背负着这一切,苟活一世吗? 不能。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冲动猛地从他心底涌起,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他抬起头,迎上凌雪辞的目光,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却异常清晰: “我跟你走。” 第51章 京畿风雪叩重关 “……我跟你走。” 五个字,耗尽了谢微尘全身的力气,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声音落在呼啸的寒风中,几乎微不可闻,却又异常清晰地钉入这片冰冷的空气。 凌雪辞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波动了一下,如同冰面下急速掠过的暗流,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那目光依旧锐利,却似乎褪去了一丝绝对的冰冷,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仿佛这个答案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又或者,无论谢微尘选择哪条路,于他而言并无本质区别。 “收拾一下,立刻出发。”凌雪辞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澈平淡,仿佛刚才那沉重的抉择从未发生。他扶着残垣,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试图压下伤势带来的虚弱感。 谢微尘默默地将最后一点干粮收好,又检查了一下水囊。两人都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所谓的行囊,不过是几件衣物和所剩无几的药物银钱。 再次上路,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谢微尘依旧搀扶着凌雪辞,但心态已然不同。不再是纯粹的被动跟随和恐惧,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悲壮的、自己选择的决绝。前路再险,也是他自已踏上的。 凌雪辞似乎也察觉到了他这种细微的变化,但没有表示什么,只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辨认方向和保持行进上。他的伤势依旧严重,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口,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那股内在的坚韧意志却支撑着他,不曾流露出半分软弱。 根据凌雪辞的判断,他们必须尽快抵达官道附近,寻找机会混入北上的流民或者商队,才能通过京畿外围日益严密的盘查。一直躲藏在荒野,迟早会被发现,或者冻饿而死。 两人避开开阔地带,沿着丘陵和枯木林的边缘艰难跋涉。越靠近京畿地区,人工开凿的痕迹就越发明显,偶尔能看到废弃的农田和引水渠。 途中,凌雪辞极其谨慎,时常突然停下,侧耳倾听远处的动静,或者改变行进路线,绕开一些可能设有暗哨的区域。他对京畿周边的地形和布防似乎异常熟悉,仿佛早已将地图刻印在脑中。 谢微尘沉默地跟着,努力记下他每一个看似随意的决定和转向,心中对凌雪辞的认知又多了一层迷雾。这个人,不仅仅是凌家宗主,似乎对军事布防、机关暗道乃至江湖各路势力都了如指掌。 又走了大半日,天色再次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寒风卷着雪沫,似乎又一场风雪将至。 前方出现了一条被车轮碾得十分坚实的官道痕迹,比他们之前遇到的所有道路都要宽阔。道路上偶尔有车马经过留下的新鲜蹄印和车辙。 “快到京畿外围的巡检关了。”凌雪辞停下脚步,望着官道延伸的方向,眉头微蹙,“这里是‘黑石口’,最后一处,也是盘查最严的一处关隘。” 谢微尘极目远眺,果然看到官道在数里之外,通过一处两山夹峙的险要地势,那里隐约有关墙和哨楼的轮廓。 “我们怎么过去?”谢微尘担忧地问道。以他们两人现在的状态,想要通过正规关卡,无异于自投罗网。 凌雪辞没有立刻回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官道两侧的地形。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距离关卡约三四里外的一处缓坡。那里似乎有一个小小的、临时形成的聚集点,搭着些简陋的窝棚,隐约能看到人影晃动,还有一些停靠的驴车和板车。 “那里是等待过关的流民和零散行商临时歇脚的地方。”凌雪辞低声道,“盘查不会那么快,他们会分批查验通过。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混进去?”谢微尘看着那乱哄哄的聚集点,心中忐忑。他们两人,尤其是凌雪辞,即便穿着粗布棉袄,也难以完全掩盖那份与众不同的气质。 凌雪辞从行囊中取出之前准备的尘土,又示意谢微尘也照做。两人尽量将脸、脖子、手背所有露出的皮肤都抹上脏污,又将头发弄得更加散乱不堪。 凌雪辞甚至故意将腰背微微佝偻了几分,眼神也刻意收敛了那份逼人的锐利,变得浑浊了些许。瞬间,他整个人看起来便如同一个久病缠身、贫寒交加的普通流民,只是脸色过分苍白了些。 谢微尘学着他的样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不起眼。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低着头,不要说话,一切看我眼色。”凌雪辞最后叮嘱了一句,声音压得极低。 两人深吸一口气,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出藏身的树林,向着那个流民聚集点走去。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那种混乱和绝望的气息。窝棚歪歪扭扭,大多是用树枝和破布搭成,根本无法抵御严寒。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们蜷缩在一起,靠着微弱的体温互相取暖,眼神麻木呆滞。偶尔有孩子的啼哭声响起,很快又被大人的呵斥或叹息压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汗臭、霉味和绝望的味道。 也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小行商的人,守着他们可怜的货物,脸上带着警惕和焦虑。 凌雪辞和谢微尘混入人群,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尽量降低存在感。 谢微尘的心跳得厉害,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麻木的,好奇的,警惕的,甚至是不怀好意的。他死死低着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凌雪辞则微微闭着眼,仿佛因疲惫和病痛而无力支撑,但谢微尘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依旧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弓,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时间在寒冷和焦虑中缓慢流逝。 关隘方向不时传来官兵的吆喝声、车马的嘈杂声,显示着盘查正在进行。队伍移动得极其缓慢。 天空越来越阴沉,雪终于又零零星星地下了起来,带来更深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约十人的骑兵,穿着京畿卫戍的号衣,盔甲鲜明,佩刀持枪,簇拥着一名穿着青色官袍、神色冷峻的文官,径直冲到了流民聚集点前! “所有人!听令!”为首的一名队正勒住马,声如洪钟,冰冷的目光扫过骚动不安的人群,“奉上谕,严查北归流民逆党!所有人等,即刻起身,接受查验!不得有误!” 流民们顿时一阵骚动,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逆党?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官兵们立刻分散开来,手持兵刃,开始粗暴地驱赶人群,命令他们排成混乱的队伍,接受检查和盘问。那文官则端坐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拿着一卷文书,不时对照着打量人群中的某些人。 盘查极其严格细致,不仅要查看路引文书——流民大多没有这东西,还要仔细盘问籍贯、来历、北上目的,甚至还会强行搜查随身携带的可怜行李。 不时有人被官兵从队伍里拖出来,大多是些身强体壮、或者眼神不安、答话支吾的男子,立刻被捆缚起来押到一旁,哭喊声、求饶声、呵斥声混成一片,场面更加混乱恐怖。 谢微尘吓得手心全是冷汗,身体微微发抖。他们根本没有路引,一旦被盘问,立刻就会暴露! 凌雪辞依旧闭着眼,仿佛对周围的混乱充耳不闻,但他按在谢微尘手臂上的手,却微微收紧了一下,示意他镇定。 检查的队伍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晰看到官兵那凶恶的表情和冰冷的刀锋。 谢微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感觉到凌雪辞的身体似乎也微微绷紧了一瞬。 就在一名官兵即将走到他们面前,目光扫过来的刹那—— 异变突生! 聚集点另一侧,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骚乱!几个原本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流民,猛地从破烂的行李中抽出短刀,狂吼着扑向最近的官兵!同时,还有人大喊着:“跟他们拼了!反正也是死!” “有逆党!拿下!”官兵队正厉声怒吼! 瞬间,整个聚集点彻底大乱!厮杀声、惨叫声、哭喊声震天动地!更多的官兵扑向那几名暴起反抗的流民,刀光剑影,鲜血飞溅!普通的流民则吓得四散奔逃,互相踩踏,场面彻底失控! 这突如其来的暴乱,恰好发生在凌雪辞和谢微尘所在位置的另一侧,瞬间吸引了所有官兵的注意力! “就是现在!走!” 凌雪辞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一闪!他一把拉起谢微尘,趁着这极致的混乱,如同两道鬼影,贴着人群的边缘,向着官道关卡的方向疾冲而去! 他们的动作快如闪电,又借着混乱和人群的掩护,竟在短时间内没有引起官兵的注意!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过那片相对空旷的开阔地,接近官道旁的车马检查区域时—— “站住!” 一声冰冷的、带着内劲的厉喝,如同炸雷般在他们身后响起! 那名一直端坐马上的青袍文官,不知何时已经注意到了这两个在混乱中逆向疾行、动作与寻常流民截然不同的身影!他目光如电,死死锁定了他们! 伴随着厉喝,他身旁两名亲兵已然张弓搭箭,冰冷的箭镞对准了他们的背心! 凌厉的杀机瞬间将两人笼罩! 谢微尘浑身一僵,如坠冰窟! 凌雪辞的脚步却丝毫未停,甚至更快!他猛地将谢微尘向前一推,低喝道:“向左!车底!” 同时,他霍然转身!面对那疾射而来的两支利箭,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两枚细小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冰棱! 咻!咻! 冰棱脱手而出,精准无比地迎向那两支箭矢! 咔嚓!咔嚓! 两声极其轻微的脆响!那两支势大力沉的箭矢,竟在半空中被那看似脆弱的冰棱瞬间击碎!冰屑四溅! 这一手暗器功夫,精准、诡异、强大!远超寻常武林高手! 那青袍文官眼中猛地爆发出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光芒!他似乎认出了这手功夫的来历,脸色骤变! 而凌雪辞则借着这瞬间的空隙,身形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向后疾飘,同时一把抓起被推倒在地的谢微尘,两人就势一滚,险之又险地滚入了一辆正在等待检查、堆满麻袋的板车车底! 几乎就在他们滚入车底的瞬间,更多的箭矢和官兵的呼喝声已然到了跟前! “搜!给我把他们揪出来!”文官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传来。 官兵们迅速包围了这片区域,开始粗暴地搜查每一辆马车和每一个角落! 车底空间狭小黑暗,弥漫着尘土和麻袋的味道。谢微尘紧紧蜷缩着,能听到外面官兵的脚步声和呵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一双双穿着官靴的脚在车旁来回走动。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凌雪辞就趴在他身边,呼吸略微急促,显然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再次牵动了他的伤势。但他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依旧冷静得可怕,手指间,又扣住了几枚幽蓝的冰棱。 搜查的官兵已经到了他们藏身的这辆板车旁。有人用刀鞘胡乱捅着车上的麻袋,有人甚至蹲下身,想要查看车底情况! 谢微尘吓得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关卡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更加宏大、更加急促的马蹄声和威严的号令声! “节度使府巡边!闲杂人等避让!” 一队盔甲更加精良、旗帜鲜明的骑兵,簇拥着一名身穿紫色官袍、气势威严的大员,浩浩荡荡地从关卡内冲出,正好与外面这片混乱的场面撞个正着! 那青袍文官见状,脸色再变,也顾不上搜查了,连忙整理衣冠,快步迎了上去,躬身行礼:“下官参见刘节度!” 被称为刘节度的高官端坐马上,目光威严地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眉头紧皱:“此处何事喧哗?成何体统!” “回禀节度,发现逆党踪迹,正在缉拿……”青袍文官连忙低声回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凌雪辞他们藏身的方向。 刘节度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那辆板车,又看了看周围混乱的景象和那些被捆缚的所谓“逆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和不以为然。 “哼,些许毛贼,也值得如此兴师动众,阻塞官道?京畿重地,岂容尔等如此胡闹!”他声音沉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刻清理道路!所有流民,重新登记造册,细细盘问,不得滥抓无辜!若有真逆党,押送府衙审理,不得延误!” “是!是!”青袍文官不敢违逆,连声应下。 刘节度不再多言,一挥手,带着庞大的仪仗队伍,继续前行,很快便消失在官道尽头。 经过这么一打岔,现场的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那青袍文官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大肆搜查,只得命令手下官兵草草清理现场,将抓到的那些人先行押走,流民则被驱赶到一旁重新排队登记。 藏身车底的两人,侥幸逃过一劫。 直到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官兵的注意力都转向了重新登记流民,凌雪辞才示意谢微尘,两人极其小心地从车底另一侧钻出,借着其他车辆的掩护,迅速远离了这是非之地,重新没入官道旁的枯木林中。 直到跑出很远,确认无人追来,两人才敢停下脚步,靠在树干上剧烈喘息。 谢微尘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刚才那一刻,他真的以为死定了。 凌雪辞的脸色也比之前更加难看,唇边甚至又渗出了一丝血迹。他扶着树干,急促地喘息着,显然刚才的爆发和逃亡对他负担极大。 “……刚才……多谢……”谢微尘喘着气,心有余悸地道谢。若不是凌雪辞那神乎其技的暗器和当机立断,他们早已成了阶下囚。 凌雪辞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说。他缓过一口气,抬头望向关卡的方向,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深沉的晦暗。 “刘节度……刘崇……”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他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恰好’巡边经过……” 谢微尘心中一动:“你认识他?他是……” “一个……老狐狸。”凌雪辞淡淡道,没有过多解释,“看来,这京畿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浑。” 他收回目光,看向惊魂未定的谢微尘:“关卡暂时是过不去了。我们必须另寻他路。” “还有别的路?”谢微尘问道。 凌雪辞的目光投向远处连绵起伏的、更加险峻的群山,声音低沉而坚定: “有。穿过‘鬼哭涧’。” 第52章 鬼涧幽磷照夜行 “鬼哭涧?” 三个字落入耳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寒意,让谢微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光是听这名字,就绝非善地。 凌雪辞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目光沉凝地望向北方那片更加巍峨险峻、仿佛被墨色浸染的山峦轮廓。那里的天空似乎都比别处更加阴沉,山形嶙峋陡峭,如同巨兽狰狞的獠牙。 “那条路……能绕过黑石口关隘,直插京畿外围。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几十年无人敢走了。” 谢微尘的心沉了下去。几十年无人敢走?那会是何等凶险? “没有……别的路了吗?”他抱着一丝侥幸问道。 凌雪辞缓缓摇头,冰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丝毫动摇:“官道已不可行。其他小路,要么绕行过远,要么同样有巡检哨卡。鬼哭涧,是唯一的选择。” 他看了一眼谢微尘苍白的脸色,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怕了?” 谢微尘下意识地想点头,但对上凌雪辞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又想起自己方才的选择,一股莫名的倔强忽然涌了上来。他挺直了微驼的背脊,虽然声音还有些发虚,却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不怕。” 凌雪辞似乎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极淡,转瞬即逝,快得让谢微尘以为是错觉。 “跟上。”他不再多言,转身向着那片险峻山峦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因伤痛而显得有些滞涩,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谢微尘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快步跟上。 越靠近那片山脉,地势越发崎岖难行。几乎没有像样的路径,只能依靠凌雪辞对地形的惊人记忆和判断,在乱石、枯木和深雪中艰难穿行。寒风在山峦间呼啸穿梭,发出各种怪异的声响,如同鬼哭狼嚎,或许那“鬼哭涧”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天色越来越暗,雪又下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大,密集的雪片被狂风卷着,砸在人脸上,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凌雪辞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每一次艰难的攀爬和下坡,都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腰腹间的伤处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他始终沉默着,不曾放缓脚步,也不曾流露出半分迟疑。 谢微尘跟在他身后,努力分辨着方向,同时还要分心留意凌雪辞的状态,生怕他下一刻就会倒下。 终于,在夜幕彻底降临前,他们抵达了一处极其险要的裂谷入口。 两侧是高达百丈、如同刀劈斧削般的漆黑崖壁,几乎垂直耸立,遮天蔽日。裂谷入口狭窄,仅容两三人并行,里面幽深黑暗,呼啸的寒风从谷中倒灌而出,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呜咽声,仿佛无数冤魂在哭嚎。谷口堆积着厚厚的积雪和嶙峋的怪石,更添几分阴森鬼气。 这里,便是鬼哭涧。 站在谷口,便能感觉到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扑面而来,远比外界的风雪更冷,那是一种仿佛能渗入骨髓的、带着死亡意味的寒意。 凌雪辞在谷口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幽深的涧内和两侧的崖壁,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跟紧我。”他的声音在风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要回头,不要停留。” 谢微尘重重地点了点头,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凌雪辞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了那狭窄阴森的入口。 一入鬼哭涧,光线瞬间暗了下来,仿佛一步从黄昏踏入了深夜。两侧高耸的崖壁将绝大部分风雪都遮挡在外,但谷内的风却更加诡异,打着旋,发出各种高低起伏、变化莫测的尖啸,不断撞击着耳膜。 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叶和淤泥,混合着冰雪,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在寂静的涧内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冰冷而潮湿,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类似于硝石和某种腐朽物质混合的古怪气味。 谢微尘紧紧跟在凌雪辞身后,几乎是踩着他的脚印前进,不敢有丝毫偏差。他极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前方的路,但光线实在太暗,只能勉强看到凌雪辞一个模糊的背影。 涧内曲折蜿蜒,怪石林立。那些岩石的形状千奇百怪,在黑暗中看去,如同蛰伏的怪兽,或是扭曲的人影,平添无数恐怖联想。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似乎开阔了些许。但就在这时,谢微尘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侧前方的黑暗中,似乎飘荡着几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点! 那光点飘飘忽忽,无声无息,仿佛有生命般在空气中游弋。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缩,头皮发麻,差点惊叫出声!他下意识地想要拉住前面的凌雪辞。 凌雪辞却仿佛早有预料,头也未回,只用极低的声音道:“是‘幽磷火’,谷中枯骨沼气所化,无害,勿看。”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谢微尘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些诡异飘荡的绿光,只是死死盯着凌雪辞的背影。 然而,那幽磷火似乎越来越多,渐渐连成一片,如同一条绿色的、无声流淌的河流,在他们周围缓缓飘动,将漆黑的涧底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更显得阴森可怖。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幽绿光芒的映照下,隐约可以看到淤泥中半埋着一些惨白色的东西——那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骨骸!有些像是野兽的,有些……则分明呈现出人形的轮廓! 这鬼哭涧中,竟然埋藏着如此多的尸骨! 谢微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牙齿都开始打颤。他终于明白,为何几十年无人敢走这条路了。这里根本就是一处绝地、死地! 凌雪辞的脚步依旧稳定,仿佛对周围的恐怖景象视若无睹。但他的呼吸似乎更加沉重了几分,按在腰腹间的手也更紧了些。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脚下的淤泥越来越深,几乎没到小腿肚。每走一步都异常吃力。而那幽磷火也愈发密集,绿光惨惨,将人的脸都映得一片诡异。 突然,走在前面的凌雪辞猛地停下了脚步! 谢微尘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他背上。 “怎么了?”谢微尘紧张地压低声音问道,心提到了嗓子眼。 凌雪辞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头,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冰蓝色的眼眸在幽绿光芒的映照下,锐利如鹰隼。 谢微尘也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除了风声的呜咽,他似乎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淤泥深处蠕动!而且那声音,似乎正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汇聚而来! 凌雪辞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猛地拉住谢微尘的手臂,低喝道:“快走!” 话音未落,他已然发力,不顾伤势,拖着谢微尘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前方疾冲! 几乎是同时! 噗!噗!噗! 他们周围的淤泥猛地炸开!数条黑影如同闪电般从泥沼中激射而出,直扑两人!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生物!通体漆黑粘滑,如同放大了无数倍的蚂蟥,却又生长着狰狞的口器,里面布满了层层叠叠、如同锉刀般的利齿!在幽磷火的映照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腐泥螭!小心!”凌雪辞厉声警告,手腕一翻,数枚幽蓝冰棱已疾射而出! 噗嗤!噗嗤! 冰棱精准地命中两条扑得最近的怪虫,瞬间将其冻结、撕裂!腥臭粘稠的液体四处飞溅! 但更多的怪虫已经从泥沼中涌出,从四面八方扑来!速度快得惊人! 凌雪辞将谢微尘猛地向身后一推,自己则挡在前面,手中冰棱连绵射出,交织成一道冰冷的死亡之网,将扑来的怪虫不断击碎! 然而,怪虫的数量实在太多,仿佛无穷无尽!而且它们似乎极其适应这种环境,在淤泥中穿梭自如,甚至能借助幽磷火的光芒干扰视线! 更可怕的是,那腥臭的粘液似乎带有强烈的腐蚀性,溅落在岩石和枯骨上,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白烟! 凌雪辞的动作虽然依旧迅捷凌厉,但伤势严重限制了他的发挥,冰棱发射的速度和威力明显不如之前。好几次,怪虫几乎要扑到他的身上,都被他险之又险地避开或格杀,形势岌岌可危! 谢微尘被护在身后,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看着凌雪辞那苍白却坚定的侧脸,看着那不断飞溅的腥臭粘液和狰狞怪虫,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在他心中疯狂交战! 他不能一直这样被保护!凌雪辞会撑不住的! 就在这时,一条格外粗壮的怪虫悄无声息地从凌雪辞侧后方的淤泥中钻出,张开狰狞口器,猛地噬向他的后心! 而凌雪辞正全力应对前方的攻击,似乎毫无所觉! “小心后面!”谢微尘失声惊呼,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扑上前,想要推开凌雪辞! 但他速度太慢! 眼看那怪虫就要咬中! 谢微尘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怀中的那枚黑色碎片,再次猛地一震! 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沉凝、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气息,骤然爆发开来! 并非吞噬,而是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与威严! 以他为中心,周围飘荡的所有幽磷火,如同遇到了君王的臣民,猛地一滞,随即疯狂地向他汇聚而来,竟如同百川归海般,被那枚碎片瞬间吸收! 不仅如此,那些正疯狂攻击的腐泥螭,动作也猛地一僵!它们那没有眼睛的头部齐齐转向谢微尘的方向,发出一种极其尖锐、充满了恐惧和不安的嘶嘶声,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它们甚至放弃了攻击凌雪辞,开始惊恐地向后缩退,想要重新钻回淤泥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再次让局势瞬间逆转! 凌雪辞压力一轻,虽眼中再次闪过极度的震惊,但手下毫不留情,冰棱如同疾风骤雨,将那些退缩不及的怪虫尽数诛杀! 片刻之后,周围再也看不到一条活动的腐泥螭,只有满地狼藉的残肢和腥臭的粘液。 涧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风声依旧呜咽。 幽磷火消失后,光线变得更加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那难以解释的诡异现象,让谢微尘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凌雪辞缓缓转过身,在极致的黑暗中,谢微尘似乎能感觉到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正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充满了探究、审视、震惊,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 良久,凌雪辞极其缓慢地开口,声音沙哑而低沉,在这死寂的黑暗中清晰地传入谢微尘耳中: “你刚才……做了什么?” 第53章 残垣星火映抉择 “……你刚才……做了什么?” 凌雪辞的声音在绝对黑暗的死寂中回荡,沙哑,低沉,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敲打在谢微尘的心上。 做了什么?谢微尘自己也完全不知道。那一刻,他只有本能,只有绝望之下的扑救,然后……怀中的碎片便再次自行其是,爆发出那难以理解的力量。 “我……我不知道……”谢微尘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乎语无伦次,“它……它自己就……”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枚碎片紧贴着他的皮肤,此刻已恢复了冰冷的死寂,仿佛刚才那吞噬幽磷、震慑怪虫的可怖威能只是幻觉。 黑暗中,他看不到凌雪辞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两道冰蓝色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审视和一种近乎灼热的探究。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血肉,直视他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风声依旧在鬼哭涧中呜咽穿梭,如同无数亡魂的低语,更衬得这黑暗中的对峙格外诡异。 良久,凌雪辞似乎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明显的痛楚和压抑。 “先离开这里。”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些许冷静,但那深处的波澜却并未平息,“腐泥螭虽退,但腥气可能会引来别的东西。” 他不再追问,仿佛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从未被提出过。但谢微尘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此过去。它像一根刺,更深地扎入了两人之间那本就复杂微妙的关系中。 凌雪辞摸索着,重新辨明了方向。两人不敢停留,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和淤泥中艰难前行。 经过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谢微尘的心神始终无法平静。碎片那不受控制的力量,凌雪辞那探究的目光,如同两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他越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已的身体里,或者说与他紧密相连的这些异物,藏着远超他理解的、可怕而未知的秘密。 凌雪辞的步伐似乎比之前更加沉重,呼吸声也越发粗重混乱。显然,连续的战斗和奔逃,以及伤势的不断加重,正在飞速消耗着他本就濒临枯竭的生命力。 谢微尘心中的担忧越来越浓。他努力搀扶着对方,尽可能分担一些重量,同时竖起耳朵,警惕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动。 鬼哭涧仿佛没有尽头。黑暗,潮湿,寒冷,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不断消磨着人的意志。 不知又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声。 越往前走,水声越大。脚下的淤泥也逐渐被冰冷的流水取代。空气中那股硝石腐朽的气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水汽。 “小心,地下暗河。”凌雪辞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跟着我,踩稳石头。” 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不知是从极高处的崖缝透下的天光,还是水中某种发光微生物的幽光——谢微尘看到前方出现了一条湍急的地下河流,河水漆黑如墨,水面上漂浮着些许惨白色的浮沫。河水中露出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形成了一条极其危险的天然通道。 凌雪辞率先踏上了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块,身形微微晃了晃,才勉强稳住。他回头,向谢微尘伸出手。 那只手依旧冰冷,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甚至还沾着些许之前战斗留下的污迹和冰冷河水。 谢微尘几乎没有犹豫,一把紧紧抓住。 凌雪辞的手很有力,稳稳地拉着他,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湿滑的石块,小心翼翼地横渡这条冰冷湍急的暗河。 河水冰冷刺骨,水势汹涌,不时有浪花溅起,打湿了他们的裤脚。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需要全神贯注。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对岸时,谢微尘脚下踩的一块石头忽然一松! “啊!”他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着冰冷的黑水中栽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雪辞猛地发力,一把将他拽了回来!但这一下剧烈的动作,也彻底引爆了他强压的伤势! “噗——!” 一大口鲜血猛地从凌雪辞口中喷出,洒落在漆黑的水面上,瞬间被水流冲散。他的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脸色在微弱的光线下白得如同透明,抓住谢微尘的手也瞬间失去了力道,两人一起向着水中倒去! “凌雪辞!”谢微尘惊骇欲绝,反手死死抱住对方冰凉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向最近的岸边挣扎!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大半身体,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水流冲击力几乎要将他卷走。他死死咬着牙,靠着一种求生的本能,拖着几乎完全失去意识的凌雪辞,艰难地爬上了岸边的乱石滩。 一上岸,两人便彻底脱力,瘫倒在冰冷坚硬的石头上,剧烈地喘息咳嗽。 凌雪辞的情况糟糕到了极点。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唇边、衣襟上全是咳出的鲜血,身体冰冷得吓人,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已流逝殆尽。 “凌雪辞!凌雪辞!你醒醒!”谢微尘吓得魂飞魄散,手足无措地拍打着他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 没有任何回应。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谢微尘彻底淹没。他看着凌雪辞那毫无生气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临近的恐惧。 不能死!他不能死! 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他猛地想起怀中那枚碎片!它能压制烙印,能缓解高热,或许……或许也能救他? 这个念头毫无根据,甚至荒谬。但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他颤抖着手,再次掏出那枚冰冷的黑色碎片。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将其紧紧地、用力地按在了凌雪辞冰冷的心口处! “救他……求求你……救救他……”他语无伦次地低声祈求着,仿佛那碎片是什么拥有灵性的神物。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秒,两秒…… 就在谢微尘几乎要绝望时—— 那枚紧贴着的碎片,忽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微弱、却异常精纯温和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从碎片中流淌而出,透过衣物,渗入凌雪辞冰冷的心口。 那暖流是如此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 凌雪辞的身体极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压抑的呻吟。他那原本微弱得几乎断绝的呼吸,似乎稍稍延长了一丝。冰冷苍白的脸颊上,也仿佛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色。 有效!真的有效! 谢微尘心中狂喜,却又不敢有丝毫动弹,维持着这个姿势,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枚诡异的碎片之上。 他紧紧盯着凌雪辞的脸,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暖流持续不断地渡入对方体内。 这一刻,什么仇恨,什么恐惧,什么身份谜团,仿佛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只有一个念头——让这个人活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是一瞬。 凌雪辞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即,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眸子里最初是涣散和无焦距的,蒙着一层厚重的疲惫与死气。但渐渐地,视线开始凝聚,最终,落在了近在咫尺、满脸焦急和泪痕的谢微尘脸上,落在了他紧紧按在自己心口的那只手上,以及……那枚被握在掌心、紧贴着他心脏的黑色碎片。 他的目光极其复杂,震惊,茫然,探究,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深沉的触动。 谢微尘看到他醒来,巨大的喜悦冲垮了紧绷的神经,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声音哽咽:“你……你醒了……” 凌雪辞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谢微尘按在自己心口的手背。 那触碰轻微得如同羽毛拂过,却让谢微尘浑身一颤。 凌雪辞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那双恢复了一丝清明的冰蓝色眸子,深深地看了谢微尘一眼。 那一眼,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然后,他再次闭上了眼睛,但这一次,他的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死寂。 谢微尘长长地、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下来,才发现自己全身早已被冷汗和河水浸透,冰冷刺骨。 但他顾不上这些,只是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收回怀中,然后又检查了一下凌雪辞的状态。虽然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似乎稳定了下来。 他不敢大意,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将凌雪辞拖到一处相对干燥避风的岩石后面,尽可能擦干两人身上的水渍,又将自己那件还算干燥的棉衣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累得几乎立刻就要昏睡过去,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守在凌雪辞身边,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鬼哭涧的夜晚,格外漫长而寒冷。 谢微尘靠着岩石,听着凌雪辞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看着黑暗中他那模糊的轮廓,心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一丝奇异的坚定。 他伸出手,再次轻轻握住了凌雪辞冰凉的手腕,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脉搏。 这一次,他没有松开。 天光,终于极其艰难地、一丝丝地渗入了这深沉的鬼涧底部。 新的一天,到来了。 第54章 隘口风灯照夜寒 天光如同吝啬的施舍,艰难地渗入鬼哭涧底,驱散不了多少浓重的黑暗,只勉强勾勒出嶙峋怪石和淤泥黑水的轮廓,更添几分阴森。 凌雪辞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是灰蒙蒙的亮。他睁开眼,冰蓝色的眸子最初还有些涣散,但很快便恢复了惯有的冷澈,只是深处残留着一丝重伤后的疲惫和虚弱。 他发现自己躺在相对干燥的岩石后,身上盖着谢微尘那件厚实的棉衣。而谢微尘则蜷缩在一旁,靠着岩壁,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脸色冻得发青,一只手却还无意识地搭在他的手腕上,仿佛在确认那微弱的脉搏是否还在跳动。 凌雪辞的目光落在谢微尘那布满冻疮和污迹的手上,又缓缓移向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奇异的温润感,与他体内依旧肆虐的伤痛和寒意格格不入。 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如同幽深的寒潭,看不出丝毫情绪,但搭在身侧的手指却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他极其缓慢地、尝试着坐起身。剧烈的痛楚立刻从腰腹间传来,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他硬是咬着牙,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稳住了身形,没有惊动身旁熟睡(或者说昏睡)的人。 他仔细感知了一□□内的状况。伤势依旧沉重得可怕,经脉多处受损,内力几乎枯竭,但奇怪的是,心脉处却有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生机护持着,让他勉强吊住了性命。这与昨夜濒死的感觉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谢微尘,那个蜷缩着的、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少年。是他……和那枚碎片…… 就在这时,谢微尘猛地一个激灵,惊醒过来。他第一时间就看向凌雪辞,发现对方已经坐起,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谢微尘瞬间睡意全无,连忙凑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欣喜,“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凌雪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道:“收拾一下,该走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冷淡,仿佛昨夜那濒死的脆弱和谢微尘的拼死相救从未发生过。 谢微尘愣了一下,看着他苍白却恢复冷硬的脸庞,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奇异的感觉迅速冷却下去。他默默地收回手,低下头:“哦……好。” 两人简单整理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可整理的。谢微尘将棉衣重新穿回身上,扶起凌雪辞。 再次上路,气氛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种沉默和隔阂,甚至比之前更甚。那层无形的、冰冷的屏障,仿佛又竖立了起来。 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谢微尘搀扶着凌雪辞的手臂,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虚弱和强忍的痛苦,而凌雪辞似乎也不再完全抗拒他的搀扶。 鬼哭涧的后半段,依旧难行,但或许是否极泰来,再未遇到如腐泥螭那般可怕的凶物。只是地形越发崎岖,有时需要攀爬近乎垂直的湿滑岩壁,对重伤的凌雪辞而言,每一次攀爬都无异于酷刑。 谢微尘拼尽全力在下面托举,在上面拉扯,累得几乎虚脱,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直到午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光景——狭窄的裂谷到了尽头,隐约能看到外面更加开阔的天空和山峦! 希望如同微弱的光,照亮了疲惫不堪的心。两人鼓足最后力气,相互搀扶着,走出了那令人窒息的可怖涧道。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尽管天空依旧阴沉,寒风依旧凛冽,但谢微尘却觉得仿佛获得了新生。他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却不再带有腐朽气息的空气,几乎要喜极而泣。 凌雪辞也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幽深如同巨兽之口的鬼哭涧,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波澜,随即又恢复了深沉的冷寂。 “这里已经是京畿外围的天驼岭。”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声音依旧沙哑虚弱,“绕过前面那个山坳,应该能看到官道。必须在天黑前找到落脚点。” 他的状态比走出鬼哭涧前似乎又差了一些,显然最后的跋涉耗尽了他勉强恢复的一点元气。 谢微尘心中担忧,却不敢多问,只是更加小心地搀扶着他,向着凌雪辞所指的方向走去。 果然,绕过一片茂密的枯松林后,一条宽阔的官道出现在山脚下。道路上车马来往明显频繁了许多,虽然依旧冷清,但已有了人烟气息。 更重要的是,在官道旁不远处,依着一处避风的山壁,竟然孤零零地立着一间简陋的土木屋子,门口挑着一面破旧的幌子,上面模糊写着一个“茶”字。屋旁还有一个简陋的马棚,拴着几匹驮马。 是一家路边野店! 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出现这样一家小店,着实有些突兀。但对于历经艰险、疲惫不堪的两人来说,无疑是沙漠中的甘泉。 “过去看看。”凌雪辞的目光在那小店周围扫视了一圈,语气带着惯有的警惕,“小心些。”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下斜坡,来到小店门前。 店面十分低矮破旧,土墙被风雨侵蚀得斑驳不堪,木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光线和隐约的谈话声。 凌雪辞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劣质茶水、汗味和烟油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店内空间狭小,只摆着三四张粗糙的木桌,其中两张已经坐了人。一桌是三个穿着羊皮袄、面貌粗豪的脚夫模样的汉子,正大声划拳喝酒。另一桌则是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青衣人,独自低着头喝茶,身边放着一个长条形的包袱。 柜台后,一个身材干瘦、眼神精明的小老头正打着算盘,看到有客进来,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尤其是在看到凌雪辞那即使狼狈也难掩的非凡气度和重伤虚弱的模样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老头放下算盘,慢悠悠地问道,声音沙哑。 “两碗热茶,些吃食。再要一间房。”凌雪辞的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沙哑,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像个普通的、病弱的行路人。 “好嘞。”老头应了一声,对着后面吆喝了一句,又状似无意地问道,“看两位风尘仆仆,这是打哪儿来啊?这天驼岭近来可不太平。” 凌雪辞垂下眼眸,咳嗽了两声,才低声道:“南边来的,投亲不成,折返回乡,路上染了风寒。” 回答得滴水不漏,却又合情合理。 老头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目光又在那三个脚夫和青衣人身上扫过。 谢微尘扶着凌雪辞在一张空桌旁坐下,紧张地留意着店内的其他人。那三个脚夫似乎喝得正酣,并未过多注意他们。唯独那个戴斗笠的青衣人,自他们进门后,便一直低着头,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但谢微尘却莫名觉得,有一道无形的视线似乎落在他们身上。 热茶和简单的饼子、肉干很快送了上来。两人默默吃着,热茶下肚,总算驱散了一些寒意和疲惫。 凌雪辞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但谢微尘能感觉到,他对外界的感知从未放松。 那三个脚夫吃完喝完,骂骂咧咧地结账走了。店内只剩下他们和那个神秘的青衣人,以及柜台后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的老头。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和安静。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低着头的青衣人,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碗底与木桌接触,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却异常清晰的轻响。 凌雪辞闭合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青衣人缓缓抬起头。斗笠下的脸庞并不出奇,约莫三十许岁,面色蜡黄,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得如同鹰隼,此刻正毫无遮掩地、直直地看向凌雪辞! 那目光中,没有敌意,没有杀气,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公事公办的审视和确认。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桌子下的拳头。 凌雪辞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地迎上那道目光。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 片刻的死寂。 那青衣人忽然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然后,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长条包袱,放下一块碎银,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小店,很快便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个字。 店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算盘珠子的噼啪声。 谢微尘的后背却惊出了一层冷汗。那个人……他绝对认识凌雪辞!那个点头是什么意思? 凌雪辞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慢慢啜饮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柜台后的老头停下了算盘,抬起眼皮,昏黄的目光在凌雪辞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咧嘴笑了笑,露出几颗黄牙:“客官这病……看着不轻啊。小店后头还有间空房,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避风,价钱也便宜。” 凌雪辞放下茶碗,淡淡道:“有劳带路。” 老头拿起一盏油灯,引着两人穿过一道窄门,来到后院。后院更加破败,只有一间低矮的土屋。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果然极其简陋,只有一张土炕,一张破桌,一盏油灯。但至少还算干净,能遮风挡雨。 “二位歇着,有事招呼。”老头将油灯放在桌上,意味深长地看了凌雪辞一眼,便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两人。 谢微尘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刚才那个人……” “不必多问。”凌雪辞打断他,声音低沉而疲惫,“今夜好生休息,明日一早,必须进城。” 他走到土炕边,几乎是脱力般地坐下,脸色在油灯下苍白得吓人,呼吸也变得更加沉重紊乱。显然,强撑到现在,他已经到了极限。 谢微尘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看着凌雪辞那副随时会倒下的模样,心中的担忧终究压过了疑惑。他连忙上前:“你的伤……再换次药吧?” 凌雪辞这次没有拒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谢微尘小心地帮他解开染血的布条,露出那狰狞的伤口。情况依旧不容乐观,甚至因为昨夜的折腾和今天的跋涉,有些地方又开始渗血。 他仔细地清洗、上药、重新包扎。整个过程,凌雪辞始终闭着眼,眉头因疼痛而紧蹙,却一声未吭。 包扎完毕,凌雪辞忽然极其缓慢地睁开眼,目光落在谢微尘忙碌后略显苍白的脸上,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 “方才……多谢。” 谢微尘的动作猛地一僵,愕然抬头。 凌雪辞却已经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只是他的错觉。他重新闭上眼,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守夜,轮流。”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似乎陷入了沉睡或者说深度的调息。 谢微尘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染血的布条,心中却因为那极轻的两个字,掀起了惊涛骇浪。 谢谢? 他居然……会说谢谢? 油灯的光芒跳跃着,将凌雪辞苍白安静的睡颜映照得半明半暗。 谢微尘默默地在桌边坐下,看着那跳动的火焰,又看看炕上的人,心中那片冰冷的、充满恐惧和恨意的冻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火种。 虽然微弱,却真实地带来了一丝暖意和……迷茫。 夜,深沉。 远处官道上,隐约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悠长而空洞,预示着他们已经无比接近那座象征着权力、**和无数未知风暴中心的宏伟帝都。 京城,就在眼前了。 而他们,两个伤痕累累、前途未卜的人,终于在这京畿之外的寒夜野店里,叩响了命运的大门。 第55章 帝阙重门深几许 梆子声悠远,更深夜重。 野店土炕上,凌雪辞呼吸渐沉,似是陷入昏睡,但眉宇间那道深刻的折痕却未曾舒展,仿佛在梦魇中依旧与什么搏斗。油灯昏黄的光晕在他过分苍白的脸上摇曳,勾勒出一种脆弱的、与平日冷硬截然不同的轮廓。 谢微尘不敢深睡,强打着精神守夜。耳畔是窗外呼啸的北风,以及远处官道上偶尔传来的、模糊的车轮碾过冻土的声音。那声音提醒着他,他们已身处京畿腹地,距那座传说中的帝都仅一步之遥。 危险并未远离,反而因这临近而变得更加具体和迫人。白日里那青衣人冰冷的审视,掌柜老头精明的目光,都像无形的针刺,扎在他的神经上。 后半夜,凌雪辞发起了低烧,身体微微颤抖,唇间溢出模糊不清的呓语。谢微尘拧了冷毛巾敷在他额上,又忍不住再次掏出那枚碎片,犹豫片刻,还是将其轻轻贴在他心口。 碎片依旧冰冷,但很快,那股微弱的温润感再次浮现。凌雪辞的颤抖渐渐平息,呼吸也重新变得均匀。 谢微尘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心中五味杂陈。这碎片到底是什么?为何独独对凌雪辞的伤有反应?它与自已,与凌雪辞,又究竟是何关系? 无人能给他答案。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凌雪辞醒了。低烧已退,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已恢复了清明与冷静,仿佛昨夜那短暂的脆弱从未存在过。 他看了一眼守在旁边、眼皮沉重的谢微尘,没说什么,只是自行坐起,尝试运转内力。片刻后,他蹙紧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丝,显然伤势在碎片那奇异力量的干预下,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向好迹象,但距离恢复仍遥遥无期。 “准备一下,卯时初刻进城。”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两人收拾停当——其实也无甚可收拾。推开房门,掌柜老头早已等在柜台后,仿佛一夜未睡。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结算了房钱,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凌雪辞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又低下去拨弄算盘。 走出野店,寒风扑面,天色仍是灰蒙蒙的。官道上已经有了零星早行的车马。 凌雪辞辨认了一下方向,并未直接踏上通往正门的官道,而是带着谢微尘折入了一条更为偏僻、满是车辙碎冰的小路。 “京城九门,盘查皆严。唯有‘阜财门’,多是运送夜香、煤炭、潲水的杂车清晨入城,盘查相对松懈,且鱼龙混杂,易于隐匿。”凌雪辞低声解释,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对京城防务了如指掌的熟稔。 谢微尘默默点头,心中却愈发觉得凌雪辞深不可测。他对这座帝都的了解,远超一个寻常宗门宗主应有的范畴。 越靠近阜财门,空气中的气味也变得复杂起来——煤灰的呛味、牲畜的臊臭、以及某种无法言喻的、城市底层特有的浑浊气息。道路上果然出现了许多骡车、驴车,装载着各种不堪入目的货物,赶车人也多是面色麻木、衣衫褴褛之辈。 凌雪辞示意谢微尘低下头,混入一队运送泔水的骡车之后。他自已则不知从何处摸出顶破旧的毡帽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面容,微微佝偻着背,步履蹒跚,瞬间便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谢微尘学着他的样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起眼。 阜财门已然在望。那是一座相对低矮、门洞幽深的城门,守门的兵卒穿着脏旧的号衣,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对入城的杂车大多是随意瞥两眼,偶尔呵斥几声,便挥手放行,远不如黑石口关隘那般如临大敌。 队伍缓慢前行。谢微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低着头,能听到自已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终于轮到了他们前面的泔水车。刺鼻的臭味熏得人头晕眼花。兵卒捂着鼻子,骂骂咧咧地检查了一下,便赶紧挥手让那臭气熏天的车子快滚。 凌雪辞和谢微尘趁机低着头,紧跟在那骡车之后,向着门洞走去。 眼看就要顺利通过—— “站住!” 一声冷喝自身侧传来!一名看似队正的小军官目光锐利地落在了凌雪辞身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 谢微尘浑身一僵,血液几乎冻结。 凌雪辞的脚步却未停,只是极其轻微地侧过头,毡帽阴影下的目光扫了那名队正一眼。 那队正接触到他的目光,浑身猛地一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如同见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着,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雪辞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谢微尘连忙低头跟上。 周围的兵卒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家队正诡异的反应,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两人就这样,有惊无险地穿过了幽深的门洞,踏入了大梁王朝的心脏——帝都汴陵。 一股更加庞大、复杂、汹涌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不再是荒原的寒风或鬼涧的死寂,而是无数人烟、车马、货物、声音、气味混合而成的、活生生的、躁动不安的庞然巨物的呼吸! 眼前是狭窄而拥挤的街道,两侧是低矮密集的屋檐,晾晒着各式各样的衣物。尽管天色尚早,街上已是人来人往,推车的、挑担的、赶牲口的、缩在墙角乞讨的……各种口音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哭闹声、牲口的嘶鸣声……交织成一曲混乱而充满生机的市井交响。 空气中的味道更是复杂难言——食物的香气、垃圾的腐臭、煤烟、尘土、以及无数人聚集产生的体味……一切都被寒冷的气温压缩着,浓郁得化不开。 这就是京城?与谢微尘想象中巍峨、庄严、繁华的帝都截然不同,它展现出的是一种更真实、更粗粝、也更令人窒息的庞大与混乱。 凌雪辞对周遭的喧嚣混乱恍若未闻,他拉低了帽檐,带着谢微尘快速穿行在迷宫般的小巷中。他的步伐依旧虚浮,但对路径却异常熟悉,左拐右绕,避开人流密集的主街,专挑那些阴暗、潮湿、散发着污秽气味的背街小巷。 越往深处走,街道反而渐渐宽敞整洁起来,虽然依旧比不上想象中的天家气派,但房屋明显规整了许多,行人的衣着体面了些,空气中那股底层市井的浑浊气息也淡了。 凌雪辞在一处相对安静的街角停下脚步。这里有一家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客栈,门脸窄小,招牌上的字迹都已模糊不清,门口挂着一盏昏暗的灯笼。 “悦来客栈。”凌雪念出那模糊的字迹,语气中听不出情绪,“进去后,少说话,跟我做。” 他推开那扇沉重的、漆皮剥落的木门,走了进去。 客栈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显破旧阴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老木头和劣质茶叶混合的味道。柜台后坐着一个打着瞌睡的老账房,听到动静,懒洋洋地抬起眼皮。 “住店。”凌雪辞走到柜台前,声音沙哑低沉。 老账房打量了他们一眼,尤其在凌雪辞那即便掩饰也难掩病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才慢吞吞地拿出登记簿:“姓名?路引?” 凌雪辞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黝黑的铁牌,放在了柜台上。铁牌上没有任何花纹字迹,只有一道深深的、仿佛被利器劈砍过的刻痕。 老账房看到那铁牌,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睡意瞬间消失无踪,脸上闪过一丝惊惧,随即又迅速低下头,变得异常恭顺,甚至不敢再去碰那铁牌。 “两……两位爷,楼上请,甲字三号房,一直空着。”他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慌忙取下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递过来,甚至不敢抬头再看他们一眼。 凌雪辞收起铁牌,接过钥匙,一言不发,转身向狭窄陡峭的木楼梯走去。谢微尘压下心中的惊疑,连忙跟上。 楼梯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塌陷。二楼走廊阴暗潮湿,只有尽头一扇小窗透入微弱的光。 甲字三号房在最里面。打开门,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房间狭小逼仄,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家具都十分老旧,但出乎意料地还算干净。 凌雪辞反手关上门,插上门闩,这才似乎稍稍松懈下来,身体晃了晃,扶住桌子才站稳,额角又有冷汗渗出。 “刚才那铁牌……”谢微尘忍不住低声问道。那老账房的反应太不寻常了。 “一个故人的信物。”凌雪辞淡淡答道,显然不愿多谈,“这里相对安全,但并非久留之地。我们需要尽快联系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极其小心地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窗外是一条更窄的死胡同,对面是另一座宅邸的高墙,十分僻静。 “你留在这里,锁好门,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凌雪辞转过身,看着谢微尘,语气严肃,“我出去一趟,日落前回来。” “你的伤……”谢微尘担忧道。他现在这个样子,独自外出太危险了。 “无碍。”凌雪辞打断他,从行囊中取出一件颜色更暗、几乎不反光的深灰色布袍换上,又将那顶破旧毡帽压得更低,“记住我的话。” 说完,他不等谢微尘回应,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闪出房门,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尽头。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谢微尘一人。 突如其来的独处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走到窗边,透过那条缝隙看向外面。死胡同里空无一人,只有高墙上枯死的藤蔓在寒风中抖动。帝都的天空被狭窄的巷道切割成灰蓝色的一线,压抑而陌生。 各种思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京城的庞大与复杂,凌雪辞的神秘与伤势,那枚诡异的碎片,黑暗中的召唤,还有……青霄山破碎的过往。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渺小。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客栈里异常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整个世界都将他遗忘在了这个阴暗的角落。 他不敢大意,始终保持着警惕,耳朵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上终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熟悉的脚步声。 谢微尘立刻冲到门边,透过门缝确认是凌雪辞后,才迅速打开门闩。 凌雪辞闪身而入,迅速关上门。他的脸色比出去时更加苍白,呼吸也略显急促,深灰色的布袍肩头似乎沾了些许未化的雪沫,带着外面的寒气。 “怎么样?”谢微尘急切地问道。 凌雪辞没有立刻回答,先是走到窗边再次确认了外面的情况,然后才低声道:“联系上了。但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 他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冰冷的茶水,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杯壁上摩挲着,冰蓝色的眼眸中沉淀着凝重的阴影。 “凌家内部……确实出了大变故。”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我那位好叔父凌远峰,在我‘失踪’期间,已联合宗族几位长老,暂时接管了宗族事务,并以追查南荒货殖受损、宗主下落不明为由,大肆清洗异己,安插亲信。” 谢微尘倒吸一口冷气。凌家内乱?! “而且,”凌雪辞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京城近日暗流汹涌。不止一家与凌氏往来密切的勋贵接连出事,朝堂上弹劾凌家‘恃宠而骄’、‘勾结南荒’的奏疏也突然多了起来。背后……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更麻烦的是,‘红莲’的活动的确频繁了许多。我的人发现,几处原本与他们无关的暗桩,最近都有了异常动静。还有……昨日鬼哭涧外那具偃甲,经查,似乎与墨家一个早已脱离本宗、行事诡秘的分支有关。” 所有这些消息,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一张巨大的、错综复杂的网,正在京城,乃至整个大梁缓缓收紧。而他们,正身处这张网的中心。 凌雪辞的目光最终落在谢微尘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们现在是真正的孤身入局。凌家不能回,‘红莲’在暗,朝廷疑云重重,还有那来历不明的偃师和南荒的阴影……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房间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窗外,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夜晚的帝都,正张开它更加深邃莫测的巨口。 凌雪辞忽然极轻地咳嗽了几声,一丝血迹再次从他唇角渗出。他若无其事地用手背擦去,眼神却依旧冷定。 “不过,也并非全无办法。”他看向谢微尘,冰蓝色的眼眸中仿佛有幽光闪过,“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我们暂时避开所有视线,又能接触到核心秘密的契机。” “什么契机?”谢微尘下意识地问道。 凌雪辞缓缓吐出四个字: “百鬼夜行。” 第56章 暗巷夜宴藏杀机 “百鬼夜行?” 四个字,从凌雪辞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诡异的韵味,在这狭小阴暗的客房里弥漫开来。 谢微尘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名字听起来就绝非什么良善之事。 凌雪辞擦去唇角的血迹,眼神幽深,仿佛透过斑驳的墙壁,看到了京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汴陵城每年上元节前夜,并非只有灯市如昼。在这座城最阴暗的沟壑里,自有一套见不得光的规矩。‘百鬼夜行’,是某些人的叫法。说白了,是一场地下黑市的私密拍卖,只在最信任的圈子里流通消息,交易的……都是些无法见光的东西。” 他的目光落在谢微尘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决断:“古董秘玩,**邪典,江湖秘闻,甚至……人命官司,朝廷隐秘。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不敢卖。那里龙蛇混杂,但消息也最是灵通。我们需要的东西,或许能在那里找到线索。” “我们需要什么?”谢微尘忍不住问道。 “一个身份。一个能让我们暂时消失在所有人视线里的身份。”凌雪辞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还有,关于凌家近期动向的真实消息,以及……‘红莲’和那具偃甲的蛛丝马迹。”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当然,也可能遇到最不想见的人。所以,是契机,也是赌局。” 谢微尘的心脏沉了下去。听凌雪辞的描述,那地方无疑是龙潭虎穴。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尤其是凌雪辞的重伤之躯,前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是你的伤……我们……” “必须去。”凌雪辞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们没有时间慢慢蛰伏。凌远峰的动作比我想象的更快,朝廷的风向也不对劲。必须在他们彻底掌控局面,或者那背后的黑手达成目的之前,找到突破口。” 他站起身,虽然动作因伤痛而略显僵硬,但那股内在的决绝意志却异常坚定:“休息两个时辰。子时出发。”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无言。凌雪辞盘膝坐在床上,闭目调息,尽可能恢复一丝力气。谢微尘则坐立难安,看着窗外天色彻底黑透,京城各处的灯火次第亮起,远远传来模糊的市井喧嚣,更衬得这小屋如同被遗忘的孤岛。 子时将近,凌雪辞睁开眼,眸中疲惫未消,却锐利如初。 他换上了一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纯黑衣袍,甚至用黑布将银发也仔细包裹起来。他又递给谢微尘一套同样颜色的粗布衣服让他换上。 “跟紧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要出声,不要有多余动作。”凌雪辞最后叮嘱,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冷肃。 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悦来客栈,如同两滴墨水汇入汴陵城深沉的夜色之中。 凌雪辞对京城的地下脉络熟悉得令人心惊。他避开所有主干道和巡逻兵丁的路线,专挑那些狭窄、阴暗、甚至污水横流的背街小巷穿梭。有时需要翻越某道不起眼的矮墙,有时需要穿过某条散发着恶臭的废弃水道。 谢微尘紧跟其后,努力记住这些复杂的路径,心中对凌雪辞的过往充满了更多的疑问。这个人,绝不仅仅是凌家宗主那么简单。 越往前走,环境越发荒凉破败,几乎看不到灯火人烟,只有野狗的吠叫和风吹过破屋的呜咽声。 最终,他们在一处看似完全废弃的、挂着破旧“义庄”牌子的院落前停下。院墙倾颓,木门歪斜,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 这里就是“百鬼夜行”的入口?谢微尘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凌雪辞却没有丝毫犹豫,他走到义庄侧面一堵半塌的墙壁前,伸手在几块看似毫无规律的砖石上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按压了几下。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那堵墙壁竟无声地向内滑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和更加浓郁古怪的气味——混合着陈腐、香料、还有一种极淡的、类似于铁锈的腥气。 凌雪辞闪身而入,谢微尘咬牙跟上。 入口在后面悄然闭合。 眼前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粗糙开凿的石阶,两侧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插着一支燃烧着的、冒着黑色烟雾的火把,火光摇曳,将人影拉得扭曲晃动,如同鬼魅。 空气中那股古怪的气味更加浓烈。隐约能听到深处传来模糊的、压抑的交谈声和某种沉闷的敲击声。 沿着石阶向下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仿佛天然形成的石窟出现在眼前。石窟顶部垂下无数嶙峋的钟乳石,地面上则被人为开凿出平整的区域,此刻竟熙熙攘攘地聚集了上百人! 这些人大多穿着深色或灰色的斗篷,戴着兜帽或面具,将容貌遮掩得严严实实。他们分散在石窟各处,低声交谈着,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形成一种嗡嗡的回响,显得诡异而压抑。 石窟中央是一个稍高的石台,此刻空着。周围散落着一些粗糙的石桌石凳,有些人坐在那里,沉默地等待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期待、而又充满贪婪和危险的气息。 这里便是“百鬼夜行”。 凌雪辞拉着谢微尘,悄无声息地融入洞穴边缘最阴暗的角落,如同两滴水汇入深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们的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全场,试图从这些遮掩严实的身影中分辨出有用的信息。 谢微尘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神秘的场面。这些人来自何方?是江湖巨擘?是朝廷密探?还是南荒邪徒?他们在此交易着什么?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终于,中央石台上走上来一个同样穿着宽大黑袍、脸上带着一张毫无表情的白色陶瓷面具的人。他手中拿着一柄小小的、黑色的木槌。 整个石窟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石台上。 那面具人没有说话,只是用木槌轻轻敲击了一下石台面。 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响声。 拍卖开始了。 第一件呈上来的,是一卷看起来年代极其久远的羊皮卷,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诡异的图案和难以辨认的文字。 “南疆巫蛊秘卷,起价一百两。”面具人的声音透过陶瓷面具传出,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质感。 台下立刻有人用嘶哑的声音加价。很快,那卷羊皮卷便以三百两的价格被一个戴着鸟嘴面具的人买走。 接下来的几件物品,无一不是阴邪诡秘之物——淬有奇毒的匕首,据说能咒杀仇人的厌胜之物,甚至还有一坛贴着符箓、不断轻微晃动的黑色陶罐,里面不知封印着什么东西。 交易在一种极其压抑而高效的气氛中进行着。出价者大多言简意赅,彼此警惕,带着浓浓的戒备。 凌雪辞始终沉默地看着,冰蓝色的眼眸在兜帽的阴影下,冷静地观察着每一个出价者,分析着他们的动作、语气和可能的身法。 谢微尘则感到一阵阵生理性的不适。这些交易的东西,无不透着一股邪恶和死亡的气息。这就是京城光鲜亮丽表皮下的真实一面吗? 就在这时,台上呈上了一件新的物品。 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锈迹斑斑的青铜匣子,样式极其古老,表面雕刻着模糊的、仿佛星辰运转般的图案。匣子似乎被某种机关锁死,无法打开。 “来历不明古匣,材质特殊,坚不可摧,内蕴异力。起价五十两。”面具人的介绍依旧简洁冰冷。 台下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显然,对这种无法确定价值又打不开的东西,大多数人持谨慎态度。 然而,谢微尘却猛地感到怀中那枚黑色碎片,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仿佛与那青铜古匣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的共鸣! 他下意识地看向凌雪辞。 凌雪辞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和那古匣的不同寻常。他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没有任何犹豫,用一种经过伪装的、嘶哑低沉的声音报出了一个价格: “一百两。”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带着探究和审视。 短暂的寂静后,另一个方向,一个穿着锦缎斗篷、身形微胖的买家懒洋洋地开口:“一百二十两。”语气带着一丝戏谑,仿佛只是随口加价。 “一百五十两。”凌雪辞的声音依旧嘶哑平静。 “两百两。”那微胖买家似乎来了兴致。 “三百两。”凌雪辞直接加价一百两,显得志在必得。 这个价格显然超出了大多数人的心理预期,也超出了那古匣本身可能的价值。那微胖买家嘿嘿笑了两声,不再出声,似乎放弃了。 面具人的木槌举起,即将落下。 就在此时—— 一个冰冷、清晰、却带着一种奇异磁性的年轻声音,从洞穴另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响起: “五百两。” 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那个角落。只见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并未戴任何面具、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的年轻男子,正懒洋洋地靠在一块钟乳石上,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着台上的古匣,也扫了一眼凌雪辞的方向。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凌雪辞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谢微尘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骤然冰冷的警惕。 这个年轻人,绝不简单。 凌雪辞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那枚碎片还在谢微尘怀中微微悸动。 “六百两。”他再次开口,声音嘶哑依旧,却透出一股冷硬的决心。 那俊美年轻人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一千两。” 全场响起一阵极其压抑的吸气声。一千两白银,就为了一个打不开的破盒子?这人疯了不成? 凌雪辞兜帽下的目光变得无比冰冷。他不再加价,只是沉默着。 面具人的木槌落下,指向那俊美年轻人:“成交。” 年轻人笑了笑,并未立刻上前交割,反而将目光投向凌雪辞和谢微藏身的阴影角落,朗声道:“这位朋友,既然对此物如此感兴趣,何必藏头露尾?不如现身一见,或许……我们可以谈谈?”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蛊惑力,在洞穴中回荡。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凌雪辞和谢微尘身上。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凌雪辞按住谢微尘的手臂,示意他绝对不要动弹。他自己则缓缓抬起头,兜帽阴影下,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寒冷的冰刃,直直地迎上那俊美年轻人的目光。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 没有言语,却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火花迸溅。 整个石窟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良久,那俊美年轻人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死寂:“罢了,看来是在下唐突了。宝物……终究是有缘者得之,不是吗?”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凌雪辞最后一眼,转身悠然走向石台,去领取那只青铜古匣,仿佛刚才那番挑衅从未发生过。 但那种被盯上的、如芒在背的感觉,却牢牢钉在了谢微尘的心头。 凌雪辞缓缓低下头,用极低的声音,仅容谢微尘听到: “我们被盯上了。准备走。” 第57章 暗潮涌动汴陵夜 月白长衫的年轻人拿起青铜古匣,指尖在匣面星辰纹路上轻轻一掠,唇边笑意未减,目光却已不再投向阴影中的二人,仿佛真的失去了兴趣。然而凌雪辞按在谢微尘臂上的手丝毫未松,力道甚至加重了几分,无声传递着极度的警戒。 石窟内的交易仍在继续,一件更加阴邪、散发着浓郁血气的骨杖被呈上高台,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但方才那短暂交锋留下的无形张力,仍萦绕在凌雪辞和谢微尘所在的角落。 “走。”凌雪辞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气流摩擦的音节。 他并未立刻转身,而是借着兜帽的遮掩,目光如最谨慎的猎手,缓缓扫视过周遭。那些看似沉浸在拍卖中的人群,至少有四五道隐晦的视线曾短暂地落向他们这边,又迅速移开。其中一道,来自入口附近一个戴着灰鼠面具的矮小身影;另一道,则源自石壁阴影下某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高瘦轮廓。 被盯上的,不止是那月白长衫的年轻人。 凌雪辞猛地扯了谢微尘一下,两人并非退向来时的入口,反而向着石窟更深处、人群更密集的方向快速移动。动作突兀却不见慌乱,如同两尾受惊的游鱼滑入浑浊的水草丛中。 几乎在他们动身的瞬间,入口处的灰鼠面具和阴影中的高瘦身影也悄然动了,不疾不徐地缀了上来。 石窟深处并非绝路,另有数条狭窄岔道通向未知的黑暗,显然是为某些特殊客人准备的退路或交易点。凌雪辞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左侧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缝隙挤了进去。 谢微尘紧随其后,身后隐约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追踪者并未放弃。 缝隙后是曲折向上的天然石阶,潮湿滑腻,空气污浊,仅靠石壁上零星镶嵌的、散发着幽绿微光的苔藓照明。凌雪辞对路径似乎并不陌生,即便在几乎黑暗的环境中,步伐也未见迟疑,只是呼吸因急促的行动和未愈的伤势而略显粗重。 向上攀爬了约莫百级,前方出现微弱天光,是一个开凿在乱石堆中的隐蔽出口,外面传来汴陵城夜市的模糊喧嚣。出口被几块看似随意堆放的朽木半遮着。 凌雪辞在出口前骤然停步,将谢微尘拉向身后,自己则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夜市的人声鼎沸,掩盖了细微的声响。他指尖微动,一枚铜钱无声滑入掌心,倏地弹射出去,打在远处一堆废弃的木桶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几乎同时,出口左侧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衣物摩擦声。 果然有人埋伏。 凌雪辞眼神一寒,却并未冲向出口,反而猛地拉着谢微尘向后急退数步,同时反手一拍身旁一块凸起的岩石。 “咔”一声轻响,他们刚才经过的石阶侧面,竟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仅容人侧身通过的暗门,里面是更加浓重的黑暗和尘土气息。 “进去!”凌雪辞低喝,将谢微尘率先推入,自己闪身跟进的同时,反手又是一拍内部某处机关。 暗门迅速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声响彻底隔绝。 彻底的黑寂降临,只能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谢微尘的心脏狂跳不止,方才那一刻的惊险,丝毫不亚于南荒丛林中的搏杀。 “咳……”凌雪辞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咳,显然刚才一连串的动作牵动了他的内伤。他靠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略作喘息,指尖燃起一簇微弱却稳定的冰蓝色灵焰,勉强照亮了方寸之地。 这是一条完全由人工开凿的狭窄密道,四处积着厚厚的灰尘,空气滞闷,显然已久无人使用。 “这是……”谢微尘环顾四周,声音不由放轻。 “一条旧的逃生路。”凌雪辞的声音带着疲惫,简单解释,“‘百鬼夜行’的存在并非一朝一夕,总有人想黑吃黑,或是被朝廷鹰犬盯上,没几条后路怎么行。”他顿了顿,补充道,“知道这条路的,以前不超过五人。现在……或许更少。” 他的话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似乎勾起了某些久远的记忆。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灵焰的光芒映照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刚才那两人……” “不是一伙的。”凌雪辞打断他,眸光在微光下锐利如常,“灰鼠面具脚步虚浮,气息混杂,是京城地下常见的‘地头蛇’,拿钱办事的眼线。阴影里那个,步伐沉稳,气息内敛,是专业盯梢的好手,来历不简单。” “那个穿月白衣服的人……”谢微尘想起那俊美年轻人看似玩味却暗藏锋芒的眼神,心下不安更甚。 “他?”凌雪辞冷笑一声,冰蓝色的眼眸中寒芒凝聚,“他根本不在意那个盒子。他在试探,或者说……他在玩。” “试探我们?” “试探我们对那匣子的兴趣到底有多大,试探我们的底细,试探我们会不会因此暴露更多。”凌雪辞缓缓道,“一千两,对他而言,恐怕和一枚铜钱没什么区别。随手扔出去,只为了听个响动,看看能惊出什么。” 谢微尘默然。那种视金钱如无物、视人心为玩物的姿态,背后所代表的权势或力量,令人心寒。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暂时找不到这里,但出口必然也被盯死了。”凌雪辞勉力站直身体,灵焰在他指尖跳跃,“往前走,这条密道应该通往另一处废弃的宅院。” 他在前方引路,脚步明显比之前虚浮了几分。谢微尘紧跟在后,看着他挺直却难掩脆弱的背影,心情复杂难言。这个人,重伤至此,却依旧像一把绷紧的弓,时刻应对着来自各方的明枪暗箭。而自己,似乎就是引动这一切的靶心。 密道很长,中间甚至有数处岔口,凌雪辞每次都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约莫一刻钟后,前方出现向上的石阶,顶端是一块沉重的木板,被封死了。 凌雪辞凝神听了片刻,上方毫无声息。他示意谢微尘后退,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掌心凝聚灵光,轻轻按在木板上。 “嗤”的一声轻响,木板内部的插销仿佛被极寒冻脆,继而无声地化为齑粉。凌雪辞缓缓推开木板,一股更加陈旧腐朽的空气涌了进来。 上面似乎是一间堆满杂物的仓房,蛛网密结,月光从破损的窗棂漏进来,在地面积起一片银霜。 两人先后爬出,重新呼吸到冰冷的、带着自由气息的空气,都有种暂时逃出生天的恍惚感。凌雪辞迅速将木板复位,虽然插销已毁,但至少从外表不易看出异常。 他走到窗边,极其谨慎地向外望去。外面是一条狭窄的死胡同,堆满了破烂的家什,寂静无人。 “暂时安全了。”凌雪辞低声道,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满是灰尘的墙壁才稳住身形。额角已有细密的冷汗渗出。 谢微尘看着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你的伤……” “死不了。”凌雪辞语气生硬地打断,但喘了口气后,还是稍稍缓和了语调,“先离开这里。必须尽快找到更安全的落脚点。” 悦来客栈是绝对不能回去了。 凌雪辞略作思索,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不过指甲盖大小、色泽黯淡、毫不起眼的铁牌。铁牌之上,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被火焰纹路环绕的锤子印记。 他看着这铁牌,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像是透过它看到了某个久远的故人,又像是在权衡一笔极其危险的交易。 “跟我来。”最终,他将铁牌紧紧攥入掌心,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定,甚至带上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一次,他不再穿行于那些阴暗污秽的小巷,反而尽量融入那些尚有零星人迹的街道,利用夜色和行人遮掩行踪。途中,他甚至在一个尚未打烊的摊子上,用最后一点散碎银钱买了两顶最常见的宽檐斗笠和两件半旧的灰色粗布外袍,让两人迅速换上,稍作伪装。 汴陵城极大,他们似乎一直在向西行走。越往西,街市越发冷清,坊墙更加高大,建筑的样式也显得更为古旧结实,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淡淡的铁锈、煤炭和某种皮革混合的气味。 这里是工匠与力夫聚居的西城。 凌雪辞最终在一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铁匠铺前停下脚步。铺面早已熄火打烊,黑漆漆的,只有门口悬挂的一只陈旧铁马,在夜风中偶尔发出“吱呀”的轻响。 他并未敲门,而是绕到铺子侧面一条堆满废料和煤渣的更窄巷子里,在一扇低矮的木门前停下。他再次拿出那枚小铁牌,并未敲门,而是将其塞进门缝中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凹槽里。 片刻沉寂后,门内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凌雪辞推门而入。 门内并非想象中打铁作业的工坊,而是一间点着昏暗油灯、温暖甚至有些闷热的小厅。一个身材异常高大壮实、围着厚重皮围裙、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正站在一座早已熄灭的火炉旁,手中捏着那枚小铁牌,浑浊的眼睛带着审视和惊讶,盯着不请自来的两人。 他的左臂自手肘以下,竟是一段打造精良、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青铜偃甲手臂,手指灵活地活动着,发出极轻微的机括摩擦声。 “这牌子……”汉子声音粗嘎,目光如炬,在凌雪辞和谢微尘身上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凌雪辞即便戴着斗笠也难以完全遮掩的银发和过于出色的下颌线条上,“你从哪里得来的?” 凌雪辞缓缓摘下斗笠,露出苍白却依旧冷峻的容颜,迎上汉子的目光:“故人所赠。” 汉子看到他面容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震惊、疑惑、乃至一丝深藏的敬畏接连闪过。他握着铁牌的那只真正的右手下意识地收紧,青铜左手的手指也停滞了一瞬。 “……竟然是你。”汉子深吸了一口满是金属尘埃的空气,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动什么,“你竟然还敢回京城?还敢来找我?” “情非得已,鲁魁。”凌雪辞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我需要一个地方落脚,绝对安全的地方。还需要两张‘脸’,最快的时间。” 名为鲁魁的汉子沉默地盯着他,又瞥了一眼他身后沉默不语的谢微尘,目光尤其在谢微尘那看似平凡却总透着些许不协调感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炉火的余温似乎正在快速散去,小屋内的气氛变得凝滞而紧张。 良久,鲁魁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将那枚铁牌扔还给凌雪辞,转身走向屋内另一扇低矮的小门。 “跟我来。”他的声音带着认命般的粗声粗气,“记住,你们从来没来过这里。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做了一笔生意。” 门后是向下的石阶,通往地下。更加浓重的煤炭、金属、油脂和一种奇特的药水气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地下空间远比上面看起来宽敞,被隔成了数个小间。这里灯火通明,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未完成的金属构件、以及一些栩栩如生却毫无生气的人脸模具,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有几分可怖。 这里显然是一个秘密的偃师作坊,专精于某些不见光的技艺。 鲁魁将两人带入一间相对整洁的小室,里面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两把椅子。 “在这里等着,绝对不要乱走乱碰任何东西。”鲁魁警告道,目光尤其严厉地扫过谢微尘,“我需要准备材料。至于‘脸’……天亮前给你们。”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走了出去,厚重的木门被他从外面带上,并未落锁,却比落锁更给人一种无形的禁锢感。 小室内只剩下两人。油灯的光芒将他们的影子投在石壁上,放大了数倍,摇曳不定。 凌雪辞终于支撑不住,脱力般跌坐在石椅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肩头微微颤抖,唇边再次溢出一缕鲜红。 谢微尘下意识上前一步,手抬到一半,却又僵住。他不知道该如何做,又能做什么。眼前的凌雪辞强大、冷酷、算计深沉,却又在此刻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凌雪辞止住咳嗽,用指尖抹去血迹,抬眼看他,冰蓝色的眼眸因伤痛和疲惫而显得有些朦胧,但那深处的锐利却未曾消减。 “刚才……为什么没有趁机做点什么?”凌雪辞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比如,制住我,或者自己逃走。这或许是你最好的机会了。” 谢微尘怔住。在密道中,在黑市里,在被追踪的紧张时刻,他的确从未想过这些。为什么? 脑海中闪过的,是苗寨木屋里,他重伤濒死却依旧挥剑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是鬼哭涧腐泥螭扑来时,那毫不犹豫将他推开的手;是这一路无数次冰冷的利用中,偶尔流露出的、近乎本能的保护姿态。 恨他吗?自然是恨的。怕他吗?依旧害怕。但某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早已悄然滋生,缠绕不清。 “我……”谢微尘张了张口,却发现无法给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凌雪辞看着他挣扎迷茫的神情,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似是嘲讽,又似是别的什么。他不再追问,只是疲惫地合上眼,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仿佛要将最后一丝力气也压榨出来用于恢复。 时间在沉寂中缓慢流逝。地下作坊深处隐约传来鲁魁忙碌的声响,金属的敲击,液体的沸腾,还有一种极细微的、仿佛无数小虫啃噬什么的窸窣声,令人头皮发麻。 谢微尘靠墙坐下,怀中的黑色碎片安静无声,体内的古灯也沉寂着,唯有背后那“永烬”烙印,在踏入这间地下密室后,似乎隐隐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谢微尘也感到昏昏欲睡之际,小室的门被推开了。 鲁魁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两个薄如蝉翼、近乎透明、仿佛由某种胶质制成的面具,旁边还有数瓶色泽古怪的药水和小巧精细的工具。 他的脸色凝重,目光在凌雪辞和谢微尘之间转了转,最终将木盘放在石桌上。 “东西准备好了。”他粗声粗气地说,拿起其中一张面具,“谁先来?” 凌雪辞睁开眼,挣扎着站起身:“我。” 过程比想象中更快,却绝非舒适。鲁魁用特制的药水清洁了凌雪辞的脸部,随后将那层薄薄的面具覆盖上去,仔细地按压抚平,使其与皮肤完美贴合。他又用一些细如发丝的工具进行了一番微调,最后涂抹上一层带着清淡气味的透明药液。 完成后,出现在谢微尘面前的,是一个面色蜡黄、眼角下垂、带着几分病容和潦倒的中年男子面容,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是冰封般的蓝色,锐利得与这张脸格格不入。 鲁魁示意凌雪辞自己看桌上的铜镜。凌雪辞瞥了一眼,眼神毫无波动,似乎对这张陌生的脸孔早已习惯。 “你的。”鲁魁转向谢微尘,拿起另一张面具。 谢微尘依言坐下。冰凉的药水和胶质物覆盖在脸上的感觉异常古怪,仿佛一层活物正在慢慢吞噬他原本的容貌。他闭上眼,能感觉到鲁魁那只有力的青铜手指在他面部骨骼上精准地按压、塑形。 当一切结束,他睁开眼,看向铜镜。 镜子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少年面孔,皮肤黝黑粗糙,颧骨略高,嘴唇偏厚,唯有一双眼睛还保留着原本的形状,眼神却充满了惊愕与茫然,看上去像个沉默寡言、常年在外奔波劳碌的学徒少年。 “记住,”鲁魁沉声警告,指了指桌上的两瓶药水,“每日早晚用一次这个,才能维持效果。遇到水或是剧烈冲击可能会脱落。还有,最多维持半个月,否则你们的真脸就别想要了。” 他将两套同样半旧、符合新身份的粗布衣服扔给他们:“换上。这是路引和身份文书。”他又递过两张粗糙的纸片,上面写着新的名字和来历,墨迹看起来有些年月了,“你们现在是西城‘永盛铁匠铺’新雇的帮工和学徒,投亲不着,临时找活儿干。记熟你们的新名字和来历。” 凌雪辞接过纸张,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鲁魁看着他们,神色复杂,最终叹了口气:“赶紧走。从后面那个通道出去,直走第三个岔口右转,能通到西市早集的菜市场。天快亮了,混进人群里离开。” 他顿了顿,看着凌雪辞,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硬邦邦地加了一句:“小心点。最近京城……不太平。抓人的、失踪的,比往年多得多。特别是像你们这种……来历不明的。” 凌雪辞深深看了鲁魁一眼,并未多说,只是将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塞进他手里:“谢了。这份情,我记下了。” 鲁魁捏了捏玉佩,哼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他们快走。 两人换上衣服,拿起鲁魁准备的简单行囊,按照指示走入另一条更加隐蔽狭窄的通道。这一次,通道的尽头是喧闹的人声和清晨湿润冰冷的空气。 西市早集已然苏醒,人流如织,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混杂成一片充满生机的噪音。两人低着头,汇入涌动的人潮,很快便像两滴水珠般消失不见。 新的身份,暂时的安全。但汴陵城的巨大漩涡,才刚刚开始展露它狰狞的一角。 凌雪辞压低斗笠,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眸光扫过街道两侧那些看似寻常的商铺和行人时,会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 谢微尘跟在他身后半步,感受着脸上那层不属于自己的薄膜,看着前方那个连背影都变得陌生的身影,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被一种更深沉的不安所笼罩。 这偌大的帝都,藏着多少秘密?又有多少双眼睛,正在暗处搜寻着他们? 凌雪辞的脚步忽然微微一顿,目光掠向前方街角。那里,几个穿着普通衙役服色、眼神却格外精悍的男人,正拿着几张画像,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过往人流。 谢微尘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凌雪辞却已恢复如常,极其自然地侧身走向旁边一个卖蒸饼的摊子,哑着嗓子买了两个饼,顺手塞给谢微尘一个,动作自然得如同真正的劳作者。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几个衙役身上多停留一秒。 那几人扫视过来,在他们这两张平凡无奇、衣着破旧的脸上一掠而过,便转向了别处。 危险似乎擦肩而过。 凌雪辞咬着干硬的蒸饼,继续向前走,声音低得几乎消散在清晨的寒风里:“看清楚了吗?那画像上,有我们‘之前’的脸。” 谢微尘背脊窜起一股寒意。通缉,竟然这么快就来了?是凌远峰?还是朝廷?或者……是其他势力? 凌雪辞咽下口中粗糙的食物,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风暴在无声地凝聚。 “这京城,果然已经张好了网,就等着我们闯进来。”他冷冷地、几乎是无声地嗤笑一下,“也好。那就看看,最后是谁,网住谁。” 第58章 暗巷窥秘蛛丝迹 蒸饼粗糙,刮过喉咙,带着隔夜的冷硬。谢微尘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所有感官却紧绷如弦,警惕着周遭流动的人群。那几个衙役的身影已被人潮吞没,但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却仿佛仍烙在背上。 凌雪辞吃得很快,几乎是囫囵吞咽,蜡黄病态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那双眼睛,在宽檐斗笠的遮掩下,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冷静地评估着每一道掠过身侧的身影,每一个可能藏有窥探的角落。 他将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含糊地低声道:“走。找个地方落脚。” 他们不能一直混在早市的人流里。新身份需要落脚点,更需要尽快理清京城这潭浑水下的暗涌。 两人不再向西,反而折向往南,那是更为鱼龙混杂、租金低廉的棚户区与旧坊交叉地带。凌雪辞对这里的街巷似乎依旧保留着某种记忆,穿行于晾晒着破烂衣物、弥漫着劣质煤烟和食物馊味的狭窄通道间,步伐明确。 最终,他在一栋歪歪斜斜、墙皮剥落得厉害的木楼前停下。楼门口挂着一个歪斜的牌子,墨迹模糊,勉强能认出“招租”二字。一个打着哈欠、眼角糊满眼屎的胖妇人正倚在门边,磕着瓜子,打量着过往的穷酸路人。 凌雪辞走上前,嗓音变得沙哑而疲惫,带着一点外地口音:“老板娘,还有空房么?便宜点的,我和我侄子找个地方落脚,找活儿干。” 胖妇人撩起眼皮,上下打量他们几眼,目光在他们粗糙的衣物和疲惫的脸上转了一圈,撇撇嘴:“最顶上一层,拐角那小间,一个月三百文,先付钱。” 凌雪辞没还价,默默数出铜钱递过去。胖妇人收了钱,从腰间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丢过来,懒洋洋道:“自己上去吧。规矩懂吧?晚上别闹腾,坏了东西照价赔。” 房间极小,仅容一床一桌一凳,窗户狭小,蒙着厚厚的灰尘,透进的光线昏沉黯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霉味和前任租客留下的劣质烟草味。 凌雪辞反手关上门,仔细检查了门闩和那扇小窗,确认无误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伸手扶住粗糙的木桌边缘。 谢微尘沉默地看着他。即便易了容,那份重伤下的虚弱也难以完全掩盖。 “我们需要情报。”凌雪辞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隔墙无耳,“凌远峰的动作,朝廷的风向,‘红莲’,还有那个偃师……必须知道他们现在到了哪一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谢微尘身上:“你留在这里。除非我回来,否则不要开门,不要相信任何人。” “你去哪?”谢微尘脱口而出。 凌雪辞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去听听这座城的声音。有些地方,这张脸比之前那张更方便。” 他没再多说,重新压低斗笠,闪身出了门,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吱呀作响的楼梯尽头。 小屋内只剩下谢微尘一人。寂静瞬间涌了上来,将外面市井的嘈杂模糊地隔绝在外。他坐在冰冷的床板上,看着从窗户尘埃中透入的那一点微弱光柱,其中有无数的尘糜飞舞。 怀中的黑色碎片依旧沉寂,背后的烙印也再无异常温热。但他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浓重。这座帝都,像一头沉睡的巨兽,看似平静的呼吸下,隐藏着无数能轻易将他们撕碎的利齿。 时间缓慢流逝。窗外光线渐渐西斜,变得昏黄。 楼梯终于再次传来脚步声,缓慢而沉重。谢微尘立刻警惕地站起,贴近门边。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被推开,凌雪辞闪身进来,迅速关门落闩。他依旧戴着斗笠,但身上似乎带回了外面街道的冷冽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血腥气。他的呼吸比离开时更重了几分,脸色在昏暗中显得愈发蜡黄难看。 他摘下斗笠,扔在桌上,走到窗边极其谨慎地向下望了一眼,才转身靠坐在桌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丢给谢微尘。 里面是几个还温热的肉包子。 “吃。”他言简意赅,自己却先拿起水囊灌了几口冷水,眉宇间带着一丝竭力压制的疲惫与冷厉。 谢微尘接过包子,没有立刻吃,只是看着他。 凌雪辞闭目缓了片刻,才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里沉淀着方才在外搜集到的、冰冷而残酷的信息。 “凌远峰……”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冰冷的嘲意,“动作比我想的更快。不仅清洗了家族内部忠于我父亲和我的老人,还将不少势力安插进了京畿卫戍和刑部。现在市面上流传的通缉令,罪名是勾结南疆邪教,戕害同门,叛出家族。” 谢微尘捏紧了手里的包子。 “朝廷呢?”他低声问。 “水很深。”凌雪辞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表面上,对凌家变故持中立态度,只要求尽快清理门户,不得扰乱京畿秩序。但暗地里,有几股力量在推波助澜。有人在暗中支持凌远峰,提供便利;也有人在悄悄调查,似乎对凌远峰上台并不放心。” “是……皇帝吗?” “不像。”凌雪辞摇头,“今上近年深居简出,沉迷丹道,朝政多由内阁和司礼监把持。动作更像是……某些人的私下行为。可能是想借此扳倒凌家这棵大树,分一杯羹;也可能是另有所图。” 他停顿了一下,眸光更冷:“至于‘红莲’……宋文远的确在京城。他行事比在南荒谨慎得多,但手下人还是露出了一些马脚。他们在暗中打探巡天仙碑碎片的消息,似乎和某些旧朝的遗老遗少有所接触。” “还有那个偃师……”凌雪辞的眉头蹙起,似乎这部分情报最为晦涩,“墨家分支早已式微,但京城确实有高超偃师活动的痕迹,非常隐蔽。鬼哭涧外的偃甲,和京城偶尔出现的某些精妙机关,风格有相似之处,但追查不到源头。他们像影子一样。” 最后,他沉默了片刻,才道:“至于百鬼夜行里那个穿月白长衫的……没有任何线索。就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那不是普通人。” 信息庞杂而危险,如同一张正在收紧的大网,每一个节点都透着杀机。 谢微尘消化着这些消息,只觉得胸口发闷。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四周皆是迷雾和暗流,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凌雪辞抬起眼,目光重新凝聚起来,那股惯有的、近乎冷酷的决断力再次压倒了疲惫:“凌远峰和朝廷的动向,短期内难以改变。‘红莲’和偃师行踪诡秘,主动寻找如同大海捞针。目前唯一的突破口,反而是最危险的——凌家本身。” 谢微尘一怔。 “凌远峰清洗得再彻底,凌家百年根基,也不可能铁板一块。”凌雪辞的声音低而清晰,“总会有裂缝,总会有不甘人,或者……对凌远峰所作所为心存疑虑之人。我们需要找到那条裂缝。” “怎么找?” 凌雪辞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件东西。那是一片薄如柳叶、色泽暗沉、边缘却打磨得极为锋利的金属片,上面刻着一个极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凌家云纹标记,但纹路似乎与常见的略有不同,更显古拙。 “这是……”谢微尘从未见过此物。 “很久以前,一个……故人留下的。”凌雪辞的眼神有瞬间的飘远,随即恢复冷澈,“它代表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承诺,或者说,一个极其危险的联络方式。持有此物,可以去一个地方,碰碰运气。但一旦用了,就可能暴露我们自己。” 他将柳叶刃片收回怀中,动作谨慎:“这是最后的选择。在此之前,我们需要用更笨的办法——听和看。” 接下来的两日,两人如同真正投亲不着的穷苦叔侄,每日早早出门,在西城各处的铁匠铺、木工作坊、码头货栈流连,寻找任何可能雇人的活计。他们刻意与人交谈,打听消息,抱怨时局,听着工友、力夫、小贩们在休息间隙的闲聊抱怨。 零碎的信息如同碎纸片般汇集而来。 哪家权贵又被御史参了,哪处衙门又在偷偷抓人,漕帮和车马行为争地盘打了架,京城米价又涨了,据说宫里炼丹的道士越发得宠了……真真假假,混杂着底层民众的惶恐、麻木和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期望。 凌雪辞沉默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引导着话题,像最耐心的猎手,从这些庞杂无用的信息中,筛选着极细微的、可能有用的碎片。 谢微尘则更多地观察着。他注意到某些巷口总停着不起眼的马车,车里的人却许久不下车;注意到某些乞丐接受施舍时怪异的手势;注意到夜间某些屋顶上掠过的、快得不似常人的黑影。 这座帝都的光鲜之下,涌动着太多无法见光的暗流。 第三日黄昏,两人拖着“劳累”一天的身躯往回走,经过一条堆满垃圾的死胡同时,凌雪辞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胡同深处,隐约传来压低的争执声,伴随着一声短促的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凌雪辞眼神一凛,猛地将谢微尘拉向一堆废弃的破木箱后,屏住呼吸。 只见两个穿着普通家丁服饰、眼神却异常凶狠的男人,正拖着一个被打晕过去的、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迅速塞进一辆停在阴影里的漆黑马车里。那文人的袖口,隐约露出一截熟悉的、绣着特殊云纹的里衬。 那是凌家内部核心人员才能使用的纹样。 马车车门迅速关闭,无声地驶离了死胡同,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凌雪辞的身体绷紧,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手指下意识地扣紧了腰间——那里藏着他那柄轻易不敢动用的软剑。 “那是……”谢微尘压低声音,心脏狂跳。 “凌家的人。”凌雪辞的声音冷得掉冰渣,“不是凌远峰的心腹。是负责宗祠档案记录的七叔公身边的人……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被用这种方式带走?” 凌远峰已经开始清洗这些掌管着家族历史、可能知晓某些秘密的边缘人物了吗? 就在这时,另一个方向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灰布短打、低着头、看似寻常的挑夫,快步从胡同口经过,他的目光极其迅速地扫过刚才马车停靠的地面,那里似乎落下了一个小小的、亮晶晶的东西。 挑夫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只是无意间瞥过,很快便消失在巷口。 但凌雪辞的瞳孔却猛地收缩。 在那挑夫抬头扫视的瞬间,他看得分明——那人的颈侧,有一小块深红色的、状如火焰的刺青! “红莲……”凌雪辞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谢微尘也看到了。宋文远的人,竟然也在盯着凌家内部的人?他们想做什么?灭口?还是也想从这些人口中挖出什么? 混乱的线索仿佛在这一刻骤然交织碰撞!凌远峰的清洗,“红莲”的窥伺,神秘偃师的痕迹,朝廷的暗流,那个月白长衫的未知存在……还有那不知在何处的第四块碎片和青铜古匣引发的关注。 所有的线头,似乎都隐隐指向了凌家深处,指向了那些被尘封的历史和秘密。 凌雪辞缓缓从木箱后站起身,昏黄的夕阳将他易容后蜡黄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风暴正在疯狂积聚。 他看了一眼马车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红莲”探子离开的巷口。 “裂缝出现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决意,“虽然比预想的更危险……但没时间犹豫了。” 他转向谢微尘,眼神锐利如刀:“今晚,我们去赴那个危险的约会。” 他握紧了怀中那枚冰冷的柳叶刃片。 夜色,正悄然吞噬最后的余晖。帝都的轮廓在渐浓的黑暗中,显得愈发狰狞而深不可测。 第59章 夜叩鬼门寻旧契 夜色如墨,彻底吞噬了汴陵西城破败的轮廓。寒风穿过狭窄的巷弄,卷起地上的纸屑和尘土,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零星几点灯火在黑暗中摇曳,如同鬼火。 凌雪辞和谢微尘再次融入了阴影。他们换上了最不起眼的夜行衣,脸上依旧覆盖着那层□□,但眼神已截然不同,锐利而冰冷,如同出鞘的刀锋。 凌雪辞在前引路,这一次,他的方向明确得令人心惊。不再是漫无目的地穿梭,而是精准地绕过更夫巡逻的路线,避开所有可能设有暗哨的高点,向着西城边缘,那片几乎被遗忘的、与乱葬岗接壤的荒废区域潜行。 越往前走,人烟越是罕至,甚至连野狗的吠叫都消失了。只剩下风声,以及脚下偶尔踩碎枯枝的轻微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草和某种若有若无的陈旧纸钱气味。 谢微尘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紧跟着前方那个沉默而决绝的背影,能清晰地感受到凌雪辞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近乎凝实的警惕和压抑的戾气。他知道,凌雪辞正在走向一个连他自己都认为极度危险的未知之地,去叩响一扇或许不该再开启的门。 最终,他们在一片彻底倾颓的断壁残垣前停下。这里看起来像是一间早已被大火焚毁、又历经风雨侵蚀的古老祠庙,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梁柱歪斜地指向夜空,以及满地狼藉的碎砖瓦砾。 荒败,死寂,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凌雪辞却在这片废墟前驻足良久,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丈量着那些残骸的方位和角度。最终,他走向一根半埋入土、看似与其他无异的大型焦黑柱础。 他没有寻找机关,而是直接伸出双手,抵住那冰冷粗糙的石础,开始发力。手臂的肌肉因用力而绷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牵动内伤,让他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 石础竟在他全力的推动下,极其缓慢、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向一侧旋转了寸许。 紧接着,旁边一堆看似随意堆积的瓦砾下方,竟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黑沉沉洞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陈年尘土和某种奇异腥气的风,从洞内倒灌而出。 凌雪辞喘了口气,抹去额角的汗,毫不犹豫地矮身,率先钻了进去。谢微尘紧随其后。 洞内是一条陡峭向下的石阶,狭窄而潮湿,石壁滑腻,布满苔藓。走了约十几级后,身后洞口悄然闭合,彻底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微光,绝对的黑暗降临。 凌雪辞指尖燃起那簇冰蓝色的灵焰,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和前方不过几步的距离。台阶似乎永无止境,不断向下,向下,空气越来越冷,那股奇异的腥气也越来越浓。 谢微尘感到怀中的黑色碎片轻微地悸动了一下,并非共鸣,更像是一种……警惕般的低鸣。背后的永烬烙印也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灼热感。 这里绝非善地。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一点微弱的光亮,并非灵焰的冷光,而是一种昏黄、摇曳、仿佛油灯的光芒。 台阶尽头,是一扇低矮的、由整块黑色石头打磨而成的石门。石门虚掩着,那昏黄的光线和更浓郁的腥气正是从门缝中透出。 门楣之上,刻着一个早已模糊不清的图案,隐约能看出是一只巨大的、半阖半开的眼睛,瞳孔的位置镶嵌着一块早已失去光泽的黑色石头,显得诡异而森然。 凌雪辞在石门前停下,没有立刻推开。他深吸了一口那冰冷腥咸的空气,从怀中缓缓取出那枚柳叶般的暗沉刃片。 他没有敲门,而是将刃片顺着门缝,缓缓滑了进去。 门内死寂了片刻。 然后,一个极其嘶哑、苍老、仿佛两片砂纸在摩擦的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带着一种古怪的腔调: “……云纹依旧,故人何来?” 凌雪辞沉默了一瞬,用一种谢微尘从未听过的、冰冷而肃穆的语调回应:“影逝流光,旧契未改。” 门内又是一阵沉默。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惊讶,又像是嘲弄:“……原来是你。你竟然还没死。进来吧。” 沉重的石门发出一阵低沉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的景象,让谢微尘呼吸为之一窒。 那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窟,洞顶高悬,垂下无数惨白色的、如同巨大肋骨般的钟乳石。石窟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水潭,水面上漂浮着点点幽绿色的磷火,散发出昏黄光芒的,是水潭四周石壁上镶嵌着的几盏用人鱼膏制成的长明灯,火光摇曳,将整个洞穴映得光怪陆离。 空气冰冷刺骨,那股浓郁的腥气正是从漆黑的水潭中散发出来。 水潭边,堆积着如山般的……杂物。破碎的陶罐、生锈的兵器、动物的骨骸、甚至还有一些腐朽的木质傀儡残肢,几乎堆满了半个洞穴。而在那堆“垃圾山”的顶端,歪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极其枯瘦矮小的老者,穿着一件沾满油污和不明污渍的宽大黑袍,头发稀疏灰白,杂乱地披散着。他的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暗沉的斑点,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精光。他的右手正常,左手却戴着一只巨大而复杂的青铜手套,手套指尖锋利,连接着细小的齿轮和簧片,此刻正无意识地咔哒轻响。 老者的目光如同实质,瞬间钉在凌雪辞易容后的脸上,似乎能穿透那层伪装,直抵本质。他咧开嘴,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发出嗬嗬的、如同漏风般笑声: “啧啧……真是稀客。凌家高高在上的小宗主,居然也会落到这步田地,需要跑到我这‘鬼门窟’里来讨生活了?”他的话语充满讥讽,那只青铜左手咔哒一声,捏碎了手边一块不知名的骨头。 凌雪辞对他的嘲讽毫不在意,冰蓝色的眼眸冷静地扫过洞穴和老者:“鬼工先生,别来无恙。” “无恙?嗬嗬……死不了而已。”被称为鬼工的老者怪笑着,目光又转向谢微尘,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尤其是在他胸口和后背的位置扫过,闪过一丝疑惑和探究,“还带了个小尾巴?有意思……真有意思。这小子身上的味儿,可比你杂多了。” 谢微尘心中一凛,这老者的感知敏锐得可怕。 “我需要情报。”凌雪辞开门见山,“凌家内部现在的真实情况,凌远峰背后还有谁?‘红莲’宋文远在京城的目的?还有,最近京城是否有异常的高等偃师活动痕迹?” 鬼工老者听着,那只正常的右手慢悠悠地抠着耳朵,漫不经心道:“问题倒不少。价钱呢?老规矩,我这儿可不讲人情,只认宝贝。你那枚‘柳叶刃’的承诺,最多只够你站在这里问一个问题。” 凌雪辞沉默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玉瓶。玉瓶剔透,隐约可见里面有一缕如同活物般流动的银色液体。 “三滴‘千年石乳髓’,够不够?” 鬼工老者眼睛猛地一亮,如同看到了猎物的饿狼,几乎要从那堆垃圾山上扑下来。他强行按捺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嘿嘿笑道:“够!够!凌家小子,看来你这次是真下血本了。这东西可不好找,伤了不少元气吧?” 凌雪辞面无表情:“回答问题。” “好好好!”鬼工老者搓着那只正常的右手,青铜左手兴奋地咔咔作响,“凌远峰嘛,狼子野心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这次能这么快得手,外面当然有人撑腰。不过嘛,这撑腰的来头有点杂……” 他歪着头,像是在整理信息:“朝廷里,司礼监的某位大珰,兵部某个侍郎,都收了厚礼,行了不少方便。但这都是明面上的。暗地里……据我几个‘小宝贝儿’听到的零碎消息,似乎还有南边来的影子在活动,很小心,藏得极深,味道……有点像是你们凌家老对头那边的手段,但又不太一样,掺着一股子……腐朽的圣洁味儿?怪得很。” 南边?圣洁?谢微尘立刻想到了南荒圣教。 凌雪辞眼神微凝,示意他继续。 “‘红莲’宋文远?”鬼工老者撇撇嘴,“那小子就是个疯子,打着光复前朝的旗号,实则就是想搅浑水摸鱼。