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根与贝叶斯》 第1章 禄根与标准差 姜沫的手机在凌晨四点准时震动起来。 不是闹钟,是她在拍卖行拍下的那座十九世纪法国鎏金座钟,钟声沉得能压进人骨头缝里。她没睁眼,赤脚踩过温热的地暖地板,摸到阳台。 初冬的北京在天幕上洇开一层鸽灰色的铅膜,城市尚未苏醒。她熟练地点燃一支线香,插进花盆边缘的香插里,青烟在清冽的空气里袅袅盘旋。然后她蹲下来,对着那盆绿油油的植物,翻开了膝盖上那本边角起毛的《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 声音是哑的,带着刚睡醒的黏连。这盆被她唤作“禄根”的生姜,长势极好,亭亭的茎叶撑开,像一把迷你竹林。三个月前,她跌入事业谷底,在小某书刷到那条玄学帖——“养生姜,唤禄根,每日诵《道德经》使其成灵,可改事业运”,她几乎是病急乱投医地试了。帖子里说,一旦开始,就不能再叫它生姜,并且诵经不能中断,偷懒的法子是只念首章和末章,算是有始有终。 她念得专注,没注意到对面楼顶,一架调试中的环境监测设备,无意间将镜头对准了她的阳台。几十公里外,国家数据科学中心的实验室里,一组异常数据正悄然汇入庞大的数据库。 三小时后,姜沫已坐在梳妆镜前,像一尊即将被精心雕琢的玉胚。粉底刷扫过脸颊,掩盖掉昨夜浅眠的痕迹。经纪人琳达靠在门框上,指尖在平板电脑上飞速滑动,语速快得像在播报新闻: “《科学遇见艺术》,一听这名字就跟你姜沫不搭边。但没办法,品牌解约风波后,这是第一个肯接盘的大制作。你得在里面洗刷一下‘花瓶’和‘没文化’的标签,哪怕装,也得给我装出点知性美。” 姜沫从镜子里看她,没说话。知性美?她心里嗤笑,脸上却配合地弯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弧度。她今天选了一套米白色西装套裙,线条利落,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身材,又不会过于咄咄逼人。 “对了,你的搭档,”琳达划着屏幕,“沈知砚,三十二岁,国家数据科学中心最年轻的研究员,头衔一堆。节目组希望你展现出‘打破次元壁’的反差萌,所以,收着点你的明星气场,必要时,可以表现得……笨一点。” “笨一点?”姜沫挑眉,拿起手边那支价值不菲的定制口红,“这对我来说,难度可能有点高。” 琳达白她一眼:“总之,别把你在名利场那套带进去。人家是科学家,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 与此同时,数据科学中心三楼,沈知砚的办公室。 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个井然有序的储藏室。三面墙都被顶天立地的书架占据,塞满了书籍和文件夹,唯一空着的那面墙,挂着一块巨大的白板,上面写满了复杂的公式和符号。空气里有淡淡的咖啡香和旧纸张的味道。 沈知砚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袖口挽到小臂,正低头整理一份文件。他的手指修长,动作不疾不徐。助理小陈在一旁汇报工作,最后忍不住提醒:“沈老师,十点钟,电视台那个综艺节目组就来了,主任说让您……” “知道了。”沈知砚头也没抬,将文件放进一个标注着“待处理”的金属文件筐,与旁边几个筐的间距分毫不差。“观测周期一个月,样本类型……娱乐明星。”他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实验参数,“安排A3区的07号实验室,那里的环境本底噪声最低,干扰最小。” 小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这位上司,能把人类的情感波动都量化成曲线分析,但对于活生生的人,尤其是女明星,似乎缺乏最基本的兴趣。 节目组的车队浩浩荡荡开进数据科学中心。姜沫下车时,习惯性地挺直背脊,下颌微抬,迎接可能存在的镜头。然而,只有几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研究员匆匆走过,好奇地瞥她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低声讨论着什么“算法迭代”。 她被带到A3区07号实验室。纯白空间,各种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冰冷的、类似金属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她下意识地紧了紧外套。 沈知砚就在这时候出现。他穿过实验室,日光灯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清辉。他穿着和办公室里那件同款的深色羊绒衫,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审视感。 “姜小姐,欢迎。”他开口,声音温和,内容却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我是沈知砚。在开始节目前,有几条基本守则需要告知。” 他递过来一本装订整齐的册子,封面上印着《实验室安全与行为规范》。 “第一,进入特定区域需穿戴防护服,你今天的着装,”他的目光在她剪裁合身的西装裙和细高跟上停留半秒,“不符合规范,鞋跟与地面接触面积过小,存在滑倒风险,标准差超出安全阈值两倍以上。” 姜沫脸上的职业笑容僵了一下。 “第二,实验室仪器昂贵且精密,未经允许,请勿触碰。根据过往案例,非专业人士误操作导致设备损坏的概率为百分之六点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看着她,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宣读一份仪器说明书,“为了保证科研数据的准确性,请尽量保持情绪稳定。过度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会被环境传感器记录,视为干扰噪声。” 姜沫捏着那本《安全守则》,指节微微发白。她感觉自己不像来录节目的嘉宾,倒像一只被贴上标签、准备送上解剖台的实验动物。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风度:“沈老师,我是来体验学习的,不是来给您添乱的。” 沈知砚推了推眼镜:“希望如此。根据数据显示,大多数人在陌生环境下的适应期需要三到五天,我会密切关注你的适应曲线。” 第一天的录制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结束。姜沫努力按照导演的要求,表现出对科学的好奇,但沈知砚的“指导”总让她无所适从。她想碰一下那个闪着幽蓝光芒的球形装置,他会说:“内部压强是真空,触碰会导致密封性受损。”她想问问屏幕上的波形图代表什么,他会调出一堆复杂公式:“这是傅里叶变换后的频谱分析,你想了解具体算法吗?” 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巨人国的侏儒,每一步都踩在错误的节拍上。 傍晚,录制暂告段落。姜沫身心俱疲,只想尽快回到酒店,给她那盆“禄根”续上今天的《道德经》。她独自走到实验室大楼门口,晚风裹挟着寒意吹来,她下意识抱紧了手臂。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姜黄色针织开衫,悄无声息地递到了她面前。 她愕然抬头,看见去而复返的沈知砚。他里面只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衣,身形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 “昼夜温差大于十摄氏度,”他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的衣着厚度,不足以维持核心体温。根据热力学模型预测,三十分钟内,你感冒的概率会上升至百分之三十。” 姜沫愣住了,没有去接。这突如其来的、用概率包裹着的关怀,与他白天的刻板判若两人。 沈知砚见她没动,便将开衫轻轻搭在了她身边的行李箱拉杆上。“明天见,姜小姐。”他点了点头,转身又走回了大楼。 姜沫站在原地,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那件质地柔软的开衫。颜色,竟然和她那盆“禄根”的姜黄色泥土,几乎一模一样。是巧合吗? 她拖着行李箱,心事重重地走向节目组安排的车。手机震动,是琳达发来的微信,语气兴奋: 「沫沫!有个意外之喜!刚收到消息,对面那栋楼有个环境监测项目,今早无意拍到你阳台了!虽然模糊,但你那‘励志’晨读的样子被拍下来了!团队觉得这是个扭转形象的好机会,可以顺势营销一波‘人间清醒’、‘热爱传统文化’的人设!你准备一下,我们晚上开会讨论具体方案!」 姜沫的心猛地一沉。 她抬头,望向数据科学中心那栋在暮色中亮起零星灯火的大楼。沈知砚办公室的窗户,是哪一扇? 她攥紧了手里那件姜黄色的开衫。如果……如果他,或者中心的其他什么人,也看到了那段监控,并且认出了她,认出了那盆“禄根”,甚至……听到了她念的《道德经》? 那个永远用数据和概率说话的男人,会如何看待她这个,靠着玄学改运的、“噪声”超标的“样本”? 寒意,比晚风更刺骨,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她的脊背。 第2章 噪声与信号 那件姜黄色开衫被姜沫带回了酒店,像一件证物,被平整地铺在沙发扶手上。颜色确实与她阳台上的禄根泥土惊人地相似,这种巧合让她心头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她甚至凑近闻了闻,只有一股干净的、类似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并无任何实验室的冰冷气息。 琳达的电话在半小时后追来,语气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方案定了!就营销‘晨间哲学家’,文案突出你在浮躁娱乐圈里坚守内心、修身养性的反差感。那张监控截图虽然模糊,但意境够了!你明天录节目的时候,找个机会自然一点提到你喜欢读传统经典,不用深聊,引个话题就行……” 姜沫听着,目光却落在窗外远处数据科学中心模糊的轮廓上。她想起沈知砚那双透过无框眼镜、冷静审视她的眼睛。“琳达,”她打断电话那头的滔滔不绝,“那个监控……数据科学中心那边,会不会也看到了?” “看到又如何?”琳达不以为意,“正好让他们看看我们姜沫的深度!再说了,一个环境监测项目,拍的是宏观大气数据,谁会在意你阳台上一个小黑点在干什么?别自己吓自己。” 话虽如此,当姜沫第二天再次踏入A3区07号实验室时,还是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她今天换了一双平底软鞋,穿着节目组准备的、略显宽大的实验室白大褂,试图将自己融入这个环境。 沈知砚已经到了,正站在一台仪器前记录数据。他换了一件深蓝色的羊绒衫,款式依旧简洁,衬得他侧脸线条更加清隽。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在她脚上的平底鞋停留一瞬,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鞋跟标准差已回归安全阈值。很好。” 今天的录制任务是学习使用一种非接触式三维扫描仪,用于获取物体表面形貌。导演希望拍出姜沫从生疏到熟练的“成长过程”。然而,过程并不顺利。 姜沫手持扫描探头,对着一个标准几何体模型,屏幕上的三维图像却总是扭曲、断裂,或者布满噪点。她按照操作指南调整距离、角度,却收效甚微。导演在镜头外示意她做出困惑、可爱的表情,她勉强扯了扯嘴角,只觉得烦躁。 “你的手部存在微颤动,”沈知砚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平静无波,“频率约为8赫兹,虽然幅度微小,但足以超过扫描仪的动态容限。”他调出另一块屏幕上的数据波形,“看,这是你手持探头时的震动曲线,与扫描图像的失真区域存在明显相关性。” 姜沫看着那条不断跳动的曲线,感觉自己的一切不适和笨拙都被量化、被展示,无所遁形。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手腕,但屏幕上扭曲的图像仿佛在嘲笑她的徒劳。 “沈老师,能不能……”她试图求助。 “解决方案有两种,”沈知砚打断她,语速平稳得像AI语音,“一,使用机械臂固定探头,消除人为干扰。二,进行肌肉稳定性训练,降低震颤频率。鉴于你现在的情况,建议选择方案一。” 他直接走向一旁的装备架,开始调试一个小型机械臂,完全没有要亲手指导她、进行任何肢体接触的意思。姜沫举着探头,僵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需要被修理的故障零件。 午休时,她躲在临时休息室里,给琳达发信息:「在这里,我感觉自己像个不断制造错误数据的噪声源。」 琳达很快回复:「那就制造点有益的‘噪声’!记得找机会提《道德经》!」 下午的录制安排在实验室的数据处理区。任务是将上午扫描的数据进行降噪和模型重建。面对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按钮和参数,姜沫更加茫然。她试探性地移动鼠标,点开几个菜单,又迅速关上。 沈知砚坐在她旁边的工位上,正在处理自己的数据,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会停下,对着屏幕上的公式微微蹙眉,然后用一种姜沫听不懂的语言低声自语几个词,像是“奇异值”或者“正则化”。 就在姜沫几乎要放弃,准备对镜头承认自己“理科无能”时,她无意中点开了一个语言设置选项。菜单里罗列着几十种语言,她的目光扫过“Espa??ol”(西班牙语)时,停顿了一下。这是她坚持学习了三年的语言,一个与冰冷实验室格格不入的、充满韵律和热情的领域。 鬼使神差地,她将界面语言切换成了西班牙语。 复杂的专业术语瞬间变成了更加陌生的单词,但基础的菜单结构她依稀能辨。凭着感觉和残余的记忆,她开始尝试操作。点击“Filtro”(过滤器),选择“Mediana”(中值滤波),调整“Radio del kernel”(内核半径)…… 屏幕上的三维模型,那些原本毛糙的边缘和噪点,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滑、清晰起来。 她沉浸在这种破解密码般的微小成就感里,暂时忘记了镜头和身边的男人。直到一个平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你选择了非线性的中值滤波器,而不是更常用的高斯滤波器。” 姜沫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对上沈知砚的目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自己的工作,正看着她的屏幕。 “为什么?”他问,眼神里带着纯粹学术性的探究,“高斯滤波在去除高斯噪声方面通常更有效。” 姜沫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该怎么解释?难道说自己是瞎蒙的?或者是因为西语界面里“Mediana”这个词看起来比“Gauss”更顺眼?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编造理由,沈知砚却已经将视线移回屏幕,自顾自地分析下去:“不过,对于扫描过程中产生的椒盐噪声,中值滤波确实是更优解。你的选择,在统计学意义上,正确率超出随机选择百分之四十五。” 他顿了顿,再次看向她,这次目光里那层纯粹的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流露出一点类似于……好奇的情绪。 “姜小姐,”他微微歪头,这个略带人性化的动作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你认识西班牙语?”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低沉背景音,和两人之间突然变得清晰的空气流动声。镜头无声地推进,捕捉着这意料之外的对峙。 姜沫的大脑飞速运转。承认?会不会显得刻意,印证了琳达的营销计划?否认?在他那双似乎能看穿一切数据的眼睛面前,撒谎显得愚蠢而危险。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沈知砚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抬手,用指尖虚点了点她屏幕上方的环境传感器指示灯,那盏小小的绿灯正以固定的频率闪烁着。 “实验室的环境传感器,会持续采集音频数据,用于分析背景噪声。”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说出的内容却让姜沫后背发凉,“采集是广谱的,包括所有人声。虽然主要目的是分析设备运行状态,但理论上,足够清晰的、特定频率的语音信号,也可以被分离和识别。”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比如,频率集中在500到2000赫兹之间,具有一定韵律和重复性的……诵读声。” 姜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他知道了。他一定听到了那段监控视频里的声音,甚至可能已经通过音频分析,识别出她念的是《道德经》!他早上那句“噪声”的评价,此刻听起来像是一句早已埋下的、冰冷的嘲讽。 她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戏谑、鄙夷或者探究的神色,但没有。他的表情依旧专业、冷静,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个滤波算法。 然而,这种绝对的理性,在此刻却构成了最沉重的压力。 导演在外面打了个手势,示意这个环节录制结束,可以转场了。姜沫如同获得特赦,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想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姜小姐。”沈知砚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她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你的西语水平,”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似乎与公众认知存在一定偏差。这是一个……有趣的信号。” 他没有再说什么。但姜沫感觉到,那件她留在酒店沙发上的、姜黄色的开衫,以及它所代表的那个短暂而突兀的温和瞬间,仿佛在这一刻,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彻底覆盖上了一层冰冷的、属于观测者的审视色彩。 她快步走出实验室,外面的走廊空旷而安静。她需要立刻给琳达打电话,那个“晨间哲学家”的营销计划必须立刻停止。 但与此同时,一个更深的疑问在她心中盘旋升起——沈知砚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点破这件事?这个永远用数据和逻辑说话的男人,他剥离掉她“明星”外壳,窥见她“玄学”内核和“西语”技能之后,究竟想从她这个复杂的“样本”身上,得到什么样的“数据”? 第3章 贝叶斯 回酒店的路上,姜沫一直很沉默。保姆车的车窗隔绝了北京的夜,只留下流动的光斑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琳达的电话在她挂断第三次后,终于消停了,改为发来一连串的语音微信,气泡里的感叹号触目惊心。 「他什么意思?!」 「信号?什么信号?!」 「沫沫你说话!我们得统一口径!」 姜沫一个都没点开。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冷的边缘。沈知砚最后那句话,像一枚精准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脑海里漾开一圈圈混乱的涟漪。“信号”——在他那套数据语言里,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是值得关注的异常值,还是需要被过滤的干扰? 她想起他平静无波地说出“诵读声”时的样子,没有嘲讽,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客观。这种客观,比任何直接的质疑或嘲笑都更让她感到无力。在他面前,她那些精心维护的人设、那些赖以生存的伪装,都像是暴露在强光下的尘埃,纤毫毕现。 车停在酒店地下车库,她戴上墨镜和口罩,将自己裹紧,快步走向电梯。直到回到顶层套房,关上门,将喧嚣与窥探彻底隔绝在外,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阳台,夜色中,“禄根”的轮廓静谧而安然。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走过去点香念经。一种莫名的、混杂着羞耻和叛逆的情绪攫住了她。在他眼中,这大概是一种需要被修正的非理性行为吧? 