他在京城联络了不少对今上不满的旧臣遗老,但真正的目的……似乎也是在找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我那‘小宝贝儿’没听全,只隐约听到‘碑’、‘灯’、‘遗产’几个词。” 碑?灯?谢微尘心头狂跳,手下意识地按向胸口。 “至于高等偃师……”鬼工老者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忌惮,“京城最近确实来了些不好惹的家伙。手法很高明,很……古老。像是墨家非攻院一脉的残存,但又透着一股子邪气。他们在找一些特殊的材料,非常偏门,甚至有些我只在古书上见过。目的不明,藏得非常深,我试着追踪过一次,差点被他们留下的反制机关弄死。”他晃了晃那只青铜左手,其中一根手指明显有着新更换的痕迹。 信息量巨大,且都指向了更深的迷雾。 凌雪辞将玉瓶抛了过去。鬼工老者敏捷地接住,宝贝似的揣进怀里。 “最后一个问题。”凌雪辞看着他,声音低沉下去,“宗祠记录堂的七叔公,今天傍晚在西城榆林胡同被人带走了。是谁干的?” 鬼工老者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更加古怪的笑容:“嗬?你消息倒是灵通。那老书呆子啊……不是凌远峰的人动的手。是‘红莲’的人抢先了一步,看来是想从他嘴里撬出点凌家的陈年旧事。不过嘛……” 他顿了顿,幸灾乐祸道:“‘红莲’的人也没得手。马车刚到地方,人就死了,中的是‘牵机引’,凌家内部清理门户常用的玩意儿。下手的人,手法利落得很,像是早就埋伏好的黄雀。” 牵机引!灭口! 凌雪辞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发白。凌远峰竟然如此狠绝,连一个可能只是知晓些边缘秘密的老人都不放过,甚至算准了会有人对他下手,提前埋了毒! 石窟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水潭中偶尔冒起的气泡破裂声和老者青铜手指的咔哒声。 就在这时,谢微尘怀中的黑色碎片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悸动起来!不再是警惕,而是一种强烈的、仿佛被什么吸引般的共鸣! 同时,洞穴深处那漆黑的水潭,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无声地涌起剧烈的波纹,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水下苏醒! 哗啦—— 一道巨大的、布满暗绿色苔藓和锈蚀金属片的漆黑锁链,猛地从水潭深处窜出,如同怪蟒般抽打在潭边的岩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锁链的另一端,深深没入潭底黑暗之中,似乎禁锢着什么。 鬼工老者脸色骤变,猛地从垃圾山上跳了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剧烈翻涌的水潭,又猛地看向谢微尘:“小子!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凌雪辞一步挡在谢微尘身前,软剑已悄然滑入手中,剑身流淌着冰寒的流光,警惕地盯着那翻涌的黑潭和那条躁动不安的巨大锁链。 共鸣感越来越强,谢微尘感到怀中的碎片灼热得烫人,背后的烙印也传来针扎似的刺痛。他死死按住胸口,望向那深不见底的幽暗水潭。 那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呼唤这些碎片! 鬼工老者看着翻腾的潭水,又看看如临大敌的凌雪辞和状态异常的谢微尘,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里疯狂与贪婪交织,最终却化为一丝深深的忌惮。 “滚!”他突然嘶哑地低吼一声,指着他们来的石门,“拿着你们的东西,立刻滚出我的地方!快!” 石门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悄然滑开。 凌雪辞深深看了一眼那剧烈波动的黑潭,不再犹豫,猛地拉住谢微尘,疾退而出! 就在他们冲出石门的刹那,身后传来鬼工老者近乎癫狂的咆哮和锁链疯狂抽击岩壁的恐怖巨响,以及……一声从潭底深处传来的、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诡异低吼! 石门在他们身后猛地闭合,将一切可怕的声音隔绝。 两人沿着陡峭的石阶拼命向上狂奔,身后那扇门内传来的恐怖声响仿佛还在追逐着他们。 直到冲出地面洞口,重新呼吸到冰冷但自由的夜风,看到头顶稀疏的星空,两人才扶着膝盖,剧烈地喘息起来,仿佛刚从某个噩梦般的深渊逃离。 谢微尘怀中的碎片渐渐平息,背后的刺痛也缓缓消退。 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尤其是潭底那未知存在的恐怖气息和碎片的剧烈反应,已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 凌雪辞直起身,望向凌家宗祠的方向,脸色在月光下难看至极。鬼工老者提供的消息拼凑起来,描绘出的是一幅远比想象中更凶险的图景。 凌远峰、朝廷官员、南荒影子、“红莲”、神秘偃师……多方势力交织,目标似乎都隐隐指向凌家深藏的某些秘密。而七叔公的被灭口,表明凌远峰正在不惜一切代价掩盖什么。 还有那潭底的东西……为何会对碎片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 “凌家宗祠……”凌雪辞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那里一定藏着答案。” 他看向惊魂未定的谢微尘,目光复杂而锐利。 “我们必须进去。” 第60章 残碑秘语映血光 第六十章残碑秘语映血光 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稍稍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惊悸。断壁残垣间,凌雪辞和谢微尘相对无言,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鬼门窟下的恐怖声响似乎仍在耳畔回荡,那深潭中未知存在的低吼,以及黑色碎片的剧烈共鸣,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凌家宗祠之下,恐怕远非仅仅供奉祖先牌位那么简单。 “牵机引……”凌雪辞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蜡黄易容下的脸孔看不出表情,唯有眼神冷得骇人,“他竟然用这种手段对付七叔公。” 那不仅是灭口,更是一种宣告,一种对家族内部所有知情或潜在威胁者的冷酷警告。凌远峰已然撕破了一切伪装,其背后所图,绝非仅仅一个宗主之位。 “宗祠……”谢微尘看向凌雪辞,对方眼中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让他心惊。 “那是凌家一切秘密的源头,也是终点。”凌雪辞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历代宗主传承的不只是权柄,还有那些被刻意遗忘和封存的过往。凌远峰如此急切地清洗、灭口,甚至可能与外界势力勾结,他所掩盖的东西,必然关乎凌家的根基,甚至……更古老的存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荒败的四周:“我们必须进去,赶在他彻底销毁所有痕迹之前。” “如何进去?”谢微尘问道。凌家宗祠绝非寻常之地,必然守卫森严,尤其是在当前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刻。 凌雪辞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另一件东西。那并非柳叶刃,而是一枚颜色深暗、触手冰凉的古玉令牌,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央却并非凌家常见的瑞兽,而是一枚极其古拙的、仿佛蕴含星辰轨迹的符文。这令牌看起来年代极为久远,边缘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滑。 “这是‘守寂令’。”凌雪辞摩挲着令牌表面的纹路,眼神有些悠远,“非宗主传承,乃初代建祠者所留,据说能避开宗祠外围大部分警戒阵法,直通‘寂室’。知道它存在的,历代不超过三人。凌远峰……未必知晓。” 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计划仓促却简单。利用守寂令潜入宗祠外围,避开主力守卫,直趋可能藏有核心秘密的“寂室”。风险极高,一旦触发任何未知禁制,或与巡逻守卫正面遭遇,便是绝境。 没有更多时间犹豫。凌家宗祠位于汴陵城东,与西城这片荒败之地几乎横跨整个京城。两人再次借助夜色和易容,以最快速度向城东潜行。 越靠近城东,气氛越发凝重。街道上巡逻的兵丁和衙役明显增多,甚至偶尔能看到穿着凌家服饰、眼神精悍的护卫在关键路口巡视,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过往行人。通缉令上的画像,似乎已悄然贴满了某些巷口。 凌雪辞对这一切视若无睹,领着谢微尘穿行于最阴暗的路径,如同两道没有实体的幽灵。他对京城布局的熟悉程度远超常人,总能找到那些被遗忘的、连接着不同坊市的地下暗渠或是废弃宅院的后巷。 一个多时辰后,两人终于抵达了凌家宗祠所在的街区。 与其说是宗祠,不如说是一座城中城。高耸的青黑色围墙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墙头可见巡逻护卫的身影和闪烁的符文微光。巨大的门楼紧闭着,门前石狮肃穆,气氛森严,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古老威严。这里与其说是祭祀之所,更像是一座军事堡垒。 凌雪辞并未靠近正门,而是绕向宗祠西北角。这里围墙依旧高大,但相对僻静,墙外是一片茂密的古树林,在夜色中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在一株极其粗壮、枝桠虬结的古槐树下停步,拨开地面厚厚的落叶和腐土,露出了一块看似与地基无异的青石板。他将那枚守寂令按在石板中心一个不易察觉的凹槽内。 古玉令牌微微一亮,其上那枚星辰符文流转过一丝微光。青石板无声地向下沉陷,露出一个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通道,内里是更加深邃的黑暗和一股陈旧的、带着香火和书卷气息的风。 “跟上。”凌雪辞率先踏入。 通道向下延伸不久便转为水平,显然是在宗祠高墙的地基之下。空气潮湿,墙壁上凝结着水珠,但出乎意料地干净,并无太多尘土。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向上的石阶,尽头是一面冰冷的石壁。 凌雪辞再次用守寂令触碰石壁某处。石壁悄然滑开一道缝隙,外面是一间极为狭小的斗室,四壁空空,只有地面铺着的青砖磨损得厉害。 两人闪身而出,石壁在身后无声闭合,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痕迹。 斗室唯一的出口是一扇低矮的木门。凌雪辞侧耳贴在门上听了片刻,才极其缓慢地推开一条缝隙。 门外是一条极其狭窄、昏暗的廊道,两侧是高大的木架,上面堆满了蒙尘的卷宗和线装书册,空气里弥漫着老旧纸张和墨锭的味道。这里似乎是宗祠建筑群中某个偏僻的档案库房。 “这边。”凌雪辞压低声音,沿着廊道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走去。 宗祠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庞大复杂,亭台楼阁,庭院深深,仿佛一座迷宫。即便有守寂令避开主要阵法,两人依旧走得心惊胆战。远处隐约传来巡逻护卫整齐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有时近在咫尺,不得不立刻隐匿于阴影或空置的房舍内。 凌雪辞对路径似乎极为熟悉,即便在几乎相同的回廊和院落间穿梭,也未曾犹豫。他的目标明确——向着建筑群最核心、也是最为古老的那片区域前进。 越往里走,守卫反而越发稀疏,但空气中的压抑感却越来越重。古老的建筑投下巨大的阴影,飞檐上的脊兽在月光下显得面目狰狞。一种无形的、沉淀了数百年的肃穆和冰冷笼罩着这里,仿佛每一砖每一瓦都在沉默地注视着不速之客。 终于,他们穿过最后一道月亮门,眼前出现了一座孤零零矗立在巨大庭院中央的黑色大殿。大殿样式极为古拙,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通体由一种黑色的巨石垒成,巍峨、沉重、压抑,仿佛一头匍匐在地的洪荒巨兽。殿门紧闭,上方悬挂着一面巨大的黑色匾额,以某种暗红色的颜料书写着两个古体大字:寂室。 殿宇周围空无一人,连虫鸣都听不到,死寂得可怕。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从黑色大殿中弥漫开来。 怀中的黑色碎片再次传来轻微的悸动,这一次,并非警惕或共鸣,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凌雪辞在庭院边缘的阴影里停下脚步,凝望着那座黑色大殿,冰蓝色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敬畏、疑惑、决绝交织在一起。 “就是这里了。”他低声道,声音不由自主地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迈步。 突然!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声从侧面袭来! 凌雪辞反应快得惊人,猛地将谢微尘向后一扯,同时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折倒! 嗤! 一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短针,擦着凌雪辞的鼻尖飞过,深深钉入他们身后的廊柱之上,针尾兀自轻颤! 偷袭! 两人瞬间滚入旁边一座石灯幢的阴影之后,屏住呼吸。 只见侧面一座偏殿的屋顶上,如同鬼魅般立着一个瘦高的黑影,全身都裹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正冷冷地锁定着他们的藏身之处。他手中,正把玩着另一枚同样的毒针。 不是普通的巡逻护卫!这人潜伏于此,仿佛早就料到他们会来! 凌雪辞眼神一寒,指尖已扣住一枚铜钱。 就在这时,另一个方向,也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他们被包围了! 凌雪辞猛地看向近在咫尺的黑色大殿殿门,又看了一眼那名屋顶上的黑衣人,眼中闪过极度不甘的厉色。 机会只有一次! 他猛地将谢微尘推向殿门方向,自己则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那名屋顶的黑衣人,同时厉喝:“开门!进去!” 谢微尘被推得一个踉跄,扑到那冰冷沉重的黑色殿门前。殿门之上,并无常规的门环或锁孔,只有中心位置,有一个与守寂令上那星辰符文完全一致的凹槽! 他不及多想,掏出一直紧握在手中的守寂令,猛地按向那个凹槽!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响起。黑色殿门震颤了一下,缓缓向内打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几乎同时,身后传来凌厉的剑风破空之声!另一名埋伏者已然杀到! 谢微尘想也不想,猛地向那打开的殿门缝隙内滚去! 在他滚入殿内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凌雪辞已与屋顶那黑衣人硬拼了一记,剑光与幽蓝针影交错,凌雪辞的身体剧烈一震,踉跄后退,显然内伤再度被引动。而另一名持剑的袭击者,剑尖已堪堪刺到他身后! “凌雪辞!”谢微尘失声惊呼。 殿门就在他眼前,开始缓缓闭合!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凌雪辞猛地拧身,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姿势避开身后致命一剑,同时反手掷出一物! 那并非攻击敌人,而是精准地打向庭院角落一座不起眼的石雕! 轰隆! 石雕猛地炸开,爆发出大量浓密呛人的白色烟雾,瞬间笼罩了小半个庭院! 趁着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视线遮挡,凌雪辞身形如同鬼魅般急退,在殿门即将彻底闭合的前一瞬,猛地闪身挤了进来! 沉重的黑色殿门在他们身后轰然闭合,将外面的杀机、烟雾以及所有声响,彻底隔绝。 绝对的黑暗与死寂,瞬间将两人吞噬。 只有彼此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 谢微尘怀中,那黑色碎片突然散发出的、温和却持续不断的微光,照亮了方寸之地,也映出了凌雪辞苍白如纸、唇角溢血的的脸庞。 他方才那一下,显然是拼尽了全力,牵动了最严重的内伤。 “你……”谢微尘下意识想去扶他。 凌雪辞却猛地抬手制止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碎片的光芒微弱,只能勉强看出他们身处一个极其空旷的大殿内部。空气冰冷,带着一种万古不变的沉寂味道。远处黑暗中,似乎矗立着某种巨大事物的轮廓。 凌雪辞指尖再次燃起灵焰,冰蓝色的光芒与碎片的微光交融,缓缓向上扬起,试图照亮更远的地方。 光芒逐渐延伸,照亮了前方…… 那并非想象中的祖先牌位或祭祀器物。 而是一面巨大无比的、断裂残损的、通体漆黑的石碑! 石碑材质与他们手中的碎片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无数倍,上面布满了极其复杂、玄奥莫测的刻痕,那些刻痕并非静止,而是在碎片微光的映照下,仿佛水银般缓缓流动,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至理与磅礴力量! 仅仅是注视着那些流动的刻痕,就感到神魂悸动,仿佛要沉溺进去! 巡天仙碑! 虽然只是残骸,但其散发出的苍茫、古老、浩瀚的气息,足以令人窒息! 而在巨大残碑的下方,地面之上,并非普通石砖,而是刻画着一幅更加庞大、更加复杂、层层嵌套的暗红色阵法!那暗红色泽,并非朱砂,更像是干涸凝固了无数岁月的……鲜血! 阵法纹路与残碑上的刻痕部分呼应,却又透着一股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邪异与禁锢之感! 整个寂室,根本就是一个以巨大仙碑残骸为核心,布下的恐怖封印大阵! 谢微尘感到怀中的碎片灼热无比,与前方的巨大残碑产生着强烈的共鸣,背后的永烬烙印也传来阵阵针扎似的刺痛。 凌雪辞死死盯着那巨大的血阵和残碑,目光最终落在残碑底部,那里似乎镶嵌着什么东西。 他缓缓上前几步,借着光芒仔细看去。 只见残碑与地面血阵连接之处,并非严丝合缝,而是镶嵌着数块大小不一的……黑色碎片!其中一块的形状和大小,与他们怀中那较大的第二块,几乎一模一样! 而在这些碎片周围,血阵的纹路格外密集,如同锁链般将其死死缠绕、镇压! 凌雪辞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此时,那巨大的黑色残碑之上,那些流动的刻痕光芒忽然一盛! 一幕模糊、残缺、却带着无尽悲怆与毁灭意味的景象,猛地强行冲入两人的脑海—— 无尽虚空崩塌,巨大的仙宫如同琉璃般破碎陨落,无数身影在哀嚎中化为飞灰!一块巨大的、与他们眼前一般无二的黑色石碑,在无尽的黑暗与狂暴的能量冲击中,轰然崩解! 而在那毁灭景象的尽头,隐约可见一道模糊的、持着某种长柄器物的高大背影,正毅然决然地冲向最深处的黑暗,其身后,是断裂的归途…… 景象戛然而止。 那巨大的残碑恢复了沉寂,只有刻痕仍在缓缓流动。 凌雪辞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不仅仅是伤势,更因为那景象中蕴含的恐怖信息量。 谢微尘更是心神剧震,头痛欲裂,仿佛有某些被深埋的记忆碎片要被强行勾起,与那毁灭景象重叠。 寂室内,只剩下两人剧烈的心跳声。 凌雪辞猛地转头,目光死死盯在谢微尘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震惊、疑惑、探究,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突然! 整个寂室猛地剧烈震动起来! 不是来自外部攻击,而是源自地底深处!仿佛有什么被封印的庞然大物,被仙碑方才的异动和碎片的共鸣所惊醒,正试图挣脱束缚! 脚下那暗红色的血阵,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血光!无数血色符文如同活物般从地面浮起,疯狂扭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 巨大的黑色残碑嗡嗡作响,其上流动的刻痕变得混乱而急促! 封印正在松动! 恐怖的、足以碾碎神魂的威压从地底弥漫而上! “不好!”凌雪辞骇然失色,一把拉住几乎站立不稳的谢微尘,“快走!” 他猛地扑向殿门方向,试图用守寂令再次开门。 但就在此时,那原本闭合的沉重殿门之上,那星辰符文的凹槽处,竟突然蔓延开无数蛛网般的黑色纹路! 守寂令……失效了! 或者说,有更高权限的力量,从外部……彻底封锁了寂室! 与此同时,一个冰冷、得意、带着残忍笑意的声音,透过不知存在于何处的传音装置,清晰地回荡在剧烈震动的寂室之中: “我亲爱的侄儿,这份为你们精心准备的大礼……可还满意?” 第61章 血阵困兽裂痕生 凌远峰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剧烈震动的寂室之中,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嘲弄和胜券在握的残忍。 “巡天仙碑的残骸……呵呵,凌家守护了千百年的秘密,终究还是被我找到了正确的方式。以血为祭,以魂为锁,这亘古的遗存,终将为我所用!” 地底传来的轰鸣越发恐怖,整个黑色大殿如同狂风骇浪中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脚下那暗红色的血阵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无数扭曲的符文疯狂窜动,发出尖锐的嘶鸣,疯狂抽取着什么东西,注入那巨大的黑色残碑之中。残碑上的刻痕流光变得混乱而暴烈,仿佛随时要炸裂开来! 而被镶嵌在碑底、被血阵死死缠绕的那几块碎片,更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与谢微尘怀中那块产生了绝望般的共鸣,震得他气血翻腾,背后的永烬烙印灼痛如烙铁! 凌雪辞脸色惨白如纸,并非仅仅因为内伤,更是因为这骇人景象背后所代表的疯狂。凌远峰竟然敢用如此邪异血腥的方式,强行刺激和窃取仙碑残骸的力量! “凌远峰!你疯了!”凌雪辞对着空中厉喝,声音却被巨大的轰鸣和尖啸吞没大半,“你想毁了凌家,毁了一切吗?!” “毁了?”凌远峰的声音嗤笑着,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我的好侄儿,我是在重塑!是在让凌家获得真正至高无上的力量!而不是像你,像你父亲那样,只知道愚蠢地守护,守着这堆破烂等待那虚无缥缈的‘天命’!” 轰隆! 又一声更加剧烈的震动从地底传来,一条巨大的裂缝猛地撕开地面,就在距离他们不足十步之处!暗红色的血阵光芒沿着裂缝疯狂流淌,如同沸腾的岩浆!恐怖的威压几乎要将人的骨骼碾碎! “没时间了!”凌雪辞猛地抓住几乎站立不稳的谢微尘,目光急速扫过剧烈震动的殿宇和那扇被诡异黑纹封锁的大门,“必须离开这里!” 守寂令已然无效,大门被更高权限的力量封死。唯一的生路……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那剧烈震颤的黑色残碑之上! 残碑并非完整,边缘处布满了巨大的裂痕和残缺。其中一道巨大的裂缝,自碑顶延伸而下,深处幽暗,似乎……并非完全实心?而且那裂缝周围的血阵纹路,似乎因为碑体的震动而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断裂和紊乱! 赌一把! 凌雪辞眼中闪过疯狂的决绝,拉着谢微尘,顶着几乎能将人掀飞的震荡和那恐怖的威压,艰难地向着那巨大的残碑冲去! “抓紧我!”他嘶声喊道,另一只手中软剑嗡鸣,冰蓝色的灵光暴涨,却不是攻击,而是尽数凝聚于剑尖,化为一点极寒锋锐的芒刺,猛地刺向那道裂缝边缘一处血阵纹路最为黯淡、即将断裂的节点! 嗤——! 极寒剑意与沸腾的血色能量猛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那处节点剧烈闪烁,周围的血光明显黯淡了一瞬! 就是现在! 凌雪辞弃剑,用尽全身力气,合身撞向那道巨大的裂缝! 噗通! 两人如同滚地葫芦般,猛地撞入残碑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之中! 预料中的坚硬撞击并未到来,反而像是撞入了一层冰冷、粘稠、却又无形无质的能量屏障!眼前骤然一黑,所有恐怖的声响和震动仿佛瞬间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一种诡异的、仿佛在水中下沉般的失重感和窒息感! 怀中的黑色碎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和光芒,背后的烙印更是刺痛得如同要撕裂他的脊背!谢微尘感到自己的神魂仿佛都要被某种力量拉扯出去! 凌雪辞的情况更糟,强行催动灵力撞击裂缝,让他内伤彻底爆发,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意识似乎都在模糊。 这诡异的失重感只持续了极短的刹那。 下一刻,脚下一实! 两人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惯性让他们翻滚出好几圈才停下。 外界那毁天灭地般的轰鸣和震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死一样的寂静。空气冰冷而干燥,带着一种极其古老的尘埃气息。 谢微尘艰难地抬起头,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 凌雪辞指尖那点微弱的灵焰已经熄灭,但他怀中的黑色碎片散发的微光,却足以照亮四周。 他们似乎正处于一条狭窄、粗糙的通道之内。通道的墙壁、头顶、脚下,全都是那种与巡天仙碑一模一样的漆黑石材,上面同样布满了古老而模糊的刻痕,只是远不如外面那巨大残碑上的复杂玄奥。 这里……是巡天仙碑的内部? 怎么可能?! 谢微尘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那里并非他们撞入时的裂缝入口,而是一面完整无缺的黑色石壁,严丝合缝,仿佛他们是从石头里凭空生出来的一般。 唯一的去路,只有前方那条深不见底、向下倾斜延伸的黑暗通道。 “凌雪辞?”谢微尘急忙看向身旁。 凌雪辞伏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咳出的鲜血在黑色石板上留下暗沉的痕迹。他试图撑起身体,却手臂一软,再次跌倒在地,气息微弱得吓人。 谢微尘心中一紧,连忙爬过去,将他扶起靠坐在石壁边。触手之处,他的身体冰冷得吓人,脉搏紊乱急促。 “没……事……”凌雪辞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又猛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的血沫。他易容的面具早已在之前的翻滚中破损脱落,露出那张苍白至极、却依旧冷峻的容颜,此刻因痛苦而微微扭曲,银色的长发沾满了尘土和血污,显得异常脆弱。 他从怀中摸索出一个早已瘪下去的玉瓶,抖了抖,却连一滴丹药都没倒出来。所有的疗伤药物,早已在之前的连番恶战和逃亡中消耗殆尽。 谢微尘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攫住了心脏。这一路走来,无论多么凶险,凌雪辞总是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强大、冷静、掌控一切。可此刻,这座冰山正在他眼前迅速崩塌。 他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强烈。 谢微尘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了怀中那枚一直微微发热的黑色碎片。碎片与他掌心接触的瞬间,那股温和却磅礴的力量似乎更加清晰了。 他想起在南荒,这碎片的力量曾净化毒瘴,曾震慑凶物,甚至……曾缓解过凌雪辞的伤势? 一个大胆的、近乎本能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不再犹豫,握住那枚碎片,将其轻轻贴在凌雪辞冰冷的心口位置。 “你……”凌雪辞似乎想阻止,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碎片微光流转,那股温和的力量缓缓流淌而出,透过衣料,渗入凌雪辞的皮肤。凌雪辞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似乎极为痛苦,但很快,那痛苦的紧绷渐渐缓和下来。他紊乱急促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稳悠长,咳血止住了,脸上也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虽然伤势依旧沉重,但至少不再是立刻濒死的状态。 谢微尘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已被碎片烙得发红,一阵阵虚脱感袭来。引导碎片的力量,似乎也消耗了他极大的精力。 凌雪辞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中依旧带着疲惫与虚弱,却重新凝聚起焦点。他低头看了一眼心口位置的碎片,又看向满头大汗、脸色发白的谢微尘,眼神极其复杂,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多谢。”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显得格外艰涩,却又带着一丝不同以往的重量。 谢微尘摇摇头,收回碎片,自己也靠坐在石壁上喘息。 短暂的沉默在绝对寂静的通道中蔓延。只有彼此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这里……是碑内?”谢微尘终于忍不住问道,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空洞。 凌雪辞凝神感知着四周,目光扫过墙壁上那些古老的刻痕,缓缓摇头:“不像。更像是……一条借助仙碑残骸力量开辟或维持的通道。凌家宗祠建于其上,或许并非偶然。”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依旧乏力。谢微尘伸手扶了他一把。 “必须往前走。”凌雪辞借着谢微尘的搀扶站稳,看向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凌远峰的手段不可能仅仅如此,这里未必安全。而且……我感觉到,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这些碎片。” 两人互相扶持着,沿着倾斜向下的通道,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走去。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一直向下,向下。墙壁上的刻痕始终存在,风格统一,却没有任何可供解读的具体信息。只有怀中的碎片持续散发着微光,如同指引。 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脚步声被黑色的石壁吸收,连回音都微弱得几乎不存在。这种绝对的安静,反而给人一种巨大的心理压力,仿佛正走向地狱的深渊。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变化。 通道开始变得宽敞,两侧的石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壁画。 壁画的手法极其古拙,用的颜料似乎是某种矿物,经历了无尽的岁月,色彩依旧未曾完全褪去。内容更是光怪陆离—— 有巨大的、难以名状的恐怖黑影在星空中蠕动;有身穿古朴盔甲、手持类似长矛般器物的人类与那些黑影搏杀;有巨大的黑色石碑矗立在荒芜的星球之上,散发出光芒,驱散黑暗;还有……崩碎的星辰,倾覆的仙宫,断裂的道路…… 这些壁画,似乎是在讲述着一段极其古老而悲壮的战争史诗,与他们在寂室残碑中看到的破碎景象隐隐呼应。 谢微尘看得心神震撼,仿佛有什么被遗忘在血脉深处的东西正在轻轻叩击心门。 凌雪辞的目光则更加专注,尤其是在那些人类战士的盔甲制式和所持器物的造型上停留良久,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深深的思索。 通道的尽头,并非出口,而是一扇门。 一扇同样由黑色石材打造,却远比寂室殿门小得多,也更加古朴简单的石门。石门紧闭,门上没有任何锁孔或机关,只有中心位置,刻画着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符号—— 那像是一盏极其古老的、样式简朴的灯盏,灯盏之中,并非火焰,而是一枚缓缓旋转的、微缩的星辰。 看到这个符号的瞬间,谢微尘怀中的所有碎片,以及凌雪辞怀中那较小的一块,同时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温和而持续的共鸣!不再是悸动或灼热,而是一种仿佛游子归家般的安宁与呼唤! 背后的永烬烙印,也第一次传来了一种并非刺痛、而是微微发热的感觉。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凝重。 凌雪辞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推向那扇石门。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石门的刹那—— 嗡! 石门之上的那盏灯盏星辰符号,猛地亮起柔和的白光! 与此同时,两人怀中的碎片自动漂浮而出,悬浮在他们身前,散发出同样柔和的光芒,与石门上的符号交相辉映! 石门,就在这片祥和的光芒中,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密室或通道。 而是一个小小的、仅有方寸之地的圆形石室。石室中央,是一个简单的黑色石台。 石台之上,别无他物,只静静地放置着一盏灯。 一盏青铜所铸、样式古拙、布满了岁月斑驳痕迹的灯。 灯盏之中,空无一物,没有灯油,更没有灯芯。 然而,当谢微尘和凌雪辞的目光落在其上时,却仿佛听到了万古的叹息,看到了星辰的生灭。 那盏灯,与谢微尘梦中、记忆碎片中反复出现的、与他怀中古灯虚影几乎一模一样的灯! 真正的……青铜古灯? 它就那样静静地放置在石台上,仿佛已经等待了无尽的岁月,等待着……谁的归来。 所有的碎片都安静下来,光芒收敛,如同臣子见到了君王,静静地悬浮在古灯周围,缓缓旋转。 石室内,只剩下那盏孤寂的古灯,和两个被眼前景象震撼得无法言语的人。 凌雪辞的目光从古灯缓缓移向谢微尘,那眼神深处,最后的一丝疑虑似乎终于烟消云散,化为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了然。 而谢微尘,则怔怔地看着那盏灯,心脏狂跳,头痛欲裂,无数混乱的、模糊的碎片记忆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魂—— 青霄山的月色……师尊最后的凝视……小师弟云岫染血的脸……还有更久远、更破碎的……无尽的星空……持灯而行的背影……以及……毁灭一切的黑暗与背叛…… 他踉跄一步,捂住剧痛的头,视线变得模糊。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那盏静止了万古的青铜古灯,灯盏中心,那空无一物之处,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仿佛一颗心脏,开始了它的第一次跳动。 第62章 孤灯照影前尘溯 那一下闪烁,微弱得如同幻觉,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谢微尘的神魂深处! 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的一切——古灯、石室、悬浮的碎片、身旁的凌雪辞——都瞬间扭曲、旋转,最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黑暗并非空无。 无数破碎的光影、嘈杂的声响、撕裂的情绪洪流般汹涌而至,蛮横地冲撞着他意识的堤岸。 ……凛冽的山风刮过青霄山巅,卷起细碎的雪沫,月光将师尊青霄上仙的身影拉得悠长。他背对着自己,素来宽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云羲,道之一途,漫长孤寂,守心不易。若见黑暗……当如何?” ……小师弟云岫欢快地跑过回廊,手里举着一株刚采来的、闪着微光的灵草:“大师兄!你看!后山岩缝里长的!像不像你灯里的火苗?”他的笑容干净明亮,不染尘埃。 ……夜雾浓得化不开,刺鼻的血腥味弥漫。云岫倒在地上,胸口洇开大片的暗红,那双总是盈满笑意的眼睛圆睁着,倒映着破碎的星辰和……自己惊骇扭曲的脸。他的嘴唇翕动,发出气若游丝的诘问:“为什么……大师兄……” ……更深处,是更加混乱、更加遥远的碎片。无尽的星穹在脚下铺展,冰冷而壮丽。巨大的黑色仙碑矗立在虚空之中,流淌着宁静而浩瀚的力量。许多模糊的身影,穿着制式的、刻满星纹的古老盔甲,沉默地驻守、巡视。一种归属感,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如同呼吸般自然。 ……而后,是崩塌!璀璨的仙宫在无声的能量风暴中化为齑粉!黑色的触须般的阴影吞噬着一切!怒吼、悲鸣、绝望的咆哮!一个高大的、持着长柄灯盏的背影毅然冲向最深处的黑暗洪流,灯盏爆发出灼目的光辉,试图照亮归途……光芒却骤然黯淡,灯盏脱手飞出,旋转着坠向无底深渊……归途,在身后寸寸断裂…… ……背叛的冷笑在阴影中响起……熟悉的剑光带着前所未有的阴毒刺来……剧痛……坠落……无尽的冰冷与黑暗…… “……微尘?谢微尘!” 一声压抑着焦急的低唤,如同利刃劈开混沌的迷雾,将谢微尘从那可怕的记忆洪流中猛地拽回现实! 他剧烈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眼前依旧是那间小小的圆形石室,青铜古灯静静矗立在石台上,碎片环绕悬浮,微光安宁。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只是一场幻觉。 但神魂深处残留的剧痛和悲怆,以及那几乎将心脏撕裂的窒息感,无比真实地告诉他,那绝非幻觉。 他抬起头,正对上凌雪辞近在咫尺的脸。 凌雪辞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方才濒死的状态已好了太多。他半跪在自己身旁,一只手还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正死死盯着自己,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惊疑、探究、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以及一种近乎确定的……了然。 “你看到了什么?”凌雪辞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头颅,看清里面的一切。 谢微尘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些记忆碎片太过庞杂、太过冲击,他甚至无法立刻理清哪一段是真实,哪一段是虚幻。青霄山的惨剧与更加古老遥远的星空战场交织重叠,师尊的教诲与陌生持灯者的背影模糊不清……唯有小师弟临死前的眼神和那句诘问,清晰得如同昨日,带来锥心刺骨的痛楚和……无尽的愧疚。 他的沉默和剧烈波动的情绪似乎已经给出了某种答案。 凌雪辞抓着他胳膊的手缓缓松开,眼神复杂地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而将目光投向石台上的青铜古灯。他挣扎着完全站起身,因虚弱而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稳住身形。 他凝视着那盏古灯,目光深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与凝重。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向古灯伸出手。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青铜灯身的刹那—— 嗡! 古灯周身流转过一层极其微弱的光华,如同水波荡漾。凌雪辞的手指像是触碰到了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屏障,被轻轻柔柔地、却毫无余地地推开。 古灯拒绝了他的触碰。 凌雪辞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愕然,随即化为苦涩的了然。他收回手,目光再次落回谢微尘身上,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它选择的,从来都不是我。 谢微尘怔怔地看着那盏灯,又看看自己被冷汗浸湿的手心。一种莫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撑着依旧发软的双腿,踉跄着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石台。 他伸出手,指尖因紧张和莫名的期待而微微颤抖。 这一次,没有屏障,没有拒绝。 他的指尖,毫无阻碍地、轻轻地触碰到了那冰冷、斑驳、沉淀了万古岁月的青铜灯身。 就在触碰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的嗡鸣,自灯盏内部响起,悠远而苍凉。灯盏中心,那空无一物之处,再次清晰地、持续地闪烁起柔和的、温暖的白光,一下,又一下,如同沉睡万古的心脏重新开始了缓慢而有力的搏动。 环绕四周的黑色碎片安静地悬浮着,仿佛朝拜。 柔和的光晕笼罩住谢微尘,他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温和却磅礴的力量顺着指尖流入体内,抚平了神魂的剧痛与躁动,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熟悉感。仿佛迷失已久的游子,终于踏上了归家的路。 背后的永烬烙印传来一阵轻微的温热,不再刺痛,反而像是被这温暖的光晕所安抚。 凌雪辞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被古灯光晕笼罩的谢微尘,看着他脸上那种迷茫却又莫名契合的神情。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最后一丝摇摆不定彻底沉淀下来,化为一种近乎认命的、却又带着沉重负担的决断。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石室的寂静:“巡天使。” 谢微尘猛地转头看他,眼中满是困惑。 “那些壁画,那些碎片记忆……如果我没猜错,”凌雪辞的目光扫过四周墙壁那些古拙的刻痕,最终落回古灯之上,“这盏灯,还有那些石碑碎片,属于一个早已湮灭在时光长河中的古老体系——巡天。持灯巡弋诸天,守望星界,碑镇寰宇……那是他们的使命。直到……一场无人知晓的恐怖灾劫降临。”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历史的沉重感,仿佛在揭开一页被鲜血和尘埃掩埋的过去。 “凌家世代守护的,或许并不仅仅是宗祠下的这块残碑,更是与之相关的……火种。”他看向谢微尘,“而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谢微尘心脏狂跳,低头看着自己触碰古灯的手指,看着那温暖搏动的光晕。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似乎有了一个模糊的指向。 自己是……巡天使的传承者?那青霄山呢?师尊和小师弟呢?那场背叛和屠杀呢?还有这具身体原本的身份,散修谢微尘?以及那诡异的永烬烙印? 重重身份纠缠叠加,如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那场灾劫……是什么?巡天使……又为何覆灭?”谢微尘声音干涩地问。 凌雪辞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凌家传承的记载也语焉不详,只提到‘黑暗侵蚀’、‘归途断绝’、‘叛徒’等零星词汇。真正的历史,早已被刻意掩盖或遗忘。”他顿了顿,眸光锐利起来,“但凌远峰显然知道得更多,他做的这一切,必然与之相关!”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那盏开始复苏的古灯:“这盏灯……或许是关键。” 就在这时,那古灯中心搏动的光晕忽然微微闪烁了一下,一道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白色流光,如同被引导般,缓缓溢出灯盏,并未射向远方,而是如同温顺的小蛇,蜿蜒流动,最终轻轻缠绕上凌雪辞垂在身侧的手腕。 凌雪辞身体猛地一僵,愕然地看着那道环绕在自己腕间的微光。 光晕流转,带着一种温和的、抚慰的力量。他体内那沉重难愈的内伤,在这股柔和力量的浸润下,竟开始加速恢复,虽然缓慢,却效果显著,远胜他之前服用过的任何灵丹妙药。 古灯并未完全接纳他,却似乎……认可了他的存在?或者说,认可了他与持灯者之间的某种联系? 凌雪辞抬起手腕,看着那圈微光缓缓渗入皮肤,感受着体内久违的舒畅感,神情复杂难言。 谢微尘也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短暂的恢复性沉默被石室外隐约传来的、沉闷的撞击声打破! 咚!咚! 声音似乎源自极远处,透过厚重的黑色石壁传来,模糊却沉重,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冲击着这片空间的壁垒。 凌远峰并未放弃!他显然无法直接侵入这里,却在用暴力手段试图从外部破坏! 石室微微震颤起来,顶部落下细微的尘埃。 刚刚获得的片刻安宁被瞬间打破,危机再次逼近! 凌雪辞眼神一凛,伤势稍缓让他重新恢复了大部分冷静与决断。他快速扫视这间除了古灯别无一物的石室:“此地不宜久留!必须找到出路!”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石台之后。那里看似也是一面完整的黑色石壁,但与周围墙壁似乎有着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差异。 “试试看。”凌雪辞对谢微尘示意那面石壁。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依言捧着那盏复苏的古灯,走向那面石壁。随着他的靠近,古灯光晕照耀之处,石壁之上,竟然逐渐显现出另一幅此前完全看不到的、由微弱光丝勾勒出的图案—— 那是一片浩瀚的星辰图谱,其中几点星辰格外明亮,并由一道细微的光线蜿蜒连接,最终指向图谱边缘一个不断明灭闪烁的光点。而在图谱下方,还有数个极其古老、谢微尘完全不认识、却莫名能领会其意的字符—— “归墟……引路……” 这似乎是一幅星路图,指向某个名为“归墟”的地方? 就在星路图完全显现的瞬间,那面石壁发出低沉的嗡鸣,从中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缝隙!一股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带着清新气息的风从缝隙中吹拂而出! 出路! 两人精神一振! 凌雪辞毫不犹豫,率先侧身踏入光门之中。谢微尘紧随其后,在他踏入之后,光门悄无声息地闭合,石壁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门后并非通道,而是一种短暂的、奇异的失重感,仿佛踏入了某种传送法阵。 眼前白光一闪即逝。 脚踏实地时,带着湿气的、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远处传来汴陵城模糊的更漏声。 他们竟然出现在了一条偏僻的、靠近城墙根的荒废巷弄里!身后是一面普通的、长满苔藓的旧墙,看不出任何异常。 竟然直接脱离了凌家宗祠那个龙潭虎穴! 劫后余生的恍惚感尚未散去—— “在那里!” “抓住他们!” 尖锐的呼喝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骤然从巷口传来!数道穿着凌家服饰、手持兵刃的身影正疾扑而来,眼中闪烁着发现猎物的凶光! 凌远峰竟然在这里也布置了人手!他显然预料到他们可能从其他意想不到的出口逃脱! 凌雪辞眼神一寒,伤势未愈之下,气息瞬间紧绷,下意识将谢微尘护向身后。 谢微尘心中也是一紧。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 咻!咻!咻! 数道极其细微的破空声从天而降! 扑在最前面的几名凌家护卫应声而倒,喉咙处皆插着一枚细小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菱形飞镖!一击毙命! 剩余的护卫大惊失色,慌忙止步,警惕地望向四周屋顶。 只见两侧高低的屋脊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数个模糊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 其中一人,身形高挑,穿着利落的夜行衣,面上覆着一张简单的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他并未看向那些惊慌的凌家护卫,而是将目光投向巷弄深处的凌雪辞和谢微尘,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他抬手,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手势。 看到那个手势的瞬间,凌雪辞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意外和难以置信。 而那些剩下的凌家护卫,在看到屋顶那些黑影以及那个手势后,竟然如同见了鬼一般,发出一声惊恐的呼喊,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顷刻间作鸟兽散! 巷弄口,只剩下几具迅速冰冷的尸体。 屋顶上那名发出手势的黑衣人再次对凌雪辞点了点头,随即与其他黑影一同,如同鬼魅般悄然后退,融入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突袭到结束,不过短短几息。 巷弄重新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夜风吹过,卷起一丝血腥气。 谢微尘完全怔在原地,不明所以。 凌雪辞却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阴影角落,脸色变幻不定。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复杂到了极点的意味: “墨影卫……他竟然动用了墨影卫……” 第63章 夜雨危楼故人影 墨影卫。 这三个字如同冰锥,刺入凝滞的夜风,带着某种禁忌而沉重的分量。凌雪辞的脸色在昏暗巷弄里晦暗不明,那瞬间闪过的惊愕、难以置信,以及更深沉的疑虑,并未因危机的暂时解除而消散,反而愈发浓重。 他并未立刻行动,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两侧屋脊那些黑影消失的方向,又落回巷口那几具迅速冰冷的尸体上,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谢微尘站在他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极度紧绷的警惕。那突如其来的救援,并未带来丝毫安心,反而像是投入深潭的巨石,搅起了更深的迷雾。 墨影卫……听起来像是一支训练有素、力量非凡的秘密力量。他们为何会出手相助?那个手势又代表了什么?凌雪辞口中的“他”,又是谁?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但谢微尘识趣地没有立刻追问。此刻的凌雪辞,像一张拉满的弓,任何细微的刺激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反应。 夜风更冷,带着湿意,似乎快要下雨了。远处汴陵城的喧嚣模糊地传来,更衬得这偏僻巷弄死寂得吓人。 “……走。”良久,凌雪辞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沙哑而干涩。他不再看那些尸体,猛地转身,拉起兜帽遮住显眼的银发,率先向着巷弄更深处走去,步伐又快又急,仿佛要甩脱什么无形的追兵。 谢微尘连忙跟上,怀中的古灯已被他用旧布重新包裹,敛去了光芒,但那温热的搏动感依旧透过布料隐隐传来,与胸口的心跳形成某种奇异的共振。 两人沉默地在错综复杂的陋巷中穿行,凌雪辞似乎有着明确的目的地,但对路径的选择却显得更加谨慎,甚至可以说是多疑,时常突然改变方向,或是骤然停下隐匿,确认无人跟踪后才继续前进。 雨水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下,打湿了青石板路面,泛起冰冷的光泽。夜色在雨幕中变得更加浑浊,视线受阻,但也为他们提供了更好的掩护。 最终,凌雪辞在一处看似荒废已久、院墙半塌的染坊后院外停下。院中堆积着大量废弃的染缸和朽木,散发着刺鼻的霉味和残留的矿物气息。他仔细检查了四周,尤其留意了地面和墙头的痕迹,确认无人近期活动后,才示意谢微尘跟上。 他绕过一堆破瓦砾,在一口半埋入土、早已干涸的巨大染缸底部摸索了片刻。 机括轻响,染缸底部竟侧滑开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仅容一人匍匐。 “下去。”凌雪辞低声道,自己率先钻入。 洞内是一段 short 而潮湿的向下坡道,很快变得平坦。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和一种极淡的、类似硝石的气息。凌雪辞指尖再次燃起灵焰,照亮了前方——这是一条明显由人工开凿、但显然已废弃多年的狭窄地道,四壁加固的木材大多已经腐朽。 “这是……”谢微尘忍不住低声问。 “一条旧道,早年某些人用来夹带私货出城的,后来废了。”凌雪辞的声音在地道中显得有些沉闷,“知道的人很少,应该暂时安全。” 他不再多言,沿着地道默默前行。谢微尘紧跟其后,能听到他压抑的、偶尔因牵动内伤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古灯带来的治疗效果似乎仍在持续,但显然不足以让他立刻痊愈。 地道并不长,尽头被一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挡住。凌雪辞在栅栏旁摸索了几下,找到一处暗扣,用力一扳。 咔哒。 铁栅栏并未整体打开,而是其中两根铁棍无声地旋转缩回,露出了一个可供人钻过的空隙。 钻出栅栏,外面是一间堆满破旧木料和杂物的棚子。透过棚子的缝隙看去,外面是一条更加狭窄僻静的后巷,不远处,一栋三层木楼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门口悬挂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昏黄的光线下,隐约可见“悦来”二字。 竟然又回到了悦来客栈附近!但似乎是客栈的后巷。 凌雪辞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凝神观察了许久,目光锐利地扫过客栈每一个可能藏有视线窗户,以及后巷每一个阴暗角落。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的声响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动静。 “跟着我,无论发生什么,别出声。”凌雪辞最终低声嘱咐,语气凝重。 他如同幽灵般滑出棚子,借着雨声和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贴近悦来客栈的后墙。他并未走向后门,而是来到墙根一处堆放厨余垃圾的角落,屏住呼吸,再次仔细倾听。 片刻后,他伸出手,在墙上几块看似普通的砖石上以某种特定的顺序和力度快速敲击了几下。 笃、笃笃、笃。 声音极轻,几乎被雨声完全淹没。 等待令人心焦。雨水顺着额发流下,带来刺骨的冰凉。 几个呼吸后,面前的墙壁内部,传来极轻微的“咔”一声。 一块尺许见方的墙壁,竟向内无声地陷进去,然后滑向一侧,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和一股熟悉又令人心安的食物香气。 是悦来客栈厨房的味道! 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从洞内传出,带着十足的警惕:“天王盖地虎。” 凌雪辞立刻回应,声音同样低沉:“宝塔镇河妖。” “……进来!”里面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 凌雪辞率先钻入,谢微尘紧随其后。 洞口在他们身后迅速闭合。 眼前是一条极其狭窄、仅容一人通行的暗道,墙壁上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暗道尽头,隐约传来翻炒菜肴的声响和伙计的吆喝声。 一个身材微胖、围着油腻围裙、厨子打扮的中年男人正等在那里,手里还拎着一把沾着菜叶的锅铲。他看到凌雪辞和谢微尘狼狈的样子,尤其是凌雪辞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衣襟上未干的血迹,圆胖的脸上顿时露出惊容。 “哎呀我的祖宗!您怎么搞成这副模样?!”他压着嗓子,急声道,“快跟我来!” 他不再多问,转身引着两人快速穿过暗道。暗道出口竟隐藏在一个巨大的碗柜之后。厨子挪开碗柜,外面便是客栈厨房的后间,此刻并无他人。 厨子示意他们噤声,探头出去张望了一下,然后迅速带着他们穿过忙碌却井然有序的厨房,避开那些忙碌的帮厨,从另一扇小门出去,走上一条狭窄陡峭的楼梯。 这似乎是客栈内部人员使用的通道。 一直上到三楼,厨子在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下,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谁?” “东家,是我,胖刘。贵客到了。”厨子低声道。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正是当日接待他们的那位账房老先生。他看到凌雪辞的样子,花白的眉毛也是猛地一抖,但很快恢复镇定,侧身让开:“快进来!” 凌雪辞和谢微尘闪身入内。胖刘厨子则低声道:“我去下面盯着。”说完便匆匆下楼。 房间内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像是一间书房。账房老先生迅速关好门,落下门闩,这才转过身,看着凌雪辞,眼中满是忧虑:“公子,您这……” “无妨,死不了。”凌雪辞摆摆手,声音疲惫,却带着一丝回到绝对安全之地的松懈。他靠在墙边,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气的浊息。 账房老先生连忙从一旁柜子里取出一个紫檀木小盒,打开,里面是几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清香的丹药:“快服下,稳一稳伤势。” 凌雪辞接过丹药,吞服一枚,又将木盒递给谢微尘:“你也调息一下。”语气是罕见的平和。 谢微尘愣了一下,接过木盒,也取了一枚丹药服下。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温和的暖流,迅速滋养着方才因引导古灯之力而近乎虚脱的经脉。 账房老先生又倒了两杯热茶递过来,目光在谢微尘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探究,却并未多问。 “外面情况如何?”凌雪辞缓过一口气,立刻问道。 “很不好。”账房老先生脸色凝重,“官府和凌家联合发出的海捕文书已经贴遍全城,画影图形比之前更加精细。城防和巡逻的力量增加了三成不止,各处关卡盘查极严。尤其是……针对西城和南城我们这些老字号区域的暗哨,多了很多生面孔,像是在找什么。”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下午还有一队刑部的番子,以搜查逃犯为名,硬闯进来查了一圈,差点就发现了暗格的机关,幸好提前得了信儿,把人支应过去了。老夫怀疑,他们可能已经嗅到了一点味儿,只是还没有确凿证据,不敢明着动悦来客栈。” 凌雪辞眼神冰冷:“凌远峰的手,伸得比我想的还长。”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老先生,可知‘墨影卫’?” 账房老先生闻言,脸上皱纹似乎都深刻了几分,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墨影卫?公子如何得知他们?那可是……只存在于传说里,直属于历代皇帝、负责处理最阴暗龌龊之事的影子力量。据说他们无孔不入,手段酷烈,且只听命于皇帝一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他们活动的确切迹象了,老夫还以为……” 他的话语停住,看向凌雪辞,眼中惊疑不定:“公子难道……” 凌雪辞抿紧了唇,没有回答,但神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房间内陷入一种更加沉重的寂静。皇帝直属的影子力量,为何会出手救他们?这背后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除了官府和凌家,还有其他动静吗?”凌雪辞打破沉默。 账房老先生思索了一下:“‘红莲’的人活动更加频繁了,似乎在急着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另外,西市那边几个老偃师铺子,这几天都接到了几单奇怪的生意,要的东西很偏门,手法也……不像中原路数。” 凌雪辞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将所有信息在脑中飞速整合。 就在这时,门外楼梯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房间内三人瞬间警惕!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紧接着是胖刘厨子压得极低、带着急促的声音:“东家!楼下……来了位客人,指名要见‘天字丙号房’的客人!” 天字丙号房!正是他们之前入住的那间客房! 凌雪辞眼神骤然锐利如刀!账房老先生也是脸色一变。 悦来客栈的规矩,客人信息绝密。指名道姓找已入住且未退房的客人,本就极其罕见,更何况是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刻! “什么人?”凌雪辞声音冰寒。 “不……不认识。”胖刘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怪异,“是个年轻人,穿着……月白长衫,长得……特别扎眼。就一个人,没带随从。看着不像来找茬的,倒像是……访友?可那气度……又不像一般人。” 月白长衫!俊美年轻人!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想起百鬼夜行中那个神秘莫测、抬价竞拍古匣的身影! 凌雪辞的瞳孔也是微微一缩,脸上血色褪尽,手指猛地收紧。 他竟然找到了这里?!是敌是友?意欲何为? 屋外的雨声似乎变得更大了,哗啦啦地敲打着窗棂。 房间内,油灯的光芒不安地跳跃着。 凌雪辞缓缓站起身,伤势未愈的身体显得有些单薄,但那挺直的脊背和冰冷的眼神,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楼下那位不速之客。 “请他上来。”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避而不见,反而落了下乘。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第64章 白衫夜客叩心门 “请他上来。” 凌雪辞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死水,在狭小的书房内激起无声的涟漪。账房老先生脸上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胖刘在门外倒吸一口凉气,似乎想劝阻,最终却只化为一声模糊的应诺和匆匆下楼的脚步声。 油灯的光芒不安地跳跃,将凌雪辞苍白脸上的轮廓勾勒得更加冷硬。他缓缓坐回椅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冰凉的边缘,眸光低垂,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飞速权衡着所有可能。 谢微尘站在一旁,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月白长衫,俊美近妖,百鬼夜行中那玩味而危险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楼板,正落在他们身上。这个人是谁?是敌是友?他找到这里,是为了那青铜古匣,还是为了别的? 楼梯再次响起脚步声。 这一次,不疾不徐,从容得仿佛真是来拜访老友。每一步都清晰地敲打在木质阶梯上,伴随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节奏。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短暂的寂静,仿佛门外的人也在审视,在倾听。 然后,是轻轻的三声叩门。笃,笃,笃。力度适中,带着一种无可挑剔的、却又疏离的礼节。 账房老先生看向凌雪辞,凌雪辞微微颔首。 老先生深吸一口气,走上前,缓缓拉开了门闩,将门打开一道缝隙。 门外,那人就那样闲适地站着。 一袭月白长衫在昏暗廊灯下仿佛自带微光,纤尘不染,与这客栈的陈旧格格不入。面容俊美得近乎不真实,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深不见底,如同古井寒潭,倒映着门内紧张的景象,却不起丝毫波澜。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开门的账房老先生,直接落在屋内的凌雪辞身上,那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 “深夜冒昧来访,还望主人海涵。”他开口,声音清越温和,如同玉石相击,在这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动听,却无端地让人感到一股寒意。 凌雪辞抬起眼,冰蓝色的眼眸迎上他的视线,没有任何寒暄,直接道:“阁下费尽周折找到这里,不会只是为了说一句海涵。” “呵,”年轻人轻笑一声,似乎颇为欣赏他的直接,“凌宗主快人快语,那在下也不绕弯子了。” 他迈步走进房间,姿态优雅从容,仿佛踏入的不是一间逼仄的客栈书房,而是自家的庭院。随着他的进入,一股极淡的、冷冽的檀香气味悄然弥漫开来。 账房老先生下意识地想阻拦,却被凌雪辞一个眼神制止。 年轻人环视了一下这简陋的房间,目光在谢微尘身上停留了一瞬。那一眼,看似随意,谢微尘却感觉自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看透,怀中的古灯甚至微微悸动了一下,似乎生出了某种极其细微的感应。 “地方不错,清静。”年轻人收回目光,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他自顾自在凌雪辞对面的一张空椅上坐下,拂了拂衣袖,“比起凌家宗祠那等‘热闹’地方,更适合养伤。” 他果然知道!他知道他们刚从宗祠逃出! 凌雪辞瞳孔微缩,脸上却不动声色:“阁下消息灵通。” “谈不上灵通,只是恰好看了一场戏。”年轻人微微一笑,指尖在椅背上轻轻一点,“凌远峰导演的这出戏,声势浩大,可惜……演技差了些火候,吃相也难看了点。” 他话语中的嘲弄毫不掩饰,仿佛凌远峰那般人物,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阁下是来看戏的?”凌雪辞冷声道。 “看戏?”年轻人挑眉,笑容玩味,“不,我是来……选角的。”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凌雪辞和谢微尘,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两件罕见的古董:“一场真正的大戏即将开场,旧的舞台正在崩塌,新的幕布尚未拉起。这个时候,总是需要一些……合适的角色,来填充空白,推动剧情,不是吗?” “阁下想说什么,不妨直言。”凌雪辞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不耐和警惕。 年轻人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注视着凌雪辞,语气依旧温和,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凌宗主,你认为凌远峰凭什么能如此迅速地掌控凌家,甚至能得到朝中某些人的默许乃至支持?仅仅是因为他的野心和谋划吗?” 不等凌雪辞回答,他便自顾自说了下去:“不。是因为他手里,握着一些别人想要的东西。或者说,他承诺能给出一些……别人无法拒绝的东西。” “比如?”凌雪辞追问。 “比如……通往‘归墟’的线索。”年轻人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归墟! 谢微尘心中猛地一震!正是在仙碑内部的星路图上看到的那个名字! 凌雪辞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归墟……传说中的万流终结之地,一切湮灭之所?那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传说?”年轻人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凌宗主,你刚刚才从巡天仙碑的残骸里逃出来,身边就跟着一位可能身负‘遗泽’的持灯者,还在相信所谓的‘传说’吗?”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甚至连谢微尘可能的身世都一清二楚! 凌雪辞放在桌下的手猛然握紧,指节泛白。 “凌远峰声称,他找到了利用仙碑残骸力量,定位甚至打开通往归墟通道的方法。”年轻人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意味,“而那里,据说埋藏着巡天体系崩灭的真相,以及……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力量遗产。这个诱惑,足以让很多人赌上一切。” “所以,朝廷里有人信了他的鬼话?”凌雪辞的声音冰冷。 “鬼话?或许吧。”年轻人不置可否,“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至少,仙碑残骸的力量是真实不虚的,不是吗?否则,凌远峰何必耗费如此大的心力,甚至不惜动用血祭邪阵?”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谢微尘,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而且,据最古老的典籍零星记载,‘持灯者’的最终归宿,似乎也与‘归墟’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灯燃尽,路尽头,便是万流归墟之所。” 谢微尘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年轻人重新看向凌雪辞:“凌远峰需要你的‘钥匙’,凌宗主。或者说,需要你身边这位‘钥匙’真正发挥作用,来验证甚至完善他的方法。而他给出的价码,足够让某些大人物心动,为他大开方便之门。这就是你如今举步维艰的根源。”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绵密的雨声和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凌雪辞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但谢微尘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极其冰冷而危险。 良久,凌雪辞才缓缓抬起头,直视着那月白长衫的年轻人:“阁下告诉我这些,又想得到什么?你又代表哪一方?朝廷?还是……其他?” 年轻人轻轻抚掌,似乎颇为赞赏:“好问题。我代表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不上凌远峰那套急功近利、杀鸡取卵的做法,太糙,也太容易引来……不好的东西。”他说“不好的东西”时,语气微微一顿,似乎意有所指。 “至于我想得到什么?”他微微一笑,笑容纯粹却冰冷,“我只是个看客,兼一点小小的……投资人。我希望这场戏能更精彩,更持久,而不是早早烂尾。所以,我不介意给我认为更有潜力的‘主角’,提供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比如?”凌雪辞丝毫不为所动。 “比如,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年轻人身体后靠,恢复那种闲适的姿态,“凌远峰对你们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宗祠失手,让他颜面大损,也让他背后的支持者产生了疑虑。最迟明天日落之前,无论有没有确凿证据,悦来客栈都会迎来一次‘合法’的、彻底的清洗。带队的是刑部侍郎的心腹,还有两位皇室供奉院的高手随行。你们,无处可逃。” 账房老先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凌雪辞的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 “再比如,”年轻人的目光再次落向谢微尘,带着一种深意的打量,“‘永烬之种’的烙印,在南荒圣教的教义里,可不仅仅是折磨和诅咒。在某些特定条件下,它也是一把钥匙,或者一个……坐标。凌远峰或许不清楚其全部价值,但当年留下这烙印的人,未必不清楚。” 谢微尘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后背,那里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 年轻人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衣襟:“言尽于此。如何选择,是二位的事情。” 他走向门口,账房老先生下意识地让开。 在即将出门的刹那,他忽然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话:“对了,凌宗主,小心墨影卫。他们救你,未必是陛下的意思。如今的汴陵,想借那张虎皮扯大旗的人,可不少。” 话音落下,他一步踏出房门,月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那清冷的檀香也随之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只剩下沉重的寂静和窗外无休无止的雨声。 凌雪辞依旧坐在椅中,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冰雕。 账房老先生慌忙关上门,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声音发颤:“公子,他说的若是真的……” “是真的。”凌雪辞打断他,声音沙哑却肯定,“他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我们。”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雨丝夹杂着寒风立刻涌了进来。他看着楼下漆黑一片的后巷,目光锐利如鹰。 “墨影卫……归墟……永烬烙印……”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仿佛在拼凑一幅极其复杂危险的拼图。 谢微尘看着他紧绷的侧影,忍不住开口:“我们……怎么办?” 凌雪辞猛地关上窗户,转过身,脸上所有的迷茫和犹豫已被一种冰冷的决断所取代。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他看向账房老先生,“老先生,客栈里所有与我们相关的痕迹,必须立刻彻底清理。安排可靠的人,马上分散撤离,暂时关闭客栈。” “是,公子!”账房老先生立刻领命,匆匆出门安排。 凌雪辞又看向谢微尘,目光落在他脸上,复杂难言:“你都听到了。凌远峰,朝廷,甚至可能还有别的势力,目标都是你,或者说,是你可能代表的东西。”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从现在起,每一步都是刀尖跳舞。” 他走到房间角落,挪开一个旧书架,露出后面墙壁上一块松动的砖石。他伸手进去,取出了两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料子普通却厚实耐用的深灰色劲装,以及两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换上。”他将其中一套递给谢微尘,“这是我们最后的后手。一刻钟后,我们从密道离开。” 谢微尘接过衣服,触手冰凉。他知道,一旦换上这张脸,走出这条密道,那个散修谢微尘,或许就真的彻底死去了。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凶险莫测的末路。 凌雪辞已经开始迅速更换衣物,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重重雨幕之外,汴陵城的黑夜如同张开巨口的深渊,蛰伏着无数未知的杀机。 而那盏被旧布包裹的青铜古灯,在谢微尘怀中,再次传来了微弱而坚定的、心脏搏动般的温热。 第65章 雨夜遁走惊蛰变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新换上的深灰色劲装,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人皮面具的边缘被雨水打湿,传来一种异样的粘腻感,仿佛第二层冰冷的皮肤。 悦来客栈后巷的暗门在身后无声闭合,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和温暖彻底隔绝。凌雪辞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栋在雨幕中沉寂的木楼,仿佛那不是一处刚刚舍弃的避难所,而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标。 他如同融入雨夜的幽灵,沿着墙根最阴暗的角落疾行,步伐迅捷而无声,对这片区域的熟悉程度令人心惊。谢微尘紧跟其后,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和那被强行剥离熟悉环境的惶惑。 怀中的古灯被紧紧包裹在衣物最里层,那持续不断的、心脏搏动般的温热,是这冰冷雨夜中唯一的暖源,也是唯一能提醒他自身存在的锚点。 凌雪辞的目的地并非城门。在如今全城戒严、海捕文书高挂的情形下,试图出城无异于自投罗网。他的方向是汴陵城最混乱、最龙蛇混杂、也最善于藏污纳垢的区域——南城旧坊。 那里的巷道如同迷宫,房屋低矮破败,挤满了三教九流、黑户逃犯,以及更多见不得光的营生。官府的触角在那里也最为薄弱,或者说,最为暧昧。 雨水哗啦啦地冲刷着泥泞的路面,形成一道道浑浊的溪流。夜色被雨幕搅得混沌不堪,几步之外便难辨人影。这恶劣的天气,反倒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在雨水中穿行,尽量避开尚有灯火的主街,专挑那些漆黑、曲折、散发着污秽气味的背街小巷。偶尔有更夫裹着蓑衣,缩着脖子匆匆走过,梆子声在雨声中显得沉闷而遥远。 每一次脚步声靠近,每一次阴影晃动,都让谢微尘的心提到嗓子眼。但凌雪辞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总能提前一步察觉到危险,或是骤然隐匿于某处堆放的杂物之后,或是毫不犹豫地拐入另一条更窄的岔道。 他的动作因内伤而偶尔显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但那份洞察危险的本能和决断力,却丝毫未减。 就在他们穿过一条堆满烂菜叶和破瓦罐的死胡同时,凌雪辞猛地停下脚步,一把将谢微尘拉向一扇破旧木门后的凹陷处。 几乎同时,胡同口传来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甲叶碰撞的清脆声响和粗鲁的呵斥。 “妈的,这鬼天气!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 “少废话!仔细搜!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尤其是那些能藏人的狗洞!” “头儿,这破地方能有啥?耗子都嫌磕碜!” “让你搜就搜!哪来那么多屁话!听说那俩钦犯狠着呢,宗祠那边都动了手,伤了好几个!” 一队穿着湿透号衣、提着灯笼挎着腰刀的兵丁骂骂咧咧地出现在胡同口,昏黄的灯光在雨幕中摇曳,勉强照亮了他们不耐烦的脸和溅满泥点的裤腿。 他们并未立刻进入死胡同,只是站在口子上,随意地用灯笼往里照了照。光线扫过谢微尘和凌雪辞藏身的木门,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谢微尘屏住呼吸,能感觉到凌雪辞按在他胳膊上的手骤然收紧,另一只手已无声地按在了腰间软剑的机括上。 幸好,那光线很快移开,落在那堆散发着馊味的垃圾上。 “呸!真他娘的臭!走了走了!去下一条巷子!”为首的兵丁啐了一口,不耐烦地挥挥手,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沉重的脚步声和抱怨声渐渐远去,最终被雨声吞没。 凌雪辞缓缓松开手,谢微尘这才发现自己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子。 “走。”凌雪辞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再次率先走入雨中。 经过方才的惊险,接下来的路程更加谨慎。凌雪辞甚至不再完全依赖对路径的记忆,而是更加依靠直觉和对危险的感知,路线变得更加飘忽不定。 雨水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雷声在厚重的云层间隆隆滚动,偶尔一道闪电撕裂天幕,将**的街道和狰狞的屋脊映照得一片惨白,瞬间又重归黑暗。 在又一次借着一道闪电的光芒,确认前方巷口无人后,凌雪辞正要快步通过。 忽然! 他猛地刹住脚步,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察觉到致命危险的猎豹,一把将谢微尘狠狠推向旁边一个堆放着破旧竹筐的角落! 几乎在同一时刻—— 咻!咻!咻! 数道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声撕裂雨幕,精准地钉在他们方才即将踏足的地面上!那是几枚乌黑发亮、造型奇特的菱形飞镖,尾羽在雨中微微颤动! 偷袭!来自高处! 凌雪辞根本来不及去看飞镖来处,软剑已然出鞘,在身前舞出一片冰蓝色的光幕! 叮叮当当! 更多疾射而来的飞镖被精准地格挡开,火星四溅! 但攻击并非仅仅来自前方! 两侧低矮的屋顶上,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然现身,手中劲弩抬起,冰冷的弩箭在雨水中闪烁着寒光,彻底封死了他们所有退路! 而正前方的巷口阴影里,一个穿着漆黑斗篷、身形高瘦的身影缓缓踱出。雨水顺着他斗篷的褶皱流下,他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纯黑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彻骨、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睛。 他的手中,并未持任何兵器,只是随意地垂在身侧,但那股无形的、凝如实质的杀意,却比任何刀剑都更令人胆寒。 凌雪辞将谢微尘死死护在身后,软剑斜指地面,雨水顺着剑尖不断滴落。他易容后的脸看不出表情,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雨夜中冷得如同万载寒冰。 “凌轩。”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 黑面具人——凌轩,发出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毒蛇吐信般的嗤笑:“我亲爱的师兄,真是……好久不见了。你倒是比我想象的,更能逃。”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一种古怪的、扭曲的金属质感,听不出原本的音色,只有满满的恶意。 “你就只会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放冷箭吗?”凌雪辞冷声讥讽,试图激怒他。 凌轩却毫不动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成王败寇,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师兄,你输了。交出你身后那个人,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他的目光越过凌雪辞,落在谢微尘身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即将到手的珍贵物品,带着贪婪和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审视。 谢微尘感到背后的永烬烙印猛地灼痛起来,仿佛被对方的视线所引动。 “做梦。”凌雪辞的回答简单直接。 “那就……可惜了。”凌轩轻轻叹了口气,仿佛真的十分遗憾。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抬起。 两侧屋顶上的弩手,弩箭的机括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已然上弦完毕! 剑拔弩张!生死一瞬! 凌雪辞身体微微下沉,灵力在体内疯狂运转,即便牵动内伤也顾不得了,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几乎要震裂耳膜的恐怖雷鸣猛地炸响!仿佛就在他们头顶! 与此同时,一道巨大无比、扭曲如同虬龙般的紫色闪电,猛地从天而降,并非劈向别处,竟直直地劈向他们旁边不远处一座废弃的钟楼尖顶! 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砖石碎木四散飞溅!燃烧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天威般的变故,让所有人为之一怔!弩手的手指下意识地停顿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凌雪辞动了! 他并非向前攻击,而是猛地向后一脚踹在那一堆破旧竹筐上! 竹筐轰然炸开,里面并非空无一物,而是装满了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灰白色的、呛人无比的陈年石灰粉! 漫天石灰粉瞬间被雨水打湿,却又未完全湿透,化作粘稠浑浊的浆糊,劈头盖脸地向着前方的凌轩和两侧屋顶的弩手笼罩而去! “闭眼!”凌雪辞厉喝一声,同时猛地拉住谢微尘,向着与钟楼爆炸相反的方向、那条原本被堵死的死胡同深处亡命冲去! “咳!该死!”凌轩猝不及防,被石灰浆糊糊了一脸,虽然及时闭眼,依旧呛得剧烈咳嗽,视线暂时被废!屋顶的弩手更是惨嚎连连,石灰入眼,痛苦不堪! “追!杀了他们!”凌轩暴怒的、扭曲的吼声在身后响起,伴随着混乱的脚步声和弩箭盲目发射的破空声! 凌雪辞却充耳不闻,拉着谢微尘,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冲向死胡同尽头那面看起来毫无出路的高墙! 就在即将撞上高墙的刹那,凌雪辞手腕一抖,软剑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刺入墙根一处极其隐蔽的缝隙! 咔嚓! 机括轻响!高墙底部,一块看似完整的墙体竟向内翻转,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仅容一人匍匐! “进去!”凌雪辞将谢微尘猛地推入洞中,自己紧随其后钻入,反手一拍内部某处! 翻转的墙体迅速合拢,将身后所有的怒吼、惨叫和雨声彻底隔绝。 黑暗、狭窄、窒息的通道。只能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和喘息。 暂时……安全了? 谢微尘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方才那一刻,他真的以为必死无疑。 凌雪辞靠坐在一旁,喘息声粗重得吓人,显然刚才那一下爆发再次严重牵动了他的伤势。但他依旧强撑着,指尖燃起微弱的灵焰,照亮了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狭窄密道。 “走……不能停……他很快会找到这里……”他艰难地说道,挣扎着想要站起。 谢微尘连忙伸手扶住他。 两人互相搀扶着,沿着未知的密道,向着更深沉的黑暗深处踉跄前行。 身后的墙壁,似乎隐约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凌轩,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和那道诡异的闪电,又真的是巧合吗? 谢微尘摸向怀中,那盏古灯搏动得越发有力,仿佛也被方才的惊险和那天地之威所触动。 前路茫茫,杀机四伏。 第66章 残碑驿灯照夜明 黑暗。窒息般的黑暗。唯一的光源是凌雪辞指尖那簇摇曳欲灭的灵焰,勉强映照出脚下粗糙湿滑的石阶和两侧逼仄的、布满苔藓的石壁。空气浑浊不堪,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某种金属锈蚀后的陈腐气息。 身后的撞击声早已消失,并非停止,而是被厚重的土层和岩石彻底隔绝。但那种被死死困于地底、无处可逃的压抑感,却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浸透骨髓。 凌雪辞的喘息声粗重得吓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明显的痛苦颤音。方才为了逃生强行催谷,使得他原本被古灯稍稍稳住的伤势再次恶化。他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倚在谢微尘身上,步伐踉跄虚浮,若非强大的意志力支撑,恐怕早已倒下。 谢微尘咬紧牙关,搀扶着他,一步步沿着似乎永无止境向下延伸的石阶艰难挪动。怀中的古灯持续散发着温热的搏动,那力量似乎能稍稍驱散一些侵入体内的阴寒,却无法缓解肌肉的酸软和内心的惶惑。 这条路通向哪里?是否是另一个绝境?凌轩会不会在前方等着他们?无数个问题在脑中盘旋,却没有答案。 石阶终于到了尽头。前方并非开阔之地,而是一段相对平坦、却更加狭窄低矮的通道,必须弯腰才能通过。通道的石壁材质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天然的岩石,而是某种打磨过的黑色石块,与巡天仙碑的材质极为相似,触手冰冷坚硬,上面刻满了更加繁复古拙、难以理解的纹路。 这些纹路在灵焰微光下若隐若现,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般缓缓流动。谢微尘怀中的古灯搏动似乎与这些纹路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的呼应。 通道很快到了尽头。一扇石门挡住了去路。 石门同样由黑色石材制成,样式古朴,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明显的门环或锁孔,只有中心位置刻画着一个他们熟悉的符号——那盏灯盏之中蕴含着星辰的古朴灯徽。 看到这个符号的瞬间,谢微尘怀中的古灯猛地灼热起来,光芒透过布囊隐隐透出,竟主动牵引着他的手,缓缓按向那石门中心的符号! 凌雪辞冰蓝色的眼眸骤然一凝,却并未阻止。 当谢微尘的手掌覆盖上那灯徽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悠远的嗡鸣自石门内部响起,仿佛沉睡了万古的机关被悄然唤醒。石门之上,那些原本黯淡的刻痕次第亮起柔和的白色微光,如同星辰被点亮,最终汇聚于灯徽之处。 石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苍凉、混合着尘埃和奇异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密室或通道,而是一个巨大的、仿佛天然形成的石窟。石窟顶部高悬,看不到尽头,隐没在深沉的黑暗里。而石窟的中央…… 谢微尘和凌雪辞的呼吸同时一滞。 那里矗立着一座石碑。 并非宗祠之下那般顶天立地的巨大残骸,而是一座约一人多高、通体漆黑、保存相对完好的石碑。碑身之上,刻满了与通道石壁上相似、却更加清晰玄奥的流转纹路,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柔和却威严,将整个石窟照亮如同白昼。 石碑的样式、材质、以及那种浩瀚苍茫的气息,无不昭示着它与巡天仙碑同源的身份!这竟是一块小型的、或许功能各异的巡天碑! 而在石碑的基座周围,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架、破碎的陶罐、以及一些依稀能看出是蒲团的痕迹。这里看上去,像是一处古老的……驿站?或者说,中转据点? 更让两人心神震动的是,石碑正前方,静静地放置着一盏灯。 一盏与谢微尘怀中那盏几乎一模一样的青铜古灯! 只是这盏灯更加残破,灯身布满了深刻的划痕和撞击的凹痕,灯盏边缘甚至有一处明显的缺口。它静静地放在那里,灯盏之中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光华,仿佛早已随着岁月一同枯竭。 然而,当谢微尘捧着怀中那盏复苏的古灯踏入石窟的瞬间—— 嗡! 两盏古灯,无论是复苏的还是残破的,同时发出了共鸣般的轻吟!谢微尘怀中的古灯光芒大盛,温暖的光晕如水波般荡漾开来,温柔地笼罩住那盏残灯。 残破的古灯灯身轻轻震颤起来,表面那些万古尘埃簌簌落下,那处缺口边缘,甚至隐隐流动起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回光返照般的细碎光点。 与此同时,那座小型巡天碑上的光芒也随之波动起来,碑身上的纹路流转加速,一道柔和的光柱自碑顶射出,映照在石窟顶部。 原本黑暗的穹顶,在那光柱的映照下,竟逐渐显现出一幅浩瀚的星辰图谱!与之前在仙碑内部石壁上看到的星路图类似,却更加复杂精密,其中一条由无数光点连接而成的路线格外明亮,蜿蜒曲折,最终指向星图边缘一个不断闪烁的、深邃的光点。 归墟之路! 而在那星路图的下方,还有数行更加古老、却莫名能领会其意的字符缓缓浮现: “星晖尽处,万籁俱寂。灯塔长明,照见归途。然火种已黯,守望者安在?” 字符苍凉,带着无尽的遗憾与诘问,仿佛跨越了万古时光,在此刻幽幽回响。 火种已黯,守望者安在? 谢微尘怔怔地看着那行字,又低头看向怀中温暖搏动的古灯,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起来,持灯巡弋星空的背影,崩塌的仙宫,断裂的归途……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和责任感,沉甸甸地压上心头。 凌雪辞的目光同样凝重无比。他强撑着伤势,走到那座小型巡天碑前,仔细审视着碑文和顶部的星图,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飞速地解读和记忆着那些复杂的信息。 “这里……是一处前哨驿站。”他缓缓开口,声音因虚弱而低沉,却异常清晰,“巡天使巡弋星路时,用以休整、传递讯息、定位坐标的中转点。”他的手指拂过石碑基座上一处模糊的刻痕,那是一个与凌家云纹有些相似、却更加古老复杂的标记,“凌家守护的宗祠残碑,或许原本也是这类网络中的一个节点,只是后来崩毁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盏残破的古灯上,带着一丝敬意:“这盏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维持着这座驿站的最后一点灵光不灭,直到……” 直到今天,另一盏古灯的归来,才短暂地重新激活了这里。 就在这时,谢微尘怀中古灯的光芒忽然波动了一下,一道细微的光流分离出来,如同受到指引般,缓缓注入那盏残破的古灯之中。 残灯猛地一亮,灯盏中心,竟然极其短暂地、微弱地凝聚起了一小簇豆大的、虚幻般的金色火苗! 火苗只维持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便骤然熄灭,残灯彻底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回光返照的力气。 但在那火苗亮起的瞬间,小型巡天碑猛地一震,顶部的星路图光芒大放,尤其是那条通往归墟的路线,变得无比清晰!与此同时,石碑基座一侧,竟无声地滑开一个暗格! 暗格之中,别无他物,只安静地躺着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玉、色泽暗沉、边缘刻满细密星纹的令牌。令牌中心,同样刻画着那盏灯徽。 令牌出现的瞬间,谢微尘感到怀中的古灯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确认意味的波动。 凌雪辞伸手取出那枚令牌。令牌触手冰凉,却隐隐能感受到内部蕴含的某种奇异力量。他翻过令牌,背面刻着两个古老的文字。 凌雪辞辨认了片刻,缓缓读出声:“‘巡……天’?” 巡天令? 他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灵力注入令牌。 嗡! 令牌轻微震颤,表面的星纹依次亮起微光,与石碑和古灯的光芒交相辉映。顶部星图中,那条通往归墟的路线旁,悄然浮现出几个新的、更加具体的坐标字符,似乎是对路线的某种补充和修正! “原来如此……”凌雪辞眼中精光一闪,“这令牌,或许是开启特定星路,或者获得巡天遗迹认可的凭证之一!” 他猛地抬头看向谢微尘,语气急促:“记住这副星图!尤其是通往归墟的路线和这些新出现的坐标!这可能是我们能否摆脱眼前困局,甚至揭开一切真相的关键!” 谢微尘闻言,立刻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仰头死死盯住穹顶那幅复杂浩瀚的星路图,尤其是那条光芒流转的归墟之路和那些新出现的坐标点,拼命将它们烙印进脑海深处。 古灯的光芒温暖地笼罩着他,似乎让他的思维变得更加清晰,记忆也更加深刻。那幅星图仿佛活了过来,每一个光点,每一条光线,都蕴含着无尽的信息,涌入他的意识。 仅仅过了十数息,小型巡天碑的光芒开始急剧闪烁,变得不稳定起来,穹顶的星图也开始模糊、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那盏残破的古灯彻底黯淡下去,灯身上甚至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它最终的任务,似乎已经完成。 “走!”凌雪辞当机立断,将巡天令收入怀中,一把拉住还在努力记忆星图的谢微尘,“这里的动静可能已经引来了注意!通道不能再用,找别的路!” 他目光飞快扫过石窟四周,最终定格在石碑后方一处被阴影笼罩的岩壁。那里似乎有一条极其狭窄的、被碎石半掩的裂缝! 两人踉跄着冲过去,手忙脚乱地扒开碎石。 裂缝之后,果然是另一条向上的、更加陡峭狭窄的天然石缝!潮湿冰冷的空气从上方灌下,带着一丝久违的、雨水的清新气息! 有出口! 凌雪辞率先侧身挤入石缝,谢微尘紧随其后。 就在他们爬上石缝不过数丈高度时,下方石窟内,那座小型巡天碑的光芒彻底熄灭了,整个石窟重新陷入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只有那盏彻底残破的古灯,依旧静静守在碑前,如同一位沉默万古的守墓人。 冰冷的雨水再次打在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清醒。 爬出石缝,外面竟是一处荒废的庭院残址,断壁残垣淹没在半人高的荒草之中,远处可见汴陵城模糊的轮廓,他们似乎已经到了城外某处山麓。 雨势未减,雷声渐息,天色依旧是浓重的墨黑,离天亮还早。 凌雪辞脱力般靠在一段倾颓的石墙上,剧烈喘息,脸色白得透明,显然已至极限。 谢微尘也瘫坐在泥水里,浑身冰冷,疲惫欲死,但脑海中那幅浩瀚的星路图却异常清晰。 凌雪辞缓过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枚巡天令,借着偶尔划过的闪电光芒,仔细摩挲着上面冰冷的星纹,眸光深邃不定。 “归墟……”他低声喃喃,仿佛在咀嚼这两个字蕴含的无限可能与恐怖,“凌远峰,还有那些人……他们真正想要的,原来是这个。”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出暗色的血块,眼神却越发锐利冰寒。 “但这条路,没那么好走。”他抬起头,望向雨幕深处汴陵城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想要钥匙?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命来拿!”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谢微尘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言,有审视,有探究,有沉重,最终却化为一种近乎认命的决断。 “记住那副图,”他重复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从现在起,它就是我们的催命符,也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第67章 荒原孤影星图引 冰冷的雨水浸透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凌雪辞靠在倾颓的石墙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银发黏在苍白如纸的脸侧,雨水混着嘴角不断溢出的暗红血沫往下淌,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谢微尘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踉跄扑到他身边,伸手想去扶,却又不知从何下手,只能徒劳地看着他越来越差的脸色,心急如焚。 “药……还有药吗?”谢微尘的声音发颤,在自己湿透的衣襟里慌乱摸索,却只摸到那个盛放古灯的布囊和几块冰冷的碎银。凌雪辞之前给的丹药早已在连番变故中消耗殆尽。 凌雪辞艰难地摇了摇头,试图说话,却引发一阵更剧烈的咳嗽,身体蜷缩起来,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震碎。他怀中的巡天令滑落出来,掉在泥泞中,表面的星纹被污水浸染,黯淡无光。 不能再待在这里!凌轩的人随时可能追来,这荒郊野岭,重伤至此,无异于等死! 谢微尘猛地一咬牙,目光扫过四周。荒草萋萋,雨幕茫茫,根本辨不清方向。但他脑海中那幅刚刚烙印下的星路图却异常清晰。归墟之路的起点坐标……似乎指向西方极远之地,但眼下最近的、可能提供一线生机的地方…… 他拼命回忆星图细节,那些细小的、并非主路的旁支光点……有一个,似乎就在这附近!标注的象征符号极其古老,像是一个……倾斜的容器?或者说,泉眼? 泉!水! 有水源的地方,或许就有人烟,至少能暂时躲避,处理伤势! “西边……往西走!”谢微尘猛地抬起头,望向雨幕深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我知道一个方向!可能有地方能躲!” 凌雪辞抬起沉重的眼皮,冰蓝色的眼眸因剧痛而显得有些涣散,但听到谢微尘的话,还是凝聚起一丝微光。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力气质疑,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用尽最后力气,试图撑起身体。 谢微尘连忙弯腰捡起巡天令,胡乱塞进自己怀里,然后奋力将凌雪辞的一条胳膊架到自己肩上,用自己的身体撑起他大半重量。 凌雪辞比他高出不少,此刻重伤无力,身体沉得惊人。谢微尘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每一步都踩在泥泞里,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地向着西边跋涉。 雨水模糊了视线,荒草割破了衣裤和皮肤。寒冷、疲惫、恐惧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意志。但怀中的古灯持续传来温热的搏动,脑海中那幅星图如同指路的明灯,让他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 凌雪辞的意识似乎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他会极其艰难地抬起手指,微弱地调整一下前进的方向,避开某些看似平坦实则可能是沼泽的洼地;模糊时,他整个人几乎完全压在谢微尘身上,滚烫的额头抵着谢微尘冰凉的颈侧,呼吸灼热而混乱,偶尔会溢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夹杂着痛苦和某个名字的呓语。 “……师尊……错了……全都错了……” “……云岫……等我……” 谢微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酸又涩。他从未见过凌雪辞如此脆弱的一面,那个永远冷静、强大、仿佛无所不能的凌宗主,此刻卸下了所有外壳,只剩下重伤带来的痛苦和深埋心底的悔恨与执念。 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尝到血味,更加用力地撑住身上沉重的负担,一步一步,向着星图指引的方向挪动。 不知走了多久,雨势渐渐小了些,天色却依旧浓黑如墨。谢微尘的体力几乎耗尽,全凭一股意志力强撑着。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倒下时,前方隐约传来潺潺的水声! 精神猛地一振!他奋力抬头望去,只见雨幕深处,出现了一片黑黢黢的、低矮的丘陵轮廓,水声正是从丘陵方向传来! “快到了……就快到了……”他喘息着,不知道是在安慰凌雪辞,还是在鼓励自己。 又艰难地前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绕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不算宽阔、却水流湍急的小河横亘在前,河水因雨水而显得有些浑浊。而对岸,依着一处矮丘的山壁,赫然有着几处明显是人工开凿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周围散落着一些破烂的陶片和生锈的铁器残骸,像是某个早已废弃的矿洞或者避难的遗址! 就是这里!星图上那个倾斜容器符号指示的地方! 谢微尘心中狂喜,几乎是拖着凌雪辞,踉跄着冲下河岸。河水冰冷刺骨,瞬间淹到大腿,水流的力量几乎将两人冲倒。他死死抓住凌雪辞,另一只手胡乱划水,拼尽最后力气挣扎着渡过了小河。 爬上对岸,两人都已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谢微尘不敢停歇,搀扶着凌雪辞,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最近的那个洞口。 洞口不大,里面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和动物粪便的气息。谢微尘先将凌雪辞小心地放在洞口干燥处,自己则捡起一根粗壮的枯枝,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源自古灯力量的灵光——这是他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尝试,竟真的成功了——枯枝顶端燃起一小簇稳定的、温暖的白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方寸之地。 他举着这简易的火把,谨慎地探入洞内。 洞穴不深,只有丈许,里面空空荡荡,除了角落里一些干燥的枯草和几块散落的石头,并无他物,也没有野兽栖息的痕迹。最重要的是,这里干燥,可以暂时躲避风雨。 谢微尘长长松了口气,几乎虚脱。他连忙返回洞口,将凌雪辞半扶半抱地弄进洞穴最里面,让他靠坐在相对干燥的石壁下。 安置好凌雪辞,谢微尘不敢休息,立刻忙碌起来。他用枯枝和洞内找到的干燥枯草勉强生起一小堆篝火,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带来一丝珍贵的暖意。他又撕下自己内衣相对干净的布条,用之前剩下的最后一点干净清水沾湿,小心翼翼地去擦拭凌雪辞嘴角和衣襟上的血迹。 凌雪辞似乎恢复了一点意识,眉头因触碰的疼痛而紧蹙,睫毛颤抖着,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虚弱,却依旧努力聚焦,看清是谢微尘后,那紧绷的戒备才稍稍放松。 “……哪里?”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一个废弃的矿洞,暂时安全。”谢微尘低声回答,手下动作不停,尽量轻柔地清理着他脸上的污渍和冷汗。 凌雪辞的目光缓缓扫过狭小的洞穴和那堆小小的篝火,最后落在谢微尘被树枝和石头划破、冻得发青的手上,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疲惫地合上眼,低声道,“……多谢。” 谢微尘动作一顿,轻轻摇了摇头。他清理完血迹,看着凌雪辞依旧苍白的脸和那身湿透冰冷、紧贴着伤处的衣物,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衣服……必须换下来烤干,不然伤势会加重。” 凌雪辞没有睁眼,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尽量避开视线,手指有些发抖地去解凌雪辞那件早已被血水和雨水浸透、变得冰冷僵硬的外袍。过程难免笨拙,偶尔碰到伤处,引得凌雪辞身体微微一颤,但他始终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外袍下,白色的里衣更是被鲜血染透了大片,紧紧黏在皮肤上,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和凝固的血痂粘在一起。谢微尘看得心头抽紧,动作越发小心翼翼,用湿布一点点润湿粘连处,再轻轻揭开。 当衣物最终被褪下,露出精壮却布满新旧伤痕的上身时,谢微尘呼吸一窒。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胸靠近心口处一道狰狞的、皮肉翻卷的剑伤,虽然之前被古灯力量勉强稳住不再大量出血,但依旧红肿可怖,周围还有数道被剑气撕裂的痕迹和内伤导致的青紫淤血。 这伤势,远比看起来更重。 谢微尘不敢耽搁,迅速用清水再次清理伤口周围,然后撕下最后干净的布条,准备进行简单的包扎。 就在他低头忙碌时,靠坐在石壁上的凌雪辞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目光并未看谢微尘,而是落在那跳跃的篝火上,眼神空茫,仿佛透过火焰看到了极其遥远的过去。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如同梦呓,却又带着一种冰冷的、刻骨的恨意: “……‘寒鸦渡雪’接‘冰河倒挂’……呵,那是师尊……手把手教他的……除了我,只有他……能使得那般流畅阴毒……” 谢微尘包扎的手猛地一僵,骇然抬头! 凌雪辞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说完这句话,头便无力地偏向一侧,再次陷入了昏沉之中,只有胸膛因痛苦而微弱地起伏着。 洞穴内,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渐渐停歇的雨声。 谢微尘僵在原地,手里还拿着准备包扎的布条,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寒鸦渡雪……冰河倒挂…… 凌雪辞在苗寨重伤昏迷前,也曾用呓语点破过凶手的剑招! 而此刻,他清晰地指出了,这连贯的、独特的、蕴含阴毒劲力的剑招,源自他们的师尊亲传,除了他自己,只有一个人能完全掌握—— 凌轩! 那个黑袍面具人,那个一次次追杀他们、心狠手辣的凌轩,竟然是他们的小师弟?! 可是……云岫……小师弟云岫,不是早已死在了青霄山惨案之中吗?死在……“自己”的面前?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谢微尘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如果凌轩就是云岫,那他为何没死?又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青霄山的惨案真相究竟是什么?自己记忆中的那一幕……难道…… 混乱的记忆碎片再次疯狂翻涌,头痛欲裂。怀中的古灯似乎感应到他剧烈的情绪波动,温热搏动得越发急促,试图安抚,却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手,继续为凌雪辞包扎好伤口,又将自己半干的外衣脱下,盖在他冰冷的身子上。 做完这一切,他瘫坐在篝火旁,抱着膝盖,怔怔地看着跳动的火焰,脑海中一片混乱。 凌雪辞近乎确认了凶手的身份,却直至此刻重伤濒危、意识模糊之际,才吐露这一点。是因为证据确凿却无力复仇的痛苦?还是因为这真相背后,牵扯着更多难以启齿的、关于师门、关于过往的隐秘? 而自己……在这桩惨案、在这场巨大的阴谋中,又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洞外,雨彻底停了。乌云散去些许,几颗寒星从云缝中漏出微弱的光芒,冷冷地俯视着这片饱经创伤的大地。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在空旷的荒野中回荡,预示着这个夜晚,远未结束。 谢微尘抱紧双臂,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寒冷。他看向昏迷中依旧紧蹙眉头的凌雪辞,又摸了摸怀中那枚冰冷的巡天令和温热的古灯。 星图指引的方向通往未知的归墟,而身边的真相却如同深渊,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泥土和血腥味的空气,眼中渐渐浮现出一丝与年龄和经历不符的、沉重的决绝。 无论前路如何,他必须走下去。 为了活下去,也为了……弄清这一切。 第68章 寒星照夜抉择难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凌雪辞毫无血色的脸,每一次微弱而艰难的呼吸都牵动着谢微尘紧绷的神经。那句夹杂着无尽恨意与痛苦的呓语,如同冰锥,刺破了洞穴内短暂的平静,也刺穿了谢微尘试图维持的镇定。 凌轩……云岫…… 小师弟没有死。不仅没有死,他还变成了一个冷酷残忍、一次次欲致他们于死地的凶手。而传授他那独特剑招的,正是他们共同的师尊。 为什么? 这三个字如同毒蛇,疯狂啃噬着谢微尘的理智。青霄山那个血色的夜晚,师尊临终前难以置信的眼神,小师弟倒地时那双盈满痛苦与诘问的眸子……这些他以为早已刻骨铭心的记忆,此刻却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变得模糊而可疑。 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一切,难道都是虚假的吗?还是说,其中隐藏着更加骇人听闻的、他从未触及的真相? 头痛欲裂,神魂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冲撞,试图破开某种禁锢。怀中的古灯灼热得烫人,那股温和的力量变得躁动不安,似乎也被这混乱的记忆和情绪所引动。 洞外,狼嚎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只剩下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以及远处河流永不停歇的奔腾。这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安静,反而更加令人不安。 凌雪辞的伤势不能再拖了。没有药物,仅凭古灯微弱力量的滋养和简单的包扎,根本无法阻止他生机的流逝。他的体温在下降,脉搏也越来越微弱。 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处,找到药物! 谢微尘强迫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目光再次投向脑海中的星图。归墟之路遥远缥缈,但附近应该还有类似这个废弃矿洞的、被标记的巡天遗迹点。最近的一个……在东南方向,标注的符号像是一座……残塔? 距离不近,但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凑到凌雪辞耳边,压低声音:“坚持住,我们得离开这里,去找能救你的地方。” 凌雪辞毫无反应,已然陷入深度昏迷。 不能再犹豫了。 谢微尘咬紧牙关,将篝火彻底踩灭,仔细掩盖掉所有痕迹。然后,他奋力将凌雪辞再次背到背上——这一次比之前更加艰难,昏迷的人沉重得如同磐石。他用撕碎的布条将凌雪辞牢牢固定在自己背上,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晃晃,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混着未干的雨水不断滴落。 走出洞穴,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天色依旧漆黑,但雨云已然散尽,几颗寒星点缀在天幕,投下微弱凄清的光辉,勉强能看清脚下泥泞坎坷的路。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背着沉重的负担,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东南方跋涉。 荒野无声,只有他沉重的喘息和踩过荒草泥泞的脚步声。孤独和恐惧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背后的重量不仅仅是凌雪辞的身体,更是压在他肩头的、令人窒息的责任和未解的谜团。 不知走了多久,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机械地迈动。东方天际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黎明将至。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力竭倒下时,前方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了一个突兀的、歪斜的黑色轮廓。 那似乎是一座残破的石塔,只剩下小半截塔身,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荒丘之上,在熹微的晨光中如同一个沉默的、被遗忘的巨人。 星图标记的残塔! 谢微尘精神一振,咬紧牙关,榨出最后一丝力气,向着石塔跋涉而去。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石塔的残破。塔身遍布风雨侵蚀的痕迹,许多石块已经崩落,堆积在塔基周围。塔顶早已坍塌,露出参差不齐的断面。 但奇怪的是,越是靠近,怀中的古灯反而渐渐平息了躁动,变得温顺起来,那温热的搏动与眼前的残塔产生着某种和谐的共鸣。 塔基处有一个低矮的、被碎石半掩的拱门入口。 谢微尘喘息着,小心翼翼地将凌雪辞从背上放下,让他靠坐在塔外一块稍显平整的石碑旁。他自己则拔出腰间那柄一直带着、却几乎没怎么用过的短刃,警惕地靠近拱门。 入口内黑黢黢的,散发着一股与之前驿站相似的、古老尘埃的气息。他凝神听了片刻,确认里面没有任何活物的动静,这才举步踏入。 塔内空间不大,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四处散落着崩落的砖石。塔壁之上,同样刻着一些模糊的巡天碑文刻痕,但大多已残缺不清。中央位置,有一个石质的、类似祭坛的凸起平台,平台中心是一个凹陷的圆坑,大小式样……正好可以放置一盏灯。 谢微尘心中一动,取出怀中的古灯,犹豫了一下,将其轻轻放入那圆坑之中。 严丝合缝。 就在古灯放入的刹那—— 嗡! 整座残塔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塔壁之上那些残存的刻痕次第亮起微光,虽然远不如驿站石碑那般明亮,却稳定而持续。一股温和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波动以古灯为中心荡漾开来,瞬间充满了整个塔内空间。 这股力量抚过谢微尘的身体,驱散了他部分的疲惫和寒意,甚至让他神魂间的躁动都平复了不少。他惊喜地看向凌雪辞——虽然对方依旧昏迷,但那苍白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絲,呼吸也仿佛顺畅了些许。 这残塔,果然也是一处巡天遗迹,并且对伤势有稳定的好处! 他连忙将凌雪辞小心地挪进塔内,让他平躺在祭坛旁相对干净的地面上。古灯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他,塔内那股奇异的力量似乎正在缓慢地滋养着他破碎的经脉和脏腑。 暂时安全了。 谢微尘瘫坐在一旁,靠着冰冷的石壁,终于得以喘息。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立刻阖上。但他不敢睡死,强打着精神,留意着塔外的动静。 晨光透过残破的塔顶,一丝丝照射进来,驱散了部分的黑暗。 就在这时,塔外远处,隐约传来了马蹄声! 不是一两匹,而是至少十余骑,正在向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谢微尘瞬间惊醒,心脏狂跳!他猛地扑到塔壁一处较大的裂缝旁,向外望去。 只见东南方向的荒原上,一队约莫十五六人的骑兵正卷起烟尘,快速逼近!这些人并未穿着统一的军服,而是各式各样的劲装打扮,但行动间却透着明显的训练有素和悍匪气息。为首的一人,身形高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凶厉,正不断扫视着四周,仿佛在搜寻什么。 不是凌轩的人,也不像是朝廷官兵。更像是……流寇?或者某些大家族私下蓄养的武力? 但他们行进的方向,分明是直冲这座残塔而来! 是巧合?还是…… 谢微尘心中警铃大作!他下意识地看向塔中央的古灯。是因为古灯激活了遗迹,引来了这些不速之客? 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然能够看清那些骑士脸上不耐和嗜血的表情。 不能被发现! 谢微尘脑中飞速旋转。带着昏迷的凌雪辞根本不可能逃脱!躲在这塔里更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 他的目光猛地落在祭坛上的古灯。如果……如果收起古灯,遗迹的光芒是否会消失?是否能骗过这些人? 他来不及多想,猛地扑过去,想要将古灯从凹槽中取出。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灯身的瞬间—— 塔外,那队骑兵已然奔至塔下百余步外!为首那刀疤脸猛地一抬手,整个队伍骤然停住,动作整齐划一。 刀疤脸眯起眼睛,死死盯住残塔,脸上露出一丝残忍而疑惑的神色:“奇怪,刚才明明看到这边有光闪了一下,怎么没了?” 他身旁一个瘦猴似的家伙谄媚道:“头儿,许是看花眼了?这破塔鸟不拉屎的,能有啥?” “放屁!”刀疤脸骂了一句,“老子的眼睛从没看错过!这塔邪性得很,过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好东西藏里面!” 说着,他一夹马腹,便要带着人冲过来! 塔内,谢微尘的手指僵在半空,浑身冰冷。来不及了!就算此刻收起古灯,对方也已经起了疑心,必定会进来搜查!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吁——!” 一阵更加急促、更加凌厉的马蹄声如同疾风暴雨般,从另一个方向骤然响起!伴随着一声清越却充满威严的喝斥: “前方何人麾下?竟敢擅闯禁地!” 那队流寇般的骑兵猛地一惊,齐刷刷勒马回头望去。 只见西面烟尘滚滚,一队不过七八骑的人马正风驰电掣般冲来!这些人皆是一身玄色轻甲,外罩暗红披风,脸上覆着遮住下半张脸的金属面罩,只露出一双双冰冷锐利的眼睛。他们□□的战马神骏非凡,蹄声如雷,显然非寻常坐骑! 为首一骑,身姿挺拔,虽同样覆面,但那通身的冷厉气势和那双露出的、如同寒星般的眼眸,却让谢微尘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眼熟? 这队玄甲骑士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已冲到近前,毫不减速,反而呈扇形散开,隐隐将那队流寇骑兵反包围起来,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铁血煞气! 刀疤脸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惧,强自镇定地拱了拱手:“原来是‘赤鬼骑’的兄弟!误会,都是误会!我等只是路过,绝无冒犯之意!” 赤鬼骑?谢微尘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那名为首的玄甲骑士冷哼一声,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此地已划为军管禁區,擅入者,格杀勿论!滚!” 最后一个“滚”字,如同冰渣炸裂,带着实质般的杀意。 刀疤脸和他手下那群人顿时面色如土,显然对这支“赤鬼骑”畏惧到了极点,连一句废话都不敢多说,忙不迭地调转马头,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向来路逃去,连头都不敢回。 玄甲骑士们并未追击,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消失在视野尽头。 为首那名骑士这才缓缓勒转马头,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透过残塔的裂缝,精准地落在了塔内紧张万分的谢微尘身上。 四目相对。 谢微尘心脏猛地一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怀中的短刃。 那骑士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片刻,又扫过他身后昏迷的凌雪辞,最后落在那祭坛上散发着微光的古灯上,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但他并未下马,也并未试图进入塔内。 他只是抬起手,对着塔内的方向,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手势——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心,然后指向东南方向。 做完这个手势,他不再停留,一拉缰绳,低喝一声:“走!” 七八骑玄甲骑士如同来时一般迅疾,卷起烟尘,很快便消失在东南方的地平线上,仿佛从未出现过。 塔内外,再次恢复了死寂。 谢微尘怔怔地站在原地,背心已被冷汗浸透。方才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那队所谓的“赤鬼骑”,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帮他们?那个手势又是什么意思?额心……东南…… 他猛地想起脑海中那幅星图!东南方向,下一个相对清晰的标记点,似乎正需要一种特殊的“灵犀”指引才能寻获?难道那个手势是指引那个地点的方法?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他低头看向祭坛上安静燃烧的古灯,又看向地上昏迷不醒、命运未卜的凌雪辞。 前路迷雾重重,每一步都可能是深渊。 但此刻,他们似乎别无选择。 天光已然大亮,冰冷的阳光透过塔顶的裂缝照射下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谢微缓缓握紧了拳头。 第69章 残垣断壁藏杀局 残塔内死寂无声,唯有古灯稳定散发的微光与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谢微尘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膜中鼓荡,方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对峙,几乎抽空了他仅存的力气。 赤鬼骑……军管禁區……格杀勿论…… 那些冰冷的词语和那双寒星般的眸子,依旧在脑海中盘旋。对方显然发现了他们,却并未发难,反而驱赶走了那批流寇,并留下了那个诡异的手势。 是友?非友? 谢微尘无法判断。他只知道,此地绝不能久留。无论是那批仓皇逃窜的流寇是否会去而复返,还是赤鬼骑那意味深长的“警告”,都预示着这座残塔已成为风暴眼。 他挣扎着爬起身,首先看向凌雪辞。在古灯光晕和塔内奇异力量的共同滋养下,凌雪辞的脸色似乎不再那么骇人的苍白,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平稳了许多,暂时脱离了即刻濒死的状态。但重伤依旧,昏迷不醒。 必须尽快找到更安全的地方,以及……药物。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东南方向。那个玄甲骑士首领留下的手势——指点额心,指向东南——与星图中下一个标记点的“灵犀”指引不谋而合。 没有时间犹豫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清晰的方向。 他小心翼翼地将古灯从祭坛凹槽中取出。在灯盏离开的瞬间,塔壁上的微光迅速黯淡下去,那股令人心安的奇异力量也随之消散,塔内重新变得普通而破败,只剩下从裂缝透进的、冰冷的天光。 他将古灯仔细包裹好,重新塞回怀中贴身藏匿。然后,他再次咬紧牙关,将凌雪辞沉重的身躯背到背上,用布条固定好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双腿如同灌铅,额角的冷汗不断渗出。 走出残塔,清冷的晨风带着荒原特有的粗粝感扑面而来。天色已然大亮,但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阳光稀薄,天地间一片肃杀萧索。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背着沉重的负担,一步一步,向着东南方跋涉。 脚下的路越来越崎岖,荒草渐稀,露出大片裸露的、风化的岩石地貌。地势开始缓缓升高,前方出现了一片连绵起伏的、如同被巨斧劈砍过的赤褐色山峦。空气越发干燥寒冷。 根据星图显示,下一个标记点应该就在这片山峦的某处。那个手势暗示需要“灵犀”……是指需要集中精神感知?还是需要古灯之力的引导? 他尝试着一边艰难前行,一边在脑海中反复观想那幅星图,尤其是东南方向的坐标细节,同时暗暗引导怀中古灯的力量,试图让其与远方可能存在的遗迹产生感应。 起初并无什么变化。疲惫和担忧几乎要压垮他的神经。 但就在他翻过一道陡峭的石梁,几乎要力竭倒下时,怀中的古灯忽然清晰地、有力地搏动了一下!与此同时,他感到眉心识海处微微一热,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轻轻触动。 前方不远处,一片看起来毫无异常的、布满风蚀沟壑的赤褐色山壁,在他的“感知”中,忽然泛起了一层极其微弱的、水波般的能量涟漪! 就是那里! 谢微尘精神大振,鼓起最后的气力,向着那面山壁走去。 越是靠近,古灯的搏动和眉心的温热感就越是明显。直到他走到山壁前,伸出手,触摸到那冰冷粗糙的岩石—— 嗡。 一声极轻微的、仿佛来自山体内部的嗡鸣响起。他手掌所按之处的山壁,岩石的纹理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慢地移动、重组,最终无声地向内滑开一个狭窄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入口! 入口之后,并非天然洞穴,而是一条明显经过人工开凿的、向下倾斜的甬道。甬道四壁光滑,材质与巡天碑相似,散发着淡淡的微光,照亮了前路。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沉寂的气息从深处弥漫而出。 谢微尘毫不迟疑,侧身挤入甬道。 在他进入后,身后的入口悄然闭合,严丝合缝,从外部再看不出任何痕迹。 甬道向下延伸了一段距离后变得平坦,前方出现了一扇紧闭的石门。石门样式古朴,中心位置依旧是一个灯徽凹槽。 谢微尘轻车熟路地将古灯放入。 石门无声滑开。 门后的景象,却让他怔在原地。 这里并非之前那样的驿站或残塔,而是一个巨大的、仿佛将整座山腹掏空而成的圆形殿堂!殿堂穹顶高远,看不到顶端,隐没在深邃的黑暗之中。而殿堂的四周墙壁,并非光滑的石壁,而是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排列的、大小不一的壁龛! 每一个壁龛之中,都静静地放置着一件物品! 有的是一卷卷用不知名材质制成的、散发着微光的卷轴;有的是一些造型奇特的、布满锈蚀痕迹的金属或玉石构件;有的甚至是某些无法辨认的、仿佛生物残骸化石般的奇特物品……林林总总,千奇百怪,却都透着一股无比古老沧桑的气息。 而在殿堂的中央,并非祭坛,而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圆形坑洞,边缘光滑无比,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瞬间熔化形成。坑洞边缘,竖立着三块残缺不全的黑色石碑,呈品字形将坑洞包围。石碑之上刻痕黯淡,似乎耗尽了所有力量,只勉强维持着最后一点微光,仿佛在死死镇压着坑洞下方的什么东西。 整个殿堂寂静得可怕,那种死寂并非安宁,而是一种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的、令人心悸的永恒沉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尘埃、金属和某种……虚无的味道。 这里不像驿站,更像是一处……仓库?或者,封存之地? 谢微尘背着凌雪辞,小心翼翼地踏入殿堂。他的脚步声在空旷巨大的空间里引起轻微的回音,反而更衬得此地死寂。 怀中的古灯在此地显得异常安静,那温热的搏动也变得极其缓慢而沉重,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同源却更加悲怆苍凉的气息。 他寻找着一处可以安置凌雪辞的地方。最终,他在靠近边缘的一处空置的壁龛下,将凌雪辞小心地放平。这里相对避风,也远离中央那个令人不安的坑洞。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坐在冰冷的壁龛旁喘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四周那些密密麻麻的壁龛所吸引。 这些被封存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物品,究竟是什么?是巡天使的遗物?是那场远古灾劫中残存的碎片?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卷轴,心中一动。或许……这些卷轴中记载着某些信息?关于巡天使命,关于那场灾劫,甚至关于……归墟?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他挣扎着起身,走到最近的一个壁龛前。那里面放置着一卷暗金色的卷轴,表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些流动的、仿佛星云般的暗纹。 他尝试着伸出手,想要取出卷轴。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卷轴的刹那—— 嗡!!! 整个殿堂猛地剧烈一震!仿佛某种沉睡了万古的恐怖存在被他的举动所惊动! 四周墙壁上所有壁龛中的物品同时发出了嗡鸣!卷轴自动展开,露出里面并非文字、而是无数疯狂舞动的、扭曲的阴影线条!金属构件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些化石般的物品表面甚至裂开缝隙,渗出漆黑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粘液! 中央那三块镇压坑洞的石碑光芒疯狂闪烁,碑体上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那深不见底的坑洞深处,传来一声沉闷得令人神魂战栗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深处的恐怖咆哮!一股无法形容的、充斥着毁灭与疯狂意识的冰冷煞气,如同实质的黑色潮水,猛地从坑洞中喷涌而出,瞬间弥漫整个殿堂! 谢微尘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墙壁上,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怀中的古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和光芒,拼命抵抗着那恐怖煞气的侵蚀,却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摇摇欲坠! 他闯祸了!他触动了此地最恐怖的禁制!释放出了某种被封印的、足以毁灭一切的东西! 那黑色的煞气疯狂蔓延,所过之处,壁龛中的物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污染、腐蚀、异化!卷轴上的阴影线条挣脱而出,化作扭曲的鬼影!金属构件融化变形,长出狰狞的尖刺!化石中爬出无数细小的、散发着恶念的漆黑虫子! 整个殿堂,瞬间化为人间地狱! “呃……”凌雪辞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那恐怖的煞气正在侵蚀他本就脆弱的生机! 谢微尘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浑身剧痛,动弹不得。绝望如同冰冷的深渊,将他彻底吞噬。 就在这万钧一发之际—— 他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巡天令,忽然自动飞了出来! 令牌悬浮在半空,表面的星纹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它与中央那三块即将崩碎的石碑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嗡——! 巡天令猛地射出一道凝练的、纯粹由星辰光芒组成的锁链,并非射向那喷涌煞气的坑洞,而是径直射向了谢微尘……不,是射向了他怀中那盏正在拼命抵抗的古灯! 光芒锁链瞬间连接了古灯! 古灯猛地一震,灯盏中心那豆大的、温暖的火苗仿佛被注入了无穷力量,骤然膨胀!柔和的白光变得炽烈而霸道,如同一个小型的太阳,骤然爆发! 温暖、浩瀚、带着无尽岁月沉淀下的威严与慈悲的光明,以古灯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 嗤嗤嗤——! 那弥漫的黑色煞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仿佛活物般的尖啸,迅速被净化、消融!那些被异化的物品疯狂扭曲挣扎,却在光明中如同冰雪般快速消解! 光明如同潮水,迅速席卷整个殿堂,最终狠狠冲击在中央那喷涌煞气的坑洞之上! 坑洞深处传来一声更加愤怒和不甘的恐怖咆哮,但那喷涌的煞气却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强大的光明力量强行压了回去! 三块濒临崩碎的石碑得到喘息之机,裂痕停止蔓延,光芒虽然依旧黯淡,却重新稳定下来,再次死死镇封住坑洞入口。 光明缓缓收敛,重新回归古灯灯盏,化作一团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温暖、也更加威严的火焰,静静燃烧。 殿堂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但此刻的死寂,与之前截然不同。空气中那令人心悸的虚无和煞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而庄严的平静。四周壁龛中那些未被彻底摧毁的物品也安静下来,仿佛陷入了更深沉的沉睡。 谢微尘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浑身如同散架般疼痛,心中却充满了后怕与震撼。 巡天令从空中落下,掉在他手边,光芒收敛,恢复了暗沉。 古灯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他和不远处的凌雪辞,驱散着方才侵入体内的寒意与煞气。 他挣扎着爬向凌雪辞,确认他只是受到冲击并未加重伤势后,才彻底松了口气,虚脱般躺倒在地。 目光望向殿堂顶部无尽的黑暗,心中波澜起伏。 这里封印着什么?巡天令和古灯为何能激发如此强大的力量?那个手势指引他来这里,究竟是福是祸? 还有……四周这些壁龛,他再也不敢轻易触碰分毫。 这里不是庇护所,而是一个更加危险、更加深不可测的……古老囚笼。 而他们,刚刚险些成为打开囚笼的帮凶。 第70章 星辉烬夜照迷途 死寂。劫后余生的死寂沉重地压在殿堂每一寸空间。唯有古灯稳定燃烧的火焰发出细微的、令人心安的噼啪声,驱散着残留的阴冷与煞气,也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温暖而脆弱的光明之中。 谢微尘瘫软在地,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浑身散架般的剧痛。方才那毁天灭地般的恐怖景象仍历历在目,那来自深渊的咆哮和冰冷煞气几乎冻结了他的神魂。若非巡天令与古灯在最后关头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此刻他们早已化为飞灰。 他艰难地偏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凌雪辞。对方依旧昏迷,但脸色在古灯光晕的滋养下似乎缓和了些许,紧蹙的眉头也微微舒展,仿佛脱离了最危险的关头。这让谢微尘稍稍安心,但心头的巨石并未落下。 这里绝非久留之地。那被强行压回坑洞深处的恐怖存在并未被消灭,只是再次被暂时封印。四周壁龛中那些沉寂的古老物品,看似平静,却仿佛是一个个沉睡的火山,随时可能因再次的惊扰而爆发。整个殿堂,就是一个巨大而危险的陷阱。 必须离开!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但他该去哪里?东南方向的下一个标记点已然如此危险,星图指引的归墟之路漫长而未知,背后还有凌轩、朝廷、乃至更多不明势力的追兵。天下之大,似乎已无他们的容身之处。 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孤寂感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 就在此时,他手边那枚已然黯淡的巡天令,忽然又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表面一道星纹闪烁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同时,殿堂中央那三块镇压坑洞的残碑,其中一块最为残缺、裂纹遍布的石碑顶端,一点微弱的星光忽然亮起,投射出一束纤细的、近乎虚无的光线,并非射向坑洞,而是斜斜地照射在谢微尘身旁不远处的空地上。 光线之中,无数细小的、如同星辰尘埃般的光点缓缓凝聚,竟逐渐构成了一幅微缩的、不断变化的立体地形图! 这地形图并非他脑海中那浩瀚的星路图,而是更加具体、更加细致的……人间地貌!山川河流、城池道路依稀可辨,其中心区域,赫然是汴陵城及其周边地区的轮廓! 而在那微缩地貌之上,数个光点正在移动! 其中两个紧密相邻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光点,就在这殿堂之内,显然代表着他和凌雪辞。 另外几个光点,则散布在外围,颜色各异,移动轨迹也各不相同。 最近的一处,约在东北方向数十里外,是三个聚在一起的、不断闪烁的猩红色光点,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着他们所在的方位直线逼近!那猩红之色,充满了暴戾与杀戮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稍远一些的西南方,有一个孤零零的、稳定的深蓝色光点,似乎停留在某处,一动不动。 而更远的、接近汴陵城的方向,则有几个明暗不定、颜色混杂的光点在缓慢移动,彼此间似乎还在发生着细微的碰撞和纠缠。 这是……实时勘测地脉?显示周遭势力的分布和动向? 谢微尘瞬间明白了这突然出现的微缩地貌的意义!是巡天令和残碑在最后时刻,借助古灯的力量,向他示警,并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情报! 那三个急速逼近的猩红光点,必然是极度危险的存在!很可能是凌轩派出的最新追兵,或者是被此地刚才爆发的能量波动吸引来的其他敌人!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一个时辰,就能找到这里! 不能再有丝毫犹豫!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地图,瞬间做出了决断——西南方向那个孤立的、稳定的深蓝色光点!颜色代表中立或善意?停留不动,或许是一处据点或安全屋?这是目前最近、也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他挣扎着爬起身,不顾浑身剧痛,快步走到凌雪辞身边。必须立刻离开! 他尝试着再次背起凌雪辞,但重伤初愈又耗尽气力的身体一个踉跄,差点两人一起摔倒。 不行,这样根本走不快,很快会被追上! 他的目光焦急地扫过殿堂,忽然定格在远处一个壁龛上。那里面放置着的,并非卷轴或奇异物,而是一个看起来十分陈旧、甚至有些破损的、类似滑橇或担架般的简易交通工具,由某种暗沉的金属构成,结构简单,下方似乎还镶嵌着几块早已失去光泽的、类似浮空符文的残片。 这东西……还能用吗? 死马当活马医!他冲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金属滑橇从壁龛中拖出。入手极为沉重,但结构似乎还算完整。他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灵力注入其中。 滑橇毫无反应。那些符文残片死气沉沉。 谢微尘心头一沉。难道…… 他下意识地看向怀中的古灯。犹豫了一下,他引导着一丝古灯那温暖的力量,缓缓注入滑橇。 嗡…… 滑橇轻轻震颤了一下,下方那些早已黯淡的符文残片,竟然极其勉强地、闪烁起一丝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白光!整个滑橇的重量骤然减轻了大半! 有用! 谢微尘大喜过望,连忙将凌雪辞小心地转移到这简易的金属滑橇上躺平,又用剩余的布条将他固定好。随后,他拉起滑橇前端一根类似缰绳的金属杆,引导着古灯的力量持续注入。 滑橇晃晃悠悠地、极其不稳定地悬浮离地寸许,仿佛下一刻就会摔落。 足够了! 他不再耽搁,拉起这简陋的“交通工具”,深深看了一眼中央那依旧散发着微弱星光的残碑和深不见底的坑洞,转身向着来时那扇石门冲去。 用古灯再次打开石门,冲出甬道,回到那片荒凉的赤褐色山峦之中。 冷风 immediately 扑面而来。他根据脑海中记忆的微缩地图,辨明西南方向,咬紧牙关,拉着悬浮滑橇,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的山地间狂奔。 速度比起他独自跋涉快了不少,但也极其消耗精神和古灯的力量。他必须分神维持着对滑橇的能量输出,同时还要时刻警惕四周的动静。 怀中的古灯温热依旧,但那搏动似乎也带上了一丝疲惫。 身后的远方,隐约传来了某种凶戾的禽类尖啸声,仿佛在催促着死亡的临近。那三个猩红光点,越来越近了! 他不敢回头,拼命催动着速度,肺部如同火烧般疼痛。 地势开始缓缓下降,荒凉的山地逐渐被枯黄的草甸取代。根据地图显示,那个深蓝色光点应该就在前方一片谷地之中。 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冲下一道缓坡,即将踏入那片看似平静的谷地时—— 异变陡生! 前方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中,突然荡漾起水波般的涟漪!七八个穿着土黄色、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伪装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地下、从草甸中骤然现身! 他们手中持着造型奇特、闪烁着灵光的弓弩,弩箭之上刻满了破甲的符文,冰冷的箭尖无一例外,全部对准了拉着滑橇、猝不及防的谢微尘! 强大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气瞬间锁定了他!这些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显然早已在此埋伏多时! 中计了?!那个深蓝色光点是陷阱?! 谢微尘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放肆!” 一声冰冷清脆、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娇叱,如同惊雷般从谷地深处炸响! 紧接着,一道璀璨夺目的、如同新月般的弧形刀光,带着撕裂一切的锋锐之意,凭空出现,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猛地斩向那些埋伏者的身后! 噗嗤!噗嗤! 利刃切割□□的闷响接连响起!鲜血如同喷泉般飙射而出! 那七八名埋伏者甚至来不及反应和惨叫,便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齐刷刷倒地毙命!手中的符文武器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刀光散去。 一个高挑矫健的身影,缓缓从谷地深处的阴影中踱步而出。 那是一名女子。 一身利落的暗蓝色劲装,勾勒出挺拔飒爽的身姿。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脸上并未蒙面,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带着几分英气与冷冽的美丽面容。她的手中,反握着一柄弧度惊人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弯刀,刀尖之上,一滴殷红的血珠正缓缓滑落。 她的目光如同最冷的星辰,先是扫过地上那些瞬间毙命的伏击者,眼中没有丝毫波动,随即落在了目瞪口呆、惊魂未定的谢微尘身上,以及他身后滑橇上昏迷不醒的凌雪辞。 当她的目光触及凌雪辞那苍白的面容时,那双冷冽的眸子几不可查地猛地一缩,握着弯刀的手指瞬间收紧。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谢微尘,红唇轻启,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跟我来。如果想活命的话。” 第71章 幽谷遗碑暗潮生 弯刀上的血珠坠入枯草,无声无息。那女子收刀入鞘,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瞬杀数人只是拂去些许尘埃。她看也未看地上的尸体,冷冽的目光在谢微尘和滑橇上的凌雪辞之间扫过,最终定格在谢微尘惊疑不定的脸上。 “愣着做什么?等下一批追兵吗?”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不带丝毫情绪,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威严。 谢微尘猛地回过神,心脏仍在狂跳。眼前这女子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但方才她出手狠辣果决,瞬间清除伏兵,至少眼下……似乎并非敌人。更何况,他已别无选择。 他不再犹豫,拉起悬浮不稳的滑橇,跟在那女子身后,快步向谷地深处走去。 女子步伐很快,对地形极为熟悉,专挑隐蔽难行的小径。约莫一炷香后,前方出现一片茂密的、挂着枯藤的乱石堆。女子在其中一块毫不起眼的巨石旁停下,手指在几个特定位置快速敲击了几下。 咔哒。 巨石底部竟无声滑开一个狭窄的洞口,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和一股干燥的、带着药草气息的空气。 “进去。”女子侧身示意。 谢微尘先将滑橇小心推入,自己再钻了进去。女子紧随其后,洞口迅速闭合。 洞内是一条向下的 short 石阶,尽头是一间不算宽敞、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的石室。石壁上有几处镶嵌着散发柔和白光的萤石,照亮了室内简单的陈设:一张石床,一张石桌,两把石凳,角落还有一个冒着丝丝寒气的玉质池子,里面似乎浸泡着一些药材。空气里的药味正是来源于此。 这里像是一处秘密的疗伤据点。 “把他放到床上。”女子指了指石床。 谢微尘依言,小心翼翼地将凌雪辞从滑橇上抱到石床上躺平。近距离看,凌雪辞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呼吸似乎比在外面时又平稳了些许。 女子走到床边,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凌雪辞的手腕脉搏处,凝神细查。她的眉头渐渐蹙起,越皱越紧,冷冽的脸上浮现出凝重的神色。 “五脏移位,经脉寸断,剑气蚀心,还沾染了阴煞死气……能撑到现在,真是奇迹。”她收回手,目光锐利地看向谢微尘,“你用什么吊住他性命的?” 谢微尘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怀中的古灯是他最大的秘密。 女子似乎也不期待他的回答,冷哼一声:“不说也罢。但他这伤势,寻常丹药已是无用,再拖下去,大罗金仙也难救。” 她转身走到那冒着寒气的玉池旁,从怀中取出几个小巧的玉瓶,拔开塞子,将里面不同颜色的药粉或药液,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和比例,极其谨慎地倒入池中。 池水立刻翻涌起来,颜色变得如同最深邃的夜空,散发出极其浓郁的、混合着冰冷与生机的奇异药香。 “把他衣服脱了,放进‘寒髓玉液’里泡着。能暂时稳住伤势,拔除部分煞气,能不能熬过来,看他的造化。”女子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谢微尘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再次小心地脱去凌雪辞的上衣,露出那布满新旧伤痕和狰狞伤口的上身。他看到那女子在看到凌雪辞心口处那道最致命的剑伤时,背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僵硬了一瞬。 两人合力将凌雪辞抬入玉池。冰冷的池水淹没身体的瞬间,凌雪辞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随即,那浓郁的生机药力便开始渗透进去,他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脸色似乎也泛起一丝极淡的活气。 女子仔细调整了一下凌雪辞在池中的姿势,确保药液能充分浸泡伤口,然后才直起身,走到石桌旁坐下,示意谢微尘也坐。 “现在,说说吧。”她给自己倒了杯清水,目光如刀,落在谢微尘身上,“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惹上‘影杀门’的金牌杀手?还伤成这副样子?” 影杀门?那些伏兵?谢微尘心中一凛。他深吸一口气,知道隐瞒无益,反而可能错失生机,便斟酌着开口道:“我叫谢微尘,是一位散修。这位是……我的同伴。我们因一件旧物,被凌家……和一些人追杀。” 他刻意模糊了凌雪辞的身份和古灯的存在。 “凌家?”女子挑了挑眉,似乎并不意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淡淡的嘲讽,“凌远峰那条老狗,现在倒是越发猖狂了,连影杀门的脏钱都敢收。”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玉池中的凌雪辞,眼神深邃:“至于你这‘同伴’……剑气蚀心,阴毒狠辣,是凌家核心剑法‘霜天寒夜’的路数,却又掺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劲力。能把他伤成这样的,凌家内部也没几个人能做到。是凌轩?” 她竟然直接点出了凌轩的名字!而且对凌家内部似乎极为了解! 谢微尘心中骇然,脸上却努力维持平静:“阁下……似乎对凌家很熟悉?” 女子冷笑一声,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道:“凌远峰篡权,清洗异己,勾结外力,甚至打起了不该打的主意。凌家千年清誉,眼看就要毁于一旦。”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冷冽的痛惜和毫不掩饰的鄙夷。 她转而看向谢微尘:“你们抢了凌家什么‘旧物’,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甚至动用影杀门?” 谢微尘心念电转,犹豫着是否要透露更多。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巡天令,忽然再次轻微震动了一下!与此同时,他感到这石室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与巡天令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女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冷冽的目光猛地射向石室内侧的一面石壁!那面石壁看起来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 谢微尘下意识地摸向怀中的巡天令。 女子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她猛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向谢微尘,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你身上带着什么?” 谢微尘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女子却并未动手抢夺,只是死死盯着他按在怀中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激动?“那股波动……是……‘星枢’的共鸣?你身上有‘星钥’?” 星钥?是指巡天令? 谢微尘不明所以,但看对方反应,似乎此物对她极为重要。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 石室内侧那面墙壁,突然毫无征兆地荡漾起水波般的纹路!紧接着,墙壁变得透明起来,仿佛一层虚幻的光幕!光幕之后,竟隐约出现了一座更加古老、更加残破的、被无尽星光笼罩的黑色石碑虚影! 那虚影与巡天碑同源,却更加古老苍茫!正是这虚影,在与谢微尘怀中的巡天令共鸣! “果然!”女子失声惊呼,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激动,“这里残存的‘星枢’投影,竟然真的再次被激活了!你果然有星钥!” 她猛地转向谢微尘,眼神灼热无比:“你们不是抢了凌家的东西!你们找到的是……巡天遗泽!” 话音未落—— 轰隆! 整个石室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力量正在从外部猛烈冲击着这处隐藏的据点! “不好!”女子脸色骤变,“星枢投影激活的波动太强,引来了麻烦!” 她话音未落,石室顶部的萤石光芒开始疯狂闪烁,地面震颤得越发厉害,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 玉池中的药液也剧烈震荡起来,昏迷中的凌雪辞发出痛苦的闷哼。 “带他走!”女子当机立断,一把按动石桌下方一个隐蔽的机关! 咔咔咔! 石室一侧的墙壁突然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一条黑黢黢的、向上延伸的狭窄密道! “从这儿出去!一直往上,能通到山顶!别回头!”女子语速极快,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枚触手冰凉、刻画着云雀衔枝图案的玉符,塞进谢微尘手里,“拿好这个!如果……如果你能活下来,去京城西市的‘雀语茶楼’,亮出此物,或许能得一線生机!” 就在这时—— 轰!! 石室入口的方向传来一声恐怖的巨响!那扇厚重的石门竟然被一股蛮力硬生生轰开了一个缺口!一道狂暴凶戾的、带着血腥味的灵压如同潮水般涌入! “找到你们了!小老鼠!”一个沙哑狞恶的声音从缺口外传来。 女子眼神一寒,反手拔出弯刀,对谢微尘厉喝道:“走!!”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迎向那破开的石门缺口,暗蓝色的身影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与缺口外涌来的恐怖气息撞击在一起! 剧烈的能量碰撞声和厮杀声瞬间爆发,整个石室摇摇欲坠! 谢微尘肝胆俱裂,他知道自己留下只是累赘。他猛地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凌雪辞从玉池中抱出,背到背上,看也不敢再看身后激烈的战况,一头冲进了那条向上的密道! 密道狭窄陡峭,黑暗隆咚。他拼命向上爬,身后石室内激烈的打斗声、怒吼声、以及建筑物崩塌的轰鸣声不断传来,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他不知道那女子能撑多久,不知道来的又是何等恐怖的敌人。 他只知道,必须逃出去! 怀中的巡天令依旧在微微发烫,与上方未知的所在隐隐呼应。 而那枚云雀衔枝玉符,紧紧攥在手心,冰凉刺骨,仿佛是他此刻唯一的、渺茫的希望。 头顶,似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天光。 第72章 云雀衔枝雾里看 黑暗。陡峭。窒息。 谢微尘背着凌雪辞,在那狭窄得几乎无法容身的密道中拼命向上攀爬。身后下方,激烈的打斗声、怒吼声、以及岩石崩塌的轰鸣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每一次震动都让这脆弱的通道簌簌发抖,落下无数碎石灰尘。 他不敢回头,不敢停顿,肺部如同撕裂般疼痛,全身的肌肉都在尖叫抗议。唯一的念头就是向上,再向上!逃离那正在发生的、未知的惨烈! 怀中的古灯持续散发着温热,那稳定的搏动是他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勉强驱散着侵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手心里,那枚云雀衔枝玉符冰凉刺骨,硌得人生疼,却又像是一点微弱的星火,在无边的黑暗里提示着某种渺茫的可能。 不知攀爬了多久,身后的声响渐渐变得模糊、遥远,最终被绝对的寂静所取代。并非安全,而是那种连声音都被吞噬的、令人不安的死寂。 前方的坡度逐渐变缓,黑暗中隐约透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湿气的冷风。 出口快到了! 谢微尘精神一振,榨出最后一点力气,奋力向上爬去。 终于,他的手摸到了尽头。那是一块冰冷的、边缘粗糙的铁板。他用力向上推了推,铁板纹丝不动,似乎被什么东西从外面卡住了。 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沉了下去。难道这里是死路? 他不甘心地四处摸索,指尖忽然触碰到铁板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形状……似乎与那云雀衔枝玉符隐隐吻合? 死马当活马医!他立刻掏出玉符,尝试着将其按入凹槽之中。 严丝合缝。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那块沉重的铁板缓缓向上弹开了一条缝隙,更加冰冷的、带着浓郁水汽和腐朽木头气息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 谢微尘大喜,奋力将铁板完全推开。 外面并非预想中的山顶,而是一个极其狭窄、堆满破旧木料和杂物的昏暗空间。似乎是某处建筑物的阁楼或者储藏室。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高处一扇被木板钉死、只剩下缝隙的小窗,微弱的天光从缝隙中漏入,映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他先将昏迷的凌雪辞小心地托举出去,自己再艰难地爬出密道,随后迅速将那铁板复位。环顾四周,这里堆满了废弃的桌椅、蒙尘的布幔、还有一些看不出用途的破烂器械,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已废弃多年。 暂时安全了。 他瘫坐在冰冷的木地板上,靠着一個积满灰尘的木箱,剧烈地喘息,几乎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凌雪辞躺在一旁,呼吸微弱但平稳,寒髓玉液的药效似乎仍在发挥着作用,暂时稳住了他的伤势。 歇息了半晌,恢复了一点力气,谢微尘才挣扎着爬起,走到那扇被钉死的小窗前,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窗外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下方是一条狭窄、湿漉漉的后巷,堆放着更多的垃圾和废弃物,看不到行人。巷子对面是另一排高矮不齐、看起来同样破败古老的民居建筑。 这里似乎是某座城镇的偏僻角落。但具体是哪里?离汴陵有多远?他一无所知。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身在何处,并尽快为凌雪辞找到更稳定的药物和治疗。那女子塞给他的玉符,指向京城的“雀语茶楼”……可京城如今必然是龙潭虎穴。 他回到凌雪辞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早已破烂不堪、沾满血污泥泞的衣物。这样出去,立刻就会引起怀疑。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堆放的废弃物品上。翻找了一阵,勉强找到两件虽然陈旧褪色、却还算完整的粗布衣服,替换掉了身上那套过于扎眼的劲装。又找到一顶破旧的斗笠,可以稍微遮掩面容。 至于凌雪辞,他只能小心地为他擦去脸上的污迹,将干净的衣服盖在他身上保暖。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走到窗边,仔细观察了许久,确认巷子里始终无人经过后,才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出去探查一番。 他无法带着昏迷的凌雪辞一起行动,只能将他暂时藏匿在这废弃的阁楼里。他用找到的破布幔将凌雪辞小心地遮盖起来,藏在一堆木箱之后,又仔细清理了自己活动的痕迹。 “等我回来。”他低声对昏迷的人说了一句,虽然知道对方听不见。 然后,他戴上斗笠,压低帽檐,悄无声息地推开阁楼那扇吱呀作响、几乎要散架的木门,闪身出去,又轻轻带上。 门外是一段狭窄陡峭、积满灰尘的木楼梯。他小心翼翼地下楼,楼下似乎是一个早已搬空、门窗都被木板钉死的铺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味道。 他从一扇破损的后门溜了出去,真正踏入了那条湿冷的后巷。 冷雨扑面而来,他拉低斗笠,缩着脖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为生活奔波的下层百姓,沿着墙根快速行走。 巷子七拐八绕,很快连接上一条稍宽些的街道。街道两旁大多是些低矮的店铺,售卖着粮油、杂货、低廉的布匹,行人不多,且大多行色匆匆,面带愁容。偶尔有穿着号衣的衙役挎着刀巡视而过,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路人。 谢微尘心中警惕,不敢与任何人对视,更不敢打听,只是默默观察着店铺招牌和行人口音。 很快,他从一些店铺幌子上的字样和路人零星的交谈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清河镇。 这里竟然是清河镇!距离汴陵城已有近百里之遥!那条密道竟然通往如此之远!难怪那女子说一直往上能到山顶,这清河镇正是依着一座名为“翠屏”的山丘而建。 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暂时远离了汴陵的核心风暴圈。但危机并未解除,凌轩和那些追杀者的触角未必伸不到这里。 他需要情报,需要药物,更需要一个安全的落脚点。 雀语茶楼……京城西市…… 他摸了摸怀中那枚冰凉的玉符。京城是绝对不能回去的。但这清河镇,是否也有“雀语茶楼”的关联之处? 他一边装作采购杂物,在一家粮店买了最便宜的粗饼,一边状似无意地向那看起来愁眉苦脸的店主打听:“掌柜的,打听个事儿,咱这镇上,有没有个叫‘雀语’的茶楼或者茶馆?” 店主正忙着拍打米缸里的虫子,头也没抬,没好气地道:“雀语?没听过!咱们这小地方,哪有什么像样的茶楼?街口王婆子支个摊子卖大碗茶就不错了!” 谢微尘心中一沉。果然没有吗? 就在他失望之际,旁边一个正在挑拣陈米的老妪却忽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插嘴道:“雀语……老婆子好像有点印象……是不是……西街拐角那家……以前卖过鸟儿的那家杂货铺子?好像……是叫过这么个名儿?早八百年就关门喽……” 西街拐角?卖过鸟儿的杂货铺? 谢微尘心中一动,连忙道谢,付了饼钱,快步向西街走去。 西街更加冷清偏僻。他很快找到了老妪所说的那个拐角,那里果然有一间门脸极小的铺面,门板紧闭,上面积满了灰尘和鸟粪,门楣上挂着一块歪斜的、漆皮剥落的旧招牌,勉强能认出一個“雀”字,后面似乎还有字迹,却完全模糊了。门口还丢着一个破旧的、生锈的空鸟笼。 就是这里?可这分明已经废弃已久。 他警惕地观察了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才缓缓走上前。铺门紧锁,他从门缝向内望去,里面黑漆漆的,堆满了杂物,显然已久无人迹。 那女子给他这玉符,难道只是个玩笑?还是说,另有玄机? 他的目光落在门楣那块残破的招牌上,又看了看手中那枚云雀衔枝玉符。玉符上的云雀雕刻得栩栩如生,口中衔着的树枝形状颇为奇特。 他心中一动,尝试着将玉符靠近那块招牌上残留的“雀”字。 就在玉符即将触碰到招牌的瞬间,玉符上那云雀的眼睛,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同时,他感到招牌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与之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共鸣! 不是门内!是招牌后面! 他再次仔细看向那招牌。招牌是用两根铁钉固定在门楣上的,似乎并无异常。但他不死心,小心翼翼地伸手到招牌与墙体的缝隙中摸索。 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个极其隐蔽的、冰冷的金属小环! 他轻轻一拉。 咔哒。 一声轻响,并非来自门内,而是来自他脚旁那个被丢弃的、生锈的空鸟笼!鸟笼的底部,竟然弹开了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之中,放着一枚折叠起来的、材质特殊的薄绢! 谢微尘心脏狂跳,迅速取出薄绢,将鸟笼恢复原状,闪身躲到旁边的屋檐下,借着微弱的光线展开薄绢。 薄绢之上,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用某种灵墨绘制的、极其简略的地图!地图中心标注着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清河镇。而從清河镇向外,延伸出数条细微的路线,指向周边不同的山脉、河流或村落,并在终点标注着一个个极其隐晦的符号。 其中一条向西北方向的路线,终点标注的符号,是一个小小的、燃烧的火焰图案。 而在薄绢的角落,还有一行小字,墨色很新,似乎是刚刚写上去不久: “风紧,暂避。持此物,往‘焰尾村’寻孙老爹。” 这薄绢……是留给特定人的讯息!那个女子,或者说她背后的组织,早已料到可能会有人持玉符找到这里,并留下了后续的指引!而“风紧”二字,显然是指目前形势危急,原来的据点可能已经暴露或不安全。 焰尾村……那个火焰图案…… 谢微尘立刻回想起脑海中那幅星图。在清河镇西北方向的某个区域,似乎确实有一个类似的、不太起眼的标记点! 这绝非巧合! 他不再犹豫,将薄绢小心翼翼收好,迅速买了些干净的清水和易于吞咽的米粥,又绕到镇上的药铺,用最后一点碎银,买了些最普通的、但或许能用的上的伤药和止血散,不敢多问,也不敢停留,立刻沿着原路返回那处废弃的阁楼。 阁楼内依旧寂静,凌雪辞仍昏迷着,状况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好转。 谢微尘小心地给他喂了些清水和米粥,又笨拙地为他重新处理了一下伤口,敷上伤药。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不能再等了。镇上的衙役巡逻开始频繁,这里并不安全,而且凌雪辞需要更好的治疗环境。 他必须立刻出发,前往那个“焰尾村”!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他再次背起凌雪辞,用找到的破旧蓑衣将两人身形遮掩,如同融入夜色的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出废弃阁楼,沿着薄绢地图指引的西北方向,踏入了城外茫茫的、被雨水打湿的黑暗山道。 前路未知,杀机四伏。 但那幅薄绢地图和脑海中遥远的星图,却仿佛在无尽的迷雾中,投下了一缕微光。 怀中的古灯温暖地搏动着,仿佛在回应着前方的呼唤。 第73章 焰尾孤村夜叩门 夜雨淅沥,敲打着斗笠和蓑衣,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山道漆黑泥泞,每一步都深陷其中,拔足艰难。谢微尘背着凌雪辞,在这片被雨水和夜幕笼罩的荒山野岭中跋涉,全凭脑海中那幅薄绢地图和星图的模糊指引,以及怀中古灯那一点微弱却坚定的温热搏动作为方向。 寒冷和疲惫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身体,啃噬着他的意志。背后的重量越来越沉,仿佛背着一座正在不断生长的山岳。凌雪辞依旧昏迷,呼吸微弱而平稳,像一盏随时可能熄灭的风中残烛,全赖那寒髓玉液的残效和古灯的滋养吊着一线生机。 他不能停。停下就意味着被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寒冷吞噬,意味着被可能存在的追兵发现。 薄绢地图指向的“焰尾村”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繁华之地,那个火焰标记在星图中也显得颇为隐晦,甚至带着一丝不祥的气息。但他别无选择。那个神秘女子用性命为他们争取到的逃生机会,留下的这唯一线索,是他目前所能抓住的、唯一的浮木。 山路越来越崎岖,植被逐渐变得稀疏,露出大片被雨水冲刷得沟壑纵横的赤红色土壤和岩石。地势开始变得奇特,空气中隐隐弥漫开一股极淡的、类似于硫磺的刺鼻气味。 根据地图显示,焰尾村应该就在这片区域了。可放眼望去,除了黑暗和雨幕,只有怪石嶙峋的山壁,丝毫不见人烟迹象。 难道地图有误?或者那个村子早已废弃? 就在谢微尘心生绝望之际,他怀中的巡天令,忽然又一次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这一次,震动的频率与之前不同,更像是一种……急促的警示? 几乎同时,他眉心识海处那自从残塔之后便存在的微弱感应,也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陡然袭来! 不好!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旁边一块巨大的赤红色岩石后扑去! 咻!咻!咻! 数支闪烁着幽绿光泽、明显淬了剧毒的短弩箭矢,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擦过,狠狠钉在他刚才所在位置的泥地里,箭尾兀自剧烈颤动! 偷袭!来自侧前方的山壁! 谢微尘心脏骤停,冷汗瞬间浸透内衫。他死死捂住口鼻,将身体紧紧缩在岩石之后,一动不敢动。 怀中的古灯似乎也感应到危机,光芒内敛,搏动变得极其缓慢微弱,仿佛进入了某种蛰伏状态。 侧前方的山壁上,传来极其轻微的、如同蜥蜴爬行般的沙沙声,还有压得极低的、模糊的交谈声,用的是一种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调古怪的方言。 不是官话,也不是常见的江湖黑话。这些人……不是凌轩派来的,也不是朝廷的人?是当地的匪类?还是……别的什么? 对方显然极其擅长隐匿和山地作战,而且手段狠毒,直接用毒弩,显然是要一击毙命,不留活口。 谢微尘屏住呼吸,精神力高度集中,试图捕捉对方的动静和人数。雨声干扰很大,但他依稀能判断出,对方至少有三人,正从侧上方不同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包抄过来。 不能坐以待毙!带着昏迷的凌雪辞,他根本不可能在对方合围前逃脱!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四周。右侧是一片陡峭的、布满松散碎石的红土坡,下方黑漆漆的,看不到底,但或许是唯一可能摆脱当前困境的方向! 赌一把! 他猛地从岩石后窜出,并非向前或向后,而是毫不犹豫地向着右侧那陡峭的斜坡纵身跳下!同时将凌雪辞紧紧护在身前,用自己的后背承受可能的撞击和碎石! 身体急速下坠,天旋地转!尖锐的碎石刮擦着蓑衣和皮肤,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他死死咬住牙关,努力调整着姿势,尽量让下滑不至于完全失控。 上方传来几声惊怒的怪叫和弩箭射空的声音。 噗通! 不知下滑了多深,两人最终重重砸入一片及腰深的、冰冷的泥水洼之中,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巨大的冲击力让谢微尘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差点背过气去。 他挣扎着从泥水中站起,顾不得检查伤势,慌忙查看凌雪辞的情况。幸好有泥水缓冲,凌雪辞并未受到二次撞击,但冰冷的泥水浸透衣物,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上方传来追击者试图下滑的动静,但坡度太陡,碎石松散,一时半会儿似乎难以下来。 必须立刻离开! 谢微尘奋力将凌雪辞从泥洼中拖出,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处干涸已久的河床底部,两侧是高耸的、难以攀爬的红色岩壁。他认准一个方向,拖着凌雪辞,沿着河床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前行。 河床曲折,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不是火光,也不是月光,而是一种淡淡的、如同磷火般的、摇曳不定的幽蓝色光芒。 他心中一紧,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地向光亮处靠近。 拐过一个弯道,眼前的景象让他怔住了。 河床在此处变得开阔,一侧的岩壁底部,竟然密密麻麻地开凿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洞穴!许多洞穴口都悬挂着某种野兽头骨制成的风灯,里面燃烧着的正是那种幽蓝色的、散发着淡淡硫磺味的火焰,将这片区域映照得光怪陆离。 一些穿着简陋、以兽皮和粗麻蔽体、皮肤黝黑粗糙的村民,正沉默地在洞穴间走动,或搬运着某种散发着热气的、暗红色的矿石,或在洞穴口的火塘上煅打着什么铁器零件。他们看到突然闯入的、狼狈不堪的谢微尘和凌雪辞,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投来警惕、冷漠、甚至带着一丝敌意的目光。 这里就是焰尾村?竟然藏在如此隐蔽的干涸河床之下?这些村民……看起来绝非普通山民! 谢微尘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停下脚步,将凌雪辞护在身后,警惕地打量着这些村民和他们手中那些看起来就十分粗糙却致命的工具。 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身材异常高大雄壮、脸上有着一道狰狞灼烧伤痕的中年汉子,推开众人,走了出来。他手里握着一柄巨大的、还沾着暗红色矿渣的铁锤,目光如同鹰隼,上下扫视着谢微尘,声音粗嘎难听,带着浓重的口音:“外乡人?怎么摸到这儿来的?不知道这里是‘火蝎族’的地盘吗?” 火蝎族?谢微尘从未听过这个名号。但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危险气息和排外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从怀中掏出那枚云雀衔枝玉符,尽量平稳地说道:“一位朋友指引我来此,寻找孙老爹。她说,持此物可见。” 那壮汉目光落在玉符上,尤其是那只衔枝的云雀上时,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他脸上的凶悍之气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疑惑。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回头用那种古怪的方言对身后一个老者快速说了几句什么。 那老者佝偻着背,脸上皱纹深得如同刀刻,手里拄着一根奇特的、顶端镶嵌着某种黑色晶石的木杖。他眯着昏花的老眼,仔细打量了一下谢微尘手中的玉符,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凌雪辞,沉吟了片刻,才对那壮汉缓缓点了点头,说了几句什么。 壮汉转回头,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戒备:“跟我来。”他言简意赅,转身走向岩壁深处一个最大的洞穴。 谢微尘不敢怠慢,连忙背起凌雪辞跟上。 洞穴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深邃,通道两侧同样点着幽蓝色的兽骨灯,空气更加燥热,硫磺味混杂着金属锻打和某种药草的味道。沿途能看到更多的火蝎族人,男女老少都有,无一例外都沉默而警惕地看着他们。 一直走到洞穴深处,一个较为开阔的、摆放着许多石器和水缸、像是公共区域的地方,壮汉才停下脚步,指了指角落一张铺着兽皮的石床:“把他放下。” 谢微尘依言照做。 壮汉对跟在身后的那个拄杖老者示意了一下。老者颤巍巍地走上前,伸出枯瘦如同鸡爪的手,翻开凌雪辞的眼皮看了看,又搭了搭他的脉搏,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好重的伤……好古怪的劲力……”老者嘶哑地开口,这次用的是勉强能听懂的官话,“煞气蚀体,剑毒攻心,能活到现在……啧啧。”他抬头看向谢微尘,“你们惹了天大的麻烦。” 谢微尘心中一紧:“求老先生救他!晚辈感激不尽!” 老者摇了摇头:“救?难。我火蝎族避世于此,虽有祖传的拔毒煅体之法,也需看他的造化。”他顿了顿,看向那壮汉,“阿鲁,去取一罐‘地心火髓’来,再拿些‘赤血藤’粉末。” 名叫阿鲁的壮汉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愿,但还是转身去了。 老者又对谢微尘道:“把他上衣脱了。” 谢微尘连忙照做,再次露出凌雪辞那布满伤痕和狰狞伤口的上身。 老者看到那心口的剑伤时,目光也是一凝,但并未多问。他接过阿鲁取来的一个冒着灼热气泡的、暗红色粘稠浆液的石罐,以及一包暗红色的药粉。 他用木杖顶端的黑色晶石蘸取那灼热的“地心火髓”,小心翼翼地点在凌雪辞心口的剑伤周围。嗤嗤作响,青烟冒起,凌雪辞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痉挛起来。 老者动作不停,手法极其熟练,很快用那灼热浆液在凌雪辞胸口画下一个奇特的、如同火焰燃烧般的符文。随后,他将那“赤血藤”粉末撒在符文之上。 粉末接触浆液,瞬间被吸收,那火焰符文猛地亮起赤红色的光芒,仿佛活了过来,深深烙印进皮肤之下!一股灼热却蕴含着奇异生机的力量,开始强行逼出伤口中残留的阴毒剑气和煞气! 凌雪辞的身体剧烈颤抖,嘴角溢出黑紫色的毒血,脸色瞬间变得潮红,仿佛体内在被烈火煅烧! 谢微尘看得心惊肉跳,却不敢出声打扰。 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火焰符文的光芒才渐渐黯淡下去。老者疲惫地松了口气,擦了下额角的汗水:“暂时吊住了。能不能熬过今晚的火毒煅烧,看他自己了。” 谢微尘连忙躬身道谢:“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老者摆摆手,昏花的老眼却锐利地看向他:“救他,是看在‘云雀’的面上。但现在,该你说说了,外乡人。”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身上会有……‘巡天’的气息?” 第74章 地火煅心旧忆焚 “巡天……的气息?” 老者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像一道惊雷,在燥热的洞穴中炸开。那双昏花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盯住谢微尘,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直窥灵魂深处。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缩,手下意识地按向怀中。古灯、巡天令、还有那些破碎的、属于另一个身份的记忆碎片……这一切,竟然被一个避世深山的异族老者一眼看破? 洞穴内,那些原本沉默劳作的火蝎族人,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警惕、好奇、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空气中那股硫磺与金属混合的燥热气息,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而凝滞。 阿鲁壮汉向前逼近一步,巨大的身躯投下压迫性的阴影,手中的铁锤无意识地握紧。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否认和隐瞒在此刻毫无意义,甚至可能激怒这些看似原始却绝不简单的火蝎族人。他迎上老者的目光,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晚辈不知老先生所言‘巡天’具体何指。我与同伴遭仇家追杀,身负重伤,只得逃难于此。身上若有些许异常,或许与一件偶然得来的古物有关。” 他刻意模糊焦点,将一切推给“古物”,既不完全否认,也不暴露古灯和巡天令的核心秘密。 老者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并未立刻追问那“古物”详情,反而将目光重新投向石床上正承受着“火毒煅烧”的凌雪辞。此刻的凌雪辞浑身皮肤赤红,如同烧红的烙铁,汗水刚渗出便被蒸干,眉心紧蹙,牙关紧咬,显然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那烙印在他胸口的火焰符文明灭不定,丝丝黑紫色的毒气正被强行逼出,又被周围灼热的空气湮灭。 “哼,古物……”老者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拄着木杖走近石床,枯瘦的手指再次搭上凌雪辞的手腕,感知着他体内那两股霸道力量——地心火髓的灼热生机与阴毒剑气死气的激烈交锋。 “你这同伴,伤他的可不是寻常仇家。”老者嘶哑道,“剑气阴蚀狠辣,直摧心脉,更缠附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邪异死煞。这手法,倒让老夫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不愉快的传闻。”他抬起眼,目光幽深地看向谢微尘,“你们招惹的,怕是些不该招惹的东西。” 谢微尘心中凛然,这老者见识非凡,竟能从伤势看出这么多东西。他沉默着,没有接话。 老者也不再追问,全神贯注于凌雪辞的伤势。他时而用那黑色晶石木杖点向凌雪辞周身大穴,引导着地心火髓的力量;时而吩咐阿鲁取来更多不同的、散发着奇异气味的药草矿石,研磨成粉,或外敷,或试图撬开凌雪辞的牙关灌入。 谢微尘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帮不上忙,只能默默祈祷。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洞穴内只回响着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药杵研磨的沙沙声、以及凌雪辞偶尔抑制不住溢出的痛苦呻吟。 渐渐地,凌雪辞身体的赤红色开始缓缓消退,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那般灼热急促,眉宇间的痛苦似乎也舒缓了些许。胸口那火焰符文的光芒彻底内敛,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如同胎记般的红色印记。 老者长长舒了一口气,显得十分疲惫,对阿鲁挥挥手:“把他抬到后面‘暖石榻’上去,让地脉余温慢慢温养着。能不能彻底拔除根子,还得看他自己的命数。” 阿鲁依言,招呼两个年轻族人,小心地将凌雪辞抬起,走向洞穴更深处一个散发着温热气息的侧洞。 老者这才转过身,重新看向谢微尘,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坐吧,外乡人。说说看,那指引你来此的‘朋友’,是何模样?又为何会将这‘云雀符’交予你?” 谢微尘依言坐下,略一沉吟,便将那神秘女子的外貌、身手、以及最后断后死战的情形大致描述了一番,只是隐去了宗祠、巡天碑等关键细节,只说是被强大仇家追杀至一处隐秘山谷遭遇伏击。 “使一柄幽蓝弯刀,身形矫健,杀气凛然……”老者听着,昏花的眼中闪过追忆和一丝复杂的神色,“像是‘影鸦’那丫头的手笔……她竟然也卷进来了……还……”他话语顿住,摇了摇头,苍老的脸上掠过一抹沉重的哀戚,似乎已然知晓那女子的结局。 “她既然肯将这保命的云雀符给你,拼死送你们出来,便是将‘云雀’的承诺转给了你们。”老者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我火蝎族欠‘云雀’一份大人情,今日护你们一时周全,也算还了部分因果。” 云雀?影鸦?这似乎是某个神秘组织的代号?谢微尘心中疑惑更深,但识趣地没有多问。 “多谢老先生,多谢贵族仗义相助。”他再次郑重道谢。 老者摆摆手,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起来,盯着谢微尘:“人情归人情。现在,说说你吧,身负‘巡天’印记的年轻人。”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莫要再拿‘古物’搪塞。那气息与你神魂交织,绝非外物傍身那么简单。老夫虽僻居于此,但祖上也曾是‘巡天一脉’的旁支仆役,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巡天一脉的旁支仆役?谢微尘心中剧震!难怪对方能感知到巡天气息!这火蝎族的来历,竟然与巡天使有关? 看到谢微尘脸上的震惊,老者知道自己猜对了**分。他缓缓踱步,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很惊讶?哼,世间知晓‘巡天’之名者,早已万中无一。我族先祖,不过是当年侍奉一位巡天使的炼器仆从而已,侥幸在那场……浩劫中存活下来,带着一点微末传承,隐居于此,世代以煅铸和挖掘地火为生,早已与外界隔绝。” 他停下脚步,回头凝视谢微尘,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但烙印在血脉里的些许感知还在。你身上的气息,虽然微弱混乱,却纯正无比……那是唯有真正的‘巡天遗泽’承载者才会拥有的波动……尤其是在你情绪剧烈波动,或者动用那力量之时,更为明显。” 谢微尘默然。对方已将话说得如此明白,再否认已是徒劳。但他依旧紧紧闭着嘴,关乎古灯和自身最大的秘密,他无法轻易对外人吐露。 老者似乎也不指望他立刻全盘托出,只是淡淡道:“你不愿说,老夫也不逼你。巡天之事,牵扯太大,知道太多,对你对我族都并非好事。你只需知道,拥有这份遗泽,是莫大的机缘,也是无尽的灾劫。如今外界风波恶,你这点微末道行,身怀重宝,无异稚子怀金行于闹市。” 这时,阿鲁从侧洞走了出来,对老者点了点头,示意凌雪辞已安置妥当。 老者沉吟片刻,对谢微尘道:“你同伴的伤势,暂时稳住了,但需要时间静养。地心火髓虽能拔毒,却也损伤元气,后续调理极为麻烦。我族库藏里,还缺几味关键的辅药……” 他话未说完,洞穴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 一个年轻的火蝎族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惶,用方言对阿鲁急速说了几句什么。 阿鲁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转身对老者沉声道:“长老!‘黑牙’部落的人又来了!这次来了三十多人,带着家伙,堵在了谷口,叫嚣着要我们交出这次挖到的所有‘赤炎精金’,否则就要强攻!” 老者花白的眉毛猛地竖起,脸上皱纹因愤怒而深刻:“贪得无厌的鬣狗!上次抢走的还不够吗?真当我火蝎族好欺不成!” 阿鲁咬牙道:“他们肯定是一直盯着我们,看到阿虎他们刚才抬人进来,以为我们人手不足,趁机发难!” 洞穴内的气氛瞬间紧绷起来,所有火蝎族人都拿起了身边的武器——铁锤、矿镐、打磨锋利的骨矛,脸上浮现出彪悍和决绝的神色。显然,与这“黑牙部落”的冲突并非第一次。 谢微尘的心也提了起来。外患未除,又起内忧?这焰尾村看来也绝非太平之地。 老者面色阴沉,看了一眼谢微尘,又看了一眼侧洞方向,眼中闪过决断:“阿鲁,带几个人,守好这里!绝不能让他们惊扰了病人!” “是!”阿鲁重重应道,立刻点了几个最强壮的族人,手持武器守在了通往侧洞的通道口。 老者则拄着木杖,带着其余族人,面色冷厉地向洞穴外走去。一场流血的冲突,似乎已不可避免。 谢微尘站在原地,听着洞穴外隐约传来的、越来越响亮的叫骂声和武器碰撞声,心情沉重无比。 他看着侧洞的方向,凌雪辞还在生死线上挣扎。看着洞穴外,这些刚刚给予他们一丝庇护的人们即将面临战斗。 而他,身怀古灯与巡天令,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吗? 怀中的古灯,似乎感应到他焦灼的情绪,微微发热,那温热的搏动,仿佛一颗不安的心脏。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那幅星图,其中代表此地的一个细微光点,忽然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与巡天令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与此同时,他感到脚下深处,那奔腾的地脉之火,似乎也与之隐隐呼应。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电光,骤然闪现! 第75章 地脉奔流惊蛰变 洞穴外的叫骂声和武器碰撞声越来越近,如同汹涌的潮水,不断冲击着洞穴内紧绷的死寂。火蝎族战士们紧握着粗陋却致命的武器,脸上混杂着愤怒、决绝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黑牙部落有备而来,人数占优,这场冲突的结果似乎不容乐观。 老长老面色铁青,枯瘦的手紧紧攥着那根黑色晶石木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侧洞方向,那里躺着生死未卜的凌雪辞,又看了一眼站在原地面色变幻不定的谢微尘,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毅然转身,就要带着族人迎向洞外的敌人。 火蝎族不能退,这是他们最后的栖身之所。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等等!” 谢微尘猛地抬起头,声音因急促而显得有些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上前一步,挡在了老长老身前。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惊疑和不耐。阿鲁更是皱紧了眉头,显然觉得这个外乡人在添乱。 “小子,你要做什么?退开!”老长老沉声道,语气带着威严。 谢微尘却毫不退让,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那个刚刚闪现的疯狂念头如同野火般蔓延。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洞穴深处那奔腾的地火脉络,又看向老长老手中的黑色晶石木杖,语速极快地说道:“长老!敌人有备而来,硬拼伤亡太大!或许……或许我有办法能惊走他们!” “你能有什么办法?”阿鲁忍不住嗤声道,显然不信。其他火蝎族人也纷纷投来怀疑的目光。 “地火!”谢微尘指向洞穴深处那灼热的岩浆河流,“我能……或许能引动更大的地火喷涌,制造混乱和恐慌!让他们以为地脉失控,不敢深入!” 此言一出,洞穴内顿时一片哗然! “引动地火?胡说八道!” “地脉之力岂是人力所能操控?小子你吓傻了吗?” 就连老长老也皱紧了眉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年轻人,地火暴烈无常,乃天地之威,即便我族世代居此,借其炼器,也只能稍加引导,从不敢妄言操控!你……” “我能试试!”谢微尘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光芒。他无法解释脑海中星图与巡天令的共鸣,也无法解释古灯对地脉那隐隐的牵引感,但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是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 “相信我一次!”他看向老长老,眼神清澈而坚定,“若不成,我再不阻拦诸位死战!” 老长老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分辨出狂妄与真实的界限。洞穴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箭矢射在洞口岩壁上的咄咄声。 时间不容犹豫! “……好!”老长老猛地一跺木杖,眼中闪过决断,“阿鲁,带人守住洞口,暂缓出击!年轻人,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靠近地火脉络!还有……”谢微尘的目光落在老长老的木杖上,“需要借您这木杖一用!”他感应到,那杖顶的黑色晶石,似乎对地火能量有着独特的亲和与放大作用! 老长老眼神一凝,毫不犹豫地将手中视若珍宝的木杖递了过去:“小心!地火反噬,顷刻灰飞烟灭!” 谢微尘重重点头,接过那沉甸甸的木杖,触手瞬间,便能感到杖身内蕴含的、与地脉隐隐呼应的温顺力量。他不再耽搁,转身便向着洞穴深处、地火最为奔腾汹涌的区域快步奔去! 越靠近地火河流,空气越发灼热扭曲,硫磺气味浓得几乎令人窒息。赤红色的岩浆如同粘稠的血液,在深深的沟壑中缓慢而沉重地流淌,不时爆开巨大的气泡,溅起灼人的火星。 谢微尘停在距离岩浆河流仅数丈之遥的一块巨大黑色礁石上,热浪扑面,衣角瞬间焦卷。他能感到脚下的岩石都在发烫,怀中的古灯前所未有地灼热起来,那搏动与下方地脉的奔腾频率隐隐契合。 就是这里!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排除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怀中古灯,沉入手中木杖,沉入脚下这片躁动的大地。 脑海中,那幅星图再次浮现,代表此地的光点明亮闪烁。巡天令在怀中微微发烫,与星图、古灯产生着奇异的共鸣。 他尝试着,极其生疏地,引导着古灯那温暖而浩瀚的力量,并非向外释放,而是向下灌注,通过手中的黑色晶石木杖,如同桥梁般,小心翼翼地触向脚下那狂暴无比的地脉之火! 起初,毫无反应。地脉之力如同沉睡的巨兽,对他这微弱的试探不屑一顾。 洞穴外,喊杀声和惨叫声已经清晰可闻,似乎黑牙部落已经开始强攻洞口,阿鲁等人正在拼死抵抗!时间不多了! 谢微尘额头青筋暴起,汗水刚渗出便被蒸干,咬紧牙关,将古灯的力量催动到极致!那温热的搏动变得如同擂鼓! 嗡——! 手中的黑色晶石木杖猛地一震!杖顶晶石爆发出幽暗的光芒! 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轰鸣!仿佛某种亘古的枷锁被骤然触动! 来了! 谢微尘心中狂吼,不顾一切地将所有意念灌注其中——引动它!爆发吧! 轰隆隆隆——!!! 整个洞穴猛地剧烈摇晃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十倍!百倍! 地火河流如同被激怒的巨龙,猛地向上翻腾咆哮!巨大的岩浆浪涛狠狠拍击着两岸礁石,溅起漫天火雨! 更恐怖的是,洞穴四周的岩壁,乃至顶部,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崩裂声!无数裂缝瞬间蔓延,巨大的石块混合着炽热的岩浆,如同暴雨般向下砸落! 地脉真的被引动了!而且远远超出了谢微尘的预料!这不再是制造混乱,而是真正的地裂天崩! “地龙翻身!快退!退出洞穴!”老长老骇然失色,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吼! 所有火蝎族人都被这天地之威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洞外的敌人,惊慌失措地向洞穴深处、地势更高的侧洞涌去! 谢微尘也被这恐怖的景象惊呆了,一块燃烧的巨石擦着他的身体轰然砸落,灼热的气浪几乎将他掀飞!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玩火过头了! 他试图收回力量,但那被引动的地脉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流,根本不是他所能控制!古灯疯狂搏动,似乎也到了极限! 就在这彻底失控的瞬间—— 他背心猛地一痛!仿佛被什么极其尖锐冰冷的东西狠狠刺中! 并非实体攻击,而是一股阴毒无比、带着浓郁死寂气息的精神冲击,趁着他对抗地火、心神激荡的刹那,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识海! “呃啊——!”谢微尘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眼前一黑,精神力瞬间涣散,对地脉的引导骤然中断! 但地脉的暴动并未停止,反而因为失去了那微弱的引导和压制,变得更加狂野和混乱!更多的裂缝撕开,整个洞穴即将彻底崩塌! 而与此同时,那股阴毒的精神力在他识海中疯狂肆虐,试图污染他的神魂,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是那个一直潜伏在暗处的敌人!那个拥有诡异精神攻击能力的家伙!他竟然一直跟着他们,甚至潜入了焰尾村,就等着这最致命的时刻发动偷袭! 内外交困!死局已定! 谢微尘意识模糊,身体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被落石砸中,或被那阴毒精神力彻底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巡天令,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星光!令牌表面的星纹如同活了过来,疯狂流转!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蕴含着无上威严与秩序力量的星辰光柱,猛地从令牌中射出,并非攻击外界,而是径直冲入谢微尘的识海! 那正在他识海中肆虐的阴毒精神力,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非人的尖叫,瞬间被星辰光柱冲刷、净化、消融得无影无踪! 偷袭者似乎遭受了巨大的反噬,远处隐约传来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随即那股窥视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而外界的崩塌仍在继续。 星辰光柱在净化了精神攻击后,并未立刻消失,反而分出一缕,通过谢微尘的身体,再次注入他手中的黑色晶石木杖! 木杖顶端的晶石光芒大放,但这一次,散发出的不再是引导和放大,而是一种……安抚与平复的波动! 这股波动如同清凉的雨滴,落入下方狂暴沸腾的地火河流之中。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咆哮翻腾、毁灭一切的岩浆,在这股蕴含着巡天秩序之力的波动影响下,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平息下来!翻涌的浪涛落下,崩裂的岩壁停止扩大,砸落的巨石也渐渐稀少。 地脉的暴动,被强行抚平了! 整个过程看似漫长,实则不过短短几息之间。 当谢微尘虚弱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狼藉却不再崩塌的洞穴。地火河流恢复了相对平稳的流淌,只是两岸遍布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尘和硫磺味。 劫后余生的火蝎族人从藏身的侧洞中惊魂未定地探出头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后怕。 老长老在阿鲁的搀扶下快步走来,看着一片混乱却不再恶化的洞穴,又看看虚脱般跪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手中还紧紧握着那光芒逐渐黯淡的木杖的谢微尘,眼中充满了无比的震惊和复杂。 “你……你竟然真的……”老长老的声音都在颤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恐惧。引动地脉已是匪夷所思,而最终平息地脉,这简直是神迹! 谢微尘艰难地抬起头,想要说话,却猛地咳出一口淤血,眼前阵阵发黑。方才那番折腾,尤其是最后那阴毒的精神偷袭和巡天令的爆发,几乎抽空了他所有力量,也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外……外面……”他喘息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老长老和阿鲁这才猛地想起洞外的敌人! 他们连忙招呼族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洞穴入口。 只见洞口一片狼藉,落石堆积,原本叫嚣凶狠的黑牙部落之人,此刻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几具被落石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和一些散落的武器。显然,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如同天罚般的地动山摇,将他们彻底吓破了胆,仓皇逃窜了。 危机……暂时解除了。 所有火蝎族人都松了口气,看向谢微尘的目光彻底变了,充满了敬畏、感激,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和恐惧。 阿鲁指挥着族人开始清理洞口,救治伤员。 老长老则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谢微尘的状况,眉头紧锁:“神魂受创,内息紊乱,还有一股……阴蚀之力残留的痕迹。你小子,刚才是不是还遇到了别的……” 他的话未说完,侧洞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呻吟! 谢微尘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凌雪辞! 他竟然……醒过来了?! 第76章 烬夜微光溯前因 那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呻吟,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洞穴内劫后余生的凝滞气氛。 谢微尘猛地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顾不上浑身剧痛和神魂的震荡,连滚带爬地挣扎起身,踉跄着扑向侧洞! 老长老也是神色一凝,立刻示意阿鲁扶起自己,快步跟上。 侧洞内,那方温暖的“暖石榻”上,凌雪辞依旧躺着,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睫,正在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正努力与沉重的眼皮抗争。他的嘴唇干裂,发出无意识的、极其细微的呻吟,眉心紧紧蹙成一个川字,仿佛正沉沦在某个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 “凌雪辞?!”谢微尘扑到石榻边,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发颤,小心翼翼地去探他的脉搏。 脉搏依旧微弱,却比之前多了些许力量,更重要的是,那纠缠在脉象中的阴毒死煞之气,似乎被地心火髓和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能量冲击涤荡了大半,虽然元气大伤,但根基总算稳住了! 老长老也上前搭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地火暴动,阴阳激荡,反而误打误撞,助他冲开了部分淤塞的心脉,逼出了最深处的残毒……真是造化……” 就在这时,凌雪辞的眼睫颤抖得越发剧烈,最终,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冰蓝色的眼眸初时涣散无神,蒙着一层厚厚的迷雾,茫然地对着洞顶模糊的光影。渐渐地,那迷雾开始褪去,焦距缓缓凝聚,最终,定格在谢微尘那张写满焦急与惊喜的脸上。 四目相对。 一瞬间的茫然和陌生过后,凌雪辞的瞳孔猛地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难以置信的景象!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是……你……”两个字,耗尽了他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力气,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到了极点的意味。不是疑问,而是某种……确认?或者说,是尘埃落定般的……了然? 谢微尘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欣喜交织,重重点头:“是我!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凌雪辞没有立刻回答,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转动着眼珠,扫视着这陌生的、狼藉的洞穴,目光掠过一旁神色凝重的老长老和阿鲁,最终又回到谢微尘脸上。冰蓝色的眼眸中,迷茫渐渐被冰冷的锐利和深沉的疲惫所取代。 他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理清眼前的状况,理解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没死成……”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却因虚弱而显得格外苍白无力,声音依旧嘶哑得厉害,“……这……是哪里?” “焰尾村,火蝎族的领地。是这位长老救了你。”谢微尘连忙简单解释,侧身让开,示意一旁的老长老。 凌雪辞的目光转向老长老,微微颔首,虽虚弱,却依旧保持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属于上位者的礼节:“多谢……相助。” 老长老摆摆手,目光在凌雪辞和谢微尘之间转了转,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嘶哑道:“份内之事,不必言谢。你伤势极重,心神耗损过度,还需静养,不宜多言。”说罢,他对阿鲁使了个眼色,两人悄然退出了侧洞,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洞穴内暂时只剩下两人。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谢微尘取过旁边温着的清水,小心地喂凌雪辞喝了几口。 清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凌雪辞的精神似乎稍好了一些。他闭目缓了片刻,再次睁开眼时,眸中的锐利和清明又多了几分。他看向谢微尘,目光深沉,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昏迷了……多久?”他问,声音依旧低哑。 “不清楚,感觉很久。”谢微尘摇头,“我们从那个地下殿堂逃出来,又经过了不少波折才到这里。” 凌雪辞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昏迷前的事情,眉头因痛苦而再次蹙起:“……地下……对了……那盏灯……那石碑……”他猛地看向谢微尘,眼神变得急切起来,“东西……还在吗?” 谢微尘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点了点头,下意识按了按胸口:“在。一直都在。” 凌雪辞似乎松了口气,身体脱力般重新躺了回去,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片刻后,他又猛地睁开眼,死死盯住谢微尘,“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他的问题没头没尾,谢微尘却瞬间听懂了。他指的是那些混乱的、属于“云羲”的记忆。 谢微尘的脸色白了白,在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冰蓝色眼眸注视下,他无法撒谎,只能艰难地点头:“一些……碎片。很乱……我看到……青霄山……师尊……还有……小师弟……”他说到最后,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颤抖和痛苦。 凌雪辞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眼中翻涌着剧烈的情感风暴,有痛楚,有恨意,有追忆,最终都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和疲惫。他闭上眼,良久,才用一种极其压抑的、仿佛每个字都沾着血的声音说道: “……云岫……他……没有死。” 虽然早已从凌雪辞之前的呓语中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他确认这一点,谢微尘还是如同被冰水浇头,浑身冰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颤,“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师尊他……” “为什么?”凌雪辞猛地睁开眼,眼中是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痛苦,“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那一夜……他就像变了个人……不,他根本就不是云岫了!那双眼睛……冰冷、贪婪、充满了毁灭欲……师尊……师尊到最后都不愿相信……不肯对他下死手……”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牵动了伤势,猛地咳嗽起来,咳出点点血沫。 谢微尘连忙扶住他,为他顺气,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小师弟被某种东西控制了?夺舍?还是……? “那……那我呢?”谢微尘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我……我当时……做了什么?”这是他最害怕触及的问题,那个血色夜晚,自己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凌雪辞的咳嗽缓缓止住,他抬起眼,看着谢微尘,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恨,有怨,有探究,最终却化作一丝极其疲惫的、近乎认命的苦涩。 “你?”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当时……像个傻子一样冲出来……挡在了师尊面前……然后……就被那‘东西’……顺手一掌……差点当场毙命……” 谢微尘彻底愣住了。 不是他?不是他杀了师尊?他甚至……试图阻止? 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长期以来压在心头最沉重的、关于自身罪孽的枷锁,似乎骤然松动了一丝,却带来了更加庞大的迷茫和混乱。 “那……那我为何会……” “为何会背负弑师之名?为何会记忆全失?”凌雪辞打断他,语气带着冰冷的嘲弄,“因为当时活着离开现场的,除了‘云岫’,就只有你这个奄奄一息的‘凶手’了。现场留下的所有痕迹,所有剑气残留,都指向你。多么完美的栽赃……不是吗?” 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刀,剖开了血淋淋的过往。 谢微尘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不是凶手,却是被选中的替罪羊!那长久以来的愧疚和自我怀疑,此刻化为滔天的愤怒和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 “是谁?!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他嘶声问道,眼中泛起血丝。 凌雪辞摇了摇头,疲惫地合上眼:“不知道……我查了这么多年,只知道云岫背后有一股极其庞大、极其黑暗的力量在支持他。他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凌家,甚至不仅仅是巡天遗泽……他们想要的……更多……”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方才那番话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 “凌轩……云岫……他现在……在哪里?”谢微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凌雪辞没有立刻回答,呼吸变得绵长,仿佛又要陷入沉睡。就在谢微尘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极其微弱地、仿佛梦呓般吐出几个字: “……京城……国师府……”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昏睡之中。但这一次,他的眉宇似乎舒展了些许,仿佛卸下了某个沉重的负担。 谢微尘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京城国师府?! 那个深受皇帝信任、地位尊崇、据说精通丹道与阵法的当朝国师?凌轩……云岫……竟然藏身在那里?!这背后牵扯的势力,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恐怖和复杂! 洞穴内寂静无声,只有地火深处传来的、低沉的嗡鸣。 谢微尘缓缓坐倒在石榻边,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消化着这惊天动地的真相。愤怒、屈辱、后怕、茫然……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 但很快,这些情绪都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定的东西所取代。 冤有头,债有主。 既然知道了仇人是谁,知道了那黑暗的影子藏身何处,那么,无论前路多么艰难险阻,他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洗刷自身的冤屈,为了告慰师尊的在天之灵,也为了……揭开那最终极的阴谋。 他低头,看向怀中那微微发热的古灯。 温暖的光晕映照着他逐渐坚毅的侧脸。 烬夜虽寒,微光已燃。 第77章 地脉深幽烬火燃 侧洞内重归寂静,只剩下地火深处传来的、永恒不变的低沉嗡鸣,以及凌雪辞再次陷入昏睡后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 谢微尘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方才那短短一番对话所带来的信息量,如同滔天巨浪,反复冲击着他近乎麻木的神智。 不是凶手。是替罪羊。 仇人:凌轩,即云岫。 藏身地:京城国师府。 背后:疑似牵扯当朝国师,乃至更庞大黑暗的势力。 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砸得他心神摇曳,五味杂陈。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负罪感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的却不是轻松,而是更加幽深冰冷的愤怒与茫然。真相的一角已然揭开,展现出的却是更加庞大、更加狰狞的迷雾。 他需要力量。需要真相。需要……一个方向。 怀中的古灯温顺地搏动着,那缕微光似乎能稍稍驱散一些周遭的寒意和心中的迷雾。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巡天令,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凝聚。 京城……国师府……龙潭虎穴,高手如云。以他现在这点微末道行,贸然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他必须尽快恢复,尽快变得更强,尽快……弄清楚自己身上这“巡天遗泽”究竟意味着什么。 还有凌雪辞。他的伤势虽稳住了根基,但元气大伤,非寻常药物能快速恢复。 他的目光不由投向洞穴深处那依旧缓缓流淌的地火河流。方才失控的经历心有余悸,但那其中蕴含的磅礴力量,以及巡天令和古灯最后对其的抚平与控制,却让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地心火髓能拔毒煅体,那是否也能用以修炼?或者说,这火蝎族世代居住于此,借助地火炼器,是否也有独特的、利用地脉之力的法门? 就在这时,侧洞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老长老独自一人,拄着那根黑色晶石木杖,缓缓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昏睡的凌雪辞身上,确认他无碍后,才转向谢微尘,昏花的眼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 “地脉已然平复,黑牙部落的人也暂时退去了。”老长老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探究,“方才……多谢你了。若非你冒险引动地脉惊走他们,我族今日伤亡难以估量。” 谢微尘挣扎着想站起行礼,却被老长老用眼神制止。 “老夫更好奇的是……你最后是如何平息地脉暴动的?”老长老的目光落在他依旧握在手中的木杖上,“这‘镇火杖’虽能沟通地火,却绝无平复暴动之能。那股力量……浩瀚而古老,带着不容置疑的秩序……绝非寻常。” 谢微尘沉默了一下,知道有些事无法再完全隐瞒。他缓缓抬起手,掌心托着那枚已然恢复暗沉的巡天令。 “或许……与此物有关。”他低声道,“晚辈也不知其具体来历,只知它似乎对地脉之力有所感应。” 老长老的目光骤然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那枚非金非玉、刻满星纹的令牌,呼吸都似乎停滞了一瞬!他枯瘦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想要触碰,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敬畏缩回。 “……巡天……巡天令?!”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激动与骇然,“果然是它!祖籍中提到的……巡天使行走世间的凭证之一!竟然……竟然真的还存在!” 他猛地抬头,看向谢微尘的眼神彻底变了,那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狂热,甚至是一丝……泪光?“你……你果然是……使者大人?!” 使者大人?谢微尘被这个称呼弄得一怔,连忙摇头:“晚辈绝非什么使者。此物亦是偶然所得……” “偶然?”老长老激动地打断他,拄着杖的手都在发抖,“巡天令岂是能偶然所得之物?它自有灵性,非其主不可御!它能与你产生共鸣,能借你之手平息地脉,这便是最好的证明!即便您如今记忆未复,力量未苏,但您定然与巡天一脉有着极深的渊源!” 老人的情绪异常激动,仿佛看到了信仰已久的神祇终于显现神迹。他挣扎着,竟是要向谢微尘躬身行礼! 谢微尘吓了一跳,连忙侧身避开,扶住老人:“长老万万不可!晚辈承受不起!此事……此事或许另有隐情……” 老长老却执意不肯,眼中老泪纵横:“使者大人不必过谦!我火蝎族先祖,本是侍奉第三巡天使‘炎曦大人’的炼器仆役!当年浩劫骤临,炎曦大人力战陨落,临终前将我族先祖与一部分传承送至下界,嘱我等世代守护此地火脉,等待‘星炬’重燃之日!这一等……就是无数岁月啊!” 他颤抖着指向洞穴深处那奔腾的地火:“这焰尾村下的地脉,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当年炎曦大人炼制‘巡天烽燧’失败后,残留的一缕本源火种所化!我族世代守在此处,一是遵循祖训,二也是借这地火余温,延续一点炼器传承,期待有朝一日能重现昔日荣光……” 惊天秘辛如同画卷,在谢微尘面前缓缓展开。他没想到,这看似原始闭塞的火蝎族,竟然有着如此悠远而悲壮的来历!巡天使的仆役……炼制巡天烽燧失败的火种……等待星炬重燃…… 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怀中的古灯、巡天令,以及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严丝合缝地对应上了! “长老……”谢微尘消化着这些信息,声音干涩,“您所说的‘星炬’……是指?” 老长老敬畏地看着他,或者说看着他怀中那若隐若现的温热气息:“星炬……便是巡天之路的灯塔,是巡天使力量的源泉,也是号令诸天、镇压黑暗的至高圣物!其形……据说便是一盏永不熄灭的青铜古灯!” 谢微尘的心脏狠狠一跳!古灯! “据祖籍零星记载,当年那场浩劫,似乎就与‘星炬’的突然黯淡或遗失有关……”老长老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哀伤,“具体缘由,早已湮灭在时光长河之中。我等后人,也只能守着这点地火,苟延残喘罢了。” 洞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地火奔腾的轰鸣在回荡。 谢微尘抚摸着怀中温热的古灯,心中波澜起伏。原来这盏灯,竟有如此惊人的来历?巡天之路的灯塔?那自己的重生,以及与它的融合,难道并非偶然? 他忽然想起凌雪辞所说,凌远峰乃至其背后的势力,似乎也在寻找与“巡天”相关的东西,甚至不惜血祭仙碑残骸。他们的目标,难道也是这盏灯?或者,是这盏灯所代表的……力量与权柄? 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棋局,似乎正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长老,”谢微尘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看向老人,“您族中既然有传承炼器之法,不知……可有能快速恢复伤势、或者提升修为的丹药或方法?我……我与同伴,急需恢复力量。” 老长老从激动的情绪中稍稍平复,闻言沉吟片刻,道:“快速提升修为,无异于拔苗助长,隐患极大。不过,借助此地火脉之力进行淬炼,稳固根基,加快伤势恢复,倒是可行。我族有一处‘地心炎池’,乃是地火精华汇聚之所,配合独门药浴,对外伤和元气亏损有奇效。只是……” 他顿了顿,面色凝重道:“炎池能量霸道无比,进入其中淬炼,如同身受酷刑,痛苦非常,且需时刻保持灵台清明,一旦心神失守,便会被地火焚身,凶险万分。使者大人您……” “我去。”谢微尘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眼神坚定,“请长老安排。” 他不能再等了。无论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复仇,他必须尽快拥有力量。 老长老看着他眼中的决绝,不再劝阻,缓缓点头:“好。既然如此,老夫便为使者大人准备。您方才也受了些震荡,先调息片刻。待您同伴情况再稳定些,便可一同进行药浴淬炼。” 说罢,老长老躬身一礼,拄着杖缓缓退了出去。 谢微尘重新坐回地面,闭上眼睛,尝试引导古灯的力量滋养受损的神魂和经脉。温热的暖流缓缓流淌,抚平着之前的震荡与暗伤。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凌雪辞再次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醒转过来。这一次,他的眼神清明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但显然已经恢复了部分神智。 谢微尘将老长老所言的地心炎池淬炼之事告知于他。 凌雪辞听完,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沉默片刻,沙哑道:“火蝎族……竟是炎曦仆役后裔……难怪此地火脉如此奇特。”他看向谢微尘,眼神复杂,“地心炎池淬体,确是机缘,也是炼狱。你确定要试?” “我们没有时间慢慢恢复了。”谢微尘平静地回答。 凌雪辞不再多言,只是缓缓点了点头,闭上眼,开始默默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为接下来的淬炼做准备。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阿鲁带着两个族人来到侧洞,示意他们已经准备妥当。 两人跟随阿鲁,向着洞穴更深处走去。越往里走,温度越高,空气灼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最终,他们来到一个巨大的、完全由某种暗红色晶体构成的洞窟之中。 洞窟中央,是一个方圆数丈的池子,里面并非水流,而是翻滚沸腾的、如同熔融琉璃般的暗红色液体,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热量和磅礴的能量波动!池子周围刻画着无数繁复古老的符文,似乎构成了一个强大的束缚和引导阵法。 这就是地心炎池! 仅仅是站在池边,那恐怖的热浪就让人皮肤刺痛,灵力运转都变得滞涩起来。 老长老早已等候在此,旁边放着两个木桶,里面盛满了墨绿色的、散发着奇异苦味的粘稠药液。 “褪去外衣,进入药桶,让药力渗透周身。待体内充满药力,便可尝试进入炎池。能坚持多久,全看二位造化。”老长老神色肃穆,“切记,紧守心神,引导药力与地火之力对抗、融合,万万不可失去意识!” 谢微尘与凌雪辞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绝。 没有犹豫,两人迅速褪去早已破烂的衣物,踏入那冰冷的药桶之中。刺骨的药力如同无数细针,瞬间钻入毛孔,带来一阵阵酸麻胀痛之感。 约莫一炷香后,药力似乎已饱和。 谢微尘率先睁开眼,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毅然迈出药桶,一步步走向那翻滚的、如同地狱入口般的炎池! 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掀飞。他咬紧牙关,将古灯的力量运转到极致,护住周身,一步踏入了那暗红色的熔流之中! “呃——!!!” 无法形容的恐怖灼痛瞬间席卷了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仿佛整个人被投入了烧红的铁水之中!谢微尘眼前一黑,几乎瞬间昏厥过去! 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刺激着意识,疯狂运转古灯的力量对抗那焚身之苦!温暖的灯光与狂暴的地火在他体内激烈交锋,每一次碰撞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另一边,凌雪辞也闷哼一声,踏入了炎池,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剧烈颤抖,却硬是凭着惊人的意志力没有倒下,体内残存的冰寒剑气自主激发,与地火疯狂对抗! 淬炼,正式开始。 这是一场与痛苦和毁灭的赛跑。要么在烈火中重生,要么化为灰烬。 洞窟内,只剩下熔流翻滚的轰鸣和两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喘息声。 老长老和阿鲁守在外面,面色凝重,默默祈祷。 而在洞穴之外,遥远的夜空下,一只通体漆黑、眼神血红的怪鸦,悄无声息地落在最高的一棵枯树顶端,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山岩,锁定了那地火沸腾之处。 第78章 烬火淬鸦影迫 痛。 无穷无尽的痛楚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出哀鸣,每一个细胞都在烈焰中颤抖。谢微尘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扔进熔炉的生铁,正在被可怕的地火之力反复锻打锤炼。 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飘摇不定,好几次险些彻底沉入黑暗。但每当这时,怀中那盏古灯便会轻轻震颤,温润的力量如同最坚韧的丝线,将他即将涣散的神识重新拉回,强迫他保持清醒承受这一切。 地火之力霸道无比,疯狂钻入经脉之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紧随其后,先前吸收的药力便会被激发,如同清凉的溪流抚过灼伤的经脉,勉强修复着损伤,同时将一丝丝精纯的地火精华留下,缓慢而坚定地强化着肉身。 这种破坏与重生的循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带来的痛苦足以让意志最坚定的人崩溃。谢微尘牙关紧咬,嘴角早已渗出鲜血,额头上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全靠一股不肯服输的狠劲硬撑着。 他不能倒在这里。大仇未报,真相未明,他绝不能倒在这里! 神识海中,古灯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温暖的光晕扩散开来,不仅护住了他的神魂核心,更似乎在与外界的地火之力产生某种奇妙的共鸣。一些散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 无尽星海之中,巨大的青铜古灯静静悬浮,灯焰照亮漆黑虚空;崩毁的星塔碎片四散飞溅,凄厉的尖啸划破长空;破碎的仙宫残骸间,无数身影正在与扭曲的阴影搏杀…… 这些画面模糊而混乱,带来的却是更深层次的震撼与茫然。他究竟是谁?这些是古灯的记忆,还是……他曾经亲身经历过的过往? 另一边,凌雪辞的状况同样不容乐观。 地火至阳至刚,与他修炼的冰系功法天生相克。此刻他承受的痛苦甚至比谢微尘更甚。冰蓝色的剑气自发护体,与涌入体内的地火之力激烈对抗,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波动,让他本就重伤的身体雪上加霜。 但他硬是凭借着超乎常人的意志力挺住了。脸色苍白如纸,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控制在极小的幅度。他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所有的痛苦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燃烧着令人心悸的寒焰。 他在借此磨砺剑心。 极致的痛苦与冲突之中,残存的剑气被一次次打碎又一次次重组,变得越发凝练精纯。昔日因伤势而滞涩的境界壁垒,竟在地火这般外力的霸道冲击下,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变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去了多久,谢微尘率先适应了这种程度的痛苦。他开始尝试主动引导,而非被动承受。神识小心翼翼地与古灯沟通,借着那温润光芒的指引,尝试分出一缕微弱的神识,去触碰、去感受那狂暴的地火之力。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地火之力狂暴无比,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火烧身,造成难以挽回的损伤。 第一次尝试,分出的那缕神识瞬间就被地火吞噬焚毁,反噬之力让他闷哼一声,喉头一甜。 但他没有放弃。一次,两次,三次……在古灯光芒的庇护下,他不断尝试,每一次失败都对地火的特性多了一分了解,对古灯的掌控也更熟练一分。 渐渐地,他摸索出一点门道。地火之力虽狂暴,但其核心却蕴含着一种古老而纯粹的“生”的力量,正如万物源于大地,而地火便是大地最为炽热的生命力体现。而古灯的力量则更加中正平和,带着某种秩序与净化的特性。 他尝试着不再用古灯的力量去硬抗地火,而是将其作为引导,如同疏浚河道般,小心翼翼地将涌入体内的地火之力引入正确的循环路径。 过程依旧痛苦,但效率却提升了数倍。更多的地火精华被留下,融入经脉、血肉、骨骼之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蜕变,变得更加坚韧,更能容纳和运转灵力。先前因为神魂旧伤和多次透支而留下的诸多暗疾,也在地火的煅烧和药力的修复下一点点被剔除。 他甚至能分出一丝心神,去关注旁边的凌雪辞。 凌雪辞的情况看起来依旧凶险,体外剑气与地火激烈冲突,爆发出细密的嗤嗤声响,能量波动极不稳定。但谢微尘敏锐地察觉到,那冰蓝剑气虽然被压制,却韧性十足,并且在对抗中不断吸收着散逸的药力,变得越发凝实锐利。 他似乎在以一种更极端、更危险的方式,进行着类似的淬炼。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凌雪辞身体猛地一震,周身剑气骤然失控般爆发开来,将周围的熔流都短暂逼退!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身体摇摇欲坠! 他体内的旧伤被彻底引动了!地火之力与剑气的冲突超出了他重伤之躯能承受的极限! 谢微尘心中一惊,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催动了古灯。一道温润平和的青光自他体内涌出,穿透沸腾的熔流,迅速笼罩向凌雪辞。 青光及体,凌雪辞身体剧烈一颤,失控爆发的剑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平,瞬间温顺了许多。那股中正平和的力量并未压制他的剑气,而是巧妙地融入其中,形成一个暂时的缓冲,调和着地火与寒冰剑气的激烈冲突,同时滋养着他受损严重的经脉。 凌雪辞猛地抬头看向谢微尘,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化为极其复杂的情绪。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看了谢微尘一眼,重新闭上眼睛,全力引导那股外来却无比及时的力量稳住自身状况。 有了古灯之力的帮助,凌雪辞的状况很快稳定下来,甚至因祸得福,在那股调和之力帮助下,原本激烈冲突的两种力量竟然开始出现一丝缓慢融合的迹象,对他肉身的淬炼效果大幅提升。 谢微尘收回目光,继续专注于自身的淬炼。经过方才那次出手,他对古灯之力的运用似乎更加得心应手了一些。 淬炼在痛苦与坚持中继续。 洞外,老长老凝神感应着洞内的能量变化,脸上渐渐露出惊叹之色。 “竟然……真的撑住了。不仅撑住了,还能引导炎池之力……甚至有余力相助他人……”他喃喃自语,看着洞窟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巡天之力,果然非凡俗能揣度……” 阿鲁在一旁紧张地问道:“长老,使者大人他们……” “无碍了。”老长老长长舒了口气,“最危险的关头已经过去。接下来,能收获多少,就看他们各自的造化了。” 洞窟内,谢微尘彻底沉浸在这种奇特的修炼状态中。痛苦依旧,但他已能忍受。神识在古灯的温养和地火的锤炼下变得越发坚韧敏锐,对身体的掌控也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他甚至能模糊地“看”到,自己体内经脉中,流淌的灵力隐隐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温暖的金红色泽,那是地火精华被初步炼化的迹象。丹田气海中的那盏古灯虚影,也比以往更加凝实了几分,灯焰平稳地跳动着,洒下融融暖意,照拂着神魂。 就在他感觉即将达到当前极限,准备离开炎池时,怀中的巡天令忽然轻微一震! 与此同时,古灯也产生了共鸣般的悸动。 一幅模糊的、残缺的星图突兀地出现在他神识海中,与之前在南荒持灯者洞府所见、以及在凌家宗祠仙碑残骸中感应到的星图有部分重叠,但又多了许多新的、陌生的细节,尤其是其中一条蜿蜒曲折、跨越数个陌生星域的路径被格外清晰地标注出来。 路径的尽头,指向一个深黯难明的区域,旁边浮现出两个古朴晦涩的上古符文。 谢微尘并不认识这种文字,但通过古灯传来的模糊意念,他瞬间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归墟。 这条星路,指向归墟! 没等他细想,星图一闪即逝,巡天令和古灯也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但他知道那不是错觉。 凌远峰血祭仙碑想要寻找的……各方势力暗中追逐的……巡天一脉可能断绝的根源……竟然真的与这传说中的归墟有关? “时辰差不多了。” 老长老的声音从洞窟入口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欣慰。 “二位请出来吧。再继续下去,恐伤及根本。”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率先从炎池中迈步而出。 凌雪辞几乎同时起身。 离开熔流的瞬间,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席卷全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两人身上原本严重的伤势竟已好了七七八八,皮肤泛着健康的淡红光泽,眼神锐利精光内蕴,气息也比之前沉稳强大了不少。 立刻有族人送上干净的布巾和备好的衣物。两人迅速擦拭换上,虽然只是普通的粗布衣衫,穿在他们身上却难掩那份经过烈火淬炼后愈发突出的气度。 谢微尘活动了一下手脚,感受着体内奔腾的力量和更加坚韧的经脉,心中稍定。 凌雪辞默默感受着体内的情况,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他的伤势恢复了近七成,最难得的是那顽固的、损伤了根基的旧伤竟也被地火之力炼化了不少,停滞已久的修为甚至有了些许精进。而这一切,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谢微尘最后那一次出手。 他看向谢微尘,正对上对方同样看过来的目光。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皆是一怔,随即又各自移开。有些东西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改变,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些猜疑、隔阂与旧事,并非一次共同淬炼就能轻易抹去。 “多谢长老成全。”谢微尘向老长老郑重行礼。此番淬炼,效果远超预期。 老长老连忙侧身避让,连连摆手:“使者大人折煞老夫了。能助大人一二,是我火蝎族的荣幸。”他仔细看了看两人的状态,满意地点点头,“二位根基深厚,此番淬炼效果极佳。只需再调息稳固一两日,便可尽复旧观,甚至犹有胜之。”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两个小巧的玉瓶,分别递给二人:“这是我族以地火灵萃辅以多种药材炼制的‘燃髓丹’,于稳固境界、温养神魂略有裨益,还请收下。” “多谢。”两人再次道谢,没有推辞。他们现在确实需要这些。 就在谢微尘接过玉瓶的瞬间,他怀中的巡天令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方向似乎指向洞穴之外。 几乎是同时,凌雪辞的眉头也微微一蹙,目光锐利地扫向洞外某个方向,手无声地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两人极其短暂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警惕。 有东西在外面窥伺。 老长老似乎并未察觉这细微的互动,只是感慨道:“二位恢复后想必就要离开了吧?世道纷乱,前路艰险,还望千万保重。若有所需,焰尾村随时欢迎使者大人归来。” 他的话音未落,洞外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尖锐短促的鸦鸣,随即是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怎么回事?”老长老脸色一变。 一个火蝎族青年急匆匆跑进来,脸上带着惊怒:“长老!不好了!那只怪鸟又来了!还试图靠近圣池!阿鲁哥带人去追,它……它速度太快,一下子就不见了!” 老长老面色瞬间沉了下来:“血瞳傀鸦……果然阴魂不散!”他看向谢微尘和凌雪辞,神色无比凝重,“使者大人,你们的位置可能已经暴露了。此地……不宜久留了。” 谢微尘和凌雪辞的心同时往下一沉。 刚刚获得一丝喘息之机,危机便已再次迫近。 第79章 鸦影西逐急启程 第七十九章鸦影西逐急启程 洞外传来的骚动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瞬间炸裂了刚刚淬炼完成的短暂宁静。老长老脸色剧变,那声尖锐鸦鸣仿佛直接刺入众人心底。 “快!”老人枯瘦的手猛地抓住谢微尘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它们找来了!从西侧密道走,快!” 根本来不及细问“它们”究竟指什么。阿鲁已经带着几个精壮族人冲了进来,神色仓惶中带着决绝:“长老!东边和北边都看到了黑影,速度极快!我们的人挡不住!” 凌雪辞冰眸一凛,长剑已然出鞘半寸,寒气四溢:“多少人?” “看不清……不像人,像是、像是某种影子!”阿鲁喘着气,脸上带着面对未知的惊惧。 老长老猛地推了谢微尘一把,将一块温热的、刻着蝎形图腾的暗红色木牌塞进他手里:“拿着这个!沿密道一直向西,出了山口往河谷地带走,第三处瀑布后有我们一族旧的祭祀洞窟,暂时可以藏身!”他又急速转向凌雪辞,“护好使者大人!血瞳傀鸦现,追兵顷刻即至,绝非寻常敌手!” 洞外远处已经传来了兵刃交击的脆响和几声短促的惨叫,显然外围的守卫已经和来敌交上了手。 “跟我来!”阿鲁低吼一声,转身就向洞穴深处奔去。 谢微尘与凌雪辞对视一眼,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跟上。此刻任何疑问都是多余的,先脱离这即将被合围的险地才是首要。 阿鲁带着他们在错综复杂的侧洞中疾行,这些显然是火蝎族经营多年的隐秘通道,岔路极多,光线昏暗,全靠石壁上零星镶嵌的某种发光苔藓提供微弱照明。身后洞穴主入口方向传来的厮杀声和某种令人牙酸的尖锐嘶鸣越来越清晰,显然敌人正在快速突破防线。 凌雪辞紧随阿鲁身后,步伐迅捷却稳定,丝毫看不出重伤初愈的迹象,只有紧绷的侧脸和始终按在剑柄上的手显示着他全神贯注的戒备。谢微尘跟在他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比淬炼前更加凝练锋锐的剑气,如同冰封下涌动的暗流。 他自己体内的变化也同样显著。地火淬炼后的身体轻盈而充满力量,经脉中灵力流转顺畅澎湃,怀中的古灯温暖而安定,与那枚巡天令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更紧密的联系,微弱的共鸣感持续不断,隐隐指向西方。 疾行中,他尝试将一丝神识沉入古灯。温暖的光晕扩散开来,周围数十丈内的通道景象甚至能量流动都模糊地映照在心湖之中。他“看”到身后远处,几道扭曲、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影正快速追来,它们似乎能融于岩石阴影,速度奇快,火蝎族战士的拦截往往几下就被撕碎,根本无法阻挡。 不是人。更像某种邪异的造物或法术。 “前面左转!到底有块石板,推开就是山外!”阿鲁急促地喊道,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 就在此时,身后一道极其尖锐的破空声袭来! 凌雪辞想也不想,反手一剑挥出!冰蓝色的剑气如同新月般斩过通道,与一道粘稠如墨的黑影撞个正着! 嗤——! 刺耳的腐蚀声响起,那黑影被剑气斩断,落地后竟如同活物般扭动,发出吱吱的尖啸,随即化作黑烟消散,留下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 但就这么一阻,更多的破空声从后方袭来,密密麻麻,听之令人头皮发麻! “走!”凌雪辞低喝一声,剑光再次暴涨,化作一道冰寒屏障暂时封住后方通道,但剑光与那些黑影碰撞时发出的嗤嗤声显示这屏障支撑不了多久。 阿鲁已经冲到通道尽头,奋力推开一块看似与岩壁无异的沉重石板,露出外面朦胧的夜色和灌入的冰冷空气。 “快出去!” 谢微尘率先冲出,凌雪辞紧随其后,在他出来的瞬间反手一掌拍在石板上,巨大推力让其轰然闭合! 几乎在石板闭合的同时,内部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和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显然那些黑影已经追到。 “这边!”阿鲁毫不停留,向着西侧陡峭的山坡下冲去。 三人趁着夜色在山林间发足狂奔。身后火蝎族聚居地的方向,隐约传来更加激烈的打斗声和几声短暂的爆炸轰鸣,随即很快归于沉寂,只剩下那令人不安的尖锐鸦鸣还在夜空中盘旋不去。 谢微尘的心沉了下去。火蝎族恐怕凶多吉少。 阿鲁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咬紧牙关,眼睛赤红,却一声不吭,只是拼命向前奔跑,对这片地域的熟悉让他总能找到最便捷难行的小路。 凌雪辞始终保持在谢微尘侧后方一步的位置,既能随时策应,又不会影响他的速度。他的呼吸平稳悠长,显示出深厚的内息功底,但谢微尘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的剑气波动比刚才减弱了一丝。方才短暂的交手和强行封闭通道,显然对他并未完全恢复的身体造成了负担。 一路向西,地势逐渐下降,林木愈发茂密。 巡天令在怀中的共鸣感越来越清晰,古灯也持续散发着温热的波动,似乎都在确认这个方向。 跑了约莫半个时辰,身后似乎暂时没有了追兵的动静,只有风声和林间夜枭的啼鸣。阿鲁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剧烈喘息,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 “暂时……暂时安全了。”他喘着气,警惕地回望来路,侧耳倾听片刻,才稍微放松下来,脸上露出悲戚之色,“长老他们……” 谢微尘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凌雪辞则冷静地观察着四周环境,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那些东西不像活物,追踪方式可能不同寻常。” 阿鲁抹了把脸,强行振作精神:“对,得尽快到祭祀洞窟。沿着这条溪流往下游再走三里左右,就能看到那片瀑布群。”他指了指不远处潺潺流动的溪水。 三人稍事休整,再次启程。这一次速度稍缓,但更加警惕。 溪流在月光下如同一条银带,指引着方向。林间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草木腐烂的气息。 谢微尘一边赶路,一边尝试着更精细地操控古灯的力量。神识如同细微的触须,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缓缓蔓延。他能感知到溪水中游鱼摆尾的涟漪,感知到泥土下虫豸的蠕动,感知到夜风吹过树叶的颤动。 这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知让他心神微震。地火淬炼和古灯的进一步融合,带来的好处远超预期。 忽然,他神识边缘捕捉到一丝极不协调的波动——冰冷、死寂,带着浓郁的恶意,正从侧前方的林地里快速逼近! “左侧!”他几乎脱口而出,同时猛地拉住身旁的阿鲁向右侧溪水中扑去! 凌雪辞的反应更快,在谢微尘出声的瞬间,剑已出鞘,一道凛冽剑光精准无比地斩向左侧密林! 几乎同时,数道与之前在通道内遭遇的粘稠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出,恰好撞上那道冰冷的剑光! 嗤嗤嗤! 刺耳的腐蚀声再次响起。这些黑影似乎极其畏惧凌雪辞剑气中那精纯的冰寒之力,瞬间被斩裂消融大半,但仍有漏网之鱼穿透剑光,直扑刚刚从溪水中站起的谢微尘和阿鲁! 阿鲁怒吼一声,挥出手中的弯刀砍向黑影,刀身却如同劈入浓稠的沥青,被死死缠住,那黑影顺着刀身就要向他手臂蔓延! 谢微尘眼神一凝,几乎是本能地并指如刀,指尖一点微不可察的温润青光一闪而逝,点在那蔓延的黑影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那狰狞的黑影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发出一声极其短暂尖锐的嘶鸣,瞬间消散无踪,连带着缠在阿鲁刀身上的部分也一同化乌有。 阿鲁愣住了,看着自己干净如初的弯刀,又难以置信地看向谢微尘。 旁边的凌雪辞挥剑将最后几道黑影斩灭,冰蓝色的眼眸扫过谢微尘的手指,目光深邃,却什么也没问。 “这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阿鲁心有余悸地看着黑影消失的地方,那里只留下几缕淡薄的黑烟和焦臭。 “傀影,以秘法炼制,辅以精血魂丝操控,不畏寻常刀剑,唯惧至阳至纯或极寒之力。”凌雪辞收剑入鞘,声音冷冽,“操控者必在左近。” 他话音未落,密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一个穿着南疆常见短褂、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了出来,他眼神阴鸷,嘴角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手中把玩着两个漆黑如墨的铃铛。 “不愧是凌家宗主,见识不凡。”男子的声音沙哑难听,“可惜,今日注定要留在这里了。” 他轻轻一晃手中铃铛。 叮铃——叮铃—— 诡异的是,铃声并不响亮,却仿佛能直接穿透耳膜,敲击在神魂之上!谢微尘和阿鲁同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恶心欲呕。 凌雪辞眉头微蹙,周身剑气自发流转,将那无形的音波抵挡在外。 与此同时,四周的阴影里,更多的傀影如同潮水般涌现出来,密密麻麻,不下数十之众,彻底将三人包围。而更远处,影影绰绰还有更多的人影在靠近,显然不止这控铃一人。 “黑牙部落的杂碎!是你们引来了这些怪物!”阿鲁看到那男子衣角的一个特殊纹饰,目眦欲裂地吼道。 那男子阴阴一笑:“阿鲁小子,火蝎族负隅顽抗,已然覆灭。识相的,交出那两个外乡人,或许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放屁!”阿鲁怒吼,握紧了弯刀。 凌雪辞缓缓上前一步,将谢微尘和阿鲁护在身后,冰冷的目光锁定那控铃男子:“藏头露尾,只会驱使这些魑魅魍魉么?” 控铃男子被他目光一扫,竟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忌惮,随即恼羞成怒:“死到临头还嘴硬!给我上!杀了他们!” 铃声变得急促而尖锐,那些傀影如同得到号令,疯狂扑了上来! 凌雪辞长剑再次出鞘,这一次剑光大盛,冰寒剑气如同风暴般席卷开来,将冲在最前面的十几道傀影瞬间冻结、碎裂!但他显然也动用了真力,脸色微微白了一分。 更多的傀影悍不畏死地涌上。 阿鲁挥刀砍杀,但他的刀对这些傀影效果甚微,往往需要好几刀才能勉强劈散一道,很快便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谢微尘不断闪避着扑来的黑影,心中焦急。他尝试再次调动古灯之力,但那青光似乎极耗心神,连续使用让他感到一阵阵虚弱。而且周围敌人越来越多,远处还有弓弩手在瞄准,形势极其不利。 凌雪辞的剑舞得密不透风,剑气纵横,不断有傀影被斩灭,但他的活动范围却被压缩得越来越小,显然是在勉力支撑,护住两人。 这样下去不行! 谢微尘目光急速扫过战场,最终落在那个不断摇铃的控铃男子身上。擒贼先擒王! 他猛地一咬牙,对凌雪辞低喝一声:“替我挡一下!” 话音未落,他竟闭上双眼,全力沟通怀中古灯!这一次,他不再试图激发那净化黑影的青光,而是将所有神识沉入那温热的灯焰之中,努力回忆着方才地火淬炼时,古灯与地脉产生共鸣、最终抚平暴动的感觉! 温暖、博大、中正、平和……带着某种抚慰万物、维系秩序的古老意志…… 怀中的古灯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并非攻击性的青光,而是一种柔和的、如同月辉般的乳白色光晕,以谢微尘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光晕过处,疯狂扑击的傀影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动作骤然僵滞,身上那浓郁的恶意和阴冷气息如同被阳光照射的晨雾,迅速消散褪去,最终化作缕缕青烟,彻底消散在空中! 那控铃男子手中的铃铛发出一连串刺耳的碎裂声,砰然炸开!他惨叫一声,口喷鲜血踉跄后退,脸上满是骇然与难以置信! “这……这是什么力量?!” 就连凌雪辞挥出的剑气,在与那乳白色光晕接触时,也变得异常温顺平和,甚至反过来被补充了一丝精纯的灵力。 整个战场出现了一刹那的死寂。 所有傀影,眨眼间被清扫一空! 阿鲁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谢微尘。 凌雪辞收剑而立,看着脸色苍白、身体微晃的谢微尘,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远处那些正在逼近的黑牙部落战士也被这诡异的一幕震慑,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就是现在!走!”凌雪辞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拉住脱力的谢微尘,对阿鲁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溪流下游! 阿鲁一个激灵,立刻跟上。 那控铃男子挣扎着想追,却又忌惮地看了一眼谢微尘,最终恶狠狠地吼道:“放箭!别让他们跑了!” 稀疏的箭矢射来,但三人已然冲入下游更茂密的林区,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身后传来控铃男子气急败坏的咆哮声和黑牙部落战士杂乱的呼喊追赶声,但距离却被越拉越远。 一路狂奔,直到彻底听不到身后的声音,三人才再次停下脚步。 谢微尘几乎站立不稳,刚才那一下几乎抽空了他的心神,太阳穴突突直跳。 “就在前面了!”阿鲁指着不远处传来轰鸣水声的方向,脸上露出希望之色。 那是一片不小的瀑布群,三四道水流从山崖上跌落,在下方的水潭中溅起漫天水雾。月光下,景色颇为壮丽。 阿鲁熟门熟路地绕到最大的一道瀑布侧面,拨开茂密的藤蔓,露出了一个隐蔽的洞口。 “快进去!” 三人迅速钻入洞中。阿鲁在里面摸索了几下,似乎触动了什么机关,一块巨石缓缓滑出,将洞口严密地封堵起来,只留下几道细微的缝隙透气。 洞内一片漆黑,只有水声透过石壁传来沉闷的回响。 阿鲁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地:“暂时……安全了。” 凌雪辞指尖燃起一缕微弱的冰蓝剑气,照亮了不大的洞窟。这里显然荒废已久,布满灰尘,但依稀能看到一些简陋的石台和壁画痕迹,中央还有一个早已熄灭的篝火堆残迹。 他将谢微尘扶到一边坐下,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他的腕脉上,一丝冰凉的灵力探入。 谢微尘下意识想挣脱,却听到对方冷硬的声音:“别动。你神识透支,经脉亦有震荡。” 那丝灵力在他体内迅速流转一圈,确认并无大碍后便撤了出去。 “死不了。”