第二天早上,姜沫是被琳达的敲门声吵醒的。琳达顶着一对黑眼圈,显然一夜没睡好,手里拎着平板电脑,上面是连夜赶工、修改了十几版的“危机公关”预案。 “听着,沫沫,”琳达语气严肃,“既然沈知砚可能知道了,我们就要掌握主动权。两个方案:一,我们主动在录制间隙,用轻松自嘲的方式提起这件事,比如‘哎呀被沈老师发现了,我有时候压力大会念经静心’,把它包装成一种可爱的、无伤大雅的小癖好。二,我们完全否认,就说他听错了,或者那是你在练习某部戏的台词……” 姜沫默默地喝着温水,没有接话。窗外天色灰蒙,尚未大亮。 “我个人倾向于方案一,”琳达继续分析,手指在平板上划拉着,“自黑往往是最好的洗白方式。而且,这能和我们的‘晨间哲学家’人设无缝衔接……” “琳达,”姜沫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那个营销,取消吧。” “什么?”琳达愣住。 “我说,取消‘晨间哲学家’的营销计划。”姜沫放下水杯,目光平静却坚定,“不要主动去提念经的事,一个字都不要提。” “为什么?这可是扭转形象的好机会!而且沈知砚那边……” “就因为是他。”姜沫打断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渐渐苏醒的城市,“在他面前玩这种小把戏,你觉得有用吗?他连我手抖的频率都能测出来。”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我不想……再被他当成一个需要被解码、被分析的,满是噪声的信号源。” 琳达看着她挺拔却莫名透出孤寂的背影,一时语塞。 最终,姜沫没有取消晨间仪式,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点燃线香。她只是静静地站在“禄根”面前,默念了那两章《道德经》。整个过程,沉默得像一场内心的博弈。 再次来到实验室,姜沫做好了迎接更犀利“观测”的准备。然而,沈知砚的表现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依旧准时出现,穿着熨帖的衬衫,外面罩着实验室白大褂,严谨得一丝不苟。见到她,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并没有提起任何关于“诵读声”或“西语”的话题。整个上午的录制,他都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偶尔对姜沫的操作给出必要的、技术性的指导,语气平和专业,仿佛昨天那场暗流涌动的对话从未发生。 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姜沫更加不安。就像暴风雨前的死寂,或者……像在等待某个实验数据自然浮出水面的观测者。 录制间隙,她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经过实验室隔壁的小型会议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沈知砚和节目导演的对话声。 “沈老师,您看能不能安排一两个……嗯,比较有戏剧性的环节?比如让姜沫尝试操作一些看起来特别复杂的仪器,或者您手把手教她点什么,我们抓拍点互动镜头……”导演的声音带着商量的口吻。 “不建议。”沈知砚的回答清晰而冷静,“非专业人员操作复杂仪器存在安全风险,概率为百分之八点三。至于肢体接触指导,不符合实验室安全规范,且从传播学角度看,此类镜头容易引发不必要的解读,偏离科普主旨。” 导演似乎有些无奈:“那总得有点看点吧……” “科学的魅力在于其本身的内在逻辑与发现过程。”沈知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强行附加戏剧性,如同在纯净样本中人为添加干扰项,会影响最终结论的可靠性。” 姜沫站在门外,脚步停滞。他拒绝得如此干脆,用数据和规则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墙。她说不清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涌起一丝莫名的失落。 下午的任务是学习基础的数据可视化。姜沫坐在电脑前,对着软件里繁多的图表类型有些无从下手。她回想起昨天切换西语界面后的意外成功,犹豫了一下,再次将语言切换成了西班牙语。 熟悉的界面带来一丝微小的掌控感。她尝试着将一组模拟实验数据拖拽到工作区,选择了一个“Gráfico de dispersión”(散点图)。屏幕上瞬间跳出一片混乱的、毫无规律的点阵。 她蹙着眉,尝试调整坐标轴,变换图表类型,但那堆数据依然像一团纠缠的毛线,理不出头绪。 “散点图适用于展示两个变量间的相关性。” 沈知砚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不近不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姜沫微微一僵,没有回头。 他并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屏幕上那片混乱的点阵。“你的这组数据,时间序列特征明显。或许可以尝试……”他伸出手,虚点了点屏幕菜单上的一个选项,“…Series de tiempo(时间序列图)。” 他的发音标准而清晰,带着一种学术报告般的准确。 姜沫猛地转头,看向他。 沈知砚依旧目视前方,镜片后的眼神专注在数据上,仿佛刚才那句流畅的西语只是无意间滑出的一个专业术语。他继续用中文解释道:“时间序列图能更直观地展示数据随时间的变化趋势,有助于识别周期性、异常点或潜在规律。” 姜沫按照他的提示,选择了时间序列图。果然,屏幕上原本杂乱无章的点阵,瞬间连接成了一条有着清晰波动规律的曲线。 她看着那条曲线,又看看身旁这个男人。他明明察觉到了她的西语能力,甚至可能洞悉了她依赖西语界面来获取微弱安全感的行为,但他没有戳穿,没有追问,只是用一种近乎迂回的方式,提供了一个不着痕迹的提示。 这比他直接的审视,更让她心绪难平。 这一天的录制在一种微妙的平静中结束。沈知砚没有再提及任何与实验无关的话题,他的态度专业、疏离,却又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细致。 比如,在她长时间盯着屏幕后,他会看似随意地提醒一句:“实验室光照强度偏高,连续注视屏幕超过四十分钟,视觉疲劳概率会显著上升。” 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她工作区域上方的辅助灯光调暗了一些。 又比如,在她试图搬动一箱略显沉重的打印耗材时,他会先一步拿起:“根据箱体体积和你的肌肉群分布估算,负重超出安全阈值。这类物料搬运,有标准化流程。” 他的关怀,永远包裹在数据、概率和安全规范的外壳之下,冰冷,却有效。 收工时,姜沫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她回头看了一眼,沈知砚还站在白板前,上面写满了新的公式。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将他衬托得愈发像一座孤独的、运行着复杂逻辑的灯塔。 她忽然想起《道德经》里的那句话:“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沈知砚的所作所为,似乎隐隐暗合了这种“利万物而不争”的特质,只是他用的,是另一种属于科学的语言。 回到酒店,姜沫发现手机里多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几行字: 「姜小姐,我是沈知砚的助理小陈。沈老师让我提醒您,明天实验室A区上午九点到十点有大型设备调试,环境噪声会比平时大,如果您有需要安静环境进行的个人习惯性活动,建议调整时间或选择B区三楼的休息室,那边同期段较为安静。」 个人习惯性活动…… 姜沫握着手机,站在房间中央,久久没有动弹。阳台上的“禄根”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他不仅知道,他还计算好了噪声干扰的时间,甚至为她提供了备选方案。这种超越了一般工作关系的、近乎体贴的提醒,与他白日里冰冷的理性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观测者? 第4章 标准差之外 收到那条短信后的整个夜晚,姜沫睡得并不踏实。梦里是不断跳动的数据波形和沈知砚那双透过镜片、平静无波的眼睛,他反复说着“标准差”和“噪声”,而她站在实验室中央,脚下踩着的不是地板,而是她那盆“禄根”的姜黄色泥土,松软得让她不断下陷。 醒来时天光未亮,她躺在酒店床上,盯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轮廓。手机还握在手里,屏幕上是那条来自“小陈”的短信。“个人习惯性活动”这几个字像烙印。沈知砚知道了,不仅知道,他还用一种近乎程序化的方式,“处理”了这个问题。没有评判,没有探寻,只是提供了一个优化方案,如同处理一组异常数据。 这种处理方式,让她感到一种被看穿后的不自在,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被尊重的感觉——他并未试图打断或改变她的“仪式”,只是为它规避了潜在的“环境干扰”。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阳台,而是在心里默念完了那两章《道德经》。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场内心的博弈。她不确定自己是在向冥冥中的“运势”祈祷,还是在试图稳住内心那片被沈知砚的数据世界搅动起的波澜。那个远在酒店阳台的“禄根”,此刻更像是一个精神上的锚点。 九点整,她准时出现在A区实验室门口。里面果然传来比往日更响的低频轰鸣声,大型设备调试已经开始。沈知砚已经在里面,正和几位工程师站在一台庞大的仪器旁交谈。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依旧一丝不苟地挽着,侧耳倾听时,神情专注。 看到姜沫进来,他目光掠过她,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投入到与工程师的讨论中。他的态度与往常并无二致,仿佛那条体贴的短信与他毫无关系。 姜沫乐得清静,自己走到工位前坐下,开始整理今天录制可能需要用到的资料。导演组的人也陆续到了,趁着设备调试的间隙,副导演凑过来,低声对姜沫说:“沫姐,今天有个环节,需要你和沈老师有些互动,不能老是各干各的呀。你看,能不能找个由头,问他个问题?最好是那种……能展现他专业魅力,又不会太深奥,观众能听懂一点的?” 姜沫抬眼,看了看不远处那个沉浸在技术讨论中的身影,心里叹了口气。