凌雪辞松开手,语气依旧平淡,走到洞口附近,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 谢微尘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疲惫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古灯缓缓释放温热,滋养着枯竭的神识。方才那一下,他福至心灵,似乎触摸到了古灯另一种更深层次的运用方式,并非攻击,而是……净化与抚平? 洞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外面瀑布的轰鸣隐约可闻。 阿鲁在角落里默默擦拭着他的弯刀,脸上带着悲愤和失落。 凌雪辞站在洞口,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指尖偶尔跳动的剑芒显示着他并未放松警惕。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狭小的洞窟里显得格外清晰。 “刚才那种力量,”他没有回头,依旧面对着被封死的洞口,“能持续多久?范围多大?” 谢微尘睁开眼,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下,如实回答:“不清楚。耗神极大,无法轻易动用。” 凌雪辞没有再问。 又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开口,却换了一个话题,语气听不出情绪。 “凌轩的冰河倒挂,起手式习惯性会低半寸,这是他早年练剑时留下的旧癖,极少有人知。” 谢微尘的身体猛地一僵,骤然抬头看向那道冰冷的背影。 洞内只剩下瀑布永无止息的轰鸣,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第80章 暗瀑洞明前尘溯 瀑布的轰鸣透过石壁沉闷地撞击着耳膜,却压不过那句冰冷清晰的话语在洞内激起的死寂。 凌轩的冰河倒挂,起手式习惯性会低半寸。 这句话如同淬毒的冰针,瞬间刺入谢微尘早已千疮百孔的记忆深处,搅起一片猩红浑浊的泥沼。青霄山巅凛冽的风仿佛再次灌满肺叶,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的焦糊味。剑光,魔影,师尊最后那道破碎而决绝的背影,还有……云岫。 不是凌轩,是云岫。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笑容干净又带着点怯懦,会在练剑后偷偷给他塞伤药的小师弟云岫。 冰河倒挂,青霄剑法中最迅疾诡谲的一式,由下而上,专破护身罡气。云岫初学此招时总不得要领,不是角度有偏便是力道不足,被他这个大师兄握着手腕反复纠正了无数次,却总在起手时下意识地将剑尖压低半分,仿佛那样更能借力,更觉安全。这个微不足道、几乎无人留意的小习惯,竟成了如今刺穿一切伪装的铁证。 原来凌雪辞早已知道。他不仅知道凌轩就是云岫,更近乎确认了自己就是那个背负弑师罪名的云羲。 谢微尘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刺痛让他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胸腔里那颗心脏却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他死死盯着凌雪辞的背影,那身影挺拔如松,笼罩在指尖冰蓝剑芒的微光里,冰冷,坚硬,看不出一丝情绪波澜。 他知道了多久?从何时开始怀疑?这一路同行,屡次出手相救,种种看似维护的举动,背后究竟是利用,是审视,还是……别的什么?那在地心炎池中及时渡来的调和之力,又算什么? 无数疑问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喉咙,却被一股更深的寒意冻结。他不能问,不能确认。一旦挑明,眼下这脆弱而诡异的平衡将被彻底打破,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凌雪辞的原则,凌家的规矩,对弑师之仇的追索……每一样都足以将他碾碎。 洞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压得人喘不过气。阿鲁似乎也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停下擦拭弯刀的动作,警惕又茫然地看向两人。 良久,谢微尘极其缓慢地松开攥紧的拳,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宗主见识广博,对剑招细节竟也如此洞若观火。” 凌雪辞没有回头,只是指尖的剑芒轻微晃动了一下,映得他侧脸轮廓明明灭灭。“看得多了,自然记得。”他的回答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哗啦啦的水声无止无休。 最终,凌雪辞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在微光下深不见底,掠过谢微苍白的脸,最终落在一旁试图缩小存在感的阿鲁身上。 “此地不宜久留。黑牙部落的人既与操控傀影之人勾结,很可能有办法追踪到此。我们最多休整到天明必须离开。”他的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决断,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从未出现过。 阿鲁一个激灵,连忙点头:“是,是!这洞窟虽然隐蔽,但并非绝对安全。长老给的木牌……”他慌忙从怀里掏出那块暗红色蝎形图腾木牌,“长老说,必要时可凭此物去西边更深处的‘沉眠谷地’,寻找‘守石人’。” “守石人?”凌雪辞接过木牌,入手温热,材质非木非石,上面雕刻的蝎子图腾栩栩如生,细节处透着古老的气息。 “嗯,”阿鲁点头,“祖辈流传下来的话,说若是遇到灭族大祸,可去沉眠谷地寻求最后庇护。但那里具体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守石人,我也从没去过,只知道大概方向。” 谢微尘心中一动,怀中的巡天令再次传来微弱却清晰的悸动,所指方向,正是西方。古灯也隐隐传来赞同般的温热感。 凌雪辞摩挲着木牌,沉吟片刻:“沉眠谷地……可知具体方位?” 阿鲁挠了挠头:“只知道一直往西,穿过毒瘴林,越过黑水河,看到三座如同利剑指天的黑色山峰,谷地就在那山脚下。但具体路径我也不清楚,那里已经是南荒极深处,危险重重,寻常族人根本不敢靠近。” 毒瘴林,黑水河,剑指峰……每一个名字都透着不详与危险。 “我们必须去。”谢微尘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凌雪辞看向他。 “巡天令指引的方向,也是西方。”谢微尘迎上他的目光,没有躲闪。事到如今,一些东西已无需再刻意隐瞒,也瞒不住。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锋,一个冰冷探究,一个疲惫却坚决。洞内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阿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气不敢出。 最终,凌雪辞率先移开目光,将木牌抛还给谢微尘。“既如此,天明出发。”他走到洞窟另一角,盘膝坐下,指尖剑芒熄灭,整个人融入黑暗之中,只留下冰冷的声音,“抓紧时间调息。” 谢微尘握紧手中温热的木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也依言坐下,尝试凝神感应古灯,恢复透支的心神。 阿鲁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在靠近洞口的地方坐下,依旧尽职地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和瀑布的轰鸣中缓缓流逝。 谢微尘心神沉入识海,古灯温暖的光晕抚平着他翻腾的情绪和神识的疲惫。方才那短暂的冲突与摊牌,虽然凶险,却意外地让他紧绷的心弦松弛了几分。最坏的情况似乎已经发生,却又没有完全发生。凌雪辞的态度暧昧难明,但这至少暂时不是一把悬在头顶即刻落下的利刃。 他尝试着去回忆更多关于云岫的细节,关于那个雨夜的片段。师尊最后的眼神,云岫剑尖那低下去的半分……破碎的画面混乱交织,头痛欲裂,却有什么被掩盖的东西呼之欲出。 另一边,黑暗中的凌雪辞同样闭目调息,但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 云羲。 这个名字在他心底碾过,带起复杂难言的滋味。当年青霄山惊变,震动各方。他与青霄上仙虽无深交,亦敬其为人。首徒云羲弑师叛逃,更是令人扼腕唏嘘。他奉命追查,最初确是为了宗门声誉与查明真相。 但这一路走来,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却与传闻大相径庭。 一个能引得巡天令认主、被火蝎族尊为使者、身负古灯净世之力的人,会是一个卑劣的弑师之徒?一个在危机时刻会下意识护住旁人、甚至不惜透支自身救他的人,会是一个冷血叛徒? 更何况,凌轩……或者说云岫,他那诡异的剑习惯,以及身上那股越来越浓的、令人不适的阴蚀气息,无不指向另一个更黑暗的可能。 凌家内部的倾轧,京城的暗流,南荒圣教的阴影,巡天仙碑的碎片……一切似乎都缠绕在一起,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谢微尘,或者说云羲,正是这张网的中心点。 他之前不出手擒拿,甚至多次维护,与其说是确信他的清白,不如说是一种审慎的投资与利用。他需要藉由他,引出更大的鱼,揭开更深的秘密。地心炎池中出手助他,大半原因亦是如此——一个活着的、能引动古灯和碎片的谢微尘,远比一具尸体有价值。 但此刻,某些冰冷的计算似乎正被一种更陌生的情绪干扰。是看到他透支倒地时那一瞬的不忍?是发现永烬烙印时那难以言喻的震动?还是……仅仅因为他是云羲,是那个曾经惊才绝艳、光风霁月的青霄首徒? 凌雪辞缓缓睁开眼,在绝对的黑暗中,精准地“看”向谢微尘的方向。后者呼吸平稳,似乎已进入深层次调息,怀中有微不可察的温润气息流转。 他想起在凌家宗祠,仙碑残骸映照出的那个模糊侧影。不是谢微尘。 真相,或许远比想象中更加残酷和复杂。 天光微熹时,洞外瀑布的轰鸣声里,夹杂了一些不寻常的细微响动。 凌雪辞骤然睁眼,身影已无声无息掠至洞口缝隙处。 阿鲁也猛地惊醒,握紧了刀。 谢微尘同样被惊醒,神识外放,脸色微变:“很多人,包围了这里。还有……那种阴冷的感觉。” 凌雪辞目光冰冷:“看来他们找到我们了。”他侧耳倾听片刻,“不止黑牙部落的人,还有几个气息更强的,像是……苗人?” “苗人?”阿鲁一愣,“怎么会?这附近没有大型苗寨啊!”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用的是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穿透水声清晰传来: “洞里的朋友,老夫乃黑水河七十二寨联合祭坛巫祝帕莱。追踪邪祟至此,并无恶意,只请诸位出来一见,问明情由。” 帕莱巫祝?阿鲁脸色一变,压低声音对两人道:“黑水河一带苗人部落的大巫祝,地位尊崇,很少离开祭坛的!他怎么会来这里?还说是追踪邪祟?” 凌雪辞与谢微尘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是敌是友? “我们被困死了。”凌雪辞冷静地判断,“硬闯胜算不大。” 谢微尘沉默片刻,忽然道:“他说的邪祟,或许不是指我们。”他想起了那些傀影和控铃人身上阴冷的气息。 凌雪辞眸光一闪,略一颔首,扬声道:“外面可是帕莱大巫祝?在下凌雪辞,与两位同伴遭歹人追击,不得已在此暂避。巫祝既言追踪邪祟,可知围困我等的,除了黑牙部落,还有何人?” 洞外沉默了片刻,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上了一丝惊讶:“凌雪辞?可是天南凌家的宗主?” “正是。” “原来如此……”帕莱巫祝的声音似乎缓和了些,“凌宗主,围困你们的,确有黑牙部落之人,但主导者却非他们,而是几个身染‘阴蚀之力’的外来者!老夫正是追踪他们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邪恶气息而来!请诸位出来一见,若真是误会,老夫可担保诸位安全离开!” 阴蚀之力?莫非指的是操控傀影的那伙人? 凌雪辞看向谢微尘,用眼神询问。 谢微尘微微点头,低声道:“他身上的气息……很纯粹厚重,没有那种阴冷感。” 凌雪辞不再犹豫,对阿鲁示意。阿鲁连忙摸索机关,沉重的石门缓缓滑开。 天光涌入,刺得人眯起眼睛。 洞外,瀑布水潭边的空地上,黑压压围了不下百人。一部分是穿着黑牙部落服饰、神色惊惶不安的战士,另一部分则是服饰更加精美、佩戴银饰、神色肃穆警惕的苗人战士,为首是几位气息深沉的老者,当中一人手持蛇头木杖,身穿繁复刺绣的深色麻衣,眼神睿智而锐利,正是方才说话的帕莱大巫祝。 而在苗人战士的包围圈中,赫然躺着几具被藤蔓死死捆缚、仍在微微抽搐的黑衣尸体,正是昨晚操控傀影的那一伙人中的几个,包括那个控铃男子,他嘴角残留着黑血,眼睛瞪得极大,已然气绝,脸上却凝固着极度惊恐的神色。 帕莱巫祝的目光扫过洞内走出的三人,在凌雪辞身上停留一瞬,点了点头,随即目光落在了谢微尘身上,尤其是他怀中那若隐若现的温润气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最后看向阿鲁手中的火蝎族木牌,露出了然之色。 “看来老夫来得还不算太晚。”帕莱巫祝缓缓开口,手中的蛇头木杖轻轻顿地,“凌宗主,还有这位……身怀异宝的小友,以及火蝎族的年轻人。你们可知,追杀你们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严肃。 “他们身上的,是早已被禁止的、源自‘永烬’的邪恶污秽!” 第81章 永烬污秽溯邪源 “永烬”二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谢微尘心湖中激起剧烈涟漪。他背后那灼热烙印似乎也随之隐隐发烫,与怀中古灯的温润平和形成尖锐对比。 帕莱巫祝苍老却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深处。他手中的蛇头木杖再次顿地,发出沉闷的叩响,周遭苗人战士的神情愈发肃穆警惕,隐隐将三人围在中间,却又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凌雪辞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谢微尘挡在身后侧,冰蓝色的眼眸迎向帕莱巫祝:“永烬?恕在下孤陋寡闻,还请巫祝明示。”他语气平静,姿态不卑不亢,既表明了不知情,也带着属于凌家宗主的底气。 帕莱巫祝深深看了凌雪辞一眼,又扫过他身后脸色苍白的谢微尘,缓缓道:“那是一个早已被埋葬的禁忌之名,代表着一群背弃祖灵、觊觎深渊之力、最终引来滔天灾祸的狂徒。他们信奉所谓的‘永烬之种’,妄图以污秽侵蚀万物,重塑天地秩序,实则是将一切拖入永暗的毁灭之路。”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沉痛和憎恶,仿佛在诉说一段刻入族群骨髓的惨痛记忆。 “多年前,各寨联合付出极大代价,才将其主要势力剿灭于南荒深处,并将相关记载大多销毁封存,唯恐其死灰复燃。没想到……”他的目光投向地上那几具死状诡异的尸体,眼神冰冷,“这些阴蚀傀影,以及操控它们的力量,正是永烬邪术的典型特征!虽然粗浅,但那股令人作呕的污秽气息,绝不会错!”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缩。永烬之种……污秽侵蚀……所以他背后的烙印,竟是如此邪恶不详之物的标记?那自己又算什么?一个承载着毁灭之种的容器? 古灯似乎感知到他心绪剧烈波动,温热的暖流徐徐扩散,勉强压下那股源自烙印的躁动与寒意。 凌雪辞眉头微蹙:“依巫祝所言,这些永烬余孽,为何要追杀我等?我们与永烬素无瓜葛。”他这话半真半假,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谢微尘。 帕莱巫祝的视线也再次落到谢微尘身上,那双睿智的眼睛仿佛能看透许多隐藏的秘密。“或许……与这位小友身上所怀之物有关。”他语速缓慢,带着某种试探,“老夫虽不知那是何物,却能感受到一股极其古老、中正、甚至对那股永烬污秽隐隐有着克制之力的气息。对于信奉污秽的永烬余孽而言,这等存在,要么亟欲摧毁,要么……便想据为己有。” 谢微尘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古灯在他掌心下平稳地搏动。 凌雪辞沉默片刻,忽然道:“巫祝方才说,是追踪这些永烬余孽而来?” “不错。”帕莱巫祝颔首,“近来黑水河一带数个小型村寨遭袭,族人被掳,现场皆残留阴蚀气息。老夫奉命追查,线索直指黑牙部落。昨夜察觉此地爆发强烈能量冲突,兼有浓烈污秽之气,故急速赶来,正遇他们围困此洞。” 他目光转向一旁噤若寒蝉的黑牙部落众人,声音转厉:“呋嗄!你黑牙部竟敢与永烬余孽勾结,残害同族,可知该当何罪?!” 黑牙部落为首的那个壮汉吓得浑身一颤,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用生硬的官话混杂着土语慌忙辩解:“大巫祝明鉴!不是我们勾结!是、是他们逼我们的!那些人……那些怪物找到我们寨子,展示了可怕的力量,说不听他们的就要灭了我们全族!他们、他们还要我们帮忙找一个外乡人和一块黑色的碎片……我们、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黑色碎片?谢微尘和凌雪辞心中同时一动。 “碎片?”帕莱巫祝追问,“什么样的碎片?” “就、就是一块看起来很普通的黑色石头片,但那些人好像非常看重它……具体有什么用,我们真的不知道啊大巫祝!”呋嗄哭丧着脸,吓得几乎瘫软在地。 帕莱巫祝眉头紧锁,沉吟不语。永烬余孽寻找黑色碎片?这又是什么缘由? 凌雪辞适时开口:“巫祝,既然此事关乎永烬余孽,非同小可。我等亦遭其袭击,愿助巫祝一臂之力,查明真相。只是不知这些余孽巢穴位于何处?可有线索?” 帕莱巫祝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这些喽啰行事谨慎,巢穴隐蔽,老夫目前也只追踪到他们活跃于这一带,与黑牙部有所接触。具体藏身之处,尚未查明。”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深邃,“不过,这位小友身上的气息……或许能为我们指引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谢微尘身上。 谢微尘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古灯和巡天令对永烬气息有反应他是知道的,但被当众点出,无异于将他推至风口浪尖。 凌雪辞声音微沉:“巫祝此言何意?” “老夫并无恶意。”帕莱巫祝缓缓道,“永烬污秽与古老圣力天生相克,彼此感应。小友身怀圣物,对那股污秽之气的感知应远比常人敏锐。若小友愿意,或许能借此感应,找到他们藏匿的窝点,至少……能避开他们布下的陷阱与追踪。” 这几乎是将谢微尘当成了人形罗盘。 凌雪辞眉头蹙得更紧,正要开口,谢微尘却忽然上前一步,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好。” 他看向帕莱巫祝:“我可以尝试感应。但有两个条件。” “小友请讲。” “第一,找到巢穴后,如何行动,需由我们共同商议,我不做诱饵。”谢微尘很清楚自己的价值,也明白被当成工具的危险。 帕莱巫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点头:“可以。剿灭余孽,需从长计议,老夫不会拿任何人的性命冒险。” “第二,”谢微尘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些尸体,又看向跪地的黑牙部长,“这些人,以及被掳走的苗人,巫祝打算如何处置?”他并非滥好心,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些被胁迫或是被残害的人,或许也能提供一些信息。 帕莱巫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沉吟道:“黑牙部助纣为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需带回祭坛受审,并补偿受害村寨。至于被掳走的族人……”他脸上掠过一丝阴霾,“必须尽快救回。永烬邪术残忍,常以活人精血魂灵修炼邪法或炼制傀影,迟则生变。” 谢微尘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神沉入怀中古灯。 这一次,他不再刻意压制或隐藏。神识如同细腻的蛛网,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缓慢扩散。古灯温润的光晕在他心湖中荡漾开来,清晰地映照出周围的一切——瀑布水汽的湿润,草木的生机,苗人战士身上纯净厚重的自然灵力,黑牙部落众人惶恐不安的气息,地上尸体残留的阴冷死寂…… 他刻意引导着古灯的感知,去搜寻与那阴冷死寂同源、却更加浓郁、更加活跃的“污秽”气息。 时间一点点过去,洞外只剩下瀑布的轰鸣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凌雪辞静静站在谢微尘身侧,指尖微扣剑柄,周身气息凝而不发,如同守护在侧的最锐利的冰锋。 帕莱巫祝则目不转睛地看着谢微尘,眼中闪烁着探究与期待。 忽然,谢微尘的眉头紧紧蹙起,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在他的感知中,西南方向的远处,一股极其浓郁、粘稠、充满了怨毒与贪婪的阴冷气息,如同黑夜中的沼泽般不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波动。那气息的核心处,还纠缠着数十道微弱而痛苦的生魂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就是那里! 他猛地睁开眼,伸手指向西南方向,声音因神识的过度消耗而有些发颤:“那个方向……很远……有一股非常强大的污秽气息聚集……还有很多……很痛苦的生命气息……” 话音未落,他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凌雪辞迅速伸手扶住他的手臂,一股精纯冰凉的灵力渡入,帮他稳住心神。 帕莱巫祝顺着谢微尘所指的方向望去,脸色骤然变得无比凝重:“那个方向……是‘噬魂沟’!那里地形复杂,毒瘴弥漫,多有天然迷阵,难怪一直找不到!” 他猛地转身,对身后的苗人战士迅速下达一连串指令,用的是急促的苗语。战士们领命,立刻分出一部分人押解黑牙部落俘虏,另一部分则迅速整队,显然准备即刻出发。 “凌宗主,这位小友,”帕莱巫祝看向两人,神色严肃,“噬魂沟险恶异常,更有永烬余孽盘踞,二位若愿相助,老夫感激不尽。若不愿,亦可在此等候,或自行离去,老夫会派人护送你们离开这片区域。” 凌雪辞看了一眼虚弱的谢微尘,没有任何犹豫:“既遇此事,岂能坐视。凌某愿往。” 谢微尘缓过一口气,也坚定地点了点头。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去。那些被掳走的人需要解救,而永烬余孽与他身上的烙印、与追杀他的势力息息相关,他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好!”帕莱巫祝也不多废话,“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阿鲁小子,你熟悉附近山路,由你带路,尽量避开已知的险地和瘴区!” “是!大巫祝!”阿鲁立刻挺起胸膛,能为剿灭永烬余孽出力,他义不容辞。 队伍迅速开拔。苗人战士显然训练有素,行动迅捷无声,彼此配合默契,将谢微尘和凌雪辞护在队伍相对靠中的位置。 帕莱巫祝走在最前,手中的蛇头木杖散发出淡淡的青色光晕,所过之处,前方弥漫的淡淡瘴气竟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通道。 谢微尘在凌雪辞的扶持下艰难前行,神识的透支让他头痛欲裂,但古灯持续散发的温热正在缓慢修复这种损伤。他努力集中精神,不时指出微调的方向,越靠近噬魂沟,那股阴冷污秽的感应就越发清晰,也越发令人不适。 沿途的景象逐渐变得荒凉诡异。树木扭曲枯槁,岩石呈现出不祥的暗紫色,地面偶尔可以看到散落的动物白骨,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甜腥味,吸入肺中带着隐约的刺痛感。 “跟紧我,运功抵御,这是噬魂沟外围的毒瘴,吸多了会损伤神魂。”帕莱巫祝头也不回地提醒道,手中木杖的青光范围扩大了几分。 凌雪辞周身的寒气也微微扩散,将谢微尘笼罩在内,隔绝了那令人不适的毒瘴。 又前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地势开始急剧下降,前方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地裂,如同大地上狰狞的伤疤。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瘴气从沟壑中翻涌而上,其中隐约传来令人牙酸的窸窣声响和若有若无的凄厉哀嚎。 “就是这里了。”帕莱巫祝停下脚步,脸色无比凝重地看着下方那深不见底的沟壑,“噬魂沟。据古老传说,这里是上古时期某场大战的遗迹,无数怨魂被困于此,经年累月形成天然绝地。永烬余孽藏身于此,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他转身对众人道:“下去之后,一切小心。沟内地形复杂,瘴气毒物遍布,更有永烬邪术陷阱。两人一组,互相照应,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动!” “是!”众人低声应道。 帕莱巫祝又看向谢微尘:“小友,可能感知到那些污秽气息的具体方位?” 谢微尘强忍着神识中传来的、因靠近污染源而加剧的刺痛和恶心感,仔细分辨了片刻,指向沟壑下方偏左侧的一个方向:“在那边……深处……有很多混乱的气息……其中一个特别……阴冷强大……” “好。”帕莱巫祝深吸一口气,手中木杖重重一顿,“走!” 他率先沿着陡峭的崖壁向下攀去,身形灵活得不像老人。苗人战士紧随其后。 凌雪辞揽住谢微尘的手臂,低声道:“跟紧我。”便带着他纵身而下,剑气微吐,在陡峭的岩壁上借力,速度极快却又异常平稳。 越往下,光线越暗,瘴气越浓,那凄厉的哀嚎声也越发清晰,仿佛无数冤魂在耳边嘶吼,扰人心智。若非有帕莱巫祝的木杖清光和凌雪辞的剑气护持,寻常人恐怕早已心智失常。 终于下到沟底。脚下是粘稠湿滑的黑色淤泥,散发着腐臭。四周可见扭曲的怪树和嶙峋的怪石,形态都透着一股邪气。 谢微尘所指的那个方向,隐约可见一片坍塌的建筑遗迹,似乎是一座古老神庙的残骸,被厚厚的藤蔓和苔藓覆盖,入口处像一个张开的黑色巨口,散发着最浓郁的阴冷污秽之气。 帕莱巫祝打了个手势,队伍悄无声息地散开,借助地形掩护,向着那片遗迹合围过去。 距离遗迹入口尚有百丈距离,谢微尘忽然猛地拉住凌雪辞,脸色惨白地低呼:“不对!里面有陷阱!很多……很复杂的能量波动……围绕着一个……祭坛?那些被掳的人……都在祭坛周围……气息很微弱了!” 帕莱巫祝闻言,立刻举起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他闭上眼,仔细感应了片刻,脸色越来越难看:“是‘万魂噬灵阵’!这些疯子!他们想用生魂献祭,强行唤醒某种东西!” 就在这时,遗迹深处,猛地传来一声尖锐至极、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惨叫!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而邪恶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凶兽,缓缓苏醒了过来! “不好!仪式已经开始了!”帕莱巫祝脸色剧变,“必须阻止他们!” 第82章 邪祭噬魂古灯燃 那声凄厉惨叫如同信号,撕破了噬魂沟底死寂的伪装。 轰隆——! 古老的遗迹内部猛然爆发出沉闷的巨响,大地随之轻微震颤。粘稠如墨的黑暗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如同实质的潮水般从神庙残破的入口喷涌而出,所过之处,那些扭曲的怪树和苔藓瞬间枯萎发黑,化为飞灰。 “退!”帕莱巫祝厉声大喝,手中蛇头木杖爆发出强烈的青色光晕,化作一道屏障挡在众人前方。那汹涌而来的黑暗撞在青光之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竟一时被阻隔在外。 但黑暗之后,更令人心悸的是一股不断攀升的、庞大而混乱的邪恶意志。它贪婪地吞噬着周遭的一切生机与光线,带着无尽的怨毒与疯狂,仿佛来自九幽最底层的魔神正挣扎着想要降临世间。 祭坛!那些被掳的苗人! 谢微尘脸色煞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神识中那数十道微弱生魂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变得黯淡、消散,被那苏醒的邪恶意志无情吞噬!古灯在他怀中剧烈震颤,发出愤怒而焦急的嗡鸣,温润的光晕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将他周身映照得一片朦胧。 “他们正在用生魂献祭,强行催化某种可怕的存在!”帕莱巫祝须发皆张,眼中充满了愤怒与凝重,“必须打断仪式!否则一旦让它彻底苏醒,后果不堪设想!” 凌雪辞冰眸锐利如刀,瞬间锁定那黑暗翻涌的遗迹入口:“正面强攻,伤亡太大。可有其他路径?” “有!”阿鲁急忙喊道,指着遗迹侧后方一处被巨大藤蔓和落石半掩的缺口,“那里以前是神庙运送祭品的侧道,可能还没被完全封死!” “帕莱巫祝,请你带人正面佯攻,吸引注意。”凌雪辞语速极快,决策果断,“我与他从侧道潜入,尝试破坏祭坛或中断仪式!”他指的自然是谢微尘。在场唯有谢微尘身怀可能克制邪秽的古灯,是破坏仪式的关键。 帕莱巫祝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没有任何犹豫:“好!老夫尽力为你们争取时间!务必小心,仪式核心必有强者守护!”他猛地挥动木杖,青光暴涨,“苗族的勇士们!随我诛邪!” “吼!”众苗人战士齐声应和,战意昂扬,各种泛着灵光的武器和巫术瞬间亮起,悍然向着正门发起了冲击! 霎时间,遗迹正门方向术法轰鸣,喊杀声与邪物的嘶吼声响成一片,青光与黑雾激烈碰撞。 “走!”凌雪辞低喝一声,身形如电,率先向着那侧道缺口掠去。谢微尘强忍着头颅欲裂的刺痛和古灯的躁动,紧随其后。阿鲁也咬牙跟上,他对这里的地形最为熟悉。 侧道入口果然被巨石和枯藤堵塞了大半,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内部漆黑一片,弥漫着更浓重的腐臭和阴冷气息。 凌雪辞剑气微吐,悄无声息地削断碍事的藤蔓,率先钻入。谢微尘紧随其后,阿鲁断后。 通道内部狭窄而曲折,石壁上布满了湿滑的黏液和某种诡异的抓痕。越往里走,那股邪恶意志的压迫感就越强,耳边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尖啸哭泣,扰人心神。古灯的光芒在黑暗中稳定地照耀着前方,将那些试图侵蚀过来的阴冷气息驱散。 忽然,走在最前的凌雪辞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前方通道拐角处,传来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还有铁链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一股比外围傀影更加凝实凶戾的气息扑面而来。 凌雪辞眼神一冷,指尖剑气凝聚,正要出手。 “等等。”谢微尘忽然拉住他,压低声音,“不止一个……后面还有很多……被锁链拖着……是那些被掳的人!”他的感知在古灯加持下更加清晰,前方拐角后,是几个气息强大的邪教徒,正用锁链拖着数十个气息奄奄、步履蹒跚的苗人,似乎正要将他们押送往某处。 不能让他们过去!这些活着的祭品一旦被送上祭坛,立刻就会成为那邪恶存在的食粮! 凌雪辞瞬间明白了谢微尘的意思。他目光扫过狭窄的通道,瞬间有了决断。 他对谢微尘和阿鲁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后退隐蔽。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周身剑气内敛到极致,如同蛰伏的冰渊,悄无声息地贴附在拐角处的阴影里。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第一个穿着肮脏黑袍、脸上纹着诡异黑色符文的邪教徒刚拐过弯,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阴影中的事物,一道冰冷到极致的剑光便如同毒蛇般无声探出,精准无比地掠过他的咽喉。 那邪教徒眼睛猛地凸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漏气声,软软倒地,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警报。 几乎同时,凌雪辞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出,剑光再次绽放,如同瞬间盛开的冰莲,后续两个邪教徒根本没反应过来,便步了前者的后尘。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无声无息,只有浓郁的血腥味开始弥漫。 那些被锁链捆缚、神情麻木绝望的苗人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呆滞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波澜。 “噤声!”凌雪辞低喝,剑尖轻挑,精准地斩断他们身上的锁链,“跟着他,往回走!快!”他指向身后的谢微尘和阿鲁。 谢微尘连忙上前,古灯的光芒柔和地笼罩过去,那温暖平和的气息让惊惶的苗人稍稍安定。阿鲁也用苗语急促地低声安抚着,引导他们沿着来路快速撤退。 “走!”处理完俘虏,凌雪辞毫不停留,继续向通道深处突进。时间紧迫,正门的佯攻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越靠近遗迹中心,空气中的邪恶气息越发粘稠,几乎令人窒息。通道两侧开始出现一些简陋的囚笼,里面堆满了白骨和腐烂的尸体,景象宛如地狱。 终于,前方隐约传来暗红色的光芒和更加清晰、狂热的吟诵声。 三人小心翼翼摸到通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石窟,显然是将原本的神庙地下部分扩大而成。石窟中央,是一个用黑曜石和白骨垒砌而成的巨大祭坛。祭坛上刻满了扭曲蠕动的邪恶符文,此刻正散发着浓郁的暗红色血光。 数十名黑袍邪教徒正跪伏在祭坛周围,狂热地吟诵着无法理解的亵渎祷文。他们的首领,一个身材高大、手持镶嵌着黑色水晶骷髅头骨杖的巫师,正站在祭坛最高处,挥舞着骨杖,引导着下方一个不断旋转扩大的黑暗漩涡。 那漩涡之中,便是那不断苏醒的恐怖意志源头!而漩涡下方,赫然躺着七八个奄奄一息的苗人,他们的生命力正被疯狂抽离,注入漩涡之中! 祭坛四周,还散布着更多邪教徒守卫,气息都不弱。 “必须打断他!”谢微尘感到古灯的躁动达到了顶点,那漩涡中的存在让它感到了极大的威胁和愤怒。 凌雪辞目光迅速扫过全场,计算着距离和路径。“我冲祭坛,你掩护,目标那个巫师!”言简意赅,下一刻,他整个人已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冰蓝流光,直扑祭坛顶端的持杖巫师!剑气爆发,如同冰河倒卷,凌厉无匹! “敌袭!!”祭坛下的邪教徒守卫终于反应过来,嘶吼着扑上来阻拦。 但凌雪辞的剑太快太狠!所过之处,血花飞溅,残肢断臂抛飞,竟无一人能挡他一瞬! 谢微尘同时出手!他没有攻击那些守卫,而是全力催动古灯!乳白色的净化光晕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如同水银泻地,瞬间笼罩了整个祭坛区域! “啊——!”那些狂热吟诵的邪教徒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洁光芒照射,如同被泼了浓硫酸,身上瞬间冒出嗤嗤黑烟,发出凄厉惨叫,吟诵声顿时被打断混乱! 祭坛顶端的持杖巫师也受到干扰,挥舞骨杖的动作一滞,那旋转的黑暗漩涡明显减缓了一丝。 “圣力?!怎么可能?!”巫师发出惊怒交加的咆哮,骷髅骨杖猛地指向凌雪辞,一道凝练的黑色死光激射而出! 凌雪辞剑势不变,身前瞬间凝聚出层层冰晶护盾! 轰!咔擦! 黑色死光威力惊人,接连洞穿数层冰盾,最终与凌雪辞的剑尖悍然相撞! 凌雪辞身形剧震,向后滑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眼神依旧冰冷锐利。那巫师显然也不好受,闷哼一声,周身黑雾翻腾。 而就在这短暂的间隙,谢微尘强忍着神识几乎被抽空的眩晕感,再次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将古灯的力量不再扩散,而是凝聚成一道纤细却无比纯粹的光柱,精准地射向祭坛上那个正在抽取生魂的黑暗漩涡! 滋——!!!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水,刺耳的撕裂声瞬间响彻石窟!那黑暗漩涡与白光接触的地方爆发出剧烈的能量冲突,整个祭坛都剧烈震动起来! “不!!!”持杖巫师发出惊恐欲绝的怒吼! 那漩涡的旋转骤然停止,甚至开始变得不稳定,隐隐有崩溃的趋势!下方那几个苗人身上生命力的流失也随之停止。 但这一下,也彻底激怒了漩涡中那尚未完全苏醒的恐怖意志! 一声非人般的、充满无尽怨毒与饥饿的咆哮从漩涡深处炸响!一股难以想象的、纯粹的精神冲击如同海啸般向着谢微尘疯狂涌来! 谢微尘如遭重击,眼前一黑,鲜血直接从口鼻中涌出,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怀中的古灯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小心!”阿鲁惊骇欲绝,想要扑上去接住他,却被那恐怖的精神余波扫中,直接昏死过去。 就在谢微尘即将重重撞上后方石壁的刹那,一道冰蓝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稳稳将他接住。凌雪辞脸色冰寒,毫不犹豫地将精纯的灵力源源不断输入谢微尘体内,帮他稳住即将崩溃的心神,另一只手长剑挥洒,剑气纵横,将几名趁机扑上来的邪教徒斩飞。 祭坛上,那持杖巫师见状,脸上露出疯狂而残忍的笑容,他高举骷髅骨杖,不顾一切地将自身精血喷在骨杖上,嘶声咆哮:“伟大的存在!请享用这最后的祭品,彻底降临吧!!” 那即将崩溃的黑暗漩涡再次剧烈波动,猛地扩张,一只由纯粹黑雾和怨念构成的、巨大无比的利爪,缓缓从中探出,携带着毁灭一切的恐怖气息,抓向祭坛下方的凌雪辞和谢微尘!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凌雪辞瞳孔骤缩,将谢微尘死死护在身后,体内所有剑气毫无保留地爆发,冰蓝光华冲霄而起,化作一柄巨大的、凝若实质的寒冰巨剑,悍然迎向那抓来的恐怖利爪! 他知道这可能挡不住,但他绝不能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谢微尘怀中那已然黯淡的古灯,仿佛被这极致的邪恶与威胁彻底激怒,又或是感知到了持有者濒临死亡的危机,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不再是温润的乳白色,而是炽烈如骄阳般的、纯粹无比的金色烈焰! 嗡——! 古老而威严的嗡鸣响彻天地,仿佛沉睡了万古的神祇骤然睁开了眼眸。 金光过处,那由怨念和污秽构成的巨大利爪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瞬间冰雪消融般溃散!连带着那不断扩张的黑暗漩涡也剧烈扭曲,仿佛被灼伤般猛地向后收缩! 持杖巫师脸上的疯狂笑容瞬间凝固,转化为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手中的骷髅骨杖砰然炸裂! “不……这不可能……这是……巡天……”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彻底爆发的金色烈焰吞没,连同整个邪恶祭坛一起,在神圣的火焰中化为灰烬! 金光持续了片刻,才缓缓收敛,最终缩回谢微尘体内。他已然彻底昏迷过去,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性命总算无忧。 整个石窟一片死寂。幸存的邪教徒早已被那神圣的金色烈焰吓得魂飞魄散,四散逃窜。 凌雪辞单膝跪地,用剑支撑着身体,剧烈喘息着,看着怀中昏迷的谢微尘,又看向那被彻底净化、只剩下一片焦黑的祭坛遗址,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复杂。 巡天…… 那巫师临死前惊恐的嘶吼,似乎揭示了某个惊人的真相。 就在这时,入口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帕莱巫祝带着一群苗人战士冲了进来,看到洞内的景象,尤其是那被净化的祭坛和昏迷的谢微尘,也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帕莱巫祝才缓缓走到凌雪辞身边,看着谢微尘,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与探究,他嘶哑地开口,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凌宗主……他……究竟是什么人?” 第83章 苗寨夜话烬灯谜 噬魂沟底的死寂被匆忙的脚步声打破。帕莱巫祝带来的苗人战士迅速清理着战场,扑杀残余的邪教徒,救治受伤的同伴和那些侥幸存活却精神濒临崩溃的俘虏。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净化后的空旷感。 凌雪辞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谢微尘背起。少年身体单薄,此刻更是轻得像一片羽毛,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唯有眉心微蹙,仿佛即便在昏迷中也在承受着某种痛苦。那盏惊鸿一现、爆发出神圣金焰的古灯已然隐没,但他周身仍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气息,驱散着周遭残余的阴冷。 帕莱巫祝仔细检查了被彻底焚毁的祭坛遗址,尤其是中央那片焦黑结晶化的地面,苍老的脸上满是凝重与后怕。他走到凌雪辞身边,目光复杂地看了看谢微尘,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邪气虽暂被净化,但沟底污秽沉积多年,恐生异变。先回寨子再说。” 凌雪辞颔首,没有多言。 队伍迅速撤离噬魂沟。归途的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闷,除了劫后余生的疲惫,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敬畏与探究,目光时不时落在被凌雪辞小心护着的昏迷少年身上。 回到地面,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给荒凉的南荒大地涂抹上一层悲壮的色彩。 帕莱巫祝并未带他们返回临时营地,而是直接向着黑水河方向疾行。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一座依山傍水、吊脚楼林立的大型苗寨出现在眼前。寨门守卫看到帕莱巫祝,立刻恭敬行礼放行。 寨中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隐约透着紧张,但看到帕莱巫祝一行人归来,尤其是看到那些被救回的、虽然萎靡却还活着的族人时,不少苗人纷纷围了上来,脸上露出欣喜与宽慰。 帕莱巫祝简单吩咐了几句,让人安顿伤员和俘虏,便亲自引着凌雪辞来到寨子边缘一处相对僻静整洁的吊脚楼。 “凌宗主,你们先在此休息。这位小友损耗过巨,需要静养。我会让寨中最好的巫医过来看看。”帕莱巫祝的语气比之前更加客气了几分。 “有劳巫祝。”凌雪辞将谢微尘轻轻放在竹榻上,探了探他的脉息,依旧微弱但还算平稳,稍稍放心。 很快,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和的老巫医提着药箱赶来,仔细为谢微尘检查了一番,又喂他服下几颗清香扑鼻的药丸。 “这位小友似是神魂之力透支太过,体内又有两股奇异力量冲突的痕迹,所幸根基未损,服了安神固元的药,好生睡上一觉应无大碍。只是醒来后恐怕会虚弱一段时间,需仔细调养。”老巫医缓缓说道,又看向凌雪辞,“宗主似乎也耗力不小,老夫这里有些调理气血的丹药……” “不必,我自行调息即可。”凌雪辞谢绝了对方的好意。他的消耗虽大,但更多是硬碰硬的反震之力,并未伤及根本。 老巫医也不强求,留下一些药便告辞离去。 帕莱巫祝并未离开,他在竹桌旁坐下,示意凌雪辞也坐。有人送来热茶和简单的饭食,沉默地退下。 吊脚楼内只剩下昏迷的谢微尘,以及相对无言的凌雪辞和帕莱巫祝。 茶水氤氲的热气稍稍驱散了一些空气中的凝滞。 良久,帕莱巫祝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今日若非二位,尤其是那位小友……黑水河诸寨,恐遭大劫。”他指的是若是让那祭坛中的存在彻底降临,后果不堪设想。 凌雪辞端起茶杯,并未饮用,只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热。“分内之事。永烬余孽,危害四方,人人得而诛之。” 帕莱巫祝深深看了他一眼:“凌宗主似乎对永烬所知不多?” “仅限于巫祝日前所言,及其与南荒圣教的关联。”凌雪辞回答得滴水不漏。 帕莱巫祝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逐渐沉下的夜幕,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南荒圣教……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们最初也只是信奉祖灵的一个分支,后来却逐渐偏离正轨,开始追求禁忌的力量,最终彻底堕落,信奉所谓的‘永烬之种’,认为唯有极致的毁灭与污秽,才能净化旧世界,迎来所谓的新生。” 他的声音带着沉痛:“他们挖掘古迹,炼制邪物,甚至用活人献祭,试图沟通深渊,力量增长极快,一度几乎统一南荒诸部,带来了无尽的杀戮与灾难。各寨联合反抗,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才最终将其主力剿灭于‘寂灭谷’,相关记载也大多焚毁,唯恐其死灰复燃。” “寂灭谷……”凌雪辞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那是一处被诅咒之地,据说连接着不祥的深渊入口。圣教覆灭后,那里便被各寨联合封印,严禁任何人靠近。”帕莱巫祝语气凝重,“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还有余孽残存,甚至掌握了如此邪恶的献祭之术……他们今日试图唤醒的,绝非普通邪物,那气息……古老而可怕,更像是某种被封印的、属于永烬源头的恐怖存在的一丝分神。” 他转回头,目光再次落到昏迷的谢微尘身上,眼神变得极其复杂:“而这位小友……他最后爆发出的力量……至阳至圣,煌煌如日,对永烬污秽有着绝对的克制……那绝非寻常宝物所能拥有。甚至……让老夫想起了一些最古老的、几乎被视为神话的传说。” 凌雪辞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平静:“哦?什么传说?” 帕莱巫祝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缓缓道:“凌宗主可知,在我苗族最古老的创世史诗和部分流传极少的巫典残篇中,曾模糊提及,在比圣教、比所有已知部落历史更久远的‘上古之时’,天地间曾有‘巡天之光’照耀四方,驱散黑暗,维系秩序。而执掌‘光’之使者,其象征……便是一盏永不熄灭的‘星炬之灯’。” 星炬之灯! 凌雪辞的心猛地一跳。这与火蝎族长老所言,以及那持杖巫师临死前惊恐喊出的“巡天”二字,隐隐吻合! 他不动声色地啜了口茶,压下心中波澜:“巫祝认为,他所持之物,便是那传说中的星炬?” “老夫不敢妄断。”帕莱巫祝摇了摇头,眼神却愈发深邃,“传说太过缥缈,早已不可考。但那力量的本质,做不得假。那是截然不同于永烬污秽的、另一个极端的力量,神圣,秩序,净化……而且,似乎对永烬有着本能的克制与敌意。”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更让老夫在意的是……在那股圣力爆发之前,老夫似乎从他身上……感受到另一股极其隐晦、却与祭坛污秽同源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并被那圣力死死压制着,但绝不会错……” 凌雪辞的指尖瞬间冰凉。他知道了!他察觉到了谢微尘身上的永烬烙印!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帕莱巫祝没有错过凌雪辞那一瞬间的细微变化,他叹了口气:“凌宗主不必紧张。老夫并非恩将仇报之人。今日若无二位,苗寨危矣。只是……此事关乎重大,甚至可能牵扯到永烬与上古之秘。这位小友身份特殊,力量诡异,身怀两种截然相反、彼此冲突的力量……福祸难料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陆续亮起的灯火:“永烬余孽此次失败,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今日目标明确,就是要那黑色碎片,以及这位小友。你们日后路途,必将危机重重。” 凌雪辞也站起身,声音冰冷而坚定:“不劳巫祝费心。凌某自有分寸。” 帕莱巫祝转过身,看着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块用黑色木头雕刻而成的令牌,上面刻着复杂的蛇形图案,递给凌雪辞:“这是我黑水河七十二寨联合祭坛的客卿令。持此令,在南荒大部分苗寨均可寻求有限度的帮助与庇护。算是我等的一点谢意。” 凌雪辞略一沉吟,接过了令牌:“多谢。” “好好休息吧。明日我会让人送些调养的药物过来。”帕莱巫祝不再多言,深深看了竹榻上的谢微尘一眼,转身离开了吊脚楼。 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 凌雪辞走到榻边,凝视着谢微尘苍白的睡颜。少年似乎陷入了极深的梦境,睫毛不时轻颤,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忍受什么,又像是在呓语。 永烬烙印……星炬古灯……巡天使者……弑师罪徒……云岫/凌轩…… 这些错综复杂、甚至彼此矛盾的身份和线索,如同乱麻般交织在这个看似脆弱的少年身上。 他究竟是谁?背负着什么?那盏灯选择他,是救赎,还是另一种更深沉的利用? 凌雪辞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谢微尘的额头,想要感知他混乱的神识,最终却还是缓缓收回。 他转身走到窗边,看着苗寨的夜色,冰蓝色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冷寂。 无论他是谁,无论背后藏着什么,在真相彻底揭开之前,他必须活着。 夜渐深,苗寨渐渐沉寂。 后半夜,谢微尘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却冷得瑟瑟发抖,破碎的呓语变得更加清晰。 “师尊……不……不是我……” “云岫……为什么……” “灯……好烫……黑暗……太多了……” “归墟……路断了……” 凌雪辞默默守在一旁,用浸了冷水的布巾替他擦拭额头,渡入灵力帮他平息体内躁动不安的力量。 在那些混乱的呓语中,他捕捉到了更多的碎片。 直到天快亮时,谢微尘的高烧才渐渐退去,呼吸变得平稳,沉沉睡去。 凌雪辞站在窗前,晨曦微露,映亮了他冷峻的侧脸和眼底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新的一天开始,而前方的迷雾,似乎更浓了。 第84章 晨露未晞客西行 晨曦透过竹窗的缝隙,在室内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尘埃在光中无声浮动。吊脚楼内弥漫着草药清苦的气息,混合着南荒清晨特有的湿润草木香。 谢微尘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的。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浮出黑暗的海面,每一寸骨骼都泛着酸软,神识更是枯竭得如同龟裂的河床,稍微一动念头便刺痛不已。他费力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竹制屋顶,以及坐在窗边那道挺拔冰冷的背影。 凌雪辞。 记忆的碎片瞬间涌入脑海——噬魂沟,邪恶祭坛,恐怖的黑暗漩涡,古灯爆发出的炽烈金焰,以及最后那几乎将他神魂撕裂的冲击…… 他猛地想坐起身,却一阵天旋地转,又无力地跌回榻上,发出轻微的闷哼。 窗边的身影闻声转过头来。凌雪辞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然恢复了惯有的冷静锐利,仿佛昨夜那个全力输出灵力助他稳定伤势的人不是他一般。 “醒了?”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感觉如何?” 谢微尘闭目缓了缓那阵眩晕,才沙哑开口:“死不了……”声音干涩得像是磨砂。他下意识地内视,丹田内的古灯静静悬浮,灯焰比往常黯淡许多,却依旧稳定地散发着温润气息,缓慢滋养着他受损的神魂和经脉。而背后那处永烬烙印,此刻也异常沉寂,仿佛被古灯的力量彻底压制了下去。 “你昏迷了一夜。”凌雪辞起身,倒了一碗温水递过来,“帕莱巫祝让人送了药,说你神魂透支,需静养数日。” 谢微尘接过碗,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冰凉的手指,两人俱是微微一僵。他低头默默喝水,温水滑过干痛的喉咙,稍适缓解了不适。 静养数日?他心下苦笑。强敌环伺,追兵随时可能循迹而来,哪里有时间静养。 “昨夜……”他放下碗,迟疑着开口,“后来怎么样了?那些苗人……” “祭坛已毁,邪教徒首领伏诛,大部分被掳苗人获救。”凌雪言简意赅地总结,“帕莱巫祝处理了后续。” 谢微尘松了口气,随即又想起那持杖巫师临死前惊恐的嘶吼,以及古灯最后那不受控制的爆发……他看向凌雪辞,对方冰蓝色的眼眸正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他的解释,又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巡天?古灯?永烬?这一切连他自己都混乱不堪,又如何向旁人解释? 就在这微妙的沉默间,楼梯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 老巫医提着药箱再次走了进来,看到谢微尘醒来,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小友醒了就好。感觉如何?头可还痛得厉害?” 谢微尘点了点头:“多谢前辈,好些了。” 老巫医坐下为他仔细诊脉,又查看了他的瞳孔和舌苔,沉吟道:“神魂损伤非一日可愈,万不可再轻易透支。老夫再开几副安神固本的药,务必按时服用。”他一边写着药方,一边似是随意道,“小友体质殊异,似有旧疾,又逢新伤,能撑到如今,实属不易。” 谢微尘心中微动,垂下眼帘:“晚辈自幼体弱,让前辈费心了。” 老巫医笔下未停,呵呵一笑:“体弱是假,根基有损是真。不过……祸兮福所倚,小友体内亦有一股极其磅礴的生机潜藏,若能善加引导,未来不可限量。”他话中有话,却并不点破,将写好的药方递给凌雪辞,“按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 凌雪辞接过药方:“多谢。” 老巫医又看向谢微尘,目光在他眉心停留了一瞬,那里因神魂剧痛而依旧微蹙着。“小友昨夜昏迷时,似乎梦魇不断,呓语频频啊。” 谢微尘身体微微一僵。 凌雪辞的目光也扫了过来。 老巫医却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收拾药箱站起身:“年轻人,心事太重于养伤无益。有些事,堵不如疏。老夫告辞了。”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拄着药箱慢悠悠地下了楼。 吊脚楼内再次剩下两人,气氛却比刚才更加微妙。 谢微尘指尖蜷缩,攥紧了薄薄的被褥。他昨夜呓语了?说了什么?师尊?云岫?还是……归墟? 凌雪辞没有追问,只是将药方收入怀中,走到窗边,看着寨中逐渐热闹起来的景象,淡淡道:“帕莱巫祝一早传来消息,寨子外围发现了不明身份的窥探者,可能永烬余孽或其他势力的人已经摸过来了。” 谢微尘心下一凛。 “我们不能久留。”凌雪辞转过身,目光落在他依旧苍白的脸上,“你的身体,可能支撑赶路?” 谢微尘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留下就是等死,还会连累苗寨。 凌雪辞凝视他片刻,似乎判断他话中的真实性,最终颔首:“好。一个时辰后出发。我去准备些东西。”他说完,便转身下楼,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谢微尘独自坐在竹榻上,深吸一口气,尝试运转体内微薄的灵力,配合古灯的力量修复伤势。头痛依旧,但比刚醒来时好了些许。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楼梯再次响起脚步声,上来的却不是凌雪辞,而是阿鲁。 阿鲁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和一些南荒特色的面饼,脸上带着憨厚又关切的笑容:“使者大人,您醒了!太好了!这是巫医吩咐准备的药膳粥,您快趁热吃点儿。凌宗主去准备行装了,让我过来照看您。” 他将食物放在竹桌上,搓着手,看着谢微尘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畏和感激:“昨夜……多谢您和凌宗主救命之恩!要不是你们,我们恐怕都……” 谢微尘摇了摇头:“是我们该谢谢你们收留。”他顿了顿,问道,“那些被救回来的人,怎么样了?” 阿鲁脸色黯淡了一瞬:“好些个没能撑过来……神魂被侵蚀得太厉害了。活下来的,也都……呆呆的,巫医说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慢慢恢复。”他握紧了拳头,脸上露出愤恨,“那些天杀的永烬杂碎!” 谢微尘沉默地喝了一口粥,米粥炖得软烂,带着草药的清苦和肉糜的香,温暖着虚弱的身体。 阿鲁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寨子里对昨晚之事的议论,言语间充满了对谢微尘最后那“神迹”般力量的惊叹与猜测。 谢微尘默默听着,心中却无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力和茫然。力量越强,带来的关注和危险也就越多。 很快,凌雪辞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两个粗布包裹,身后还跟着一位苗人战士,捧着两套干净的苗族便服。 “换上这个,行动方便些。”凌雪辞将一套衣服递给谢微尘,另一套自己拿着,“我们混在寨子里外出采集的队伍里出去。” 两人迅速换上衣衫。苗服宽松,以深蓝靛染的粗布为主,绣着简单的纹样,穿在身上倒确实便于隐藏身份和行动。 凌雪辞将其中一个包裹递给谢微尘:“里面是一些伤药、干粮和清水。”他又从怀中取出帕莱巫祝给的那块客卿令牌,沉吟片刻,却收了起来,“这个暂时不宜动用,以免留下线索。” 一切准备就绪。 阿鲁眼眶有些发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谢微尘重重磕了一个头:“使者大人!凌宗主!你们保重!以后若有用得着我阿鲁的地方,刀山火海,绝不推辞!” 谢微尘连忙将他扶起:“快起来,我们后会有期。” 凌雪辞拍了拍阿鲁的肩膀,没有多言。 下了吊脚楼,三人悄无声息地融入一队即将出发的采集队伍。队伍中有男有女,背着竹篓,说说笑笑,与寻常苗人并无二致。凌雪辞和谢微尘低着头,混在队伍中间,毫不显眼。 寨门守卫显然早已得到吩咐,并未仔细盘查,队伍很顺利地出了寨子,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向着西边的山林行去。 晨露未晞,山路湿滑。队伍行进速度不快。 谢微尘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和阵阵袭来的虚弱感,咬牙紧跟。凌雪辞看似目不斜视,步伐却控制得恰到好处,始终落后半步,既能随时策应,又不引人注意。 约莫行进了小半个时辰,队伍来到一处三岔路口。领队的苗人老者打了个手势,队伍暂时停下休息。 老者走到凌雪辞和谢微尘身边,用生硬的官话低声道:“从此处往西,再走半日,便可出黑水河地界。前面山路更加难行,你们……多加小心。”他指了指一条更偏僻、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 凌雪辞拱手:“多谢老丈。” 老者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招呼其他族人转向另一条路,很快消失在山林之中。 岔路口只剩下凌雪辞和谢微尘两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只闻鸟鸣山幽。 “还能坚持吗?”凌雪辞看向谢微尘。后者脸色比出发时更白了几分,呼吸也有些急促,但眼神依旧坚定。 “可以。”谢微尘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匀呼吸。 凌雪辞不再多言,率先踏上那条荒僻小径。小径蜿蜒向上,通往更加茂密幽深的山林,地势也越发陡峭。 越往西走,空气中的湿气似乎越重,林木愈发高大苍古,遮天蔽日,光线变得昏暗。各种奇异的虫鸣和远处隐约的兽吼此起彼伏,透着原始的危险气息。 谢微尘怀中的巡天令,以及丹田内的古灯,那指向西方的共鸣感也越发清晰明确。 两人一路无话,各自警惕着周围环境,默默赶路。凌雪辞在前开路,剑气悄无声息地斩断拦路的藤蔓荆棘。谢微尘紧随其后,努力跟上节奏。 中途休息了两次,服下药丸,略作调息。 直到日头偏西,他们终于翻过一道山梁,前方景象豁然开朗。 一条浑浊湍急的大河如同咆哮的巨蟒,横亘在前方山谷之中,河水呈诡异的墨绿色,散发着淡淡的腥气。河对岸,是更加巍峨苍茫、云雾缭绕的连绵群山,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大河的这一边,靠近他们所在的山脚下,隐约可见一片破败的废墟,似乎是一个早已荒弃的小型村寨遗址,断壁残垣间生满了荒草和苔藓。 “黑水河。”凌雪辞望着下方湍急的河水,声音低沉,“河中毒瘴弥漫,水下多有凶物,无法泅渡。需要寻找渡口或索桥。”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废墟,眉头微蹙:“那里似乎有些不对劲。” 谢微尘顺着他目光望去,神识下意识地蔓延过去。古灯的力量虽然未能完全恢复,但感知依旧敏锐。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阴冷的残留气息,从那片废墟中传来! 是永烬余孽!他们曾在此停留过! 第85章 荒渡残痕指迷津 黑水河奔腾的咆哮声在山谷间回荡,浑浊的墨绿色河水裹挟着枯枝断叶,散发出淡淡的腥腐气息。对岸群山云雾缭绕,苍茫未知。 而近处山脚下那片荒弃的村落遗址,却如同一个沉默的疮疤,散发着比河水更深沉的死寂,以及那一丝若有若无、却让谢微尘瞬间绷紧神经的阴冷残留。 “他们来过这里。”谢微尘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时间不会太久,气息还没完全散尽。” 凌雪辞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过那片废墟,微微颔首。他同样感受到了那股令人不适的残留,虽然微弱,却与噬魂沟底那些邪教徒同源。“小心戒备。” 两人默契地放缓脚步,借助地形和荒草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着废墟靠近。 越靠近,那股阴冷感越是明显,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废墟规模不大,约莫十几间早已坍塌大半的吊脚楼,被厚厚的藤蔓和苔藓覆盖,显然荒废了相当长的岁月。 凌雪辞打了个手势,示意分头探查。他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掠向废墟左侧,剑气含而不发,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埋伏。 谢微尘则小心翼翼地从右侧靠近。他的神识在古灯微光的辅助下细细扫过断壁残垣。除了那弥漫的阴冷死气,并未发现活物的迹象,但一些细微的痕迹却逐渐清晰起来——几处断裂的藤蔓切口新鲜,地上有杂乱的脚印,并非苗人常穿的草鞋或赤足印记,而是某种制式皮靴的痕迹,甚至在一处泥泞的地面上,还残留着半枚清晰的、带有特殊防滑纹路的鞋印。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半枚鞋印,眉头紧锁。这纹路……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不是南荒的风格,更像是…… “这边。”凌雪辞冰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一间相对完好的石屋后传来。 谢微尘立刻收敛心神,快步过去。 石屋后有一小片空地,景象令人触目惊心。空地中央明显有篝火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周围散落着一些啃噬过的兽骨和空水囊。但这并非重点。 重点是空地边缘,紧靠着黑水河岸的泥地上,赫然用暗红色的、已然干涸的液体绘制着一个扭曲诡异的符文!那符文不过脸盆大小,结构繁复邪异,散发着与永烬余孽同源的阴冷气息,只是极其微弱,仿佛力量已被抽走或耗尽。 而在符文旁边,还丢弃着几件破烂的黑袍,与噬魂沟那些邪教徒所穿一模一样。 “传送符?”凌雪辞蹲在符文前,指尖隔空感受着那残留的能量波动,脸色冰冷,“不像……更像是某种定位或接收信号的标记。” 谢微尘看着那符文,心脏莫名一跳。怀中的古灯似乎也感应到什么,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厌恶情绪的悸动。他目光扫过那些散落的黑袍,忽然在其中一件的袖口内侧,看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痕迹。 他上前用树枝挑开那件黑袍,袖口内侧,用更深的暗红色绣着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图案——那并非永烬的邪异符号,而是一座极其简略的、如同三根尖刺并排竖立的黑色小塔印记! 这个印记! 谢微尘的瞳孔骤然收缩!记忆的碎片猛地翻涌上来! 青霄山覆灭前那段风声鹤唳的日子,山下伏波城内莫名多了许多行踪诡秘的外来者。他曾奉命暗中调查,在一次追踪中,于一个意外死亡的修士内衣夹层里,发现过一方绣着同样黑色小塔印记的绢帛!当时并未查出这印记的来历,只觉其透着不详,随后不久青霄山便遭大劫,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这印记竟然出现在了这里!与永烬余孽的物品在一起! 是巧合?还是…… “发现了什么?”凌雪辞察觉到他情绪的剧烈波动,目光扫了过来。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着那个黑色小塔印记:“这个印记……我当年在伏波城见过。在一个死去的可疑修士身上。”他没有提及青霄山,但相信凌雪辞能明白。 凌雪辞的视线瞬间聚焦在那小小的印记上,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寒的锐芒。他伸出手,指尖剑气微吐,将那小块布料完整地切割下来,收入怀中。 “此事蹊跷。”他站起身,声音听不出情绪,“永烬余孽在此停留,留下标记,却又匆匆离去,连袍服都来不及处理干净……他们像是在这里接应了什么,或者……等待了什么指令。”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暗红色的符文:“这个符文的力量几乎耗尽,说明它已经完成了某种使命。”他又看向湍急的黑水河,“对岸……就是真正的南荒深处了。他们过河了。” 谢微尘也望向墨绿色的河面。河面宽阔,水流湍急,看不到任何渡船或桥梁的痕迹。永烬余孽是如何过去的?借助这个符文?还是另有他路? “找找看附近是否有渡口或索桥的遗迹。”凌雪辞道。 两人再次仔细搜索起来,范围扩大到了河岸沿线。 终于,在下游约一里处,一片茂密的芦苇荡后,谢微尘发现了几根断裂腐朽的木桩,以及半截沉在水中的、锈迹斑斑的铁索。这里似乎曾是一个简陋的渡口,但早已废弃多年。 而在渡口旁的泥滩上,他们发现了另一组清晰的脚印!这组脚印与废墟中那些皮靴印不同,更浅,更大,似乎穿着某种特殊的软底鞋,而且……只有一个人的脚印!从河边而来,走向废墟方向,然后又折返回河边消失! 这个脚印的主人,似乎是从河对岸过来的!他在这里与永烬余孽碰过头?留下了那个符文和指令?然后又返回了对岸? 谢微尘蹲下身,仔细感知着这组脚印上残留的、极其淡薄的气息。不同于永烬的阴冷污秽,这气息更加晦涩、内敛,带着一种冰冷的秩序感,甚至……隐隐有一丝极淡的、类似机关偃甲运作后留下的金属与灵力的混合味道? 偃师? 谢微尘的心猛地一沉。京城鬼市,百鬼夜行中那个神秘偃师的身影再次浮现在脑海。难道是他们? “看出什么了?”凌雪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也注意到了这组独特的脚印。 谢微尘站起身,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略去了京城偃师的联想,只道:“这脚印的主人气息古怪,不像南荒修士,倒像是精通机关偃术之辈。而且他似乎是从对岸过来的。” 凌雪辞凝视着那组消失在河边的脚印,眼神变幻不定。永烬余孽,神秘的黑色小塔印记,可能来自对岸的偃师……这些线索碎片般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越来越扑朔迷离的阴谋。 对岸,才是真正的目标所在。火蝎族长老所说的“沉眠谷地”,巡天令指引的方向,乃至永烬余孽和这神秘偃师的去向,都在那片苍茫群山之后。 但如何过河? 黑水河是天堑,水下凶物且不说,那弥漫的毒瘴就是致命的屏障。 两人沿着河岸又搜寻了一段距离,并未发现其他渡口或可行路线。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谷中风声渐起,带着河水的湿寒之气。谢微尘伤势未愈,又奔波探查许久,脸色愈发苍白,身体微微发冷。 凌雪辞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对岸云雾缭绕的群山,又看了看状态不佳的谢微尘,果断道:“先退回废墟,找个地方过夜。明日再寻过河之法。” 夜间强渡黑水河,无异于自杀。 两人退回那片荒村废墟,选了一间相对坚固、视野也尚可的石屋落脚。凌雪辞在屋内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陷阱和危险,又挥手布下几道简单的警示禁制。 谢微尘靠坐在冰冷的石墙边,取出伤药和干粮,默默服用。古灯的力量缓慢运转,修复着身体的不适,但神魂的疲惫和隐隐作痛依旧难以驱散。 凌雪辞坐在门口的位置,擦拭着手中的长剑,冰蓝色的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幽光。他没有调息,始终保持着最高程度的警戒。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黑水河的咆哮声似乎更加清晰,如同巨兽在耳边喘息。荒村废墟中,风声穿过断壁残垣,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黑暗中,两人各怀心事,沉默无言。 谢微尘脑海中不断回闪着那个黑色小塔印记,回闪着青霄山覆灭前伏波城的暗流涌动,回闪着师尊最后那复杂难言的眼神,回闪着云岫……不,凌轩那习惯性低半寸的剑尖…… 线索杂乱无章,却似乎又隐隐指向某个模糊而可怕的方向。 如果永烬余孽与当年青霄山之变有关……如果那个黑色小塔印记代表着一股隐藏在幕后的势力……如果凌轩投身其中…… 那他背负的,就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弑师冤案,而是卷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漩涡中心。 古灯在他怀中散发着恒定的温热,仿佛无声的安抚。 另一边,凌雪辞指腹摩挲着冰冷的剑身,目光透过石屋的缝隙,望向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黑色小塔印记……他也从未见过。但谢微尘的反应做不得假。这印记与永烬余孽同时出现,绝非偶然。 京城的风波,凌远峰的篡权,南荒圣教的死灰复燃,神秘的偃师,指向归墟的巡天碎片……还有身边这个身怀古灯、背负永烬烙印、疑似青霄首徒的少年…… 所有这些,似乎都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而这条线的另一端,或许就隐藏在黑水河对岸的那片迷雾之中。 他看了一眼蜷缩在墙角、似乎因疲惫而昏沉睡去的谢微尘,少年即使在睡梦中依旧眉头紧锁,仿佛承受着无尽的压力。 凌雪辞收回目光,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后半夜,谢微尘忽然被一阵极其轻微、却尖锐的震动惊醒。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源于他怀中的巡天令!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凌雪辞也已警觉地站起身,手握剑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外面。 “怎么了?”谢微尘压低声音问道。 凌雪辞没有回头,声音凝沉:“水声……变了。” 谢微尘侧耳倾听,黑水河奔腾的咆哮声似乎……中间夹杂了一种奇异的、有规律的嗡鸣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机关正在水下启动!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巡天令震动得越发剧烈,并且散发出微弱的、指向河面的光芒! 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冲出石屋,悄无声息地潜行到河岸边,借着一块巨石的掩护向下游望去。 只见下游数百丈外的河心深处,竟缓缓升起一道巨大的、模糊的黑影!那黑影破开水面,带起滔天浪花,嗡鸣声正是从中发出! 借着微弱的天光,勉强能看出那似乎是一座……古老的石桥?或者说,是某种巨大偃甲构成的临时浮桥?桥身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和复杂的符文,结构与当今世间所见的任何桥梁都截然不同! 那石桥横跨黑水河,连接两岸,桥身周围弥漫的毒瘴竟被某种力量排开,形成一条暂时的通道! 而更让两人心神震动的是,在那座缓缓升起的古老石桥对岸,迷雾之中,隐约亮起了几点幽蓝色的光芒,如同等待已久的鬼火。 有什么东西,要从对岸过来了! 第86章 古桥雾锁疑阵生 黑水河心的异变如同噩梦成真。那座破开汹涌墨涛缓缓升起的巨大石桥,结构古朴诡谲,非金非石,桥身遍布难以理解的凹槽与纹路,闪烁着幽暗的金属冷光。低沉的嗡鸣并非水流冲击所致,而是源自桥体内部某种精密机关的运转,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令人心悸的秩序感。 桥体周围,浓郁的毒瘴被无形的力量排斥开来,形成一条暂时安全的通道,直通对岸那片被更深沉雾气笼罩的未知地域。而对岸迷雾中那几点幽蓝的光芒,如同蛰伏巨兽的瞳孔,冰冷地注视着此岸,带着明确的等待意味。 凌雪辞和谢微尘伏在巨石之后,屏息凝神,连心跳都几乎停滞。眼前景象超出了常理认知,那石桥散发出的古老与机械并存的气息,与南荒的原始莽荒格格不入。 是偃甲造物!而且绝非当代偃师所能企及的技艺水平! “那座桥……是活的?”谢微尘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他怀中的巡天令震动不休,灼热感越来越强,明确指向那座石桥,仿佛与之产生了某种强烈的共鸣。 凌雪辞冰眸锐利如鹰,死死锁定对岸的幽蓝光芒和桥身细节,声音凝沉如水:“是极其古老的机关术,借水力或地脉之力驱动。对岸有人在接应操控。”他瞬间做出了判断,“永烬余孽昨夜匆忙离去,或是得到了指令,于此地等待接引过河!” 他们的行踪,难道一直在对方的监视之下?甚至这座桥的升起,也与他们抵达此处有关? 这个念头让两人心底同时泛起寒意。 就在这时,对岸迷雾中的幽蓝光芒忽然规律地闪烁了几下,如同某种信号。 几乎同时,下游远处,靠近那座升起石桥的河岸草丛中,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动作迅捷地向着桥头奔去!看其衣着体态,正是昨夜从噬魂沟逃散的永烬余孽!他们果然潜伏在附近,等待此刻! 机会! 凌雪辞与谢微尘对视一眼,瞬间达成共识。绝不能让他们过桥与对岸势力汇合!必须截住他们,至少擒下一两个活口! 没有丝毫犹豫,两人身形同时暴起,如同两只扑食的夜枭,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闪电地沿着河岸向下游那座石桥方向疾掠而去! 河风呼啸,水声轰鸣,掩盖了他们的破空之声。 那些永烬余孽显然没想到此地还有埋伏,只顾着奔向生的希望——那座通往对岸的石桥。直到凌雪辞冰冷的剑气如同死神镰刀般斩落最后面一人的头颅时,他们才惊觉遇袭! “有埋伏!”凄厉的惊呼声被涛声吞没。 剩余四五名邪教徒惊骇欲绝,仓促应战。但他们本就只是漏网之鱼,实力寻常,又心慌意乱,如何挡得住含怒出手的凌雪辞?剑光如冰河倾泻,所过之处,血花绽放,残肢断臂飞入浑浊的河水之中。 谢微尘并未直接参与搏杀,他的状态依旧不佳。但他强忍着神识刺痛,全力催动古灯,温润却带着绝对克制力的乳白色光晕扩散开来,不仅极大地压制了邪教徒身上翻腾的阴蚀之力,更干扰了他们的神智,使其动作越发迟缓混乱,如同陷入泥沼。 此消彼长之下,战斗几乎呈一面倒的态势。 对岸那幽蓝光芒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变故,闪烁频率变得急促,那座古老石桥发出的嗡鸣声也陡然加剧,桥身甚至开始微微震颤,似乎即将有什么变化发生! 凌雪辞眼神一厉,剑势更快更狠,必须在桥体发生异变前结束战斗并撤离! 最后一名邪教徒眼见同伴瞬间惨死,肝胆俱裂,竟不顾一切地扑向石桥,嘶声大喊:“大人救……” “命”字还未出口,一道冰蓝剑气已后发先至,穿透他的后心,将其钉死在距离桥头仅三步之遥的地面上。 战斗戛然而止。 河岸边只剩下几具迅速冰冷的尸体,血腥味混入河风的腥气之中。 对岸的幽蓝光芒停止了闪烁,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石桥的嗡鸣声却并未停止,反而变得越来越尖锐,桥身震颤加剧,周围被排开的毒瘴开始剧烈翻涌,似乎变得不稳定起来! “走!”凌雪辞低喝一声,毫不恋战,甚至来不及搜查尸体,一把拉住因再次动用古灯之力而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谢微尘,身形急速向后暴退! 就在他们退开的下一秒! 轰!!! 那座巨大的古老石桥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内部某个核心构件过载崩坏!桥体从中段开始扭曲、断裂!巨大的石块和金属构件如同玩具般被抛飞起来,又重重砸落进汹涌的黑水河中,激起冲天巨浪! 排开的毒瘴瞬间失去束缚,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倒卷而回,瞬间淹没了整个河岸区域! 凌雪辞带着谢微尘险之又险地退出毒瘴覆盖范围,落在上游一处较高的崖壁上,回头望去,只见方才的战场已被浓郁如墨的毒瘴彻底吞噬,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河水中漂浮的零星碎木和残骸,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幻觉。 对岸的幽蓝光芒,不知何时也已彻底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迷雾和奔腾的河水。 一切重归死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微尘剧烈喘息着,靠着冰凉的岩石滑坐在地,眼前阵阵发黑。古灯的力量反噬和神魂透支的痛苦再次袭来。 凌雪辞持剑而立,衣袂在河风中猎猎作响,脸色冰冷地注视着对岸,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方才若是慢了一步,被那失控的毒瘴和崩塌的桥体卷入,后果不堪设想。 “那座桥……毁了?”谢微尘声音虚弱地问。 “嗯。”凌雪辞收回目光,看向下游那片被毒瘴笼罩的区域,“能量失控,核心崩毁。对岸的人,似乎果断舍弃了这座桥和这边的棋子。” 好狠辣果决的手段! 谢微尘心下一沉。过河的线索,似乎又断了。而且经过这番打草惊蛇,对岸必然更加警惕。 凌雪辞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走到崖边,仔细观察着河岸的地形,又抬眼望了望天色。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过去,东方的天际已经透出一丝微弱的灰白。 “那座桥升起前,巡天令可有异动?”他忽然问道。 谢微尘一怔,随即点头:“震动得很厉害,指向河心。” 凌雪辞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光:“或许,我们不必渡河。” “什么?”谢微尘愕然。 “那座桥,并非凭空出现。它需要借力,或是水脉,或是地脉。”凌雪辞冷静分析,“如此庞大的偃甲造物,启动和维持必然需要巨大的能量源,且不可能远离其根基所在。它在此地升起,说明这附近河底或河岸某处,必定有与之相连的‘基点’。” 他看向谢微尘:“你的巡天令既能感应到那座桥,或许也能找到那个被隐藏起来的‘基点’。那里,可能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谢微尘闻言,精神微振。他再次闭上眼睛,忍着头疼,将神识缓缓沉入怀中巡天令。 这一次,他不再漫无目的地感应西方,而是集中精神,仔细回味之前石桥升起时巡天令传来的那种强烈的、带有特定频率的共鸣感,并以此为导向,如同寻找琴弦的共振点般,小心翼翼地感知着周围,尤其是河岸及水下区域的能量流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东方天际的灰白逐渐扩大。 凌雪辞耐心地守在一旁,警惕着四周。 忽然,谢微尘的指尖微微一颤,指向下游某处距离河岸约十丈左右、水流相对平缓的河面:“那里……水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和巡天令的感应……很像,但更微弱,更隐蔽……” 凌雪辞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片河面看似与其他地方无异,但仔细感知,似乎水流的波纹有那么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协调。 “你在此休息,不要乱动。”凌雪辞吩咐一句,身形一纵,如同轻鸿般掠过河面,精准地落在谢微尘所指的那片水域上方,脚尖轻点水面,竟悬而不落!磅礴的灵力在他脚下凝聚,暂时抗衡着水流的下陷之力。 他并指如剑,冰蓝剑气吞吐不定,缓缓刺入水下。 剑气入水,并未激起多大浪花,却仿佛触动了什么。水下隐约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机括被触动。 紧接着,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凌雪辞脚下那片河岸,一块看似与周围岩石无异的、约莫磨盘大小的巨石,忽然无声无息地向侧面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黑黝黝洞口!洞内有石阶,里面干燥异常,丝毫没有河水渗入,显然有着良好的密封措施! 竟然真的另有乾坤! 凌雪辞眼中闪过一抹了然,身形一闪,落入那洞口之中,仔细探查片刻,确认没有立即的危险,才返回岸边,将虚弱的谢微尘也带了过来。 洞口之内,是一条人工开凿的、向下延伸的甬道,石壁光滑,刻着一些模糊的古老纹路,空气流通,并无憋闷之感。那滑开的巨石内侧,可以看到复杂的齿轮和连杆结构,虽然锈迹斑斑,却依旧能运作。 “这是一处古老的密道入口。”凌雪辞打量着甬道深处,“看这工艺和磨损程度,年代恐怕极为久远,远在永烬圣教之前。那些余孽和偃师,或许也是偶然发现了这处遗迹,并加以利用。” 谢微尘看着那幽深的甬道,怀中的巡天令再次传来清晰的悸动,指向下方深处。看来,这才是真正的路径。 “走。”凌雪辞率先踏入甬道。谢微尘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就在两人身影没入甬道后不久,那滑开的巨石又无声无息地缓缓闭合,将入口彻底隐藏,河岸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有奔腾的黑水河,依旧不知疲倦地咆哮着,流向迷雾深锁的远方。 而下游对岸,浓雾深处,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正透过某种水镜般的法器,看着恢复平静的河面,嘴角缓缓勾起一丝莫测的弧度。 鱼儿,终于还是咬钩了。 第87章 幽甬深痕溯塔踪 巨石在身后无声合拢,最后一线天光被彻底隔绝,浓郁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空气骤然变得沉闷,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被厚重岩层过滤后显得沉闷模糊的黑水河咆哮。 谢微尘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黑暗中,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石阶冰凉粗糙的触感从脚下传来,带着常年不见天日的阴湿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像是积年的尘埃、某种矿物析出的微咸,以及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金属锈蚀和机油混合的陈旧气息。 这绝非天然形成的洞穴。 身旁,一点冰蓝色的微光亮起,并不刺眼,刚好照亮方寸之地。凌雪辞指尖萦绕着凝练的剑气,如同持着一盏冰冷的灯盏。光芒映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和眼前向下延伸的、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石阶。 “跟紧。”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石阶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走去。石阶盘旋向下,坡度颇陡,但开凿得十分规整,两侧石壁光滑,甚至能摸到一些整齐的凿痕和偶尔出现的、意义不明的凹槽。 越是向下,那股陈旧机关的气息就越是明显。巡天令在谢微尘怀中持续散发着稳定的温热,指引着方向,仿佛与这深藏地底的古老造物产生了某种深层次的联系。 甬道并非笔直,时有岔路,但凌雪辞总能凭借对能量流动的敏锐感知和谢微尘手中巡天令的微弱指引,选择出正确的路径。有些岔路口甚至能看到断裂的金属线缆或是卡死锈蚀的巨大齿轮,半掩在塌落的碎石中,昭示着此地历经的漫长岁月和可能发生的变故。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石阶尽头,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冰蓝剑光照耀下,依稀可见这是一个极其广阔的圆形洞窟,穹顶高悬,隐没在黑暗中。而最令人震撼的是,洞窟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巨大无比的青铜机械结构! 那结构复杂无比,由无数粗细不一的青铜管道、大小不一的齿轮、连杆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机括部件交织而成,虽然大部分都覆盖着厚厚的铜绿和尘埃,不少地方已然锈蚀断裂甚至坍塌,但仍能想象其完好之时是何等的恢宏壮观、巧夺天工!许多青铜管道深深地扎入四周的岩壁乃至地底深处,仿佛与整个山体河脉连接在了一起。 “这是……什么?”谢微尘仰头看着这寂静的庞然大物,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震撼。这绝非当代偃师所能建造,其技艺水平甚至远超他在京城鬼市所见的那具古老偃甲。 凌雪辞冰蓝色的眼眸中也掠过一丝惊异,他缓缓走近那巨大的青铜结构,指尖剑气稍稍明亮几分,仔细查看着上面的纹路和构造。 “看这里。”他忽然出声,用剑光照亮巨大基座上一处相对完好的区域。 谢微尘凑近看去,只见那青铜基座上刻着一幅幅已然模糊的壁画,风格古朴苍劲,描绘的内容更是惊人——那是一片无垠的星空,星海之中,有巨大的青铜舟船航行,舟船样式与中央这机械结构有几分神似;有身穿制式古朴铠甲、手持灯形法器的人影在与扭曲的阴影搏斗;还有……崩碎的碑体,以及从碑体裂缝中溢出的、吞噬光线的黑暗…… 巡天仙碑!持灯者!以及那场浩劫! 这些壁画的内容,竟与他在凌家宗祠仙碑残骸中看到的破碎意念景象,以及火蝎族、帕莱巫祝口中的古老传说隐隐对应! 而在这幅壁画的角落,还刻着一个清晰的标记——那是一座巍峨的、共有七层的青铜高塔图案! 谢微尘瞳孔一缩。这个标记,与他怀中巡天令上的某个微小纹路,以及之前在那邪教徒黑袍上发现的黑色小塔印记,在结构上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只是壁画上的青铜塔更加复杂、恢宏、正大,而那黑色小塔印记则显得诡谲、阴森。 “这座塔……”谢微尘下意识地触摸着壁画上的青铜塔标记。 凌雪辞的目光也凝注其上,缓缓道:“墨家最高杰作,也是最终禁忌——‘窥天七曜塔’。据宗门秘卷零星记载,此塔并非建于地面,而是深埋于地脉节点,借天地之力,拥有窥测星宇、定轨巡天、甚至沟通界外之能。但其建造之法早已失传,据说因其力量过于骇人,触及禁忌,最终引来了不祥,连带着墨家最核心的一支也彻底湮灭于历史之中。” 他看向眼前这巨大而残破的青铜结构:“此地,或许便是那‘窥天七曜塔’的一处基座或者能源枢纽所在。黑水河上那座石桥,恐怕也是藉由此地能量方能驱动。” 谢微尘心中巨震。墨家?窥天七曜塔?巡天?这些早已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名字和力量,竟然以这种方式重新拼凑起来,指向一个更加宏大而恐怖的真相。 所以,那个黑色小塔印记,是模仿或者扭曲了这座“窥天七曜塔”的象征?持有那印记的,是墨家湮灭后残存的支脉?还是……别的什么窃取了墨家遗产的势力?他们与永烬余孽勾结,又想在这里做什么?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 就在这时,谢微尘怀中的巡天令忽然再次发热,并且脱离了他的控制,自主地漂浮起来,散发出比之前更加明亮的、柔和的白光! 嗡—— 与此同时,那巨大而沉寂的青铜机械结构深处,似乎某个沉睡万古的部件被这同源的力量唤醒,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穿透力极强的嗡鸣回应! 白光照射下,前方巨大基座上一处原本严丝合缝的区域,忽然无声地滑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里面透出更加古老幽深的气息。 巡天令轻轻颤动,指向那新出现的入口。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然。线索就在眼前,没有理由退缩。 凌雪辞率先踏入入口,谢微尘紧随其后。 入口之后,是一条更加狭窄、却异常洁净的通道,四壁是一种温润的黑色玉石,打磨得光可鉴人,上面刻满了繁复无比的星辰运行轨迹和难以理解的算式符号。这里的空气更加清新,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量感,让人精神一振。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间不大的圆形石室。 石室中央,是一个半人高的黑色玉台,玉台上方,悬浮着一块约莫脸盆大小的、残缺的黑色碎片!那碎片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光滑如镜,内里却仿佛有无数星云在缓缓旋转生灭,散发出苍茫古老的浩瀚气息! 巡天仙碑的碎片!而且远比他们之前得到的任何一块都要大!气息也要完整磅礴得多! 悬浮的碎片下方,玉台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细小文字,并非当今世间的任何一种文字,却与巡天令上的符文同源! 更让人心惊的是,在玉台旁边,还散落着几件东西——一个打翻的、早已干涸的墨瓶,一支折断的玉笔,以及几页散落的、材质特殊的绢帛,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液体,潦草地画着许多结构图、算式以及……那个扭曲的黑色小塔印记! 显然,不久前有人曾在此地,试图研究甚至操控这块碎片!并且此人极其匆忙甚至慌乱地离开了,连这些东西都来不及收拾! 凌雪辞一步上前,小心翼翼地用剑气隔空挑起那几页绢帛,仔细观看。上面的算式和图样极其深奥复杂,涉及星辰轨仪、能量转换、空间定位等诸多匪夷所思的领域,远远超出了当今修真界的认知范畴。但那些潦草的黑色小塔印记,却透着一股邪异和急切。 谢微尘的注意力则完全被那块悬浮的碎片吸引。怀中的巡天令欢呼般雀跃着,与那碎片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甚至能感受到丹田内的古灯也传递来一种莫名的渴望与悲伤交织的情绪。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块碎片。 “小心!”凌雪辞出声警示。 但谢微尘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那冰凉的碎片表面。 轰! 没有预想中的危险爆发,反而是一股庞大却温和的意念洪流瞬间涌入他的识海! 不再是破碎的记忆片段,而是一段相对完整的、来自万古前的景象! 他仿佛化身为一位身穿星纹战甲、手持青铜古灯的战士,正站在一座高耸入云的青铜巨塔之巅,脚下是波澜壮阔的云海和绵延无尽的宏伟大地。天空之中,巨大的青铜舟船井然有序地航行,巡弋四方。 然而下一刻,天穹骤然裂开巨大的缝隙,无尽的、粘稠的、吞噬光线的黑暗如同污血般倾泻而下!无数扭曲狰狞的阴影从中涌出,扑向大地和舟船! 战争的号角响彻天地!持灯的战士们奋起反抗,灯焰照耀之处,阴影如同冰雪般消融。巨大的青铜舟船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喷射出毁灭性的光柱。 但黑暗无穷无尽,更可怕的是,大地之上,某些重要的节点——正是一座座如同脚下巨塔般的建筑——接连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光芒迅速黯淡下去!仿佛是内部出现了问题! 画面最后,是脚下巨塔传来令人牙酸的断裂巨响,庞大的结构开始崩解,天空中被撕裂的缝隙深处,隐约露出一只巨大无比、冰冷无情的、由纯粹黑暗构成的眼眸,漠然地俯视着这场毁灭…… 景象戛然而止。 谢微尘猛地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呼吸急促,仿佛亲身经历了那场毁天灭地的浩劫。 “看到了什么?”凌雪辞扶住他,急声问道。他虽未直接触碰,却也感受到了方才那一瞬间碎片散发出的惊人能量波动和苍凉意境。 谢微尘喘着气,艰难地开口:“浩劫……天裂了……黑暗降临……塔……从内部被破坏……有……背叛……” 他的目光落回玉台上那些散落的、绘着黑色小塔印记的绢帛上,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难道当年那场导致巡天断绝、仙宫崩碎的浩劫,并非仅仅来自外部的黑暗侵袭,更源于内部的背叛?而背叛者,可能与这“窥天七曜塔”,与这黑色小塔印记的源头有关? 凌雪辞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变得无比冰寒。如果真是如此,那如今死灰复燃的永烬余孽、与神秘偃师勾结的势力、以及暗中收集仙碑碎片的行为,其目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复仇或争夺权力那么简单了! 他们的目标,或许是……重现当年的浩劫?或者开启更大的灾难? 必须阻止他们! 凌雪辞毫不犹豫,伸手便要去收取那块悬浮的碎片。如此重要的东西,绝不能留在此地,落入敌手。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碎片的刹那—— 整间石室,连同整个地下空间,猛地剧烈震动起来! 轰隆隆! 头顶有碎石和尘埃簌簌落下!四周玉壁上的光芒急速闪烁! “不好!有人触动了核心的自毁机关!”凌雪辞瞬间明白过来!那个先前在此研究碎片的人,恐怕不仅匆忙离去,更可能留下了恶毒的后手,一旦有人试图取走碎片,便会引发整个基座的崩溃! “走!”他一把抓起那块悬浮的碎片,入手沉重冰凉,另一只手拉住谢微尘,身形如电般向石室外冲去! 身后,巨大的青铜机械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断裂声,更大的崩塌开始了! 第88章 塔墟烬夜露狰容 地动山摇! 整个地下空间仿佛一头上古巨兽在垂死挣扎,发出令人牙酸的崩裂巨响。巨大的青铜构件如同被无形巨手掰断的枯枝,扭曲、断裂、轰然砸落,激起漫天烟尘。穹顶岩层大面积坍塌,巨石混合着锈蚀的金属如雨般坠落,封堵来路,截断去路。 毁灭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寸空间。 “这边!” 凌雪辞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中依旧清晰冷冽,他一手紧握着那块新得的、不断散发苍茫气息的仙碑碎片,另一手死死扣住谢微尘的手腕,身形如同游弋在惊涛骇浪中的剑鱼,于不断砸落的巨石和崩飞的金属残骸间极速穿梭闪避。 谢微尘被他带着,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巨石砸落地面的恐怖闷响,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忍着神识因方才碎片冲击和此刻剧烈颠簸带来的撕裂痛楚,拼命催动古灯的力量护住周身,温润光晕勉强弹开一些较小的落石碎屑。 巡天令在怀中灼热发烫,与凌雪辞手中那块大碎片产生强烈共鸣,竟隐隐指引着某个方向。 “左转!右下有通道!”谢微尘凭着那丝感应,嘶声喊道。 凌雪辞毫不迟疑,依言变向,剑气勃发,瞬间斩碎前方一道即将彻底塌落的横梁,露出后面一条被震开裂缝的石隙!那石隙狭窄幽深,不知通向何处,但却是眼下唯一的生机! “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险之又险地挤入那裂缝之中。几乎在他们进入的下一秒,轰隆一声巨响,身后来路被一块万钧巨石彻底封死! 裂缝内并非坦途,剧烈的震动同样波及这里,碎石不断从头顶落下,通道扭曲变形,仿佛随时会彻底合拢将他们挤压成肉泥。 凌雪辞将碎片塞入怀中,空出的手双指并拢,剑气凝聚于指尖,如同最精准的刻刀,不断斩碎或撬开前方挡路的落石,艰难地开辟着道路。谢微尘紧跟其后,努力维持着古灯的光晕,照亮前路,同时不断感应着巡天令传来的、指向更深处的微弱牵引。 这像是一场与死亡竞速的赌博。赌这条突然出现的裂缝,真的是巡天令指引的生路,而非通往更深的地狱。 身后的崩塌声渐渐被抛远,但前方的通道也越发崎岖难行,空气变得稀薄浑浊,带着浓重的土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又或许是漫长的一个时辰,前方的凌雪辞忽然停下了脚步。 “没路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喘息。连续高强度催动剑气开路,对他亦是极大的负担。 谢微尘挤上前,心中不由一沉。前方确实被坍塌的岩土彻底堵死,严丝合缝,看不到任何光亮。 绝路? 就在绝望情绪刚刚升起的刹那,他怀中的巡天令猛地一震,灼热感达到了顶峰,指向正前方的岩壁! “不对!是这里!这后面是空的!”谢微尘急促道,甚至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将手掌按在了那冰冷坚硬的岩壁上,全力催动丹田内那盏古灯! 嗡——! 温润平和的乳白色光华自他掌心涌出,如同水银般渗入岩壁之中。那坚硬的岩石在这光芒照耀下,竟如同投入水中的盐块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无声无息地消融、褪去!不是暴力破坏,更像是某种……净化与分解? 眨眼之间,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出现在眼前!洞口之外,赫然有微弱的天光透入!甚至还伴随着湿润的水汽和……震耳欲聋的瀑布轰鸣声! 两人来不及惊讶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求生本能驱使下,先后迅速爬出洞口。 冰冷的、带着大量水沫的空气瞬间涌入肺叶,刺得人精神一振。眼前是一片被浓密藤蔓遮掩的河滩,身后是陡峭的崖壁,而不远处,正是那咆哮奔腾、瘴气弥漫的黑水河!他们竟然从地底直接穿到了黑水河的另一处岸边! 回头望去,那消融出的洞口正在缓缓闭合,岩石如同有生命般重新“生长”回来,很快恢复了原状,再也看不出丝毫痕迹。 劫后余生的两人瘫坐在冰冷的河滩上,剧烈地喘息着,浑身沾满泥土和狼狈的血迹,体内灵力几乎耗尽。 天光晦暗,已是傍晚时分。雨丝不知何时悄然落下,淅淅沥沥,敲打着树叶和河面,洗刷着空气中的尘埃与血腥。 良久,凌雪辞率先恢复过来,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暂时安全,才将目光投向谢微尘,眼神复杂难明。方才那消融岩石的力量……绝非寻常。 谢微尘也缓缓平复了呼吸,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却避开了对视。他自己也说不清刚才那是什么力量,仿佛是古灯在危急关头自发的反应。他低下头,默默检查自身的状况,神识依旧刺痛,但比在地底时好了些许。 凌雪辞没有再问,只是从怀中取出那块救出来的仙碑碎片。碎片约莫脸盆大小,通体黝黑,触手冰凉,内里星云流转,散发着浩瀚苍古的气息,比他们之前得到的任何一块都要完整和强大。只是此刻这碎片表面,似乎蒙上了一层极淡的阴影,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神不宁的滞涩感。 “这碎片……似乎被污染了?”谢微尘忍不住开口。他体内的古灯对这块碎片的感应也变得有些复杂,既有亲近,又有一丝排斥。 凌雪辞指尖凝聚起一丝极细微的剑气,小心翼翼地点在碎片表面。剑气触及之处,那层滞涩的阴影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了一下,竟试图沿着剑气向凌雪辞指尖蔓延! 凌雪辞冷哼一声,剑气骤然变得冰寒彻骨,瞬间将那丝阴影冻结、震碎、湮灭。 “是某种极其阴毒的神魂禁制,附着在碎片之上。”他脸色冰寒,“若非及时发现,长久带在身边,恐会潜移默化侵蚀持有者心神,甚至被其控制。布置此禁制的人,好毒辣的手段,好深的心机!” 这无疑印证了他们的猜测,那个先他们一步在此研究碎片的神秘人,不仅手段高超,心思更是歹毒周密。 谢微尘想起在石室中看到的那些绘着黑色小塔印记的绢帛和算式,心中寒意更盛。 凌雪辞尝试着将自身灵力注入碎片,碎片微微一亮,内里星云加速流转,却无法驱动其更深层的力量,那层禁制虽被暂时清除了一点,但其根植于碎片本源的污染却难以立刻祛除。 “需要特殊方法或更强大的净化之力才能彻底清除这股污染,发挥其真正力量。”凌雪辞得出结论,将碎片收起,目光再次投向谢微尘,意有所指。 谢微尘自然明白他指的是古灯的力量,但目前他状态糟糕,显然无法完成此事。 雨渐渐大了起来,打在脸上冰凉一片。 “先离开河边,找个地方避雨疗伤。”凌雪辞站起身,目光扫过对岸。对岸迷雾深锁,寂静无声,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拦截与崩塌从未发生过。 但两人都清楚,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暂时隐匿。对岸的敌人,绝不会就此罢休。 他们在附近山崖下找到了一个浅窄的洞穴,勉强可以遮风挡雨。 洞内,凌雪辞布下简单的预警禁制,而后盘膝坐下,服下丹药,开始运功疗伤。他内息依旧深厚,但脸色透着消耗过度的苍白。 谢微尘坐在洞口附近,望着外面连绵的雨幕和奔腾的河水,心神不宁。地底所见的那段浩劫景象不断在脑海中回放——崩碎的仙碑,无尽的黑暗,背叛的塔楼,以及最后那只冰冷无情的巨大黑眸…… 这一切,与他身上的永烬烙印,与云岫的背叛,与青霄山的覆灭,究竟有什么关联? 那个黑色小塔印记,代表的到底是什么?是墨家叛徒的后裔?还是另一股更加古老、更加隐秘的势力? 师尊……您当年,是否也察觉到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抚摸着胸口,古灯平稳地搏动着,带来一丝慰藉的温热。这盏灯,又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夜色在雨声中悄然降临,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河水永恒的咆哮。 忽然,正在调息中的凌雪辞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低喝道:“谁?!” 几乎同时,洞外预警禁制被触动的微弱波动传来! 谢微尘瞬间汗毛倒竖,猛地站起身看向洞外。 雨幕之中,一道修长的人影不知何时悄然立于洞外不远处的一棵古树下,仿佛早已与黑暗融为一体。那人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墨色长袍,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在雨丝划过时,偶尔露出线条过于完美、甚至显得有些非人感的下颌。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却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冰冷而庞大的压力,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岳,远比之前遭遇的任何敌人都要可怕! 凌雪辞已然起身,长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手中,剑尖斜指地面,周身剑气如同即将爆发的冰风暴,死死锁定着洞外的不速之客。他受了内伤,此刻状态并非巅峰,但气势依旧凌厉逼人。 谢微尘也全力催动起残存的力量,古灯微光在体内流转,警惕到了极点。 洞外那人似乎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却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冰冷质感,毫无温度可言。 “不必紧张。”一个温和却异常平稳、缺乏情绪起伏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清晰地送入两人耳中,“若我想动手,你们此刻已无法站着说话。” 他微微抬起一只手,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掌,手掌中托着一枚不过指甲盖大小的、正在缓缓旋转的复杂青铜齿轮构件。 “我只是来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他的目光,似乎穿透黑暗,精准地落在了凌雪辞怀中那块仙碑碎片之上。“顺便,看看能引动‘基座’自毁、并安然脱身的是何方神圣。” “看来……”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比我想象的……更有趣一些。” 第89章 雨夜偃师露峥嵘 雨声淅沥,敲打着洞外的岩石与树叶,却压不过那突兀响起的、冰冷平稳的嗓音。 洞内空气瞬间凝固,如同结了一层无形的冰。 凌雪辞持剑而立,剑尖纹丝不动,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鹰隺,死死锁定洞外雨幕中那道模糊的墨色身影。对方的气息深沉如渊,与这片南荒雨夜完美融合,却又带着一种格格不入的、非人的精密与冰冷,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谢微尘站在凌雪辞侧后方,心脏狂跳,神识因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而阵阵刺痛,丹田内的古灯自主激发,温润光晕透体而出,勉强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冰冷气息。他能感觉到,怀中的巡天令正发出前所未有的、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灼热。 “你的东西?”凌雪辞的声音比洞外的夜雨更冷,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阁下何人?” 那墨袍人似乎又极轻地笑了一声,指尖那枚缓缓旋转的青铜齿轮泛着幽冷的光泽。“名字并无意义。你们可以称我……‘执棋者’之一。”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至于那块碎片,它沾染了不应存在的污秽,留在你们手中,只会招致毁灭。交出它,或许还能多活片刻。”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凌雪辞怀中的位置,仿佛能穿透衣物,直视那块被污染的古碑碎片。 “若我不交呢?”凌雪辞周身剑气开始无声攀升,空气中凝结出细密的冰晶,洞内的温度骤降。 “呵。”墨袍人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那就只好……我自己来取了。” 话音未落,他托着齿轮的那只手五指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咔哒。 一声极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轻响。 凌雪辞脸色骤变,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将身旁的谢微尘向后一推!同时长剑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冰蓝光华,一剑斩向身前空处! 嗤啦——! 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尖锐声响炸开! 两人原本站立之处的空间,竟凭空出现了十几道细如发丝、几乎透明的银色丝线!这些丝线锋利无比,闪烁着灵能的光泽,交织成一张致命的罗网,正悄无声息地收缩勒紧!若非凌雪辞灵觉超常,感知到那微不可察的空间波动并及时反应,两人此刻恐怕已被切割成碎块! 剑锋与银丝碰撞,竟爆溅出一连串刺眼的火花!那细丝坚韧得出奇,以凌雪辞之能,一剑竟未能尽数斩断!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交锋间隙,洞外的墨袍人动了。 他并未踏入洞内,只是另一只一直垂在袖中的手抬了起来,掌心对着洞口。 嗡——! 他掌心处的空气剧烈扭曲,一个复杂无比的青铜符文瞬间凝聚显现,随即猛地喷射出一道凝练无比、色泽暗沉、却散发着恐怖湮灭气息的光束!光束所过之处,雨滴蒸发,空气扭曲,无声无息,却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 这不是术法,更像是某种高度凝聚的能量武器! 凌雪辞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那恐怖光束击中! 千钧一发之际,被他推至身后的谢微尘瞳孔紧缩,几乎是靠着本能,将怀中那灼热发烫的巡天令猛地向前一挡!同时不顾一切地催动古灯全部力量! 嗡——! 巡天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白光,与古灯温润的青光交融在一起,化作一面略显仓促、却蕴含着古老磅礴意志的光盾,堪堪挡在凌雪辞身前! 轰!!! 暗沉光束狠狠撞在光盾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能量极致对撞湮灭的嘶鸣!光盾剧烈震颤,表面涟漪疯狂荡漾,谢微尘如遭重击,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洞壁之上,手中的巡天令也光芒黯淡,跌落在地。 但终究是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凌雪辞借此喘息之机,眼中寒芒爆闪,不顾经脉隐隐作痛,强行提聚所有灵力,剑势再变! “霜凝九渊!” 一声冷喝,剑光不再是单纯的冰寒,而是带上了一种冻结万物、寂灭神魂的极致寒意!剑气如同冰潮般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疯狂扩散! 咔咔咔——! 那残余的、坚韧无比的透明银丝瞬间被冻结、脆化,继而寸寸断裂崩碎!连洞外飘洒的雨丝,都在这一刻被冻结成了无数细小的冰棱,悬浮在半空之中! 洞外的墨袍人似乎发出一声极轻微的讶异之声,那凝聚着恐怖符文的手掌微微一滞。 就在这短暂的停滞瞬间,凌雪辞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 他并非趁势反击,而是身形猛地向后急退,一把抓起倒地不起、气息萎靡的谢微尘,同时剑气一卷,将地上光芒黯淡的巡天令和那块被污染的碎片一同卷入怀中,紧接着毫不犹豫地撞向洞穴最深处的岩壁! “破!” 他并指如剑,凝聚最后力量狠狠点向岩壁某处! 轰隆! 那处岩壁竟应声炸开一个窟窿,后面并非实心山体,而是一条狭窄幽深、不知通往何处的天然裂缝!这竟是他之前疗伤时暗中以剑气探查好的退路! 两人身影瞬间没入裂缝黑暗之中。 洞外的墨袍人并未立刻追击。他缓缓放下手掌,掌心那恐怖的符文渐渐隐去。他看着那黑黝黝的裂缝入口,兜帽下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只有那过于完美的下颌线条在雨夜微光中显得格外冷硬。 “有趣的应变……古老的力量……还有那盏灯……”他低声自语,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意味,“计划,需要稍微调整了。” 他抬起手,指尖那枚青铜齿轮再次缓缓旋转起来,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无妨……棋子,终究只是棋子。”他转身,墨色袍袖拂过潮湿的空气,身影如同融入水墨般,悄然淡化,最终彻底消失于雨夜之中。 只留下崩塌了小半的洞穴,满地狼藉的剑痕与冰晶,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冰冷与毁灭的气息。 …… 狭窄、潮湿、黑暗的裂缝深处。 凌雪辞背着已然昏迷的谢微尘,艰难地跋涉着。他内伤不轻,又强行催谷破开退路,此刻嘴角不断溢出血丝,却被他面无表情地擦去。冰蓝色的眼眸在绝对的黑暗中依旧锐利,凭借着超人的感知和对气流的感应,摸索着向前。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疗伤。那个墨袍人太过可怕,其实力深不可测,手段更是诡异莫测,绝非眼下状态能够应对。 他回想起对方那匪夷所思的攻击方式——无形丝线,能量光束……那绝非寻常修士或偃师的手段,更像是一种将机关偃术与某种未知能量结合到极致的、冰冷而高效的杀戮艺术。 “执棋者”……他究竟是谁?属于哪一方势力?与那黑色小塔印记、与永烬余孽、与试图污染仙碑碎片的,是否是同一伙人?还是……另有一股更加隐秘的力量在幕后操控? 怀中的仙碑碎片依旧散发着苍茫气息,但那层阴毒的污染也如跗骨之蛆,隐隐侵蚀着他的灵力,必须尽快处理。 背上的谢微尘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如纸,方才那一下硬撼,显然让他本就未愈的神魂再次受创。 不知在黑暗中前行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微弱的水声和一丝光亮。 裂缝尽头,是一条地下暗河,河水冰冷刺骨,流速平缓。而光亮的来源,则是河岸边石壁上镶嵌的几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奇异矿石。 凌雪辞将谢微尘小心放在岸边一块干燥平坦的石台上,迅速检查了他的伤势,喂他服下几颗珍贵的保命丹药,又以自身精纯灵力助其化开药力,稳定心脉。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自己也盘膝坐下,吞服丹药,运功疗伤。 时间在暗河的流淌声中缓缓流逝。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凌雪辞率先睁开眼,内伤暂时被压制下去,但损耗的元气非一时能够恢复。他看向依旧昏迷的谢微尘,眉头微蹙。 就在这时,谢微尘怀中有微光亮起。 是那盏古灯。 它自主浮现而出,灯焰似乎比之前明亮了几分,温暖的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轻柔地笼罩住谢微尘,也波及到了旁边的凌雪辞和那块被污染的古碑碎片。 在这光晕的照耀下,谢微尘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红润,紧蹙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更令人惊异的是,那块仙碑碎片表面那层令人不适的阴影,在古灯光晕的持续照射下,竟然如同晨雾遇到阳光般,开始丝丝缕缕地消散、净化!虽然速度缓慢,却真实可见! 凌雪辞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与深思。这盏灯的力量,似乎比想象中更加神奇。它不仅能克制永烬污秽,竟连这种诡异的神魂禁制污染也能净化? 又过了片刻,谢微尘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古灯温暖的光晕和凌雪辞冷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关切的侧脸。 “我们……逃出来了?”他的声音依旧虚弱沙哑。 “嗯。”凌雪辞将水囊递给他,“感觉如何?” 谢微尘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感受了一□□内情况,苦笑道:“还好……死不了。”他看向悬浮的古灯和正在被净化的碎片,愣了一下,“这是……” “你的灯,在帮你疗伤,顺便净化这块碎片。”凌雪辞言简意赅。 谢微尘默默感受着古灯传递来的、温和而充满生机的力量,心中稍安。他尝试着运转功法,配合古灯修复损伤。 “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想起洞外那个恐怖的身影,心有余悸。 凌雪辞沉默片刻,缓缓道:“一个自称‘执棋者’的偃师。其实力……深不可测。手段非正非邪,冰冷高效,目的不明。” 他看向谢微尘:“他认识这块碎片,并称其被污染,要收回。似乎……也对你的灯很感兴趣。” 谢微尘心中一紧。又一个盯上古灯的存在?而且如此强大诡异。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南荒。”凌雪辞做出决断,“京城虽也暗流涌动,但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反而更容易藏身和周旋。而且,凌家内部的账,也该清算了。” 他提到凌家时,冰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寒的杀意。 谢微尘点了点头。南荒深处危机四伏,敌暗我明,确实不宜久留。只是……黑水河天堑如何渡过? 凌雪辞似乎看出他的疑虑,目光投向那条地下暗河:“这条暗河水流平缓,通向未知之地,但或许是我们的机会。顺流而下,或许能找到出路,总好过再次强渡黑水河。” 他起身,将那块已被净化了小半的碎片小心收起,又看了看状态稍好的谢微尘:“能走吗?” 谢微尘挣扎着站起身,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坚定:“可以。” 凌雪辞不再多言,率先踏入冰冷刺骨的暗河之中,剑气微吐,在前方开路。谢微尘紧随其后,古灯悬浮在头顶,洒下温暖的光晕,驱散黑暗和寒意。 两人乘着地下暗流,向着未知的前路漂去。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那道裂缝之中,空气微微波动,一个墨袍身影悄然浮现。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洞穴和地下暗河,兜帽下传来一声听不出情绪的低语。 “选择了暗河……倒是省了些麻烦。” 他抬起手,掌心一枚新的青铜符文缓缓亮起,对准了暗河流向的远方。 “让‘水魈’们活动一下吧。试试那盏灯……究竟还剩下几分火候。” 第90章 暗河魈影古灯明 冰冷刺骨的暗河水包裹着身体,流速比预想中要快上许多。四周是绝对的黑暗,唯有头顶那盏古灯洒下的一片朦胧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映出嶙峋湿滑的岩壁和前方凌雪辞破开水流的挺拔背影。 河水无声流淌,带着地底特有的阴寒气息,钻入骨髓。谢微尘浸泡在水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伤势未愈的身体对这冰冷显得格外敏感。他努力运转着微薄的灵力抵御寒意,大部分心神却用来维持古灯的稳定。灯光不仅驱散黑暗,更带来一丝至关重要的温暖,缓缓修复着他受损的神魂,并持续净化着凌雪辞怀中那块碎片的污染。 凌雪辞在前方引路,剑气收敛,只偶尔挥出,精准地斩开前方水中偶尔出现的枯木或暗礁。他的动作依旧稳定,但谢微尘能隐约感觉到他气息中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强行破开退路和压制内伤,对他的消耗显然极大。 两人沉默地顺流而下,如同两片无声的落叶,在这未知的地底深渊中飘荡。黑暗中,时间感变得模糊,只有水流永恒的触感和头顶灯光的摇曳。 不知漂了多久,前方河道似乎变得宽阔了些,水流也稍稍平缓。但与此同时,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却悄然弥漫开来。 谢微尘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窥视着。怀中的巡天令微微发热,传递来一丝警示的波动。 “小心。”他低声提醒,声音在空旷的水道中显得有些微弱。 凌雪辞没有回头,但握剑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周身气息更加凝练。 就在这时,前方黑暗的水面下,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浮现出十几个惨白的身影! 那些身影似人非人,全身皮肤呈现出一种溺毙般的浮肿苍白,五官模糊不清,只有一双双眼睛,没有瞳孔,完全是浑浊的惨白色,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它们的身躯仿佛是水流凝聚而成,随着水波微微荡漾,散发着浓烈的死寂与怨毒气息! “水魈!”凌雪辞声音冰冷,带着一丝凝重。这是溺死者的怨魂结合水脉阴气所化的邪祟,寻常难以遇见,更别说如此成群出现于此地深潭,显然是被人为引动甚至操控! 那些水魈并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僵硬地、无声无息地向着两人飘来,所过之处,河水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冰冷的死气,连古灯的光晕似乎都被压制得黯淡了几分! 凌雪辞毫不犹豫,剑光乍起!冰蓝色的剑气如同新月般斩出,凌厉无匹地扫向最先靠近的几只水魈! 嗤嗤嗤! 剑气斩过,那些水魈的身体如同烟雾般被轻易撕裂、消散。但它们似乎并无实体,被斩灭后,散开的惨白怨气很快又在不远处的水面上重新凝聚成形,再次扑来,仿佛无穷无尽! 更麻烦的是,更多的水魈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惨白的手臂伸出水面,抓向两人,带起刺骨的阴寒! 凌雪辞剑光舞动,如同绽开的冰莲,将靠近的水魈不断斩灭,但它们的重生速度极快,数量又越来越多,剑气的消耗显然远大于灭杀的效果。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耗死在这冰冷的暗河之中! 谢微尘心中焦急,他尝试催动古灯,乳白色的光晕扩散开去。光芒照映之下,那些水魈果然发出无声的嘶嚎,动作变得迟缓了一些,身上翻腾的怨气似乎也被净化少许,但效果远不如对付永烬污秽那般显著。这些水魈的本质是阴魂怨气,与古灯的圣力属性相克,但并非同源,净化起来事倍功半。 而且,维持古灯光晕对他的神识负担极大,方才的伤势又开始隐隐作痛。 “它们的核心在水下!找不到核心,斩之不尽!”凌雪辞冷静地判断,剑势不停,却也开始向后移动,将谢微尘护在身后更安全的位置。 水下? 谢微尘心中一动。他强忍着神识的刺痛,将感知顺着古灯的光芒缓缓探入冰冷的河水之下。 灯光入水,仿佛激怒了潜伏的某种存在。水下更深处的黑暗中,猛地亮起了两团更加巨大、更加怨毒惨白的眸光!一股远比那些普通水魈强大十倍不止的阴冷气息轰然爆发! 哗啦! 一道巨大的、由无数惨白怨魂纠缠凝聚而成的恐怖水柱冲天而起,直扑两人!水柱之中,那两团巨大的惨白眸光死死锁定谢微尘,或者说,锁定着他头顶的古灯!仿佛对这圣洁的光芒有着极致的憎恶! 凌雪辞脸色微变,一剑斩向那巨大水柱!剑气与水柱悍然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冰寒剑气竟只能勉强将其斩开大半,残余的水流和浓郁的怨气依旧扑面而来! 就在这危急关头,谢微尘福至心灵,他没有试图去攻击那巨大的水魈核心,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古灯之中,努力回想着在地底基座面对崩塌岩壁时的那种感觉——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净化与融合? 他引导着古灯的力量,不再试图驱散或消灭那些怨气,而是如同温暖阳光照耀冰雪,如同清澈溪流融入污浊,将那温润平和、蕴含生机的光晕,轻柔地、持续地洒向周围冰冷的河水和那扑来的怨气水柱!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狂暴扑来的怨气水柱,在接触到这变得柔和包容的灯光后,竟仿佛被无形的手抚平了戾气,速度骤然减缓,其中蕴含的怨毒与死寂如同冰雪般悄然消融、褪去。惨白的怨魂身影在光晕中变得透明、安宁,最终化作点点细微的光粒,消散于水中。 就连周围冰冷的河水,似乎也因为这光芒而带上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那隐藏在水下的巨大水魈核心似乎发出了无声的、充满不甘与困惑的咆哮,那两团惨白的眸光剧烈闪烁了几下,最终缓缓沉入更深的水底,消失不见。周围那些不断重生的普通水魈,也仿佛失去了力量源泉,纷纷化作青烟消散。 危机,竟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除了。 暗河再次恢复平静,只剩下水流声和古灯柔和的光晕。 凌雪辞收剑而立,看向谢微尘的目光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方才那并非强力的攻击,却蕴含着一种更本质、更强大的净化与安抚之力,直指本源。 谢微尘也松了口气,身体一晃,差点脱力滑入水中,被凌雪辞一把拉住。 “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累。”谢微尘喘息着,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却亮了几分。他似乎对古灯的力量,又有了新的理解。 凌雪辞扶着他,找到一处稍微凸出的岩石平台,让他坐下休息。经过这番变故,两人都不敢再大意。 “那些水魈,是被人引来的。”凌雪辞肯定道,“而且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你……或者你的灯来的。” 谢微尘心中一凛:“是那个墨袍人?” “十有**。”凌雪辞眼神冰冷,“他在试探。” 对方如同一个隐藏在幕后的猎人,手段层出不穷,冷静而残酷地测试着猎物的能力和底线。这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令人极其不适。 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些许体力,两人继续顺流而下。 这一次,河道开始出现明显的变化。两侧岩壁逐渐变得开阔,人工开凿的痕迹再次出现,甚至能看到一些残破的、镶嵌在岩壁上的青铜灯座和早已黯淡的符文。 水流也变得更加平缓,最终,他们漂出了狭窄的水道,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湖泊之中。 湖泊中心,赫然矗立着一座小小的石岛。岛上,竟然有一座保存相对完好的、风格古朴的石头小屋!小屋门口,还挂着一盏早已熄灭的、样式奇特的青铜灯盏。 更让人惊讶的是,湖泊四周的岩壁上,镶嵌着无数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矿石,将整个地下湖泊照耀得如同白昼,也映亮了小岛和石屋。 这里竟然有一处人造的遗迹! 两人警惕地观察了片刻,确认没有危险,才小心地游向那座小岛。 登上小岛,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人心安了几分。石屋十分简陋,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和一个早已腐朽的木架。石桌上,放着一本用某种兽皮制成的、保存完好的笔记,以及一盏与门口相同、却更加小巧精致的青铜灯盏。 凌雪辞拿起那本笔记,翻开。上面的文字同样是那种古老的、与巡天令同源的符文,但他似乎能辨认部分。 谢微尘则被那盏小巧的青铜灯盏吸引。这灯盏样式古朴,与他体内的古灯截然不同,却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灯盏。 嗡——! 他体内的古灯竟然自主呼应般震动起来,传递来一股悲伤却又亲切的情绪波动!而那盏沉寂万古的青铜灯盏,仿佛被这同源的力量唤醒,灯芯处,竟然噗地一声,燃起了一簇微弱却顽强的、豆大的金色火焰! 火焰燃起的瞬间,石屋墙壁上,原本看似杂乱无章的刻痕,在金光照射下,竟然显现出了一幅清晰的星图!星图之上,有一条蜿蜒的路线被重点标注,其终点,指向一个模糊的、被漩涡状符号标记的区域! 与此同时,凌雪辞也看懂了笔记上的部分内容,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看向那幅星图,又看向谢微尘手中燃起金色火焰的灯盏。 “这里是……上一纪元,‘巡天之路’的一处驿站!”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波动,“笔记记载,浩劫降临,归途断绝,最后的守灯人于此地点燃‘引航灯’,为可能的归来者留下星图与坐标……”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星图终点的那个漩涡符号。 “而那终点……笔记上称之为……” “归墟之眼!” 第91章 归墟星火照夜行 “归墟之眼……” 四个字如同带着万古的寒意,重重砸在寂静的石屋之中。星图终点的漩涡符号在金色灯焰的照耀下,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旋转,散发出吞噬一切的空寂与神秘。 凌雪辞的目光从星图移向谢微尘手中那盏重新燃起的青铜灯盏,再落回那本古老的兽皮笔记,冰蓝色的眼眸中波澜翻涌。巡天之路,断绝的归途,守灯人,引航灯……这些只存在于最古老残卷传说中的词汇,此刻以如此具体的方式呈现在眼前,带来的震撼无以复加。 谢微尘同样心神剧震。归墟!又是归墟!凌远峰不惜血祭仙碑想要寻找的,各方势力暗中追逐的,巡天之路断绝的终点……竟然真的存在,并且被明确标注在了这幅星图之上! 他手中的青铜灯盏温暖而稳定,豆大的金色火焰虽小,却蕴含着一种坚韧不拔的意志,与他体内古灯的感受遥相呼应,仿佛失散多年的同袍终于重逢。这簇火焰,是希望,也是沉重的责任。 凌雪辞快速翻阅着那本兽皮笔记,上面的古老文字他虽不能尽识,但结合图案和部分能看懂的内容,已然拼凑出惊人的信息。 “笔记记载,上古浩劫骤临,天穹裂变,黑暗侵蚀,‘归墟之眼’发生异变,吞噬了巡天之路的最终坐标,导致所有巡天舟楫迷失,与‘星炬’本源的连接也被切断。”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最后的守灯人们分散在各处驿站,点燃引航灯,试图维系最后的光亮,等待奇迹,指引可能的归途……” 他的指尖点向星图上那条蜿蜒的路线,以及路线旁几个微小的灯塔标记:“这条星路,以及这些驿站的位置,或许就是重建连接,甚至……找到回归‘星炬’本源,或者弄清‘归墟之眼’异变真相的关键!” 而他们手中这块刚刚净化完毕的仙碑碎片,无疑就是拼凑这星路图的关键碎片之一!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终于串联了起来,指向那最终极的谜团——归墟。 就在两人沉浸在这惊天发现之中时,凌雪辞脸色猛地一沉,霍然抬头望向湖泊入口的方向! 几乎同时,谢微尘也感到一股熟悉的、冰冷而庞大的压力正透过水流急速逼近! 那个墨袍偃师!他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而且显然是直接锁定了他们的位置! “走!”凌雪辞毫不犹豫,一把将兽皮笔记和石桌上那盏燃烧的引航灯卷入怀中,拉起谢微尘就向石屋外冲去! 对方实力深不可测,在此地狭路相逢,绝非明智之举。 两人冲出石屋,跃入冰冷的湖水中,全力向着湖泊另一侧的黑暗水道游去!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一道墨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方才进入湖泊的水道口,恰好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宽大的兜帽低垂,看不清面容,只有那完美到近乎非人的下颌线条在四周岩壁矿石的冷光映照下,泛着无机质的光泽。 他并没有立刻动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早已料到他们的反应。他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那枚复杂精密的青铜齿轮再次缓缓浮现,无声旋转。 “总是选择最无趣的逃跑路线。”平稳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湖面上回荡,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交出碎片和灯,我可以让你们选择一种相对体面的消失方式。” 凌雪辞将谢微尘护在身后,长剑斜指,剑气如同实质的寒冰般在周身凝聚,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刀,毫不退缩地与那墨袍人对峙:“做梦。” “呵。”墨袍人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却毫无暖意,“负隅顽抗。” 他并未做出任何夸张的动作,只是那托着齿轮的手指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咔哒。 机括轻响。 霎时间,两人周围的湖水猛地沸腾起来!不是温度的升高,而是无数细密无比、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金属微粒从湖底激射而出,如同受到无形力场操控,瞬间形成一个巨大的、高速旋转的金属风暴囚笼,向着两人绞杀而来! 这些金属微粒每一粒都闪烁着符文的光芒,锋利无比,更带着一种撕裂灵力防护的诡异特性! 凌雪辞脸色凝重,长剑疾舞,冰蓝色的剑光化作层层叠叠的冰墙护在四周! 叮叮当当叮叮——! 密集如暴雨打芭蕉的撞击声瞬间炸响!冰墙不断被金属风暴削磨、击碎,又不断生成,灵力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凌雪辞嘴角再次溢出血丝,内伤被剧烈引动。 谢微尘心急如焚,他尝试催动古灯,乳白色的光晕扩散开去,但对那些纯粹物理性质的金属风暴效果甚微。巡天令灼热震颤,却也无法直接破解这精密的偃术囚笼。 这样下去,凌雪辞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必须做点什么! 谢微尘的目光猛地投向怀中那盏刚刚得到的、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引航灯!一个疯狂的念头划过脑海——这灯既是驿站引航之用,或许…… 他不再犹豫,猛地将自身灵力连同古灯传递来的力量,疯狂灌入手中的引航灯中! “以灯为引,星路可循!启!”他嘶声喊道,自己也不确定这是否有用,完全是孤注一掷的赌博! 嗡——!!! 那盏看似小巧的引航灯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豆大的火焰瞬间膨胀,化作一道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并非攻击,而是笔直地射向湖泊穹顶某处! 金光照射之处,穹顶上那些原本只是散发柔和白光的矿石猛地亮起,勾勒出一幅与石屋内壁完全一致的、但更加宏大清晰的星图!尤其是那条通往归墟之眼的星路,变得无比清晰明亮! 更惊人的是,星路之上,那几个代表着驿站的灯塔标记,其中一个骤然亮起,正是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而远方黑暗的穹顶深处,另一个灯塔标记似乎受到了感应,也极其微弱地、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下,却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粒遥远的、充满希望的火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也超出了那墨袍人的预料。他操控的金属风暴微微一滞。 就是现在! 凌雪辞何等人物,瞬间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不再防御,而是将全部力量灌注于剑身,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一切的冰蓝极光,并非攻向墨袍人,而是直刺那因星图显现而能量剧烈波动的湖泊穹顶星图某处——正是那刚刚闪烁了一下回应之光的远方驿站标记对应的方位! “破虚!” 剑光所至,那处的空间竟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隐隐出现了一个极不稳定的、扭曲的漩涡通道!通道另一端,传来无比遥远、却真实不虚的、与此地类似的地下空间气息! 凌雪辞一把抓住因耗尽力量而软倒的谢微尘,毫不犹豫地冲入了那扭曲的漩涡之中! “想走?”墨袍人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似乎是恼怒,又似乎是一丝惊讶。他抬手一指,那道恐怖的暗沉湮灭光束再次爆发,轰向即将闭合的漩涡! 轰!!! 剧烈的爆炸在漩涡入口处爆发,空间通道剧烈扭曲震荡,仿佛随时会崩溃! 凌雪辞闷哼一声,用后背硬生生承受了大部分爆炸的冲击力,护着谢微尘,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那片扭曲的光影之中。 下一刻,漩涡通道彻底崩溃消失,只剩下紊乱的能量乱流在湖面上空肆虐。 墨袍人站在原地,兜帽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间,望向那遥远未知的彼端。他缓缓收回手,掌心那枚齿轮依旧在无声旋转。 “强行破开临时星路通道……有意思。”他低声自语,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冰冷,“看来,灯的火种比预计的更强……棋局,越来越有趣了。” 他转身,墨袍拂过水面,身影渐渐淡去。 “归墟之眼……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 天旋地转,空间扭曲的撕扯感几乎要将人的灵魂扯碎。 谢微尘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肺里呛满了冰冷的积水。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陌生的地下河岸边,身下是粗糙的砂石。四周依旧是地下岩洞的环境,但布局和气息与他们之前所在的湖泊驿站截然不同。远处岩壁上,同样镶嵌着发光的矿石,提供着微弱的光亮。 凌雪辞就倒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面朝下,一动不动,后背衣衫破碎,一片焦黑,血迹斑斑,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凌雪辞!”谢微尘心中大骇,挣扎着爬过去,将他翻过身来。 凌雪辞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唇边不断溢出带着内脏碎块的鲜血,显然为了护住他穿过极不稳定的空间通道,并硬抗了那墨袍人最后一击,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已然濒临死亡边缘! 谢微尘手忙脚乱地取出所有疗伤丹药,想要喂给他,却发现凌雪辞牙关紧咬,根本无法吞咽。输入灵力,对方经脉内却是一片混乱枯竭,他的微弱灵力如同石沉大海! 怎么办?怎么办?!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攫住了谢微尘。一路走来,无论多么危险,凌雪辞始终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冷静而强大地挡在前面。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对方如此脆弱,如此接近死亡。 是因为救他…… 不能死!你绝不能死! 谢微尘眼睛赤红,目光猛地落在自己怀中。古灯!还有那盏引航灯!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将两盏灯都取了出来,放在凌雪辞身边。 古灯光晕温润,却似乎对这般沉重的肉身创伤效果缓慢。引航灯火焰微弱,更多的是指引之能。 他看着凌雪辞越来越微弱的气息,脑中一片混乱,忽然想起地心炎池中,凌雪辞曾引剑气对抗地火磨砺己身的情形…… 一个更加疯狂、近乎自毁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猛地将凌雪辞扶起,自己盘坐于其身后,双手抵住其后心。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举动——他不再试图向凌雪辞体内输入自己的灵力,而是全力催动古灯和引航灯,引导着那温暖平和却又带着某种至高秩序的力量,缓缓注入凌雪辞近乎崩溃的经脉和丹田之中! 同时,他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去触动凌雪辞体内那沉寂的、本源的冰寒剑气! 这无异于在火药桶旁点火!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一旦在凌雪辞体内失控冲突,瞬间就能将他彻底摧毁! 谢微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神识紧绷到了极致,小心翼翼地平衡着两种力量,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或许是凌雪辞自身的求生意志极其顽强,或许是他体内的剑气认可了这同舟共济的引导,又或许是古灯和引航灯的力量确实神妙无比…… 那沉寂的冰寒剑气,在温和的灯力引导下,竟然并未激烈反抗,而是如同被春风唤醒的冰河,开始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重新流转起来,修复着受损严重的经脉,并与灯力形成一种微妙的、共生的循环! 凌雪辞灰败的脸色,终于止住了恶化,甚至微微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 有效! 谢微尘心中狂喜,不敢有丝毫松懈,持续维持着这危险的平衡,将自身作为桥梁,引导着灯力滋养修复着凌雪辞重创的身体。 时间一点点流逝。 在这寂静无人、不知名的地下驿站中,重伤的宗主与疲惫的少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维系着生命的微光。 而在遥远的中土,波谲云诡的京城,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国庆快乐[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1章 归墟星火照夜行 第92章 药香疏影入京畿 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海底,黑暗,窒息,无边的疼痛撕扯着每一寸神魂。凌雪辞觉得自己在不断下坠,坠向永恒的寂灭。然而,总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坚韧不拔的暖意,如同最纤细的蛛丝,从遥远的上方垂落,缠绕着他,固执地阻止着最终的沉沦。 那暖意并不霸道,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与生机,缓缓渗透他几近枯竭的经脉和破碎的丹田,与他本源中那近乎熄灭的冰寒剑气相遇。没有预想中的冲突与排斥,那暖意如同最温柔的流水,包裹着、滋润着那些破碎冰冷的剑意碎片,引导着它们极其缓慢地重新汇聚、流转。 一种奇妙的、从未体验过的共生循环在体内悄然形成。冰冷与温暖,毁灭与生机,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竟在这濒死的边缘找到了微妙的平衡,共同维系着那一点摇摇欲坠的生命之火。 是谁…… 他挣扎着,试图抓住那丝暖意的来源,沉重的眼皮却如同焊死一般,无法睁开。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丝暖意似乎也到了强弩之末,变得断断续续,微弱不堪。一种失去凭依的空茫感袭来。 不…… 一股强大的求生意志猛地从他神魂深处爆发开来!冰蓝色的剑气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疯狂席卷开来! 但这一次,剑气并非肆意破坏,而是遵循着那即将消散的暖意最后指引的路径,强行冲开淤塞断裂的经脉,贪婪地吸收着外界稀薄的天地灵气,开始自主修复! 咔嚓……体内仿佛有什么壁垒被打破了。 凌雪辞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粗糙的岩石穹顶,空气中弥漫着地下河水的湿气和一种淡淡的、奇异的药草清香。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干燥的苔藓和衣物铺成的简易床铺上,身上盖着一件熟悉的、沾着血迹的苗族外衫。后背那致命的灼痛和体内崩溃般的剧痛已然减轻了大半,虽然依旧虚弱,但经脉中重新流淌起的、带着丝丝暖意的冰寒灵力告诉他,他活下来了,甚至……因祸得福,那停滞已久的瓶颈竟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猛地想起昏迷前的景象——空间通道,墨袍人的恐怖一击,还有……谢微尘! 他霍然起身,动作牵动了伤势,一阵气血翻涌,却顾不得许多,目光急切地扫向四周。 就在他不远处,谢微尘蜷缩着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双手还保持着抵住什么东西的姿势,指尖残留着灵力过度透支后的微弱光芒。那盏古朴的引航灯和青铜古灯都滚落在他身边,灯焰已然熄灭,变得黯淡无光。 显然,是谢微尘用了某种极其危险的方法,耗尽了所有力量,甚至可能损伤了根本,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凌雪辞冰蓝色的眼眸中,瞬间掠过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他踉跄着走到谢微尘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探入一丝灵力查看。 情况很糟。神识枯竭,经脉多处受损,丹田气海也因过度透支而变得紊乱,像是被狂风肆虐过的田野。但万幸的是,根基未毁,那股奇异的、蕴含生机的暖意似乎仍在最深处缓缓滋生,护住了他的心脉。 凌雪辞沉默地取出最珍贵的丹药,小心地喂入谢微尘口中,又以自身刚刚恢复的、带着微暖意境的精纯灵力,极其缓慢地帮他化开药力,梳理紊乱的经脉。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开始仔细打量所处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一处比之前那个驿站更小、更简陋的石室,像是临时开凿的避难所。石室一角堆放着一些早已风化的兽皮和枯骨,显示着岁月痕迹。而那股淡淡的药草清香,则来源于石室中央一个小小的、天然形成的石洼。石洼中积着少量清澈的液体,里面生长着几株通体碧绿、散发着柔和光晕和浓郁生机的小草。 “生生草?”凌雪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是一种只记载于古老药典、早已被认为绝迹的灵草,据说有蕴养神魂、修复本源之奇效。看来谢微尘便是用了此草,配合那两盏灯的力量,才险险救回了他。 他小心地采集下那几株生生草,将其精华炼入清水,一点点喂给昏迷的谢微尘。 在灵草和丹药的双重作用下,谢微尘的脸色终于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陷入了深沉的自我修复式昏迷。 凌雪辞守在一旁,一边运功疗伤,一边警惕着外界。此地看似安全,但那个墨袍偃师手段通天,未必不能找到这里。 所幸,最坏的情况并未发生。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凌雪辞的伤势恢复得极快,新生后的灵力更加凝练精纯,甚至带上了几分古灯的温润特质。而谢微尘虽然未醒,但气息一天天强健起来。 期间,凌雪辞探索了这处小型驿站。除了那洼生生草,再无其他有价值的发现。唯一的出口通向一条狭窄的水道,水流平缓,不知通向何方。 他根据星辰方位和水流走向大致判断,他们恐怕已经被那空间通道传送出了南荒核心区域,甚至可能已经接近南荒与中土的交界地带。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又过了两日,谢微尘终于从深沉的昏迷中苏醒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凌雪辞闭目调息的身影,以及石壁上陌生的矿石冷光。记忆慢慢回笼,他急忙检查自身,发现伤势竟已好了大半,连枯竭的神识都恢复了不少。 “你醒了?”凌雪辞睁开眼,目光落在他身上,比起以往的冰冷,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感觉如何?” “还好……”谢微尘撑着手臂坐起身,声音还有些沙哑,“你……你的伤?” “无碍了。”凌雪辞言简意赅,递过水囊和干粮,“多亏了你。” 谢微尘接过,默默吃着,气氛一时有些沉默。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共同经历生死、甚至力量彼此交融后难以言喻的微妙联系。 “我们这是在哪里?”谢微尘吃完东西,终于问道。 “应该已接近南荒边缘。”凌雪辞道,“从此处水道出去,或许就能找到人烟。我们必须尽快赶往京城。” 京城。听到这两个字,谢微尘的心不由得一紧。那是风暴的中心,是仇敌所在,也是揭开一切谜团的最终战场。 “你的身体可能支撑赶路?”凌雪辞看着他,语气虽淡,却带着询问。 谢微尘感受了一□□内状况,点了点头:“可以。” 没有再多言,两人稍作收拾,便再次踏入那条狭窄的水道,顺流而下。 这一次,水路颇为平静,再未遇到任何危险。水流逐渐变得温暖,水道的坡度也开始向上。 又漂行了不知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久违的自然天光! 两人精神一振,加速向前游去。 哗啦! 破水而出的瞬间,温暖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与南荒深处的湿热阴冷截然不同。 他们身处一条清澈的河流中,两岸是茂密的树林,远处隐约可见炊烟袅袅,甚至能听到模糊的人声犬吠! 真的出来了!回到了文明地界! 两人迅速上岸,运功蒸干衣物。凌雪辞取出之前准备的普通衣衫换上,遮掩了身上的苗服痕迹。谢微尘也换上一身布衣,将古灯和巡天令小心藏好。 凌雪辞辨认了一下方向,沉声道:“此地应是泾河支流,属京畿外围。我们走水路,混入商船,最快三日便可抵达京城。” 接下来的路程顺利得出奇。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一艘前往京城的运粮货船,付了些银钱便得以搭乘。船老大和伙计都是寻常百姓,对两位沉默寡言的搭船客虽有些好奇,却也并未多问。 站在船头,看着两岸逐渐繁华起来的景象,农田,村落,驿站,官道……谢微尘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南荒的险死还生,地底的古老秘辛,仿佛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噩梦。 但他知道,这不是结束。京城等待他们的,绝非风平浪静。 凌雪辞始终站在他身侧不远处,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水天一线的尽头,那里,巍峨庞大的帝都轮廓已然在望。他的侧脸冷峻依旧,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似乎因体内那丝未能完全化去的暖意,而悄然融化了少许。 “进城之后,一切小心。”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凌远峰的眼线恐怕早已遍布京城。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再图后续。” 谢微尘点了点头,握紧了袖中那枚变得温热的巡天令。 京城,我来了。 恩仇,谜团,终将在此了结。 货船顺着水流,缓缓驶向那座盘踞在平原之上、如同洪荒巨兽般的庞大城市。夕阳的余晖为城市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血色的金边,繁华之下,暗流汹涌。 第93章 京华烟雨暗藏锋 货船在暮色中缓缓靠向京郊码头。 不同于伏波城的咸腥海风,也不同南荒的湿瘴之气,京畿之地晚风里裹挟着的是尘土、炊烟、隐约的脂粉香,以及一种无形却厚重的、属于权力中心的压抑感。码头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扛包的苦力、查验的小吏、招揽生意的伙计、等候主人的车夫……构成一幅繁忙而等级森严的众生图。 凌雪辞早已将周身那引人注目的冰寒剑气收敛得滴水不漏,此刻的他,不过是个面容略显苍白、气质有些冷硬的普通江湖客。谢微尘跟在他身后半步,低眉顺眼,更是泯然众人。 两人随着人流踏上码头坚实的木板,混杂在卸货的力工和匆匆的旅人之中,并未引起任何额外注意。只有经过码头税吏身旁时,那税吏下意识抬头多看了凌雪辞一眼,似乎被那过于平静的眸光慑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去,不耐烦地催促着后面的人快些。 “先找地方落脚。”凌雪辞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擦着谢微尘的耳廓过去。 谢微尘微不可察地点头。袖中的巡天令似乎适应了京城地界,那细微的温热感稳定下来,不再如之前那般时而躁动。但他心头的压抑感却丝毫未减反增。这座雄城,像一张无形巨网,他们正自投罗网般一步步走入其中心。 并未选择码头附近那些喧闹的旅舍,凌雪辞领着谢微尘穿行在交错的小巷中,他对京城外围的格局似乎并不陌生,脚步未有丝毫迟疑。天色彻底暗下,华灯初上,一些暗巷里开始流淌起夜晚独有的暧昧与危险气息。 最终,他们停在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客栈后门。招牌歪斜,写着“归林客栈”四字,字迹斑驳。门口挂着的灯笼光线昏黄,勉强照亮门前一小块湿漉漉的地面。 凌雪辞并未立刻叩门,而是站在阴影里,目光扫过街面两侧,确认无人跟踪,这才上前,以一种特有的节奏,轻叩门板三长两短。 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睡眼惺忪、伙计模样的人探出头,不耐烦地道:“打烊了,客官明日请早……” 凌雪辞并未说话,只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在那人眼前一晃。 那伙计的瞌睡瞬间惊醒,脸上闪过一丝惊疑,猛地拉开门,压低声音:“快请进!” 两人闪身而入,伙计迅速关门落栓,动作麻利。门内是一条狭窄昏暗的走廊,充斥着劣质油脂和陈旧被褥的气味。 “您……”伙计转过身,看着凌雪辞,语气变得恭敬而紧张,“您怎么……” “准备两间干净客房,热水,饭菜送到房里。不要让人打扰。”凌雪辞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是,是,马上办!”伙计连连点头,不敢多问,匆匆去了。 很快,两人被引到客栈二楼最里侧的两间相邻客房。房间狭小简陋,但还算干净。伙计送来了热水和简单的饭食,便躬身退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谢微尘掩上房门,看向凌雪辞。后者正站在窗边,指尖挑开一线陈旧窗纸,向外望去。窗外是另一片低矮的屋脊和深窄的巷道。 “这里安全?”谢微尘问。他看得出那伙计的异常反应,也认得凌雪辞方才出示的是一枚半旧的铁牌,上面似乎刻着某种飞禽的图案。 “暂时。”凌雪辞收回目光,“‘云雀’的一处暗点。老板曾是宗门旧人,受过师尊大恩,值得信任。但京城耳目众多,此处也非久留之地。” 他走到桌边,看着那并不精致的饭菜,并未动筷。“我们需要新的身份,需要知道城里现在的具体情况。” 饭后,伙计前来收拾碗筷时,凌雪辞递过一张折好的纸条和一小锭银子:“交给老板。” 伙计默然接过,迅速离去。 约莫一炷香后,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不止一人。凌雪辞眸光一凝,示意谢微尘警惕。 门被推开,方才那伙计引着一位微胖、面容愁苦的中年人进来。中年人穿着绸褂,手指上戴着一枚不小的金戒指,像个寻常小商人,但眼神里却藏着与外表不符的精明与忧虑。 “少主……”中年人进门便压低声音,语气激动又带着惶恐,竟欲行礼。 凌雪辞抬手虚扶:“孙老板,不必多礼。非常时期,恕我冒昧打扰。” 这位孙老板正是归林客栈的老板,他连连摆手:“少主折煞小人了!老宗主大恩,小人万死难报!只是……只是您怎么此时回京?京城……京城如今……”他脸上露出极度担忧的神色。 “我已知晓大概。”凌雪辞道,“我需要知道细节,尤其是凌家内部,以及……各方的动向。” 孙老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语速极快地道:“凌家……如今完全是凌远峰一手遮天了。他打着清理门户、整顿家风的名义,将昔日忠于老宗主和您的长老、管事或驱逐、或囚禁、甚至……据说几位坚决反对他的族老,都意外暴毙了。现在族中重要位置全换上了他的心腹或是投靠他的旁系。” “清洗得倒彻底。”凌雪辞语气冰冷,听不出情绪。 “不止如此。”孙老板脸上惊惧更深,“凌远峰……他似乎和宫里的人搭上了线,具体是哪位贵人还不清楚,但如今凌家车马进出皇城比以往频繁太多。而且,兵部衙门的几位大人,也成了凌家常客。甚至……有传言说,国师府的人也去过凌家……” 国师府。谢微尘心脏猛地一缩,想起凌雪辞昏迷前那句“京城国师府”。 凌雪辞眼神微闪:“可知他们所为何事?” “小人层次低微,实在探听不到这等核心机密。”孙老板苦笑,“只隐约听说,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而且……和南边有关。最近京城来了不少生面孔,有些带着南疆那边的气息,行踪诡秘,似乎也和凌家有关联。” “红莲呢?”凌雪辞问。 “红莲?”孙老板愣了一下,“少主是说……那个近来名声鹊起的杀手组织?他们也在京城活动频繁,行事狠辣,目标似乎多是些朝臣和富商,但背后是谁指使,无人知晓。哦,对了,前几天还发生一桩怪事,西城一位负责漕运的官员被发现在书房暴毙,墙上就留了一朵血画的莲花印记。” “还有一事,”孙老板补充道,“近来京中几处黑市,尤其是‘百鬼夜行’,出现了一些身份神秘的偃师,在大量收购各种稀奇古怪的古物和材料,出手阔绰,但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和目的。衙门似乎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信息杂乱而惊心,勾勒出京城水下汹涌的暗流。凌远峰勾结权宦、攀附国师、联络南疆势力,清洗家族,其所图绝非仅仅一个凌家权柄那么简单。红莲肆虐,神秘偃师活动,每一股势力都透着诡异。 “可有……凌轩的消息?”凌雪辞沉默片刻,问道。 孙老板茫然摇头:“未曾听说轩公子的消息。他不是一直在外游历么?” 凌雪辞不再追问。“我们需要新的身份文牒,越快越好。” “这个好办。”孙老板立刻道,“小人有门路,明日晌午前便能送来。只是……少主,您二位留在京城太危险了!凌远峰必定布下天罗地网……” “我知道。”凌雪辞打断他,“有劳了。” 孙老板见状,知劝不动,只得叹息一声:“小人这就去办。二位千万小心,若有需要,随时让伙计寻我。”他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房间内恢复寂静。 “凌远峰找的东西,恐怕就是碎片,或者与仙碑、归墟有关。”谢微尘低声道。南疆势力的出现,更加印证了这一点。 “嗯。”凌雪辞走到窗边,夜色已深,窗外只有零星灯火,“他与多方勾结,势力盘根错节,硬碰绝非良策。”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等身份文牒送来,换个地方。”凌雪辞道,“然后,去一个地方。” “哪里?” “凌家宗祠……附近。”凌雪辞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幽冷,“最危险的地方,或许也能找到最意想不到的缝隙。” 后半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窗棂。谢微尘躺在坚硬的板床上,毫无睡意。袖中的巡天令安稳地散发着微热,但他神识深处那盏古灯,却似乎因靠近这座城池而显得有些沉寂,如同蛰伏。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地心炎池的淬炼,想起黑水河下的惊魂,想起那个墨袍偃师恐怖的手段。力量,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才能在这龙潭虎穴中活下去,才能揭开真相。 隔壁房间,凌雪辞同样静坐调息。体内那丝融合了古灯暖意的剑气缓缓流转,修复着最后一点暗伤,也带来一种陌生的、却并不令人排斥的平和感。他脑海中闪过师尊沉静的面容,闪过凌轩年少时练剑的背影,最终定格在谢微尘引动古灯、脸色苍白却眼神执拗的画面。 雨声渐密,掩盖了京城夜晚所有的秘密与杀机。 天快亮时,雨暂歇。伙计悄无声息地送来了两套粗布衣物和崭新的身份文牒。文牒上,凌雪辞化名“林辞”,是个采买药材的行商,谢微尘则成了他的伙计“陈微”。 两人换上衣服,将可能暴露身份的物品小心藏好,并未走客栈正门,而是从后窗悄无声息地落入小巷,混入清晨最早一批为生计奔波的人流之中。 京城的白天,依旧繁华喧嚣,车水马龙,商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但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谢微尘却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紧张。巡城的兵士明显增多,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人群。一些巷口,有着明显江湖气息的人看似随意地站着,目光却如同鹰隼。 他们绕过凌府所在的威严肃穆的区域,在错综复杂的街巷中穿行。凌雪辞对道路极为熟悉,总能避开那些气氛格外紧张的主要街口。 最终,他们来到离凌家宗祠仅隔了三条街的一片坊市。这里居住的多是普通百姓和小商户,鱼龙混杂,反而便于隐藏。 凌雪辞领着谢微尘走进一家临街的茶肆,在二楼靠窗的角落坐下。从这个角度,恰好能越过层层叠叠的灰瓦屋脊,望见凌家宗祠那高耸的、有着飞檐斗拱的轮廓,以及环绕其周围的森森古柏。 茶肆里人不多,几个早起的老人喝着粗茶闲聊。 “听说了吗?昨晚巡夜的火伍又加强了呢……” “可不是,东城那边前天晚上闹了贼,听说惊动了兵马司,折腾了大半夜。” “啥贼啊,我看没那么简单……听说啊,是跟南边那些蛮子有关……” “嘘!慎言!不要命啦!” 议论声低了下去,带着莫名的恐惧。 谢微尘端起粗糙的茶杯,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汤,目光投向远处的凌家宗祠。那里看似平静,但他袖中的巡天令,却隐隐传来一丝极细微的、与之共鸣的悸动。 凌雪辞的视线同样落在那个方向,眸光沉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粗糙的边缘。 风雨欲来,他们已置身风暴之眼。 第94章 夜窥宗祠雾锁心 茶肆里的闲言碎语像水面的浮沫,旋起旋灭。凌雪辞和谢微尘沉默地坐着,粗糙的茶碗见底,目光却始终未曾远离远处那一片森严的建筑轮廓。 凌家宗祠。 那里是凌氏一族供奉先祖、决议大事的核心之地,也是凌雪辞自幼熟悉的地方。如今,却成了龙潭虎穴,被他的叔父凌远峰牢牢掌控,更可能隐藏着与青霄山惨案、与那黑色碎片、乃至与更古老秘密相关的关键。 日头渐渐升高,街市愈发喧闹,但那片柏树林立的区域却始终笼罩在一片异样的寂静之中,连飞鸟似乎都刻意绕行。 “不对劲。”凌雪辞忽然低声说,声音凝涩。 谢微尘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起初并未察觉异常,但很快,他袖中的巡天令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之前的震颤,不再是温和的共鸣,而是带着一种…被压抑的躁动,甚至是一丝微弱的排斥感。同时,他神识深处的古灯灯火也轻轻摇曳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风吹动。 “那里的‘气’……很浊。”谢微尘下意识地运用了过往模糊记忆里对天地气机的感知,话语脱口而出才觉不妥,但凌雪辞似乎并未在意他这个“散修”不该有的见识,反而眸光一凛。 “不仅是浊。”凌雪辞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气音,“宗祠外围的‘九渊寒寂阵’并未完全开启,但运转的痕迹很生硬,像是被强行扭曲过,掺进了别的东西。” 他自幼修习凌家核心功法,对守护宗祠的大阵再熟悉不过。那阵法本该是纯净深沉的寒意,此刻隔空感应,却品出了一丝阴晦与驳杂,如同清水中滴入了墨汁,虽未彻底染黑,却已失了纯粹。 是凌远峰为了某种目的篡改了阵法?还是有什么东西污染了它? 就在两人凝神感应之际,宗祠方向的高墙侧门忽然无声开启,一辆看似普通的乌篷马车驶了出来,车辕上坐着的车夫身形精干,目光锐利,绝非常人。马车并未悬挂任何标识,但行驶的方向却是往皇城那边而去。 几乎是同时,茶楼下的街角,一个原本倚着墙根打盹的乞丐状汉子,看似无意地伸了个懒腰,目光却飞快地扫过那辆马车,随即又低下头去。 凌雪辞的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一点。 有眼线。不止一拨。 这宗祠附近,果然已是罗网密布。 马车驶远,街角那“乞丐”也慢悠悠地起身,晃荡着消失在人群里。 “不能再等了。”凌雪辞放下几枚铜钱,站起身,“入夜后,靠近看看。” 两人离开茶肆,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穿行,最终租下了一处离宗祠隔了两条街的偏僻小院。院子狭小破旧,胜在独门独户,相对隐蔽。 整个下午,两人都待在院中调息。凌雪辞继续修复着体内最后的暗伤,那丝融合了古灯暖意的剑气运转得越发圆融自如。谢微尘则尝试着沟通神识内的古灯,以及感应袖中巡天令的状态。越是靠近宗祠,这两件东西的反应就越是微妙,古灯显得沉寂却警惕,巡天令则是不安地躁动,仿佛感应到了同源却受污染的力量。 夜幕如期降临,今夜无月,乌云低压,是个适合夜探的好天气,也更添了几分阴霾压抑。 子时前后,两条几乎融于夜色的黑影从小院悄然掠出,如同鬼魅,避开更夫和偶尔巡逻的兵丁,借着房屋阴影的掩护,无声无息地向凌家宗祠靠近。 越靠近,那股无形的压力便越大。空气仿佛变得粘稠,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心神不宁的气息。寻常人或许只觉得今夜格外寒冷安静,但凌雪辞和谢微尘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扭曲变质的“九渊寒寂阵”如同一个巨大的、缓慢扭曲的漩涡,散发着不祥的波动。 宗祠外围的高墙在黑暗中如同沉默的巨兽脊背。两人并未选择从任何门户接近,凌雪辞对这里的每一处角落都了如指掌。他带着谢微尘绕到西北角一处偏僻的墙根下,这里古柏枝叶尤其茂密,阴影浓重,且是一处阵法力量循环交替时相对薄弱的节点——这是他年少时无意中发现的秘密。 凌雪辞手势示意谢微尘收敛所有气息,他自己则屏息凝神,指尖凝结起一丝极细微的、几乎与周遭寒意无二的冰蓝灵光,轻轻点向墙面某处。灵光没入,墙面上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但并未触发任何警报。 他率先翻墙而入,谢微尘紧随其后。 墙内是宗祠的外围园林,古木参天,在黑暗中枝桠虬结,如同鬼影幢幢。那股阴晦冰冷的气息更加明显,压得人喘不过气。巡天令在袖中震颤得越发明显,谢微尘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压制它。 凌雪辞身形如烟,借着树木和假山的掩护,向着核心区域潜行。他对这里的巡逻路线和哨位布置烂熟于心,总能提前一步避开。 然而,越是深入,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太安静了。以往的宗祠守卫虽森严,却并非如此…死寂。而且,暗哨的位置似乎变了,多了许多陌生的、带着淡淡血煞气的隐匿气息,分布得毫无章法,不像护卫,更像是一张漫无目的却极其敏感的蛛网,笼罩着这片区域。 两人潜行至一处靠近核心殿宇的假山群中,藉着石缝向外望去。 核心区域的汉白玉广场上,竟零星站着几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他们并未像寻常护卫那样来回巡视,而是如同雕像般钉在原地,周身散发着与那扭曲阵法同源的阴冷气息。他们的站位看似随意,却隐隐封住了通往正殿和侧殿的所有路径。 更让人心惊的是,广场中央那尊象征凌家剑道传承的巨剑石雕上,竟然缠绕着几道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微微搏动的诡异纹路,不断抽取着石雕本身蕴含的微弱灵性,汇入地下,流向正殿方向。 “他们在用祖祠根基…喂养什么东西?”凌雪辞眼中第一次掠过难以置信的惊怒。凌远峰竟然疯狂至此,亵渎祖祠根基! 谢微尘袖中的巡天令猛地一烫!与此同时,他神识深处的古灯灯火骤然一跳,一幅模糊破碎的画面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黑暗…粘稠的黑暗…冰冷的锁链缠绕着巨大的黑色碎块…碎块上似乎有古老的铭文闪烁,却被污秽的血光侵蚀…一个模糊的背影站在碎块前,手中似乎捧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 画面戛然而止,头痛欲裂! “呃…”谢微尘发出一声极轻微的闷哼,下意识地捂住了额头。 就是这一声微不可闻的动静,却仿佛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广场上,一个如同雕像般的黑袍人猛地转过头,斗篷阴影下,两点猩红的光芒亮起,直射假山方向! “谁?!” 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的同时,那黑袍人已然化作一道黑烟,疾扑而来!其他几个黑袍人也瞬间“活”了过来,以惊人的速度包抄而至! 暴露了! 凌雪辞反应快如闪电,一把抓住谢微尘的手臂,身形暴退! 嗤嗤嗤! 数道阴冷刺骨的黑色气流击打在他們方才藏身的假山上,坚硬的太湖石瞬间被腐蚀出几个窟窿,冒出滋滋白烟! “走!”凌雪辞低喝,冰蓝色的剑气瞬间环绕周身,却不是用于攻击,而是猛地向地面一斩! 轰! 地面铺着的青石板被凌厉剑气炸开,烟尘弥漫,暂时阻隔了追兵的视线。他拉着谢微尘,毫不犹豫地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更加偏僻的西北角疾掠而去! 那里有一处废弃的角门,早已封死,但外面是一条早已干涸的排污沟渠,是他计划中的备用退路! 身后破空之声紧追不舍,那股阴冷污秽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紧紧锁定两人。更麻烦的是,整个宗祠的阵法似乎被彻底激活了,扭曲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试图延缓他们的速度。 凌雪辞面沉如水,剑气不断斩出,劈开前方阻碍的阵力波动,身形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谢微尘强忍着神识的刺痛,将古灯的一丝微薄力量引导至双腿,努力跟上他的速度。 眼看那处废弃的角门就在前方! 突然,角门那被封死的厚重木门轰然炸裂!木屑纷飞中,一个更加高大的黑袍身影堵在了门口,周身散发出的气息远超后面的追兵,几乎堪比元婴修士! 前有强敌,后有追兵! 凌雪辞瞳孔骤缩,去势却丝毫不减,反而将谢微尘往身后一拉,另一只手并指如剑,一道凝练到极致、边缘却带着一丝奇异暖意的冰蓝剑罡直刺那拦路黑袍人心口!竟是打算硬闯! 那黑袍人发出一声沉闷的冷哼,一只覆盖着黑色鳞甲的巨掌探出,直抓向剑罡!掌风带起腥臭之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从侧面的屋顶上袭来!目标并非凌雪辞和谢微尘,而是直取那拦路的黑袍人和后面追得最近的几人! 那是一种特制的弩箭,箭头上闪烁着诡异的幽蓝光芒,速度快得惊人! 黑袍人不得不回掌拍飞射向自己的弩箭。噗噗几声,弩箭被拍碎,但箭头上爆开的幽蓝粉末却沾了他一手,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让他动作微微一滞。 就是这一滞的功夫! 凌雪辞的剑罡已至!并非刺向心口,而是凌厉地斩向对方因格挡弩箭而露出的手臂关节处! 嗤啦! 剑罡掠过,带着一丝暖意的剑气竟似乎对那阴秽力量有额外的克制作用,黑鳞崩裂,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色的血液喷洒而出! 黑袍人发出一声痛吼。 凌雪辞毫不恋战,抓住这电光火石创造出的空隙,拉着谢微尘如同游鱼般从对方身侧疾掠而过,瞬间冲出了角门,落入外面干涸的沟渠之中! “追!”身后传来黑袍人愤怒的咆哮和更多急促的脚步声。 但凌雪辞对这片地形的熟悉再次发挥了作用。沟渠曲折连通着错综复杂的小巷,他毫不犹豫地钻入一条狭窄的岔道,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黑暗的迷宫之中,将身后的喧嚣与怒吼远远抛開。 直到确认再无追兵,两人才在一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角落里停下,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 夜雾弥漫,带着京城特有的尘土和潮湿气味,笼罩着两人。 谢微尘靠着墙,脸色苍白,神识中的刺痛还未完全平息。方才宗祠内的惊鸿一瞥和古灯强行传递的画面,让他心有余悸。 凌雪辞喘息稍定,抬手抹去唇角因强行催动剑气而溢出的一丝鲜血,目光却锐利如鹰,看向方才弩箭射来的方向。 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是谁在暗中出手相助? 那弩箭…并非凌家制式,也非军中装备,倒像是…某种专门针对邪秽之物的破魔箭。 京城这潭水,比他想像的,还要深。 而宗祠内的景象,更是让他心中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凌远峰,到底在祖祠之下,搞什么鬼? 第95章 弩箭破夜谜更深 死胡同里弥漫着陈年垃圾的腐臭和夜露的湿冷。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在逼仄的空间里逐渐平复,但心跳依旧敲打着耳膜,混合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宗祠方向并未停歇的骚动。 凌雪辞率先直起身,动作间牵动了内息,喉头涌起一丝腥甜,又被他强行咽下。方才强行突破那元婴级黑袍人的拦截,虽借了神秘弩箭的契机,却也实打实地硬撼了一记,脏腑受到震荡。 他目光如电,扫过谢微尘。对方脸色苍白,额角还有未干的冷汗,但眼神已然恢复清明,只是深处残留着一丝惊悸后的余波。 “能走吗?”凌雪辞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谢微尘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神识深处隐隐的抽痛,点了点头。古灯的力量正在缓慢抚平那强行灌入画面带来的冲击。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方才的动静不小,巡城卫和凌远峰的人很可能很快就会搜索过来。 凌雪辞不再多言,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认暂无危险,便示意谢微尘跟上。两人再次融入浓重的夜色,如同两道紧贴墙根的阴影,在小巷中快速穿行。这一次,凌雪辞刻意绕了更远的路,变换了好几次方向,最终才迂回地靠近他们租下的小院。 翻墙入院,仔细闩好门,又凝神感知了片刻四周,确认无人跟踪监视,两人才真正松了口气。 逼仄的堂屋内没有点灯,只有微弱的天光从窗纸透入,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凌雪辞走到桌边,拿起粗瓷水壶灌了几口冷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翻涌的气血。他放下水壶,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刚才……”谢微尘开口,声音也有些干涩,“宗祠里面……” “阵法被污染了,有人在抽取祖祠根基的力量。”凌雪辞打断他,语气冰冷肯定,带着压抑的怒火,“那些黑袍人,不是凌家子弟,功法邪门,像是……某种炼尸或是傀儡,但又有生魂波动。” 他回想起那拦路者鳞甲下的黑色血液和腥臭之气,以及弩箭爆开时那诡异的幽蓝粉末造成的腐蚀效果。那绝非正道手段。 “我……好像看到了一点东西。”谢微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面对宗祠内那显而易见的诡异,隐瞒自身感知到的异常并非明智之举。“在那个黑袍人转头之前,古灯……传递过来一幅很模糊的画面……像是……巨大的黑色碎块被锁链缠住,有血光在侵蚀,还有一个背影……” 凌雪辞猛地转头看向他,即使在黑暗中,谢微尘也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锐利。 “碎块?什么样子的碎块?” “看不太清……很大……上面好像有字,但很古老……被血光盖住了……”谢微尘努力回忆,但那画面破碎且短暂。 凌雪辞沉默了片刻。黑色碎块……与谢微尘之前得到的那些碎片是否类似?只是更大?凌远峰莫非在宗祠底下藏了更大块的仙碑碎片?并用那种邪门的手段在祭炼或激活它? 这念头让他心底寒意更甚。若真如此,凌远峰所图绝非寻常! “还有那弩箭……”谢微尘想起另一件事,“是谁?” 这才是当下最蹊跷之处。他们在京城应是孤立无援才对。孙老板或许能提供些许便利,但绝无可能拥有能击伤元婴邪修、并精准把握时机出手相助的实力和胆量。 凌雪辞走到窗边,极小心地挑开一丝缝隙向外望去。小巷寂静,并无异状。他收回目光,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寸许长的弩箭箭头,幽蓝色,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泽,箭尖部位还沾着几丝尚未完全干涸的、散发着腥臭气的黑色血液。这是他方才冲出角门、身形交错电光火石间,凭借超凡的眼力和手法,从那被擦伤的黑袍人附近凌空摄取而来的。 指尖灵力微吐,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丝黑血震散剔除,只留下纯净的箭头。 他将箭头托在掌心,仔细审视。箭头的材质非金非铁,触手冰凉,上面铭刻着极其细微的符文,结构精巧歹毒,显然并非凡品。这种制式的弩箭,他从未见过。 “不是军弩,也不是市面上流通的任何一种。”凌雪辞沉声道,“倒像是……专门为了对付某种邪秽之物特制的‘破魔箭’。” 谁会拥有这种专门针对邪祟的武器,又恰好在那個时候出现在凌家宗祠附近,出手帮助他们? 一个名字瞬间划过凌雪辞的脑海——那个在“百鬼夜行”黑市中有过一面之缘、月白长衫、气场神秘的年轻人。是他吗?他似乎在刻意引起他们的注意,却又在黑市结束后并未立刻发难。这种暗中观察、关键时刻又出手相助的行事风格,确实有几分符合。 但动机是什么?示好?利用?还是别有所图? 除了他,还有谁?墨影卫?如果那晚出手从刑部和皇室供奉手中拦下清洗的真是他们,或许也有理由继续关注?但墨影卫的手段通常更为直接和…官方,不太像会使用这种带有明显宗门或私人色彩的破魔弩箭。 “对方似乎没有恶意。”谢微尘道。至少目前看来是如此。 “未必。”凌雪辞收起箭头,语气没有丝毫放松,“不明意图的帮助,往往代价更高。或许我们只是他们棋盘上,用来搅乱局面的棋子。” 他走到屋角,从行李中取出伤药,递给谢微尘一瓶:“处理一下,可能震伤了内腑。” 谢微尘接过药瓶,微微一怔。他自己确实因古灯异动而神识受扰,气血也有些紊乱,但并未明显受伤。凌雪辞却…… 他看向对方,黑暗中看不太清表情,只能隐约看到凌雪辞侧脸的轮廓,依旧冷硬,但递出药瓶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 “你……”谢微尘开口。 “我无碍。”凌雪辞打断他,已经走到另一边盘膝坐下,自行运功调息,显然不欲多言。 谢微尘捏着微凉的白瓷药瓶,沉默片刻,也倒出两粒丹药服下,一股温和的药力化开,滋养着有些紊乱的气息。 屋内陷入沉寂,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流逝。窗外,远处隐约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是四更天。 凌雪辞忽然睁开眼,低声道:“此地不能久留。” 虽然他们撤离得很快,也绕了路,但对方既然能精准地在宗祠外埋伏出手,未必不能顺着一些蛛丝马迹找到这里。天亮之后,风险太大。 谢微尘也睁开眼,点了点头。他神识中的刺痛已基本平复,古灯重新恢复了沉寂,只是袖中的巡天令依旧时不时传来一丝极细微的、指向宗祠方向的悸动,提醒着那里隐藏的危险与秘密。 “去何处?” 凌雪辞沉吟片刻。孙老板的客栈恐怕也在对方可能的监视范围内。京城虽大,但凌远峰勾结多方势力,眼线遍布,想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并不容易。 “有一个地方……”凌雪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或许可以暂避。”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地方,但语气却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怅惘的意味。 半个时辰后,天色依旧浓黑如墨,是一夜中最寒冷的时刻。两人悄然离开小院,再次融入京城的巷道网络。 这一次,凌雪辞前进的方向既非繁华街区,也非贫民窟,而是向着城西一片相对清静、多是中小型院落宅邸的区域行去。这里的街道略微宽敞些,但依旧寂静无人。 最终,他在一扇毫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停下。门楣上没有任何匾额,门环也略显陈旧,看起来像是一户寻常的、甚至有些没落的人家。 凌雪辞站在门前,沉默了许久,久到谢微尘几乎以为他改变了主意。 终于,他伸出手,并未叩响门环,而是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独特频率的剑气,轻轻点在了门板中央。 没有声音发出,但那剑气却如同水滴入海般融入了门板。 片刻的寂静后,门内传来极其轻微的机括转动声。 咔哒。 黑漆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内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人出现,仿佛那门是自行打开的。 凌雪辞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而入。谢微尘紧随其后。 就在两人进入后,木门又无声地合拢,机括声再次轻响,恢复了原状。 门内是一个极小、极简单的门房,空无一人。只有前方一道月亮门,通向内院。 凌雪辞站在月亮门前,脚步再次顿住,望着院内。院内似乎种着竹子,夜风吹过,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四周一片死寂。 这里,仿佛是一座空宅。 但谢微尘却能感觉到,在这片寂静之下,隐藏着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比精纯的剑意,如同深埋地底的寒冰,看似无形,却笼罩着整个院落。 凌雪辞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脚踏入了月亮门。 就在他脚步落下的瞬间,一个苍老、沙哑、如同枯木摩擦般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前方的黑暗深处响了起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了然: “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第96章 竹影深巷旧剑鸣 那声音苍老、沙哑,仿佛很久未曾与人言语,带着一股被岁月磨砺后的粗粝感,却又奇异地穿透夜的寂静,清晰地落入两人耳中。 凌雪辞的脚步在月亮门前彻底顿住,身形似乎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谢微尘跟在他身后,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凝神戒备,袖中手指微微蜷起,感应着古灯与巡天令。这宅院看似寻常,却处处透着不寻常,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精纯剑意虽无杀气,却深沉如渊,令人不敢妄动。 前方竹影摇曳的黑暗深处,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借着极其微弱的天光,勉强能看出那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头发稀疏灰白,用一根木簪草草挽着。他手中并未持任何兵器,只拄着一根光滑的竹杖,脸上皱纹深刻,如同一枚风干的核桃,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竟亮得惊人,沉淀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与疲惫。 他的目光越过凌雪辞,在他身后的谢微尘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并无恶意,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皮囊的审视,让谢微尘感觉自己仿佛被看了个通透。随即,老人的目光又落回凌雪辞身上,那复杂的情绪更加明显,有叹息,有了然,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欣慰? “七叔公。”凌雪辞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竟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干涩的敬意。 老人——凌七,凌家宗族里一位早已不管世事、甚至被许多晚辈遗忘的耆老,微微点了点头,竹杖轻轻一顿地面:“进来吧,外面冷。” 他转身,佝偻着背,缓缓向院内走去,脚步略显蹒跚,仿佛真的只是一位风烛残年的普通老人。 凌雪辞沉默地跟上。谢微尘稍一迟疑,也随了进去。 院内果然种着不少竹子,在夜风中沙沙作响。院子不大,陈设简朴至极,只有石桌石凳,角落有一口老井。正屋的门开着,里面透出一点昏黄的烛光。 走进正屋,陈设同样简单,一桌,一椅,一榻,墙上挂着一幅早已褪色的山水画,再无他物。空气中有淡淡的墨香和一种陈旧的木头气味。 凌七走到桌边,将那盏孤灯拨亮了些,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他苍老的面容和凌雪辞冷峻的侧脸。他并未招呼两人坐下,只是转过身,重新看着凌雪辞。 “我听到外面的风声了。”凌七的声音依旧沙哑,“凌远峰,好大的手笔,好狠的心肠。”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但那平静之下,却潜藏着暗流。 凌雪辞抿紧唇,没有接话。 “你今晚去了宗祠?”凌七又问,目光如古井无波。 凌雪辞微微颔首。 “看到什么了?” “阵法被污,根基被窃,邪祟守门。”凌雪辞言简意赅,每个字都透着寒意。 凌七脸上深刻的皱纹似乎又拧紧了几分,沉默了片刻,才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他还是走了这一步……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归墟’,竟连祖宗根本都不要了……” 归墟!这个词让谢微尘心头猛地一跳。凌雪辞的目光也瞬间锐利起来:“七叔公知道?” “知道一些,猜得更多。”凌七缓缓走到那张唯一的旧椅前坐下,竹杖靠在手边,“凌远峰野心太大,又不甘寂寞。这些年,他暗中结交了不少‘贵人’,也网罗了许多‘能人异士’。南边来的苗巫,宫里出来的太监,甚至……还有一些身上带着古老死寂气息的怪人。” 他抬起眼皮,看着凌雪辞:“他们都在找东西,找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凌远峰觉得,掌握了那些,就能掌握超越世俗的力量,甚至……打开通往‘归墟’的门户。” “归墟到底是什么?”凌雪辞追问。 “传说之地,众水汇聚之处,万流终结之所。也有说……是上古仙道崩灭后,一切遗迹与秘密的最终埋骨地。”凌七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吟诵古老歌谣般的韵味,“凌家最古老的卷宗里提过一言半语,说那是巡天路的尽头,也是灾祸的起点。真假难辨,但诱惑足以让人疯狂。” 他话锋一转,看向凌雪辞:“你父亲……当年就隐约察觉到了凌远峰的不对劲,也曾暗中查探,却……”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语化作一声更沉重的叹息。 凌雪辞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剧烈的情绪,又被他强行压下。 “宗祠下面,是不是有东西?”他换了个问题。 凌七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缓缓点头:“有。凌家祖祠之所以建在那里,并非偶然。地下……镇着一块碑,很大,很古老,残破不堪,据说是先祖偶然所得,因其蕴含的力量过于庞大诡异,无法移动,更无法摧毁,只得建祠镇压,借血脉香火与‘九渊寒寂阵’慢慢消磨其戾气。” 果然有更大的碎片!谢微尘几乎能感觉到袖中巡天令那迫不及待的共鸣悸动。 “凌远峰现在就是在打那块碑的主意?”凌雪辞的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 “不止是打主意。”凌七的脸上露出深深的厌恶与一丝恐惧,“他在用邪法污染大阵,试图强行抽取那碑的力量,甚至……想要唤醒或者控制里面的什么东西。那些守在外面的黑袍怪物,就是他用邪术和活人炼制的‘碑奴’,既为守护,也为汲取。” 用活人炼制碑奴!亵渎祖祠,窃取根基!凌远峰的疯狂远超想象! “他成功了多少?” “不知。”凌七摇头,“那碑的力量很古怪,时而沉寂如死物,时而躁动如魔渊。凌远峰进展似乎并不顺利,否则京城早就不是现在这般光景了。但最近……那下面的波动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污浊。”他顿了顿,看向凌雪辞,“你们今晚去,恐怕是惊动了他们,也……可能加速了些什么。”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七叔公为何……”凌雪辞问的是他为何独居于此,又为何知晓这些。 凌七笑了笑,笑容苦涩:“我老了,不中用了,又是个不合时宜的老顽固,碍了他们的眼。凌远峰还念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旧情,或是觉得我这把老骨头无关紧要,只是将我圈禁在此处,等死罢了。至于这些消息……总还有些念旧的老人,愿意偷偷告诉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家伙几句实话。”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谢微尘,最后回到凌雪辞身上:“你呢?这次回来,不只是为了看看吧?” 凌雪辞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坚定地道:“清理门户,拿回属于父亲和我的东西,阻止他。” 凌七静静看了他半晌,缓缓点头:“好,好……像你父亲的种。”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但要小心,凌远峰如今羽翼已丰,自身修为也深不可测,更与多方势力勾结。宫里那位大太监,兵部的赵侍郎,甚至……国师府,都和他往来密切。” 国师府!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谢微尘的心猛地一沉。 “而且,”凌七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忧虑,“你要特别小心两个人。” “谁?” “一个,是经常出入凌府的那个南疆苗巫,叫乌燐,手段诡谲莫测,尤其精通毒蛊咒杀之术,那些‘碑奴’的炼制,恐怕也少不了他的‘功劳’。” “另一个……”凌七的眉头紧紧皱起,“是凌远峰不知从哪里请来的一位客卿,被称为‘墨先生’。此人终日罩在宽大的墨袍里,不见真容,沉默寡言,但凌远峰对他极其恭敬。我曾远远感应过一次,那人身上的气息……非生非死,冰冷沉寂,像……像一具会行走的古偃甲,但又比那更……可怕。” 墨先生?墨袍?谢微尘瞬间想起了黑水河下那个恐怖的身影——执棋者!难道是他?他竟然从南荒来到了京城,还成了凌远峰的座上宾? 凌雪辞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多谢七叔公告知。”凌雪辞郑重道。 凌七摆了摆手:“我能帮你们的不多,这把老骨头也经不起折腾了。这处宅子,暂时还算清净,他们暂时还不会来查我这里。你们可以在此歇脚,但绝非长久之计。” 他顿了顿,从怀里摸索出一块薄薄的、触手冰凉的玄铁令牌,递给凌雪辞:“拿着这个。必要时,可以去城西‘滴水巷’最里头的‘老陈铁匠铺’,出示此物,或可得到些许帮助。那老陈,欠我一条命。” 凌雪辞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的,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抽象的飞鸟图案,与之前那枚铁牌相似。 “走吧,去厢房休息。天快亮了。”凌七显得十分疲惫,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凌雪辞深深看了他一眼,躬身行了一礼,这才带着谢微尘退出了正屋。 院子里,竹影依旧摇曳,沙沙作响,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厢房同样简陋,但还算干净。关上门,隔绝了外界,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今晚的信息量太大,凌远峰的疯狂计划、宗祠下的巨大碎碑、国师府的阴影、苗巫乌燐、还有那个极可能就是“执棋者”的墨先生……错综复杂的势力,巨大的危机,几乎令人窒息。 “那个墨先生……”谢微尘忍不住开口。 “十有**。”凌雪辞肯定了他的猜测,眼神冰冷彻骨,“他从南荒跟来了,或者说,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在京城。”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 前路,似乎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和危险。 凌雪辞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 滴水巷,老陈铁匠铺。 或许,那里会是下一个突破口。 天,就要亮了。而京城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第97章 矿洞幽光映前尘 玄铁令牌冰凉的温度透过掌心渗入肌肤,与屋内逐渐弥漫开的晨光形成微妙对比。凌雪辞将那令牌仔细收好,七叔公疲惫而苍老的面容和那句“绝非长久之计”犹在耳边。 天光彻底放亮,透过窗纸将厢房内照得朦朦胧胧。两人均无睡意,一夜惊魂与巨大的信息冲击之下,疲惫被高度紧绷的精神强行压下。 “滴水巷,老陈铁匠铺。”凌雪辞打破沉默,声音因一夜未眠而略显低哑,“七叔公提及此地时,语气略有不同,或许不止是‘些许帮助’那么简单。” 谢微尘点头。那位深藏不露的七叔公,在凌家巨变中能独善其身,甚至保留一些隐秘的渠道,其能量和智慧绝非常人。他给出的线索,必然有其深意。 “我们现在就去?” “白日里目标太大。”凌雪辞走到窗边,极小心地观察着外面寂静的巷道,“凌远峰的人昨夜吃了亏,又失了我们的踪迹,今日必定大肆搜捕。尤其是城西这片区域,恐怕已是重点。等。” 这一个“等”字,意味着要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煎熬整整一个白天。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小巷外偶尔传来货郎的叫卖声、车马碾过路面的声音,甚至有一次,一队明显带着凌家印记的护卫快步从巷口经过,铠甲摩擦声和沉重的脚步声让厢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凌雪辞始终站在窗边死角,如同蛰伏的猎豹,一动不动地监控着外界。谢微尘则盘膝坐在榻上,尝试继续沟通古灯,安抚躁动的巡天令,并消化着昨夜涌入的那些模糊而令人不安的碎片画面——被锁链缠绕的巨大碎碑,侵蚀的血光,模糊的背影…… 那个背影,会是谁?凌远峰?还是那个神秘的墨先生? 每一次试图看清,都只引来神识深处细微的刺痛,仿佛那记忆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封印或扭曲过。 午后,天空积起了厚厚的云层,光线变得晦暗,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谢微尘睁开眼,看到凌雪辞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背影挺拔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他忽然想起凌雪辞昨夜硬撼那元婴黑袍人后咽下的那口血,以及递给他伤药时那不由分说的态度。 鬼使神差地,他轻声开口:“你的伤……真的无碍?” 窗边的人影似乎极轻微地顿了一下,并未回头,只淡淡回了两个字:“无妨。” 沉默再次降临。 直到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京城再次被夜晚的喧嚣与阴影笼罩,凌雪辞才终于转过身。 “走了。” 两人依旧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七叔公的小院。这一次,凌雪辞选择的路径更加曲折,几乎是在无数狭窄巷弄的缝隙中穿行,完美地避开了所有主干道和可能设有暗哨的节点。 城西滴水巷,名副其实。巷道狭窄潮湿,两侧是高耸的院墙,墙根生满青苔,滴滴答答的渗水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水腥气和铁锈味。这里居住的多是底层的工匠和贫民。 巷子最深处,果然有一家铁匠铺。门面比七叔公的宅子还要不起眼,低矮的门楣被烟熏得漆黑,门口挂着几件粗劣的铁器作为招牌,里面传来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敲打声。 铺子里只有一个围着破旧皮围裙、头发花白杂乱的老匠人,正就着昏暗的炉火,慢吞吞地捶打着一块烧红的铁条。他看起来年老体衰,动作迟缓,对进来的客人也爱答不理。 凌雪辞并未立刻出示令牌,而是走到铺子角落,目光扫过那里随意堆放的一些未完成的铁器零件。他的目光在其中几个看似普通的接口和榫卯结构上停留了片刻。 谢微尘也注意到,那些零件的打造精度极高,绝非寻常铁匠铺所能做出,倒更像是一些精密偃甲的部件。 老匠人终于抬起眼皮,混浊的眼睛瞥了两人一眼,声音粗嘎:“打什么?” 凌雪辞这才取出那枚玄铁令牌,递到他面前。 老匠人捶打的动作猛地停住。他盯着那令牌,混浊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与其年龄和外表截然不同的锐利精光,虽然只是一瞬,又迅速隐去。他放下铁锤,接过令牌,粗糙的手指在那飞鸟图案上摩挲了几下,然后一言不发,转身走向里间,示意两人跟上。 里间更是堆满了各种金属材料和半成品,杂乱无章。老匠人走到墙边一个巨大的废弃铁砧前,双手按住某处,看似随意地一拧一推。 咔咔咔…… 一阵机括轻响,那沉重的铁砧竟缓缓向旁移开,露出下方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石阶入口,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亮和更加浓郁的火油与金属气味。 老匠人侧身让开,做了个下去的手势,依旧沉默。 凌雪辞毫不犹豫,率先步入。谢微尘紧随其后。 就在两人下去后,头顶机括声再次响起,铁砧回归原位,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石阶陡峭向下,深入地下。走了约莫十几丈,眼前豁然开朗。 这地下竟别有洞天! 一个远比地上铁匠铺宽敞数倍的空间呈现眼前,墙壁是坚固的岩石,嵌着长明的萤石灯。炉火熊熊,不是地上那奄奄一息的小火炉,而是数个巨大的、连接着复杂风箱和导管的地火熔炉! heat浪扑面而来。四周摆满了各种谢微尘从未见过的精密工具和机床,墙上挂着数十种不同规格的锤具、钳具、刻刀。许多半成品的器物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光,其中一些结构复杂精巧,明显带有偃甲特征。 这里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铁匠铺,而是一个隐藏极深的高级匠坊,甚至可能是一个小型偃甲工坊! 一个穿着深色短打、脸上沾着些许油污的年轻人正蹲在一个复杂的工作台前,专注地调试着一个布满齿轮和簧片的小型机关兽。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却带着沉稳气质的脸,目光警惕地扫过两人,最后落在引他们下来的老匠人身上。 “陈伯?” 老匠人——陈伯,此刻腰板似乎都挺直了些,那双混浊的眼睛变得清明锐利。他指了指凌雪辞,对那年轻人道:“凌家的,七爷的人。” 年轻人神色立刻变得恭敬起来,放下手中的工具站起身:“原来是七爷吩咐的贵客。在下陈拙,是这里的管事。”他目光快速扫过凌雪辞和谢微尘,尤其在谢微尘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似乎察觉到他身上某种不寻常的气息,但并未多问。 “我们需要一个新的身份,完全干净,经得起查验。”凌雪辞直接说明来意,“另外,需要知道城里现在最新的风声,特别是关于凌家、国师府,以及……一个可能叫‘墨先生’的人。” 陈拙点了点头,并不意外:“身份文牒早已备好几套,绝对稳妥,是‘云雀’的最高级别。至于风声……”他脸色凝重起来,“凌家昨夜宗祠确实出了事,据说进了宵小,惊动了里面的‘贵客’,凌远峰大发雷霆,现在城里明里暗里的搜查前所未有的严密,特别是针对生面孔和修为不明的人。” 他走到一旁,从锁着的柜子里取出两套文牒递给凌雪辞,继续道:“国师府那边,依旧深居简出,没什么动静。但昨天傍晚,有一辆来自凌家的马车进去过,停留了约莫一个时辰才离开。至于‘墨先生’……”陈拙摇了摇头,“这个名字很陌生,没听过。但凌远峰府上最近确实多了一位神秘的客卿,终日墨袍罩体,无人见过其真容,凌远峰对其极为礼遇,据说……修为深不可测。” 线索再次指向那个墨袍人。 “还有一事,”陈拙补充道,语气有些疑惑,“最近市面上,特别是黑市和几家大的材料商行,都在大量收购几种特定的矿产,其中以‘赤血矿’和‘幽烬晶’为主,收购量极大,出价也极高。这两种矿石都很偏门,尤其是幽烬晶,通常只用于一些极冷门的邪异阵法或者……炼尸术。” 赤血矿?幽烬晶?谢微尘对这个世界的矿产了解不多,但听到“炼尸术”三个字,立刻联想到宗祠外那些诡异的黑袍“碑奴”。 凌雪辞的眼中寒光一闪。看来凌远峰炼制那些邪物的动作越来越大了。 “可知买家是谁?” “明面上的买家很杂,有几家商会,甚至还有工部的采买订单,但最后这些矿石的流向,似乎都隐隐指向……凌家。”陈拙低声道。 就在这时,一个伙计模样的人从另一条通道快步走来,在陈拙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拙脸色微变,挥手让伙计退下,转向凌雪辞二人,语速加快:“刚得到的消息,凌远峰以加强城防为名,向京兆尹和兵部报备,要调动一队‘碑卫’协助巡城,很可能今晚就会开始上街!‘碑卫’就是那些黑袍怪物的官方称呼!两位现在出去,风险极大!” 碑卫上街!这意味着凌远峰的势力已公然与京城官方力量结合,搜查将变得名正言顺且更加难以躲避! 地下工坊内的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这里能躲多久?”凌雪辞问。 “暂时安全,但绝非万全之策。”陈拙坦言,“凌家势大,若他们决心进行地毯式搜查,这里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而且……地火熔炉偶尔也需要补充特定燃料,难免与外界接触。” 必须尽快找到破局点,不能一味躲藏。 凌雪辞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那些赤血矿和幽烬晶,主要从何处运来?” 陈拙愣了一下,随即答道:“赤血矿主要来自京西三百里的黑矿山,由几家商会把控。幽烬晶则更偏,大多来自南疆沼泽深处的几个废弃古矿坑,运输极其困难且危险,通常是由一些专门走南疆路线的特殊镖局或者……某些有南疆背景的势力负责押运。” 南疆……苗巫乌燐……幽烬晶……炼尸术…… 几条线索隐隐串联起来。 凌雪辞看向谢微尘,两人目光交汇,瞬间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与其在京城被动躲避,不如从源头入手。黑矿山,或者南疆古矿坑,或许能找到更直接的证据,甚至干扰凌远峰的计划。 “能否弄到前往黑矿山或南疆古矿坑的商队或镖局的身份?”凌雪辞果断问道。 陈拙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似乎没想到对方如此果断大胆,但他立刻点头:“可以!正好三日后,有一支‘威远镖局’的镖队要护送一批物资前往南疆边缘,他们的路线会经过那几个产出幽烬晶的古矿坑区域之一。威远镖局背景复杂,与多方势力都有牵扯,包括凌家,用他们的身份相对安全。我可以安排两位顶替他们队伍中两个意外‘生病’的镖师!” “好!”凌雪辞当即决断,“就这个。” 风险极大,但或许是打破僵局的最好方法。 决定已下,陈拙立刻雷厉风行地安排起来,取来镖师的衣物、腰牌、路线图以及需要注意的细节。 在凌雪辞与陈拙低声确认细节时,谢微尘走到那熊熊燃烧的地火熔炉旁。灼热的气浪烘烤着他的面颊,袖中的巡天令似乎被这地火之力引动,再次传来轻微的温热。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更近地感受那火焰的温度。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那翻腾热浪的瞬间,神识深处的古灯灯火忽然轻轻一跳。 一幅极其短暂、却比之前清晰些许的画面闪过: 不再是阴森的宗祠地下,而是炽热的熔岩河边,巨大的黑色碎碑半浸在赤红的岩浆中,无数暗红色的纹路在碑体上蔓延,如同呼吸般明灭。一个穿着墨袍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将一块幽暗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晶体(是幽烬晶?)投入熔岩河中,那晶体落入处,岩浆瞬间变得漆黑如墨…… “啊!”谢微尘猛地收回手,呼吸一窒。 “怎么了?”凌雪辞的声音立刻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谢微尘转过身,脸色有些发白,低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那矿坑之行,恐怕比我们想的还要凶险。” 凌雪辞凝视着他,没有追问,只是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微微动了一下。 他拿起那套代表着“威远镖局”镖师的粗布衣服,递给谢微尘。 “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 地下工坊的炽热空气里,弥漫着金属和火油的味道,也弥漫着前路未卜的凝重。但这一次,两人之间那根无形的线,似乎因为共同的目标和方才那瞬间的同步,而悄然拉近了一丝。 第98章 镖旗西风踏征程 三日后,京西驿道。 尘土飞扬,车辚辚,马萧萧。一支规模不小的镖队正在官道上逶迤前行。玄色的“威远镖局”旗帜在干燥的风中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旗下是几十辆满载货物的骡马大车,以及近百名神情警惕、风尘仆仆的镖师和伙计。 队伍中段,两名看起来并无甚特别的镖师并辔而行。一人面容冷峻,肤色微深,像是常走江湖被风吹日晒所致,唯有一双眼睛过于锐利清明,偶尔扫过四周时,会流露出一丝与镖师身份不符的审视与冰冷。另一人则稍显清瘦,脸色带着点不健康的苍白,似乎不太适应这长途跋涉,大部分时间都微低着头,用宽檐斗笠遮掩着面容,显得沉默而内向。 这正是改头换面、顶替了他人身份的凌雪辞与谢微尘。 陈拙的手艺确实精湛,两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贴合得毫无破绽,甚至连眼神和气质都做了细微的调整,足以骗过大多数人的眼睛。他们所用的身份是威远镖局里两个资历普通、性格也不算活跃的镖师,一个叫“赵刚”,一个叫“李墨”,正好因“水土不服”而被暂时替换。 离京已有两日,一路西行,景色逐渐荒凉。官道两旁不再是肥沃的农田和繁华的村镇,取而代之的是起伏的土丘、稀疏的林地以及大片无人开垦的荒原。空气也变得干燥,风沙渐大。 镖队的气氛并不轻松。镖头是个满脸虬髯、眼神精悍的中年汉子,姓雷,一路上法令纹深锁,派出探马的频率明显高于寻常走镖。伙计们也都绷着弦,手很少离开腰间的兵刃。 “听说没?前几天京城戒严了,好像是凌家宗祠进了飞贼,闹得挺大……”休息喂马时,有镖师凑在一起低声议论。 “何止!我二舅在兵马司当差,说那晚动静邪乎得很,根本不是普通毛贼,还死了人呢!” “嘘!小声点!没看雷镖头脸色多难看?这趟镖本来就邪门,押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还非要走这条破路……” “是啊,说是送常规货去南疆,可我瞧着那几个押车的,眼神都不对,冷冰冰的……” 零碎的对话顺着风飘过来几句。凌雪辞和谢微尘沉默地坐在一旁啃着干粮,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凌远峰的反应果然激烈,而这支镖队,也的确如陈拙所说,并非单纯的普通商队。那几个混在队伍里、气息明显不同于普通镖师的“押车人”,恐怕就是凌家或者其合作势力派来监督货物(很可能是那些幽烬晶)的高手。 真正的危险,或许不仅来自外部,更来自队伍内部。 再次上路时,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预示着一场春雨将至。官道也变得愈发崎岖难行。 谢微尘策马跟在凌雪辞身侧,干燥的风沙刮在脸上,带来细微的刺痛感。他体内的旧伤虽经古灯和地火淬炼已好了七七八八,但连日奔波,还是让他感到些许疲惫。更重要的是,越是往西,越是远离京城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中心,袖中的巡天令反而愈发不安地躁动起来,仿佛在提醒他,正在主动靠近某个巨大危险的源头。 神识深处的古灯也一反常态地保持着沉寂,那簇微弱的光焰如同被无形的风吹拂,摇曳不定,却又顽固地燃烧着。 忽然,一阵尖锐的唿哨声从前方山丘后响起! “戒备!”雷镖头如炸雷般的吼声瞬间响彻队伍! 所有镖师几乎同时抽出兵刃,训练有素地将镖车围拢起来,结成防御阵型。那几名气息冰冷的“押车人”也迅速占据了几個关键位置,目光冷冽地扫视着前方山丘。 凌雪辞手腕一翻,已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为了伪装,他并未用剑,而是换用了镖局标配的厚背腰刀。谢微尘也握紧了缰绳,体内微薄的灵力悄然流转。 然而,预想中的伏击并未发生。 山丘后转出的,并非劫道的匪徒,而是另一支队伍。人数不多,只有十余骑,却个个精悍,衣甲鲜明,拱卫着中间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那马车帘幕低垂,看不清内里,车辕上插着一面小小的旗帜,上面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赤尾蝎子图案。 “是‘火蝎商会’的人。”旁边有见多识广的老镖师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和忌惮,“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火蝎商会?谢微尘心中一动,想起在焰尾村的经历。火蝎族长老似乎提过,他们一族与外界通商,用的便是这个名号。 两支队伍在官道上不期而遇,气氛顿时有些微妙。威远镖局这边严阵以待,火蝎商会那边也是护卫警惕,双方隔着一段距离停了下来。 雷镖头显然认得对方,策马向前几步,抱拳高声道:“前方可是火蝎商会的朋友?在下威远镖局雷豹,奉命押镖途经此地,并无恶意!” 对方队伍中,一个首领模样的虬髯大汉驱马而出,回礼道:“原来是雷镖头。我等亦是例行巡防商会路线,惊扰了。”他话虽客气,但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威远镖局的镖车队伍,尤其在那些盖得严严实实的货车上停留了片刻。 就在这时,那辆奢华马车的窗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微微挑起一角。似乎有一道目光从帘后射出,极快地扫过威远镖局的人群。 那目光掠过时,谢微尘袖中的巡天令猛地一烫!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帘后的目光似乎在自己和凌雪辞的方向略微停顿了那么一瞬。 凌雪辞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挺直了一些,按在刀柄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然而,那目光只是一掠而过,窗帘随之落下。车前的虬髯大汉收到示意,不再多言,对雷镖头点了点头,便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火蝎商会的十余骑护卫着马车,与威远镖局的车队擦肩而过,扬起一片尘土,很快便消失在西方的官道尽头。 一场虚惊。 威远镖局的人都松了口气,纷纷还刀入鞘。雷镖头的脸色却并未好转,反而更加阴沉,他盯着火蝎商会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低声对副手吩咐了几句,后者连连点头,神情凝重。 “继续赶路!加快速度!天黑前必须赶到黑石驿!”雷镖头大声吆喝着,驱策着队伍重新动起来。 队伍再次启程,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压抑。火蝎商会的突然出现,以及那马车中神秘人物意味深长的一瞥,都像是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了石子。 谢微尘策马靠近凌雪辞,用极低的声音问:“他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凌雪辞目视前方,嘴唇微动,声音细若蚊蚋:“不确定。但火蝎商会背景特殊,与南疆各族关系深厚,或许……感应到了车队里那些‘东西’的气息。”他指的自然是那些可能存在的幽烬晶。 或者,感应到了他们两人身上某些不寻常的痕迹。比如,焰尾村地火淬炼后残留的微弱气息,或者……古灯与巡天令那极其隐晦的波动。 接下来的路程,雷镖头明显加快了速度,探马派得更远,警戒级别提到了最高。仿佛不是在防匪,而是在躲避什么。 天色越来越暗,铅灰色的云层终于承不住重量,淅淅沥沥的雨点开始落下,敲打在斗笠和衣甲上,带来初春的寒意。雨水混着尘土,很快将官道变成了泥泞不堪的沼泽,行进愈发艰难。 谢微尘拉低了斗笠,冰凉的雨水顺着脖颈滑入衣内,让他打了个寒噤。连日奔波的疲惫和旧伤处的隐隐作痛一起袭来,他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 一件犹带体温的厚重蓑衣忽然披到了他的肩上,挡住了冰冷的雨水。 谢微尘一愣,转头看向旁边的凌雪辞。对方依旧目视前方,侧脸冷硬,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自己依旧穿着那身被打湿的镖师劲装,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 “……多谢。”谢微尘低声道,将蓑衣裹紧了些。一股淡淡的、属于凌雪辞的冷冽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清新钻入鼻尖,那气息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微弱的、源自古灯的暖意。 凌雪辞没有回应,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苍茫雾霭。泥泞的官道蜿蜒向前,通向未知的、弥漫着矿尘与诡谲气息的黑矿山区域。 在这场冰冷的春雨里,一件粗糙的蓑衣,或许微不足道,却像一点微光,悄然驱散了些许旅途的寒意与孤寂。 前路依旧凶险未卜,但至少在此刻,风雨同途。 第99章 矿道深处血光现 冰冷的雨水持续了半夜,将黑石驿简陋的土墙和窝棚浇得一片泥泞。威远镖局的车队最终未能按计划抵达更远处的集镇,只得在这处荒僻的驿站勉强落脚。 驿站狭小脏乱,挤满了南来北往被雨水阻路的行商、脚夫,空气中混杂着汗臭、牲口粪便和劣质酒水的味道。雷镖头带着核心镖师和那几名气息冰冷的“押车人”占据了唯一还算完整的土屋,其余镖师和伙计只能挤在破烂的马棚和临时搭起的油布棚子下躲雨。 凌雪辞和谢微尘寻了个靠近马棚边缘的角落,这里相对干燥些,但也避不开弥漫的潮气和寒意。谢微尘裹紧那件粗糙却带着体温的蓑衣,听着棚顶噼啪的雨声和周围镖师们疲惫的鼾声,毫无睡意。 袖中的巡天令不安地悸动着,越靠近黑矿山区域,这种躁动就越发明显,像是指引,又像是警告。神识深处的古灯依旧沉寂,但那簇火苗却不再摇曳,而是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一种警惕的意味。 凌雪辞靠坐在一旁的草料堆上,闭目调息,看似入睡,但谢微尘能感觉到他周身气息凝而不发,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可以暴起。雨水顺着他略显凌乱的发梢滴落,划过冷峻的侧脸轮廓。 后半夜,雨势渐小,但驿站外却隐约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夹杂着马蹄声和呵斥声。 凌雪辞倏然睁开眼,眸光在黑暗中锐利如星。谢微尘也立刻警觉起来。 几名守夜的镖师紧张地握紧了兵刃。雷镖头很快从土屋里出来,脸色凝重地看向驿站入口。 只见一小队穿着黑色劲装、披着防水油衣的骑士闯了进来,约有十来人。他们并未打任何旗号,但行动间透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彪悍气息,为首者是个面容阴鸷的中年人,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混乱的驿站,最后落在威远镖局的车队上。 “谁是管事的?”阴鸷中年人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雷镖头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威远镖局雷豹,不知各位是?” 那中年人并不回答,反而问道:“你们车队里,可装有送往南疆‘黑水矿坑’的货?”他特意加重了“黑水矿坑”几个字,那正是产出幽烬晶的主要矿坑之一。 雷镖头瞳孔微缩,脸上却不动声色:“阁下说笑了,我们威远镖局走南闯北,送的货物繁多,具体送往何处,乃商业机密,不便透露。” 阴鸷中年人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在雷镖头眼前一晃。那令牌似乎是玄铁所铸,上面刻着一个狰狞的鬼头图案。 雷镖头看到那令牌,脸色瞬间一变,语气顿时恭敬了许多:“原来是……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奉命查验。”阴鸷中年人收起令牌,不容置疑地道,“打开所有货箱。” 雷镖头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下意识地看向那几名“押车人”所在的土屋。其中一名“押车人”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对雷镖头微微点了点头。 雷镖头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喝道:“没听到大人的话吗?打开货箱!” 镖师们虽然疑惑,但还是依言上前,开始解开车上的油布和绳索,撬开沉重的木箱。 阴鸷中年人带来的黑衣骑士们分散开来,看似随意,却隐隐将整个车队围在中间,目光锐利地监视着开箱的过程。 一箱箱货物被打开,大多是些常见的布匹、药材、铁器,并无什么特别。 直到打开靠后的几辆镖车时,情况发生了变化。那几辆车的木箱格外沉重,封得也更为严实。当箱盖被撬开,露出的并非普通货物,而是一块块大小不一、泛着幽暗光泽、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色晶石! 幽烬晶!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谢微尘也能感觉到那些晶石散发出的阴冷、死寂的不祥气息,让他袖中的巡天令猛地一烫,神识深处的古灯火苗也骤然窜高了一瞬,发出无声的警告。 凌雪辞的眉头紧紧皱起。 阴鸷中年人走到那些箱子前,拿起一块幽烬晶仔细看了看,又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对雷镖头道:“这批货,我们接管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什么?!”雷镖头大惊失色,“大人!这……这不合规矩!我们威远镖局也是有头有脸的……” “规矩?”阴鸷中年人打断他,眼神冰冷,“这就是规矩。”他晃了晃那块鬼头令牌,“还是说,你想抗命?” 雷镖头脸色煞白,额头渗出冷汗,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再反驳。那几名“押车人”也只是冷眼旁观,并无阻止的意思。 显然,这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才是这批幽烬晶真正的、或者说更高一级的接收者。 黑衣骑士们开始动手,将那些装有幽烬晶的箱子重新封好,准备搬上他们带来的驮马。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驿站外围的黑暗中,突然响起数道极其轻微的破空之声! 嗤嗤嗤! 站在最外围的几名黑衣骑士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纷纷倒地,咽喉或心口处插着几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毒针! “敌袭!”阴鸷中年人反应极快,厉喝一声,身形暴退,同时抽刀格挡! 更多的毒针如同疾风骤雨般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射来!目标明确,直指那些黑衣骑士和……装有幽烬晶的镖车! 驿站瞬间大乱!马匹惊嘶,镖师和伙计们惊慌失措地寻找掩体。那几名“押车人”终于动了,身影如鬼魅般闪动,手中弹出奇形兵刃,精准地击落射向镖车的毒针,显然他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货物。 凌雪辞一把将谢微尘拉到自己身后,腰刀出鞘,刀光如匹练般卷起,将射向他们这个方向的毒针尽数磕飞。他的动作简洁凌厉,带着军中搏杀术的影子,完美地融入了一个普通镖师该有的反应,却又透着一丝超乎寻常的精准与冷静。 谢微尘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心跳如鼓。袭击者手段狠辣诡异,用的是极其罕见的剧毒暗器,而且似乎对驿站内的情况了如指掌。 是黑吃黑?还是另一股势力想要抢夺幽烬晶? 混乱中,数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从驿站周围的土坡和破屋后窜出,直扑镖车!这些人身形瘦小灵活,穿着紧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使用的皆是短兵刃和毒器,功法路数阴狠刁钻,与中原武林迥异。 “南疆苗巫的手段!”有见识广博的老镖师失声惊呼! 果然是南疆来的!是那个乌燐的手下?还是火蝎商会?或者是其他觊觎幽烬晶的南疆势力? 黑衣骑士们与这些南疆杀手瞬间激战在一起,刀光剑影,毒粉弥漫,不时有人惨叫着倒下。那阴鸷中年人武功极高,刀法狠辣,连续劈翻了两名杀手,但更多的杀手缠上了他。 几名“押车人”也被至少三倍于己的杀手围攻,他们功法诡异,身形飘忽,但杀手们配合默契,毒器层出不穷,一时也陷入了苦战,无法兼顾所有镖车。 雷镖头带着镖师们结阵自保,根本不敢掺和进去。 凌雪辞护着谢微尘,且战且退,看似被动防守,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整个战场。他的注意力并未完全放在厮杀上,而是更多地投向那些装有幽烬晶的箱子,以及……驿站更深处、通往黑矿山方向的黑暗。 突然,他目光一凝! 只见在混乱的阴影中,两个身手格外矫健的南疆杀手并未参与正面抢夺,而是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一辆镖车底部,用某种特制的工具迅速在车底开了个洞,飞快地掏走了几块拳头大小的、品质似乎最高的幽烬晶,然后身形一缩,便欲借着阴影遁走! 他们的目标,并非全部抢夺,而是窃取精华! “跟上!”凌雪辞对谢微尘低喝一声,猛地劈出一道刀气逼退一名靠近的杀手,随即身形如电,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两名得手的杀手遁走的方向追去! 谢微尘立刻明白他的意图——与其在这里卷入混战,不如跟踪这些得手的杀手,或许能直捣黄龙,找到幕后主使或他们的据点!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轻烟,瞬间脱离混乱的战场,没入驿站后方更加浓重的黑暗与雨幕之中。 那两名杀手极其狡猾,专挑难行的小道和隐蔽处穿行,速度极快,显然对地形颇为熟悉。 凌雪辞和谢微尘远远辍着,将气息收敛到极致。雨水和夜色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追踪了约莫半个时辰,早已远离了驿站的喧嚣,进入了一片荒凉崎岖的山地区域。这里遍布着废弃的矿坑和渣土堆,像是黑矿山的外围区域。 那两名杀手在一个隐蔽的、被灌木丛半掩的矿洞入口前停下,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矮身钻了进去。 凌雪辞和谢微尘伏在不远处的乱石堆后,对视一眼。 矿洞幽深,里面漆黑一片,散发出浓重的土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硫磺又混合着腐朽气息的味道。巡天令在袖中躁动得几乎要跳出来,古灯火苗也稳定地指向洞口方向。 里面,一定有东西。 “进去看看,小心。”凌雪辞低声道,率先无声无息地滑入矿洞。谢微尘紧随其后。 矿洞内部比想象中更加曲折深邃,岔路极多,如同迷宫。但那两名杀手留下的微弱气息和脚印,在凌雪辞超凡的追踪术下无所遁形。 越往深处走,空气越发污浊,那股硫磺腐朽的气味也越发浓烈,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血腥味。 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和人语声。 两人更加小心,屏住呼吸,贴着一处拐角的岩壁,缓缓探出头去。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出的矿洞大厅。厅壁上有几盏昏暗的油灯摇曳,映照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大厅中央,竟然布置着一个简陋却邪异的祭坛!祭坛由乱石垒成,上面刻满了扭曲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血光。祭坛周围,散落着数具干瘪扭曲的尸体,看衣着像是矿工或流浪汉,他们的血液似乎被抽干,汇入了祭坛的符文之中。 而那两名杀手,正恭敬地跪在祭坛前,将窃来的那几块幽烬晶高高举起。 祭坛旁,站着一个穿着南疆特色服饰、身材干瘦、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的老者。他伸出枯瘦如鸟爪的手,接过那些幽烬晶,口中发出嘶哑难懂的吟诵声。 随着他的吟诵,祭坛上的血光愈发浓郁,那几块幽烬晶仿佛活了过来,表面浮现出无数痛苦扭曲的细小面孔,发出无声的尖啸! 浓烈的不祥与死寂气息充斥着整个矿洞! 谢微尘只觉得神魂一阵刺痛,几乎要呕吐出来。凌雪辞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眼中杀意暴涨! 这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抢夺资源,而是在用生魂和邪术祭炼这些幽烬晶!将其变成更加阴毒可怕的邪物! 那南疆老者,定然与乌燐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那正在主持仪式的南疆老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一双如同毒蛇般的眼睛,骤然射向凌雪辞和谢微尘藏身的拐角! “谁在那里?!” 第100章 邪祭惊魂灯焰温 那双毒蛇般的眼睛骤然射来,带着冰冷的恶意和一丝惊疑,瞬间锁定了凌雪辞与谢微尘藏身的阴影拐角! 被发现了! 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凌雪辞反应快如闪电,一把将谢微尘向后猛地一推,同时腰间佩刀铿然出鞘,刀光如一道冷电,并非劈向那南疆老者,而是狠狠斩向身旁岩壁上一处看似不起眼的支撑点! 轰隆! 碎石簌簌落下,一块巨大的岩石被他精准的刀气震得松动坍塌,瞬间堵塞了小半条通道,烟尘弥漫,暂时阻隔了对方的视线和攻击路线。 “走!”凌雪辞低喝,声音急促却不慌乱。 然而,那南疆老者——极可能就是乌燐本人——岂是易与之辈?几乎在凌雪辞出刀的同时,他干瘦的手爪一扬,数道乌光带着刺耳的尖啸破开烟尘,直射两人!那乌光并非实体暗器,而是由浓郁死气和怨念凝结的邪咒! 速度太快,角度刁钻,几乎封死了所有退路! 谢微尘被凌雪辞推得踉跄后退,眼见那诡异乌光袭来,神魂深处的古灯受到极致邪秽的刺激,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抗拒之意!他几乎是本能地抬手,袖中一点微不可察的金芒一闪而逝! 嗤! 冲在最前面的那道乌光撞上那点微薄金芒,竟如同冰雪遇阳般瞬间消融了大半,残余的力量擦着谢微尘的耳廓飞过,带起的阴风刺得他皮肤生疼。 但另外几道乌光已至凌雪辞身前! 凌雪辞刀势已老,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击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体内那丝融合了古灯暖意的冰寒剑气自发流转,周身气息骤然一凝,竟于不可能处硬生生扭转身形,刀锋回旋,划出一道圆融的弧光! 叮叮叮! 几声极其轻微却刺耳的脆响,那几道邪咒乌光竟被他险之又险地格挡开去,但巨大的冲击力也震得他气血翻涌,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丝鲜血,持刀的手臂微微颤抖。 那乌燐显然没料到这两人竟能挡住他含怒发出的邪咒,尤其是其中一人似乎还蕴含着某种令他极为厌恶的净化之力。他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祭坛周围的血光骤然暴涨,那两名杀手也厉喝着扑了上来! “拦住他们!”乌燐用生硬的官话嘶吼,枯瘦的手爪再次抬起,更强大的邪力开始凝聚。 不能恋战!一旦被缠住,等乌燐邪术完成,后果不堪设想! 凌雪辞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探手入怀,似乎掏出了什么东西,狠狠砸向地面! 噗! 一声闷响,一大团浓烈刺鼻的、带着硫磺味的黑烟猛地爆开,瞬间弥漫了整个矿道,彻底隔绝了视线,连神识感知都受到严重干扰! 这是陈拙交给他们的保命之物之一——“地火瘴”,模拟南疆沼泽毒瘴制成,能极大干扰修士感知。 “这边!”凌雪辞的声音在浓烟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精准地抓住谢微尘的手腕,拉着他向矿洞深处、而非来路冲去! 谢微尘被他拉得一个趔趄,手腕上传来的力量极大,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定,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掌心因方才格挡邪咒而残留的细微震颤和…一丝湿热的血迹。 浓烟中传来乌燐愤怒的咒骂和杀手们咳嗽、碰撞的声音。 凌雪辞对方向的判断极其精准,即使在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依旧凭借着对气流和脚下地面的细微感知,拉着谢微尘在错综复杂的矿道中飞速穿行,很快便将身后的喧嚣远远甩开。 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追兵的声音,两人才在一个狭窄的岔道死角停下。凌雪辞松开手,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压抑的咳嗽声从喉间溢出,显然刚才强行格挡邪咒和催发剑气对他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谢微尘也靠在另一边岩壁上,心脏狂跳,呼吸急促。地火瘴的黑烟已经散去,周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黑暗中,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锐。他能清晰地听到凌雪辞压抑痛楚的喘息,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尘土味、以及一丝极淡的、从凌雪辞身上传来的血腥气。 “你……又受伤了。”谢微尘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为什么总是“又”? 旁边沉默了一下,才传来凌雪辞略显沙哑的声音:“小伤,无碍。” 又是这句话。谢微尘抿紧了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和……无力感。他总是这样,将所有事情一肩扛下,受伤、遇险、布局、突围,仿佛不知疼痛,不会疲惫。 黑暗中,一阵窸窣声,是凌雪辞在取伤药。但他似乎伤在了手臂或肩背难以够到的位置,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吃力。 谢微尘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地伸出手,循着声音和那丝极淡的血腥气探去。他的指尖先是触碰到冰冷潮湿的岩壁,然后,碰到了一片温热紧绷的衣料——是凌雪辞的后肩部位。 凌雪辞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的动作。 谢微尘的手指也顿住了,指尖下的肌理绷得像铁,透过破损的衣料,能感受到一道深刻的、仍在渗血的灼伤痕迹,边缘还残留着令人不适的阴冷邪气。是那邪咒造成的! “你……”凌雪辞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错愕和紧绷。 “别动。”谢微尘打断他,声音低而坚持。他从自己怀中取出陈拙给的、效果更好的金疮药,拔开塞子,凭着感觉,将冰凉的药粉小心地洒在那道伤口上。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因为黑暗而偶尔碰到完好的皮肤,引得手下绷紧的肌肉微微抽搐。但他做得极其认真,仿佛这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凌雪辞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动。黑暗中,只有药粉洒落的声音和两人逐渐平复却依旧清晰的呼吸声。一种极其古怪的氛围在狭小黑暗的矿道里弥漫开来,混杂着血腥、药味、以及一种难以定义的紧张。 当谢微尘的手指最后一次无意间擦过伤口旁的皮肤时,凌雪辞几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喉结滚动了一下。 药上好了。谢微尘收回手,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那灼热与紧绷的触感,以及……一丝极细微的、属于对方的颤抖。他有些不自在地蜷起手指,低声道:“好了。” “……多谢。”良久,凌雪辞低沉的声音才响起,比平时更加沙哑,仿佛这两个字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斥着猜疑和隔阂,反而有种莫名的……粘稠和躁动。 为了打破这令人心慌的寂静,谢微尘摸索着从袖中取出那盏小小的引航灯。微弱的、带着一丝暖意的光芒亮起,勉强驱散了咫尺之间的黑暗,也映亮了两人此刻都有些不太自然的表情。 凌雪辞迅速移开了视线,侧脸在微光下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他肩上的伤口已经被药粉覆盖,但破损衣物下露出的肌肤和隐约的血迹依旧刺眼。 谢微尘也低下头,看着引航灯那稳定却微弱的光晕。 “那乌燐……祭炼幽烬晶,恐怕所图极大。”谢微尘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 “嗯。”凌雪辞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冽,但仔细听,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以生魂血祭,增强其邪力,必是用于极其阴毒可怕的阵法或邪术。或许……与宗祠下的那块碎碑有关。”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们的主要据点,或者……弄清他们下一步要将这些邪晶运往何处。” 引航灯的光芒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照亮着方寸之地,也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靠得极近。 “休息片刻,再找出路。”凌雪辞闭上眼,继续调息,试图尽快恢复战力。 谢微尘嗯了一声,也靠着岩壁坐下,将引航灯放在两人中间。 微光摇曳,映照着两张同样年轻却背负着沉重秘密与过往的脸庞。黑暗中,危机四伏,前路未卜。但在这短暂而脆弱的静谧里,某些冰封的东西,正如同地底悄然流淌的暗河,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开始微微松动。 第101章 微光共济暗河深 引航灯的微光在狭窄的矿道中摇曳,将两人沉默的身影投在嶙峋的岩壁上,拉得很长。 凌雪辞闭目调息,试图压□□内因邪咒冲击而翻涌的气血,肩背上药处传来清凉与刺痛交织的感觉,提醒着方才黑暗中那笨拙却专注的触碰。他极力维持着呼吸的平稳,但神识却无法完全沉静,总能清晰地感知到身旁另一人的存在,他的呼吸,他身上那缕极淡的、与古灯同源的温润气息。 谢微尘抱着膝盖坐在微光边缘,下颌抵着膝头,目光落在跳动的灯焰上。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对方肌理时的灼热与紧绷感,还有那细微的、克制的颤抖。他心里乱糟糟的,理不清那是什么情绪。恨吗?自然是有的。怕吗?或许也有。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一些在一次次生死边缘、在对方不经意流露的维护和此刻脆弱安静的侧影中,悄然滋生的、更加复杂难言的东西。 矿道深处死寂无声,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可闻。这种极致的安静反而放大了所有细微的感知。 不知过了多久,凌雪辞缓缓睁开眼,眸中的冰蓝似乎被灯焰染上了一层极淡的暖色,但很快又恢复沉静。他肩背的伤口已不再流血,那阴冷的邪气也被药力暂时压制。 “必须尽快离开。”他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仿佛方才黑暗中那片刻的异样从未发生,“乌燐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可能会封锁或搜查这片矿区。” 谢微尘也立刻收敛心神,站起身:“往哪走?”来路已被地火瘴和可能的追兵阻断。 凌雪辞拿起引航灯,仔细照向矿道四周。灯光掠过湿滑的岩壁、废弃的矿车轨道和深不见底的岔道。他伸出未受伤的手,指尖轻轻拂过岩壁上几处几乎难以察觉的、非自然形成的刮擦痕迹和一点点极其细微的、颜色更深的沉积物。 “这条矿道并非完全废弃。”他低声道,目光锐利,“有近期人工开凿和运输的痕迹,虽然刻意掩饰过,但瞒不过我的眼睛。痕迹通向……那边。”他指向一条更加狭窄、向下倾斜的岔道。 那岔道入口被几块落石半掩着,黑黢黢的,散发着更浓重的腐朽和硫磺气味,仿佛通往地底深渊。 谢微尘袖中的巡天令再次传来清晰的悸动,这一次,不再是躁动不安,而是一种明确的、指向深处的牵引感。古灯的火苗也稳定地指向那个方向。 “下面有东西。”谢微尘肯定地说。 凌雪辞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他是如何确定的,只是点了点头:“跟紧我。” 他率先矮身钻入那狭窄的岔道,谢微尘紧随其后。 岔道内异常难行,不仅狭窄,而且地面湿滑凹凸,有时甚至需要匍匐才能通过。空气越来越污浊稀薄,那股硫磺混合腐朽的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凌雪辞手中的引航灯成了唯一的光源,顽强地驱散着前方无尽的黑暗。他的背影在微光下显得坚定而可靠,总能提前避开危险的陷坑或松动的岩石,偶尔还会伸手向后,在特别难行处拉谢微尘一把。 他的手心干燥而有力,带着练剑留下的薄茧,每一次短暂的接触都像是有微小的电流窜过,让谢微尘的心跳漏掉一拍。 向下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了流水声。 又艰难地前行了一段,眼前豁然开朗——虽然依旧是在地底,但空间变得开阔起来。一条地下暗河出现在眼前,河水漆黑如墨,流速缓慢,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阴气。河岸两侧是粗糙开凿出的平台,平台上竟然散乱地堆放着一些木箱和工具,甚至还有几条废弃的小木船! 这里显然是一处被秘密使用过的中转点。 凌雪辞蹲下身,检查着那些木箱。箱子里空空如也,但箱底残留着一些黑色的晶石碎末。 “是幽烬晶的碎末。”他捻起一点,指尖传来阴冷的触感,“他们是通过这条暗河运输的。” 谢微尘走到河边,蹲下凝视着漆黑如墨的河水。河水死寂,却给人一种水下潜藏着无数双眼睛的错觉。袖中的巡天令对这条河反应强烈,古灯也微微震颤。 “这河水……不对劲。”谢微尘低声道,他能感觉到河水中蕴含着一股庞大的、沉睡的死寂与怨念,与幽烬晶同源,却更加古老磅礴。 凌雪辞也走到河边,目光扫过河面,眉头紧锁:“像是……无数怨魂和阴煞之力沉淀凝聚而成。看来这黑矿山底下,秘密比我们想的还要多。” 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河对岸一处岩壁下,“那里有东西。” 引航灯的光芒有限,只能隐约看到对岸岩壁下似乎有一个人工开凿的洞口,比他们来的矿道要规整许多,洞口还残留着半截腐朽的木梯。 “过去看看。”凌雪辞判断道。暗河虽然诡异,但水流平缓,距离对岸也不过三四丈远,凭借他们的身手渡过不难。 他率先纵身一跃,身形轻灵如燕,脚尖在河面一块微微凸起的岩石上轻轻一点,便掠过了大半距离,稳稳落在对岸平台上。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也提气纵身。然而,就在他身形掠至河面中央时,异变突生! 那原本死寂的漆黑河水猛地翻腾起来,一只由浓稠黑水和怨念凝聚而成的、巨大的惨白手臂毫无征兆地破水而出,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无数凄厉的幻听,直抓向他的脚踝! 这东西竟能完全隐匿气息,连凌雪辞都未曾提前察觉! 谢微尘人在半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根本无从借力闪避!眼看那冰冷诡异的怨念之手就要抓住他! “小心!”对岸传来凌雪辞急促的喝声! 一道凌厉无匹的冰蓝剑罡隔空斩来!并非斩向那怨念之手,而是精准无比地斩在谢微尘身前下方的水面上! 轰! 水面炸开,巨大的冲击力恰好托了谢微尘一下,让他得以借力再次腾空,惊险万分地避开了那抓来的惨白手臂,落向对岸。 凌雪辞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帮他稳住身形。两人的手再次紧紧握在一起,这一次是因为猝不及防的危机。 那怨念之手抓了个空,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缓缓沉入黑水之中,河面再次恢复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空气中残留的浓烈阴煞之气证明着它的存在。 “没事吧?”凌雪辞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抓着他手臂的手指用力得甚至有些发白。 谢微尘惊魂未定,摇了摇头,呼吸急促。方才那一瞬间,他几乎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触感。若不是凌雪辞反应快得惊人,判断精准…… 他抬眼看向凌雪辞,对方也正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在引航灯微光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有些苍白的脸孔,以及一丝未曾掩饰的……担忧。 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谁都没有立刻松开。冰冷的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变化。那不仅仅是共历生死的战友情谊,还有一种更加微妙、更加难以言喻的牵扯在滋生。 最终还是凌雪辞先松开了手,移开视线,语气恢复平静:“这河里的东西被惊动了,此地不宜久留。” 他转身走向那个岩壁下的洞口。谢微尘看着他的背影,指尖蜷缩了一下,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和力道。 洞口内的通道明显经过人工修葺,虽然依旧陈旧,却宽敞平整了许多。走了一段,前方竟然出现了微弱的天光! 两人加快脚步,走到尽头,发现这里竟然是一个隐蔽的出口,外面是一片茂密的荆棘丛,出口被巧妙地伪装过。拨开荆棘,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外面已是黎明时分,天色微熹。 他们竟然直接从矿山区穿了出来,身处一片陌生的山林之中。 回头望去,黑矿山那庞大的、如同怪兽脊背般的轮廓在晨曦中显得格外阴森。 “看来这就是他们秘密运输的一条通道。”凌雪辞观察着四周的地形,“此处应该已远离黑石驿。” 暂时安全了。 经历了一夜的惊心动魄和地底逃亡,两人都是身心俱疲。寻了一处隐蔽的山坳,决定稍作休整。 凌雪辞检查了一下肩背的伤口,邪气已被药力驱散大半,伤口开始愈合。他重新上了药,动作依旧有些不便。 谢微尘沉默地看着,忽然起身,走到他身后。 凌雪辞动作一顿。 “我帮你。”谢微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他接过药瓶,指尖沾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笨拙,轻柔而专注。晨曦透过林隙,落在他低垂的眼睫和认真的侧脸上。 凌雪辞背对着他,身体最初依旧有些僵硬,但渐渐地,在那细致轻柔的触碰下,慢慢放松下来。他闭上眼,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指尖的微凉,呼吸的轻柔,以及那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的态度。 一种陌生的、熨帖的暖流,似乎顺着那涂抹药膏的指尖,一点点渗入皮肉,渗入血脉,甚至……渗入了冰封已久的心湖深处,荡开细微却清晰的涟漪。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清苦的气息,和山林晨间的清新水汽。 谁都没有说话。 一种无言的默契与难以言说的情愫,在这劫后余生的清晨,悄然滋生,无声蔓延。 第102章 荆棘密语共晨昏 晨曦透过层叠的枝叶,在林间空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晕,驱散了地底带出的阴寒。山风拂过,带来草木清新湿润的气息,与身后那弥漫着腐朽与硫磺味的矿区恍若两个世界。 谢微尘指尖最后一点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口边缘,那里的皮肉已不再狰狞翻卷,开始显露出愈合的淡粉。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指下肌理的纹理,以及凌雪辞逐渐放松下来的背部线条。 动作完成,他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药膏的微凉和对方皮肤的温热触感。一种微妙的静谧在两人之间流淌,与林间的鸟鸣风声格格不入。 凌雪辞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惘。他沉默地拉好衣襟,遮住了那处伤口,也隔断了方才那短暂却不容忽视的亲近。 “此地不宜久留。”他站起身,声音已恢复一贯的冷冽,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松弛只是错觉,“乌燐的人,甚至凌远峰派来的其他人,很可能还在搜捕我们。” 谢微尘也站起身,点了点头。方才那短暂的休整并未完全驱散疲惫,但至少缓解了紧绷的神经。他看向凌雪辞:“接下来去哪?回威远镖局的路线恐怕已经不安全了。” 凌雪辞目光扫过四周连绵的山峦,辨明方向:“不回去。我们偏离原定路线不算太远。陈拙给的地图标示,沿着这片山脉向南,有一条隐秘的小道可以绕过主要关隘,直接插入通往南疆古矿坑的区域。那里才是幽烬晶的源头,也是乌燐势力活动的核心。” 他顿了顿,看向谢微尘:“我们需要更快的速度,也更隐蔽的行踪。镖师的身份已经不能用了。” 这意味着他们将彻底脱离任何伪装,以真正的身份和能力,潜入那片更加危险未知的区域。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没有犹豫:“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两人默契地收拾好所剩无几的行装,将引航灯小心藏好,便一头扎进了茂密的山林之中。 凌雪辞在前开路,他对野外生存和潜行追踪似乎有着天生的敏锐。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路径,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和陷阱,动作轻盈如猎豹,几乎不留任何痕迹。谢微尘紧跟其后,尽力收敛气息,将地火淬炼后有所增强的体魄和神识运用到了极致。 山路崎岖难行,荆棘丛生。有时需要徒手攀爬陡峭的岩壁,有时需要蹚过冰冷刺骨的溪流。凌雪辞的速度极快,却总会在特别难行处不着痕迹地放缓脚步,或是伸手拨开横亘的尖锐枝桠,偶尔回头确认谢微尘是否跟上。 他的照顾依旧沉默而隐晦,却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纯粹的审视和利用,反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自然而然。 谢微尘默默接受着这份沉默的关照,心中那复杂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他想起地心炎池旁对方毫不犹豫跃下的身影,想起宗祠外精准斩来的剑罡,想起黑暗中递来的伤药和蓑衣,想起方才上药时对方绷紧又缓缓松弛的脊背…… 恨意与恐惧依旧存在,像沉在心底的顽石。但另一些东西,如同石缝中挣扎出的新芽,脆弱却顽强地生长着。 中午时分,两人在一处隐蔽的瀑布水潭边短暂休整。掬起清冽的泉水痛饮,又吃了些干粮。 凌雪辞检查了一下肩背的伤口,愈合的速度远超常人,已无大碍。他走到水潭边,掬水洗去脸上和手上的尘土与血迹。清澈的水流顺着他冷峻的侧脸轮廓滑落,滴落在潭水中,漾开圈圈涟漪。 谢微尘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看着他。水光映照下,凌雪辞的侧脸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冰冷,竟显出一种近乎柔和的错觉。或许是因为疲惫,或许是因为……别的。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凌雪辞抬起头,目光越过水潭望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谢微尘下意识地想移开目光,却不知为何,硬生生止住了。他就那样看着对方,看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水汽氤氲中显得不再那么遥远和冰冷。 凌雪辞也没有立刻移开视线。他就那样静静地回望着,水珠从他额前的发梢滴落,长长的睫毛上也沾着细小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光。 一瞬间,仿佛只有瀑布的水声轰鸣,却又仿佛万籁俱寂。 最终,是凌雪辞先垂下了眼眸,继续清洗手臂,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无意。但他耳根处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红晕,迅速被水汽和动作掩盖。 谢微尘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拍,也低下头,假装整理本就没什么可整理的衣摆。 一种无声的、微妙的气流在两人之间盘旋。 休息过后,继续赶路。越往南走,空气中的湿气越重,植被也越发茂密奇特,带着明显的南疆风貌。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造型诡异的石雕或图腾残迹,被蔓藤苔藓覆盖,散发出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巡天令的悸动越来越明显,古灯也时常传来轻微的预警,提示着这片区域潜藏的危险。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找到了地图上标示的那条“隐秘小道”——那几乎不能称之为路,只是悬崖峭壁间一道极其狭窄的裂缝,被茂密的寄生植物完全掩盖,下方是云雾缭绕的深渊。 “是这里了。”凌雪辞拨开厚厚的藤蔓,确认了裂缝的走向,“穿过这条裂缝,就能绕过前方的‘鬼见愁’隘口,直接进入黑水沼泽外围。” 但眼前的险峻程度还是超出了预计。裂缝狭窄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岩壁湿滑,布满了锋利的凸起,下方则是万丈深渊。 凌雪辞没有丝毫犹豫,率先侧身挤入裂缝。他的动作极其小心,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并用佩刀提前探路,清理掉一些松动的石块和危险的藤蔓。 “跟紧我的落脚点。”他的声音从狭窄的缝隙中传来,带着回音。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也侧身挤了进去。裂缝内光线昏暗,空气潮湿冰冷,岩壁摩擦着身体。他集中全部精神,紧紧跟着前方那个沉稳的身影,踩着他确认过的每一个落脚点。 行进到一半时,意外发生了。 凌雪辞上方一块看似牢固的岩石突然松动,带着一片碎石哗啦啦地坠落下来!速度极快,直砸向他头顶! 谢微尘走在后面,看得分明,心脏猛地揪紧!他想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地疾冲一步,猛地将凌雪辞向前一推! 凌雪辞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向前抢出几步,恰好避开了那阵落石。 而谢微尘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脚下湿滑的岩石再也无法站稳,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着一侧深不见底的深渊滑去! “谢微尘!”凌雪辞惊骇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剧烈波动! 千钧一发之际,谢微尘猛地拔出一直藏在袖中的短刃,狠狠刺向身旁的岩壁! 嗤啦! 短刃与岩石摩擦出刺耳的火星,下坠之势猛地一滞!但他的身体依旧悬在半空,全靠一只手握着短刃支撑,脚下便是云雾缭绕的虚空! 碎石还在簌簌落下,砸在他的手臂和身上。 “坚持住!”凌雪辞的声音急速靠近。 下一刻,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握着短刃的手腕!巨大的力量传来,将他稳稳地向上拉回! 凌雪辞半跪在狭窄的通道上,身体前倾,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悬崖,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岩壁凸起,额角青筋暴起,用尽全力将谢微尘拉回了安全地带。 两人跌坐在狭窄的通道上,剧烈地喘息着,都是脸色发白。 刚才那一刻,生死真的只在一线之间。 “你……”凌雪辞看着谢微尘,呼吸急促,冰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后怕、惊怒以及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谁让你……” 他的话说到一半,却猛地顿住了。因为他看到谢微尘为了推开他而擦破的手臂,看到对方惊魂未定却依旧清澈的眼睛。 所有责备的话语瞬间堵在了喉咙里。 谢微尘也看着他,看着对方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看着那双从未如此剧烈波动过的眼睛。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狭窄的裂缝中回荡。 一种劫后余生的战栗,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悸动,在空气中弥漫。 良久,凌雪辞先移开视线,声音低哑地道:“……没事吧?” 谢微尘摇了摇头,声音也有些发干:“没事。” 凌雪辞沉默地取出伤药,拉过谢微尘擦伤的手臂,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仔细地替他清洗上药。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谢微尘没有动,任由他处理伤口。目光落在对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眼睫上。 这一次,谁都没有再说话。 但某些东西,在生死擦肩的瞬间,在那本能的一推一拉之间,已经彻底变得不同。 处理完伤口,凌雪辞站起身,向谢微尘伸出手。 “走吧,天快黑了。” 谢微尘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缓缓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凌雪辞用力一拉,将他拉起。 两人的手再次交握,这一次,谁都没有立刻松开。掌心相贴的温度,驱散了悬崖裂缝中的冰冷与恐惧。 他们一前一后,继续向着裂缝另一端的光亮走去。交握的手,成了彼此在这险境中最坚实的依靠。 夕阳的余晖从裂缝尽头洒入,将两人的身影拉长,紧密地交融在一起。 前路或许依旧黑暗未卜,但至少此刻,他们携手同行。 第103章 沼泽迷雾映心灯 裂缝的尽头,并非坦途,而是一片望无际的、被灰白色瘴气笼罩的沼泽。腐水横流,枯木歪斜,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和某种毒瘴混合的甜腥气味,令人头晕目眩。这里便是地图上标示的黑水沼泽外围,也是通往南疆深处那些废弃古矿坑的必经险地。 夕阳的余晖试图穿透浓重的瘴气,却只给这片死寂之地染上了一层诡异昏黄的光晕。方才在悬崖裂缝中那短暂的交握早已松开,但掌心残留的温热与力度,却仿佛烙印般清晰。 凌雪辞站在沼泽边缘,眉头紧锁,仔细观察着。沼泽表面看似平静,水下却暗藏杀机,淤泥、毒虫、甚至更诡异的东西都可能存在。