找他提问?感觉像主动往他那套数据分析体系里投放新的观测样本。 设备调试告一段落,录制正式开始。今天的内容是学习使用一种数据分析软件进行简单的模式识别。沈知砚讲解时逻辑清晰,用语精准,但那些“聚类算法”、“特征向量”之类的词汇,对姜沫而言依旧如同天书。她按照提示操作,屏幕上呈现出的结果却总是差强人意。 副导演在镜头外不断使眼色。姜沫无奈,在一次沈知砚巡视到她工位附近时,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像是纯粹的好奇:“沈老师,我有一个问题。像这种模式识别,如果应用到……比如,识别一个人的行为习惯,准确率能有多高?” 问完她就后悔了。这问题听起来太像意有所指,几乎是在影射他对自己“诵读声”和“西语”的识别。 沈知砚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她。实验室的顶光在他镜片上反射出两点白芒,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一眼她屏幕上那些杂乱无章的数据分布图。 “行为模式的识别准确率,取决于多个变量。”他开口,声音平稳如常,“包括数据采集的维度、样本数量、噪声水平,以及模型本身的复杂度。”他抬手,虚指了一下她屏幕旁边那个不起眼的环境传感器,“例如,仅凭单一的音频数据流,且存在环境噪声干扰的情况下,对特定非标准发声内容(如非母语诵读)的识别置信度,可能低于百分之七十,容易与背景噪声或其他类似频率的语音信号混淆。” 姜沫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并且立刻用更精准的数据语言,将她那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彻底化解成了一个技术性的讨论。他承认了识别可能存在误差,但同时也明确指出了数据来源——那个无处不在的环境传感器。他将自己剥离出来,仅仅作为一个中立的数据处理环节。 副导演显然对这个充满专业术语、却又暗含机锋的互动十分满意,在镜头外竖了个大拇指。 姜沫却感到一阵无力。她仿佛看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无形的迷宫里,而沈知砚站在迷宫之上,手握整个迷宫的地图,冷静地观察着她的每一次转向和碰壁。 午休时,姜沫没有去节目组安排的休息室,而是独自一人溜达到了中心一楼的大厅。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室内生态园,种植着不少绿植。她需要一点绿色的东西来安抚紧绷的神经。 她站在一丛长势旺盛的绿萝前发呆,身后却传来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 “姜小姐也喜欢植物?” 姜沫回头,看到沈知砚的助理小陈,一个看起来刚毕业没多久、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生,正端着一杯咖啡,有些腼腆地站在不远处。 “随便看看。”姜沫笑了笑,“这里环境很好。” 小陈走近几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丛绿萝:“是啊,比实验室里有人气儿多了。沈老师办公室那盆绿萝,还是我硬摆进去的,他一开始还嫌占地方,影响他放资料。” 姜沫有些意外:“沈老师……还会在办公室养植物?”她很难想象那个满脑子公式和数据的男人,会记得给植物浇水。 “嗯,”小陈点点头,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沈老师就是嘴上嫌麻烦,其实照顾得挺好。他还给那盆绿萝建了个简单的生长日志,记录光照、浇水时间和叶片数量变化,说是可以观察室内环境对植物生长的长期影响。”他顿了顿,压低了一点声音,“其实沈老师人挺好的,就是……有时候思考问题的方式,跟咱们不太一样。他要是说了什么太直接的话,姜小姐您别往心里去,他不是有意的。” 姜沫忽然想起那件姜黄色的开衫,想起那条提醒她噪声干扰的短信。这些细节,似乎与小陈口中的“生长日志”隐隐呼应。沈知砚并非没有感知,他只是用他独有的方式,在理解和回应着周围的世界。 “谢谢你,小陈。”姜沫真诚地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小陈连忙摆手,像是完成了某项重要任务,“那个……短信,沈老师是特意让我发的。他说您可能会需要安静的环境。” 就在这时,姜沫眼角的余光瞥见生态园入口处,沈知砚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们这边。小陈也看到了,立刻噤声,端着咖啡匆匆离开了。 沈知砚并没有走过来,也没有说话,只是对姜沫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仿佛只是路过。 下午的录制波澜不惊。姜沫努力跟上进度,沈知砚也一如既往地提供着必要的指导。只是,当姜沫再次因为一个参数设置错误导致计算失败时,沈知砚在指出错误后,罕见地多补充了一句。 “这个模型的容错率本身较低,初始参数设置对结果影响显著。第一次操作,出错是常见情况。”他看着她屏幕上报错的红色提示,语气没有什么变化,但话语内容却不再是冷冰冰的概率,“不需要过度焦虑。认知迭代本身,就是一个不断试错和更新的过程。” 姜沫愣了一下,抬起头。他已经移开目光,看向下一个工位。那句“不需要过度焦虑”,像是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在了她心湖的某个角落,漾开微小的涟漪。这算不算……是一种笨拙的安慰? 录制结束,姜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经过沈知砚的工位时,发现他正对着电脑屏幕,屏幕上不再是复杂的公式,而是一张……看起来像是某种设计图纸?线条简洁,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感。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手指一动,迅速切换了屏幕画面,变回了满屏的代码。 “姜小姐,明天见。”他转过头,神色如常。 姜沫点点头,道别离开。走在回酒店的路上,那句“不需要过度焦虑”和那张惊鸿一瞥的设计图,在她脑海里交替浮现。 小陈的话,那条短信,那件开衫,以及他刚才那句近乎安慰的话语,还有那张与实验室氛围格格不入的设计图……这些碎片化的细节,正在她心中一点点拼凑出一个与她最初认知截然不同的沈知砚。 他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数据处理终端。在他那套严谨的逻辑和毒舌的表象之下,似乎隐藏着另一个维度的、不为人知的“信号”。 而那张被迅速隐藏起来的设计图,究竟是什么呢?是这个男人,在标准差和概率之外,不曾示人的另一面吗? 第5章 置信区间 那张被迅速隐藏的设计图,像一枚楔子,钉进了姜沫对沈知砚的认知框架里。它不属于实验室,不属于数据,它带着一种陌生的、近乎柔软的线条,与他身上那种坚硬的理性格格不入。这让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所看到的沈知砚,或许只是一个庞大冰山露出水面的、用于应对外界(包括她这个“样本”)的一角。 这个认知让她在接下来的录制中,观察他的角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承受“观测”的对象,开始尝试着去解读这个“观测者”本身。她注意到,当他真正沉浸于某个算法核心时,指尖会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敲,节奏稳定,像在打拍子;她发现,他喝咖啡永远只在上午十点十五分,杯量精确,从不续杯;她还捕捉到,有一次导演喊停的间隙,他望着窗外远处施工的塔吊,眼神放空,那瞬间的侧脸,褪去了所有学术性的锋芒,竟流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淡淡的倦意。 这些细节,无法被量化成数据,却在她心里一点点勾勒着一个更为立体的轮廓。 这天下午的录制任务,是让嘉宾利用近期所学,完成一个小型数据分析项目,并做成果展示。姜沫抽到的题目是分析一组城市不同区域的噪音监测数据,找出规律。 面对屏幕上庞大的数据流,她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切换西语界面带来的那点微小优势,在真正的复杂性面前不堪一击。她硬着头皮,尝试了集中不同的图表,结果要么是一片混沌,要么是毫无意义的平滑曲线。 沈知砚在实验室里巡视,经过她身后时,脚步顿了顿。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指出错误,而是沉默地站了几秒。姜沫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那片混乱的屏幕上,后背不自觉地绷紧了。 “坐标系的选择,决定了你能看到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说完,他便走开了,去查看下一位嘉宾的进度。 姜沫怔住。这句话不像指导,更像一句提示。她看着自己选择的常规直角坐标系,又看了看数据中明显的时间戳字段,忽然福至心灵。她尝试将数据导入一个可以绘制极坐标图的专业模块,经过一番笨拙的操作,当最终图像呈现出来时,她几乎要惊呼出声。 原本杂乱无章的点,在极坐标下,竟然清晰地呈现出了花瓣状的分布结构——不同区域的噪音类型和强度,按照时间周期,规律地排列开来,宛如一朵缓慢旋转的、关于城市声音的“玫瑰”。 演示环节,当姜沫展示出这幅“噪音玫瑰图”时,连导演组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解释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沈知砚。他坐在角落,双臂环抱,安静地听着。当她的目光扫过去时,他几不可查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赞许,只是一个简单的确认动作。确认她接收并理解了他那句晦涩的提示。一股微小的、陌生的暖流,悄然滑过姜沫的心间。这不是被数据认可的成就感,而是被一个她视为“对立面”的人,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给予了某种程度的…认同。 录制结束,众人散去。姜沫因为要等琳达沟通后续行程,留在休息室稍作停留。她端着水杯,无意间踱步到走廊尽头的公告栏前。里面贴着中心近期的一些通知和活动照片。 她的目光被一张略显陈旧的合影吸引。照片似乎是几年前的学术会议留念,一群穿着正装的研究员中,她一眼就看到了沈知砚。