瘴气不仅阻碍视线,更能侵蚀灵力与神识。 “跟紧,踩我走过的位置。”凌雪辞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他抽出佩刀,小心地探入前方看似坚实的草甸。刀尖下沉,带起一股黑色的腐臭气泡。 他寻找着相对安全的路径,动作谨慎至极,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谢微尘紧随其后,神识高度集中,一方面留意脚下,另一方面也警惕着四周可能出现的危险。袖中的巡天令在此地躁动得更加厉害,古灯的光焰也稳定地指向沼泽深处。 越往里走,瘴气越浓,光线越发昏暗。枯死的树木如同扭曲的鬼影,矗立在污浊的水中。偶尔有不知名的生物在水下快速游过,带起细微的涟漪。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脚步踩在湿软地面上的噗嗤声,以及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突然,凌雪辞脚步一顿,佩刀横在身前,低声道:“有东西。” 前方一片看似普通的水洼中,水面下隐约有数道细长的黑影缓缓蠕动,散发出阴冷的气息。 谢微尘也感觉到了,那是一种充满怨念的死物气息,与黑水河中的怨念之手类似,但更加分散、隐蔽。 “是‘水傀丝’,被瘴气和怨念滋养的腐水精华所化,缠上活物便会钻入体内,吸食生机。”凌雪辞语速很快,“不能惊动,绕过去。” 两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改变方向,试图从侧翼绕过那片水洼。然而,那些水傀丝仿佛感应到了生人的气息,蠕动的速度陡然加快,数道黑影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破水而出,直射两人! 速度奇快,角度刁钻! 凌雪辞刀光一闪,凌厉的刀气将射向自己的几道水傀丝斩断,那断掉的丝线落在地上,竟如同活物般扭动,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但更多的水傀丝从四面八方缠向谢微尘!它们似乎对谢微尘身上某种气息(或许是古灯,或许是永烬烙印)格外敏感! 谢微尘脸色微变,短刃疾挥,斩断数根,但那水傀丝数量太多,且断裂后还能再生,一时间竟被逼得手忙脚乱,一根细丝险些缠上他的脚踝!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点温暖坚定的金芒自他胸前透衣而出!是那盏一直沉寂的青铜古灯,受到极致阴邪之物的刺激,自主护主,散发出微薄却纯净的光芒! 那金芒虽弱,却仿佛对水傀丝有着天生的克制,被金芒照到的丝线发出凄厉的尖啸,瞬间萎缩消融! 趁此机会,凌雪辞刀势如狂风席卷,将剩余的水傀丝尽数斩断清空。 水洼再次恢复死寂,但两人都知道,这只是沼泽中微不足道的一道小坎。 凌雪辞看向谢微尘胸前那已然收敛的金芒,眼神复杂。这盏灯的力量,似乎远不止他之前所了解的那么简单。 “没事吧?”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谢微尘摇了摇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重归平静的水洼:“这灯……有时会自己动。” 凌雪辞沉默片刻,道:“它似乎在保护你。”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很低,“……也好。” 这两个字很轻,却让谢微尘的心微微一动。他看向凌雪辞,对方已经转过身,继续探路,只留下一个沉稳的背影。 接下来的路程更加艰难。他们不仅要应对无处不在的沼泽陷阱和毒虫瘴气,还要时刻警惕可能出现的、被乌燐控制的怪物或其他寻宝者的袭击。有几次,凌雪辞凭借超凡的洞察力提前发现了隐藏在泥沼下的巨大毒鳄;另一次,谢微尘凭借古灯的微弱感应,提醒凌雪辞避开了一处会散发致幻孢子的诡异花丛。 相互扶持,彼此提醒,在这死亡沼泽中艰难前行。 夜幕降临,沼泽的夜晚更加危险。瘴气似乎变得更加活跃,黑暗中传来各种窸窣怪响,仿佛有无数眼睛在暗中窥视。他们不敢再贸然前进,寻了一处相对干燥、由几棵巨大枯树根系形成的浅洞暂避。 凌雪辞在洞口布置了几个简单的预警禁制,又撒下驱虫的药粉。洞内空间狭小,两人只能靠坐在冰冷的树根上。 引航灯再次被点亮,微弱的灯光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和温暖。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未知的危险,洞内则弥漫着疲惫、紧张,以及一种相依为命的微妙氛围。 谢微尘抱着膝盖,看着跳动的灯焰。连日奔波和紧张戒备让他身心俱疲,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衫轻轻披在了他的肩上。 谢微尘一怔,转头看向旁边的凌雪辞。对方依旧穿着单薄的劲装,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却依旧挺直着脊背。 “……我不冷。”谢微尘低声道,想将外衫还回去。沼泽夜晚寒意刺骨,凌雪辞肩背的伤也才刚好。 “穿着。”凌雪辞的声音不容置疑,目光依旧看着洞外的黑暗,“你需要保存体力。”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但谢微尘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他没有再推辞,将带着对方体温和淡淡冷冽气息的外衫裹紧了些。一股暖意渐渐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并不令人难堪。 “你说……乌燐和凌远峰,到底想用那些幽烬晶做什么?”谢微尘望着灯焰,轻声问道,打破了寂静。他需要说点什么,来分散对疲惫和危险的注意力。 凌雪辞沉默了一下,道:“结合宗祠下的碎碑和那邪祭来看,他们恐怕是想用一种极其邪恶的方法,激活或者控制那块碎碑的力量。幽烬晶蕴含的死寂与怨念,或许是某种……钥匙或者燃料。” “归墟……真的存在吗?”谢微尘想起七叔公的话。 “不知道。”凌雪辞的回答很干脆,“但能让凌远峰如此疯狂,甚至不惜勾结邪魔外道、亵渎祖祠,那传说即便只有一分真,也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师尊当年……或许也察觉到了什么。”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青霄上仙。 谢微尘的心猛地一紧。青霄山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是他和凌雪辞之间最深的刺,也是所有谜团的开端。 “那天晚上……”谢微尘的声音有些干涩,“我……” “我知道不是你。”凌雪辞打断他,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 谢微尘愕然抬头,看向他。 凌雪辞没有回头,依旧看着洞外,但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清晰和……坚定。 “我知道。”他又重复了一遍,仿佛在确认什么,“虽然还有很多疑点,但我知道,弑师之人,不是你。” 这一句话,如同重锤,狠狠敲在谢微尘的心上。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仿佛被撬开了一丝缝隙。他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眼眶有些发涩。 凌雪辞终于转过头,看向他。冰蓝色的眼眸在灯光下,不再冰冷,反而像融化的冰川,映着点点暖光。 “我会查清一切。”他看着谢微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你,也为师尊。” 为你。 这两个字,重重地落在谢微尘耳中,让他的心跳骤然失序。 四目相对,洞内狭小的空间里,灯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紧密地靠在一起。外面沼泽的诡异声响仿佛远去,世界里只剩下彼此的眼眸和呼吸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情感在谢微尘胸中翻腾,冲垮了恨意与恐惧筑起的堤坝。是委屈,是释然,是难以言喻的酸楚,还有一丝……隐秘的、破土而出的悸动。 凌雪辞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情绪,看着那微微泛红的眼圈,自己的心湖也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涟漪阵阵。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碰触什么,但指尖在半空中微微一顿,又缓缓收了回去。 最终,他只是低声道:“休息吧,后半夜我守。” 谢微尘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将脸埋在外衫的衣领里,那里还残留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闭上眼睛,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心中却不再是一片荒芜的冰冷。仿佛有一盏小小的灯,在心底最深处,被悄然点亮,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暖光。 凌雪辞看着他将自己裹紧、渐渐平稳的睡颜,冷硬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洞外的无边黑暗,手按在刀柄上,如同最忠诚的守卫。 这一夜,沼泽的迷雾依旧浓重,但狭小的树洞内,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生根,发芽。 第104章 死水微澜灯影深 凌雪辞的后半夜值守,在沼泽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窸窣怪响中度过。他始终保持着绝对的清醒,冰蓝色的眼眸在暗夜里锐利如星,感知扩展到极致,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身后,谢微尘裹着他的外衫,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似乎终于在那句“我知道不是你”之后,获得了一丝难得的安宁。 这份安宁脆弱得如同晨露,却让凌雪辞冷硬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他想起师尊沉静温和的眉眼,想起青霄山上那段短暂却明亮的岁月,想起眼前这人曾是他最为信赖、甚至隐隐倾慕的师兄……复杂的情绪如同沼泽底部的暗流,汹涌难平。 天光微熹时,瘴气似乎淡了些许,但沼泽的凶险并未减少分毫。谢微尘醒来,发现凌雪辞依旧保持着警戒的姿势,背影挺直,唯有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泄露了他一夜未眠。 “换我守一会儿,你休息。”谢微尘坐起身,将外衫递还。 凌雪辞没有推辞,接过还带着体温的外衫,简短道:“半个时辰。”便靠坐在一旁,闭目调息。他信任谢微尘的警觉性,尤其是在这古灯能预警邪祟的地方。 谢微尘拿起引航灯,守在洞口。晨曦透过浓雾,给死寂的沼泽带来些许朦胧的光亮。他看着凌雪辞闭目休息的侧脸,冷硬的线条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柔和了几分,长睫低垂,投下淡淡的阴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心中弥漫,不再是单纯的恨或怕,而是一种混杂着愧疚、感激、以及某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心疼。 半个时辰后,凌雪辞准时睁开眼,眸中疲惫尽去,恢复清明。“走吧,趁白天瘴气稍弱。” 两人收起行装,再次踏入危机四伏的沼泽。有了前一日的经验,配合更为默契。凌雪辞探路寻踪,谢微尘则凭借古灯的微妙感应,提前规避那些隐藏极深的怨念陷阱和毒瘴核心。 越往深处,环境越发恶劣。腐烂的淤泥中开始出现森森白骨,有人类的,也有巨大兽类的,都被沼泽吞噬了生机。空气中弥漫的死寂之气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压迫着人的神魂。巡天令的悸动已经变成了持续不断的嗡鸣,古灯的光焰也稳定地指向一个方向——死寂之气的源头。 中午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一片异常的区域。这里的沼泽水不再是污浊的黑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毫无生机的灰白,水面漂浮着厚厚的、如同尸蜡般的油脂物,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臭。四周寸草不生,连那些扭曲的枯树都消失了,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水面,延伸向迷雾深处。 而灰白水面的中央,隐约可见一些人工建筑的轮廓——残破的石屋,高耸的烟囱,还有纵横交错的、半淹没在水中的木质栈道。 “是矿坑的遗址。”凌雪辞目光凝重,“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这里的气息让谢微尘极度不适,袖中的巡天令滚烫,古灯也传递出强烈的警告意味。水底下,似乎潜藏着比水傀丝更可怕的东西。 “怎么过去?”谢微尘看着那看似平静却死气沉沉的灰白水面,心头沉重。 凌雪辞仔细观察片刻,指向一处:“那边有栈道残骸,虽然腐朽,但或许可以借力。小心水下。” 两人小心翼翼地向栈道残骸靠近。越是接近,那股死寂怨念的气息越是浓重,几乎让人喘不过气。脚下的淤泥也变得更加粘稠,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终于踏上一段半淹没在水中的栈道,木质结构早已腐朽不堪,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两人只能尽量放轻脚步,沿着栈道向遗址中心摸索。 遗址内一片破败,石屋坍塌,到处是废弃的矿车和工具,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沉积物。但从一些残存的痕迹来看,这里近期肯定有人活动过! 凌雪辞在一处相对完整的石屋外停下脚步,示意谢微尘警戒。他侧耳倾听片刻,猛地闪身而入! 屋内空无一人,但中央地面却有一个刚刚熄灭不久的火塘,旁边散落着一些吃剩的干粮残渣和几个空了的竹筒。墙角还堆放着几个木箱,箱盖上刻着与威远镖局那些箱子相似的标记,但里面已经空了。 “他们在这里停留过,刚走不久。”凌雪辞检查着火塘的余温,语气肯定。 谢微尘则在屋角发现了一些洒落的、比之前见过的品质更高的幽烬晶碎末,以及……几片破碎的、带着暗红色符文的黑色布条,与那晚矿洞中乌燐手下杀手穿的衣物材质一样! “是乌燐的人。”谢微尘低声道。 凌雪辞走过来,捡起那布条,眼神冰冷:“看来这里就是他们一个重要的中转或加工点。必须找到他们运送这些邪晶的最终路线。” 两人退出石屋,继续向遗址深处探查。越往里走,人工痕迹越多,甚至发现了一些简陋的、用来提纯或处理矿石的装置,上面还残留着强烈的邪术气息和干涸的血迹。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处巨大的、深入地下矿坑的入口前。入口被厚重的铁门封锁,但锁链已经被人为破坏。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死寂怨气正从门缝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微弱的、却更加精纯的幽烬晶能量波动。 “下面……”谢微尘感觉神魂都在震颤,“有很可怕的东西。” 凌雪辞握紧了刀柄,眼神锐利如刀:“无论如何,都要下去看看。”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沉重的铁门! 门内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矿道,漆黑一片,浓郁的怨气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引航灯的光芒在这里被压缩到极致,只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去。矿道两侧的岩壁上,开始出现一些诡异的壁画和刻痕,描绘着扭曲的人形进行着某种献祭仪式,而祭坛的中心,正是巨大的、散发着黑光的晶石——幽烬晶! 这些壁画古老而邪异,看风格并非近代所为,倒像是记载着某种被遗忘的、与幽烬晶相关的古老邪教仪式。 矿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空间中央,赫然是一个与之前矿洞中所见相似、但规模更大、符文更加复杂诡异的祭坛!祭坛上堆放着大量品质极高的幽烬晶,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黑光,无数痛苦扭曲的魂影在黑光中挣扎哀嚎。 而祭坛周围,竟然跪伏着数十个身穿黑袍的身影!他们如同没有生命的傀儡,一动不动,周身散发着与那些“碑奴”相似的死寂气息,但又似乎更加……精纯? 祭坛旁,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那晚见过的南疆老者乌燐!他手中握着一根白骨法杖,口中念念有词,引导着祭坛的力量。 而另一个人,则让凌雪辞和谢微尘瞳孔骤缩! 那人同样穿着宽大的黑袍,背对着他们,身形高大,但露出的手腕皮肤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动作间带着一种诡异的僵硬感。最令人心惊的是,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非生非死,冰冷沉寂,与陈拙描述、以及他们猜测的“墨先生”一般无二! 竟然在这里同时遇到了乌燐和这个神秘的墨先生! 似乎是察觉到了闯入者,祭坛旁的两人同时停下了动作,缓缓转过身。 乌燐那双毒蛇般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凌雪辞和谢微尘,脸上露出残忍而兴奋的笑容:“又是你们!真是自投罗网!” 而那个“墨先生”也抬起了头。宽大的斗帽下,并非人脸,而是一张毫无表情、泛着金属冷光的青铜面具!面具的眼孔处,是两簇幽幽跳动的、如同鬼火般的绿芒! 他没有说话,但那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目光扫过来,却让凌雪辞和谢微尘同时感到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杀了他们!用他们的生魂,正好可以完成最后的祭炼!”乌燐尖声下令! 祭坛周围那数十个黑袍“傀儡”同时抬起头,眼中亮起猩红的光芒,如同潮水般向两人涌来! 第105章 绝境灯明照肝胆 数十名黑袍傀儡眼中猩红光芒大盛,如同被唤醒的尸潮,带着浓烈的死寂与怨念,无声而迅猛地向两人扑来!它们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爪牙间带着腐蚀性的黑气,瞬间封死了所有退路! 乌燐站在祭坛旁,脸上带着残忍而兴奋的狞笑,白骨法杖挥舞,催动着更强大的邪力注入祭坛,那上面的幽烬晶黑光暴涨,无数魂影的哀嚎几乎要刺破耳膜!而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墨先生”,则依旧静立原地,冰冷的鬼火双眸漠然地注视着战局,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码。 “守在我身后!”凌雪辞厉喝一声,冰蓝色的剑气轰然爆发!不再是之前刻意伪装的刀法,而是他真正的、凌厉无匹的凌家剑道!剑气如潮,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丝融于其间的古灯暖意,化作无数道锋锐的冰蓝弧光,斩向冲在最前面的傀儡! 嗤嗤嗤! 剑气与傀儡身上的死气剧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前排的傀儡被凌厉的剑气斩得肢断躯裂,黑血飞溅!但更多的傀儡悍不畏死地涌上,它们没有痛觉,不惧死亡,只凭本能和邪术驱动,数量众多,如同跗骨之蛆! 谢微尘被凌雪辞护在身后,心中焦急万分。他清楚凌雪辞旧伤初愈,如此全力爆发剑气消耗巨大,绝难持久!他尝试引动古灯之力,但那祭坛散发出的邪异力场似乎对古灯有极强的压制作用,金芒只能勉强在体表流转,无法有效外放攻击。 他只能紧握短刃,凭借地火淬炼后增强的身法和力量,竭力格挡开那些绕过剑光袭来的零星攻击。短刃与傀儡的利爪碰撞,震得他手臂发麻,那腐蚀性的死气更是让他气血翻腾。 战斗异常惨烈。凌雪辞的剑光如同暴风雪中的孤灯,虽然璀璨凌厉,却不断被黑暗吞噬。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也变得粗重,肩背处原本愈合的伤口似乎因过度运力而再次崩裂,渗出殷红。但他一步未退,将谢微尘牢牢护在剑光之内。 “凌雪辞!你的死期到了!用你这凌家少主的精魂来祭炼圣晶,效果定然更佳!”乌燐发出刺耳的怪笑,法杖一指,祭坛上分出一股浓郁的黑气,如同毒蛇般缠向凌雪辞! 与此同时,那一直静立不动的“墨先生”也终于动了!他并未直接攻击,只是抬起了那只泛着青灰色的手,对着凌雪辞的方向虚空一按! 一股无形却庞大无比的禁锢之力瞬间降临!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粘稠的胶质,疯狂挤压着凌雪辞的身体和剑气! 前有黑气缠绕,上有无形禁锢!凌雪辞的剑势骤然一滞! 就是这一滞的破绽! 数名黑袍傀儡抓住机会,利爪带着腥风,狠狠抓向凌雪辞的胸腹要害!角度刁钻,速度快得惊人! “不——!”谢微尘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扑上前,用尽全身力气将凌雪辞向旁边撞开! 噗嗤! 利爪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谢微尘挡在了凌雪辞身前,替他承受了那致命的一击!一只漆黑的利爪从他左肩胛骨下方穿透而出,带出淋漓的鲜血和破碎的布料!剧痛瞬间席卷了他全身,眼前阵阵发黑。 “谢微尘!!!” 凌雪辞的嘶吼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与暴怒!他看到鲜血从谢微尘背后汹涌而出,看到对方因剧痛而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看到那依旧试图挡在他身前的、微微颤抖的背影!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慌和滔天怒意瞬间冲垮了凌雪辞所有的理智!冰蓝色的眼眸骤然变得赤红!体内那丝古灯暖意与自身剑气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融合、燃烧! 轰——! 一股远超他平时极限的恐怖剑意冲天而起!不再是纯粹的冰寒,而是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炽热与决绝!剑气化作一道白金色的洪流,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咔嚓!砰! 缠绕的黑气被瞬间蒸发!无形的禁锢被强行撕裂!周围扑上来的七八名黑袍傀儡在这至阳至刚的剑气洪流中如同冰雪消融,瞬间化为飞灰! 就连祭坛上的乌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震得气血翻涌,连连后退,脸上露出骇然之色!那一直漠然的“墨先生”青铜面具下的鬼火双眸也猛地跳动了一下! 凌雪辞根本顾不上其他,他一把抱住软倒下来的谢微尘,手臂因恐惧和后怕而剧烈颤抖。他迅速点穴止血,将精纯的灵力不顾一切地输入谢微尘体内,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撑住!谢微尘!我不准你死!” 谢微尘靠在他怀里,剧痛让意识模糊,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胸膛传来的剧烈心跳,以及那几乎要将他融化的恐慌与急切。他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了一口血沫。 “走……快走……”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凌雪辞刚才那一下爆发显然是透支了本源,绝不能再停留。 凌雪辞赤红的眼睛扫过虎视眈眈的乌燐和深不可测的墨先生,又看了一眼那邪光越来越盛的祭坛,眼中闪过决绝。他明白,今日已事不可为,再留下去,两人都得死在这里! 他猛地将谢微尘背起,用衣带牢牢固定在自己背上,另一只手握紧长剑,死死盯着敌人。 “想走?晚了!”乌燐稳住身形,法杖再次举起,更多的黑袍傀儡从阴影中涌出!祭坛的黑光也开始收缩,凝聚成一股毁灭性的力量! 那墨先生也缓缓抬起了手,掌心对准了他们。 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谢微尘因重伤和濒死而涣散的神识,却与胸前那盏被压制许久的青铜古灯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 嗡——! 一声古老而苍凉的嗡鸣自谢微尘胸前响起!那盏青铜古灯终于冲破了邪力压制,自主浮现而出!灯身之上,那些模糊的古老纹路骤然亮起,散发出温暖、纯净、却带着无上威严的金色光辉! 这金光并不刺眼,却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污秽与黑暗!被金光照耀到的黑袍傀儡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发出凄厉的惨嚎,身体冒出滚滚黑烟,迅速消融瓦解! 祭坛上凝聚的毁灭黑气也被金光一照,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翻腾、溃散! 乌燐惨叫一声,捂住眼睛,仿佛被金光灼伤!连那墨先生也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青铜面具下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带着惊疑的低吼! 古灯光芒笼罩住凌雪辞和背上的谢微尘,形成一个保护光圈。 凌雪辞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毫不犹豫,背着谢微尘,化作一道流光,向着来时的矿道亡命奔逃! 身后传来乌燐气急败坏的咆哮和墨先生冰冷的追击指令,但古灯散发的金光似乎对邪祟有着极强的阻碍作用,追兵的速度明显被延缓。 凌雪辞不顾一切地催动身法,将速度提升到极致,甚至不惜再次燃烧精血!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谢微尘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他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窒息。 绝不能停下!绝不能让他死!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彻底听不到身后的任何动静,直到冲出矿坑,重新回到那片死寂的灰白沼泽,凌雪辞才力竭般地停下,踉跄几步,单膝跪倒在地,却依旧小心地护着背上的谢微尘。 他颤抖着手将谢微尘放下,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谢微尘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左肩下的伤口虽然被他勉强封住,但依旧有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大片衣襟。那盏青铜古灯完成了护主使命后,光芒已然收敛,重新变得古朴无华,静静悬浮在谢微尘胸前。 “谢微尘……谢微尘!”凌雪辞声音沙哑,一遍遍呼唤着他的名字,徒劳地试图将更多灵力输入他体内,但谢微尘的生机如同风中残烛,仍在不断流逝。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笼罩了凌雪辞。他想起师尊陨落时的无力,想起这些年独自追查真相的孤寂,想起与身后这人一路走来的猜疑、对峙、乃至方才那不顾生死的相护……他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 冰蓝色的眼眸中,竟隐隐有水光浮动。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谢微尘冰凉的额头,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哀求:“别睡……看着我……求你……” 或许是听到了他声音中的绝望,谢微尘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对方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恐慌与痛楚的俊美面容。 他扯动嘴角,想给对方一个安慰的笑容,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微弱地动了动手指,轻轻勾住了凌雪辞垂落的一缕发丝。 如同无声的告别,又像是最后的依恋。 凌雪辞浑身剧震,猛地抱紧了他,将脸埋在他染血的颈窝,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沼泽的死寂空气中,只剩下绝望的喘息和无声的悲恸。 然而,就在谢微尘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瞬间,他胸前那盏看似沉寂的古灯,灯芯处,一点微弱的、却无比纯粹的金色火星,悄然亮起,顺着两人紧密相贴的肌肤,缓缓渡入了凌雪辞的体内。 第106章 心灯续命星图现 绝望如同沼泽底部冰冷的淤泥,将凌雪辞紧紧包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生命的流逝,那微弱的呼吸如同蛛丝,随时都会断裂。谢微尘勾住他发丝的指尖已经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软软地垂落下去。 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凌雪辞的心脏。他经历过师尊陨落,经历过宗门巨变,经历过无数生死险境,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到如此彻骨的无力和恐慌。仿佛整个世界的光,都要随着怀中这人一起熄灭了。 他死死抱着谢微尘冰凉的身体,将脸埋在那染血的颈窝,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逐渐冷去的肌肤,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什么凌家重任,什么青霄谜案,什么归墟秘密,在这一刻都变得虚无缥缈,毫无意义。他只要这个人活着。 就在他心神几乎崩溃的边缘,一点极其微弱的、却异常纯净温暖的热流,忽然自两人紧密相贴的胸口处传来。 那热流初时细若游丝,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如同春风化雨,悄然渗入凌雪辞近乎枯竭的经脉,更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渡入谢微尘重伤濒死的躯体。 是那盏古灯! 凌雪辞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眸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看向谢微尘胸前那盏重新浮现的青铜古灯,只见灯身之上,那点原本微弱的金色火星此刻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晕,将两人笼罩其中。 这光晕似乎蕴含着某种古老而强大的生命力量,所过之处,谢微尘背后那恐怖的穿透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蠕动、愈合!虽然速度缓慢,但那不断流逝的生机,确确实实被止住了!甚至他苍白如纸的脸色,也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有效!这古灯真的在救他! 凌雪辞心中瞬间被巨大的狂喜和希望填满!他不敢有丝毫移动,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股渡入体内的温暖热流,配合着古灯的光芒,全力滋养着谢微尘破碎的生机。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沼泽的死寂依旧,但这一小方被金光照亮的天地,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希冀。凌雪辞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谢微尘脸上,看着他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从微弱变得悠长,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一点点落回实处。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很久,或许只是一瞬,谢微尘长长的睫毛再次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最初有些模糊,逐渐聚焦后,映入眼帘的,是凌雪辞那张写满了疲惫、担忧,却又带着失而复得般巨大惊喜的俊脸。对方的眼睛还泛着血丝,下颌绷得紧紧的,但眸底深处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让谢微尘的心猛地一颤。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干涩得厉害。 “别说话。”凌雪辞立刻阻止他,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感觉怎么样?” 谢微尘尝试动了一下,左肩下方依旧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比起之前那种生机流逝的冰冷绝望,已经好了太多。而且,一股温和却坚韧的力量正包裹着他的伤处和心脉,不断修复着受损的根基。是古灯的力量,还有……凌雪辞渡过来的灵力。 “还……死不了。”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凌雪辞却没有笑,他只是深深地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最后化作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后怕的叹息:“下次……不准再这样。” 这句话不像命令,更像是一种带着颤音的恳求。 谢微尘看着他眼中未散的恐慌,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他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悬浮的古灯再次发生了变化。那点金色火星轻轻摇曳,灯身之上的古老纹路依次亮起,最终,一道柔和的光束自灯芯射出,在两人面前的虚空中,投射出一幅复杂而浩瀚的——星图! 这星图并非静止,其中的星辰缓缓运行,勾勒出玄奥的轨迹,更有一条蜿蜒的光带,如同路径般,指向星图的深处某个模糊的坐标。星图的一角,还有一个极其微小、却与巡天令上图案一模一样的徽记在闪烁。 凌雪辞和谢微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凌雪辞目光锐利地扫过星图,试图记住每一个细节,“古灯指引的……路径?” 谢微尘忍着伤痛,凝神感应。袖中的巡天令此刻不再躁动,反而传来一种奇异的、与星图共鸣的平和波动。他神识深处的古灯本体,也与这投影星图隐隐呼应。 “它好像在告诉我们……该去哪里。”谢微尘低声道。这星图指向的,绝非乌燐他们的矿坑,而是一个更加遥远、更加古老的地方。或许,与那“归墟”,与巡天使的使命有关。 古灯在投射出星图后,光芒渐渐收敛,重新化作一盏朴素的青铜灯,落回谢微尘手中,只是灯芯处那点火星依旧稳定地燃烧着。 虚空中的星图也缓缓消散,但那玄奥的轨迹和最终的坐标,却深深印刻在了两人的脑海之中。 危机暂时解除,前路也有了新的方向。但此刻,两人谁都没有立刻动身的意思。 凌雪辞依旧半抱着谢微尘,支撑着他大部分体重。经过方才生死一线的惊心动魄和古灯续命的奇迹,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与依赖感,在沉默中悄然滋生。 谢微尘靠在凌雪辞怀里,能清晰地听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到那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围着他,仿佛外面所有的危险与阴谋,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 他悄悄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轻轻抓住了凌雪辞胸前的衣襟,将脸更埋进去一些,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气息。 凌雪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覆上了他抓住衣襟的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在他手背上极轻地摩挲了一下。 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沼泽的迷雾依旧在外围涌动,但这一隅之地,却被心灯照亮,温暖如春。 良久,凌雪辞才低声道:“你的伤需要静养。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等你伤势稳定一些,再根据星图指引行动。” 谢微尘轻轻“嗯”了一声。 凌雪辞小心地将他背起,这一次,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他辨明方向,朝着与矿坑遗址相反、地势稍高的一处丘陵地带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平稳,生怕颠簸到背上的伤者。 谢微尘伏在他宽阔坚实的背上,脸颊贴着他的颈侧,能感受到对方肌肤下温热的脉搏。伤处的疼痛依旧存在,但心中却是一片奇异的宁静。 或许,从青霄山那个血夜开始,缠绕在他身上的噩梦与孤寂,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彼岸。 而前路虽然依旧迷雾重重,但有了身边这个人,有了心底那盏悄然点亮的灯,便不再那么令人畏惧。 凌雪辞感受着背后传来的温热呼吸和逐渐平稳的心跳,冰封的心湖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焕发出新的生机。 星光虽遥,但灯在手中,人在背上,路便在脚下。 第107章 驿站星辉映旧痕 凌雪辞背着谢微尘,在沼泽边缘的丘陵地带艰难跋涉。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暴露行踪的开阔地,专挑林木茂密、地势起伏之处穿行。每一步都走得极稳,生怕牵动谢微尘肩背的伤口。背后的重量很轻,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挥之不去的后怕。 谢微尘伏在他背上,意识在半昏半醒间浮沉。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但古灯那温和而坚韧的力量,以及凌雪辞渡来的精纯灵力,正如同最细密的丝线,一点点缝合着他破碎的生机。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两人紧密相贴处缓缓流淌,熨帖着疼痛,也悄然滋养着他干涸的心田。他能感觉到凌雪辞颈侧血管的搏动,能闻到对方身上混合着汗味、血味和清冽气息的味道,一种奇异的安心感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最终沉入了一种并非昏迷、而是极度疲惫下的浅眠。 黄昏时分,凌雪辞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找到了一座半坍塌的古老建筑。看样式,像是一座早已废弃的驿站,石墙斑驳,屋顶塌了大半,但主体结构尚存,至少能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角落。 他小心翼翼地将谢微尘安置在驿站内一处相对干燥、铺着些干草的角落。谢微尘在移动中微微蹙眉,但并未醒来,只是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 凌雪辞迅速检查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危险,这才松了口气,疲惫地靠坐在一旁的石墙边。连续的战斗、逃亡,尤其是最后透支本源的爆发和心急如焚的奔逃,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他闭上眼,调息了片刻,待气息稍匀,便立刻起身,开始处理谢微尘的伤势。 他撕开谢微尘左肩处被血浸透的衣物,露出那个狰狞的穿透伤。伤口在古灯神异的力量下已经不再流血,边缘的皮肉甚至开始微微蠕动愈合,但依旧触目惊心。凌雪辞的眼神暗了暗,取出身上最好的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动作极其轻柔地清洗、上药、包扎。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每一次触碰却都小心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 处理完伤口,他又去外面寻了些干净的泉水,一点点喂给昏睡中的谢微尘。夜色渐深,寒意袭来,他将自己那件还算完整的外衫脱下,仔细盖在谢微尘身上,自己则只穿着单薄的劲装,守在旁边,运转灵力抵御寒冷。 引航灯被放在两人中间,微弱的灯光跳跃着,映照着谢微尘苍白的睡颜和凌雪辞沉默守护的侧影。 后半夜,谢微尘发起了低烧,身体微微颤抖,口中溢出模糊的呓语。 “……师尊……不……不是我……” “……云岫……为什么……” 破碎的词语,夹杂着痛苦与迷茫。 凌雪辞立刻靠过去,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触手一片滚烫。他心中焦急,却无计可施,只能不断用沾了冷水的布巾擦拭他的额头和脖颈,试图物理降温。 当谢微尘无意识地抓住他擦拭的手腕,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时,凌雪辞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只手冰凉,却带着惊人的力道,仿佛要将他的腕骨捏碎。 他没有挣脱,就那样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手依旧轻柔地擦拭着。 “别怕……”他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我在。” 或许是这声音起到了安抚作用,或许是药物和古灯的力量终于起了效果,谢微尘的颤抖渐渐平息,紧攥的手也慢慢松开了力道,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沉沉睡去。 凌雪辞却没有松开手,他就着被抓住的姿势,在谢微尘身边坐下,默默守候。目光落在对方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蹙的眉心上,心中五味杂陈。 青霄山的往事,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那个惊才绝艳、待人温和的大师兄云羲,那个总是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眼神清澈的小师弟云岫,还有师尊那总是带着期许与睿智的目光……一夜之间,全部崩塌。他亲眼所见(或者说,他以为自己亲眼所见)的“真相”,与谢微尘一路来的表现、与那晚矿洞中谢微尘不顾生死的相护、与师尊临终前那复杂难言的眼神……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矛盾的谜团。 他真的……错了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疯长。 天快亮时,谢微尘的烧退了。他悠悠转醒,睁开眼,便对上了凌雪辞近在咫尺的、带着疲惫却异常清醒的目光。而自己的手,还紧紧抓着对方的手腕。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我……” “烧退了就好。”凌雪辞自然地收回手,仿佛刚才的亲密接触再寻常不过。他起身去取水,“感觉如何?” 谢微尘尝试运转了一下灵力,虽然虚弱,但经脉畅通,伤处的剧痛也减轻了大半,古灯的力量正在持续修复。“好多了。”他顿了顿,看向凌雪辞眼底的青色,“你……一夜没睡?” 凌雪辞将水囊递给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我们暂时安全。你伤势未愈,需在此休整几日。” 谢微尘接过水囊,小口喝着。驿站外天光微亮,林间传来清脆的鸟鸣。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此刻的宁静显得弥足珍贵。他看着凌雪辞冷峻却难掩倦意的侧脸,想起昏迷中断断续续感受到的照顾和那声低沉的“我在”,心中某个角落变得无比柔软。 “那个星图……”谢微尘主动提起正事,试图驱散空气中那丝微妙的气氛,“你记住了多少?” 凌雪辞走到破损的窗边,望着远处逐渐清晰的群山轮廓,沉声道:“大致轨迹和最终坐标都记下了。那方向,指向西南极深处,远超南疆范畴,甚至可能……在大陆边缘之外。” 他转过身,看向谢微尘:“古灯在这个时候给出指引,绝非偶然。或许,那里有解决眼前所有困境的关键。”无论是凌远峰的阴谋,乌燐的邪术,还是青霄山的真相,甚至……谢微尘身上的永烬烙印和持灯者使命。 谢微尘点了点头,抚摸着胸前的古灯。灯芯处的火星平稳地燃烧着,传递出一种宁静而坚定的意味。“等我伤好些,我们就出发。”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便在这废弃驿站中暂住下来。凌雪辞外出猎取些野味,采摘些认识的草药,谢微尘则安心养伤,同时尝试着更深入地沟通古灯,感应那幅星图。 闲暇时,两人也会交谈。不再局限于冰冷的质问和试探,更多的是对当前局势的分析,对星图坐标的猜测,甚至……偶尔会提及一些青霄山上的旧事。 大多是凌雪辞在说,谢微尘安静地听。凌雪辞说起师尊指导剑法的严格与慈爱,说起后山那片开满白芨花的山坡,说起年少时与云岫一起偷偷下山被罚的经历……他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追忆的怅惘,那些被鲜血和仇恨掩埋的、属于“凌雪辞”而非“凌家少主”的柔软一面,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谢微尘很少插话,只是听着。那些熟悉的场景和名字,如同钥匙,一点点打开他尘封的记忆之门。一些模糊而温暖的片段开始闪现:师尊将一本古籍递到他手中时温和的笑容;凌雪辞(那时还是冷着脸的小师弟凌辞)练剑受伤后,他偷偷送去伤药时对方别扭的道谢;云岫缠着他讲外界趣闻时亮晶晶的眼睛…… 恨意依旧存在,但那坚冰之下,似乎有暖流在悄然涌动。 第三天傍晚,谢微尘的伤势已好了七七八八,甚至可以稍微活动左臂。两人坐在驿站外的断墙上,看着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 “明天,可以动身了。”谢微尘轻声道。 “嗯。”凌雪辞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远方,忽然道,“等一切结束……你……有何打算?” 谢微尘愣了一下,随即沉默。打算?他从未想过那么远。从青霄山血夜醒来,他的人生就只有逃亡、追查和活下去。未来,是一个太过奢侈的词语。 见他沉默,凌雪辞也没有追问,只是道:“无论真相如何,无论前路如何,我……”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人。” 谢微尘心头巨震,猛地转头看向他。 凌雪辞也正看着他,夕阳的余晖为他冷峻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以及一种不容错辨的、沉甸甸的承诺。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炽烈的告白,只有这简单的一句话,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 谢微尘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夕阳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抹光辉消失在天际。夜幕降临,繁星开始在天幕上闪烁。 凌雪辞抬起手,指向西南方向的星空:“根据星图,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那片星域之下。” 谢微尘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只见群星璀璨,如同一条奔流不息的天河。而古灯在他怀中,传来一丝微弱的、与星空共鸣的悸动。 前路依旧漫长而凶险,但此刻,星光在上,灯在手中,人在身旁。 便无所畏惧。 第108章 星夜兼程心渐暖 晨曦微露,废弃驿站中,凌雪辞已将行装收拾妥当。他动作利落,目光却不时扫向靠在墙边闭目调息的谢微尘。 谢微尘缓缓睁开眼,眸中神光内敛,虽脸色仍有些苍白,但气息已然平稳悠长。他活动了一下左肩,伤口处传来隐约的牵扯感,但已无大碍。古灯的神异力量远超想象,加上凌雪辞毫不吝惜的灵力滋养,这般重伤竟在短短数日内恢复至此。 “可以走了。”谢微尘站起身,迎上凌雪辞探询的目光。 凌雪辞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将水囊和剩余的干粮递给他,自己率先走出驿站残破的门廊。 外面空气清冷,草木上挂着晶莹的露珠。两人辨明西南方向,再次踏上征程。这一次,不再是伪装潜行,也不再是仓皇逃命,而是有了明确的目标——那片星图指引的、未知而遥远的西南极境。 凌雪辞依旧走在前面,步伐沉稳,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保持距离。他会时不时放缓脚步,确认谢微尘跟上,会在遇到陡峭难行处,不着痕迹地伸手拉他一把。他的照顾沉默而自然,仿佛已成习惯。 谢微尘跟在他身后,看着对方挺拔的背影,心中那片冰原,正在春日暖阳下悄然消融。他不再抗拒这份沉默的关照,甚至会在对方伸手时,自然地搭上自己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薄茧和温热的力度,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便悄然弥漫开来。 白日的行程枯燥而艰苦。他们穿越茂密的原始丛林,攀爬险峻的嶙峋山岭,避开可能存在危险妖兽的领地。凌雪辞野外经验极其丰富,总能找到最安全的路径和干净的水源。谢微尘则凭借古灯对天地气机与邪秽之物的敏锐感应,多次提前预警,避开了一些潜藏的自然险境或残留的古老诅咒痕迹。 彼此配合,越发默契。 途中休息时,两人会分享水囊和干粮。凌雪辞话依旧不多,但不再像最初那般冰冷刺人。他会简单指出前方地形特点,分析可能遇到的困难。谢微尘则偶尔会说起一些散修时听闻的、关于西南蛮荒之地的奇异传说,或是尝试着沟通古灯,描述那星图在神识中更细微的变化。 大多数时候,只是并肩坐着,看着远山叠嶂,云卷云舒。沉默不再尴尬,反而成为一种舒适的陪伴。 夜幕降临,他们寻了处背风的山崖下生起篝火。火光跳跃,映照着两人的脸庞。 凌雪辞拿出随身携带的、已经有些破损的地图,就着火光再次研究。地图上关于西南极境的标注寥寥无几,大片区域都是空白,只写着“蛮荒瘴疠,非人可涉”之类的警告。 “根据星图轨迹和这几日行进的方向推算,我们至少还需要穿越三片大型山脉,两条湍急的大河,才能接近星图标注的边缘区域。”凌雪辞指着地图上模糊的轮廓,眉头微蹙,“前路艰险,远超预计。” 谢微尘靠坐在岩壁旁,手里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根枯草:“再难,也要去。”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仅仅是为了追寻真相和力量,更因为……这是他们共同选择的路。 凌雪辞抬头看他,火光在他冰蓝色的眼眸中跳跃,映出几分暖意。“嗯。”他收起地图,走到火堆旁坐下,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你的伤,夜里还会痛吗?” “好多了,古灯的力量很神奇。”谢微尘顿了顿,看向他,“倒是你,上次透支的元气,恢复得如何?” 凌雪辞拨弄火堆的手微微一顿,似乎没料到他会关心这个。他淡淡道:“无碍。” 谢微尘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就此打住,而是继续道:“那日在矿坑,你爆发出的剑气……很不同。”带着一种决绝的、焚尽一切的气息,与他平日冰冷凌厉的剑意截然不同。 凌雪辞沉默了片刻,火光映照下,他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柔和。“情急之下,剑气与……古灯渡来的一丝力量产生了共鸣。”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谢微尘却能想象到当时情况的危急,以及对方为了救他,不惜燃烧本源的决绝。 心中微涩,又泛起暖意。 “谢谢。”谢微尘低声道。这两个字,包含了太多。谢谢他的信任,谢谢他的相护,谢谢他……没有放弃。 凌雪辞转过头,深深地看着他。火光下,谢微尘的眉眼清晰而安静,那双总是带着戒备或迷茫的眼睛,此刻映着火光,显得格外清亮坦诚。 “不必谢。”凌雪辞的声音低沉,“是我该做的。” 四目相对,篝火噼啪作响,山风掠过树梢。一种无声的情愫在空气中流淌,比火光更暖,比夜色更沉。 谢微尘率先移开目光,耳根有些发热,他低头看着跳跃的火焰,轻声道:“等找到星图指引的地方,弄清楚一切……如果……如果我真的是云羲,你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凌雪辞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他是云羲,那么青霄山的血案,师尊的死,又该如何? 凌雪辞的目光也重新落回火堆,跳跃的火焰在他眼中明灭不定。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坚定:“无论你是谁,无论真相如何,错的,是那个幕后黑手,是那些玩弄阴谋、践踏生命的人。我要找的,是真相,是公道,而不是……另一个替罪羊。”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谢微尘,眼神锐利而清澈:“更何况,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现在的你。” 我相信现在的你。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谢微尘心中炸响。长久以来盘踞在心头的阴霾,仿佛被这道光劈开了一道缝隙。他猛地抬头,撞进凌雪辞那双不再冰冷、反而带着某种郑重承诺的眼眸中。 眼眶微微发热,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翻涌的情绪,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低的:“……嗯。” 凌雪辞看着他微红的耳尖和低垂的、轻轻颤抖的眼睫,冷硬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极浅,却真实存在。 他不再说话,只是将火拨得更旺些,又起身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谢微尘肩上。“夜里风凉,早点休息。” 这一次,谢微尘没有拒绝,将带着对方体温的外袍裹紧,靠在岩壁上,闭上了眼睛。 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但这一次,不再是恐惧和不安,而是一种混杂着酸楚、释然和隐秘期待的悸动。 凌雪辞守在一旁,看着跳动的篝火,又看看身边那人终于不再紧蹙的眉心,心中一片奇异的宁静。 星空在上,璀璨如同古灯投射的星图。前路漫漫,凶险未卜。 但此刻,篝火温暖,人在身侧。 便觉山河辽阔,未来可期。 第109章 边陲夜雨话前因 连续十数日的跋涉,两人已深入西南腹地。周遭景致与中原迥异,山势越发险峻奇崛,林木葱郁得近乎蛮荒,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带着腐殖质气息的热浪,毒虫瘴气也愈发频繁出现。幸而古灯对邪秽之物感应敏锐,总能提前预警,加上凌雪辞丰富的野外经验,方才一次次有惊无险。 这一日黄昏,天际堆积起厚重的铅灰色云层,闷雷滚动,预示着一场暴雨将至。两人恰好行至一处地势较高的山脊,望见山下谷地中,竟隐约有一片灯火闪烁,似是一个规模不小的边陲小镇。 “下去避雨,顺便补充些物资。”凌雪辞当机立断。连日风餐露宿,干粮将尽,谢微尘的伤势虽愈,但脸色依旧缺乏血色,需要休整。 两人加快脚步,赶在暴雨倾盆前,踏入了小镇的石板街道。小镇名为“落霞集”,是通往西南蛮荒的最后一道补给点,建筑风格粗犷,多为竹木结构,街上行人肤色黝黑,衣着各异,带着明显的异域风情,言语口音也颇为难懂。空气中混杂着香料、药材、皮革和牲口的气味,显得有些混乱,却也生机勃勃。 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街上行人纷纷躲避。凌雪辞寻了一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掌柜的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精明,打量着风尘仆仆的两人,尤其是凌雪辞那即使刻意收敛也难掩的凛冽气质,并未多问,利落地安排了房间。 热水和干净衣物很快送来。谢微尘痛痛快快洗去一身疲惫泥垢,换上新买的棉布衣衫,虽粗糙,却清爽舒适。他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暴雨如注,敲打着屋檐和街道,溅起迷蒙的水汽。远处山峦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小镇灯火在雨中晕开温暖的光圈。 敲门声轻轻响起。 谢微尘开门,凌雪辞站在门外,也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衣,湿漉漉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难得的柔和。他手里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和几样清淡小菜。 “客栈厨子手艺粗陋,凑合吃些。”凌雪辞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他自己似乎也刚梳洗过,身上带着皂角的清新气息。 谢微尘看着那碗熬得糯软的肉粥,心中微暖。这些日子,凌雪辞总是将最好的食物和饮水先给他,自己则常常啃着干硬的肉干。这份细致入微的照顾,早已超出了盟友或利用的范畴。 两人在桌边坐下,默默吃着简单的饭菜。窗外雨声潺潺,屋内灯火昏黄,气氛安宁得近乎温馨。 “这落霞集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皆有,或许能打听到一些关于西南深处的消息。”凌雪辞放下筷子,开口道。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悦耳。 谢微尘点了点头:“明日我去集市看看。”他散修出身,对于在这种地方打探消息,比凌雪辞更在行。 凌雪辞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只是道:“小心些,我与你同去。” 饭后,雨势稍歇,但并未停歇。凌雪辞没有立刻回房,而是走到窗边,与谢微尘并肩望着窗外雨幕中的小镇夜景。 “根据星图和我们这些日子的行程推算,我们可能已经接近了星图标注区域的边缘。”凌雪辞望着西南方向的沉沉夜色,“但地图上关于那片区域的记载几乎是空白。接下来的路,恐怕会更加难走。”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前路未知,凶险难测。 谢微尘沉默片刻,轻声道:“再难,也总比浑浑噩噩、被人当作棋子强。”他转头看向凌雪辞的侧脸,“至少现在,我知道自己是谁,要去哪里,和谁一起。”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凌雪辞耳中。 凌雪辞身形微顿,缓缓转过头来。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眸深邃如夜海,映着谢微尘清晰的身影。窗外雨声淅沥,仿佛为这一刻奏响了静谧的乐章。 “是啊,”凌雪辞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至少现在,我们在一起。” “我们”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缠绕、收紧。雨声、灯火、彼此清晰的呼吸声,交织成一幅旖旎而温暖的画面。 谢微尘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能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也能看到那冰蓝色深处缓缓漾开的、如同春水破冰般的暖意。他几乎要溺毙在那片逐渐升温的眸光里。 凌雪辞缓缓抬起手,指尖似乎想要触碰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地拂过谢微尘额前一缕被雨水打湿后微卷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划过,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谢微尘微微一颤,却没有躲闪。他抬起眼,勇敢地迎上对方的视线,眼中有着同样的悸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就在两人的距离无声拉近,气息几乎交融的瞬间,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吵闹声,夹杂着杯盘碎裂和粗鲁的呵斥,打破了这片刻的静谧。 旖旎的气氛瞬间消散。 凌雪辞眉头微蹙,收回手,眼神恢复了平时的锐利,侧耳倾听楼下的动静。 谢微尘也回过神来,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楼下的吵闹似乎是一伙过路的商队和本地人因为琐事发生了冲突,很快被客栈掌柜和闻讯赶来的镇丁平息下去。 喧闹过后,房间内重新恢复安静,但方才那微妙的气氛却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些许残留的悸动和一丝淡淡的尴尬。 凌雪辞轻咳一声,道:“不早了,你伤势初愈,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去集市打听消息。” 谢微尘低低应了一声:“好。” 凌雪辞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内只剩下谢微尘一人,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连绵的雨丝,抬手轻轻碰了碰方才被凌雪辞指尖拂过的额发,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灼热的触感。心绪如同窗外的雨丝,纷乱而潮湿,却又带着一丝隐秘的甜。 而回到自己房间的凌雪辞,背靠着关闭的房门,冰蓝色的眼眸中情绪翻涌。他抬起方才触碰过谢微尘发丝的手指,指尖仿佛还萦绕着那人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草和清新水汽的味道。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情感在他胸腔中冲撞,让他素来冷静的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 雨,下了一夜。 而某些情愫,也在这一夜的雨声中,悄然生根,茁壮成长。前方的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但两颗曾经隔阂疏离的心,却在一次次生死与共、一日日朝夕相处中,越靠越近。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空气格外清新。两人在客栈大堂用过简单的早饭,便一同前往落霞集最热闹的集市。 集市上人声鼎沸,各种奇特的货物琳琅满目。谢微尘熟练地用一些通用的手势和零碎银钱,与几个看起来消息灵通的摊贩搭上了话,旁敲侧击地打听西南更深处的消息。 凌雪辞则看似随意地跟在旁边,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警惕任何可能的危险。他的注意力更多是落在谢微尘身上,看着他与摊贩交谈时那专注而灵活的侧脸,看着他因得到一点有用信息而微微发亮的眼睛,冷硬的唇角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从几个走南闯北的老行商口中,他们零碎得到一些信息:西南 beyond 落霞集,确实是一片被称为“万山祖源”的无人区,传说那里是上古神魔战场,空间不稳,遍布时空裂缝和古老禁制,更有可怕的蛮荒异兽盘踞,寻常修士根本不敢深入。也有传言说,极深处有上古遗民建立的失落之城,但从未有人证实。 这些信息虽然模糊,却与星图指引的凶险方向隐隐吻合。 正当谢微尘试图打听更具体的、关于“特殊星象”或“古老遗迹”的传闻时,集市另一端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人群惊慌失措地向两边散开,只见一队穿着统一黑色劲装、气息精悍冷厉的骑士,簇拥着一辆装饰华贵却透着阴森之气的马车,缓缓驶入集市。为首的一名骑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人群,最终,竟直直地落在了凌雪辞和谢微尘的方向! 那目光,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杀意! 凌雪辞瞳孔骤缩,一步上前,将谢微尘护在身后,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这些人,他认得那马车上的徽记! 是国师府的人!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西南边陲之地?!难道是冲着他们来的?! 第110章 狭路相逢锋芒藏 那队黑衣骑士簇拥着阴森马车,如同黑色的潮水,带着冰冷的煞气,缓缓迫近。为首骑士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定凌雪辞,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显然认出了他的身份。集市上的喧嚣瞬间冻结,人群惊恐地退避,让出一条空旷的通道,气氛剑拔弩张。 凌雪辞将谢微尘严严实实护在身后,周身冰寒剑气已如实质般缭绕,虽未出鞘,但那凌厉的杀意已让周遭温度骤降。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辆华贵马车,车帘紧闭,看不清内里,但一股令人心悸的、如同毒蛇窥伺般的阴冷气息正从车中弥漫开来。 是国师府的高手,而且绝非寻常角色!他们出现在这远离京城的边陲之地,目标直指自己,凌远峰与国师府的勾结已然明朗化! “凌少主,别来无恙?”为首骑士声音沙哑,带着戏谑,“奉国师之命,请少主回京一叙。” 凌雪辞冷笑一声,声音冰寒刺骨:“国师好意,凌某心领。不过,我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前往。” “这恐怕由不得少主了。”骑士眼中凶光毕露,手缓缓按上了腰间的刀柄。他身后的黑衣骑士们也同时动作,锵锵之声不绝,兵刃出鞘,寒光闪闪,强大的气机连成一片,如同无形的牢笼,向两人压迫而来! 大战一触即发! 谢微尘站在凌雪辞身后,心提到了嗓子眼。对方人数众多,气息强悍,为首者更是深不可测,硬拼绝无胜算!他袖中的巡天令躁动不安,古灯也传递出强烈的危机感。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短刃,体内微薄的灵力悄然运转,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雪辞却忽然收敛了周身凌厉的剑气,按住剑柄的手也微微松开。他上前半步,将谢微尘更严密地挡在身后,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为首骑士,语气竟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国师若要请我,何必劳动诸位大驾,派个使者送封信便是。如此兴师动众,倒显得心虚了。”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却暗藏机锋,直指国师府行为鬼祟。 那骑士脸色一沉,正要发作,马车内却忽然传出一个阴柔低沉、仿佛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凌少主果然快人快语。既然如此,那便请少主身旁那位朋友,也一同上路吧。国师对他,亦是颇感兴趣。”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无质、却阴冷刺骨的精神力如同毒针般,骤然刺向凌雪辞身后的谢微尘!这攻击极其隐蔽歹毒,目标明确,就是要擒拿或重创谢微尘! 凌雪辞脸色骤变!他没想到对方如此无耻,竟直接对明显修为较弱的谢微尘下手!此刻再拔剑已然不及!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谢微尘胸前的青铜古灯自主爆发出强烈的金光,形成一个薄薄的光罩护住他周身! 嗤! 那阴冷的精神力撞上金光,发出一声轻微的爆鸣,竟被挡下了大半!但残余的力量依旧让谢微尘闷哼一声,脸色一白,神魂如同被冰锥刺中,剧痛袭来! “找死!”凌雪辞勃然大怒!对方当着他的面袭击谢微尘,彻底触犯了他的逆鳞!冰蓝色的眼眸瞬间赤红,一直被压抑的恐怖剑意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冰寒,而是夹杂着焚尽一切的暴怒与杀意! 铿! 长剑终于出鞘!剑光如龙,带着撕裂一切的尖啸,并非攻向那些黑衣骑士,而是直斩那辆华贵马车!擒贼先擒王! 这一剑,快!狠!准!凝聚了凌雪辞所有的愤怒与修为,剑势之凌厉,让整个集市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马车帘幕瞬间被凌厉的剑气撕成碎片!露出车内端坐的一个身影——那是一个面色苍白、眼神阴鸷、穿着暗紫色锦袍的中年人,他手中正托着一枚不断旋转的黑色玉珠,方才那阴冷的精神攻击正是源自此珠! 面对凌雪辞这含怒一击,紫袍中年人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料到凌雪辞的实力和决断力如此之强!他不敢硬接,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同时手中黑色玉珠光芒大盛,化作一道凝实的黑光盾牌挡在身前! 轰!!! 剑光与黑盾猛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狂暴的气浪以碰撞点为中心向四周席卷开来,飞沙走石,摊位倾覆,离得近的一些人更是被直接掀飞出去! 紫袍中年人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吃了暗亏。他借力向后飘飞,落在远处,眼神惊怒交加地看向凌雪辞。 而凌雪辞一剑既出,毫不停留,反手又是一剑,凌厉的剑气如同扇形扫向那些冲上来的黑衣骑士!剑气过处,人仰马翻,惨叫声不绝于耳! “走!” 趁此混乱,凌雪辞一把抓住谢微尘的手臂,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毫不犹豫地向着集市另一端的狭窄巷道疾掠而去!他心知刚才只是出其不意占了上风,那紫袍人实力深不可测,一旦被缠住,后果不堪设想! “追!格杀勿论!”紫袍中年人稳住身形,抹去嘴角血迹,厉声下令!脸色阴沉得可怕。 黑衣骑士们立刻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 凌雪辞拉着谢微尘在迷宫般的巷道中飞速穿行,他对方向的判断精准得可怕,总能找到最隐蔽难行的路径。谢微尘强忍着神魂的刺痛,将古灯的力量运转到极致,一方面抵御残留的精神攻击,一方面也为凌雪辞指引着相对安全的方向。 两人身影在狭窄、湿滑、堆满杂物的巷道中急速闪动,身后是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和怒喝声。箭矢和暗器不时从身后射来,都被凌雪辞凌厉的剑光或巧妙的身法格挡避开。 在一次急转弯时,一支淬毒的弩箭角度刁钻地射向谢微尘的后心!凌雪辞想也不想,猛地将谢微尘往自己怀里一拉,同时侧身! 噗嗤! 弩箭擦着他的手臂飞过,带起一溜血花!伤口处瞬间传来麻痹感! “你受伤了!”谢微尘惊呼。 “无碍!”凌雪辞看也不看伤口,声音斩钉截铁,拉着他的手丝毫未松,速度反而更快!那点毒素,还奈何不了他! 两人一路狂奔,终于甩脱了大部分追兵,但那名紫袍中年人和两名气息最强的黑衣骑士依旧如同鬼影般紧咬不放! 眼看就要被追上,前方出现了一条水流湍急、横穿小镇的河道!河上只有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桥! “过桥!”凌雪辞低喝,拉着谢微尘冲上木桥! 然而,就在他们冲到桥中央时,那紫袍中年人已然追至桥头!他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双手结印,一股强大的灵力猛地轰击在桥墩之上! 咔嚓!轰隆! 本就腐朽的木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桥面瞬间断裂坍塌!凌雪辞和谢微尘随着断裂的木板,向着下方汹涌的河水坠落! “抓住我!”凌雪辞在半空中猛地将谢微尘揽入怀中,另一只手长剑狠狠刺向身旁一块较大的桥墩残木! 长剑深入木头,下坠之势猛地一缓!但巨大的冲击力依旧让两人重重撞在残木上,凌雪辞闷哼一声,显然承受了大部分冲击。 河水冰冷刺骨,湍急无比。残木在激流中剧烈摇晃,随时可能散架或被冲走。桥头上,紫袍中年人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注视着在河中挣扎的两人,显然不认为他们还能逃脱。 “抱紧我!”凌雪辞的声音在谢微尘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一手死死抓住插入木头的剑柄,另一只手紧紧环住谢微尘的腰,将两人牢牢固定在残木之上。 谢微尘整个人被凌雪辞护在怀里,脸颊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对方有力的心跳和压抑的喘息。冰冷的河水浸透了衣衫,刺骨的寒意袭来,但被对方紧紧拥抱的地方,却传来滚烫的温度。 他抬起头,看到凌雪辞下颌紧绷,唇色因失血和寒冷而有些发白,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却依旧锐利坚定,死死盯着上方的敌人和湍急的河流,寻找着脱身的机会。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这一刻汹涌而至,冲垮了所有藩篱。是依赖,是信任,是劫后余生的悸动,更是某种早已深种、却直至此刻才清晰认知的情愫。 他伸出双臂,更紧地回抱住了凌雪辞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 感受到他的回应,凌雪辞环住他腰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入骨血之中。 河水滔滔,追兵在岸。生死一线,两人却在冰冷的激流中紧紧相拥,仿佛世间万物都已远去,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体温。 凌雪辞目光扫过河岸地形,猛地一咬牙,脚下在残木上用力一蹬,同时拔出长剑! 借着这股力道,残木如同离弦之箭,向着下游一处水流相对平缓、且有茂密芦苇丛的河岸疾冲而去! “想跑?”桥头上的紫袍中年人冷哼一声,抬手便要再次攻击!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小镇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以及一声威严的喝令:“何人敢在落霞集撒野?!” 只见一队穿着镇丁服饰、却气息精悍远超寻常兵丁的人马疾驰而来,为首者是一名面容冷峻、腰佩长刀的中年将领!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桥头上的紫袍中年人及其手下! 紫袍中年人脸色微变,显然认得这队人马背后的势力,不愿在此刻节外生枝。他狠狠瞪了一眼河中已然靠近芦苇丛的凌雪辞二人,冷哼一声:“我们走!” 说罢,竟带着手下迅速撤离,消失在巷道之中。 那队镇丁人马赶到河边,看着湍急的河水和对岸茂密的芦苇丛,并未深追。那冷峻将领目光深邃地望了一眼凌雪辞二人消失的方向,挥了挥手,带队离去。 河水中,凌雪辞借着残木的冲力,终于带着谢微尘艰难地爬上了芦苇丛生的河岸。两人皆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凌雪辞顾不上自己,立刻检查谢微尘的情况,尤其是他神魂受创之处。“怎么样?” 谢微尘摇了摇头,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清亮:“还好,古灯护住了我大部分神魂。”他看着凌雪辞手臂上依旧在渗血的伤口和苍白的脸色,心中抽紧,“你的伤……” “皮外伤,不碍事。”凌雪辞打断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此地不宜久留,国师府的人可能还会搜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落霞集范围。” 他拉起谢微尘,两人相互搀扶着,迅速消失在茂密的芦苇荡深处。 湿冷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寒风刺骨,但两人紧握的手心,却传递着不容忽视的温暖与力量。 狭路相逢,虽险象环生,但终究携手闯过。而某些东西,在生死相依的拥抱和毫不犹豫的维护中,已然深深烙印在彼此心底,再难磨灭。 第111章 荒原夜火照肝胆 冰冷的河水浸透骨髓,每迈出一步都沉重异常。凌雪辞半扶半抱着谢微尘,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河滩和茂密的芦苇荡中穿行。他必须尽快找到一处远离河岸、足够隐蔽的落脚点。谢微尘脸色苍白,靠在他身上,呼吸微弱,方才那紫袍人的精神攻击虽被古灯挡下大半,余波仍震伤了他的神魂。 凌雪辞的手臂伤口在冰冷的河水浸泡下已经麻木,但毒素带来的麻痹感正沿着经脉缓慢蔓延。他必须分出一部分灵力压制它。此刻的他,实力大打折扣,若再遇强敌,后果不堪设想。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荒野的寒风刮过,湿透的衣衫紧贴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谢微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往凌雪辞怀里缩了缩。 “再坚持一下。”凌雪辞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最终锁定在远处一片隆起的小山丘,丘上似乎有岩石形成的天然凹陷,可以暂避风寒。 终于抵达山丘下,凌雪辞仔细探查,确认并无野兽或他人踪迹后,才扶着谢微尘躲进那处勉强可容两人的石凹。他将谢微尘小心安置在最里侧干燥些的地方,自己则挡在外围。 “我得生火,不然撑不过今夜。”凌雪辞快速说道,声音因寒冷和虚弱而有些沙哑。他必须驱散寒意,也为可能需要的战斗恢复一丝体温和力气。 谢微尘勉强点头,想帮忙却浑身无力,只能看着凌雪辞动作有些僵硬地收集附近干燥的芦苇和枯枝。他用剑削下最干燥的绒絮,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密封极好的火折子——这是行走江湖必备之物,即便落水,外层油布也保护了里面的火绒未被浸透。 嚓!微弱的火星亮起,点燃了绒絮,小心翼翼地被引到枯枝上。一小簇火苗终于跳跃起来,驱散了石凹内浓重的黑暗和部分寒意。 橘红色的火光映照在凌雪辞脸上,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略显苍白的唇色。他脱下湿透的外袍,拧干水分,搭在火堆旁的岩石上烘烤,又示意谢微尘也脱下外衣。 “我……我自己来。”谢微尘脸颊微热,避开他的目光,费力地解开湿透的衣带。冰冷的手指有些不听使唤。 凌雪辞没有坚持,转身面朝外,警惕地注视着黑夜下的荒野,只将背影留给他。火焰噼啪作响,温暖渐渐笼罩这方狭小空间。 换上半干的里衣,又裹上凌雪辞递过来的、已经被火烤得微暖的外袍,谢微尘才感觉冻僵的身体缓过一丝活气。他看向凌雪辞的背影,那人只穿着单薄的里衣,肩背挺直如松,依旧守在洞口,仿佛一尊不会疲惫的雕像。他手臂上的伤口虽然简单包扎过,但暗色的血迹仍在缓慢渗出。 “你的伤……毒……”谢微尘忍不住开口,声音微弱。 “无妨,压制住了。”凌雪辞没有回头,声音平静,“你感觉如何?神魂可还稳得住?” 谢微尘内视己身,古灯悬于识海,光芒虽不如平日温润,却也稳定地散发着暖意,抚慰着受创的神魂。“还好,古灯在自行修复。” 一阵沉默,只有火苗舔舐木柴的声音。劫后余生的悸动慢慢平复,另一种微妙而汹涌的情绪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河水中的紧紧相拥,危急时刻毫不犹豫的维护,肌肤相贴传递的温度和心跳……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回放。 谢微尘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触及怀中那盏冰冷却又仿佛与心跳共鸣的青铜古灯。他想起凌雪辞爆发出的、夹杂着古灯暖意的凌厉剑气,想起他把自己护在身后时那不容置疑的姿态。 这个人……明明曾是高高在上、将他视为蝼蚁囚徒的凌家宗主,此刻却与他在这荒郊野外的寒夜里,分享着唯一的火源和体温。 凌雪辞忽然动了动,他转过身,走到火堆旁坐下,与谢微尘相对。火光跳跃,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映得明暗不定,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火光下显得深邃难测。 他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让火焰燃得更旺些。然后,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谢微尘。 那目光不再是以往的审视、冰冷或探究,而是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重量,仿佛穿透了易容,穿透了时间,直抵他灵魂深处那个被叫做“云羲”的核心。 谢微尘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避开这目光。 “谢微尘,”凌雪辞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夜的寂静,“或者,我该叫你……云羲。”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谢微尘耳边炸响。他猛地抬头,撞进凌雪辞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中。尽管早有预感,尽管对方多次试探维护,但如此直接地、平静地被叫破身份,依旧让他心神剧震,藏在袖中的手瞬间攥紧。 凌雪辞没有错过他瞬间的僵硬和眼底掠过的慌乱与痛楚。他继续说着,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青霄山那晚,我赶到时,只看到满目疮痍,师尊陨落,你浑身是血站在废墟中,手中握着染血的剑……所有证据都指向你。” 谢微尘嘴唇翕动,想辩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那段记忆是他最深的梦魇,被至亲师弟背叛,被敬仰的师尊……他闭了闭眼,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我擒下你,囚禁你,种下禁制……是因为那时的‘证据’确凿,因为我需要给宗门一个交代,也因为……”凌雪辞顿了一下,声音里染上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涩意,“我无法接受,那个曾经光风霁月的大师兄,会做出弑师之举。” 谢微尘猛地睁开眼,看向他。 “但这一路走来,”凌雪辞的目光与他牢牢对视,不容他闪躲,“我看到你引动古灯净化邪祟,看到你为救我不惜自身,看到你面对永烬烙印的痛苦挣扎,看到你眼底从未熄灭的、属于云羲的清澈与坚持……还有方才,那紫袍人的精神攻击,若非心志纯粹、神魂无垢,古灯绝不会自主护主到那般程度。” 他微微倾身,火光在他眼中跳动:“告诉我,云羲,或者谢微尘,青霄山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真正的凶手,是不是凌轩?” 他的语气不是逼问,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恳请的确认。他将自己基于观察和直觉的判断摊开,将选择权交到了谢微尘手中。 信任如同脆弱的琉璃,在此刻被凌雪辞小心翼翼地捧出。是将其击碎,还是共同守护? 谢微尘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冰蓝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的倒影,以及那深处不容错辨的、复杂却真诚的光芒。一路上的生死与共、默默维护、乃至方才河水中那个不顾一切的拥抱……种种画面交织涌现,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道防备的堤坝。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清醒。躲藏、隐瞒了太久,他也累了。 “是……凌轩。”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久远岁月留下的伤痛,“但又不完全是他。那时的云岫……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变得陌生而疯狂。师尊最后那一击……似乎是想打破什么,而不是杀我……” 他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那些被刻意尘封的惨痛记忆碎片,伴随着颤抖的语调和压抑的痛苦,一点点铺陈在跳跃的火光下。师尊最后的眼神,云岫扭曲的面容,那道诡异的第四人侧影,还有他自己被栽赃陷害的绝望…… 凌雪辞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眼神越来越沉,握着树枝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当听到那道模糊侧影时,他眼中锐光一闪。 直到谢微尘说完,疲惫地靠在石壁上,微微喘息,石凹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火堆偶尔爆出的噼啪声,和远处荒野不知名虫兽的低鸣。 良久,凌雪辞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积郁的块垒尽数吐出。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谢微尘,一字一句道:“我信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逾千钧。它意味着过往所有猜疑、囚禁、逼迫的终结,意味着一种全新关系的建立。 “凌轩……”凌雪辞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冰冷的杀意,“他背后定然还有人。国师府,或者那个‘墨先生’。他们的目标,恐怕不止是凌家,更与这古灯、碎片,乃至上古的秘辛有关。” 他看向谢微尘怀中的古灯:“你现在是持灯者,是揭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我会帮你,查清青霄山的真相,也查清这背后的惊天阴谋。” 他的承诺,不仅是出于对真相的追寻,更包含了弥补过往误判的决心,以及……某种连他自己或许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更深层次的情感牵绊。 谢微尘望着他,眼眶微微发热。被信任、被认可的感觉,如同暖流,驱散了神魂的余痛和身体的寒冷。他轻轻点了点头。 凌雪辞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不再是相对而坐,而是并肩。他将烘得半干的外袍又往谢微尘身上拢了拢,动作自然。 “休息吧,我守夜。”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却少了以往的疏离,“天亮后,我们继续往西南走。星图所指,‘万山祖源’……那里或许有我们需要的答案。” 谢微尘“嗯”了一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睛。身体依旧疲惫,神魂依旧带着隐痛,但心却奇异地安定下来。身旁之人传来的体温和沉稳呼吸,成了这寒夜里最坚实的安全感。 火光摇曳,将两人并肩的身影投在石壁上,模糊而又亲密。 长夜漫漫,前路未知,但至少在此刻,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第112章 晓色破雾剑影寒 后半夜,谢微尘是在一种半梦半醒的昏沉中度过的。神魂受创带来的疲惫如潮水般反复侵袭,冰冷的石壁和坚硬的地面让他睡得极不安稳。模糊中,总能感觉到身旁稳定散发的热量,以及那道始终警惕着外界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这感觉奇异地安抚着他,让他能在短暂的清醒间隙,又迅速沉入并不安稳的浅眠。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荒野的寒气最重时,谢微尘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看见凌雪辞依旧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背脊挺直,但肩膀微微耸动,正用手背抵着唇,极力压制着喉间的痒意。火光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白的余烬,衬得他侧脸在熹微晨光中显得有些透明般的苍白。 “你……”谢微尘撑起身子,喉咙干哑。 凌雪辞闻声立刻放下手,恢复了惯常的冷峻姿态,仿佛刚才的虚弱只是错觉。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谢微尘,声音平稳:“醒了?感觉如何?” “好些了。”谢微尘揉了揉刺痛的额角,古灯的力量经过一夜休憩,确实让神魂的震荡平复了不少。他更担心的是凌雪辞,“你的伤和毒……” “无碍。”凌雪辞打断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四肢,“毒素已逼出大半,余下的不足为虑。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这里。” 他走到石凹外,警惕地观察四周。晨雾像乳白色的纱幔,笼罩着荒原,能见度很低。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鸟鸣,更显得四周空旷死寂。 谢微尘也挣扎着站起来,腿脚有些发软。他学着凌雪辞的样子,仔细倾听和感知,除了风声和渐起的虫鸣,并无异常气息。国师府的人似乎没有连夜搜到这边。 凌雪辞走回来,从尚未完全干透的外袍上撕下相对干净的两条布条,递了一条给谢微尘:“蒙住口鼻,晨雾有时瘴气重。”他自己也利落地将布条系在脸上,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两人收拾停当,将痕迹稍作掩埋,便一头扎进了浓雾弥漫的荒野。凌雪辞在前引路,步伐很快,但总会适时放缓,确保谢微尘能跟上。他的方向感极佳,即便在能见度极低的雾中,也始终朝着西南方向前进。 谢微尘默默跟在后面,努力调整呼吸,凝聚精神。他知道自己现在是拖累,必须尽快恢复。他尝试着主动去沟通识海中的古灯,那盏灯静静悬浮,光芒温润,对他的意念有所回应,流淌出的暖意缓慢滋养着受损的神魂。同时,他也分出一丝心神,感应着怀中那几块黑色碎片。碎片沉寂着,与古灯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沉睡般的联系。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雾气渐渐变薄,天色亮了不少。他们穿过了一片枯黄的草地,脚下是干硬的泥土。前方出现了一条干涸的河床,河床对岸是起伏更大的丘陵地带。 凌雪辞在河床边停下,蹲下身,仔细查看泥土上的痕迹。谢微尘也凑过去,看到一些凌乱的马蹄印和人的脚印,痕迹很新,似乎是不久前留下的,朝着与他们大致相同的西南方向而去。 “不是国师府的人。”凌雪辞用手指捻了捻泥土,判断道,“马蹄印杂乱,脚步虚浮,像是商队或者流民。但在这个季节,这个方向……”他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万山祖源……很凶险吗?”谢微尘忍不住问。他只听凌雪辞和落霞集的人提过这个名字,却不知具体。 凌雪辞站起身,望向西南方那隐约连绵的山影轮廓,声音低沉:“岂止是凶险。那是大陆极西南的禁地,传说曾是上古战场,空间紊乱,毒瘴弥漫,异兽横行,更有许多失落遗迹和未知的危险。寻常修士根本不敢深入。星图指向那里……” 他顿了顿,看向谢微尘:“意味着我们要去的地方,可能是禁地中的禁地。” 谢微尘心头一紧,但看到凌雪辞眼中并无惧色,只有一片沉静的决然,他莫名地也安定下来。“你去哪,我去哪。”他轻声道,这话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凌雪辞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冰蓝色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快速掠过,快得抓不住。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言:“走,过河床。跟紧我,对岸地形复杂。” 干涸的河床布满了鹅卵石,行走艰难。凌雪辞伸手扶了谢微尘一把,触手之处,只觉得对方的手腕纤细,却冰凉。他下意识地握紧了些,渡过去一丝温和的灵力。 谢微尘微微一颤,那灵力带着凌雪辞特有的清冽气息,却又奇异地融合了一丝古灯的暖意,顺着经脉流淌,驱散了不少疲惫和寒意。他没有挣脱,任由他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过了河床。 对岸果然是怪石嶙峋的丘陵地带。雾气基本散去,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却没什么温度。凌雪辞变得更加谨慎,他不再走直线,而是借助岩石和枯树的掩护,迂回前进。 突然,他猛地停下脚步,将谢微尘拉到自己身后,目光锐利地盯向前方一块巨石的阴影处。 谢微尘屏住呼吸,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起初什么都没看到,但很快,他感觉到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不是活物的生气,更像是……死物沾染了某种邪异能量。 凌雪辞缓缓抽出长剑,剑身映着冷光。他示意谢微尘待在原地别动,自己则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潜行靠近。 就在他接近阴影的瞬间,一道黑影猛地扑出!那竟是一具半腐烂的尸傀,动作僵硬却迅捷,指甲乌黑尖长,带着腥风直抓凌雪辞面门! 凌雪辞眼神一冷,侧身避过,剑光如电,精准地削向尸傀的脖颈。然而,那尸傀的脖颈处似乎覆盖着坚硬的鳞甲,剑刃划过,竟发出金石交击之声,只留下一道浅痕! 尸傀嘶吼一声,转身再次扑来,口中喷出墨绿色的毒雾! “闭气!”凌雪辞低喝,剑势一变,不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化作绵密剑网,将毒雾搅散,同时剑尖连点,试探尸傀的弱点。 谢微尘紧张地看着,他知道凌雪辞身上有伤,实力未复,对付这种邪物颇为吃力。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古灯,心中默念:帮帮他…… 仿佛回应他的祈求,古灯微微一颤,一道微不可察的金光顺着他的手臂,悄然流向指尖。谢微尘福至心灵,并指如剑,朝着那尸傀的方向虚虚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缕极细的金芒,如同阳光穿透尘埃,精准地射中了尸傀的眉心! 那尸傀的动作猛地一滞,周身缭绕的阴邪之气仿佛被灼烧般发出“嗤嗤”轻响,僵硬的身体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凌雪辞抓住了破绽!他剑势骤然爆发,冰蓝剑气中夹杂着一丝暖金之意,如同破晓之光,瞬间贯穿了尸傀的胸口核心! 尸傀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轰然倒地,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 凌雪辞收剑回鞘,气息微乱。他回头看向谢微尘,眼中带着一丝惊异和探究。刚才那道金芒,虽然微弱,却蕴含着精纯的净化之力,绝非谢微尘自身修为所能发出。 谢微尘也愣住了,他看着自己的指尖,残留着一丝暖意。他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的举动,竟真的引动了古灯的力量。 “是古灯?”凌雪辞走到他身边,语气肯定。 谢微尘点了点头,有些不确定:“我……我只是想着要帮你,它就……” 凌雪辞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持灯者的力量,正在以一种超乎预料的速度与谢微尘融合,甚至开始响应他潜意识的意愿。这究竟是福是祸? “做得很好。”最终,他只是简短地评价了一句,然后蹲下身,检查那滩黑水,“这尸傀炼制手法粗劣,但核心处有苗巫的痕迹,可能是乌燐手下散落的低级傀儡。看来,通往万山祖源的路上,不会太平。” 他站起身,眉头紧锁:“国师府、凌远峰、乌燐、还有那个墨先生……他们的触角伸得比我想象的还要远。” 谢微尘看着地上那滩污秽,心中也蒙上一层阴影。前路艰难,强敌环伺。 “走吧。”凌雪辞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尽快离开这片丘陵。尸傀出现,意味着附近可能有它们的控制者或者巢穴。” 两人继续前行,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经过刚才的联手对敌,一种无形的默契在悄然滋生。凌雪辞不再一味地将谢微尘护在绝对身后,而是偶尔会让他留意特定方向的气息;谢微尘也努力调动自己所能运用的一切感知,包括古灯那微妙的预警能力。 日落时分,他们终于穿过了这片危险的丘陵地带,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谷地中有一条蜿蜒的小溪,溪水清澈,两岸生长着一些耐寒的灌木。 “今夜在此休整。”凌雪辞选定了一处背风且靠近水源的凹地。他熟练地布置了几个简单的预警禁制,然后去溪边取水。 谢微尘捡来干柴,再次生起篝火。这一次,他动作熟练了许多。火光燃起,驱散暮色和寒意,也照亮了凌雪辞略显疲惫的侧脸。 凌雪辞将水囊递给谢微尘,自己则处理着手臂上因为方才战斗而再次崩裂的伤口。这一次,他没有避开谢微尘的目光。 谢微尘看着他熟练地清洗、上药、包扎,那伤口颇深,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显然毒素并未完全清除。他心中一阵揪紧,忍不住开口:“我来帮你。” 凌雪辞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谢微尘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药瓶。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认真小心。指尖偶尔触碰到凌雪辞温热的皮肤,两人都微微一顿,却又默契地继续。 包扎完毕,谢微尘没有立刻退开,而是看着跳动的火光,低声道:“我们会找到答案的,对吗?青霄山的真相,还有这一切的源头。” 凌雪辞凝视着他被火光柔化的侧脸,看着那长睫投下的阴影和紧抿的唇角。许久,他应了一声:“嗯。” 篝火噼啪,溪水潺潺。谷地的夜风格外冷冽,但火堆旁的一方天地,却因为这份无声的盟约和悄然滋生的信任,而有了些许温度。漫长的黑夜似乎也不再那么难熬。 第113章 荒驿星火照夜行 谷地的夜晚,寒意比想象中更重。溪流潺潺的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偶尔夹杂着不知名夜枭的啼叫,更添几分荒凉。篝火成了这方黑暗天地里唯一的光源与热源,跳跃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背后的岩壁上。 凌雪辞靠坐在火堆旁,闭目调息。他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比之前平稳了许多。压制毒素和伤口消耗了他大量精力,此刻的静修至关重要。谢微尘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对面,添着柴火,确保火焰不灭。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凌雪辞脸上。跳动的火光柔和了那张惯常冷峻的线条,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薄唇紧抿,即使是在休息中,也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凛冽。这就是曾经将他视为囚徒、种下禁制的人,如今却与他在这荒山野岭相依为命。命运的安排,着实讽刺,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奇妙。 谢微尘轻轻抚摸着怀中的青铜古灯,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稍定。古灯的力量似乎与他融合得更深了,方才情急之下引动的那缕金芒就是证明。但这力量如同深渊,他不知其源,不晓其控,只能被动地感受和接受。而凌雪辞,似乎知道得比他多。 “持灯者……”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称呼。凌雪辞提及的上古“巡天使”,崩碎的“巡天仙碑”,还有那指向未知禁地的“星图”……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作为“云羲”或“谢微尘”的认知。青霄山的变故,或许只是这巨大漩涡边缘的一朵浪花。 他正出神间,凌雪辞忽然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眼眸在火光下清亮锐利,不见丝毫睡意。 “你没休息?”凌雪辞看向他,语气听不出情绪。 “我……不太困。”谢微尘移开目光,掩饰性地拨弄了一下火堆。 凌雪辞没再追问,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目光扫过漆黑的谷地:“此地不宜久留。尸傀虽灭,但难保没有其他东西被引来。我们连夜赶路。” “你的伤……”谢微尘担忧道。 “无妨,赶路不影响。”凌雪辞语气果断,“趁夜行动,反而更容易避开追踪。” 他迅速熄灭了篝火,用泥土仔细掩埋灰烬,消除痕迹。两人再次踏入夜色之中。没有月光,只有稀疏的星子洒下微弱的光辉,勉强勾勒出崎岖的地貌轮廓。凌雪辞走在前方,步伐稳健,仿佛黑暗对他毫无阻碍。谢微尘紧跟其后,努力适应着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全神贯注地感知着脚下的路和周围的气息。 黑暗放大了听觉,风声、虫鸣、甚至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变得异常清晰。谢微尘能听到前方凌雪辞均匀而轻浅的脚步声,像是一种无形的指引。偶尔,凌雪辞会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或是改变方向避开一片看似寻常的灌木或洼地。谢微尘明白,那可能是他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却并不令人窒息。一种奇异的默契在无声中建立。谢微尘不再需要凌雪时时回头确认,只需跟着那稳定的脚步声和偶尔停顿的节奏。而凌雪辞似乎也默认了他的跟随,不再将他完全置于被保护者的位置。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茂密的黑松林。松树高大挺拔,枝叶遮天蔽日,林内更是漆黑一片,连星光都难以透入。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从林中弥漫出来。 凌雪辞在林边停下,眉头微蹙:“这林子有古怪。” 谢微尘也感觉到了,那不仅仅是黑暗带来的阴森,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压抑感。他怀中的古灯似乎也微微颤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警示的意味。 “跟紧我,不要离开三步之外。”凌雪辞沉声嘱咐,率先迈入了黑松林。 一进入林中,光线彻底消失,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而来。空气变得湿冷粘稠,脚下是厚厚的、松软的腐殖质层,踩上去悄无声息。松枝间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行。 凌雪辞不知何时握住了剑柄,虽然没有出鞘,但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气息收敛到了极致。谢微尘屏住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他努力凝聚神识,试图感知周围,但黑暗和那股诡异的压抑感极大地干扰了他的感知。 突然,左前方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像是枯枝被踩断! 凌雪辞动作快如鬼魅,瞬间将谢微尘拉向身后,长剑铿然出鞘半寸,剑锋在绝对的黑暗中竟隐隐泛起一丝微光,指向声音来源! 然而,那里除了更深的黑暗,空无一物。 两人凝神戒备了半晌,再无任何动静。 “可能是野兽。”凌雪辞低声道,但语气并未放松。他缓缓收剑入鞘,继续前行,只是步伐更慢,更加谨慎。 谢微尘心有余悸,刚才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凌雪辞身上爆发出的、如同实质的杀意。这种在黑暗中并肩应对未知危险的感觉,比直面强敌更让人心跳加速。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前方的黑暗中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光。那光芒极其微弱,忽明忽暗,像是萤火,却又带着一种不祥的幽绿色。 凌雪辞再次停下,示意谢微尘噤声。他仔细观察着那点绿光,眼神凝重。 “是‘鬼磷藤’。”他压低声音,“一种吸附死气而生的妖植,藤蔓有剧毒,其磷光能惑人心神。绕过去。” 他们小心翼翼地改变方向,试图从侧面绕过那片区域。然而,那点绿光仿佛有生命一般,竟然也跟着移动,始终出现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上!而且,绿光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三个……越来越多,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飘荡,将他们隐隐包围。 “被盯上了。”凌雪辞声音冰冷,“准备冲过去。跟紧我,无论如何不要看那些光!” 话音未落,他周身剑气勃发,冰蓝光芒骤然亮起,虽不耀眼,却如同一盏冰灯,瞬间驱散了周围小范围的黑暗!他一把抓住谢微尘的手腕,低喝一声:“走!” 两人如同离弦之箭,朝着绿光相对稀疏的一个方向猛冲过去! 几乎在他们动身的瞬间,周围的黑暗中响起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无数条散发着恶臭、闪烁着幽绿磷光的藤蔓如同毒蛇般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直取两人! 凌雪辞剑光舞动,化作一道密不透风的冰墙,剑气过处,藤蔓纷纷断裂,溅出腥臭的汁液。但藤蔓数量实在太多,斩之不尽,更麻烦的是,那些幽绿磷光如同活物般,试图往两人的眼睛里钻! 谢微尘紧闭双眼,只凭感觉跟着凌雪辞前冲。他能听到剑气破空声、藤蔓断裂声、以及汁液溅落的嗤嗤声。手腕被凌雪辞紧紧攥着,那力道很大,甚至有些疼,却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决心。 忽然,他感觉脚下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向后拖去!一条粗壮的鬼磷藤不知何时缠住了他的脚踝! 谢微尘惊呼一声,身形不稳。凌雪辞反应极快,回身一剑斩断藤蔓,但就这片刻耽搁,更多的藤蔓已经蜂拥而至,将两人团团围住!幽绿磷光几乎要贴到脸上,惑人心神的低语如同魔音灌耳! “闭眼!凝神!”凌雪辞厉声喝道,剑气再次暴涨,试图强行撕开一个缺口。但他的脸色更白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同时应对藤蔓和磷光的精神攻击,对他的负担极大。 谢微尘心中焦急,他知道这样下去两人都会被耗死在这里。情急之下,他再次将意念集中向识海中的古灯! 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金芒。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强烈的危机和意志,古灯骤然光华大放!温暖、纯净、带着神圣气息的金色光芒以谢微尘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金光所过之处,那幽绿的磷光如同冰雪遇阳,发出凄厉的尖啸,瞬间消散!那些疯狂的鬼磷藤仿佛遇到了天敌,触电般缩回黑暗之中,发出恐惧的嘶嘶声。 眨眼之间,周围的威胁消散一空,只剩下凌雪辞有些急促的喘息声,和他手中长剑散发的、与金光交相辉映的冰蓝剑气。 金光缓缓收敛,重新没入谢微尘体内。古灯似乎消耗颇大,光芒黯淡了些许。谢微尘脱力般晃了一下,被凌雪辞及时扶住。 黑暗中,两人靠得极近,都能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和温热的呼吸。 “没事吧?”凌雪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谢微尘摇了摇头,借着对方手臂的力量站直身体。“没……没事。” 凌雪辞低头看着他,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那瞬间爆发的、纯净而强大的净化之力,让他心中震撼不已。这古灯的力量,远超他的预估。而谢微尘能引动它,意味着…… 他没有再深思,只是松开了扶着他的手,语气恢复了冷静:“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两人不敢耽搁,迅速穿过了这片诡异的黑松林。当黎明的曙光再次照亮天地时,他们终于走出了林子,站在一处高坡上。回头望去,那片黑松林如同墨绿色的海洋,在晨雾中沉寂着,仿佛昨夜的危险只是一场噩梦。 凌雪辞看着身旁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的谢微尘,递过水囊:“喝点水。” 谢微尘接过,小口喝着冰凉的水,感觉心神稍定。 “你的古灯……”凌雪辞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力量很强,但消耗似乎也很大。不到万不得已,谨慎使用。” 谢微尘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了。两次引动古灯,都让他有种神魂被抽空的感觉。 凌雪辞望向西南方,天际尽头,山峦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连绵起伏,透着一股苍凉古老的压迫感。 “前面就是‘万山祖源’的外围了。”他声音低沉,“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旭日东升,霞光万道,却驱不散笼罩在远山之上的神秘与阴霾。两人的身影在晨曦中被拉长,投向那片未知的禁地。经过一夜的携手突围,某种超越言语的羁绊,已在生死边缘悄然铸就,比之前更加牢固。前路漫漫,凶险未卜,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孤身面对。 第114章 残垣星图溯前因 高坡的风带着万山祖源特有的苍莽气息,吹拂在脸上,干燥而冷冽。站在这里,才能真正感受到那片连绵山峦的庞大与压迫。山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铁灰色,植被稀疏,怪石嶙峋,许多山峰的形状都异常奇特,像是被巨力扭曲过,透着一股死寂和不安。天际有秃鹫盘旋,发出刺耳的鸣叫,更添荒凉。 谢微尘望着那片禁地,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古灯。星图所指的坐标,就在这片山脉的深处。仅仅是外围,就已让人心生敬畏。 凌雪辞的神色同样凝重,他仔细眺望了片刻,又蹲下身,抓起一把地上的泥土捻了捻,甚至凑近鼻尖闻了闻。“地气紊乱,灵力稀薄且驳杂,果然与记载相符。”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接下来的路,要格外小心。这里的环境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之一。” 他看向谢微尘,目光落在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还能坚持吗?”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神魂的创伤在古灯持续的滋养下已好了七八成,只是精神上的疲惫感一时难以消除。“可以。” “好。”凌雪辞不再多言,选定了一个方向,开始下山坡,正式踏入万山祖源的外围地带。 这里的地貌与之前经过的丘陵和谷地截然不同。地面坚硬,布满了尖锐的碎石和风化的岩壳。空气异常干燥,风吹过,卷起细细的沙尘,打在脸上微微刺痛。植被几乎绝迹,偶尔能看到一两株扭曲低矮、颜色暗沉的怪草,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腥气。 凌雪辞的步伐更加谨慎,他不再仅仅依靠眼睛和耳朵,更多时候是凭借一种对危险的本能直觉来改变路线。他时常会突然停下,示意谢微尘隐蔽,然后凝神感知许久,才继续前进。有时,他们会绕开一片看似平静的沙地,有时则会避开一些颜色格外深暗的岩石区域。 谢微尘默默跟着,努力学着凌雪辞的样子去感知。他发现,在这里,他识海中的古灯似乎变得比平时更“活跃”一些,虽然光芒并未增强,但总会传递出一种微妙的悸动,仿佛在回应着这片土地深处某种沉睡的力量。当他尝试将心神沉入古灯时,甚至能隐约“看到”周围环境中一些流动的、色彩斑驳而混乱的能量丝线,这些丝线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覆盖着整个区域。凌雪辞选择的路径,往往是这些能量丝线相对稀疏、稳定的地方。 “你能‘看’到?”在一次短暂的休憩时,凌雪辞注意到谢微尘凝视虚空的眼神有些异样,开口问道。 谢微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嗯,很模糊,像是一些……混乱的光线。”他描述着自己的感受。 凌雪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是古灯赋予你的灵视。这片地域空间不稳,灵力乱流遍布,肉眼难辨。你能感知到,是好事,可以提前规避许多危险。”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也莫要过度依赖,灵视亦会消耗神魂,此地气息诡异,久视恐受侵蚀。” 谢微尘郑重地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当集中精神去“看”那些能量流时,神魂确实会传来细微的刺痛感。 两人继续前行。越往深处走,环境越发恶劣。有时会遇到突然刮起的黑色旋风,卷起砂石如同利刃;有时脚下的地面会毫无征兆地塌陷,露出深不见底的裂缝;甚至有一次,他们亲眼看到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岩石,在无声无息中化为了齑粉,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抹除。 每一次险情,都依靠凌雪辞丰富的经验和谢微尘那不算熟练却至关重要的灵视预警,得以险之又险地避开。在这个过程中,两人的配合愈发默契。往往凌雪辞一个眼神,谢微尘便能心领神会地指出能量异常波动的方向;而谢微尘稍有迟疑,凌雪辞便能立刻察觉,做出相应的规避动作。 生死边缘的行走,将两颗心无形中拉得更近。谢微尘对凌雪辞的依赖与信任与日俱增,而凌雪辞冰冷的外壳下,那份不经意的维护也越发明显。他会将水囊中最后一口清水自然递给谢微尘,会在歇息时默不作声地将相对背风的位置让给他,会在谢微尘因灵视消耗而脸色发白时,递过一颗散发着清冽药香的丹丸。 “凝神丹,能缓解神魂疲劳。”他的解释总是言简意赅。 谢微尘接过丹药服下,一股清凉之意流入识海,确实舒服了许多。他低声道:“谢谢。” 凌雪辞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警惕地巡视着四周。 日落时分,他们在一处相对完整的巨大岩石背阴面找到了歇脚处。这岩石像是一块陨石,通体漆黑,表面光滑,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今晚就在这里。”凌雪辞探查过后,确认暂时安全。他照例布下简单的预警禁制,然后取出干粮分食。 经过一整天的跋涉和警惕,两人都疲惫不堪。沉默地吃完干粮,便靠坐在岩石下休息。夜幕降临,万山祖源的夜晚没有月光,星辰也显得格外黯淡稀疏,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纱遮挡,天地间陷入一种近乎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风声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 在这种环境下,篝火成了奢望,任何光亮的都可能引来未知的危险。 谢微尘蜷缩着身体,抵御着深入骨髓的寒意。黑暗中,他能清晰地听到身旁凌雪辞平稳的呼吸声,这成了这片死寂天地里唯一的生机。他不由自主地,悄悄往那个方向挪近了一点点,汲取着那一点点微弱的体温。 忽然,凌雪辞动了一下。他并没有看向谢微尘,而是低声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根据零星古籍记载,上古时期,曾有‘巡天使’执‘星炬’巡弋天地,维系秩序。他们所依仗的,便是一座座遍布各处的‘巡天仙碑’构成的网络。仙碑不仅是坐标,更是力量的源泉和信息的节点。” 谢微尘屏住呼吸,静静聆听。这是凌雪辞第一次主动、系统地提及这些上古秘辛。 “后来,发生了一场浩劫。仙碑崩碎,星路断绝,巡天使销声匿迹。古籍中语焉不详,只提及‘黑暗侵蚀’、‘归途已断’。”凌雪辞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但谢微尘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暗藏的波澜。 “你手中的古灯,很可能就是‘星炬’的残骸。而那些黑色碎片,应是崩碎的仙碑的一部分。星图指向此地,意味着万山祖源深处,或许存在着与那个时代相关的重要遗迹,甚至是……某块尚未完全毁灭的大型碑体,或者,是当年浩劫的源头之一。” 谢微尘抚摸着古灯,冰凉的温度此刻却仿佛带着历史的沉重。“那……‘永烬烙印’呢?还有凌轩……他们和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黑暗中,凌雪辞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南荒圣教崇拜‘永烬’,追求某种极端的‘毁灭与重生’。他们的教义,与古籍中提及的‘黑暗侵蚀’或有相似之处。至于凌轩……” 他的声音里染上一丝冷意:“他投靠的国师府,以及那个神秘的‘墨先生’,似乎也在追寻与仙碑、归墟相关的力量。他们的目的不明,但绝非善意。青霄山之事,恐怕只是他们庞大计划中的一环。” 谢微尘心中凛然。原来自己早已被卷入了如此深邃而危险的漩涡中心。师尊的陨落,宗门的变故,个人的冤屈,在这上古浩劫的余波面前,似乎都显得渺小起来。但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也悄然在他心中滋生。如果古灯选择了他,如果他真的是所谓的“持灯者”,那么查明真相,阻止更大的灾难,便成了他无法推卸的责任。 “我会帮你。”凌雪辞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查明青霄山的真相,也弄清这背后的阴谋。” 这一次,谢微尘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同。不再是出于宗门责任或是对真相的执着,而是带着一种……并肩而战的承诺。 “嗯。”谢微尘轻轻应了一声,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 黑暗中,两人不再说话。但一种无声的交流却在静默中流淌。信任、依赖、乃至一丝超越同盟的情感,在这绝境之夜的黑暗中,如同藤蔓般悄然生长,缠绕住两颗曾经疏离的心。 后半夜,谢微尘在浅眠中,被一阵奇异的共鸣感惊醒。不是来自古灯,而是来自他怀中那几块一直沉寂的黑色碎片!碎片微微发烫,传递出一种微弱的、却清晰指向某个方向的牵引力! 他猛地坐起身,看向牵引力所指的黑暗深处。 几乎同时,凌雪辞也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如刀。“有动静?” 谢微尘将碎片异状告知。凌雪辞凝神感知片刻,脸色微变:“那个方向……灵力波动异常混乱,但碎片产生共鸣,绝非偶然。天亮后,我们去看看。”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万山祖源死寂得可怕。但两人都知道,这片沉睡的禁地之下,隐藏着惊天的秘密,而他们,已经踏上了揭开秘密的征途。彼此的存在,是这征途上唯一的光。 第115章 断碑幽光映心痕 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如墨,万山祖源死寂得连风声都仿佛被吞噬。黑色碎片的异常共鸣,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两人的心神,指向未知的黑暗深处。无法再安坐等待天亮,凌雪辞果断决定即刻出发。 “跟紧,每一步都需谨慎。”他低声嘱咐,冰蓝色的眼眸在极度黑暗中依然锐利,仿佛能洞穿虚妄。 谢微尘点头,将怀中的碎片贴身收好,那微弱的牵引感持续不断,成为这绝境中唯一的向导。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起古灯赋予的灵视,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些扭曲、斑驳的能量流。这一次,他隐约看到,碎片指向的方向,能量流似乎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向内旋转的涡流状。 凌雪辞显然也凭借其高深的修为感知到了异常,他选择的路径,正是沿着那能量涡流的边缘迂回前进,避开最混乱狂暴的核心区域。脚下的地面变得愈发崎岖,布满了尖锐的断层和深不见底的裂隙,仿佛大地曾在此处被狠狠撕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硫磺和金属混合的奇异气味,吸入肺中,带着隐隐的灼烧感。 行走变得异常艰难,不仅要对抗恶劣的地形,更要时刻抵抗那股无处不在的、扰乱心神的压抑感。谢微尘感到识海中的古灯光芒微微摇曳,自主散发出的暖意护持着他的神魂,抵御着外界无形侵蚀。他看向前方的凌雪辞,那人背影挺直,步伐稳定,但偶尔微微晃动的肩线,还是泄露了他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突然,凌雪辞脚步一顿,猛地将谢微尘拉向身边一块突兀耸立的巨石后。几乎同时,前方不远处的一片空地,空间如同水波纹般剧烈扭曲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扭曲的中心,光线被疯狂拉扯,形成一个短暂存在的、不断变幻形状的诡异光斑,随即又猛地坍缩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一片更加虚无的死寂。 “空间裂缝……”凌雪辞声音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此地空间结构极不稳定,这种裂缝随机出现,吞噬一切。千万不能靠近。” 谢微尘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刚才若再前进几步,后果不堪设想。碎片指引的方向,竟然如此凶险。 两人更加小心,几乎是贴着地面匍匐前进了一段,才绕过那片区域。天色依旧漆黑,但东方天际已经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借着这微弱的光线,谢微尘注意到,周围的岩石开始出现一些奇特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被风沙侵蚀殆尽的雕刻痕迹。 碎片的牵引感越来越强,甚至开始微微发烫。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环形洼地。洼地中央,赫然矗立着几段断裂的、巨大的石质结构!那并非自然形成的山岩,而是有着明显人工雕琢痕迹的残垣断壁,风格古朴苍凉,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最引人注目的,是半截斜插在泥土中的巨大碑体,虽然残破不堪,布满裂纹,但依稀能看出其曾经的宏伟。 “这是……”谢微尘瞳孔微缩,怀中的碎片灼热异常,与那半截残碑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古灯也在识海中发出清鸣,光芒流转加速。 凌雪辞眼神锐利如鹰,迅速扫视整个洼地,确认没有 immediate 的危险后,才低声道:“像是某种……古代遗迹。小心,可能有禁制或守护。”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环形洼地的边缘。越是接近,越能感受到那股苍茫古老的气息,以及残碑散发出的、微弱却纯正的灵力波动,与周围混乱的能量流截然不同。这波动让谢微尘感到一丝莫名的熟悉与心安。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洼地范围时,凌雪辞猛地拉住谢微尘,目光锁定在残碑底部一处阴影。“有人。” 谢微尘心中一紧,凝神望去。只见残碑底部,背风处,似乎蜷缩着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一动不动,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若非凌雪辞眼力惊人,极难发现。 是敌是友?还是……这遗迹的守护者? 凌雪辞示意谢微尘留在原地,自己则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他气息收敛到了极致,每一步都落在最不易发出声响的地方。谢微尘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的背影,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凌雪辞靠近那身影,仔细观察了片刻,又用剑鞘极其轻微地碰触了一下。那身影依旧毫无反应。他这才稍稍放松警惕,回头对谢微尘打了个手势。 谢微尘快步上前,走近了才看清,那并非活人,而是一具早已风干、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的尸骸!尸骸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身上的衣物早已腐朽成灰,只剩下几片黯淡的金属甲片嵌在枯骨中。尸骸的右手紧紧攥着,指骨间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看这里。”凌雪辞指向尸骸靠着的碑体根部。那里,覆盖着厚厚的尘土和苔藓,但隐约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刻痕。 凌雪辞用剑小心地刮去表面的污垢,一片更加清晰的图案显露出来。那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简陋却意蕴深长的壁画:无数细小的光点(星辰)之间,由线条连接成网络,网络的关键节点上,矗立着碑状的标记。而在网络的边缘,描绘着汹涌的、如同潮水般的黑暗,正在侵蚀光点与网络,许多碑体已经崩碎。画面的中心,是一个模糊的、手持灯盏般器物的人形轮廓,似乎在引导着光芒,对抗黑暗。 “巡天网络……仙碑……黑暗侵蚀……持灯者……”谢微尘喃喃自语,壁画的内容与凌雪辞之前所述的秘辛隐隐对应。这具尸骸,莫非是上古时代,守护此地仙碑的巡天使或相关之人? 凌雪辞的目光则落在了尸骸紧握的右手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剑尖极其小心地撬开了那早已僵硬的指骨。 一枚不过指甲盖大小、颜色暗沉、似玉非玉的令牌,从尸骸手中掉落出来。令牌样式古朴,正面刻着一个古老的、与壁画中碑体标记相似的符号,背面则是一些更加复杂难辨的细微纹路。 几乎在这令牌出现的瞬间,谢微尘怀中的古灯猛地一震,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而那枚令牌,也仿佛被唤醒,表面流转过一丝极淡的微光,与古灯的光芒遥相呼应! 凌雪辞捡起令牌,触手温润,竟感觉不到丝毫死气。