他站在边缘,身形比现在清瘦些,脸上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不是现在挂在脸上的无框镜片),神情是那种属于年轻学者的、尚未被完全磨平的青涩与锐气。 吸引她注意的,是他胸前别着的一枚徽章。放大图片仔细看,那并非任何学术机构的标志,而是一个极其精巧的、用几何线条构成的燕子造型,燕子的翅膀呈现出一种充满张力的、非对称的弧线,带着鲜明的建筑或设计美感。 燕子… … 她猛地想起昨天在他屏幕上惊鸿一瞥的那张设计图,那些流畅的、非功能性的线条,似乎与这枚徽章的风格隐隐呼应。 “在看照片?”一个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姜沫吓了一跳,手中的水杯差点脱手。她转过身,沈知砚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目光也落在公告栏那张合影上。 “随便看看。”姜沫稳住心神,指了指照片上的他,“沈老师以前戴黑框眼镜?” “嗯。”他应了一声,视线却似乎穿透了照片,落在某个遥远的点上,“那时候… …还在做一些不同的尝试。” 不同的尝试?是指研究方向,还是… …那枚燕子徽章所代表的东西? 他没给她追问的机会,目光从照片上移开,重新落到她脸上,话题转得突兀却自然:“你的‘噪音玫瑰图’,核心思路利用了数据的周期性特征在极坐标下的凸显效应。虽然操作流程存在冗余步骤,但方向性判断正确。”他顿了顿,像是进行某种总结陈词,“这表明,你具备一定的模式识别潜力,并非完全意义上的‘数据绝缘体’。” 这大概是他能说出的、最接近肯定的话了。用潜力、判断正确、非完全绝缘体这类词汇,包裹着一个核心——他认可了她。 离开中心时,天色已近黄昏。姜沫坐进车里,没有立刻让司机开车。她看着窗外那栋在夕阳下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建筑,心里却反复回响着沈知砚那句话。 “坐标系的选择,决定了你能看到什么。” 他是在说数据分析,似乎又不止于此。他选择用数据和概率作为他的主要坐标系来观测世界,于是看到了规律、风险和置信区间。而她,或许在无意中,也选择了一个属于他的新坐标系,于是看到了他毒舌下的细致,理性下的笨拙,以及那片隐藏在冰山之下、可能与一只几何燕子相关的未知领域。 她拿出手机,点开与琳达的对话框。里面还有琳达早些时候发来的、关于如何利用“噪音玫瑰图”意外出彩来营销“学霸”人设的方案草稿。 姜沫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然后缓缓敲下一行字: 「琳达,那个方案先放一放吧。」 她按下发送键,将手机放回包里,身体靠向椅背,轻轻闭上了眼睛。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姜沫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一条新的微信消息,来自一个几乎没有对话记录的头像——那个她备注为“数据科学中心-沈知砚”的、由小陈代为联系的号码。 消息内容依旧简洁,没有任何寒暄: 「关于极坐标系的进阶应用,中心资料库第十三区有相关文献。访问权限已临时开通。有效期至明晚八点。」 这条消息,像是一把精准的钥匙,悄然递到了她手中。而他为何突然给予她超出节目需要的资源?是出于对“具备潜力”者的学术提携,还是意味着,在他不断更新的观测模型里,她这个“样本”的置信区间,已经被重新划定了? 第6章 访问权限 沈知砚的微信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姜沫心里漾开圈圈涟漪。那条关于资料库权限的消息,语气公事公办,却在她反复咀嚼下,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不再是基于节目安排的泛泛指导,而是一种精准的、带有选择性的资源倾斜。 她没有立刻回复,也没有像得到特赦令般急匆匆地赶往资料库。而是先回到了酒店,完成了与“禄根”的静默仪式。这一次,她念诵《道德经》时,心绪却难以完全凝聚。脑海里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沈知砚说“坐标系”时的侧脸,以及那张合影上格格不入的燕子徽章。 直到晚上七点,窗外的霓虹渐次亮起,她才终于起身。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她,这次资料库之行,或许能让她看到沈知砚那个“主要坐标系”之外的某些东西。 数据科学中心的夜晚比白天更为静谧,只有少数窗户亮着灯,像悬浮在黑暗中的透明方格。姜沫凭着临时权限,畅通无阻地进入了位于副楼的中心资料库。这里与其说是图书馆,更像一个充满未来感的巨大信息蜂巢。柔和的灯光自动亮起,照亮一排排泛着金属冷光的智能书架,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油墨和机器散热的混合气味。 按照沈知砚的提示,她找到了第十三区。与其他区域相比,这里显得更为偏僻,书架上的书籍和资料也更显古旧,甚至有些是线装的扫描副本,主题也多偏向数学史、科学哲学、图形学起源等基础理论领域。 她在一排书架尽头,看到了沈知砚。 他背对着她,正踮脚从高处取下一本厚重的外文书籍。他脱去了实验室白大褂,只穿着那件浅灰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灯光在他微俯的背上投下一片温润的光晕,这个姿态让他身上那种惯常的疏离感淡化了不少。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仿佛料到她会来。 “姜小姐。”他颔首,将取下的书抱在怀里,书脊上的烫金拉丁文标题一闪而过。 “沈老师。”姜沫走近,目光扫过他怀里的书,又看向他身后那排书架,“我来找您说的,关于极坐标的文献。” “H区,第七排,从上往下数第三格,”他精准地报出位置,语气如同在实验室下达指令,“有三本入门导论和一本进阶应用实例,适合你现阶段的理解水平。” 姜沫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那几本书。她走过去,手指拂过书脊,抽出了那本《极坐标原理与可视化应用》。书很旧,但保存完好。 “谢谢。”她低声说,顿了顿,又补充道,“也谢谢您的权限。” 沈知砚没有回应这句感谢,他的目光落在她刚才手指划过的那片书架区域,那里并排立着几本与数学毫无关系的书籍——《建筑空间的韵律》、《非对称性美学》、《包豪斯时期的视觉实验》。 姜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轻轻一跳。那些书名,与他屏幕上那张设计图、与他胸前那枚燕子徽章,隐隐构成了一条模糊的线索。 “沈老师也对建筑美学感兴趣?”她状似无意地问,指尖轻轻点在那本《非对称性美学》的书脊上。 沈知砚的视线从书脊移到她的脸上,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像是在评估这个问题的意图。资料库顶灯的冷光在他镜片上反射出两点寒星,让他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近乎柔和的轮廓重新变得坚硬。 “任何结构,无论是数学公式还是物理空间,都遵循内在的规律与秩序。分析其共性,是基础研究的一部分。”他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属于科学家的标准答案,将个人兴趣完全掩盖在学术探究的宏大叙事之下。 他抱着那本厚重的书,微微侧身,做出了结束对话的姿态:“你要的文献在那边。中心资料库每晚十点清场。” 说完,他径直朝着借阅登记处的方向走去,背影重新裹上了那层熟悉的、拒人千里的理性外壳。 姜沫没有立刻离开。她拿着那本《极坐标原理》,在寂静无声的书架间慢慢踱步。H区旁边的I区,标识着“交叉学科-艺术与科学”,J区则是“科学史与科学家传记”。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在J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停下了脚步。那里摆放着一些捐赠的旧物和内部刊物。她的目光被一本封面褪色的论文集吸引——《全国青年建筑师创意竞赛获奖作品集(2015)》。 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她。她伸出手,有些迟疑地,翻开了沉重封面。纸张泛黄,带着岁月的味道。她一页页地翻过去,大多是陌生的名字和充满想象力的建筑草图。直到翻到后半部分,一个熟悉的名字撞入眼帘—— 沈知砚。 作品名称:《燕归巢:基于非线性参数化设计的流动社区中心》。 彩页上,是一系列令人惊叹的概念图:流畅的曲线构筑出如同燕翼般舒展的屋顶,空间层次错落,光影在其中自由穿梭。那充满生命力的线条,那打破常规的对称性追求,与她在他屏幕上瞥见的设计图碎片、与那枚燕子徽章,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作品简介里,年轻的沈知砚写道:“…试图用数学的逻辑,捕捉燕羽划破空气的瞬时轨迹,将其凝固为可供人栖居的空间。建筑不应是冰冷的几何体,而应是承载情感与记忆的巢穴…” 姜沫的手指停留在那充满理想主义激情的文字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这个写下如此感性文字的青年,与如今那个将一切行为数据化、言必称概率和标准差的沈知砚,简直判若两人。 “找到了吗?” 平静无波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 姜沫猛地合上书页,转过身。沈知砚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就站在几步开外,静静地看着她,和他手中那本刚刚合上的获奖作品集。他脸上没有任何被窥破秘密的恼怒或尴尬,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资料库的恒温系统发出极轻微的嗡鸣。 姜沫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手心微微沁出薄汗。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自己无从说起。 沈知砚的目光从她脸上,缓缓移到她手中那本合上的作品集,然后又抬眸看她。他的眼神复杂难辨,像是在审视一个意外偏离了所有预测模型的巨大噪声。 他没有质问,没有解释,只是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 姜沫下意识地将作品集递还给他。 他接过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没有再看那本书一眼,也没有再看姜沫,只是转身,将那本承载着他另一段人生的证据,重新塞回了那个布满灰尘的角落,动作快得近乎仓促。 “你要的极坐标文献,”他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比平时更低沉几分,“门口登记后可以借阅一周。”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出口,身影很快消失在密集的书架阴影中,仿佛被这个存放着过往的空间彻底吞没。 姜沫独自站在原地,怀里抱着那本《极坐标原理》,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那本获奖作品集的粗糙触感。 “燕归巢”… … 所以他选择留在体制内,留在数据科学中心,是否也是一种另类的“归巢”?而那枚燕子徽章,是他对那段飞翔过往的无声纪念吗? 她窥见了他坐标系之外的一个隐秘角落,但这个发现非但没有让沈知砚变得清晰,反而让他笼罩上了一层更深的迷雾。这个平静离开的男人,此刻内心正在经历怎样的数据风暴?她这次越界的“访问”,在她那尚未明确的“置信区间”里,究竟会带来升维的认可,还是直接被划入……需要被严格限制接触的“高风险样本”? 文中所列书名均为虚构,为贴合小说情节与人物设定而创作的,在现实中无法找到对应出版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访问权限 第7章 异常心跳 资料库那场无声的对峙过后,连续两天,沈知砚彻底从姜沫的视野里消失了。 节目录制照常进行,但负责指导的人换成了他团队里一位姓周的女副研究员。周研究员专业、耐心,讲解时甚至会特意放慢语速,确保姜沫能跟上。一切都无可挑剔,但姜沫却觉得实验室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旷。那些仪器的低鸣,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仿佛都失去了原有的韵律。 她不再试图从周研究员那里探听任何关于沈知砚的消息,只是更沉默地完成着分配的任务。偶尔,她的目光会掠过他空着的工位,掠过那块已经擦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公式痕迹的白板,心里那点因窥见秘密而生出的波澜,渐渐被一种莫名的、类似失重感的下坠所取代。 他是在刻意回避她。这个认知清晰得令人不适。 第三天下午,节目组安排嘉宾体验中心最新的“人工智能情感计算”项目。一个密闭的房间里,姜沫被要求佩戴上各种传感器,观看一组精心剪辑的影像片段——从欢快的喜剧到悲壮的纪录片。摄像头记录着她的面部表情,传感器捕捉着她的心率、皮电、脑波活动。 “情感计算旨在通过多模态数据,量化分析人类的情感状态,”周研究员在一旁解释,“沈老师课题组之前在此领域有很深的积累…” 姜沫心不在焉地听着。当屏幕播放到一段关于留守儿童的纪录片时,孩子们纯真而孤独的眼神让她心头一紧,一股熟悉的酸涩感涌上鼻尖。她下意识地,几乎是凭借多年镜头前的本能,控制住了面部肌肉,没有让任何明显的情绪流露出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房间一角的某个辅助显示屏上,代表她生理数据的一条曲线,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了一下,峰值陡峭,像一个受惊后急促的心跳,旋即又迅速回落,被强行压制到平稳的基线。 “数据异常?”旁边负责监控的技术员小声嘀咕了一句,调整了一下设备。 姜沫的心猛地一跳。姜沫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扯出一个笑容,对着镜头自嘲道:“看来我的心脏比我的脸更诚实,它刚才好像偷偷跑出去看了场悲剧,被你们抓了个正着。” 周研究员和技术员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幽默逗笑了,现场略显凝滞的气氛为之一松。这是她作为“段子手”的本能,习惯于用玩笑化解尴尬和紧张,将真实的情绪波动包裹在轻松的表象之下。 录制结束,她拆卸传感器时,状似无意地问周研究员:“周老师,刚才我的数据…有什么问题吗?” 周研究员看了看屏幕上的记录,笑了笑:“没什么大问题。情绪生理响应和主观表达之间存在轻微的不一致,这在研究中很常见,可能只是短暂的注意力转移或其他生理干扰。不过你刚才那句调侃,倒是很精准地描述了这种现象。” “不一致…”姜沫重复着这个词。所以,机器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真实的情绪波动,尽管她的脸和语言完美地维持了平静。 她独自一人走向休息室,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条异常波动的曲线和自已那句即时反应的调侃。她的段子手本能,和她被捕捉到的真实情绪,构成了另一层意义上的“不一致”。这像一根刺,扎在她习惯于完美伪装的世界里。 在休息室门口的走廊,她意外地遇到了助理小陈。他正抱着一摞高高的文件,步履匆匆。 “姜小姐!”小陈看到她,停下脚步,额角有些细汗。“您刚才在实验室那句‘心脏偷偷跑出去’,我们同事都在群里说,简直是神来之笔,精准又好笑!” “小陈,”姜沫打了个招呼,目光扫过他怀里的文件,最上面是一份装订好的报告,封面标题是《基于多模态生理信号的情感伪装识别模型迭代验证报告》,负责人署名:沈知砚。 她的目光在那个名字上停留了一瞬。 小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些局促地调整了一下抱文件的姿势,试图用胳膊挡住那份报告,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沈老师他…前几天临时有个封闭式学术研讨,没来得及跟大家说。” 封闭式研讨?姜沫心里笑了笑,没有戳破这个显而易见的借口。她看着小陈额角的汗,和他怀里那摞显然不属于“封闭研讨”期间该处理的文件,忽然问:“小陈,你们做研究的时候,如果遇到一个…无法被现有模型准确分类,但又明显不属于噪声的数据点,通常会怎么处理?” 小陈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么专业的问题,推了推眼镜,认真思考了一下才回答:“这个…要看情况。如果是明显的设备误差或偶然干扰,通常会作为异常值剔除。但如果这个‘异常点’反复出现,或者其模式具有某种…独特性,沈老师一般会主张单独标记出来,进行更深入的个案分析。”他顿了顿,补充道,“沈老师常说,真正的突破,有时就藏在那些不符合普遍规律的‘例外’里。” 个案分析。例外。 这两个词在姜沫心里盘旋。她想起沈知砚最初将她视为“噪声超标的样本”,想起他后来承认她“具备一定模式识别潜力”,想起资料库里他那段被尘封的、关于“燕归巢”的过往。 他一直在观察她,分析她,用他那一套严谨的数据模型。而她自己,似乎也一直在他的观测下,有意无意地展现着复杂甚至矛盾的一面——念经的玄学女星,懂西语的段子手,情绪波动与面部表情分离的表演者。 她现在,在他不断迭代的模型里,究竟是一个需要被剔除的“异常值”,还是一个值得被深入研究的、“具有独特性”的例外? 那条异常的情感曲线,和她窥见的“燕子徽章”秘密,是否共同构成了她作为“个案”的复杂性? 她礼貌地向小陈道了谢,转身离开。走廊空旷,她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她不再去猜测沈知砚为何回避,而是开始思考,自己在这个由他主导的“实验”中,究竟想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回到酒店,姜沫没有开灯,在客厅的沙发上静坐了许久。夜色透过落地窗,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块面。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几乎空白的对话框,上面还停留着沈知砚那条关于资料库权限的消息。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光影在她脸上明灭。 然后,她缓缓敲下一行字,没有称呼,没有寒暄,直接发送: 「今天情感计算实验,我的生理信号出现了一个异常峰值,与我的主观表达不一致。按照你们的模型,这属于需要被剔除的噪声,还是值得标记的个案?」 信息发送成功,屏幕的光暗了下去。 姜沫将手机放在一旁,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闭上眼睛。她不再是被动等待观测的样本,她主动向他提交了一份关于她自身复杂性的“数据报告”。 现在,轮到那个将自己隐藏在数据和“封闭研讨”背后的观测者,来面对这个他无法轻易分类的“异常心跳”了。 第8章 潜流 那条关于“异常心跳”的微信,如同石沉大海。直到第二天傍晚收工,姜沫也没有收到沈知砚的任何回复。她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意料之中,只是将那盆“禄根”从阳台角落挪到了更显眼的位置,仿佛这片倔强的绿色能给她某种无声的支撑。 琳达倒是兴冲冲地打来电话:“沫沫,你昨天那句‘心脏比脸诚实’上热搜了!虽然排名不高,但反响很好,都说你真实又幽默!团队商量了一下,觉得你这种‘用幽默化解专业壁垒’的风格可以强化,以后在节目里可以多来点……” 姜沫听着电话那头的规划,目光却落在窗外。真实?她只是习惯性地在盔甲上凿开一道用于透气的缝而已。 “琳达,”她打断道,“顺其自然吧,刻意了就不好笑了。” 再次走进实验室时,姜沫感觉到一丝微妙的异样。几个年轻的研究员看到她,不再是单纯的好奇或礼貌的疏离,眼神里多了点类似……善意的揶揄?她听到有人低声笑着重复“心脏偷偷跑出去”,气氛比以往轻松了不少。 连负责指导她的周研究员,在讲解一个复杂的信号滤波算法时,都尝试用了新的方式:“……简单说,就像从一堆嘈杂的聊天里,只听你想听的那个人说话。姜小姐你昨天那个比喻,其实就很贴近‘信噪分离’的概念。” 姜沫有些意外,随即了然。她那个出于本能的段子,似乎误打误撞地成了某种沟通的润滑剂。她笑了笑,顺势接话:“那我以后是不是得注意点,别让我的‘心跳’在你们的‘聊天’里太吵?” 周围响起几声低笑。周研究员也笑了:“那倒不用,有时候,‘噪声’里也藏着有价值的信息。”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消失了数日的沈知砚,毫无征兆地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熨帖的衬衫,但眼底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倦色,像是连续熬了几个夜。