他仔细端详片刻,将其递给谢微尘:“此物与你的古灯有关联。” 谢微尘接过令牌,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共鸣感,仿佛这小小的令牌与他识海中的古灯本就是一体。当他将令牌靠近古灯时,古灯的光芒变得更加温顺、凝练,甚至传递出一丝……孺慕与悲伤交织的复杂情绪? 这情绪感染了谢微尘,他望着那具蜷缩在碑下、至死都紧握着令牌的尸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这是曾经的持灯者同伴吗?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守护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凌雪辞看着谢微尘脸上流露出的悲悯,又看了看那残破的碑体和壁画,冰蓝色的眼眸中思绪翻涌。上古的浩劫,巡天体系的崩塌,持灯者的使命……这一切的真相,或许远比想象的更加沉重。而谢微尘,这个被卷入漩涡中心的青年,他能否承受得起这份重量? 就在这时,那半截残碑忽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碑体表面那些错综复杂的裂纹中,隐隐有微弱的光芒流转起来,仿佛被古灯和令牌的气息共同唤醒。一股更加清晰、却依旧残破断续的意念波动,如同潮水般向四周扩散开来。 谢微尘浑身一震,眼前仿佛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无尽的星空,崩碎的巨大碑体,惨烈的厮杀,还有一声充满不甘与决绝的叹息……这些画面碎片与青霄山那晚的记忆碎片交织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凝神!”凌雪辞一把扶住他摇晃的身体,一股温和而坚定的灵力输入他体内,助他稳住心神。 谢微尘靠在他肩上,急促地喘息着,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幻象才渐渐平息。但那股源自残碑的悲壮与苍凉之意,却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东方,天际的灰白逐渐扩大,晨曦即将来临。光线照亮了这片古老的遗迹,也照亮了相互扶持的两人。 凌雪辞看着怀中脸色苍白的谢微尘,又望向那苏醒了一丝生机的残碑,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残碑异动,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我们得尽快离开,按照星图指示,继续深入。” 谢微尘点了点头,挣扎着站直身体,将那块古老的令牌小心收起。他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万山祖源的深处,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多被尘封的真相,以及更加严峻的考验。而身边这个人,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晨光刺破黑暗,洒在残碑和那具无名尸骸上,仿佛为这上古的悲歌,披上了一层寂寥的金色外衣。两人最后看了一眼这片遗迹,转身再次投入茫茫山峦的阴影之中。他们的身影,在愈发亮起的天光下,显得渺小却又异常坚定。 第116章 驿站遗刻诉往昔 晨光彻底驱散了夜的寒意,却也照亮了万山祖源更加狰狞的地貌。离开环形洼地后,脚下的路愈发难行。大地像是被巨兽的利爪反复撕裂,沟壑纵横,怪石如林。空气中紊乱的能量流越发狂暴,时常形成肉眼可见的、色彩诡谲的旋风,卷起砂石,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谢微尘紧跟着凌雪辞,灵视全开,小心翼翼地规避着那些致命的能量陷阱和偶尔闪现的空间褶皱。怀中那枚新得的古老令牌与古灯持续产生着微妙的共鸣,像一盏微弱的内置罗盘,不仅强化了他对能量流的感知,更隐隐指向着星图坐标的更深远处。而识海中,残碑传递出的破碎画面和悲凉意念仍不时闪过,让他心神不宁。 凌雪辞的状态同样不容乐观。连续的精神高度紧张和灵力消耗,加上旧伤未愈,他唇上的血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初,如同冰原上永不熄灭的寒星。他偶尔会停下,极快地调息片刻,又立刻继续前行。谢微尘注意到,他握剑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要不要休息一下?”在一次避开一道突然从地面喷发的灼热地煞之气后,谢微尘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担忧。 凌雪辞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头,声音有些沙哑:“不能停。残碑异动可能已引起注意,我们必须尽快抵达下一个相对安全的节点。”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撑得住。”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固执。谢微尘知道劝不动,只能默默跟上,更加留意周围的状况,希望能为他分担一丝压力。 正午时分,他们艰难地翻过一道如同刀脊般锋利的山梁。山风呼啸,几乎要将人吹落深渊。站在梁上,极目远眺,前方景象让人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一片更加广阔、更加破碎的荒原。大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红色,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坑洞,如同被流星雨猛烈撞击过。许多坑洞中残留着诡异的结晶状物质,闪烁着不祥的光芒。荒原的尽头,隐约可见一片巨大的、扭曲的阴影,仿佛是什么建筑的废墟,又像是天然形成的怪异山体。星图坐标的指向,正对着那片阴影。 “那里就是目的地?”谢微尘问道,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那片区域散发的能量波动,比之前经过的任何地方都要混乱和危险。 凌雪辞凝视远方,眉头紧锁:“星图所指,确实是那个方向。但那里的气息……非常不对劲。小心,跟紧我。” 下山的路同样危险。山体陡峭,碎石松动,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下到半山腰时,他们发现了一条几乎被沙石掩埋的、人工开凿的石阶痕迹。石阶蜿蜒向下,通向荒原深处,虽然残破不堪,但无疑是条路径。 “这石阶……”凌雪辞蹲下身,仔细查看石阶的材质和磨损痕迹,“年代极为久远,不像是近代所为。难道是上古时期遗留?” 沿着石阶下行,果然比在乱石中攀爬要省力许多,也相对安全。石阶似乎有着某种奇异的力量,所经之处,周围狂暴的能量流都变得平缓了一些。这更印证了凌雪辞的猜测。 随着深入荒原,那股暗红色的压抑感越来越强。空气灼热,带着硫磺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令人呼吸困难。谢微尘怀中的令牌震动得越发明显,古灯的光芒也自主流转,仿佛在抵抗着外界某种无形的侵蚀。 终于,在日落前,他们抵达了那片巨大阴影的脚下。靠近了才看清,那并非单一的建筑,而是一片规模宏大的废墟群。残垣断壁连绵起伏,大多被暗红色的沙土掩埋了半截,只能从裸露的部分看出其曾经巍峨的轮廓。建筑的风格与环形洼地的残碑一脉相承,古朴、厚重,带着强烈的实用主义色彩,与如今修真界流行的精致华丽截然不同。 “像是一座……堡垒?或者驿站?”凌雪辞观察着废墟的布局,若有所思。一些断墙上,还能看到模糊的防御符文和撞击留下的痕迹,诉说着这里曾经历过的惨烈战斗。 碎片的牵引感和令牌的共鸣,在此地达到了顶峰,齐齐指向废墟的中央区域。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警惕与决心。凌雪辞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了这片死寂的废墟。 废墟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通道被倒塌的巨石堵塞,地面布满裂缝。他们不得不时而攀爬,时而从狭窄的缝隙中挤过。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尘土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血腥气的铁锈味,经年不散。 在一些相对完好的墙壁上,他们发现了更多的壁画和刻痕。这些刻画比环形洼地的更加精细、连贯,仿佛在记录着某个完整的事件。画面中,可以看到无数穿着统一制式铠甲、手持各种奇异法器的人影,在与铺天盖地的、形态模糊的黑暗生物作战。巨大的仙碑矗立在战场后方,散发着光芒,形成屏障,而手持灯盏(星炬)的身影,往往出现在最关键的位置,引导着碑文的力量。 其中一幅巨大的壁画,深深震撼了两人。画面中央,一座无比宏伟的仙碑正在崩解,持灯者奋力将灯盏高举,光芒却如同风中残烛。周围是无数坠落的身影和破碎的星辰。画面的边缘,描绘着一些细小的、正在关闭或扭曲的空间通道,仿佛象征着“归途”的断绝。 “巡天网络的崩溃……”谢微尘抚摸着冰凉的墙壁,指尖划过那些绝望的战斗场景,心中涌起巨大的悲恸。古灯在他识海中轻轻鸣动,传递着跨越万古的悲伤与不甘。 凌雪辞沉默地看着壁画,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细节。当看到那些扭曲的空间通道时,他眼神微凝,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们继续向废墟中心前进。终于,在一处相对开阔、像是广场的地方,他们找到了碎片强烈共鸣的源头——那是一座半塌的圆形殿宇。殿宇的穹顶已经消失,只剩下几根巨大的石柱支撑着残破的框架。殿宇中央的地面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布满裂纹的黑色石板,石板的材质,与他们手中的碎片一模一样!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石板周围,散落着几具相对完整的尸骸。这些尸骸并非蜷缩姿态,而是保持着战斗或守护的姿势,身上的铠甲虽然黯淡,却比环形洼地那具要完整得多。他们围拢在石板周围,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仍在守护着它。 谢微尘手中的令牌突然灼热起来,脱手飞出,悬浮在那块巨大石板的上方。令牌上的古老符号亮起柔和的光芒,与石板产生了强烈的共鸣!紧接着,他识海中的古灯也自主飞出,悬浮在令牌旁边,温暖的金色光芒洒落,照亮了昏暗的殿宇。 在古灯光芒的照耀下,那块巨大的黑色石板上的裂纹,竟然开始流淌出如同熔岩般的暗红色光芒!一道道光芒沿着裂纹游走,逐渐在石板表面勾勒出一幅更加复杂、更加庞大的星图!这幅星图比谢微尘之前见过的任何一幅都要完整,上面标注着无数星辰和路线,而在星图的边缘,一个巨大的、如同漩涡般的标记格外醒目,旁边用古老的文字标注着——归墟之眼! 与此同时,一段更加清晰、却依旧充满残缺的意念流,如同洪流般涌入谢微尘的脑海!不再是破碎的画面,而是一些断续的信息片段: “……第七驿站……失守……” “……核心碑文被污染……通道逆转……” “……持灯者……带领幸存者……向‘初始之火’撤离……” “……警告……归墟之眼非终点……亦是……” 信息在此处戛然而止,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截断。 谢微尘头痛欲裂,踉跄后退,被凌雪辞及时扶住。他大口喘息着,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却充满了震惊与明悟。 “第七驿站……初始之火……归墟之眼非终点……”凌雪辞重复着这些关键词,冰蓝色的眼眸中光芒急闪。他结合之前的所有线索和古籍记载,迅速拼凑着真相,“这里是一座巡天网络上的驿站!上古浩劫时,此地失守,仙碑(核心碑文)被污染,导致了灾难性的后果。持灯者带领幸存者向所谓的‘初始之火’方向撤离。而归墟之眼……” 他看向石板上那个巨大的漩涡标记,语气凝重:“恐怕并非我们之前认为的终点或源头,它可能隐藏着更大的秘密,或者……危险。” 古灯和令牌的光芒渐渐收敛,重新回到谢微尘身边。石板上的星图也缓缓黯淡下去,但归墟之眼的标记,却深深印在了两人的脑海中。 凌雪辞看着虚弱的谢微尘,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至死守护在此的上古遗骸,沉声道:“我们得到的线索已经足够多,也足够惊人。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刻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从长计议。” 谢微尘点了点头,强撑着站直身体。他知道,他们触碰到了上古核心的秘密,也意味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他们两人,是这风暴眼中,唯一的同行者。 凌雪辞自然地伸出手,扶住了他的手臂,支撑着他有些摇晃的身体。这一次,谢微尘没有拒绝,反而下意识地靠得更近了一些。两人相互扶持着,快步离开了这座沉寂万古的驿站废墟,将那些忠勇的遗骸和惊天的秘密,暂时留在了渐浓的暮色之中。 第117章 风雨同舟暗夜明 驿站废墟中获得的惊人信息,如同巨石投入心湖,激起千层浪。两人沉默地快速撤离,身后那片死寂的残垣断壁,仿佛承载着万古的哀伤与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万山祖源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且伴随着不祥的征兆。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低低压在山峦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和隐约的雷腥。风开始变得猛烈,卷起暗红色的沙尘,打在脸上生疼。 “要变天了。”凌雪辞抬头望了望墨汁般翻滚的云层,眉头紧锁。在这种地方遭遇暴风雨,无疑是雪上加霜。他加快脚步,目光锐利地搜寻着可以避雨的地点。 谢微尘紧跟其后,脑海中依旧回荡着那些残缺的意念碎片——“第七驿站失守”、“核心碑文污染”、“归墟之眼非终点”……每一个词都蕴含着惊天秘密,也预示着前路的莫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古灯和令牌,它们此刻安静了下来,但那种与这片土地深层次的联系却愈发清晰。古灯散发出的暖意,成了这逐渐冰冷的夜色中唯一的慰藉。 他的状态比凌雪辞预想的要差。强行接收并解读那些上古意念,对他的神魂造成了不小的负担,加上连日奔波和紧张,此刻只觉得脚步虚浮,头脑阵阵发晕。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努力调整呼吸,不让自己拖慢速度。 凌雪辞看似专注于寻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谢微尘。见他脸色苍白,步伐略显踉跄,便不动声色地放缓了些速度,并将行进路线偏向一些有岩石遮挡、风势稍弱的地方。 终于,在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之前,他们找到了一处位于山壁裂缝深处的天然石洞。洞口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但内部却别有洞天,空间不大,却足够干燥,能够遮蔽风雨。 凌雪辞率先进入,迅速探查一番,确认没有蛇虫猛兽栖息后,才让谢微尘进来。几乎是谢微尘刚踏入洞内的瞬间,外面的暴雨便倾盆而下,雨幕如瀑,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和撕裂天空的闪电,仿佛要将整个万山祖源彻底清洗一遍。 洞内瞬间变得黑暗,只有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能短暂地照亮洞壁粗糙的纹理和彼此模糊的轮廓。雨水顺着洞口缝隙渗入少许,带来泥土的腥气。 凌雪辞在黑暗中摸索着,取出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亮起,摇曳不定,勉强驱散了咫尺的黑暗,映出两人疲惫而凝重的面容。他寻了些洞内干燥的苔藓和零星枯枝,生起一小堆篝火。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带来些许暖意,也让洞内的气氛不再那么压抑。 “坐下休息。”凌雪辞的声音在雷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指了指火堆旁相对平坦的一块石头。 谢微尘依言坐下,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他抱着膝盖,将下巴抵在膝头,望着跳动的火焰出神。雨水敲打岩石的声音密集如鼓点,洞外的世界一片混沌。 凌雪辞在他对面坐下,添了根柴火,然后从行囊中取出水囊和干粮,默默递了过去。他的动作依旧简洁,却少了以往的疏离。 谢微尘接过,小口喝着冰凉的水,干硬的饼嚼在嘴里如同木屑,却还是强迫自己咽下去。他知道,必须补充体力。 “那些信息……”谢微尘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第七驿站,归墟之眼……你怎么看?” 凌雪辞拨弄着火堆,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驿站的存在,印证了巡天网络的说法。第七驿站失守,核心碑文被污染,这很可能就是导致更大范围灾难的导火索。至于归墟之眼……” 他抬起眼,看向谢微尘:“‘非终点’这个说法,很耐人寻味。它可能意味着,归墟之眼背后还有更深层的空间或秘密,也可能暗示着,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或封印。上古之人留下这样的警告,绝非无的放矢。” 他的分析冷静而清晰,驱散了谢微尘心中一部分迷雾,却也带来了更深的忧虑。“那‘初始之火’呢?持灯者要带领幸存者去那里……” “不清楚。”凌雪辞摇了摇头,“古籍中从未提及‘初始之火’。或许是某个秘密避难所,或许是……力量的源头。”他的目光落在谢微尘怀中的古灯上,“或许,它与你的灯有关。” 谢微尘下意识地握紧了古灯。这盏灯承载的东西,远比想象中更多。 洞外雷声隆隆,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瞬间将洞内照得亮如白昼。借着一闪而逝的光亮,凌雪辞清晰地看到了谢微尘脸上未褪的苍白和眼底深藏的疲惫与不安。 他想起之前谢微尘接收意念时痛苦的模样,想起他这一路默默的坚持。这个看似柔弱的青年,体内却蕴藏着惊人的韧性和背负着难以想象的重担。 “不必思虑过重。”凌雪辞忽然开口,语气是罕见的,带着一丝生硬的缓和,“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古灯选择了你,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眼下最要紧的,是活下去,走出去。” 这话不像安慰,更像是一种陈述事实的笃定。但听在谢微尘耳中,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力量。他抬起头,看向凌雪辞。火光下,对方冷硬的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嗯。”谢微尘轻轻应了一声,低下头,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是啊,活下去。只要还活着,只要身边还有这个人,就还有希望。 凌雪辞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火堆。洞内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洞外喧嚣的风雨声。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驱散了孤独和恐惧。 后半夜,雨势渐小,但风依旧凛冽。谢微尘靠在石壁上,昏昏欲睡。白日的疲惫和神魂的损耗终于压倒了他,他的头一点一点,最终歪向一边。 就在他即将撞到冰冷石壁的瞬间,一只温热的手掌及时托住了他的侧脸。 谢微尘迷迷糊糊地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在了凌雪辞的肩上。对方的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推开他。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热和沉稳的心跳。 “睡吧。”凌雪辞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我守着。” 谢微尘脸颊微热,想要挪开,却贪恋那片刻的温暖与安稳。最终,他放弃了挣扎,轻轻“嗯”了一声,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放任自己被倦意吞噬。在彻底陷入沉睡之前,他模糊地想,这个曾经冰冷如霜的凌宗主,似乎……也有不那么让人讨厌的时候。 凌雪辞保持着僵直的坐姿,感受着肩头传来的重量和均匀的呼吸声。洞外风雨依旧,洞内火光摇曳。他低头,看着青年毫无防备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阴影,褪去了清醒时的警惕与不安,显得格外安静脆弱。 冰蓝色的眼眸中,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有探究,有责任,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怜惜。他伸出手,极其轻微地拉了下盖在谢微尘身上的、自己的外袍,确保他能暖和些。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透过狭窄的洞口,望向依旧黑暗的远方。前路未知,危机四伏,但此刻,守护肩头这份短暂的安宁,似乎成了他当下最重要的使命。 风雨同舟,暗夜虽长,但黎明终会到来。而有些悄然改变的东西,如同石缝中萌发的细芽,已在风雨中扎下了根。 第118章 星火燎原破迷雾 谢微尘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中醒来的。没有噩梦纠缠,没有警觉惊起,只是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睛。洞外天色已亮,暴雨停歇,只有屋檐滴水般的余响。他发现自己仍靠着凌雪辞的肩,身上严实地盖着对方那件质地考究的外袍,而凌雪辞……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闭着双眼,似乎仍在调息,但眉宇间那份惯常的冷厉却柔和了许多。 他微微一动,凌雪辞便立刻睁开了眼,冰蓝色的眸子清亮锐利,不见丝毫睡意,仿佛只是浅眠片刻。“醒了?”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自然地动了动被压得有些发麻的肩膀。 谢微尘连忙坐直身体,脸上有些发烫,将外袍递还过去:“……谢谢。” 凌雪辞接过袍子,并未立刻穿上,只是搭在臂弯,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雨停了,我们得尽快离开。此地虽能避雨,但气息仍不算安全。” 经过一夜休憩,谢微尘感觉神魂的负担减轻了不少,身体的疲惫也缓解许多。他站起身,看向洞外。雨后的万山祖源,空气清新了些许,但那股深植于大地深处的混乱与压抑感并未消散。暗红色的土地被雨水浸泡,更显泥泞狰狞。 两人收拾停当,再次踏上征程。有了驿站废墟中获得的星图和信息,前路的目标似乎清晰了一些,但危险依旧无处不在。雨水冲刷过的地面更加湿滑,隐藏的裂缝被积水掩盖,需要更加小心。空气中紊乱的能量流似乎也因雨水而变得活跃,不时能看到细微的电弧在潮湿的空气中闪烁跳跃。 凌雪辞在前引路,步伐稳健,但谢微尘能感觉到,他比之前更加警惕,时常会停下来,凝神感知许久。显然,昨夜那些关于“归墟之眼”和“核心碑文污染”的信息,让他对这片区域的危险性有了新的评估。 “我们接下来去哪?”谢微尘跟上他的步伐,低声问道。星图指向归墟之眼,但那地方显然是大凶之地,直接前往无异于送死。 凌雪辞目光扫过前方一片怪石嶙峋的区域,沉声道:“按照壁画和意念碎片的信息,持灯者带领幸存者撤向了‘初始之火’。这‘初始之火’或许是一个地点,也可能是一种象征。但无论如何,它应该是当时巡天体系尚未完全崩溃时,一个重要据点或希望所在。我们需要找到关于它的更多线索。” 他顿了顿,看向谢微尘:“你的古灯和令牌,是唯一的指引。试着感应它们,看能否在星图上,或者在这片土地上,找到与‘初始之火’相关的蛛丝马迹。” 谢微尘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心神沉入识海。古灯静静悬浮,光芒温润,与怀中的令牌产生着稳定的共鸣。他尝试着将意念集中在“初始之火”这个关键词上,同时回忆着驿站石板星图的细节。 起初并无异样,但当他将古灯的力量缓缓注入手中的令牌时,令牌上的古老符号骤然亮起!一道极其细微、近乎无形的光线,从令牌上射出,指向东南方向!与此同时,他识海中的星图影像也微微波动,在东南区域的边缘,一个原本黯淡的、不起眼的光点,似乎闪烁了一下! “那边!”谢微尘立刻指向光线所指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兴奋,“星图上好像也有反应!” 凌雪辞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眉头微蹙。那个方向,正是通往万山祖源更深处、能量波动也更为混乱的区域。“确定吗?” “令牌的反应很明确。”谢微尘肯定道,虽然那光线极其微弱,但指向性毋庸置疑。 凌雪辞不再犹豫:“好,就去那边。跟紧我。” 改变方向后,路途变得更加艰险。他们需要穿越一片布满巨大水晶簇的区域,那些水晶色彩斑斓,却散发着扭曲光线和扰乱心智的能量场,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幻境。接着又是一片弥漫着淡紫色毒瘴的沼泽,沼泽中潜伏着能够吞噬灵力的诡异藤蔓。 每一次险境,都依靠凌雪辞的经验和谢微尘的灵视预警,以及古灯关键时刻的净化之力,才得以化险为夷。两人的配合越发纯熟,往往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在一次躲避沼泽毒瘴时,谢微尘脚下一滑,险些跌入泥潭。凌雪辞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拉回。巨大的力道让两人撞在一起,谢微尘的额头磕到了凌雪辞的下颌。 “没事吧?”凌雪辞稳住身形,第一时间查看谢微尘的情况。 谢微尘揉了揉发红的额头,摇摇头:“没事……”距离如此之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以及那微不可察的一丝关切。手腕上被紧握过的地方,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 “小心点。”凌雪辞松开手,语气恢复平静,但耳根似乎掠过一抹极淡的红晕,迅速转身继续前行。 谢微尘看着他的背影,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经过整整一日的跋涉,在日落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令牌指引的区域。那是一座孤零零矗立在荒原上的、造型奇特的石山。石山通体漆黑,表面光滑,仿佛被烈焰煅烧过,山体上有许多规则的孔洞,像是某种巨大建筑的遗迹基座。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山顶的位置,隐约有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光芒闪烁。那光芒的颜色,是一种极其纯净、温暖的乳白色,与万山祖源无处不在的混乱与暗沉格格不入! “是那里!”谢微尘激动地指着山顶。古灯和令牌在此地的共鸣达到了顶峰,仿佛游子归家般雀跃。 凌雪辞凝视着那抹微光,眼中也闪过一丝震撼。那光芒中蕴含的气息,纯净而古老,带着一种生生不息的希望之感,与驿站废墟中感受到的悲壮绝望截然不同。 “上山。”他当机立断。 攀登石山并不容易,山体陡峭湿滑。但越靠近山顶,周围的能量流反而变得稳定平和起来,那股令人心悸的压抑感也减轻了许多。仿佛这座石山,是这片混乱之地中一个罕见的“安全岛”。 当他们终于踏上山顶时,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山顶是一个相对平坦的平台,平台中央,是一个由某种白玉般石材砌成的圆形祭坛。祭坛已经残破,布满了裂纹,但依旧能看出曾经的庄严。祭坛的中心,并非神像或碑文,而是一小簇静静燃烧着的、乳白色的火焰! 那火焰只有巴掌大小,火苗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但它散发出的光和热,却纯净而温暖,驱散了山顶的寒意和夜色,也照亮了祭坛周围刻满的、与巡天网络星图相似的古老符文! “初始之火……”谢微尘喃喃道,感受到古灯传来的激动与孺慕之情。这簇微弱的火苗,就是上古持灯者和幸存者们最后的希望吗? 凌雪辞走上前,仔细查看祭坛和火焰。他发现,在祭坛的边缘,刻着几行更加细小的古文字。他辨认了片刻,缓缓念出: “星火虽微,可燎原;归途虽断,心灯不灭。以待……后来者。” 字迹沧桑,却透着一股不屈的信念。 就在这时,谢微尘手中的令牌自动飞向那簇火焰,悬浮在火焰上方。古灯也从他识海中飞出,与令牌并列。乳白色的火焰似乎受到了吸引,火苗微微摇曳,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火线,缓缓注入古灯之中! 古灯的光芒骤然变得凝实、温暖,灯壁上一些原本模糊的纹路开始变得清晰!一段更加清晰、更加完整的意念信息,如同清泉般流入谢微尘的心间: “……以此残火,点燃星炬,指引迷途……” “……归墟之眼,乃封印之门,亦为试炼之路……” “……黑暗并未消亡,只在沉睡……警惕阴影中的眼睛……” “……后来者,持灯前行,勿忘初心……” 信息流淌完毕,那簇乳白色的火焰似乎耗尽了力量,火苗晃动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化作一缕青烟消散。祭坛上的符文也随之黯淡下去。 令牌和古灯重新回到谢微尘手中。古灯的光芒比之前更加明亮、稳定,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机。而谢微尘的脑海中,对前方的道路,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归墟之眼是封印之门,也是试炼之路。黑暗仍在沉睡,必须警惕。而持灯前行,勿忘初心…… 他抬起头,看向凌雪辞。对方也正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中,映照着古灯温暖的光芒,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坚定的信任。 “看来,我们没有退路了。”凌雪辞淡淡开口,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无奈的弧度。 谢微尘握紧了古灯,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温暖与力量,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星火已燃,前路虽险,但心灯不灭。他们这两个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旅人,终于在这上古的遗迹中,找到了共同的方向和必须走下去的理由。夜色笼罩下的石山孤寂而苍凉,但山顶上并肩而立的两人,眼中却燃起了足以照亮前路的光。 第119章 心灯互映渡冥渊 “初始之火”的余烬彻底消散在夜风中,只留下祭坛上冰冷的符文和一段沉甸甸的嘱托。山顶平台重归寂静,唯有谢微尘手中的古灯,散发着比以往更加温暖、稳定的光芒,如同暗夜中唯一的星辰。 “归墟之眼,封印之门,试炼之路……”凌雪辞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目光投向东南方更深沉的黑暗。那里是星图最终指向的方向,也是“初始之火”意念中明确警示的险地。他的侧脸在灯光映照下显得轮廓分明,凝重中透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谢微尘握紧古灯,灯身传来的暖意流遍四肢百骸,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的不安。“黑暗沉睡,阴影中的眼睛……”他低声补充,想起青霄山那晚诡异的第四人侧影,想起凌轩身上那股阴蚀的力量,想起国师府和墨先生的窥伺。或许,那些都只是“阴影”的一部分。 “看来,我们必须去归墟之眼走一遭了。”凌雪辞转过身,看向谢微尘。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害怕吗?” 谢微尘迎上他的目光,摇了摇头。最初的恐惧和迷茫,在这一路同行、一次次生死与共中,早已被另一种更坚定的东西取代。“有你在,不怕。”这话脱口而出,简单,却真挚。 凌雪辞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动,似有涟漪荡开。他没有回应,只是伸出手:“灯给我看看。” 谢微尘将古灯递过去。凌雪辞小心接过,指尖拂过灯壁上那些因“初始之火”注入而变得清晰的古老纹路。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触碰一件绝世珍宝。灯光映在他眼底,冰蓝与暖金交织,竟生出一种奇异和谐的美感。 “这盏灯的力量,似乎被激活了更多。”凌雪辞感受着灯身内蕴含的、更加磅礴而内敛的能量,“接下来的路,它或许是我们最大的依仗。你感觉如何?能驾驭这股力量吗?” 谢微尘闭目凝神,仔细感知着与古灯愈发紧密的联系。神识沉入识海,那盏灯仿佛已成为他的一部分,光芒温顺地随着他的心意流转。“比之前更容易沟通了,但……像是指引着一条汹涌的河流,我只能引导,无法完全控制其力量。” “循序渐进,勿要贪进。”凌雪辞将灯递还,叮嘱道,“力量越强,反噬也可能越大。守住心神是关键。” 他顿了顿,又道:“今夜就在此休整。此地有祭坛残余力量守护,相对安全。明日一早,再出发。” 两人便在祭坛旁寻了处背风的地方坐下。凌雪辞照例布下简单的预警禁制,然后取出干粮分食。经过一日跋涉和心神冲击,两人都饥肠辘辘,简单的食物也显得格外香甜。 吃完东西,夜色已深。山顶风大,寒意刺骨。谢微尘下意识地裹紧了衣衫,往凌雪辞身边靠了靠。凌雪辞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却将生起的一小堆篝火拨得更旺了些。 跳跃的火光驱散了部分寒意,也照亮了彼此的脸庞。沉默弥漫开来,却不显尴尬,反而有种历经风雨后的平静。 “凌雪辞,”谢微尘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们发现青霄山的真相,比想象中更残酷,或者……牵扯到更多你在意的人或事,你会怎么做?” 这是他心底一直潜藏的不安。凌轩毕竟是凌雪辞的师弟,凌家内部错综复杂,而他们追寻的真相,似乎正指向一个更加庞大、可能颠覆一切的阴谋。 凌雪辞拨弄火堆的手停了下来。他抬起眼,望向漆黑的天幕,那里星辰隐匿,唯有古灯的光芒在脚下撑开一小片光明。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凌雪辞行事,只问本心,只循道理。师尊待我如子,授我艺业,引我入道。此恩此情,重于泰山。查明他陨落真相,是我的责任,亦是本心。”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带着一丝凛冽的杀意:“无论凶手是谁,无论背后牵扯多大,既行不义,便需付出代价。这与他是何身份,与我有何关联,无关。” 他的目光转向谢微尘,冰蓝色的眸子在火光下显得深邃无比:“至于你,谢微尘,或者说云羲……既然我选择了信你,便会信到底。过往种种,是我之过。往后路途,只要你不背初心,我必不相负。” 这番话,说得平静,却字字千钧,如同誓言,敲打在谢微尘的心上。他怔怔地看着凌雪辞,胸腔里涌动着滚烫的情绪,有释然,有感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最终只化作一句:“……谢谢。” 凌雪辞似乎不太习惯这种过于直白的情感流露,微微别开脸,重新拨弄起火堆。“睡吧,明日还需赶路。” 谢微尘却没什么睡意。他抱着膝盖,看着跳动的火焰,又看看身旁闭目调息、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凌雪辞,心中一片安宁。那些沉重的秘密、未卜的前路,在此刻似乎都不再那么可怕。 后半夜,气温骤降,狂风卷着湿冷的寒气袭来,篝火也变得明灭不定。谢微尘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冷得微微发抖。 朦胧中,他感觉到一股暖意靠近。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轻轻盖在了他身上,驱散了寒意。他本能地向着热源靠拢,寻找到一个安稳舒适的姿势,再次沉沉睡去。 凌雪辞看着自然而然靠在自己肩头、呼吸均匀的谢微尘,身体有瞬间的僵硬。最终,他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然后继续守夜。肩头的重量很轻,却仿佛承载着某种沉甸甸的东西。他低头,能看到对方纤长的睫毛和睡得微微泛红的脸颊,褪去了所有防备,纯净得如同初雪。 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如同初春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浸润着他冰封已久的心湖。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最终只是极轻地拂开了落在谢微尘额前的一缕碎发。 洞外(山顶风大,类比洞窟),万山祖源的夜依旧危机四伏,但这一方小小的、被古灯光芒笼罩的角落,却温暖得让人心生错觉,仿佛外面的狂风暴雨都与他们无关。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撕裂黑暗,照亮祭坛残破的轮廓时,谢微尘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依旧靠着凌雪辞的肩,身上盖着他的外袍,而对方……似乎保持这个姿势坐了一夜。 他慌忙坐起身,脸颊微热:“我……我是不是压到你了?” 凌雪辞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神色如常地起身:“无碍。准备出发吧。”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谢微尘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极淡的柔和。一股暖流悄然划过心间。 两人收拾妥当,再次望向东南方。晨光中,那片区域的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仿佛有雷暴常年盘旋。通往归墟之眼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走吧。”凌雪辞握紧了手中的剑,目光坚定。 “嗯。”谢微尘点头,举起古灯。灯光温暖,不仅照亮前路,也映亮了身旁之人坚毅的侧影。 心灯已互映,前路纵是冥渊,亦当携手共渡。 第120章 归墟边缘见真章 离开初始之火祭坛,东南方的天空如同泼墨,暗沉得令人心悸。越往那个方向走,脚下的土地颜色越深,最终变为一种近乎纯粹的墨黑,仿佛被地狱之火煅烧过。空气中紊乱的能量流不再是斑驳的彩色,而是凝聚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扭曲的灰黑色裂隙,如同空间的伤疤,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气息。甚至连风声都变得诡异,时而尖啸如鬼泣,时而低喃如魔咒。 这里已是万山祖源真正的核心边缘,生命的禁区。 凌雪辞的步伐愈发谨慎,每一步落下都经过精密计算,避开那些不断生灭的空间裂缝和能量乱流。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不仅要护住自身,更要分神留意身后谢微尘的安危。此地的压迫感远超之前任何一处,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窥伺。 谢微尘紧握着古灯,灯焰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的温暖光晕将两人笼罩在内,勉强抵御着外界无孔不入的阴冷侵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古灯在此地异常“活跃”,灯壁上的符文流转加速,仿佛在兴奋,又像是在警惕。怀中的令牌也微微发烫,与古灯一同指向灰暗天际下那片最深邃的黑暗——归墟之眼。 “跟紧,三步之内。”凌雪辞的声音穿透令人不安的低语风啸,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他手中的长剑虽未出鞘,但剑意已提升至巅峰,周身缭绕着极寒的剑气,将偶尔袭来的、蕴含着腐蚀性能量的黑雾冻结、震散。 谢微尘屏住呼吸,灵视全开。在他的“视野”中,周围已不再是简单的能量流,而是变成了一个巨大、混乱、濒临崩溃的法则漩涡。无数灰黑色的丝线疯狂扭动、断裂、重组,空间本身如同脆弱的琉璃,布满了裂痕。古灯的光芒像一艘航行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舟,指引着唯一相对稳定的航路。他不敢有丝毫分神,紧紧跟着凌雪辞的脚步,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因极度专注而绷紧的背部肌肉。 突然,前方一片看似平静的黑色沙地猛地向下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传来强大的吸力,同时喷涌出浓稠如墨、散发着恶臭的阴影物质,如同活物般扑向两人! “小心!”凌雪辞厉喝一声,长剑瞬间出鞘!冰蓝色的剑罡如同新月般斩出,并非攻向阴影,而是狠狠劈在两人侧前方的虚空! 咔嚓!一声脆响,仿佛玻璃破碎。剑罡斩中的地方,空间竟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短暂的口子!凌雪辞一把抓住谢微尘的手臂,毫不犹豫地带着他撞进了那道空间裂缝! 天旋地转!谢微尘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拉扯,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耳边是空间规则被强行扭曲的刺耳尖鸣。古灯的光芒剧烈闪烁,护住他周身。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两人从另一道空间裂缝中跌出,重重落在一片相对坚实的黑色岩石上。回头望去,那个巨大的阴影漩涡已在百米开外,仍在疯狂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咳咳……”凌雪辞以剑拄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强行撕裂空间进行短距离跃迁,显然对他的负荷极大。 “你怎么样?”谢微尘急忙上前扶住他,心中揪紧。 “无碍。”凌雪辞抹去血迹,声音沙哑,但眼神依旧锐利地扫视四周,“此地不宜久留,那种空间陷阱只会越来越多。” 谢微尘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手臂上因旧伤崩裂而渗出的血迹,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愧疚,是担忧,还有一种……尖锐的心疼。他不再多言,只是更紧地扶住凌雪辞的手臂,将古灯的光芒更专注地笼罩在他身上,希望能为他驱散一丝寒意和痛苦。 凌雪辞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力度和那专注的暖意,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推开。他看了谢微尘一眼,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让他心头某处微微一动。他移开目光,低声道:“走吧。” 接下来的路途,愈发像是行走在刀尖地狱。扭曲的地形,诡异的空间现象,神出鬼没的阴影生物……危机层出不穷。两人几乎是在用生命奔跑,每一次险象环生,都依靠着凌雪辞决绝的剑、谢微尘精准的灵视预警以及古灯关键时刻的净化之力。 在一次躲避一群由纯粹恶念凝聚而成的“噬魂蝠”时,凌雪辞为了护住谢微尘,后背被一只蝠影的利爪划过,衣衫破裂,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缠绕着黑气的伤口。他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反手一剑将那片蝠影冻结粉碎。 “你的伤!”谢微尘看到他背后迅速蔓延的黑气,声音都变了调。 “别分心!”凌雪辞低吼,剑气纵横,将剩余的噬魂蝠逼退。但他的脚步已然有些虚浮。 谢微尘咬牙,将古灯高举。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引导,而是主动将心神与古灯深度融合,心中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净化!守护! 古灯似乎感应到了他前所未有的决意,灯焰骤然暴涨!温暖的金色光芒不再是柔和的光晕,而是化作一道凝实的、带着神圣气息的光柱,笔直地照射在凌雪辞背后的伤口上! “嗤——!” 黑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凄厉的尖啸,迅速消融瓦解。伤口处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虽然无法瞬间痊愈,但那致命的腐蚀性能量却被彻底驱散! 凌雪辞身体一震,感受到背后传来的、难以言喻的温暖舒适感,以及那光芒中蕴含的、纯净而强大的净化意志。他回头,看到谢微尘脸色苍白,举着古灯的手微微颤抖,显然这一下消耗巨大。 “……多谢。”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但其中蕴含的意味,远比言语更深。 谢微尘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应该的。” 经此一事,两人之间那层最后的薄冰似乎彻底消融。无需再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他们是彼此在绝境中唯一的盾与剑,是黑暗中相互依偎的灯火。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混乱与绝望。终于,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或者说,是陷入了一种极致的“空无”。 那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区域”。没有大地,没有天空,只有一片旋转着的、深邃到连光线都无法逃逸的黑暗漩涡。漩涡庞大无比,占据了整个视野的尽头,缓缓转动着,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吸力和一种亘古、冰冷、死寂的气息。它就是一切的终点,也是起点——归墟之眼。 而在归墟之眼的边缘,靠近他们所在的方向,竟然悬浮着几块巨大的、断裂的黑色石板!那些石板的材质,与他们手中的碎片一模一样,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流淌着暗红色光芒的符文,构成一个残缺不全的巨大封印阵法!阵法中央,有一个明显的、灯盏形状的凹槽。 古灯和令牌在此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共鸣!灯光大盛,直指那封印阵法的中心! “就是那里……”谢微尘喃喃道。归墟之眼的边缘,上古封印之地! 然而,就在他们想要靠近仔细观察时,异变陡生! 一道阴冷、尖锐的笑声,突兀地在死寂的虚空中响起! “呵呵……终于等到你们了。持灯者,还有……凌家的小子。” 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块巨大的封印石板后缓缓走出。 其中一人,身形瘦高,穿着绣有诡异红色莲纹的黑袍,脸上带着一张似笑非笑的白色面具,正是“红莲”宋文远! 而另一人,则让凌雪辞和谢微尘瞳孔骤缩——那人一身墨袍,身形笼罩在淡淡的黑雾中,脸上带着半张青铜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他手中把玩着一枚不断旋转的黑色小塔印记,周身散发着与周围环境隐隐契合的、阴冷而强大的气息。 墨先生!他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而且,似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看来,你们把‘钥匙’带来了。”宋文远的目光落在谢微尘手中的古灯上,语气带着贪婪的笑意,“真是省了我们不少功夫。” 墨先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透过面具孔洞露出的、毫无感情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们,仿佛在看两只即将落入蛛网的飞虫。 凌雪辞瞬间将谢微尘护在身后,长剑横于身前,冰蓝色的剑气冲天而起,与归墟之眼的死寂气息形成鲜明对比。他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前有归墟,后有强敌,这几乎是绝境! 谢微尘的心沉到了谷底,但握着古灯的手却异常稳定。灯焰感受到敌人的气息,燃烧得更加炽烈,散发出不屈的光芒。 真相的面纱,终于要在归墟的边缘,被彻底掀开一角。而他们,已无路可退。 第121章 孤灯照影破迷障 归墟之眼缓缓旋转,吞噬着一切光与声,唯有边缘那残缺封印阵法的暗红符文,如同垂死星辰的心跳,明灭不定。墨先生与宋文远的出现,像两条毒蛇,将凌雪辞与谢微尘逼入了绝对的死角。 “钥匙?”凌雪辞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刀,锁定在宋文远身上,语气带着刺骨的寒意,“看来你们对这里知道得不少。”他身形微侧,将谢微尘更严密地护在身后,周身剑气已凝若实质,与归墟的吸力形成微妙抗衡。 宋文远发出低沉的笑声,白色面具下的目光充满戏谑:“凌宗主何必明知故问?巡天仙碑,星炬古灯,归墟封印……这盘棋,我们下了很久了。只是没想到,最后持灯之人,会是你身边这个……小可怜。”他的视线转向谢微尘,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贪婪。 谢微尘握紧古灯,灯焰因敌人的气息而跃动不休,温暖的光芒成为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的支柱。他强迫自己冷静,脑海中飞速闪过一路而来的线索——凌轩的背叛、国师府的追捕、乌燐的邪祭、还有眼前这两人……他们似乎都在追寻与古灯、仙碑相关的力量,目的却晦暗不明。 一直沉默的墨先生,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仿佛金石摩擦:“交出古灯,开启封印。或可留尔等全尸。”他话语简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冰冷的杀意。他手中那枚黑色小塔印记旋转加速,散发出与周围封印阵法隐隐共鸣的诡异波动。 凌雪辞冷笑:“痴心妄想!”话音未落,他身形骤然模糊,下一刻已出现在宋文远面前!剑光亮起,并非华丽的招式,而是凝聚到极致的一点寒星,直刺对方面门!擒贼先擒王,他看出宋文远或许是突破口。 然而,宋文远似乎早有预料。他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退,同时袖中飞出一道红绫,红绫迎风便长,化作一条燃烧着诡异火焰的巨蟒,缠向凌雪辞的剑光!那火焰并非炽热,而是阴冷刺骨,竟能冻结剑气! “凌宗主,火气何必这么大?”宋文远轻笑,双手结印,又有数道红绫从虚空中钻出,从不同角度袭向凌雪辞。 与此同时,墨先生动了。他并未直接攻击凌雪辞,而是抬手一指,一道灰黑色的光束无声无息地射向被凌雪辞护在身后的谢微尘!那光束所过之处,连空间都泛起涟漪,蕴含着湮灭一切生机的死寂之力! “小心!”凌雪辞虽被宋文远缠住,却时刻关注谢微尘这边,见状目眦欲裂,强行扭转剑势,一道冰墙瞬间凝结在谢微尘身前! 轰!灰黑光束撞在冰墙上,冰墙剧烈震动,裂纹蔓延,竟未能完全抵挡,残余的力量依旧穿透而过! 谢微尘瞳孔骤缩,生死关头,他福至心灵,将全部心神注入古灯!不是防御,也不是攻击,而是一种纯粹的“驱逐”与“净化”的意志! 古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光芒如同实质的潮水,以谢微尘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那穿透冰墙的灰黑光束如同冰雪遇阳,瞬间消融!连宋文远那几条阴冷的火焰红绫,也被金光扫过,火焰黯淡,灵性大失! “什么?!”宋文远惊呼一声,显然没料到古灯的力量如此克制他们的邪术。 墨先生青铜面具下的眼神也微微一凝,首次露出了些许凝重。 凌雪辞趁此机会,剑势再变,如同狂风暴雨般攻向宋文远,逼得他连连后退,一时无法分身。 然而,墨先生的实力深不可测。他见远程攻击效果不佳,竟一步踏出,身形如同融入阴影,瞬间跨越数十丈距离,直接出现在谢微尘面前!一只覆盖着黑色鳞甲、缭绕着死气的利爪,直抓谢微尘手中的古灯!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谢微尘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死亡的利爪逼近!古灯自主护主,金光再次亮起,但在墨先生绝对的实力压制下,金光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 “滚开!”凌雪辞的怒吼声如同惊雷!他竟不顾身后宋文远的攻击,强行转身,以身化剑,整个人如同燃烧的蓝色流星,撞向墨先生!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墨先生似乎也没料到凌雪辞如此决绝,抓向古灯的手不得不回撤,与凌雪辞硬拼了一记! 砰! 沉闷的巨响在归墟边缘炸开!能量风暴席卷四周,连那些巨大的封印石板都微微震颤! 凌雪辞喷出一口鲜血,身形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而墨先生只是身形晃了晃,黑袍猎猎作响,显然实力差距悬殊。 但这一下,也为谢微尘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他看着凌雪辞染血的嘴角和苍白的脸,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决绝涌上心头!这些人,一次次伤害他在意的人,觊觎古灯,妄图开启危险的封印! 他不再犹豫,按照之前“初始之火”意念的指引,以及古灯与封印阵法那强烈的共鸣,将全部心神、意志,连同刚刚因愤怒而激发的所有力量,尽数灌注进古灯之中!然后,他将古灯高高举起,对准了封印阵法中央那个灯盏形状的凹槽! “以灯为引,星火重燃!封印,开!”他嘶声喊道,声音在死寂的虚空中显得异常清晰。 嗡——! 古灯脱手飞出,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精准地嵌入了凹槽之中! 刹那间,天地失色!整个残缺的封印阵法爆发出难以形容的耀眼光芒!暗红色的符文如同活了过来,疯狂流转、组合!归墟之眼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发出低沉而恐怖的轰鸣!一股远比之前强大百倍的吸力传来,同时,阵法光芒中似乎有什么古老而强大的存在正在苏醒! “不!蠢货!你做了什么!”宋文远惊恐地大叫,再也顾不上凌雪辞,疯狂向后逃窜。 就连一直冷静的墨先生,也首次露出了惊容,死死盯着那被激活的阵法,眼神变幻不定。 凌雪辞强撑着站直身体,冲到谢微尘身边,一把将他拉入怀中,用残余的剑气死死抵挡着恐怖的吸力和阵法爆发出的能量乱流。他看着怀中因力量耗尽而虚脱、脸色却带着决然笑容的谢微尘,心中巨震。这小子……竟然真的敢这么做! 光芒越来越盛,封印阵法的力量与归墟之眼的吸力形成了剧烈的冲突,整个空间都在扭曲、崩裂!仿佛末日降临!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谢微尘看到那封印阵法中央,古灯的光芒与阵法符文融合,似乎勾勒出了一扇……模糊的、通往未知之地的光门?而墨先生的身影,竟在混乱中,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光门冲去! 下一刻,无边的黑暗和强大的撕扯力吞噬了他的意识。 唯有紧紧相拥的温度,是这毁灭边缘最后的真实。 第122章 归墟深处见微光 意识如同沉入无底深海,被冰冷的黑暗和狂暴的撕扯力反复蹂躏。谢微尘感觉自己像一片残叶,在毁灭的漩涡中飘零,随时都会彻底消散。唯有腰间那道紧紧箍住的力量,如同唯一的锚,将他从彻底的虚无中拉拽着,传递来一丝微弱却坚定的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撕扯感终于渐渐减弱。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混沌的暗色。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虚无与死寂。这就是归墟内部? 他动了动,浑身如同散架般剧痛,尤其是神魂,像是被撕裂后又勉强拼接起来,传来阵阵虚弱的钝痛。他发现自己正被凌雪辞紧紧抱在怀里,两人靠在一块冰冷、光滑的巨石后面。凌雪辞双目紧闭,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唇边血迹未干,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那环抱着他的手臂,却依旧稳固有力。 “凌雪辞……”谢微尘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想抬手去探对方的鼻息,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仿佛感应到他的苏醒,凌雪辞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显得黯淡而疲惫,但在看到谢微尘清醒的瞬间,还是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 “醒了?”他的声音低弱,却依旧保持着镇定,“感觉如何?” “还好……你怎么样?”谢微尘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凌雪辞轻轻按住。 “别动,节省体力。”凌雪辞微微喘息着,试图调动灵力,眉头因痛苦而紧蹙,“内腑受了震荡,灵力运转滞涩……无性命之忧,但需要时间调息。” 他环顾四周,目光凝重:“这里就是归墟之眼内部了。空间规则完全混乱,感知被极大压制,灵力稀薄近乎于无。而且……有某种东西在吞噬生机。” 谢微尘也感受到了。一种缓慢却无可抗拒的虚弱感,正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仿佛生命力在悄然流逝。他下意识地感应识海,古灯依旧悬浮在那里,光芒却黯淡了许多,如同风中残烛,只能勉强护住他的神魂核心,无法像在外界那样提供温暖的滋养。怀中的令牌也沉寂下去,不再有共鸣。 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心头。难道他们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最终却要悄无声息地湮灭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之中? “不能放弃。”凌雪辞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消极思绪,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既然进来了,就一定有出路。上古之人留下封印和指引,绝不会是绝路。” 他勉力支撑起身体,靠着巨石坐下,将谢微尘也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侧,共享一点稀薄的体温。“当务之急,是恢复一些力气。尝试运转最基础的吐纳法诀,哪怕只能汲取一丝灵力也好。我来警戒。” 谢微尘看着他即便重伤至此,依旧挺直的脊梁和冷静的侧脸,心中的慌乱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些。是啊,还没到放弃的时候。他依言闭上眼睛,摒弃杂念,尝试运转起青霄山最基础的养气诀。在此地,灵气几乎不存在,运转起来艰涩无比,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中挖掘水滴,但聊胜于无。 凌雪辞则强忍着伤痛和虚弱,将神识尽可能向外延伸。然而,归墟内部仿佛没有边界,他的神识如同石沉大海,只能探查到周围极小范围内一片虚无的黑暗和混乱的空间褶皱。时间在这里也失去了意义,不知过去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数个时辰。 突然,凌雪辞身体微微一震,低声道:“有东西靠近。” 谢微尘立刻停止运功,紧张地望去。只见远处的黑暗中,缓缓飘来几点幽绿色的光点,如同鬼火,无声无息,带着一种纯粹的冰冷与恶意。那并非实体,而是某种凝聚的死气或残念。 凌雪辞握紧了手中的剑,但此刻的他,连挥剑的力气都欠奉。谢微尘也心急如焚,古灯力量耗尽,他几乎手无寸铁。 就在那几点幽绿光点即将飘到他们藏身的巨石前时,谢微尘怀中的令牌忽然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与此同时,他识海中黯淡的古灯,灯焰也随之跳动了一丝。 那些幽绿光点仿佛受到了某种惊吓,猛地停滞在半空,犹豫了片刻,竟然后退了一些,绕着巨石徘徊,不敢再靠近。 谢微尘和凌雪辞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古灯和令牌,即使力量微弱,对这些归墟内的诡异存在依然有克制作用! 这个发现让两人精神一振。凌雪辞沉吟道:“看来,古灯是关键。你必须尽快恢复与它的联系,哪怕只能驱动一丝力量,也可能是我们活下去的希望。” 谢微尘重重地点了点头,再次闭上眼睛,这一次,他不再试图汲取外界根本不存在的灵气,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识海,尝试与那盏微弱却顽强的古灯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他回忆着“初始之火”注入时的温暖感觉,回忆着持灯者意念中的不屈信念,将自己的意志、求生欲,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古灯。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逝。凌雪辞一边警惕着周围可能出现的危险,一边默默调息,试图压制内伤。他的目光不时落在身旁青年专注而苍白的脸上,看着他因竭力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心中那股复杂的情愫再次涌动。这个看似柔弱的青年,体内蕴藏的坚韧,一次次超出他的预料。 不知过了多久,谢微尘的眉心忽然亮起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芒。他识海中的古灯,灯焰似乎稳定了一丝,虽然依旧黯淡,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摇曳欲灭。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欣喜:“我好像……能稍微引导它一点点了。” 他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金色光晕。光晕微弱,却纯净而温暖,在这片绝望的黑暗中,如同钻石般珍贵。 凌雪辞冰蓝色的眼眸中映照着那点微光,仿佛也被注入了一丝暖意。他点了点头:“很好。慢慢来,不要急。” 有了这一丝微光的庇护,那些在周围徘徊的幽绿光点似乎更加忌惮,最终悻悻地消散在黑暗中。两人暂时获得了安全。 然而,更大的问题依然存在——如何离开这片死寂的归墟?出路在哪里? 凌雪辞强撑着站起身,扶着冰冷的石壁:“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寻找出路。你跟紧我,用你的灵视和古灯的感应,留意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或空间节点。” 谢微尘也挣扎着站起来,虽然脚步虚浮,但眼神坚定。他举起手,指尖那点微光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好。” 两人相互搀扶着,开始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艰难跋涉。没有方向,没有参照物,只能凭着直觉和古灯那微弱的指引前行。脚下的“地面”时而坚硬如铁,时而柔软如泥沼,时而甚至会出现短暂的失重感。空间扭曲的现象时有发生,有时一步踏出,周围的景象会瞬间变幻。 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期间,他们又遭遇了几波类似的死气凝聚体,甚至有一次,差点踏入一道突然出现的、吞噬一切的空间裂隙,全靠谢微尘灵视的提前预警和凌雪辞在关键时刻的奋力一拉才侥幸避开。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时,凌雪辞因牵动内伤,咳出不少血沫。谢微尘看着他愈发虚弱的状态,心急如焚,不顾自身消耗,将指尖那点微光按在凌雪辞后背的伤口上,试图用古灯残余的力量为他驱散一些死气,缓解痛苦。 光芒触及伤口,凌雪辞身体微微一颤,感受到一股微弱却纯净的暖意渗入,如同久旱逢甘霖,确实让他好受了一些。他转过头,看着谢微尘因消耗而更加苍白的脸,心中某个地方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 “够了。”他握住谢微尘的手腕,阻止他继续消耗,“保留你的力量,我们更需要你的指引。” 他的手掌冰冷,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谢微尘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混杂着担忧、坚持,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就在这时,谢微尘指尖的微光忽然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指向左前方某个方向!同时,他怀中的令牌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温热感! “那边!”谢微尘精神一振,“有反应!很微弱,但和古灯同源!” 凌雪辞眼中精光一闪:“走!” 两人循着感应的方向,艰难前行。越往前走,那种吞噬生机的感觉似乎减弱了一点点,虽然依旧令人窒息,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无可抗拒。终于,在仿佛穿越了永恒的黑暗之后,他们看到了一点光。 那不是古灯的金光,也不是死气的幽绿,而是一种柔和的、稳定的乳白色微光,如同夜明珠般,在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静静闪烁。光芒的来源,似乎是一株生长在裂缝中的、外形奇特的晶莹植物。 而在那株植物旁边,空间的扭曲感明显减弱,隐约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流向远方的能量涟漪。 “是出口的迹象吗?”谢微尘声音带着期盼的颤抖。 凌雪辞仔细观察了片刻,缓缓点头:“很有可能。这株植物……似乎能吸收并转化归墟的死寂之力,散发出纯净的生机。它所在的位置,空间相对稳定,或许是一条生路。” 绝处逢生!希望的光芒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两人疲惫至极的心。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和继续前行的决心。 凌雪辞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谢微尘的手:“走,我们过去。” 这一次,他的手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坚定的温暖。两人相互扶持着,朝着那点微光,也是朝着未知的希望,迈出了脚步。归墟深处的黑暗依旧浓重,但心灯未灭,前路已现微光。 第123章 绝境生机一线牵 那株散发着乳白色微光的植物,如同绝望深渊中蓦然点亮的一盏心灯,瞬间攫住了两人全部的心神。它生长在一片相对稳定的黑色岩层裂缝中,形态奇特,通体晶莹剔透,仿佛由最纯净的水晶雕琢而成,枝叶间流淌着温和的光晕,与归墟内部无处不在的死寂与吞噬感形成了鲜明对比。 越是靠近,那股令人窒息的虚弱感便减弱一分。植物周围丈许方圆,仿佛自成一片净土,空气不再那么粘稠冰冷,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流向未知远方的能量波动,如同暗河潜流。 “这……这是什么?”谢微尘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指尖那点古灯微光与植物光华相互辉映,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让他神魂间的剧痛都舒缓了不少。 凌雪辞冰蓝色的眼眸紧紧盯着那株植物,以及它旁边那道若隐若现的空间涟漪。他强忍着内腑的绞痛,谨慎地释放出一缕细微的神识探向那能量波动的源头。神识如同泥牛入海,反馈回来的信息模糊不清,但却没有感受到 immediate 的危险,反而有一种……趋向稳定的引导感。 “不清楚,从未见过此类灵植。”凌雪辞的声音因虚弱而低沉,却带着分析时的冷静,“但它能在此地存活,并散发生机,绝非寻常。它旁边的空间波动……很可能是归墟内部一个相对薄弱的节点,或者说,一条未被完全封死的‘缝隙’。” 他回头看向谢微尘,目光凝重而决绝:“这是我们目前发现的唯一生机。必须试一试。” 希望如同野火,瞬间点燃了濒临枯竭的心力。谢微尘重重地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站直身体:“好!” 两人相互搀扶着,一步步走向那株希望的植物。每靠近一步,身心感受到的压迫感就减轻一分。终于,他们踏入了那圈乳白色的光晕之中。温暖、纯净的气息包裹而来,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滋养着他们近乎干涸的生机。凌雪辞惨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谢微尘也感觉虚弱的身体里重新生出些许力气。 “这光……好像在修复我的伤。”凌雪辞微微闭目,感受着后背伤口处传来的麻痒感,那是血肉在微弱生机刺激下开始缓慢愈合的迹象。虽然速度极慢,但在这绝境中已是奇迹。 谢微尘则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这植物的光华与他识海中的古灯同源,都蕴含着一种古老而纯净的生命力量,只是表现形式不同。古灯是内敛的守护与净化,而这植物,则是外显的滋养与生机。他尝试着引导一丝植物的光华融入古灯,古灯那原本摇曳欲灭的灯焰,竟然真的稳定了一丝,光芒也稍微亮了一点点。 “它和古灯的力量可以互补!”谢微尘惊喜道。 凌雪辞眼中也闪过一丝亮光:“看来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在此稍作休整,尽可能恢复状态,再探寻那条‘缝隙’。” 两人便在植物旁坐下,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沐浴在温暖的光晕中。凌雪辞抓紧时间调息,试图理顺体内混乱的灵力,压制伤势。谢微尘则一边借助植物光华恢复神魂,一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微弱的古灯之力,尝试与那株植物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同时也分神留意着旁边那道空间涟漪的变化。 寂静中,只有彼此微弱的呼吸声。凌雪辞偶尔会因为调息牵动内伤而发出压抑的闷哼,谢微尘便会立刻停下自己的事,担忧地望过去。有时,凌雪辞也会睁开眼,确认谢微尘的状态,见他无恙,才又继续闭目疗伤。 一种无声的牵挂与依赖,在这绝对的寂静与微光中静静流淌。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一次细微的动作,便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是自己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不知过了多久,凌雪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了许多。“不能再等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疼痛的身体,“此地虽好,但并非久留之地。归墟的吞噬之力无处不在,这株植物的生机领域正在被缓慢侵蚀。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谢微尘也站起身,经过休整,他感觉好了不少,至少行动无碍。他指向那道空间涟漪:“波动似乎比刚才清晰了一点。” 凌雪辞点头,走到涟漪前。那涟漪如同水波,荡漾在虚空之中,后面是深邃的黑暗,看不清通往何处。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触碰了一下涟漪。 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痹感,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薄膜。涟漪荡漾得更剧烈了一些,但并没有攻击性。 “似乎……可以穿过。”凌雪辞判断道,但眼神依旧谨慎,“但对面情况未知,可能安全,也可能是更大的危险。我先进去探查,你在此等候。若半炷香内我没有回来,或传出危险信号,你立刻远离此地,另想办法。” “不行!”谢微尘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一把抓住凌雪辞的手臂,“要进一起进!万一对面有危险,你一个人怎么应付?我……我还有古灯,或许能帮上忙!”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眼中满是担忧。 凌雪辞看着他紧紧抓住自己手臂的手,又对上那双写满了“休想丢下我”的眼睛,心中某处坚硬的外壳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反手握住谢微尘的手腕,力道坚定:“……好。一起。跟紧我,无论如何不要松手。” 谢微尘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决心,重重地“嗯”了一声。 两人最后看了一眼那株给予他们生机的奇异植物,将它散发的温暖光芒深深印入心底。然后,凌雪辞深吸一口气,将谢微尘拉近身边,另一只手紧握长剑,一步踏入了那荡漾的空间涟漪!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但比之前被卷入归墟时温和了许多。仿佛穿过了一条短暂而粘稠的通道,周围是光怪陆离的色彩碎片和空间乱流,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排开。凌雪辞将谢微尘紧紧护在怀中,用身体抵挡着可能的冲击。 仅仅几息之后,脚下一实,周围的扭曲感骤然消失。 他们脱离了那片涟漪,落在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上。 不再是归墟内部那令人绝望的黑暗与死寂。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凉而破碎的平原。天空是诡异的暗红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如同血管般蠕动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云层。大地干裂,布满深不见底的沟壑,远处隐约可见一些巨大生物的骸骨,如同山峦般耸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和一种……古老的血腥气。 这里的灵气依旧稀薄而狂暴,但至少,不再有那种吞噬生机的死寂感。他们,似乎来到了另一个……依附于归墟、或者被归墟力量侵蚀的破碎空间? “这是……哪里?”谢微尘看着这如同末世般的景象,喃喃道。怀中的古灯和令牌在此地没有任何特殊反应,仿佛失去了目标。 凌雪辞警惕地扫视四周,神识尽可能向外延伸。片刻后,他沉声道:“不确定。但可以肯定,我们暂时离开了归墟核心。此地虽然荒凉危险,但至少……有了探索的可能。” 他松开一直紧握着谢微尘的手,但两人依旧靠得很近。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未知前路的警惕,交织在心头。 凌雪辞的目光落在那道渐渐平复、最终消失在他们身后的空间涟漪上,眉头微蹙:“看来,那是一道单向的出口。我们……回不去了。” 谢微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归墟是绝地,但至少还有那株植物和一丝希望。而眼前这个陌生的破碎世界,同样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怕吗?”凌雪辞忽然问,声音在荒凉的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谢微尘转头看向他,看到对方冰蓝色的眼眸中映照着暗红色的天光,也映照着自己的影子。他摇了摇头,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点无奈的弧度:“跟着你,好像习惯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抱怨,却透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和依赖。 凌雪辞微微一怔,随即,那常年冰封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转瞬即逝。他转过身,面向这片无边无际的荒原,长剑斜指地面。 “那就……继续走吧。”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他们还活着,还在一起。绝境之中,那一线生机,已将他们引向了另一段充满挑战的旅程。心灯未灭,同行之人仍在,便是最大的倚仗。 第124章 残碑星辉引路遥 暗红色的天幕低垂,如同凝固的污血,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光晕。干裂的大地延伸至视野尽头,巨大的骸骨如同沉寂的山脉,投下扭曲的阴影。空气中硫磺与古老血腥气混杂,吸入肺中带着隐隐的灼痛。这是一个被遗忘、被摧毁的世界碎片。 凌雪辞与谢微尘站在这片荒原的起点,身后是已然消失的空间涟漪,断去了归墟的退路。前路,是未知的凶险与迷茫。 “此地规则虽混乱,但比归墟核心稍好,灵力虽稀薄狂暴,尚能汲取一丝。”凌雪辞闭目感知片刻,缓缓开口。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经过那奇异植物的短暂滋养和脱离归墟死寂环境后,内息稍微顺畅了些许。他尝试运转功法,干涸的经脉中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灵力流转,如同即将断流的小溪重新渗出水滴。 谢微尘也感觉到识海中的古灯不再像在归墟内部那样摇摇欲坠,虽然光芒依旧黯淡,但稳定了许多。他尝试引导,指尖能凝聚起比发丝略粗的一缕金芒。“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他望向凌雪辞,在这完全陌生的绝境,对方是他唯一的方向。 凌雪辞目光扫过荒凉的四野,最终定格在远处那片最为巨大的、如同龙脊般蜿蜒的骸骨山脉。“去高处。必须尽快弄清此地环境,找到可能的出路或线索。此地绝非善地,久留必生变故。” 他的判断冷静而果断。两人没有耽搁,立刻朝着骸骨山脉的方向前行。脚下的土地坚硬如铁,裂缝中时而会渗出带有腐蚀性的暗红色雾气,需要小心避开。空中偶尔会掠过一些形态扭曲、散发着恶意的阴影,但它们似乎对凌雪辞身上尚未完全散去的凌厉剑气以及谢微尘手中那缕微弱的金芒颇为忌惮,只是远远盘旋,并未靠近。 行进间,凌雪辞始终将谢微尘护在身侧靠后的位置,自己承担了探路和警戒的大部分压力。他的脚步因内伤而略显虚浮,背脊却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青松。谢微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染血的背影和偶尔因牵动伤势而微蹙的眉头,心中那股混杂着愧疚、依赖与难以言喻的酸涩情绪再次翻涌。他悄悄将指尖那缕金芒靠近凌雪辞,希望能为他驱散一丝疲惫与痛楚。 凌雪辞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顾好你自己。”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谢微尘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坚持,但心中那份想要与他并肩、为他分担的念头却愈发强烈。 骸骨山脉看似不远,实则望山跑死马。在这片规则混乱、重力似乎都有些不稳的空间里跋涉,消耗远超寻常。足足走了大半天,两人才堪堪抵达山脉脚下。近距离观看,那些骸骨更加令人震撼,骨骼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玉石质感,上面布满了巨大的爪痕和啃噬的痕迹,仿佛在远古时代经历过难以想象的惨烈厮杀。 凌雪辞选了一处相对平缓的坡地开始攀登。骸骨冰冷滑腻,攀爬起来十分困难。谢微尘体力较弱,几次脚下打滑,都被前方的凌雪辞及时回身拉住手腕。 “抓紧。”凌雪辞的声音带着喘息,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攀爬对他此刻的状态也是极大的负担。但他握住谢微尘手腕的手,却稳定而有力。 谢微尘借着他的力道,努力向上。两人手掌相贴处,冰冷的骸骨与温热的体温形成鲜明对比,一种超越言语的信任在无声中传递。 终于,他们登上了这片骸骨山脉的至高点。站在巨大的头骨眼眶形成的平台上,视野豁然开朗。暗红色的荒原在脚下延伸,更远处,似乎有扭曲的丛林和干涸的河床。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荒原的极深处,隐约有一座城市的轮廓!那城市同样残破,许多建筑已经坍塌,但中央似乎矗立着什么高大的物体,在暗红天幕下反射着微弱的、不同于周围环境的金属光泽。 “那里……”谢微尘指向城市的方向,心中一动。怀中的古灯似乎也微微悸动了一下。 凌雪辞凝神远眺,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有微弱的能量反应,与这片空间的死寂气息不同。或许……是线索。” 确定了下一个目标,两人稍作休息,便准备下山。然而,就在他们转身欲走时,谢微尘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硬物,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他低头看去,只见平台边缘的骸骨缝隙中,半埋着一块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黑色石板。石板的材质……与他们手中的仙碑碎片一模一样!只是这块石板更加残破,边缘布满裂纹,表面却依稀能看到一些极其古老、与巡天星图风格相似的刻痕! 谢微尘心中剧震,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石板挖了出来。当他指尖触碰到石板的瞬间,识海中的古灯猛地一跳!灯焰摇曳,一段极其模糊、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的残缺意念,断断续续地涌入他的脑海: “……记录……坐标……‘星陨之峡’……残灯……归途……” “……警告……‘噬界黑潮’……周期……” “……后来者……持灯……勿信……” 信息戛然而止,比之前在驿站废墟接收到的更加破碎,难以拼凑出完整含义。但“星陨之峡”、“残灯”、“噬界黑潮”这几个词,却带着不祥的预兆,深深烙印下来。 “又发现了什么?”凌雪辞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黑色石板上。 谢微尘将石板递过去,并将那残缺的意念信息告知。凌雪辞接过石板,指尖抚过那些古老的刻痕,眉头紧锁:“‘星陨之峡’……‘噬界黑潮’……听起来像是地名和某种灾难。这块石板,像是上古巡天使留下的记录或路标,只是损毁太严重了。” 他尝试向石板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石板毫无反应,仿佛力量早已耗尽。“看来,关键还是在那座城市。”他站起身,将石板递给谢微尘,“收好,或许以后有用。” 两人不再停留,开始下山。有了明确的目标,脚步似乎也轻快了些。下山的路依旧难行,但在一次踏上一块松动的骸骨时,凌雪辞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向下坠去! “小心!”谢微尘惊呼,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前,一把抓住凌雪辞的手臂!但他力气太小,不仅没能拉住对方,反而被下坠的力量带得一同向下滑落! 千钧一发之际,凌雪辞反手扣住谢微尘的手腕,另一只手持剑狠狠刺入身旁坚实的骸骨!长剑与骨骼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溅起一串火花,下坠之势终于减缓。两人悬在半空,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骸骨裂隙。 谢微尘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凌雪辞的手臂,心脏狂跳。凌雪辞低头看了他一眼,手臂用力,将他往上提了提,声音依旧冷静:“别怕,抓紧我。” 他依靠着插入骸骨的长剑和惊人的臂力,一点点带着谢微尘向上攀爬。每一下动作都牵动着内伤,他的呼吸变得粗重,额上青筋凸起,冷汗浸湿了鬓角。谢微尘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颤抖和身体的紧绷。 终于,两人重新爬回了安全地带。凌雪辞脱力般靠在冰冷的骸骨上,剧烈地喘息着,唇色泛白。刚才那一下,显然耗尽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力气。 谢微尘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心中又急又痛,顾不上自己的狼狈,连忙上前扶住他:“你怎么样?是不是伤又重了?” 凌雪辞摆了摆手,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谢微尘急忙帮他拍背顺气,触手之处,只觉得他身体冰冷。他不再犹豫,不顾自身消耗,再次引导古灯那微弱的力量,按在凌雪辞的后心,将那一丝温暖的生机渡送过去。 这一次,凌雪辞没有阻止。他闭上眼,感受着那微弱却坚定的暖流渗入冰冷的经脉,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和剧痛。许久,他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 他睁开眼,看向因消耗而脸色发白的谢微尘,冰蓝色的眼眸中情绪复杂。他伸出手,轻轻拂去谢微尘脸上沾着的灰尘,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 “……下次,先顾好你自己。”他低声道,语气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无奈的叹息。 谢微尘怔住了,看着他眼中那抹来不及掩饰的柔和,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热,小声嘟囔:“你比较重要。”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凌雪辞耳中。他身体微微一僵,看着青年低垂的、泛红的耳尖,心中那片冰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悄然融化。 休息了片刻,凌雪辞恢复了些许力气。两人再次启程,朝着远方那座残破的城市轮廓走去。暗红色的天光下,他们的身影在荒原上拉得很长。前路依旧未知,危险潜伏,但握在一起的手,比之前更加坚定。 残碑指引,星辉虽微,却照亮了彼此的眼,也指明了共同的方向。 第125章 废都星图现玄机 残破的城市轮廓在暗红天幕下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骸骨,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苍凉与死寂。断裂的金属塔楼斜指向天空,坍塌的建筑堆积成山,风穿过空洞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回响。这里似乎经历过一场毁灭性的灾难,时间在此凝固,只留下这片无声的废墟。 凌雪辞与谢微尘站在城市边缘一条干涸的、河床布满龟裂的巨河边,凝望着这座死城。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和血腥气在此地更加浓重,还混杂着一股金属锈蚀和尘土的气息。 “小心,这里可能有残留的禁制或者……别的东西。”凌雪辞低声道,他的脸色在暗红天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仔细扫视着前方倒塌的城门和后面纵横交错的街道。他的内伤并未痊愈,强行压制之下,经脉隐隐作痛,但此刻容不得半分松懈。 谢微尘点了点头,指尖那缕金芒微微跳动。古灯在此地的反应比在荒原上要活跃一些,似乎这座城市中存在着与它相关的东西。他集中精神,灵视开启,眼前的废墟顿时被无数扭曲、混乱的能量丝线覆盖,许多地方的能量纠缠成一团乱麻,显然隐藏着危险。 “那边能量相对稳定。”谢微尘指向一条看似被巨大力量犁过、相对开阔的通道,通道尽头似乎通向城市中心那片有金属反光的区域。 “走。”凌雪辞没有犹豫,率先踏入了废墟。 穿行在倒塌的巨构之间,仿佛行走在巨人的坟墓中。脚下是厚厚的尘埃和碎砾,不时能看到一些奇特的、非金非石的建筑材料碎片,上面偶尔能看到模糊的、风格迥异的浮雕痕迹,描绘着星辰、齿轮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机械结构。 这里的一切,都与他们所知的修真文明截然不同,更像是某个失落的、高度发达的异类文明遗迹。 突然,凌雪辞脚步一顿,猛地将谢微尘拉向一旁残垣后!几乎同时,前方一座半塌的穹顶建筑内,传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紧接着,数个黑影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那并非活物,而是几具残破不堪的人形偃甲!这些偃甲由暗沉的金属构成,关节处连接着早已失去光泽的奇异晶体,胸口镶嵌的能量核心早已熄灭,但它们眼中却闪烁着不祥的红光,手中握着锈迹斑斑、却依旧锋利的奇形兵刃,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程序化的杀戮指令,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扑来! “是守护偃甲!小心,它们感受不到生机,只会攻击移动目标!”凌雪辞低喝一声,长剑已然出鞘。他看出这些偃甲能量核心已失,仅凭残存的某种指令和微不足道的残余能量行动,实力大减,但数量不少,且不知疼痛。 冰蓝色的剑光亮起,精准地斩向冲在最前面一具偃甲的关节连接处!咔嚓!金属碎裂声响起,那偃甲的一条手臂应声而落,但它毫不停滞,另一只手中的利刃依旧狠狠劈下! 凌雪辞侧身避开,剑势如风,瞬间又点向另一具偃甲的膝盖关节。他的剑法精妙绝伦,总能找到这些残破偃甲最脆弱的结构点。然而,他毕竟有伤在身,动作比全盛时期慢了一丝,面对数具偃甲的围攻,一时竟被缠住,剑气虽利,却无法瞬间将其全部瓦解。 谢微尘看得心急如焚。他知道凌雪辞是在硬撑。他尝试着将指尖金芒射向一具偃甲,金光没入其金属躯壳,那偃甲动作只是微微一滞,眼中红光闪烁了几下,便又恢复如常。古灯的净化之力对这些没有生命的死物效果甚微。 必须想办法!谢微尘目光急速扫视,忽然落在那些偃甲胸口黯淡的能量核心上。虽然核心已灭,但其结构似乎与周围那些建筑碎片上的晶体有些相似。一个念头闪过——能否用古灯的力量,强行激发或者干扰这些核心残存的结构? 他不再试图攻击偃甲本身,而是集中全部心神,将古灯那微弱的力量凝聚成一丝极其纤细、近乎无形的能量针,瞅准一个机会,猛地射向一具正挥刀砍向凌雪辞后背的偃甲胸口核心! 嗤! 能量针精准地刺入那黯淡的核心!下一刻,那核心竟猛地亮起一团混乱的、极不稳定的白光!偃甲的动作瞬间僵直,眼中的红光疯狂闪烁,体表冒出滋滋的电弧,随即“嘭”的一声巨响,竟从内部爆裂开来,零件四散飞溅! 有效!谢微尘精神大振! 凌雪辞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剑势更疾,为谢微尘创造更多的机会。 谢微尘如法炮制,忍着神魂因精细操控而传来的刺痛,接连将能量针刺入剩余几具偃甲的核心。一时间,爆炸声接连响起,残破的偃甲纷纷化作满地碎片。 当最后一具偃甲爆裂倒地后,场中暂时恢复了寂静。凌雪辞以剑拄地,微微喘息,额角冷汗涔涔。刚才的战斗虽短,却极大地消耗了他本就不多的体力和灵力。 “你怎么样?”谢微尘急忙上前,担忧地看着他。 “无碍。”凌雪辞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些偃甲的碎片上,又看向谢微尘,“你做得好。”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谢微尘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他终于不再是纯粹的拖累,也能在战斗中帮上忙了。 “这些偃甲……还有这座城市,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微尘看着周围的废墟,心中充满疑惑。 凌雪辞沉吟道:“风格迥异,技术路线与现今修真界乃至上古巡天使都不同。倒像是古籍中偶尔提及的、早已湮灭的‘墨家’或者某种失落文明的造物。它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与归墟、巡天又有何关联?” 两人稍作调息,继续沿着通道向城市中心前进。越往里走,建筑的完好程度似乎越高,街道也越发宽阔。终于,他们抵达了城市的核心区域。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保存相对完好的、金字塔状的金属建筑。建筑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埃,但在暗红天光下,依旧能看出其曾经的光滑与宏伟。而之前远远看到的金属反光,正是来自这座建筑的顶端——那里似乎镶嵌着一面巨大的、由某种奇异晶体构成的镜面,只是镜面已经破裂,只剩下一些残片。 而在金字塔建筑的基座周围,散落着更多残破的偃甲碎片,似乎经历过更加激烈的战斗。 “能量波动……来自里面。”谢微尘指向金字塔底部一个敞开的、黑黢黢的入口。古灯的感应在此地变得异常清晰。 凌雪辞点了点头,两人戒备着,缓缓走入入口。内部是一条倾斜向下的金属通道,通道壁上有微弱的、早已失效的照明符文痕迹。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空间中央,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环形控制台,控制台由无数精密的水晶面板和金属操纵杆构成,大部分已经黯淡损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控制台的上方,悬浮着一幅由无数光点构成的、缓缓旋转的立体星图! 那星图比他们在驿站看到的更加庞大、更加精细,无数星辰闪烁,星路交织,而在星图的边缘区域,赫然标记着他们之前所在的“万山祖源”以及那个巨大的“归墟之眼”!更令人震惊的是,在星图的另一个方向,一个遥远而陌生的星域被重点标注出来,旁边用古老的通用文字写着——“流亡者舰队,最后信号坐标:‘彼岸之桥’。” 而在控制台的主水晶面板上,显示着一行不断闪烁的、残缺的红色警示文字: “……警告!世界屏障稳定性低于阈值……” “……‘噬界黑潮’先遣坐标已锁定……” “……终极协议‘方舟’启动失败……” “……权限移交……最高指令:生存……” 控制台前的地面上,倒着一具早已风化的尸骸,尸骸身上穿着与外界偃甲风格相似的制服,手中紧紧握着一枚巴掌大小的、刻着齿轮与星辰徽记的金属令牌。 谢微尘怀中的古灯剧烈震动起来,与那悬浮的星图、与控制台残存的能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一段清晰的意念流入他的脑海: “……观测者日志……最终记录……” “……我们失败了……未能逃离黑潮……” “……文明火种……‘方舟’坠毁于此……” “……后来者……若持‘星炬’……可循星图……前往‘彼岸之桥’……寻找……幸存者……” “……小心……黑潮……无处不在……” 信息到此为止。谢微尘怔怔地看着那庞大的星图,看着那“流亡者舰队”、“彼岸之桥”、“噬界黑潮”等字眼,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座城市,这个文明,竟然是试图逃离某种名为“黑潮”的灾难的流亡者所建!他们最终失败了,文明覆灭于此。而古灯(星炬),似乎是前往他们最终希望之地——“彼岸之桥”的关键! 凌雪辞也看到了星图和那些文字,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撼。他走到控制台前,看着那具尸骸和那枚令牌,沉默良久。 “原来……归墟之外,还有如此广阔的天地,还有……如此可怕的敌人。”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谢微尘走到他身边,看着星图上那个遥远的“彼岸之桥”坐标,轻声道:“‘噬界黑潮’……会不会就是上古巡天使对抗的‘黑暗侵蚀’?” 凌雪辞目光一凝:“很有可能。若真如此,那我们所面对的秘密,远比想象中更加庞大和危险。”他弯腰,小心地从尸骸手中取下了那枚金属令牌。令牌入手冰凉,正面是齿轮与星辰,背面则刻着一些复杂的能量回路。 就在这时,整个地下空间忽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控制台上那些残存的水晶面板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悬浮的星图也晃动起来,变得模糊不清。 “此地不宜久留!能量核心似乎要彻底崩溃了!”凌雪辞脸色一变,拉起谢微尘就向外冲去! 两人沿着来路狂奔,身后传来金属扭曲断裂的轰鸣声。当他们冲出金字塔入口,回到广场上时,整个大地都在震动,身后的金字塔建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裂缝蔓延开来! “走!”凌雪辞不敢停留,带着谢微尘向着城市外围疾掠。 当他们终于冲出死城,回头望去时,只见那座金字塔建筑正在缓缓塌陷,扬起漫天烟尘。这座流亡文明最后的遗迹,正在走向彻底的毁灭。 站在荒原上,回望着那片崩塌的废都,两人心中都沉甸甸的。他们不仅找到了离开这片破碎空间的线索——那幅指向“彼岸之桥”的星图,更窥见了一个古老文明的悲壮结局和一个可能威胁所有世界的恐怖敌人——“噬界黑潮”。 凌雪辞摊开手掌,那枚齿轮星辰令牌在暗红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彼岸之桥’……”他喃喃道,目光再次投向无尽的黑暗虚空。 谢微尘握紧了手中的古灯,灯焰似乎也感受到了前路的漫长与艰险,静静燃烧着。 废都湮灭,星图已现。一条通往未知远方的道路,在毁灭的尘埃中,缓缓铺开。 第126章 星辉祭坛证前因 废都的崩塌在身后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埃,如同为那个逝去的流亡文明奏响的最后一曲挽歌。暗红色的天光透过尘霾,变得愈发浑浊不明。凌雪辞与谢微尘站在荒原上,回望那片正在陷入死寂的废墟,心中并无脱离险境的轻松,反而被“彼岸之桥”、“噬界黑潮”以及那枚冰冷的齿轮星辰令牌所带来的巨大信息量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先离开这里,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凌雪辞率先打破沉默,他的声音因内伤和疲惫而沙哑,却依旧带着决策者的果断。废都的毁灭动静太大,难保不会引来这片破碎空间里其他未知的存在。 谢微尘默默点头,将手中那枚流亡文明的令牌小心收好。古灯在他识海中静静悬浮,对那幅已然随金字□□塌而消失的星图流露出一种微妙的、仿佛使命传承般的悸动。 两人不再停留,选定了一个与废都崩塌方向相背的方位,快速前行。暗红荒原仿佛没有尽头,只有干裂的大地、扭曲的阴影和空中偶尔掠过的、对生机充满恶意的无形存在。幸运的是,古灯那微弱的光芒似乎对这类存在有着天然的威慑,让他们得以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艰难穿行。 凌雪辞的状况不容乐观。强行压制内伤和连续的奔波,让他唇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脚步也越来越沉重。有几次,他甚至需要借助手中长剑支撑,才能稳住身形。但他始终走在谢微尘前面半步,将大部分未知的危险挡在身前。 谢微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微微摇晃却依旧挺直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几次想开口要求休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凌雪辞的判断是对的,在这片诡异的空间里,停下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他只能更努力地催动古灯,将那缕微弱的金芒尽可能笼罩在凌雪辞周身,希望能为他驱散一丝寒意,缓解一点痛苦。同时,他也在不断尝试与古灯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希望能从中获得更多关于“彼岸之桥”或者离开此地的方法。那流亡文明留下的信息太过笼统,仅凭一个遥远的坐标,他们如同大海捞针。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如果这片空间也有天色的话)似乎愈发暗沉,暗红色的云层如同凝固的血块,缓缓蠕动,给人一种极其压抑的感觉。前方出现了一片怪石嶙峋的区域,那些石头呈现出一种被高温熔炼后又急速冷却的琉璃质感,散发着微弱的余热。 在石林深处,谢微尘忽然感觉到古灯传来一阵清晰的牵引感,比之前在废都时更加明确! “那边!”他立刻指向感应传来的方向,“古灯有很强的反应!” 凌雪辞精神一振,强打起精神:“过去看看。” 两人循着感应深入石林。七拐八绕之后,眼前豁然开朗——石林中心,竟然隐藏着一座小型的、由纯净白玉砌成的圆形祭坛!祭坛样式古朴,与万山祖源外围那座“初始之火”祭坛有几分神似,但规模小了许多,而且保存得相对完整。祭坛表面刻满了与巡天星图同源的古老符文,此刻,那些符文正散发着柔和的、如同月华般的乳白色光晕,与这片空间的暗红基调格格不入,充满了圣洁与安宁的气息。 而更让两人震惊的是,在祭坛的中心,并非火焰,而是悬浮着一团不断变幻的、由无数细碎光点组成的星云状虚影!那星云缓缓旋转,散发出精纯而温和的星辰之力,与古灯的力量同出一源,产生着强烈的共鸣! “这是……巡天使的遗迹?”谢微尘惊讶地看着祭坛,感受到古灯传来的雀跃与亲近之感。 凌雪辞目光锐利地扫过祭坛上的符文,缓缓点头:“看来是的。而且,这祭坛似乎还在运转,汇聚着微弱的星辰之力。”他注意到,祭坛周围的能量场异常稳定,将外界的混乱与死寂完全隔绝开来,形成了一片难得的净土。 两人走上祭坛,沐浴在那温暖的星辉之中。凌雪辞只觉得周身一轻,那股无处不在的、吞噬生机的虚弱感大为减弱,连内腑的剧痛都缓解了不少。他忍不住盘膝坐下,尝试引导这精纯的星辰之力疗伤。 谢微尘则站在祭坛中央,看着那团旋转的星云虚影。他怀中的古灯自动飞出,悬浮在星云之上,灯焰与星云的光辉交融,散发出更加明亮温暖的光芒。一段清晰而连贯的意念,如同溪流般缓缓流入他的脑海,不再是破碎的片段,而是一段相对完整的记录: “……此地乃第七巡天路,‘启明’驿站所属,第三百二十四号次级导航信标。” “……浩劫降临,仙碑网络崩毁,归墟失控,黑暗侵蚀诸界……” “……吾等奉命断后,启动‘星辉锁链’大阵,延缓黑潮推进,为‘火种’撤离争取时间……” “……阵眼核心‘启明之灯’已随‘星炬’撤离,此地信标能量即将耗尽……” “……后来者,若持‘星炬’至此,可借此残存星辉,短暂激活信标,获取通往最近安全节点‘碧落天’之坐标……” “……愿星火不灭,归途有期……” 信息流淌完毕,那团星云虚影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丝。同时,一段清晰的、由星辰光点构成的简易路线图,印入了谢微尘的识海,路线图的终点,标注着“碧落天”三个古字。 谢微尘心中巨震!这祭坛,竟然是上古巡天网络的一个导航信标!它记录了浩劫的部分真相,并且留下了一条生路——“碧落天”!他立刻将这个发现告诉了正在调息的凌雪辞。 凌雪辞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碧落天’……古籍中确有提及,传说乃是上古一方净土,游离于诸界之外,没想到竟是巡天体系的安全节点。”他看向那团星云,“如何激活信标,获取坐标?” 谢微尘根据意念指引,将心神与古灯深度融合,然后引导古灯的光芒,缓缓注入下方的星云虚影之中。 嗡——! 祭坛轻轻一震,所有符文骤然亮起!星云虚影旋转加速,无数光点喷射而出,在祭坛上空交织成一幅清晰的、由光线构成的立体星路图!星路图的起点正是他们所在的位置,一条曲折的路线蜿蜒指向虚无深处,终点赫然便是“碧落天”!旁边还标注着一些关于空间跳跃点和危险区域的简要说明。 “坐标已获取!”谢微尘激动道。 然而,就在星路图稳定下来的瞬间,异变突生! 祭坛边缘的阴影中,一道诡异的、仿佛由纯粹黑暗凝聚而成的人形轮廓,毫无征兆地浮现!它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却散发着与“噬界黑潮”一般无二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与死寂气息!它似乎是被信标激活时散发的星辰之力吸引而来! 那黑暗人影发出一阵无声的咆哮,整个石林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它猛地扑向祭坛,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墨色! “小心!”凌雪辞厉喝一声,不顾伤势,骤然起身,长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斩向那黑暗人影!冰蓝剑气与浓稠的黑暗碰撞,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剑气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这黑影的实力,远超之前遇到的任何敌人! 谢微尘脸色煞白,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他全力催动古灯,将所有的力量毫无保留地注入祭坛!祭坛光华大盛,星辉如同潮水般向那黑暗人影涌去,试图将其净化、驱散! 星辉与黑暗激烈交锋,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那黑影似乎对星辰之力极为忌惮,动作变得迟缓,但它依旧顽强地向着祭坛中心、向着古灯和谢微尘逼近! 凌雪辞咬紧牙关,嘴角再次溢出血迹。他将残存的所有灵力灌注剑身,剑光大放,再次挺身挡在谢微尘身前,与那黑暗人影硬撼在一起! 轰! 剧烈的能量冲击在祭坛上爆发!凌雪辞闷哼一声,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重重撞在祭坛边缘的石柱上,鲜血染红了前襟,彻底失去了意识。 “凌雪辞!”谢微尘目眦欲裂,心中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和愤怒填满!他看着那再次逼近的黑暗人影,看着昏迷不醒的凌雪辞,一股从未有过的决绝涌上心头! 他不再考虑后果,不再顾忌消耗,将全部的神魂、意志、乃至生命本源,都与古灯彻底连接在一起! “以我之魂,燃星炬之火!净化!” 古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温暖的金色,而是变成了如同恒星初生般的、无比纯粹而霸道的白金色!光芒如同利剑,瞬间刺穿了浓稠的黑暗! 那黑暗人影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啸,在白金光芒的照耀下,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蒸发,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祭坛上空的星路图骤然收缩,化作一道凝实的星光,猛地注入谢微尘的眉心! 光芒散尽,祭坛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团星云虚影彻底消散了。古灯的光芒也黯淡到了极点,如同萤火,缓缓飞回谢微尘几乎虚脱的体内。 谢微尘踉跄着扑到凌雪辞身边,颤抖着探了探他的鼻息。气息微弱,但尚存。他心中稍安,巨大的疲惫和神魂撕裂般的剧痛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看着凌雪辞苍白的脸,看着他衣襟上刺目的血迹,一种混杂着心痛、后怕与无比坚定的情绪在胸中激荡。他吃力地扶起凌雪辞,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望着祭坛外依旧暗沉的世界,以及脑海中那条清晰的、通往“碧落天”的星路。 星辉祭坛,见证了上古的悲壮,也见证了绝境中不离不弃的守护。前路虽未知,但坐标已在心。他必须带着他,活下去,走出去。 第127章 星路迢迢心灯燃 凌雪辞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苍白的面容在黯淡的环境里几乎透明。谢微尘半跪在他身侧,一只手紧握着古灯,另一只手颤抖地按在凌雪辞冰冷的手腕上,徒劳地试图渡入自己仅剩的、微弱得可怜的力量。识海中,古灯的光芒黯淡到了极致,方才那孤注一掷的爆发几乎耗尽了它和谢微尘的所有力量,此刻仅能勉强维持着灯焰不灭,传递出阵阵虚弱至极的哀鸣。 不能停在这里。谢微尘咬紧牙关,强忍着神魂撕裂般的剧痛和浑身骨头散架般的虚弱感。祭坛的星辉已然耗尽,周围石林的阴影中,仿佛有更多冰冷的目光在窥伺。他脑海中那条通往“碧落天”的星路清晰无比,那是唯一的生路。 他必须带他走。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凌雪辞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试图将他背起来。然而凌雪辞身形比他高大结实许多,加之他自己也虚弱不堪,试了几次,不仅没能背起对方,反而差点两人一起摔倒。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头。难道真要困死在此地? 不!谢微尘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不再尝试背负,而是改为半拖半抱,将凌雪辞沉重的身体艰难地挪下祭坛,靠在祭坛基座旁。然后,他脱下自己那件本就破损不堪的外袍,撕成布条,将凌雪辞牢牢地固定在自己背上。布条深深勒进他单薄的肩肉,带来刺骨的疼痛,却让他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他一只手反手托住身后的人,另一只手紧握着那盏光芒微弱的古灯,如同握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步一顿地,朝着星路指引的方向,踉跄前行。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脚下的琉璃质地面滑腻难行,暗红色的天光无法提供任何温暖,反而像是在不断汲取着他本就不多的体力。背上的重量压得他脊背生疼,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的灼痛。 但他没有停下。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向前走,离开这里,带他去“碧落天”。 古灯的微光在浓稠的黑暗中摇曳,勉强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黑暗中,那些无形的、充满恶意的存在似乎并未远离,只是忌惮着古灯那仅存的、源自本源的纯净气息,在光晕边缘徘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语。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整天。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谢微尘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着身体的本能移动。背上的凌雪辞依旧昏迷不醒,冰冷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让谢微尘的心也跟着一点点下沉。 “凌雪辞……坚持住……”他声音嘶哑地低语,不知是在鼓励背上的人,还是在给自己打气,“我们……就快到了……”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即将跪倒在地时,前方景象忽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无边无际的荒原或石林,而是一片扭曲的、如同水波般荡漾的空间壁垒。壁垒之后,是深邃的、点缀着稀疏光点的虚空。星路清晰地指向那片壁垒,那里就是空间跳跃点! 希望如同强心剂,让谢微尘精神一振。他加快脚步,几乎是扑到了那片空间壁垒前。壁垒触手冰凉柔软,仿佛一层富有弹性的薄膜。 根据星路图中的信息,穿越这种不稳定的空间节点需要一定的力量护持,否则极易被混乱的空间乱流撕碎。以他和凌雪辞目前的状态,强行穿越无异于自杀。 谢微尘看着手中光芒黯淡的古灯,又回头看了看背上气息奄奄的凌雪辞,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再次将心神沉入识海,不顾那几乎要将他意识撕裂的痛楚,强行沟通古灯深处那最后一点本源。 “帮我……最后一次……”他在心中无声地祈求。 古灯微微颤动,灯焰跳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应。一丝比之前更加细微,却更加凝练、带着某种古老契约意味的金色流光,从灯焰中分离出来,缓缓缠绕上谢微尘和凌雪辞的身体,形成一个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光茧。 就是现在! 谢微尘用尽最后的力气,背着凌雪辞,猛地撞向了那层空间壁垒! 没有想象中的撞击感,仿佛投入了一片冰冷粘稠的液体。下一刻,天旋地转,巨大的撕扯力从四面八方传来!光茧剧烈地闪烁、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谢微尘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和□□都要被这股力量扯碎,背上的重量仿佛瞬间增加了千百倍,几乎要将他的脊梁压断!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渗出血丝,双手反扣住背上的凌雪辞,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抵抗着那恐怖的撕扯。古灯形成的光茧是他唯一的屏障,他能感觉到光茧的力量在飞速消耗,越来越薄,越来越淡。 就在光茧即将彻底破碎的瞬间,前方骤然一亮!那令人窒息的撕扯力猛地消失! 噗通! 两人重重地摔落在坚实的地面上。谢微尘在落地的瞬间,下意识地扭转身体,让自己垫在下面,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力。剧痛从背后传来,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他强撑着没有昏过去,第一时间挣扎着抬头,看向四周。 不再是那片暗红死寂的破碎空间。他们似乎身处一条狭长的、由某种发光苔藓提供微弱光照的天然甬道之中。空气虽然带着陈腐的霉味,却不再有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吞噬感,甚至能隐约感受到一丝极其稀薄、却真实存在的天地灵气! 他们……成功了?这里就是“碧落天”? 谢微尘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担忧覆盖。他急忙解开布条,将凌雪辞小心地放平在地上。凌雪辞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前衣襟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发黑。 “凌雪辞!凌雪辞!”谢微尘轻轻拍打着他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你醒醒!我们出来了!我们到‘碧落天’了!” 凌雪辞毫无反应。 谢微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颤抖着手,再次按在凌雪辞的手腕上,试图渡入灵力,却发现自己的经脉空空如也,识海中的古灯也彻底沉寂下去,连那点萤火般的光芒都消失了,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陷入了沉睡。 无尽的恐慌和绝望瞬间将他淹没。难道他千辛万苦,最终还是救不了他吗? 不!不能放弃! 谢微尘红着眼睛,环顾四周。甬道幽深,不知通向何处。他必须找到人帮忙,或者找到能疗伤的东西!他尝试着背起凌雪辞,却发现经过空间穿越的消耗,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咬了咬牙,将凌雪辞尽量挪到甬道壁边,让他靠坐着。然后,他脱下自己仅剩的、还算干净的中衣,撕成布条,蘸着甬道壁上渗出的、带着一丝清凉湿气的冷凝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凌雪辞唇边和胸前的血迹。 “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人救你……你一定要等我……”他一边擦拭,一边喃喃自语,仿佛这样就能给予对方力量,也给予自己勇气。 做完这一切,他深深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凌雪辞,握紧了拳头,转身朝着甬道有微弱光线传来的方向,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双腿如同灌了铅,眼前的景物开始重叠模糊。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支撑不住时,前方传来了隐约的流水声,并且光线也变得明亮了一些。 他精神一振,用尽最后力气加快脚步。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甬道的尽头,连接着一个巨大的、遍布钟乳石的地下洞窟。洞窟中央有一个散发着氤氲热气的水潭,水潭边生长着一些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奇异菌类,将洞窟照亮。更令人惊奇的是,在水潭边的空地上,竟然搭建着几个简陋却结实的木屋,屋前甚至还开垦了一小片药圃,种植着一些灵气盎然的植株! 这里有人! 谢微尘心中狂喜,正想呼喊,却因体力透支和心神松懈,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前栽倒,失去了意识。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惊讶的轻呼,以及快速靠近的脚步声。 第128章 碧落桃源暂栖身 谢微尘是在一阵清淡悠远的药香中醒来的。 意识如同沉溺许久的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缓慢地恢复清明。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粗糙但洁净的木制屋顶,几缕天光从缝隙间漏下,在空气中投下斑驳的光柱。身下是铺着干爽草垫的木榻,身上盖着一件柔软的、带着皂角清香的薄被。 这里不是那条黑暗的甬道,也不是归墟或那片破碎的死寂荒原。空气中流动着温和而充沛的灵气,虽然不算浓郁,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生息。 凌雪辞!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谢微尘猛地坐起身,一阵眩晕袭来,让他眼前发黑,但他顾不得这些,急切地环顾四周。这是一个陈设简单却整洁的木屋,除了他身下的木榻,只有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桌上放着一个陶制水壶。 凌雪辞不在身边。 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掀开薄被,踉跄着下床,双腿依旧酸软无力,但他强撑着冲向门口。 木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一个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眼神澄澈温和,仿佛能洞悉人心。他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见到谢微尘醒来,脸上露出一丝和蔼的笑意。 “小友醒了?莫要慌张,你那位同伴在隔壁静养,已无性命之忧。”老者的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谢微尘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巨大的庆幸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连忙扶住门框。“前辈……是您救了我们?他……他真的没事了?”他的声音因急切而颤抖。 老者将药碗递给他,示意他喝下。“老夫云游至此,暂居这‘碧落天’外围的隐泉洞天。前日在洞外发现你二人昏迷不醒,便将你们带了回来。你只是力竭虚脱,调养几日便好。你那位同伴……”老者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伤势极重,内腑受损,经脉紊乱,更有一股阴蚀死气盘踞不去,甚是棘手。老夫已用金针渡穴,辅以洞天灵泉和草药,暂时稳住了他的伤势,驱散了部分死气,但若要彻底痊愈,恢复修为,还需时日和机缘。” 谢微尘接过药碗,也顾不上烫,几口便将那苦涩的汤药灌了下去。药力化作暖流涌入四肢百骸,让他虚弱的身体舒服了不少。他放下碗,对着老者深深一揖:“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晚辈谢微尘,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老者虚扶一下,笑道:“老夫闲云野鹤,名号早已忘却,你们唤我‘泉老’即可。”他目光落在谢微尘脸上,带着几分探究,“倒是小友你,年纪轻轻,神魂之力却异于常人,似乎……与某种古老之物羁绊极深。还有你那位同伴,剑气精纯凛冽,根基扎实,绝非寻常修士。你们是如何流落至这‘碧落天’边缘的?此地虽称净土,但与外界通道早已断绝多年,等闲难以寻至。” 谢微尘心中一动,泉老似乎对碧落天颇为熟悉,而且一眼就看出了他和古灯的联系。但他与凌雪辞身份特殊,经历更是匪夷所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含糊道:“晚辈二人遭仇家追杀,误入一处险地,历经艰险,侥幸通过一处空间节点才逃至此地。” 泉老见他似有难言之隐,也不追问,只是捋了捋长须,意味深长地道:“能穿过空间乱流抵达此地,已是莫大机缘。既来之,则安之。你们且在此安心养伤吧。洞天内有灵泉可滋养肉身,附近也有些寻常草药。至于你那位同伴……”他看了看谢微尘焦急的神色,“他伤势过重,尚在昏迷,需要静养,你稍后可去探望,但切莫打扰。” 谢微尘连忙点头称是。 泉老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飘然离去,说是去采集些药材。 谢微尘在原地呆立片刻,感受着体内缓缓恢复的力气和周围安宁祥和的气息,恍如隔世。他们真的逃出来了,来到了传说中的“碧落天”。虽然只是外围,但至少暂时安全了。 他迫不及待地推开隔壁木屋的门。屋内陈设与他那间相似,凌雪辞静静地躺在木榻上,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比起之前要平稳悠长了许多,胸前包扎着干净的布条,隐约有药香散发出来。 谢微尘轻轻走到榻边,蹲下身,仔细地看着他。凌雪辞的眉宇间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厉,多了几分沉睡中的宁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谢微尘伸出手,想碰碰他的脸颊,确认他的温度,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了下来,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替他掖了掖被角。 看着他安然躺在这里,不再需要自己拼死背负,不再浑身染血,谢微尘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酸涩涌上心头。他靠在榻边,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床沿上,闭上眼睛,任由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在胸中翻涌。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放在了他的头顶。 谢微尘猛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缓缓睁开的、带着些许迷茫和疲惫的冰蓝色眼眸。 凌雪辞醒了。 他看着他,似乎花了点时间才聚焦,声音低弱沙哑:“……这是哪里?你……没事?” 简单的问话,却让谢微尘鼻尖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连忙摇头,扯出一个笑容:“没事,我没事。这里是碧落天,一位叫泉老的前辈救了我们。你感觉怎么样?” 凌雪辞尝试挪动身体,眉头因牵动伤势而蹙起,他深吸一口气,感受了一□□内状况,缓缓道:“死气……被压制了。内伤……很重。”他看向谢微尘,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确认他是否真的无恙,“你……背我来的?” 谢微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嗯……还好泉老及时发现了我们。” 凌雪辞沉默了片刻,看着青年低垂的、带着疲惫却难掩关切的脸,冰蓝色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他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极其轻微地,碰了碰谢微尘有些凌乱的发梢。 “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伤后的虚弱,却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谢微尘的心尖。 谢微尘身体微微一僵,抬起头,撞进那双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复杂情绪的眼眸中,脸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 “没……不辛苦。”他慌乱地移开视线,心跳如擂鼓。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便在这隐泉洞天暂时安顿下来。 凌雪辞的伤势恢复缓慢,大部分时间需要静卧。谢微尘则承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每日去洞天内的灵泉边取水,按照泉老的指点采集草药,熬制药汤。他的身体底子好,加上此地灵气滋养,恢复得很快。 泉老似乎真的是一位隐士,除了每日过来查看凌雪辞的伤势,指导谢微尘用药,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木屋中静修,或者外出采药,并不多问他们的来历。 日子仿佛一下子慢了下来,脱离了外界的追杀、阴谋和生死一线的紧张,在这与世隔绝的洞天里,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风吹过药圃的沙沙声,以及两人之间日渐微妙的气氛。 谢微尘喂凌雪辞喝药时,会小心地吹凉;凌雪辞偶尔精神好些,会靠在榻上,看着谢微尘在屋外忙碌的身影,目光深沉;夜里,谢微尘会睡在隔壁,却总是不放心,要起来查看几次,确认凌雪辞呼吸平稳才肯回去。 一次,谢微尘去较远的地方采集一种特殊的月光苔,回来时天色已晚,洞天内光线昏暗。他推开凌雪辞的屋门,发现对方竟挣扎着坐起了身,正望着门口,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怎么去了这么久?”凌雪辞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谢微尘愣了一下,心中一暖,举了举手中的药篓:“月光苔只在背阴的深谷才有,多花了些时间。” 凌雪辞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微微别开脸,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谢微尘看着他略显不自然的侧脸,嘴角忍不住悄悄上扬。 还有一次,谢微尘在整理凌雪辞的衣物时,发现他贴身收藏着一枚小小的、已经有些褪色的平安扣,玉质普通,却打磨得十分光滑。他从未见凌雪辞佩戴过。凌雪辞见他拿着平安扣发愣,沉默片刻,才淡淡道:“幼时……师尊所赠。” 