实验室瞬间安静下来,仿佛某种更高效的秩序被重新建立。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在姜沫身上没有任何特殊的停留,仿佛那几条未曾回复的微信和资料库的对峙从未发生。 “设备校准数据出来了,”他开口,声音略显沙哑,直奔主题,“第三组存在千分之二的系统性偏差,需要重新标定。相关数据处理暂停,先进行误差分析。” 没有寒暄,没有解释。他直接走到主控台前,调出数据流,开始下达指令。那个严谨、高效、不容置疑的沈知砚又回来了,像一块被重新投入水中的冰,迅速覆盖了刚刚滋生的些许暖意和轻松。 姜沫低下头,继续摆弄面前的软件。她并不意外他的态度,只是心里那点微小的期待,像被针尖轻轻扎破的气泡,无声湮灭。 午休时分,姜沫因为一个操作问题落后了几分钟。当她收拾好东西走出实验室时,大部分人都已离开。走廊尽头,沈知砚正背对着她,和小陈站在窗边低声交谈。窗外的天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背影。 “……模型迭代的优先级需要调整,先把情感伪装的识别率提上来,那边催得急。”沈知砚的声音顺着空旷的走廊隐约传来。 “明白,沈老师。那……姜小姐那边采集到的‘不一致’数据样本,是单独归档,还是并入通用库?”小陈问道。 姜沫的脚步下意识地放轻,停在了转角处。 沈知砚沉默了片刻。就在姜沫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单独标记,建立独立案例集。她的数据……模式比较特殊,需要更长的观察期和更复杂的分析模型。” 他的用词极其专业、冷静,听不出任何个人情绪。但“单独标记”、“独立案例”、“模式特殊”这几个词,像几块沉重的石头,接连投入姜沫的心湖。所以,她在他那里,终于从一个需要被过滤的“噪声”,升级为一个值得被“单独标记”的、特殊的“案例”了? 这算是……一种进步吗?她扯了扯嘴角,心里却泛不起丝毫喜悦。 小陈似乎又低声请示了什么,沈知砚“嗯”了一声,补充道:“通知项目组,下午的会挪到三点。另外,帮我联系一下图书馆,我需要调阅……”后面几个词声音太低,姜沫没有听清,只隐约捕捉到“认知失调”和“行为动机”之类的碎片。 她不再停留,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下午的录制,沈知砚依旧在场,但全程几乎没有与姜沫进行任何直接交流。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主控区,与技术人员讨论着那些令人费解的数据和算法。只是,在一次姜沫操作仪器,因为一个极其细微的角度偏差导致数据采集失败时,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指出错误,而是对周研究员低声说了一句:“提示她检查一下Z轴夹具的阻尼系数,可能超出了她的触觉感知阈值。” 周研究员将话转达过来。姜沫依言调整,果然顺利完成了采集。 他依然在观测,在分析,甚至预判了她可能遇到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难。只是不再与她直接对话。这种通过第三方传递的、精准到可怕的“关照”,让姜沫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她宁愿他像最初那样,用数据和概率直接地、甚至毒舌地砸过来。 她现在,仿佛被装进了一个贴着“特殊案例”标签的透明玻璃箱里,他站在箱外,冷静地记录着箱内的一切反应,却拒绝再有任何直接的接触。 录制结束,姜沫第一个离开实验室。她需要呼吸一点不带金属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在电梯口,她遇到了似乎早已等在那里的小陈。 “姜小姐,”小陈递过来一个轻薄的银色U盘,表情有些局促,“沈老师让我把这个交给您。里面是……一些关于信号处理和模式识别的入门教程,还有……几个公开的情感计算数据集。他说……您如果感兴趣,可以看看。” 姜沫看着那个U盘,没有立刻去接。 所以,这就是他对于她那条微信,对于她这个“特殊案例”的回应?用更专业的知识,将她推向更深的、他所熟悉的领域,让她在数据的海洋里,自行去理解甚至“破解”他对她的观测模型? 她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U盘。金属外壳触手冰凉。 “谢谢。”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 电梯门缓缓合上,倒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她握紧了手中的U盘,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他给了她一把钥匙,却没说门后是更广阔的世界,还是更精密的囚笼。 第9章 阻尼系数 那个银色U盘被姜沫带回了酒店,像一块灼手的冰,放在茶几上,与旁边生机勃勃的“禄根”形成了突兀的对比。她没有立刻去查看里面的内容。沈知砚这种迂回的、近乎施舍般的“知识馈赠”,在她心里激起了一层屈辱的涟漪。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你的复杂性超出了我当前的模型,那么,请你自己学习这套语言,然后来自证你存在的合理性。 这种认知让她胸口发闷。她走到阳台,夜风带着都市的喧嚣吹拂而来。楼下街道的车流织成一条光的河流,而她站在这高处,却感觉自己正被困在一个由数据和算法构筑的无形迷宫里。那个递来U盘的男人,既是迷宫的设计师,也是唯一的引路人——前提是,她愿意遵循他设定的规则。 第二天录制前,姜沫特意提早到了实验室。她需要一点时间,在没有镜头和众人目光的情况下,解决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她径直走向昨天那台让她栽了跟头的三维扫描仪,目光落在那个结构精密的Z轴夹具上。 “阻尼系数……”她低声重复着沈知砚通过周研究员转达的那个词。她回忆着操作手册上的图示,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夹具侧方一个微小的调节旋钮。冰凉的金属触感。她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向左旋转了不到五度。 “咔哒。”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沈知砚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他的保温杯。他似乎没料到这么早会有人在,脚步微顿,目光掠过她,以及她还没来得及从夹具上收回的手。 姜沫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但随即又强迫自己稳住,完成了最后细微的调整,才自然地放下手臂,转身迎上他的目光。 “早,沈老师。”她语气平静,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次常规的设备检查。 沈知砚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到那个Z轴夹具上,然后又移回她的脸。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微微颔首:“早。” 他没有问她在做什么,也没有对她的行为做出任何评价。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位,放下保温杯,打开电脑。整个过程自然流畅,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日常程序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 但姜沫却敏锐地捕捉到,在他目光移开的刹那,他镜片后的眼睫几不可查地垂了一下。那不是回避,更像是一种……默认。默认她捕捉到了他昨日间接的提示,并且有能力独立完成这次细微的校准。 这是一种无声的、建立在专业层面的认可。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上午的录制任务繁重,涉及到大量数据的实时采集与初步分析。姜沫发现,经过微调后的扫描仪,操作起来果然顺手了许多,数据采集的成功率显著提升。她甚至能分出部分精力,去观察主控区那个沉默的身影。 他今天似乎格外忙碌,不断有研究员拿着文件过去找他签字或低声讨论。他处理问题的速度极快,语速平稳,指令清晰。但在一个短暂的间隙,姜沫看到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这个细微的动作泄露出一丝被精密掩饰的疲惫。 午休时,她故意磨蹭到最后才离开。经过沈知砚的工位时,他正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像是小憩,又像是在思考。晨光从他侧面的窗户照进来,在他高挺的鼻梁旁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放在桌面上的左手,无意识地虚握着,食指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节奏稳定,如同某种加密的节拍。 姜沫的脚步没有停留,径直走了过去。但那个疲惫的、敲击着桌面的侧影,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并非永不停歇的精密仪器,他也会累,也会有属于“人”的、无法被量化的瞬间。 在食堂,她意外地看到了独自坐在角落吃饭的小陈。她端着餐盘走过去,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 “小陈老师,一个人?” 小陈看到她,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咽下嘴里的食物:“姜小姐!是啊,沈老师让我帮他带份三明治回去,他好像又在赶一个什么项目的结题报告。” 姜沫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沙拉,状似随意地问:“你们搞科研的,是不是都像沈老师这样,把自己逼得很紧?” 小陈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沈老师他……尤其如此。他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有时候我觉得,他好像不是在跟别人竞争,而是在跟自己较劲。”