平淡的语气,谢微尘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深藏的眷恋。他看着凌雪辞冷硬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人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冰冷无情。 时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碧落天这片暂时的桃源里,伤痕在缓慢愈合,而某些悄然滋生的情愫,也在安宁的日常中,如同藤蔓般,无声地缠绕生长,将两颗曾经疏离的心,拉得越来越近。 然而,他们都清楚,这平静只是暂时的。外界的风波未息,体内的古灯与令牌依旧牵涉着巨大的秘密,凌雪辞的伤势也远未痊愈。碧落天是避风港,却非终点。当伤势稍愈,他们终将再次踏上征途,去面对那未解的谜团和潜藏的危机。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方小小的洞天里,他们可以暂时放下一切,享受这难得的安宁与相互依偎的温暖。 第129章 灵泉涤尘心渐明 隐泉洞天的日子,如同山涧溪流,平静而缓慢地流淌。凌雪辞的伤势在泉老精湛的医术和洞天灵泉的滋养下,一天天好转。盘踞在经脉深处的阴蚀死气被逐步拔除,受损的内腑也开始缓慢愈合,虽然距离恢复往昔修为还差得远,但至少已能自行下床走动,不再需要谢微尘时刻搀扶。 谢微尘脸上的忧色也随着凌雪辞的好转而渐渐淡去。他每日依旧忙碌,取水、采药、熬煮,将洞天内的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许是此地灵气滋养,又或许是心境使然,他原本有些单薄的身形似乎结实了些许,眉宇间那份因颠沛流离而生的惊惶也逐渐被一种沉静的韧劲所取代。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洞窟顶部的裂隙,在水潭表面洒下粼粼金光。凌雪辞披着外袍,坐在水潭边一块光滑的巨石上调息。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呼吸绵长,周身气息比起前几日要平稳凝实了许多。 谢微尘蹲在不远处的水边,清洗着刚采回来的草药。清澈的潭水映出他专注的侧影,偶尔有微小的、散发着莹白光芒的鱼儿从水底游过,搅碎一池静影。 “你体内的古灯,近日可还安稳?”凌雪辞结束调息,睁开眼,目光落在谢微尘的背影上,忽然开口问道。他的声音虽仍带着伤后的虚弱,却已恢复了往日的清冷质感。 谢微尘闻言转过身,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走到凌雪辞身边的石块坐下。“还好,自进入碧落天后,它就安静了许多,像是在沉睡恢复。只是光芒依旧黯淡,远不如从前。”他顿了顿,有些迟疑地看向凌雪辞,“泉老前几日替我诊脉时,似乎……也察觉到了它的存在。” 凌雪辞冰蓝色的眼眸微动,并不意外:“泉老前辈修为深不可测,能感知到古灯的特殊并不奇怪。他既未多问,便是无意深究。”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凝重,“此灯牵连甚大,关乎上古秘辛,在弄清楚‘彼岸之桥’与‘噬界黑潮’的真相前,不宜对外人透露过多。” “我明白。”谢微尘点头,随即又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那枚得自流亡文明遗迹的齿轮星辰令牌,“这令牌,还有我们脑海中那份星图……接下来该如何?” 凌雪辞接过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纹路,目光投向水潭氤氲的雾气,仿佛要穿透这洞天,望向那无尽遥远的星空。“‘碧落天’只是暂时的安全之所。我们的根由在外界,青霄山的真相未明,凌远峰与国师府的勾结,还有那墨先生与‘红莲’的图谋,都需要了结。更何况……”他声音低沉下去,“这古灯与令牌指向的‘彼岸之桥’,若真与对抗‘黑潮’有关,或许便是我们无法推卸的责任。”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谢微尘安静地听着,心中并无意外。他知道,凌雪辞从来不是甘于偏安一隅之人,他的责任、他的道,都在那风波诡谲的外界。而自己……谢微尘抚上心口,感受着那与古灯微弱的联系,自己的命运,似乎也从得到这盏灯起,便与这些惊天秘密捆绑在了一起。 “待你伤势再好些,我们便离开。”谢微尘轻声道,语气里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自然而然的跟随。 凌雪辞转头看他,青年清澈的眼眸中映着潭水的微光,坚定而坦然。他心中某处微微一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蔓延。他沉默片刻,才道:“离开此地,前路必然更加凶险。你的修为……” “我会努力提升的。”谢微尘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古灯的力量也在恢复,虽然慢,但我感觉对它的掌控比之前熟练了些。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只能拖累你。” 他说这话时,微微挺直了脊背,带着一种不服输的倔强。凌雪辞看着他这般模样,想起他背着自己穿越空间乱流时的决绝,想起他面对黑暗人影时爆发出的、与平日柔弱截然不同的力量,冰封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水面,不再多言。有些东西,无需多说,彼此心照不宣。 又过了几日,凌雪辞已能在洞天内自由行走,甚至能稍微调动一丝微弱的剑气。谢微尘的古灯也恢复了些许光泽,虽远未达到鼎盛,但已能在他刻意引导下,散发出稳定的、令人心安的光芒。 泉老将他们的恢复看在眼里,这日傍晚,他将两人唤至自己清简的木屋中。桌上摆着一壶新沏的灵茶,香气清幽。 “观二位气色,伤势已无大碍,想必不日便要离开我这陋居了吧?”泉老捋着长须,笑眯眯地问道,眼神通透,仿佛早已看穿他们的心思。 凌雪辞执礼甚恭:“多谢前辈连日来的照拂与救命之恩。晚辈二人确有此意,外界尚有未了之事,不敢久留。” 泉老点了点头,并无挽留之意:“碧落天虽好,终非久恋之乡。你们能来此是缘,离去亦是定数。”他话锋一转,神色略显郑重,“不过,在你们离开前,老夫有一言相告。” 两人凝神静听。 “老夫观这位小友,”泉老目光转向谢微尘,意指他体内的古灯,“所持之物,非同小可,牵扯因果极大。福兮祸之所伏,日后行走,需慎之又慎。”他又看向凌雪辞,“而你,剑气凛然,心志坚定,本是好事。但刚极易折,有时,或许需看看身旁。” 这话说得有些玄奥,凌雪辞微微蹙眉,似在思索。谢微尘则有些茫然。 泉老也不解释,呵呵一笑,从袖中取出两个小巧的玉瓶,递给二人:“此乃老夫以洞天灵药炼制的‘蕴神丹’与‘回元散’,于疗伤恢复略有裨益,聊表心意,路上或有用处。” 两人连忙起身拜谢。 “至于离开之路……”泉老沉吟道,“碧落天与外界隔绝,常规路径早已湮灭。你们来时的那处空间节点极不稳定,恐难再次通行。不过,在此洞天深处,有一处上古遗留的残破传送阵,或许尚能使用。只是年代久远,坐标模糊,传送落点难以预料,或许仍在碧落天其他区域,或许……会流落到某个未知角落,风险不小。” 有路总比困守强。凌雪辞与谢微尘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决意。 “请前辈指点传送阵所在。”凌雪辞沉声道。 夜色渐深,两人辞别泉老,回到各自的木屋。明日,他们便将尝试启动那残破的传送阵,再次踏上吉凶未卜的旅程。 谢微尘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脑海中思绪纷杂。有对前路的担忧,有对凌雪辞伤势是否足以支撑的挂虑,也有……一丝对离开这短暂安宁之地的不舍。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谢微尘一愣,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披着外袍的凌雪辞。月光透过门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清辉。 “这个,你拿着。”凌雪辞伸出手,掌心中是那枚他贴身收藏的、师尊所赠的平安扣。 谢微尘怔住了,看着那枚小小的、温润的玉石,一时没有动作。 “此玉虽寻常,但随我多年,受剑气蕴养,或许……能护你一二。”凌雪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略显生硬的温和。他似乎不太习惯做这样的事,说完便移开了目光。 谢微尘看着他那不太自然的侧脸,又低头看看那枚平安扣,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又滚烫。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地接过那枚还带着对方体温的玉石,紧紧攥在手心。 “……谢谢。”他声音微哑,抬起头,鼓足勇气迎上凌雪辞的目光,“你……也要小心。” 月光下,两人的目光交汇,无声的暖流在静谧的夜空中静静流淌。许多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愫,在这简单的赠予与叮嘱中,悄然传递,心照不宣。 凌雪辞看着青年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眸,和那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冰蓝色的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坚冰仿佛也彻底消融。他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随后,他转身,身影融入夜色,回了自己的木屋。 谢微尘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跳如鼓。他摊开手掌,那枚平安扣静静躺在掌心,温润生光。他将它紧紧贴在心口,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灵泉涤尘,心镜渐明。前路虽险,但此行,非是独身。 第130章 瘴林深处现疑踪 晨光熹微,隐泉洞天内的氤氲水汽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灵草与湿土的清新气息。凌雪辞与谢微尘站在洞天深处,面前是一座半掩在藤蔓与苔藓下的古老石台。石台由某种青黑色巨石垒成,表面刻满了繁复而黯淡的符文,许多地方已经破损剥落,中央有一个明显的凹槽,周围散布着几块能量耗尽、色泽灰败的灵石残渣。这便是泉老提及的那座残破传送阵。 泉老站在一旁,神色平静:“阵法核心尚存一丝灵机,但能支撑多久,传送至何方,老夫亦无法保证。你们决定好了?” 凌雪辞脸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但眼神锐利坚定,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谢微尘,对方回以一个同样坚定的目光。“有劳前辈。”凌雪辞沉声道。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按照泉老之前指点的方法,将几块他们这几日搜集到的、蕴含微薄灵力的晶石嵌入凹槽周围的几个关键节点。凌雪辞则站在阵法边缘,凝神提气,将恢复不多的灵力缓缓注入阵法核心的启动符文。 随着灵力的注入,那些黯淡的符文如同沉睡的萤火虫,逐一亮起微弱的光芒,石台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整个阵法光芒流转,越来越盛,空间开始扭曲,形成一个模糊的光涡。 “就是现在!”泉老低喝一声。 凌雪辞一把抓住谢微尘的手腕,两人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光涡之中! 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撕扯感再次传来,但比起穿越归墟边缘时那股毁灭性的力量,这次的感觉要温和许多,仿佛穿过一条极不稳定的湍急河流。谢微尘能感觉到凌雪辞紧紧抓着他的手,那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他反手也用力回握,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那里贴着那枚温润的平安扣。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是一瞬,又仿佛极为漫长。脚下一实,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两人踉跄着跌出光涡,重重落在地上。 预想中坚硬的地面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松软、潮湿,带着腐烂枝叶气息的触感。耳边是淅淅索索的雨声,以及某种低沉、持续的、如同无数虫豸嗡鸣的背景音。 谢微尘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挣扎着坐起身。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被浓重灰绿色瘴气笼罩的原始密林。高大的树木枝干扭曲,叶片颜色深沉近墨,虬结的藤蔓如同怪蟒垂落,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质。空气湿热粘稠,带着浓郁的草木腐烂气息和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腥味,那无处不在的灰绿瘴气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遮蔽了大部分光线,使得林间昏暗如同黄昏。 “这里……是哪里?”谢微尘的声音因吸入瘴气而有些发干咳嗽。他立刻运转体内微薄的灵力抵御,却发现此地的灵气稀薄且异常驳杂,带着一股阴湿的惰性,难以汲取。 凌雪辞也已起身,他脸色比之前更白了几分,方才启动传送阵显然又牵动了他的伤势。他警惕地扫视四周,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如鹰,瞬间判断出环境。“看这地貌与瘴气……极像南荒深处。”他蹲下身,捻起一点潮湿的泥土在指尖搓了搓,又凑近嗅了嗅,眉头紧锁,“灵气污浊,瘴疠横行,是南荒无疑。只是不知具体方位。” 南荒!他们竟然从游离于诸界之外的碧落天,直接传送回了南荒!这残破传送阵的落点果然难以预料。 “先离开这里,找个能避开瘴气的地方。”凌雪辞当机立断。这灰绿瘴气不仅阻碍视线,更蕴含毒素,久处其中,即使有灵力护体也会被缓慢侵蚀。 两人辨认了一下方向,选择了一个地势稍高的方位前行。林中根本没有路,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盘根错节的树根,四周是密不透风的、形态怪异的热带植物。那低沉的嗡鸣声始终萦绕在耳边,仿佛整个森林都在呼吸。 谢微尘走得很小心,他尝试调动古灯的力量,古灯在他识海中微微亮起,散发出的纯净光芒虽弱,却有效地将靠近的瘴气排开尺许,形成一个相对安全的小空间。他将这光芒也笼罩在凌雪辞身上。 凌雪辞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握剑的手更紧了些,始终走在前面,用身体拨开垂落的藤蔓和带刺的灌木。他的动作依旧有些僵硬,显然伤势并未痊愈,强行调动灵力让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稀疏的林区,中间有一小片空地,空地中央有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岩石,岩石下方似乎有个浅浅的凹陷,可以暂避风雨。 “去那里休息一下。”凌雪辞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 两人刚走到岩石边,正准备坐下调息,谢微尘却忽然感觉怀中的古灯轻轻震动了一下,不是预警的危险感,而是一种……微弱的共鸣?他下意识地低头,目光扫过岩石底部潮湿的泥土,那里似乎半埋着什么。 他蹲下身,拨开湿泥和腐烂的树叶,指尖触到了一块冰冷坚硬的物体。挖出来一看,竟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金属碎片!碎片边缘不规则,表面刻着一些早已模糊的、扭曲的纹路,材质与他们之前得到的仙碑碎片截然不同,反而……带着一丝极淡的、与周围瘴气相融的阴冷气息。 “这是……”谢微尘将碎片递给凌雪辞。 凌雪辞接过碎片,指尖拂过那些扭曲的纹路,眼神骤然一凝。“这是……南荒圣教祭祀器皿上常见的‘蚀文’!”他语气沉了下来,“此地怎么会有圣教之物?看这腐蚀程度,埋在此地时间不短了。” 南荒圣教?那个与“永烬”烙印相关的邪教?谢微尘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那里被烙下的印记似乎隐隐发热。 凌雪辞站起身,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看来我们被传送到的,并非普通的南荒地域。此地瘴气如此浓重,又有圣教遗物……恐怕靠近某个圣教曾经的据点,或者……是他们活动频繁的区域。” 这个发现让两人刚刚稍缓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南荒圣教与凌轩、国师府似乎都有牵连,更是“永烬”烙印的源头,在此地发现他们的痕迹,绝非好事。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雨声和森林嗡鸣掩盖的窸窣声,从侧前方的密林深处传来。 凌雪辞瞬间将谢微尘拉至身后,长剑铿然出鞘半寸,眼神冰冷地盯向声音来源。 谢微尘也屏住呼吸,灵视悄然开启。在斑驳的能量视野中,他看到那片区域的瘴气流动出现了一丝不正常的紊乱,几个模糊的、散发着与那金属碎片同源阴冷气息的生命光点,正在缓缓向这边靠近。 不是野兽。那气息……带着一种人为的驯服与死寂。 凌雪辞显然也感知到了,他压低声音,语气凝重:“是圣教圈养的‘瘴傀’,小心,它们感知生人气息,悍不畏死,而且体内蕴含剧毒瘴核。” 话音未落,几道灰绿色的身影猛地从瘴气中扑出!它们外形近似人形,但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绿,关节扭曲,指甲乌黑尖长,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只有纯粹的嗜血与疯狂,张口发出无声的嘶吼,带着浓郁的毒瘴扑向两人! 凌雪辞剑光乍起,如同暗林中划过的冷电,精准地刺向冲在最前面那只瘴傀的眉心——那里是瘴核所在! 然而,那瘴傀竟不闪不避,任由剑尖刺入,同时张开双臂猛地抱向凌雪辞!它体内的瘴核在受到攻击的瞬间骤然膨胀,眼看就要自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温暖的金色光芒后发先至,如同利箭般射入那瘴傀的胸口!是谢微尘引动了古灯之力! 金光没入,那瘴傀膨胀的瘴核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萎靡下去,眼中的疯狂也凝固了,动作僵直地倒地,化作一滩腥臭的脓水。 凌雪辞剑势不停,身形如风,避开另外几只瘴傀的扑击,剑光连点,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向瘴核,同时巧妙地避开它们临死前的反扑。他的剑法依旧精妙,但谢微尘能看出,他的动作比全盛时期慢了半拍,额角的冷汗也越来越多。 谢微尘不敢怠慢,全力催动古灯,一道道微弱的金光射出,虽不能直接灭杀瘴傀,却能有效地干扰、削弱它们体内的瘴核,为凌雪辞创造绝杀的机会。 两人一攻一辅,配合竟出乎意料的默契。很快,几只瘴傀尽数化作脓水,渗入潮湿的泥土中,只留下更加浓郁的恶臭。 战斗结束,凌雪辞以剑拄地,微微喘息,脸色难看至极。方才短暂的战斗,显然对他负担极大。 谢微尘急忙上前扶住他,担忧道:“你的伤……” “无妨。”凌雪辞摆了摆手,目光却投向那些瘴傀出现的密林深处,眼神冰冷,“这些低等瘴傀通常不会远离巢穴或控制者太远。这附近,必有蹊跷。” 他休息了片刻,稍微平复气息,便示意谢微尘跟上。“去看看。小心戒备。” 两人不再停留,朝着瘴傀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深入密林。越是往里走,周围的瘴气越发浓重,树木也越发扭曲怪异,甚至能看到一些悬挂在树枝上的、风干扭曲的动物乃至疑似人类的骸骨,气氛阴森恐怖。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水流声。拨开一层厚厚的、带着刺鼻气味的藤蔓,眼前景象让两人呼吸一窒。 那是一个隐藏在山坳中的小水潭,潭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墨绿色,水面上漂浮着厚厚的泡沫和腐烂的植被。而在水潭的对岸,依着山壁,竟然矗立着一座完全由黑色石头垒成的、风格诡异的小型祭坛! 祭坛不过一人多高,表面刻满了与之前那块金属碎片上相似的扭曲蚀文,坛体上残留着早已干涸发黑的污迹,散发着浓烈的血腥与怨念气息。祭坛周围,散落着更多破碎的骨骸和一些锈蚀的金属残片。 而在祭坛后方陡峭的山壁上,隐约可见一个被藤蔓遮掩的、黑黢黢的洞口。 “圣教祭坛……”凌雪辞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与杀意,“果然如此。” 谢微尘看着那阴森的祭坛和洞窟,只觉得后背的烙印灼热感越来越明显,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呼唤。古灯也在他识海中不安地躁动着。 这南荒瘴林深处,竟然隐藏着一处南荒圣教的遗迹!他们这次的传送,究竟是偶然,还是……被某种力量引导至此? 凌雪辞的目光掠过祭坛,最终定格在那个幽深的洞口上。 “进去看看。”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声音斩钉截铁。无论里面有什么,既然遇到了,就必须查个水落石出。这或许,正是揭开青霄山变故与永烬之谜的关键一环。 第131章 蚀文洞窟溯血源 墨绿色的潭水死寂无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对岸那座黑色祭坛如同蹲伏的恶兽,扭曲的蚀文在昏暗光线下仿佛在缓缓蠕动。山壁上的洞口幽深,仿佛通往地狱的入口。 凌雪辞盯着那洞口,冰蓝色的眼眸中寒意凛冽。南荒圣教,这个与青霄山惨案、与凌轩身上那股阴蚀力量、更与谢微尘背后“永烬”烙印息息相关的邪教,其遗迹就在眼前。他不可能视而不见。 “跟紧我。”他低声道,声音因压抑的杀意而显得格外冷硬。他率先踏过潭边湿滑的巨石,向着对岸的祭坛和洞口走去。脚步落在松软的淤泥上,发出轻微的噗嗤声,在这寂静的山坳里格外清晰。 谢微尘紧跟其后,后背的烙印传来一阵阵灼热的悸动,仿佛与那祭坛产生了某种共鸣,让他心神不宁。他努力压制着这种不适,将古灯的力量凝聚在周身,驱散着试图侵蚀过来的阴冷气息。 两人踏上对岸,走近那座黑色祭坛。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坛体上那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怨念。那些干涸发黑的污迹,不知是何种生灵的血液凝固而成,蚀文的凹槽里甚至还残留着些许暗红色的碎末。 凌雪辞的目光扫过祭坛,最终落在一处相对干净的角落,那里似乎刻着几个稍大些的蚀文,旁边还残留着一点新鲜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痕迹。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一点,凑近鼻尖闻了闻,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是人血……而且,不超过三日。”他声音低沉,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这里……近期还有人使用过!” 谢微尘闻言,心脏猛地一缩。南荒圣教不是早已覆灭了吗?难道还有余孽在此地活动? 凌雪辞站起身,目光如刀,射向那个被藤蔓遮掩的洞口。“进去!”他不再犹豫,挥剑斩断洞口的藤蔓,一股更加浓郁、混合着霉味和奇异腥檀气息的冷风从洞内涌出。 洞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凌雪辞示意谢微尘将古灯的光芒凝聚在身前照明,自己则持剑率先踏入洞中。谢微尘紧随其后,一手紧握古灯,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凌雪辞的衣角。 洞内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甬道,四壁开凿粗糙,布满了湿滑的苔藓。空气阴冷潮湿,那股腥檀气息愈发浓重,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无数人低语祈祷般的回响,让人头皮发麻。 甬道并不长,走了约莫数十丈,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洞窟顶部垂下无数钟乳石,有些钟乳石的末端竟然镶嵌着发出幽绿色光芒的奇异宝石,将整个洞窟映照得鬼气森森。 而洞窟内的景象,更是让两人倒吸一口冷气! 洞窟中央,是一个比外面更大的黑色石质祭坛,坛体更加高大,蚀文也更加复杂密集。祭坛周围,矗立着八尊形态狰狞、非人非兽的黑色石雕,石雕的眼睛同样镶嵌着幽绿宝石,仿佛活物般注视着闯入者。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祭坛前方,竟然整齐地跪伏着数十具身披破烂黑袍的干尸!这些干尸保持着虔诚跪拜的姿势,皮肉紧贴在骨头上,黑洞洞的眼窝望向祭坛,仿佛在举行某种永恒的仪式。 而在祭坛的后方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壁画和蚀文!那些壁画风格狂乱而血腥,描绘着各种献祭、杀戮、以及崇拜某个不可名状黑暗存在的场景。蚀文则如同活着的蝌蚪,在幽绿光芒下仿佛在缓缓流动。 “这里……是圣教的一处重要祭坛!”凌雪辞声音凝重,他快步走到石壁前,仔细辨认着那些壁画和蚀文。谢微尘也跟了过去,古灯的光芒照亮了部分区域。 壁画的内容触目惊心。其中一幅,描绘着无数生灵被驱赶到一个巨大的、如同归墟之眼般的漩涡前,被漩涡中伸出的黑暗触手撕碎吞噬。另一幅,则画着一个模糊的、手持灯盏的身影,被无数黑暗笼罩,灯盏的光芒摇摇欲坠。 而蚀文记载的内容,更是让两人心神剧震。它们反复提及“永烬之主”、“归墟之眼”、“圣种”、“重生”、“净化世间”等词语,充满了极端的狂热与毁灭**。 凌雪辞的目光死死盯在壁画中段,那里描绘着一个盛大的仪式:一个被选中的“圣种”,被烙上永恒的印记,然后在一众黑袍信徒的簇拥下,走向祭坛,似乎要与某个存在融合…… “圣种……永烬烙印……”凌雪辞猛地转头,看向谢微尘,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震惊,有恍然,更有一种深切的痛惜。 谢微尘被他看得心中一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后背的烙印灼热异常。 就在这时,凌雪辞在石壁的一角,发现了一行用利器匆匆刻下的、与周围古老蚀文格格不入的细小文字!那文字,赫然是凌家的密文! “余奉主命,潜入圣教,查‘永烬’之秘。然此教癫狂,以人为牲,欲引‘黑潮’灭世……‘圣种’计划……云岫……已被选中……无力回天……唯碎其魂,阻其降临……罪在吾身……盼后来者……阻此浩劫……” 落款,是一个模糊的、几乎被刮掉的印记,但凌雪辞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师尊,青霄上仙的私人印鉴!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凌雪辞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 师尊……竟然是师尊亲手碎了云岫(凌轩)的魂魄?不是为了清理门户,而是为了阻止他被所谓的“永烬之主”降临?为了阻止“黑潮”灭世?那青霄山那晚……自己看到的那道模糊侧影……难道…… 无数线索碎片在这一刻疯狂涌动、拼凑,指向一个让他无法接受、却又无比接近真相的可能! “凌雪辞!”谢微尘见他状态不对,急忙上前扶住他,触手只觉得他身体冰冷,还在微微颤抖。“你怎么了?这上面写了什么?” 凌雪辞猛地抓住谢微尘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血丝,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前所未有的痛苦与混乱:“师尊……云岫……圣种……黑潮……原来……原来是这样……” 他语无伦次,显然受到的冲击太大。谢微尘虽然看不懂那密文,但从凌雪辞的反应和之前的信息,也隐约猜到了部分真相,心中同样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洞窟内那若有若无的低语声陡然变大!祭坛周围那八尊狰狞石雕眼中的幽绿宝石骤然亮起!跪伏的干尸们似乎也微微颤动起来! 一股阴冷、庞大、充满恶意的意志,如同潮水般从祭坛深处苏醒,瞬间笼罩了整个洞窟! “不好!惊动这里的残留意志了!快走!”凌雪辞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一把拉住谢微尘,转身就向洞口冲去! 然而,洞口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层浓稠如墨的黑暗屏障封锁!那黑暗如同活物,缓缓蠕动,散发着与归墟边缘那黑暗人影同源的气息! 与此同时,祭坛上那些蚀文逐一亮起幽光,跪伏的干尸们僵硬地、咔咔作响地转过头,黑洞洞的眼窝齐齐“望”向两人!那八尊石雕也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低沉的咆哮,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两人逼近! 绝境!再次降临! 凌雪辞将谢微尘护在身后,长剑横于胸前,眼中虽仍有未散的痛苦与混乱,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无论真相如何,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此刻,他必须护住身后这个人! 谢微尘看着凌雪辞挺拔却微微颤抖的背影,感受着洞窟内那令人窒息的邪恶意志,以及后背烙印传来的、几乎要将他灵魂点燃的灼热,他猛地一咬牙,将古灯高高举起! 不再是为了照明,不再是为了驱散瘴气。他将全部的心神、意志,以及对眼前之人的担忧,对真相的渴望,对未来的决意,尽数灌注其中! “以我之名,星炬之光,净化此间污秽!” 古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那光芒不再是温暖的金色,而是化作了纯粹无比的、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黑暗的乳白色圣焰!光芒如同潮水,以谢微尘为中心,向四周席卷而去! 嗤嗤嗤——! 圣焰所过之处,那浓稠的黑暗屏障如同春雪消融,发出凄厉的尖啸!那些逼近的干尸和石雕,在圣焰的灼烧下,动作瞬间僵直,体表的阴邪之气迅速蒸发,眼中的幽绿光芒黯淡下去! 整个洞窟内的邪恶意志仿佛受到了重创,发出一声愤怒而不甘的咆哮,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缩回祭坛深处。 光芒散尽,洞窟内恢复了寂静。黑暗屏障消失了,干尸和石雕重新化为了死物,只是表面多了一层焦黑的痕迹。唯有祭坛上的蚀文,依旧散发着微弱的、不甘的幽光。 谢微尘脱力地瘫软下去,被凌雪辞及时扶住。古灯的光芒再次变得极其黯淡,甚至比在碧落天时还要微弱,灯焰摇摇欲坠。 凌雪辞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紧闭的双眼,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如同沸水般翻涌。他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和冰凉的体温,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不能再失去他了。 无论如何。 他打横抱起虚脱的谢微尘,最后看了一眼那布满真相与疯狂的洞窟,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洞口,冲入了那片依旧被灰绿瘴气笼罩的、危机四伏的密林。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他需要时间消化那惊人的真相,更需要确保怀中这个人的安危。 蚀文洞窟,埋藏着血腥的过往与惊天的秘密,也成为了两人关系与命运走向的真正转折点。 第132章 瘴林夜语烬火明 凌雪辞抱着谢微尘在密林中疾行。身后那弥漫着血腥与疯狂的洞窟已被层层叠叠的灰绿瘴气与扭曲林木遮蔽,但那蚀文揭示的真相,如同附骨之疽,在他脑海中反复灼烧。 师尊亲手碎了云岫的魂魄……不是为了惩戒叛徒,而是为了阻止更恐怖的降临——“永烬之主”,“黑潮”灭世……那些壁画上被黑暗触手撕碎的生灵,那手持灯盏被黑暗吞噬的模糊身影……这一切都与谢微尘有关,与他背后的烙印,与他手中的古灯息息相关。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人。谢微尘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古灯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被他无意识地攥在胸前。为了净化那洞窟,他几乎耗尽了心力。凌雪辞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一种混杂着痛惜、愧疚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决心的情绪,在他素来冰封的心湖中剧烈翻腾。 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落脚点。 他凭借记忆与直觉,在瘴气渐浓的林中穿梭,警惕着可能存在的圣教余孽追踪。终于,在天色完全暗沉下来,林中各种窸窣怪响开始活跃之时,他找到了一处被巨大板状根系缠绕形成的天然树洞。洞口隐蔽,内里空间虽不大,但足够两人容身,且地势较高,能避开地面湿冷的瘴气。 凌雪辞小心地将谢微尘安置在铺了干燥苔藓的角落,仔细检查他的状况。脉搏虚弱,神魂之力近乎枯竭,后背的“永烬”烙印虽然不再如洞中那般灼热,但依旧散发着不祥的微温。他取出泉老所赠的丹药,捏开蜡封,一股清冽药香弥漫开来。他小心翼翼地将丹药喂入谢微尘口中,又渡入一丝温和的灵力助其化开药力。 做完这一切,他才靠着洞壁坐下,长剑横于膝上,疲惫地闭上眼。师尊刻下的密文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神识。 “罪在吾身……盼后来者……阻此浩劫……” 原来,青霄山那一夜,他看到的并非全部的真相。他以为的弑师惨案,背后竟牵扯着如此恐怖的灭世阴谋。云岫……他曾经的小师弟,竟是所谓的“圣种”?师尊在最后关头,选择以那种惨烈的方式……碎魂阻劫。那自己这些年追寻的“凶手”,究竟是谁?是那引诱云岫堕落的“永烬之主”?还是……那晚出现的第四道身影? 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缠绕着他。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仿佛置身于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 轻微的呻吟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凌雪辞立刻睁眼,俯身过去。“谢微尘?” 谢微尘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眼底还带着透支后的茫然与虚弱。他首先感受到的是口中化开的清甜药力,正温和地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与神魂。随后,他看到了凌雪辞近在咫尺的脸,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盛满了复杂的担忧与……一丝他看不懂的沉重。 “我们……出来了?”他的声音沙哑。 “嗯。”凌雪辞应了一声,递过水囊,“感觉如何?” 谢微尘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些许真实感。他尝试运转灵力,却引得神魂一阵刺痛,不由得闷哼一声。 “别急。”凌雪辞按住他的手腕,“你耗力过度,需慢慢调息。” 树洞外,瘴林的夜晚并不宁静,远处传来不知名兽类的嗥叫,近处有窸窣的爬行声,浓稠的黑暗与灰绿瘴气混合,仿佛有生命般在林间流动。唯有这小小的树洞,因着凌雪辞的存在和古灯残存的微光,暂时隔绝了外界的险恶。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洞窟中的发现太过震撼,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谢微尘打破了寂静,他望着跳动的微弱灯焰,轻声道:“那洞里的……是真的吗?青霄上仙他……” 凌雪辞下颌线绷紧,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师尊的密文……应是真的。”他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那行刻在疯狂蚀文旁的小字,“云岫……是被选中的‘圣种’。师尊碎其魂,是为阻止‘永烬之主’借助他的身体降临,是为阻那所谓的‘黑潮’灭世。” 尽管有所猜测,亲耳听到凌雪辞证实,谢微尘依旧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窜上。他想起自己背后的烙印,想起古灯与“永烬”之间诡异的对抗与联系。“所以……我身上的烙印……” “那是‘圣种’的印记。”凌雪辞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他,“虽然不知为何会出现在你身上。但圣教余孽近期仍在活动,他们或许……仍在寻找合适的‘容器’。” 这个认知让谢微尘遍体生寒。他不仅仅是被追杀的散修,不仅仅是身负弑师嫌疑的青霄弃徒,更是一个被邪教盯上的“种子”? “那……凌轩他……”谢微尘犹豫着,还是问出了这个名字。那是凌雪辞的心结,也是他们之间无法绕开的过去。 听到这个名字,凌雪辞周身的气息有一瞬间的凝滞。他握紧了膝上的剑柄,指节泛白。“云岫的魂魄已被师尊……但凌轩……”他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洞中蚀文提及‘圣种’计划并非一蹴而就,或有残魂留存或转移之法。师尊当年……或许并未能完全灭杀。” 他看向谢微尘,眼中情绪复杂难辨:“青霄山那晚,我看到的那个模糊侧影,很可能就是……凌轩。或者说,是被‘永烬’力量侵蚀控制后的他。他当时的目标,或许本就是你……或者你身上的烙印。” 拼图的碎片一块块拼接,虽然仍有缺失,但整体的轮廓已逐渐清晰。谢微尘想起自己零碎记忆中的画面——魔物汹涌,师尊染血的身影,小师弟云岫那扭曲的面孔和诘问,还有那道一闪而过的、带着阴蚀气息的影子…… 原来,他不仅是受害者,也可能是一系列事件的核心。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痛苦地抱住头,那些闪回的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切割着他的神识,“我只知道……很多人都死了……因为我……” 一只手,带着些许凉意,却异常稳定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谢微尘浑身一颤,抬起头。 凌雪辞正看着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坚冰在缓缓融化。“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师尊选择碎魂阻劫,是为了苍生。你被烙上印记,非你所愿。真正的罪魁,是那‘永烬之主’,是那些癫狂的邪教徒。” 他顿了顿,继续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涩然:“而我……当年未能洞察真相,让你蒙受不白之冤,身受禁制之苦……是我之过。” 这是凌雪辞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达歉意。没有推诿,没有借口,只有沉甸甸的承认。 树洞外,瘴气翻涌,夜枭啼鸣。洞内,古灯的微光在两人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谢微尘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恨吗?或许曾经有过。怕吗?依旧存在。但在此刻,在这危机四伏的南荒瘴林,在这个向他坦诚过错的男人面前,那些情绪似乎都变得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以及……一丝微弱却坚韧的暖意。 “都过去了……”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说。 凌雪辞深深地看着他,按在他肩头的手微微用力,随即松开。“当务之急,是离开南荒,找到应对‘永烬’和‘黑潮’的方法。蚀文指向的‘血月祭典’和山谷坐标,我们必须去查探。凌轩……若他真的以某种形式存在,也必须找到他。” 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决断,但看向谢微尘的目光,却已截然不同。 谢微尘点了点头,努力坐直身体,尝试引导体内微弱的灵力,与怀中古灯建立联系。古灯似乎感应到他的心意,灯焰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流渗入他的经脉,安抚着刺痛的神魂。 “我会尽快恢复。”他说,语气坚定。 凌雪辞“嗯”了一声,重新靠回洞壁,闭目调息。但他并未完全入定,大部分心神依旧放在洞外环境与身旁之人的气息上。 后半夜,谢微尘在浅眠中似乎被梦魇缠住,身体微微颤抖,额角渗出冷汗。凌雪辞悄然睁开眼,犹豫片刻,终是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紧握成拳的手。感受到那冰凉的触感,谢微尘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 凌雪辞没有收回手,就那样静静地守着。 树洞外,弥漫的瘴气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幽绿宝石的猩红光芒,在不远处的树梢上一闪而逝,如同窥视的眼睛。 长夜未尽,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在这瘴疠之地,一点基于真相与背负而生的信任与依靠,正如同那盏不灭的古灯微光,顽强地燃烧着,照亮彼此前行的路途。 第133章 残碑指引路荆棘 树洞内的暖意与安宁如同脆弱的琉璃,轻易便被林间愈发浓重的寒意击碎。凌雪辞覆在谢微尘手上的指尖微微一动,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倏然睁开,锐利如鹰隼,扫向洞外。 谢微尘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惊醒,并非因为声音,而是源于神魂深处一丝微弱却尖锐的刺痛,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他怀中的古灯灯焰不安地跳动,光芒虽黯淡,却清晰地映照出他瞬间紧绷的脸色。 “有东西在靠近。”凌雪辞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是气流摩擦的音节。他缓缓收回手,握住了膝上的长剑剑柄,周身气息内敛,如同蓄势待发的雪豹。 谢微尘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瘴林固有的窸窣声和远处隐约的兽吼,一种粘稠的、仿佛无数湿滑物体拖沓前行的声音,正从四面八方向树洞汇聚而来。空气中那股腥檀腐朽的气息也变得越发浓郁,甚至压过了苔藓和泥土的味道。 “是瘴傀?”谢微尘用气音问道,想起之前遭遇过的那些被瘴气侵蚀的行尸走肉。 凌雪辞微微摇头,眼神凝重:“不止。气息更杂乱,更……污浊。” 他话音未落,树洞外那些盘根错节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一道道扭曲的身影从瘴气深处浮现。它们并非单一的形态,有的如同膨胀腐烂的尸骸,有的则像是各种毒虫拼接而成的怪物,周身缠绕着灰绿色的瘴气,眼眶或口器处闪烁着贪婪的幽光。它们的目标明确,正是这处散发着生人气息与微弱灯光的树洞。 “被引来的。”凌雪辞瞬间明了。谢微尘之前净化洞窟爆发的古灯圣焰,虽驱散了邪恶意志,但那纯粹的光明气息在这片污浊之地如同黑夜中的火炬,吸引了这些依靠阴邪能量生存的秽物。 没有时间犹豫。第一只形似巨型蜈蚣、却长着数颗腐烂人头的怪物猛地窜上板状根系,张口喷出一股腥臭的毒涎。 凌雪辞剑不出鞘,反手一挥,剑鞘裹挟着凌厉的劲风,精准地砸在怪物的头颅上。噗嗤一声闷响,那几颗人头如同烂西瓜般爆开,墨绿色的汁液四溅,怪物抽搐着跌落下去。 但更多的秽物蜂拥而至。它们嘶吼着,攀爬着,试图冲破树洞的防御。 “跟紧我!”凌雪辞低喝一声,长剑终于出鞘,冰冷的剑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弧线,瞬间将两只试图靠近的尸傀斩为两段。他剑势并不华丽,每一招都简洁致命,带着战场淬炼出的高效与冷酷,将狭窄洞口守得密不透风。 谢微尘强忍着神魂的刺痛和身体的虚弱,将古灯举在身前。他无法像凌雪辞那样挥剑御敌,只能竭力催动古灯。灯焰摇曳,散发出柔和却坚定的光芒,形成一圈微弱的光晕。那些秽物似乎对这光芒颇为忌惮,冲入光晕范围时,动作会明显变得迟缓,体表的瘴气也会消散些许,为凌雪辞的斩杀创造了空隙。 然而,秽物数量太多,仿佛杀之不尽。它们前仆后继,嘶鸣声、爬行声、啃噬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凌雪辞剑光如织,身影在方寸之地辗转腾挪,剑锋划破□□的闷响不绝于耳,墨绿、暗红的污血不断溅落在树根和苔藓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谢微尘看着凌雪辞沉稳而高效的杀戮,看着他冰蓝眼眸中不曾动摇的冷静,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微微松动。这个人,无论面对何种绝境,似乎总能找到一线生机。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主动攻击,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古灯,努力维持着那圈庇护的光晕。光晕虽弱,却如同暴风雨中永不熄灭的灯塔。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诡异的吟诵声,突兀地穿插在秽物的嘶吼中,从瘴林深处传来。 那吟诵使用的语言古老而扭曲,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原本只是凭借本能攻击的秽物们,听到这吟诵,幽暗的眼眸中竟闪过一丝狂热的色彩,攻势变得更加疯狂有序,甚至开始尝试从不同角度同时冲击。 “有操纵者!”凌雪辞格开一只利爪,剑锋顺势削断另一只秽物的脖颈,语气冷冽。 谢微尘也感觉到了。那吟诵声仿佛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这些秽物,也让他的神魂感到一阵阵不适。他试图循着声音来源感知,却只觉得那声音飘忽不定,如同隐藏在浓雾后的毒蛇。 “不能耗下去。”凌雪辞判断道。他的剑势依旧凌厉,但呼吸已略见急促。连日奔波、旧伤未愈,加之此刻高强度的厮杀,对他的消耗极大。谢微尘的状态更差,维持古灯光晕已是他目前的极限。 凌雪辞目光扫过疯狂的秽物群,又瞥了一眼怀中古灯光芒渐弱的谢微尘,心念电转。他忽然剑势一变,不再固守,而是向前猛地踏出一步,长剑横扫,凛冽的剑气如同新月般扩散开来,瞬间清空了前方一小片区域。 “走!”他低喝一声,一把抓住谢微尘的手腕,趁此空隙,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树洞,撞入浓密的瘴气与疯狂的秽物群中。 谢微尘只觉手腕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带着他向前。他下意识地紧握古灯,将仅存的力量灌注其中,让光芒尽可能笼罩住两人。 凌雪辞一手持剑开路,一手紧紧拉着谢微尘。剑光所至,残肢断臂横飞。他不再纠缠,目标明确——向着与那吟诵声传来方向大致相反的方位突围。 秽物们嘶吼着围追堵截。腥风扑面,利爪擦着衣角掠过。谢微尘几乎是被凌雪辞拖着前行,脚下踉跄,呼吸急促。他能感受到凌雪辞手上传来的力度,稳定而坚决,仿佛无论前方是何等绝境,都不会松开。 周围的林木飞速倒退,扭曲的枝桠如同鬼爪。瘴气浓郁得化不开,视线受阻,只能依靠古灯的微光和凌雪辞的判断。那诡异的吟诵声紧追不舍,如同附骨之疽。 突然,凌雪辞脚步一顿,长剑猛地向侧前方一处看似寻常的灌木丛刺去! “呃啊!”一声短促的惨叫响起。 灌木丛后,一个披着暗褐色斗篷、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苗人踉跄跌出,胸口被剑气洞穿,手中一个刻画着扭曲符文的骨笛跌落在地。那低沉的吟诵声戛然而止。 周围的秽物失去了统一的指挥,攻势顿时一滞,变得混乱起来。 凌雪辞看也未看那倒下的苗人,拉着谢微尘毫不停留地继续前冲。趁此机会,两人终于摆脱了大部分秽物的纠缠,一头扎进了一片更加茂密、几乎不见天日的古老林地。 直到确认身后不再有追兵,那诡异的吟诵也彻底消失,凌雪辞才放缓脚步,松开了握着谢微尘的手。他的掌心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呼吸带着明显的喘息。 谢微尘靠在一棵巨大的、布满蕨类植物的树干上,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几乎透明。古灯的光芒已经微弱到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神魂,带来针扎般的痛楚。 凌雪辞立刻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将水囊再次递到他唇边。“怎么样?” 谢微尘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勉强压下喉间的腥甜,摇了摇头,声音虚弱:“还……撑得住。”他抬眼看向凌雪辞,发现对方肩头的衣物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隐隐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你受伤了?” “小伤。”凌雪辞浑不在意,目光却落在谢微尘毫无血色的脸上,眉头紧锁。他探出手指,轻轻按在谢微尘的腕脉上,感应着他体内紊乱的气息和近乎枯竭的神魂之力,脸色愈发沉凝。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瘴林范围。”凌雪辞沉声道,“你的状态,不能再拖了。” 谢微尘靠在树干上,微微喘息着。他何尝不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但蚀文洞窟的发现和刚才的遭遇,让他心中充满了紧迫感。“那个苗人……是圣教余孽?他们在监视我们?” “**不离十。”凌雪辞撕下衣摆,熟练地包扎着自己肩头的伤口,动作干脆利落,“看来我们之前的行动,已经打草惊蛇。‘血月祭典’恐怕临近,他们活动愈发频繁。” 他包扎好伤口,走到那倒下苗人的方向,仔细搜查了片刻,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枚黑沉沉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简易的、被火焰环绕的眼睛图案——与洞窟壁画上某些符号有相似之处。 “圣教的标记。”凌雪辞将木牌递给谢微尘,“他们的人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找到蚀文指向的那个山谷。” 谢微尘接过木牌,触手冰凉,那火焰眼睛的图案仿佛带着某种邪异的力量,让他背后的烙印隐隐发热。他握紧木牌,又看了看怀中光芒微弱的古灯,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笼罩心头。 凌雪辞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沉默片刻,忽然道:“休息半个时辰。我为你护法,你尽力调息。之后,我们连夜赶路。”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习惯于发号施令的沉稳。但谢微尘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关切。 他没有反对,点了点头,盘膝坐下,将古灯置于身前,尝试进入冥想。凌雪辞则持剑立于一旁,如同沉默的礁石,警惕地注视着周围每一丝风吹草动。 瘴林的夜晚,危机四伏。但在这短暂歇息的方寸之地,两人之间,一种基于生死与共、真相渐明而产生的微妙信任与依赖,正在无声地滋长,如同石缝中顽强钻出的嫩芽,在黑暗与污浊中,寻求着一线生机。前路依旧荆棘密布,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第134章 星殒之地曙光微 半个时辰的调息如同杯水车薪,仅仅是将谢微尘从彻底油尽灯枯的边缘勉强拉回一丝。他睁开眼时,视野依旧带着灰败的模糊,神魂如同被撕裂后又粗糙缝合的破布,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细微却无处不在的疼痛。古灯静静躺在他掌心,灯焰缩成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微芒,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凌雪辞一直保持着警戒的姿态,肩头草草包扎的伤口渗出的暗红在墨色衣衫上并不显眼,但他略显苍白的唇色和眼底深处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昭示着方才那场突围并非毫无代价。 “可以了?”见谢微尘醒来,他立刻收敛外露的倦意,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冽,只是在那冷冽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谢微尘尝试起身,双腿却一阵发软,险些栽倒。一只手臂及时伸过来,稳稳扶住了他。那手臂的力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属于凌雪辞的、微凉而坚定的温度。 “我没事。”谢微尘借力站直,下意识地想挣脱,那手臂却并未立刻松开。 凌雪辞的目光落在他依旧毫无血色的脸上,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若撑不住,直言。”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此刻倒下,前功尽弃。” 谢微尘抿了抿唇,最终轻轻挣开了他的手,将古灯小心收入怀中贴身处。“能走。” 凌雪辞不再多言,转身辨明方向。“跟紧。” 两人再次投入浓稠的瘴气与无尽的黑暗。这一次,凌雪辞刻意放缓了速度,他的脚步落在腐烂的枝叶和湿滑的苔藓上,几乎不发出声音,如同林间最谨慎的猎食者。谢微尘跟在他身后,努力调整着呼吸和步伐,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不让自己掉队这件事上。 周围的景物千篇一律,扭曲的怪树,垂落的藤蔓,弥漫的灰绿雾气,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唯有怀中那点古灯残存的微温,以及前方那个挺拔而沉默的背影,是这片死寂与污浊中唯一确定的坐标。 时间在艰难的跋涉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天际似乎透出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瘴气依旧浓重,但林间的黑暗却仿佛被稀释了些许。 凌雪辞忽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谢微尘立刻凝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前方不远处,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散落着几块巨大的、颜色深暗的岩石。那些岩石的形状颇为规整,不似天然形成,表面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地衣,但仍能隐约看到一些模糊的、被岁月侵蚀的刻痕。 凌雪辞走近其中一块巨石,用剑鞘轻轻刮去表面的苔藓。下面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的蚀文或图腾,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线条流畅而复杂的纹路,带着某种古老而玄奥的气息,与圣教那种癫狂扭曲的风格截然不同。 “这不是圣教的东西。”凌雪辞沉吟道,指尖拂过那些冰冷的刻痕。 谢微尘也走了过来,他怀中的古灯似乎感应到什么,那点微弱的灯焰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暖流再次渗入他干涸的经脉。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触碰那石上的纹路。 就在他指尖触及岩石的瞬间,一幅模糊破碎的画面猛地撞入他的脑海—— 并非血腥的祭坛,也非黑暗的侵蚀。那是一片浩瀚的星空,无数星辰如同碎钻般镶嵌在深邃的天幕上。星辉之下,是一座巍峨宫殿的轮廓,白玉为阶,琉璃作瓦,气势恢宏,却寂静无声,仿佛早已被遗弃了千万年。宫殿前方,似乎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碑,碑影朦胧,看不真切。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任何细节,只留下一种苍凉、古老以及……一丝微弱的召唤感。 谢微尘身体晃了晃,扶住岩石才稳住身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次的不是痛苦,而是一种信息量过大带来的晕眩。 “怎么了?”凌雪辞立刻察觉他的异常。 “看到……一些景象。”谢微尘喘了口气,试图描述,“星空,废弃的宫殿,还有……一座碑。” 凌雪辞眼神一凝:“碑?”他立刻联想到巡天仙碑。“与古灯有关?” 谢微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感觉……很古老,很遥远。不像是圣教的气息。”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古灯,那点微芒似乎比刚才稳定了一丝。“它……好像对这里有反应。” 凌雪辞环顾这片散落着巨石的林间空地,目光锐利如刀。他走到空地中央,蹲下身,拂开堆积的落叶和泥土。下面露出的,并非土壤,而是同样质地的、拼接在一起的巨大石板,上面同样刻着那种流畅的纹路,只是更为复杂,隐隐构成了一个巨大而残缺的圆形图案。 “这里是一处遗迹。”凌雪辞站起身,语气肯定,“上古遗迹。可能与巡天使,或者与你看到的宫殿有关。” 这个发现让两人精神微振。圣教的线索阴邪诡谲,充满危险,而这里的气息虽然古老苍凉,却带着一种正大堂皇之感,与古灯的力量隐隐相合。 “根据星图和蚀文指向,那个山谷应该不远了。”凌雪辞判断道,“若这遗迹与巡天有关,或许能在此找到一些线索,甚至……缓解你伤势的方法。” 他看向谢微尘,意思明确。继续盲目赶路,以谢微尘的状态恐怕支撑不到山谷。若能在此有所收获,或许能扭转局面。 谢微尘明白他的考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微薄的神魂之力缓缓注入古灯。这一次,不再是强行催动,而是尝试着去沟通,去感应。 古灯灯焰再次轻轻跳动,那微光似乎明亮了少许,如同黑暗中苏醒的眼睛。光芒流转,缓缓扫过地面的石板纹路。 奇迹般地,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纹路,在古灯光芒的映照下,竟开始泛起极其微弱的、几乎肉眼难辨的乳白色光晕。光晕如同水流,沿着纹路的轨迹缓缓流淌,逐渐点亮了那个残缺的圆形图案。 当图案被点亮大半时,一阵轻微的、仿佛齿轮转动的机括声从地下传来。紧接着,空地中央的一块石板缓缓向下沉陷,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阶梯入口。一股带着尘土和岁月气息的、却异常纯净清凉的空气从入口涌出,瞬间驱散了周围令人窒息的瘴气。 凌雪辞和谢微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与警惕,但更多的是一丝希望。 凌雪辞率先持剑踏上阶梯,阶梯由同样的巨石砌成,向下延伸,隐没在黑暗中。他示意谢微尘跟上。 阶梯不长,约莫下了十几阶,便抵达了一处不大的石室。石室四壁光滑,刻满了与外面类似的星辰纹路,穹顶之上,镶嵌着几颗早已失去光泽的、疑似夜明珠的物体。石室中央,有一个低矮的石台,石台上空空如也,只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这里似乎只是一处简单的静室或者前厅,并无什么特异之处。 然而,谢微尘怀中的古灯却在此刻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反应!灯焰不再是微弱的跳动,而是稳定地燃烧起来,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光芒,将整个石室照得清晰可见。那光芒温暖而纯粹,照在身上,谢微尘只觉得神魂的刺痛竟奇迹般地减轻了许多,仿佛被温水流过,带来久违的舒缓。 他不由自主地走向中央的石台。随着他的靠近,古灯的光芒愈发炽亮。当他就站在石台前时,石台表面那些积攒了千万年的灰尘,竟在灯光下无声无息地消散了,露出了下面光滑如镜的台面。 台面上,并非空无一物。那里刻着一副微缩的、却精细无比的星图。星图的核心,并非熟悉的星辰,而是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微光的灯盏标记。以灯盏为中心,延伸出数条细微的光线,指向星图的各个方位。其中一条光线的末端,赫然指向他们所要寻找的那个山谷方向,并且在那山谷的标记旁,还有一个更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隙符号。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信息流,顺着古灯与谢微尘的联系,涌入他的识海。那并非完整的语言或画面,而是一种意念的传递—— “守护……归途……星炬不灭……希望犹存……” “裂隙……镇压……钥匙……” 信息残缺不全,却让谢微尘浑身剧震。他猛地抬头看向凌雪辞,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这星图……指向山谷!那里……那里可能有一道需要‘钥匙’才能镇压的‘裂隙’!和归墟有关!” 凌雪辞快步上前,目光落在石台的星图上,又看向谢微尘手中光芒大盛的古灯,瞬间明白了许多。“古灯……就是钥匙?或者一部分?” 谢微尘重重颔首,感受着古灯传来的、与他神魂渐渐契合的温暖力量,以及背后那“永烬”烙印在此地光芒下似乎被压制住的平静。“它在这里……在恢复。这里的遗迹之力,在滋养它。” 也间接地,滋养了他近乎枯竭的神魂。 这无疑是绝处逢生。不仅明确了山谷的目标和可能存在的危机(裂隙),更找到了暂时稳定伤势、恢复古灯力量的方法。 凌雪辞当机立断:“在此休整。你需要时间恢复。我也需处理伤势。”他看了看石室入口,“此地气息特殊,或许能隔绝外界探查。” 这一次,谢微尘没有反对。他确实需要时间,迫切需要。 他直接在石台旁盘膝坐下,将古灯置于膝上,全心全意地引导着石室内那股纯净古老的气息与古灯的力量交融,修复着自己受损的神魂与经脉。 凌雪辞则守在入口阶梯旁,处理肩头伤势,运功调息。他的目光不时落在那沉浸在柔和光芒中的身影上,冰蓝色的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真相的碎片越来越多,前方的道路依旧凶险未卜,但此刻,看着那盏灯和那个人在这绝境中找到一线生机,他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巨石,似乎也松动了一丝。 石室内寂静无声,只有古灯稳定燃烧的光芒,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默默守护着这方寸之地,也照亮了通往最终谜团深处的一小段路径。 第135章 星辉甬道共此身 石室内的时光仿佛被古灯的光芒凝固,唯有气息的流转昭示着时间的推移。谢微尘沉浸在一种玄妙的状态中,石室遗迹蕴含的纯净古老之力,透过古灯这媒介,如同涓涓细流,温和地洗涤、修补着他受损严重的神魂与经脉。那无处不在的刺痛感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缓慢滋生的暖意与力量感。怀中古灯的灯焰稳定燃烧,光芒虽不刺眼,却蕴含着内敛而磅礴的生机。 凌雪辞肩头的伤口已重新处理过,洒上了随身携带的、所剩无几的珍贵伤药。他靠坐在阶梯旁的壁角,闭目调息。此地气息确实特殊,不仅滋养古灯,连他运转灵力时,也感觉比在外界瘴林中顺畅些许,那丝融入剑气的古灯暖意,似乎也变得更驯服。然而,他并未完全沉入定境,大半心神依旧维系着对外界的警惕,以及……对石台旁那人的感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谢微尘的气息从之前的紊乱微弱,逐渐变得平稳悠长。这让他冰封般的心湖,也似乎被那暖意熨帖了一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几个时辰,或许更久,石室穹顶那几颗早已黯淡的“夜明珠”,竟在古灯光辉的长久映照下,泛起了极其微弱的共鸣般的光晕。 谢微尘若有所觉,缓缓睁开双眼。眸中虽仍有倦色,却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灰败,而是清亮了许多。他低头看向膝上的古灯,灯焰稳定,光华内蕴,与他的联系仿佛也更加紧密了些许。 “感觉如何?”凌雪辞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结束了调息,正静静地看着他。 “好多了。”谢微尘尝试站起身,虽然依旧有些虚弱,但不再是之前那般摇摇欲坠。他活动了一下手脚,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此地之力,对古灯和我都大有裨益。” 凌雪辞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石台上那幅微缩星图,最终落在那指向山谷并带有裂隙符号的光线末端。“既然恢复了些,我们不宜久留。圣教余孽能追踪一次,便能追踪第二次。必须尽快赶到山谷。” 谢微尘点头,他明白时间的紧迫。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古灯从石台上拿起。就在古灯脱离石台表面的刹那,异变陡生! 石台上那幅星图骤然亮起,所有纹路都迸发出璀璨的星辉!与此同时,石室四壁和穹顶的星辰纹路也齐齐响应,整个石室被笼罩在一片如梦似幻的星光之中。那星光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指引般的柔和。 紧接着,石室一侧原本光滑无缝的墙壁,在星光照耀下,竟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缓缓向内凹陷,显露出另一条幽深的、完全由流动星光构成的甬道!甬道不知通向何方,内部星光流转,散发出空间法则特有的微弱波动。 两人皆是一惊,警惕地看向那突然出现的星光甬道。 “这是……”谢微尘握紧古灯,能感受到古灯对那甬道传来的、同源力量的雀跃与呼应。 凌雪辞眼神锐利地审视着甬道,沉吟道:“看来,这处遗迹并非只有我们看到的这些。这甬道,或许是上古巡天使留下的某种……快捷路径。”他看向星图,又看向甬道,“方向似乎与星图指向的山谷吻合。” 若是平时,面对如此未知且显然涉及空间之力的通道,凌雪辞必定慎之又慎。但此刻,外有圣教追兵,谢微尘伤势初稳却未痊愈,时间成了最奢侈的东西。这突然出现的通道,虽是风险,却也可能是转机。 “走。”凌雪辞只犹豫了一瞬,便做出了决断。他率先一步,迈入了那星光流转的甬道。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踏入甬道的瞬间,仿佛穿过了一层清凉的水膜。周围不再是石室的景象,而是无边无际的、流淌的星光。脚下是凝实的光路,两侧和头顶则是深邃的、旋转的星云。没有声音,只有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静谧。空间在这里失去了常理上的意义,方向感变得模糊,只能依靠手中古灯与前方凌雪辞的背影来定位。 古灯在进入甬道后,光芒愈发温润,灯壁上那些原本模糊的符文,此刻竟隐隐浮现出来,随着周围星光的流转而微微闪烁,仿佛在与这片星辉之海交流。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在星光甬道中前行。速度似乎极快,又似乎凝滞不动,这是一种非常诡异的体验。谢微尘能感觉到,此地的空间之力正在缓慢地滋养着古灯,也间接安抚着他刚刚稳定下来的神魂。他甚至能隐约捕捉到一些极其破碎的、划过脑海的意念碎片,是关于星辰的轨迹,关于遥远世界的惊鸿一瞥,却无法串联成清晰的画面。 凌雪辞走在前方,身形挺拔,步伐稳定。他同样能感受到此地的不凡,那精纯的星辰之力让他体内的灵力运转更加活泼,连肩头的伤痛都似乎减轻了几分。但他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感知前方可能存在的危险,以及留意身后之人的状态上。 忽然,前方平稳流淌的星光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凌雪辞立刻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谢微尘也立刻察觉,凝神望去。只见前方光路似乎变得有些不稳定,星光明灭不定,隐约传来细微的、仿佛琉璃将要碎裂的声响。 “空间不稳定?”谢微尘低声道,心中凛然。这种涉及空间传送的通道,一旦出现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凌雪辞眉头紧锁,仔细观察着那片紊乱的区域。“不像自然衰减……倒像是被什么力量干扰了。”他回想起圣教那些诡异的手段,以及那能够操控瘴傀的吟诵声,眼神一沉。“小心,可能是冲我们来的。” 话音未落,前方那片紊乱的星光陡然加剧!数道灰绿色的、充满污秽气息的阴影,如同扭曲的毒蛇,竟强行撕开了星光甬道的壁垒,钻了进来!这些阴影没有固定形态,散发着与外界瘴傀同源却更加精纯阴邪的气息,它们一出现,便使得周围纯净的星光都黯淡了几分,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 “果然!”凌雪辞冷哼一声,长剑瞬间出鞘,冰蓝剑气如同实质,斩向那几道阴影。 剑气与阴影碰撞,竟发出金铁交击般的脆响!那阴影极其凝练,且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竟能抵挡凌雪辞的剑气,并试图沿着剑气反向侵蚀而来! 与此同时,更多的阴影从被撕开的空间裂隙中涌入,它们的目标明确——并非凌雪辞,而是他身后的谢微尘,或者说,是他手中的古灯! 谢微尘立刻催动古灯,乳白色的光晕扩散开来,将两人护在其中。圣洁的光芒照在那些阴影上,立刻激起一阵剧烈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反应,阴影发出无声的尖啸,动作明显迟滞。但它们的数量太多,前仆后继,不断冲击着光晕,光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波动、变薄。 凌雪辞剑光如龙,将攻向自己的阴影尽数斩灭,但他很快发现,这些阴影被斩碎后,并未彻底消失,而是化为更细微的污秽气息,继续污染、侵蚀着星光甬道的壁垒,使得那道裂隙不断扩大,更多阴影涌入,整个甬道的稳定性都在下降,周围旋转的星云开始出现扭曲的波纹。 “不能纠缠!它们在破坏通道!”凌雪辞喝道。一旦通道彻底崩溃,他们将被放逐到未知的空间乱流之中。 谢微尘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咬紧牙关,不顾神魂才刚稳定,强行将更多力量注入古灯。灯焰猛地窜高,圣洁的光辉大盛,暂时逼退了靠近的阴影。但他脸色也随之白了一分。 “跟我冲过去!”凌雪辞当机立断,不再与阴影缠斗,剑势一变,化为一道凝练无比的锋矢,强行向前突进,试图冲破阴影的封锁,抵达通道另一端。 谢微尘紧跟其后,将古灯光芒收缩,紧紧护住两人周身。 阴影如同附骨之疽,疯狂扑击。腐蚀性的力量不断消磨着剑光与灯晕。凌雪辞的剑快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光影,每一剑都精准地斩在阴影最薄弱之处。谢微尘则全力维持着古灯的稳定,光晕在阴影的冲击下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就在两人即将冲过最密集的阴影区域时,一道格外粗壮、颜色近乎漆黑的阴影,如同毒龙出洞,猛地从侧方袭向谢微尘!这一击角度刁钻,速度极快,恰好是凌雪辞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 凌雪辞瞳孔骤缩,想也不想,身体本能地侧移半步,竟是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挡在了谢微尘与那道阴影之间! “噗——” 一声闷响,带着血肉被腐蚀的细微声响。凌雪辞身体剧震,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红。但他剑势未停,反手一剑,将那道阴影彻底绞碎! “凌雪辞!”谢微尘失声喊道,看到他后背衣衫瞬间被腐蚀出一个破洞,露出的皮肉一片焦黑,还萦绕着丝丝灰绿邪气,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无妨!走!”凌雪辞头也未回,声音因忍痛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他一把抓住谢微尘的手腕,借着方才一剑之势,猛地向前一跃! 仿佛穿过了一层粘稠的屏障,周围扭曲紊乱的星光骤然消失,那股空间传送的失重感也随之散去。 脚踏实地。 清新的、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耳边传来了清脆的鸟鸣。 他们冲出了星光甬道,落在了一片陌生的、笼罩在晨曦微光中的山林边缘。身后,那星光构成的入口如同涟漪般荡漾了几下,便彻底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凌雪辞松开了谢微尘的手腕,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立刻用剑拄地,稳住了身形。他后背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焦黑中透着不祥的灰绿,邪气仍在试图侵蚀。 谢微尘顾不上打量周围环境,立刻上前扶住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的伤……” 凌雪辞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支撑。他抬起眼,冰蓝色的眼眸望向山林深处,那里,两座如同犄角般对峙的险峻山峰清晰可见,山峰之间,形成一道幽深的峡谷入口。 根据星图指示,那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目光重新变得冷冽而坚定。 “到了。” 第136章 幽谷祭坛星火燃 晨曦穿透稀薄的瘴气,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山谷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漆黑口器,两侧陡峭山壁寸草不生,泛着一种不祥的暗红色泽,与周围生机尚存的林地形成诡谲对比。尚未靠近,一股混杂着血腥、焦糊与某种古老腐朽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令人心肺都感到滞涩。 凌雪辞拄剑而立,后背的伤处依旧传来蚀骨的刺痛,那灰绿邪气如同活物,不断试图钻入经脉,被他以精纯灵力强行压制,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唇色愈发苍白。但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目光锐利如初,牢牢锁定那幽深谷口。 谢微尘站在他身侧,手中古灯散发着稳定而温润的光芒,将试图侵袭过来的污浊气息隔绝在外。他的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明,神魂在遗迹和星光甬道的滋养下已稳固许多。他看着凌雪辞隐忍的背影,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沉甸甸的。 “还能撑住吗?”他声音不高,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关切。 凌雪辞侧头瞥了他一眼,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闪过,快得抓不住。“无碍。”他简短回应,目光重新投向山谷,“气息很混乱,圣教的人应该已经在里面了。小心行事。” 他当先迈步,走向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谷口。脚步略显沉重,却依旧坚定。 谢微尘深吸一口气,握紧古灯,紧随其后。 踏入山谷的瞬间,光线骤然暗淡,温度也陡然降低,一种阴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谷内空间比想象中更为宽阔,地面是暗红色的坚硬岩石,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仿佛被巨大犁铧划过的深痕。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血腥与腐朽味浓烈到几乎实质化,令人作呕。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山谷最深处。 那里矗立着一座高达数十丈的庞大祭坛,通体由某种漆黑如墨的巨石垒砌而成,形态狰狞,与蚀文洞窟中所见风格一致,却更加宏伟、更加邪异。祭坛周身刻满了密密麻麻、不断蠕动般的蚀文,那些蚀文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血光,将整个祭坛映照得如同地狱魔窟。 祭坛下方,黑压压地跪伏着数百名身披暗红或褐色斗篷的身影,他们低垂着头,口中念念有词,发出那种低沉而狂热的吟诵。吟诵声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波动,如同潮水般涌向祭坛。 祭坛顶端,并非空无一物。那里悬浮着一个约莫一人高的、不规则的空间裂隙!裂隙边缘不断扭曲、撕裂,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混乱与毁灭气息,内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隐约可见猩红色的电光闪烁。裂隙正对着的下方,祭坛表面刻画着一个巨大的、由鲜血灌注而成的复杂阵法,阵法中央,摆放着几件气息诡异的法器,以及……几块大小不一的黑色碎片! 那些碎片,与谢微尘怀中已有的四块残片形制一致,只是体积更大,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也更加晦暗、狂暴。它们正不断抽取着下方血阵的力量,并将一股股精纯的黑暗能量注入上方的空间裂隙,使得那裂隙的边缘在缓慢而坚定地扩大! “他们在用碎片的力量,强行撑开裂隙!”谢微尘低呼,心头剧震。古灯在他手中发出嗡鸣,灯焰跳动,对那裂隙和碎片传来的同源却堕落的黑暗力量产生了强烈的排斥与敌意。 凌雪辞眼神冰冷到了极点。“必须阻止他们。”他声音低沉,带着杀意。眼前的景象,结合蚀文洞窟的发现,足以证明圣教所谓的“重生”或“净化”,根本就是要引动无法控制的毁灭力量。 然而,祭坛周围不仅有数百名狂热的信徒,在祭坛两侧,还肃立着八名身着漆黑重甲、手持巨斧或长戟的高大身影。他们周身笼罩着凝实的煞气,面具下的眼眸闪烁着猩红的光芒,气息远比之前遇到的瘴傀和苗人操纵者强大得多,显然是圣教的精锐守卫。 以凌雪辞此刻的状态,加上谢微尘,硬闯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在这时,祭坛顶端,空间裂隙旁,一个身着繁复暗红长袍、头戴狰狞鬼角面具的身影,缓缓转过身。他手中握着一柄镶嵌着硕大幽绿宝石的骨杖,目光穿透遥远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刚刚踏入谷口的凌雪辞和谢微尘身上。 即便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那目光中蕴含的冰冷、贪婪与一丝……意料之中的嘲弄。 他抬起骨杖,指向两人所在的方向,吟诵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 跪伏的信徒们如同接到指令,齐齐抬起头,数百双狂热的、失去理智的眼睛同时盯住了谷口的闯入者。那八名重甲守卫,也迈着沉重的步伐,如同战争机器般,开始向两人逼近。 “被发现了。”凌雪辞握紧剑柄,因失血和压制伤势而微凉的手指收紧。他迅速扫视周围环境,山谷两侧是陡峭山壁,后方是来时路,但此刻恐怕已被封锁。唯有向前,突破守卫,打断仪式。 “我助你。”谢微尘上前一步,与凌雪辞并肩而立。古灯光芒大盛,乳白色的光晕扩展开来,将他与凌雪辞一同笼罩。光芒所及之处,那股阴冷蚀骨的寒意被驱散些许,连凌雪辞后背伤口那顽固的灰绿邪气,都似乎被压制了一瞬。 凌雪辞侧头看了他一眼,看到那双清亮眼眸中的坚决,看到那盏灯散发出的、仿佛能涤荡一切黑暗的温暖光辉。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下一刻,八名重甲守卫已咆哮着冲至近前!沉重的兵刃撕裂空气,带着千钧之力砸落! 凌雪辞动了。他并未选择硬撼,而是身形如鬼魅般飘忽起来,剑光不再是大开大阖,而是化作无数道刁钻狠辣的细碎寒芒,如同暴风雪,精准地袭向重甲守卫关节、盔甲缝隙等薄弱之处。他的速度极快,步伐精妙,在数名守卫的围攻中穿梭,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剑锋却总能带走一蓬蓬暗红色的、散发着腐臭的血液。 谢微尘紧随其后,他将古灯高举,光芒不再仅仅是防御。他尝试着引导光芒,如同在星光甬道中那般,将力量凝聚、束拢。乳白色的光晕时而如盾,挡开侧面袭来的巨斧;时而如鞭,抽打在试图靠近凌雪辞的守卫身上,激起一阵阵腐蚀般的黑烟和痛苦的嘶嚎。 两人一攻一辅,配合竟出乎意料地默契。凌雪辞的剑为谢微尘的古灯光芒开辟道路,而古灯的光辉则不断削弱守卫的邪气,为凌雪辞创造斩杀的机会。凌雪辞甚至能感觉到,当古灯的光芒笼罩自身时,后背那伤处的刺痛会减轻,体内灵力的运转也顺畅一丝。 一名重甲守卫瞅准凌雪辞格挡另一侧攻击的空隙,巨戟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刺他后心!谢微尘想也未想,猛地将古灯光芒汇聚成一道凝实的光柱,撞向那柄巨戟! “铛——!” 光与金属碰撞,发出洪钟大吕般的巨响!光柱溃散,那巨戟也被震得偏开方向,擦着凌雪辞的肋侧掠过,带起一抹血痕。 凌雪辞反手一剑,如同背后长眼,精准地刺入了因攻击落空而身形微滞的守卫咽喉!剑气爆发,将那硕大的头颅彻底绞碎。 他趁势后退半步,与谢微尘背靠背站立,微微喘息。就这么片刻交锋,他后背的伤口已然崩裂,鲜血浸透了衣衫,额头上布满冷汗。谢微尘脸色也更白了一分,强行催动古灯攻击,对他仍是不小的负担。 剩余七名守卫依旧悍不畏死地围攻,而祭坛下,那些狂热的信徒也开始有了动作,一部分人站起身,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似乎准备加入战团。祭坛顶端的红袍主祭,吟诵声愈发急促,上方的空间裂隙又扩大了一圈,内部猩红电光狂舞,散发出的毁灭气息令人窒息。 情势危急。 “不能拖下去。”凌雪辞声音沙哑,他看了一眼祭坛上那几块正在为裂隙提供能量的黑色碎片,又看了一眼谢微尘手中的古灯,一个念头闪过,“古灯能否干扰,甚至……吸收那些碎片的力量?” 谢微尘一怔,随即感应着古灯传来的、对碎片力量既排斥又隐隐渴望的复杂情绪。他点了点头:“可以一试!” “我为你开路!”凌雪辞眼中寒光一闪,不再保留。他深吸一口气,不顾伤势,体内灵力疯狂运转,那丝融入剑气的古灯暖意被彻底激发,冰蓝剑气边缘竟染上了一层极淡的金辉!他长剑横扫,剑气如同雪崩海啸,瞬间将身前数名重甲守卫逼退! 趁此机会,谢微尘将全部心神沉入古灯。他不再将其视为外物,而是当作自身延伸的一部分。意念与灯焰交融,引导着那温暖而磅礴的力量,化作一道纯粹无比的乳白色光虹,如同跨越空间般,径直射向祭坛顶端那几块黑色碎片! 光虹与碎片接触的刹那——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仿佛水滴融入滚油般的剧烈反应!乳白光芒与碎片的黑暗能量疯狂交织、湮灭!那几块碎片剧烈震颤起来,表面流转的黑暗光华变得明灭不定,注入空间裂隙的能量流瞬间变得紊乱、断续! 祭坛顶端的红袍主祭吟诵声一滞,猛地转头,看向那道光虹的来源,面具下的目光充满了惊怒! 上方的空间裂隙失去了稳定的能量支撑,边缘开始剧烈扭曲、收缩,内部传出的不再是毁灭气息,而是一种狂暴不安的嘶鸣! “有效!”谢微尘精神一振。 然而,强行干扰如此庞大的黑暗能量,反噬也瞬间袭来。一股阴冷狂暴的意念顺着光虹反向冲击谢微尘的神识,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古灯的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坚持住!”凌雪辞低喝一声,剑势更加狂猛,死死挡住试图冲过来打断谢微尘的守卫和信徒。 谢微尘咬牙支撑,将古灯的力量催发到极致。光虹不仅在与碎片力量对抗,更开始尝试着……剥离、吸收那些精纯的黑暗能量!古灯灯焰疯狂跳动,灯壁上浮现的符文流转速度加快,仿佛一个饥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水源。 随着黑暗能量被古灯强行剥离吸收,那几块碎片的光芒迅速黯淡,甚至表面出现了细微的裂纹!而古灯本身,在吸收了这些力量后,灯焰虽然依旧乳白,但其核心处,似乎多了一点极其深邃的、仿佛能容纳一切的暗色光点。 与此同时,谢微尘脑海中再次闪过破碎的画面——不再是星空宫殿,而是无尽的黑暗虚空,一座无比巍峨、却布满裂痕的巨大石碑轰然崩碎,无数碎片裹挟着光与暗的力量,射向四面八方……一个悲怆而决绝的意念在回荡:“……守护……归途……” 祭坛顶端,那空间裂隙因能量供应骤减,开始剧烈坍缩!红袍主祭发出不甘的怒吼,骨杖狠狠顿在祭坛上,试图稳住仪式,但为时已晚。 轰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传来。整个山谷剧烈摇晃,祭坛上血光暴涨随即又迅速熄灭,那空间裂隙在发出一声刺耳的撕裂声后,猛地收缩成一个极小的黑点,随即彻底消失不见! 仪式,被强行中断了! 祭坛下的信徒们陷入一片混乱,有的呆立当场,有的发出绝望的哭嚎。那八名重甲守卫也动作一滞。 凌雪辞抓住这瞬息的机会,剑气勃发,瞬间又斩灭两名守卫。他回头看向谢微尘,只见对方以灯拄地,身形摇摇欲坠,显然消耗巨大,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四目相对,无需多言。危机暂解,但真正的战斗,或许才刚刚开始。那红袍主祭,以及他背后所代表的势力,绝不会就此罢休。 凌雪辞一步步走向祭坛,长剑滴着暗红的血,目光锁定那祭坛顶端因仪式失败而气息萎靡的红袍身影。 山谷中,风声呜咽,夹杂着信徒的混乱与守卫的低吼,映衬着那盏重新稳定燃烧、灯芯深处却多了一丝暗色的古灯,以及那两个相互扶持、走向最终谜题核心的身影。 第137章 残灯照影烬火明 仪式中断的余波在山谷中回荡,祭坛血光尽褪,只余下焦黑的痕迹与弥漫的硝石气味。信徒们的狂乱哭嚎与重甲守卫低沉的喘息交织,构成一幅破败癫狂的图景。然而,这片混乱的中心——祭坛顶端,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凝滞。 红袍主祭缓缓站直身体,骨杖上的幽绿宝石光芒黯淡,他那狰狞鬼角面具转向步步逼近的凌雪辞,以及被他护在身后、以古灯支撑着身体的谢微尘。没有预想中的暴怒,那面具孔洞后的目光,反而透出一种冰冷的、近乎玩味的审视。 凌雪辞的脚步踏在暗红色的岩石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他后背的伤口因方才的激战再次崩裂,鲜血沿着墨色衣袍向下流淌,在地面留下断续的暗痕。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经脉中与那灰绿邪气对抗的剧痛,但他持剑的手稳如磐石,冰蓝眼眸中唯有锁定猎物的绝对专注与杀意。 谢微尘跟在他身后,呼吸仍有些急促。强行中断仪式、吸收碎片黑暗力量的反噬并未完全平息,神识如同被风暴席卷过的原野,残留着撕裂般的痛楚。怀中古灯的重量似乎增加了,灯焰核心那一点新生的暗色光点缓缓旋转,散发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凌雪辞挺拔却隐见颤抖的背影,与祭坛上那道红袍身影对视,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 “呵……”一声低哑的、仿佛砂纸摩擦的轻笑,从面具下传来。红袍主祭并未理会脚下因仪式失败而萎靡不振的几块巨大黑色碎片,骨杖轻轻点地,“没想到……引来的不是完整的‘钥匙’,却是一只被污染了的‘灯盏’,和一个……强弩之末的凌家宗主。”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扭曲的腔调,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凌雪辞脚步不停,剑尖抬起,直指祭坛:“藏头露尾之辈,摘下你的面具。” “面具?”红袍主祭低笑一声,骨杖抬起,并非攻击,而是轻轻拂过自己脸上的鬼角面具,“这皮囊,与这面具,又有何区别?不过都是……承载‘意志’的容器罢了。”他的话语意有所指,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谢微尘。 谢微尘只觉得背后的“永烬”烙印骤然一烫,仿佛被这句话语引动。 “你们阻止了这一次的‘开门’,不过是延缓了注定的终结。”红袍主祭的声音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归墟之眼终将洞开,‘黑潮’必将重临。这片天地,早已在远古之时便被遗弃,所谓的巡天体系,不过是失败者仓皇逃离后,留下的残破枷锁。” 凌雪辞眼神冰寒:“妖言惑众!” “惑众?”红袍主祭轻笑,“凌宗主,你身负守护之责,可曾真正了解你们凌家世代看守的,究竟是什么?是希望?还是……囚笼?”他的话语如同毒蛇,悄然钻入心扉,“还有你,持灯者……或者,我该称呼你为……‘圣种’?” 最后两个字,他刻意加重,带着无比的恶意。 谢微尘脸色一白,握紧古灯的手指关节泛白。古灯灯焰跳动,那点暗色光点随之旋转加速。 “你以为你手中的是什么?救世的星炬?”红袍主祭的声音充满嘲弄,“它同样是那块崩碎仙碑的一部分,承载着光,亦禁锢着暗!你吸收碎片的力量,不过是加速它本质的苏醒!当光与暗在其中彻底失衡,它将成为引燃一切的火种,而非守护的明灯!而你,这具被烙下印记的躯壳,便是最好的薪柴!” 这番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谢微尘脑海。他想起古灯吸收黑暗力量时那陌生的悸动,想起灯芯那点诡异的暗色……难道…… “闭嘴!”凌雪辞厉声打断,剑气勃发,一道凝练的冰蓝剑芒撕裂空气,直射祭坛顶端!他不能让这邪徒继续蛊惑下去。 红袍主祭骨杖一挥,一道灰绿色的屏障凭空出现,挡下了剑芒。屏障剧烈波动,却并未破碎。他显然也消耗巨大,但依旧从容。 “愤怒吗?凌雪辞。”红袍主祭透过波动的屏障,看着因强行出手而气息更加紊乱的凌雪辞,“你护着的,究竟是他,还是你心中那份对师尊、对青霄山的执念?亦或是……你害怕知道,当年青霄上仙选择碎魂阻劫,真正要阻止的,或许不仅仅是云岫体内的‘永烬’,还有……你这盏即将失控的‘灯’?” 凌雪辞瞳孔骤缩,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师尊的密文,洞窟的壁画,古灯的异变,以及眼前这邪徒的话语……无数线索碎片疯狂冲撞着他的理智。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祭坛上那几块因能量被古灯抽取而黯淡的黑色碎片,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表面裂纹蔓延,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狂暴的黑暗能量如同井喷般爆发出来!这股能量并未注入已消失的裂隙,而是化作数道狂暴的黑色洪流,如同拥有生命般,猛地撞向谢微尘手中的古灯! “不好!”凌雪辞脸色剧变,想也不想,身形一闪,再次挡在谢微尘身前! 然而,那黑暗洪流的目标并非攻击,而是……融合! 古灯在接触到这股精纯黑暗能量的瞬间,灯焰暴涨!乳白色的光芒与漆黑的洪流疯狂交织、缠绕,那灯芯处的暗色光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扩大,仿佛一个微型的黑洞!古灯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灯壁上的符文明灭不定,时而圣洁,时而幽暗。 谢微尘只觉得一股毁灭性的力量顺着手臂涌入四肢百骸,与他原本的力量,与古灯的力量,以及背后那“永烬”烙印的力量疯狂冲突、撕扯!他眼前一黑,鲜血从口鼻中涌出,身体如同被撕裂般剧痛,神识几乎要彻底沉入黑暗。 “谢微尘!”凌雪辞回头,看到他七窍溢血的惨状,心脏如同被狠狠刺穿。他试图伸手去拉他,却被古灯周围那混乱狂暴的能量场猛地弹开! 红袍主祭立于祭坛,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在欣赏一场期待已久的献祭。“看吧,这才是它真正的姿态……光与暗,本就一体两面。强行分离,才是虚妄……” 凌雪辞目眦欲裂,不顾自身伤势,再次强行催动灵力,那丝融合了古灯暖意的剑气全力爆发,化作一道金蓝交织的光柱,狠狠斩向古灯与黑暗洪流的连接处! 轰——!!! 剧烈的能量爆炸将凌雪辞狠狠掀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山壁上,又滑落在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失去意识。 爆炸中心,古灯的光芒与黑暗洪流同时溃散。 谢微尘单膝跪地,以灯拄地,剧烈地咳嗽着,每一声都带出更多的血沫。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神魂都处于崩碎的边缘,但奇异的是,在那极致的痛苦之后,一种诡异的平衡感缓缓浮现。 古灯依旧在他手中,灯焰恢复了稳定,不再是最初纯粹的乳白,也不再是吸收黑暗后的混沌,而是变成了一种……温和的、近乎透明的苍白色。那灯芯处的暗色光点并未消失,却也不再扩张,而是如同星辰般,稳定地悬浮在苍白的灯焰中心,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芒。 光与暗,并未湮灭,而是在某种极限的冲突后,达成了一种脆弱的共存。 他抬起头,看向祭坛顶端的红袍主祭,沙哑地开口:“你……说错了。”他每说一个字,都感到脏腑撕裂般的痛,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它……没有失控。” 红袍主祭面具下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是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惊疑。“不可能……光暗相冲,乃是法则……” “法则……”谢微尘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带着血色的、嘲讽的弧度,“或许……从一开始,你们理解的法则……就是错的。” 他不再看那主祭,而是将目光转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凌雪辞。看着他染血的衣衫,苍白的脸,以及那双依旧试图看向自己的、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与焦急的冰蓝色眼眸。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混杂着痛楚、愧疚,以及一丝破开迷雾后的清明,在他心中汹涌。 他撑着古灯,缓缓站直身体。背后的“永烬”烙印依旧存在,却不再灼热,反而传来一种奇异的、与手中古灯,与那灯芯暗点相互呼应的微凉感。 山谷中的风,不知何时停了。残存的信徒和守卫呆立在原地,望着祭坛上对峙的两人,以及那盏燃烧着奇异苍白火焰的古灯。 红袍主祭沉默了片刻,骨杖上的幽绿宝石再次亮起,只是光芒不再稳定。“看来……‘种子’的成长,超出了预计。”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漠然,“但游戏,还未结束。” 他身影一晃,竟化作一道暗红流光,并非攻向谢微尘或凌雪辞,而是径直射向山谷深处,瞬息间便消失在那片更加浓郁的黑暗之中。 祭坛周围,失去了主祭的压制,残存的信徒和守卫发出一阵更加混乱的嘶嚎,有的四散奔逃,有的则如同失去提线的木偶,僵立在原地。 谢微尘没有去追,他也无力去追。他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走向那个倚着山壁,试图支撑起身体的身影。 他走到凌雪辞面前,看着他因剧痛而紧蹙的眉头,看着他被鲜血和尘土沾染的脸,缓缓伸出手。 凌雪辞抬起眼,看着递到面前的那只同样沾满血迹和污渍的手,又看向那只手中紧握的、燃烧着苍白火焰的古灯,最后,目光落在谢微尘那双清亮却带着无比复杂情绪的眼眸上。 他沉默着,没有去握那只手,而是用自己的剑,支撑着,一点点,极其艰难地,重新站直了身体。 山谷寂寂,唯有那盏孤灯,散发着既不纯粹光明,也不彻底黑暗的微光,映照着两个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却依旧顽强站立着的身影。 前路未卜,谜团更深。但有些东西,在鲜血与生死之间,已然不同。 第138章 心灯不灭照归途 凌雪辞最终还是没能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稳。在他身体晃动着即将再次倾倒的瞬间,谢微尘跨前一步,用自己同样摇摇欲坠的身躯抵住了他。两人靠在一起,沉重的喘息交织,都能感受到对方衣衫下传来的、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冰冷。 古灯苍白的火焰安静燃烧,光芒笼罩着他们,将山谷残余的混乱与嘶嚎隔绝在外,形成一个短暂却坚固的孤岛。那光芒不再带有纯粹的治愈之力,却奇异地抚平着体内因力量冲突而造成的剧烈痛楚,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凌雪辞的伤势极重。后背被腐蚀的伤口深可见骨,灰绿邪气虽被古灯异变后的力量压制,却如跗骨之蛆盘踞在经脉深处,不断消耗着他的生机。强行催动剑气带来的反噬更是雪上加霜,五脏六腑都如同移位般绞痛。他半靠在谢微尘肩上,冰蓝色的眼眸因剧痛而显得有些涣散,长睫上沾着不知是冷汗还是血珠,唇色白得骇人。 谢微尘的状况同样糟糕。七窍溢出的血迹尚未干涸,神识如同被重锤砸过,嗡嗡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但他紧紧扶着凌雪辞,感受着对方身体传来的微弱热量和无法控制的痉挛,一股远比身体伤痛更尖锐的情绪攫住了他。 不能倒在这里。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祭坛周围残存的圣教信徒已作鸟兽散,只留下几具尸体和一片狼藉。山谷深处,红袍主祭消失的方向,黑暗依旧浓稠,隐藏着未知的危险。他们必须立刻离开。 “走……”谢微尘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凌雪辞更多的重量倚靠自己,然后迈开了脚步。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凌雪辞几乎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全靠谢微尘支撑。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徘徊,时而能感觉到身侧之人紧绷的肌肉和沉重的呼吸,时而又沉入一片冰冷的黑暗。在那片黑暗里,师尊染血的身影、云岫扭曲的面孔、红袍主祭蛊惑的话语、还有谢微尘七窍溢血却执灯而立的模样,交替闪现。 “……灯……”他无意识地吐出模糊的音节,抓住谢微尘衣袖的手指收紧,力道大得惊人。 谢微尘脚步一顿,低头看向他。凌雪辞紧闭着眼,眉头锁死,冷汗浸湿了额发,那总是冷冽逼人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破碎的脆弱。谢微尘心中一阵刺痛,将古灯凑近了些,让那苍白的火光更清晰地映照在他脸上。 “灯在。”他低声回应,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与温柔,“我们离开这里。” 他没有选择红袍主祭遁走的方向,而是凭着直觉和古灯对周围气息的微妙感应,朝着山谷另一侧、看似是绝壁的方向艰难行去。那里或许有出路,或许没有,但留在原地只能是等死。 古灯的光芒在他们前方摇曳,照亮不过丈许之地。脚下的岩石崎岖不平,散落着仪式残留的污秽。谢微尘几乎是拖着凌雪辞在移动,每走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喘息,肺叶如同破风箱般拉扯着。凌雪辞的鲜血不断滴落,在身后留下断断续续的痕迹。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前方的山壁似乎到了尽头,是一面光滑如镜、高耸入云的黑色岩壁,仿佛真的是一条绝路。 谢微尘的心沉了下去。他靠着岩壁滑坐下来,连带着凌雪辞也一起跌坐在地。脱力感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低头看着怀中气息愈发微弱的凌雪辞,看着他苍白脸上那道自己留下的禁制痕迹,一种巨大的恐慌和悔恨扼住了喉咙。 如果……如果他当初没有去伏波城鬼市…… 如果……如果他足够强大…… 如果…… 冰凉的手指忽然触到了他的脸颊。 谢微尘猛地一颤,对上凌雪辞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那冰蓝色的眼眸依旧涣散,却努力地聚焦在他脸上,指尖笨拙地、轻轻地擦过他眼角不知何时滑下的湿痕。 “……别……”凌雪辞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气音,“……哭。” 仅仅两个字,却仿佛耗尽了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手滑落下去,眼睛再次闭上,气息更加微弱。 谢微尘的眼泪却一下子涌了出来,无声无息,滚烫地落在凌雪辞冰冷的脸颊上。他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将脸埋在他染血的颈窝,身体因压抑的哽咽而剧烈颤抖。那些恨意、恐惧、彷徨,在这一刻,都被这笨拙的安慰击得粉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疼和想要守护这个人的强烈愿望。 不能放弃。 他猛地抬起头,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眼中重新燃起决绝的光。他再次举起古灯,将残存的所有意念,所有的不甘与祈求,尽数灌注其中。 “带我们离开……求你……” 古灯似乎听懂了他的祈求。那苍白的灯焰猛地窜高,灯芯处的暗色光点骤然亮起,散发出与周围黑暗岩壁隐隐共鸣的波动!光芒不再扩散,而是凝聚成一道纤细的光束,笔直地射向面前光滑的岩壁!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坚不可摧的岩壁在被光束照射的瞬间,竟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显露出后面一条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缝隙内幽暗深邃,却传来一股清新而微弱的空气流动。 出路! 谢微尘精神大振,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将凌雪辞背到自己背上,用撕下的衣摆草草固定,然后一手紧握古灯,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条缝隙。 缝隙内是一条倾斜向下的天然甬道,潮湿阴冷,但并无人工开凿的痕迹,似乎是山体自然形成的裂缝。古灯的光芒在这里显得格外明亮,驱散了浓重的黑暗,也照亮了脚下湿滑的石路。 谢微尘背着凌雪辞,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下行走。凌雪辞的重量几乎压垮了他本就虚弱的身躯,但他咬紧牙关,凭借着顽强的意志支撑着。他能感觉到背上之人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这成了他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 甬道似乎没有尽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向下延伸的坡度。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了流水的声音,空气也变得更加湿润清新。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谢微尘加快脚步,背着凌雪辞踉跄地冲出了甬道出口。 外面是一个不大的地下洞穴,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地下暗河,河水无声流淌,散发着寒气。另一侧则有一片相对干燥的砂石地。洞穴顶部有裂缝,些许天光从中透下,虽然微弱,却足以视物。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气息干净纯粹,没有任何瘴气或邪秽。 谢微尘小心翼翼地将凌雪辞放下,让他平躺在砂石地上。他跪坐在旁边,第一时间去探他的鼻息和脉搏。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脉搏也紊乱而无力,如同风中残烛。 必须立刻救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所知的疗伤方法。他先检查凌雪辞后背的伤口,那被腐蚀的创面触目惊心,灰绿邪气仍在丝丝缕缕地渗出。他尝试着引导古灯的力量,那苍白的火焰靠近伤口,邪气似乎被压制了一些,但伤口本身却无法像以前那样快速愈合。古灯的力量性质,似乎真的发生了变化。 他取出身上仅剩的、泉老所赠的丹药,这是最后的希望。他将丹药捏碎,混着水囊里仅存的一点清水,小心翼翼地喂入凌雪辞口中。然后,他再次将手掌覆在凌雪辞心口,将自己体内那点微薄的、融合了古灯新力量的灵力,缓慢而持续地渡了过去。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谢微尘自己的伤势也未曾处理,此刻更是强弩之末。汗水不断从他额角滑落,与血迹混在一起,滴落在凌雪辞的衣襟上。他的脸色比凌雪辞好不了多少,嘴唇被咬出了血痕,但他始终没有停下。 时间在寂静的洞穴中流逝,只有暗河潺潺的水声作伴。 不知过了多久,凌雪辞冰冷的身体似乎回暖了一丝,那微弱得几乎断绝的呼吸,也渐渐变得悠长了些许。虽然他依旧昏迷不醒,但至少,那不断流逝的生机,被勉强吊住了。 谢微尘脱力地瘫坐在一旁,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剧烈地喘息着。他看着凌雪辞依旧苍白的脸,心中稍安,随即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山崩海啸般将他淹没。他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侧过头,看着放在身旁的古灯。苍白的火焰稳定燃烧,灯芯的暗点如同沉睡的眼睛。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温热的灯壁。 “谢谢你……”他无声地说。 灯焰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作为回应。 洞穴内重归寂静。天光从顶部的裂缝洒下,在暗河水面投下破碎的光斑,也照亮了相依偎的两人,以及那盏燃烧着奇异火焰、守护着这方寸之地的古灯。 前路依旧迷茫,强敌环伺,谜团未解。但在这绝境逢生的地下洞穴里,有些东西已然坚不可摧。谢微尘看着凌雪辞沉睡的侧脸,心中一片平静。 无论未来如何,他都不会再放手。 第139章 幽穴微光映心痕 地下洞穴的时间仿佛凝滞,唯有暗河不知疲倦的流淌声,以及两人深浅交错的呼吸,证明着生命的延续。谢微尘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已耗尽,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浮沉。每一次短暂的清醒,他都下意识地先伸手去探凌雪辞的鼻息,触到那微弱却持续的热气,才能再次放任自己沉入那片疲惫的黑暗。 凌雪辞的状况依旧凶险。丹药和谢微尘渡入的灵力勉强吊住了他一线生机,但后背那狰狞的伤口依旧散发着不祥的灰绿气息,经脉内邪气与剑气、药力相互冲撞,让他在昏迷中也不时发出压抑的痛哼,身体无意识地痉挛。 不知第几次从短暂的昏睡中惊醒,谢微尘挣扎着坐直些,借着穹顶裂缝透下的、愈发黯淡的天光,查看凌雪辞的情况。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唇上干裂起皮,呼吸微弱得让人心慌。 水…… 谢微尘看向不远处的暗河,强撑着虚软的身体,拿起水囊,踉跄着走到河边。河水触手冰寒刺骨,他灌满水囊,又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浸透河水,回到凌雪辞身边。 他小心翼翼地将凌雪辞的头枕在自己膝上,用湿润的布条一点点浸润他干裂的嘴唇。昏迷中的人似乎本能地汲取着这份清凉,喉结轻微滚动。谢微尘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指尖偶尔擦过他冰冷的脸颊,心中便是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抽痛。 处理完嘴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颤抖着手,轻轻解开凌雪辞早已被血污和汗水浸透的前襟,想用湿布擦拭一下他颈间和锁骨处的血污和冷汗。衣襟散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紧实的胸膛,上面除了新添的伤痕,还有几道陈年的旧疤,无声诉说着这位凌家宗主过往的峥嵘与艰险。 谢微尘的手指顿了顿,一种混杂着心疼、愧疚与某种陌生情愫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摒除杂念,专注地用湿布擦拭,动作轻缓,生怕惊醒了他,又怕弄疼了他。 就在他擦拭到凌雪辞心口附近时,一直昏迷的人忽然发出一声极低的、带着痛楚的呓语。 “……师尊……” 谢微尘的手猛地一僵。 凌雪辞的眉头紧紧锁着,长睫剧烈颤抖,仿佛陷入了极深的梦魇。“……为什么……云岫……”断断续续的词语从他苍白的唇间溢出,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痛苦与迷茫,“……灯……不能……” 谢微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停滞了。他看着凌雪辞在梦中挣扎,看着他眼角似乎渗出的、几乎看不见的湿意,只觉得自己的神魂也跟着一起被撕裂。 红袍主祭的话如同毒刺,依旧扎在心底。师尊碎魂阻劫,真的……也与这盏灯有关吗?自己这具被烙下印记的身体,这盏光暗交织的古灯,究竟是希望,还是……更大的灾难?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放在身旁的古灯。灯壁传来温润的触感,那苍白的火焰安静燃烧,灯芯的暗点稳定悬浮。它不再像最初那样给予纯粹温暖的治愈,也不再像吸收黑暗力量时那般狂暴混乱,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包容的平衡。 似乎感应到他纷乱的心绪,古灯的光芒微微流转,一股平和宁静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抚过他焦灼的神识。没有言语,没有画面,只是一种感觉——坚守本心,顺其自然。 就在这时,凌雪辞的呓语变得更加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决绝:“……不信……我不会……再错……” 话音未落,他猛地咳嗽起来,身体剧烈震动,牵动了后背的伤口,暗红的血液再次渗出。 “凌雪辞!”谢微尘慌忙扶住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用手掌抵住他心口,试图用自己那点微薄的力量安抚他体内混乱的气息。“醒醒!只是梦!没事了……” 在他的呼唤和古灯光芒的笼罩下,凌雪辞剧烈的咳嗽渐渐平息,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再次陷入沉睡,只是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些许。 谢微尘却不敢再放开他。他就这样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凉的身体。古灯放在两人身侧,苍白的火光将相拥的身影投在岩壁上,拉得很长。 洞穴内彻底暗了下来,只有古灯是唯一的光源。暗河的水声仿佛催眠的乐曲。 凌雪辞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中恢复意识的。那温暖并非来自丹药或灵力,而是一种更踏实、更令人安心的触感。他感觉自己靠在一个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怀抱里,脸颊贴着微凉的衣料,能听到对方沉稳的心跳声,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药味、血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干净气息。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跳跃的苍白火光,以及火光映照下,谢微尘线条清晰的下颌。他正低着头,似乎也睡着了,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脸色依旧不好,却褪去了之前的死寂,多了几分生气。 凌雪辞有一瞬间的恍惚。记忆如同碎片般回涌——惨烈的山谷祭坛,狂暴的能量冲击,谢微尘七窍溢血却执灯而立的身影,还有……那盏变得不同的古灯,以及红袍主祭蛊惑的话语…… 他下意识地想动,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后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 这细微的动静立刻惊醒了谢微尘。他猛地抬起头,对上凌雪辞刚刚睁开的、还带着几分茫然与虚弱的冰蓝色眼眸。 “你醒了!”谢微尘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和如释重负,他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却又顿住,有些无措地看着他,“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要不要喝水?”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凌雪辞看着他眼中清晰的担忧,看着他被自己鲜血染污的衣襟,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因为自己醒来而骤然亮起的光彩,心中某个坚冰筑就的角落,似乎悄然融化了一角。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谢微尘立刻会意,小心地扶着他,将水囊凑到他唇边。 清凉的河水滑过喉咙,缓解了火烧火燎的干渴。凌雪辞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谢微尘的脸。他看到了对方眼角未干的泪痕,看到了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也看到了那双清亮眼眸中,不再有畏惧和闪躲,只有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担忧与……一种他不敢深究的情绪。 “你……”凌雪辞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没事?” 谢微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问的是自己之前力量冲突反噬的伤势,心头一暖,摇了摇头:“我没事。古灯……它好像不一样了,但也稳住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也安全了,这里暂时没有危险。” 凌雪辞微微颔首,尝试着运转了一下灵力,体内依旧混乱不堪,邪气盘踞,伤势沉重,但至少性命无虞。他抬眼,再次看向那盏燃烧着苍白火焰的古灯,目光复杂。 “它……”他欲言又止。红袍主祭的话如同阴影,笼罩在心头。 谢微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道:“它现在……很平静。光与暗,似乎达成了一种平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凌雪辞昏迷时听到的呓语压了下去,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别想太多,先养伤。” 他将凌雪辞轻轻放回铺着干燥衣物的地面,自己则起身,想去河边再取些水,顺便看看能否找到些能果腹的东西。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手腕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 那力道很轻,甚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让谢微尘浑身一僵,停住了脚步。 他回过头。 凌雪辞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在跳动的火光下,深邃得如同星空。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极缓地吐出了三个字: “……别走远。” 声音低哑,几乎被暗河的水声淹没,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依赖的意味。 谢微尘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他用力点了点头,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那只冰冷的手,声音坚定: “我不走。就在这儿。” 第140章 心灯初定前路明 手腕上传来的冰冷触感与那三个低哑的字眼,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谢微尘心底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他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是任由那只手握着,感受着那微弱却执着的力道。暗河的水声在洞穴中空洞地回响,映衬着这一刻无声的牵绊。 “好。”他最终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平稳,仿佛再自然不过。他没有挣脱,也没有坐下,就维持着这个微微侧身的姿势,任由凌雪辞握着。 凌雪辞似乎也并未意识到自己这近乎本能的举动,或者说,重伤虚弱之下,那层常年包裹着他的冰冷外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露出了内里一丝不轻易示人的依赖。他只是觉得,不能让这个人离开视线,仿佛只要他在,这片未知的黑暗与伤痛,便不那么难以忍受。 短暂的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显尴尬,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安宁。 最终还是谢微尘先动了。他轻轻挣开凌雪辞的手——那力道并未坚持——转身走到暗河边,重新灌满水囊,又仔细清洗了那块沾血的布条。他回到凌雪辞身边,再次跪下,沉默而专注地继续之前未完成的清理。 这一次,凌雪辞没有再闭眼。他的目光落在谢微尘低垂的眉眼上,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着他长睫上未干的湿气,看着他苍白却异常认真的侧脸。那些纷乱的记忆碎片——蚀文洞窟的真相,红袍主祭的蛊惑,古灯的异变,还有眼前这人七窍溢血却执意护在他身前的模样——交替冲击着他的神识,带来一阵阵钝痛与更深的迷茫。 “那盏灯……”凌雪辞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探究。 谢微尘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是将古灯往他身边挪近了些。“它现在很安静。”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再只是光,也不再排斥暗。它们……好像找到了一种共存的方式。”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古灯的灯壁上。那苍白的火焰温顺地缠绕上他的指尖,灯芯处的暗点随之微微闪烁,散发出平和稳定的波动。 凌雪辞凝视着那奇异的火焰,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情绪翻涌。他想起师尊密文中提及的“阻止降临”,想起红袍主祭讥讽的“失控火种”。光与暗的平衡……这真是正确的道路吗?还是通往更深毁灭的陷阱? “红袍人的话……”凌雪辞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别信他。”谢微尘打断他,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坚定地对上他的视线,“他在动摇我们。无论这灯是什么,无论我是什么,‘永烬’想要引动的‘黑潮’是真实的,他们造成的杀戮是真实的。我们阻止他们,没有错。”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犹豫,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淬炼出的纯粹信念。这信念如同一道微光,穿透了凌雪辞心头的阴霾。 凌雪辞看着他,看着那双映着苍白灯火的眼眸,里面的光芒竟比灯火本身更为灼亮。是啊,无论真相如何错综复杂,眼前需要做的事情却再清楚不过。阻止圣教,查明青霄山惨案的最终真相,守护……该守护的人。 他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纠结那纷乱的思绪。当务之急,是恢复力量。 谢微尘见他闭目调息,也不再打扰。他处理好凌雪辞身上的血污,又检查了一下他后背的伤口。灰绿邪气依旧盘踞,但在古灯苍白光芒的持续照射下,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活跃。他小心地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动作尽可能轻柔。 做完这一切,巨大的疲惫感再次袭来。他靠坐在凌雪辞身侧的岩壁旁,将古灯放在两人之间。苍白的火光笼罩着他们,驱散了洞穴的阴寒,也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他不敢深睡,只是闭目养神,大部分心神依旧放在凌雪辞的呼吸和周围环境的感知上。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回想起凌雪辞昏迷时的呓语,想起他指尖擦过自己眼角的触感,想起他醒来后那句带着依赖的“别走远”…… 心口的位置,泛起一阵陌生的、酸软的热意。这感觉与恨意无关,与恐惧无关,是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深沉的东西,悄然生根,在他尚未察觉的角落,缓慢生长。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洞穴顶部的裂缝逐渐透出黎明的微光,与水面的波光、古灯的苍白火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朦胧的光影。 凌雪辞的调息持续了很长时间。当他再次睁开眼时,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锐利,只是深处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他尝试动了动手指,体内混乱的气息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伤势依旧沉重,尤其是后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痛。 他看向身侧。谢微尘靠坐在那里,头微微歪着,似乎是累极了,终于陷入了沉睡。长睫安静地垂着,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干涸的血迹。他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古灯上,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凌雪辞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复杂难言。他想起最初在伏波城鬼市擒下他时,那双充满惊惧与不甘的眼睛;想起一路同行时的猜疑与试探;想起他一次次在危急关头引动古灯,一次次身受重创……最终,画面定格在昨日山谷中,他七窍溢血却执灯而立,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 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些许。 他挣扎着,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额角瞬间沁出冷汗,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声音,生怕惊醒了身旁沉睡的人。 他拿起谢微尘放在一旁的水囊,喝了几口,冰凉的河水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他环顾这个不大的洞穴,目光最终落在那个他们进来的狭窄缝隙。外面不知是何光景,圣教余孽是否还在搜寻他们?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他的伤势需要更好的环境和药物治疗,谢微尘的状态也需稳定。而且,红袍主祭逃脱,圣教的阴谋并未终止,他们必须抢在前面。 正当他凝神思索下一步行动时,身旁的谢微尘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先是下意识地看向凌雪辞原本躺着的位置,发现空无一人时,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直到视线捕捉到坐在一旁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你醒了?”谢微尘立刻坐直身体,关切地看向他,“感觉好些了吗?” “无妨。”凌雪辞移开目光,看向那缝隙出口,“我们必须离开。” 谢微尘点了点头,没有异议。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冰冷的四肢,感受着体内依旧残留的痛楚,但精神却比昨夜好了许多。他拿起古灯,那苍白的火焰似乎感应到他的苏醒,光芒流转,显得温顺而稳定。 “我们从哪里走?”他问。 凌雪辞指向那条缝隙:“原路返回风险太大。这条暗河……”他的目光投向那幽深的水流,“水流方向或许能带我们离开这片区域。” 这无疑是一场赌博。地下暗河情况不明,可能通向生路,也可能潜入更深的绝境。 谢微尘只是略一沉吟,便道:“好。” 没有多余的疑问,没有迟疑的恐惧。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凌雪辞的心弦再次被轻轻拨动。 他看向谢微尘,正对上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四目相对,昨夜那未曾言明的牵绊与此刻共同面对未知的决心,在无声中交汇。 凌雪辞率先移开视线,撑着岩壁,极其艰难地站起身。谢微尘立刻上前扶住他。 “我背你。”谢微尘的语气不容拒绝。他知道凌雪辞的后背伤势严重,根本无法涉水。 凌雪辞身体一僵,本能地想要拒绝。他凌雪辞何曾需要他人背负?但后背传来的剧痛和此刻虚弱的身体,让他清楚这并非逞强之时。 他沉默着,没有反对。 谢微尘弯下腰,将古灯小心地揣入怀中贴身处,然后小心地将凌雪辞背起。凌雪辞比他高出些许,此刻伏在他背上,重量不轻,谢微尘咬紧牙关,才稳住了身形。 “抓紧。”谢微尘低声道,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了冰冷刺骨的暗河。 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腰际,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他一只手紧紧托住背后的凌雪辞,另一只手划水,凭借着古灯在水下透出的微弱光芒,辨认着方向,顺着水流,艰难地向前走去。 凌雪辞伏在他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每一步的踉跄与努力,能听到他压抑的喘息声。冰冷的河水浸湿了衣衫,刺激着后背的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但他只是抿紧苍白的唇,将脸侧埋在谢微尘的颈窝,感受着那一点微弱的、属于活人的体温。 黑暗中,只有水流声和彼此交错的呼吸。古灯的光芒在幽暗的水下摇曳,如同指引归途的微光,照亮着前路,也照亮了两人紧紧相依的身影。 前路依旧未卜,但心灯已定,便无惧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