他压低了声音,“我听早几届的师兄说,沈老师当年差点就去了MIT的建筑与规划学院,拿的全奖……不知道后来为什么留在了国内,还转了方向,一头扎进了数据科学里。” 建筑……MIT…… 这两个词像钥匙,瞬间打开了姜沫记忆的闸门。资料库里那本获奖作品集,《燕归巢》,那枚燕子徽章……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小陈这句无意间的透露串联了起来。 所以,那只本该飞向更广阔天空的“燕子”,最终却选择归巢,将自己禁锢在了数据和算法的牢笼里?这背后,又藏着怎样的“阻尼系数”,阻碍了他原本的轨迹? 下午的录制,姜沫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一次次不受控制地飘向沈知砚。他依旧冷静、高效,处理着各种技术问题。但她现在看他,却仿佛能透过那层理性的外壳,看到其下被强行压抑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波澜。 在一次集体讨论中,导演要求每位嘉宾用一句话总结当天的收获。轮到姜沫时,她看着镜头,又像是透过镜头看着不远处的沈知砚,缓缓开口: “今天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是,无论是机器还是人,都有其独特的‘阻尼系数’。找到它,理解它,调整它,或许不能立刻让一切变得完美,但至少……可以让运作更顺畅,减少不必要的内耗。” 她的话说得含蓄,带着综艺场合惯有的、包装过的哲理意味。其他嘉宾和工作人员都以为她只是在总结设备操作的心得。 但姜沫说完后,目光清晰地、没有任何躲闪地,望向了沈知砚。 他正在低头记录着什么,笔尖在纸上划过。在她的目光投过去的瞬间,他书写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仅仅是一下,连半秒都不到,便又恢复了流畅。 他没有抬头。 收工时,夜色已浓。姜沫最后一个走出实验室大楼。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振。她站在台阶上,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脑海里回响着小陈的话,回响着沈知砚笔尖那一下几不可察的停顿。 她似乎,终于触碰到了一点他那严密防御系统下的真实“阻尼”。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新的微信消息,来自那个她以为不会再与她直接交流的头像。 沈知砚发来的,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巨大的压缩文件正在传输中,进度条缓慢地向前爬升。文件名是冷冰冰的一串代码:【CognitiveDissonance_CaseStudy_JM_Prelim】 认知失调?个案研究?她的名字缩写? 姜沫站在初冬的寒风里,盯着屏幕上那个正在传输的、以她为研究对象的文件,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缓缓升起。 他给她的,从来不是钥匙,而是她自己作为“特殊案例”的、初步的分析报告。 第10章 认知失调 那个名为【CognitiveDissonance_CaseStudy_JM_Prelim】的文件,像一枚冰冷的炸弹,在姜沫的手机里沉寂了整整一夜。她没有立刻点开,也没有删除。只是任由它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警告,或者说,一份来自观测者的、冷酷的战书。 她几乎能想象出沈知砚编译这份报告时的样子——镜片后的目光专注而疏离,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将她的行为、她的言语、她那些被传感器捕捉到的生理波动,一一分解、归类、贴上标签,试图用他信奉的逻辑,去解构她这个“异常案例”的“认知失调”。 这种被彻底物化、数据化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恶意都更令人齿冷。 第二天踏进实验室时,姜沫刻意挺直了背脊,脸上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无懈可击的平静。她甚至主动与周研究员讨论了几个技术问题,语气轻松,仿佛那个正在被“个案研究”的人不是她自己。 沈知砚依旧在他的主控区,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在姜沫一次操作失误,导致仪器发出轻微报警声时,他抬头看了一眼。那目光极快,像扫描仪的红光掠过,不带任何情绪,却又仿佛在无声地记录着这个新的“数据点”。 午休前,节目组安排了一个小型讨论会,主题是“科学与艺术的边界”。轮到姜沫发言时,她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最后若有似无地落在沈知砚的方向。 “我觉得,科学和艺术,或许都在试图描述这个世界,只是用了不同的‘语言’。”她声音清晰,带着她作为演员特有的台词功底,“科学家用公式和定理,艺术家用色彩和旋律。但有时候,我会想,当科学试图去解析那些无法被量化的东西,比如……一个人的执念,或者,一段被放弃的梦想时,它的‘语言’会不会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她用了“执念”和“被放弃的梦想”,这两个词,像两枚精心打磨过的探针,精准地刺向她昨夜反复思量的、关于他的秘密。 实验室里安静了一瞬。周研究员和其他几位科学家露出了思考的表情。导演在镜头外微微点头,似乎很满意这个有深度的话题。 沈知砚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垂着眼眸,看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仿佛那上面有着更值得关注的宇宙真理。 姜沫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比她想象的,防御得更严密。 讨论会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开。姜沫故意落在最后,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沈知砚也还没走,他站在窗边,似乎在查看手机信息。夕阳的金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马线般的光影,将他分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不是普通的铃声,而是一段清脆的、带着几分童趣的钢琴旋律,与实验室冰冷严谨的氛围格格不入。姜沫记得这个铃声,上次小陈提到,这是沈知砚特意为他在国外疗养院的外婆设置的专属铃声。 沈知砚立刻接起了电话。 “外婆。”他开口,声音是姜沫从未听过的柔和,像初春融化的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理性的堤坝。 姜沫放轻了动作,假装在背包里翻找东西。 “嗯,我很好……工作不累,您放心。” “药按时吃了?那边天气转凉,记得加衣服。” “画了新画的燕子?真好……等我忙完这阵就去看您,把画带给我看好吗?” 他的语气耐心而温软,每一个音节都透着毫不作伪的牵挂。窗外的光勾勒出他微微低头的侧影,脖颈的线条不再紧绷,流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角度。 姜沫静静地听着。这个正在用最朴素的语言安慰着远方亲人的男人,与那个编译着冰冷个案报告、用数据解构一切的沈知砚,撕裂般地并存着。 电话持续了不到五分钟。挂断后,沈知砚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望着窗外,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 姜沫终于拉上了背包拉链,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沈知砚缓缓转过身。脸上那种柔软的痕迹尚未完全褪去,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来不及收敛的温情,但这温情在与姜沫目光接触的瞬间,便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重新被那片深不见底的理性之海覆盖。 两人隔着几排实验台,无声地对视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仪器运转的低沉嗡鸣作为背景音。 最终,是沈知砚先移开了目光。他什么也没说,拿起自己的东西,步履平稳地走向门口,离开了实验室。 姜沫没有动,她依然站在原地,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通电话前后,沈知砚判若两人的神态变化。那个冰冷的个案报告,此刻在她心里,突然失去了原有的重量。 她明白了。他并非没有感情,恰恰相反,他或许只是将大部分的情感,都封锁在了某个特定的、他认为安全的“置信区间”内。而他的“认知失调”,或许正源于他内心那个渴望飞翔的“建筑少年”,与现实中这个选择“归巢”、投身于严谨数据的“科学家”之间的巨大割裂。 他观测着她,试图理解她的“不一致”。而她又何尝不是在观测着他,试图拼凑出他完整的人格图谱? 晚上回到酒店,姜沫终于点开了那个压缩文件。 里面并非她预想中的、充满评判性结论的报告。而是一份极其详实、甚至堪称客观的数据汇总。包括她多次实验的操作记录、生理信号数据、甚至还有对她几次公开演讲和社交媒体发言的文本分析。 没有结论,没有标签,只有**裸的、未经解读的“事实”。 在文件的最后,有一个单独的文件夹,名字是:【Reference_Architecture & Emotion】(参考_建筑与情感)。 姜沫点开,里面是几十篇关于建筑环境对人类心理、情绪、行为影响的学术论文,以及……几张扫描件。是几张笔触略显青涩却充满灵气的建筑草图,署名都是“Shen Zhiyan”。草图的主题无一例外,都与“巢穴”、“归家”、“流动的温情”相关。 其中一张草图的角落,用清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建筑的本质,是为人心的漂泊,提供一个可以落脚的坐标。” 姜沫看着那行字,久久无言。 所以,他并非只是将她视为一个研究案例。他也在向她,这个他无法用现有模型完全解析的“异常”,小心翼翼地展示着他坐标系的原点? 第11章 便签 那份名为“参考_建筑与情感”的文件,像一扇被意外推开的窗,让姜沫窥见了沈知砚内心那片被精心掩埋的风景。那些关于建筑与情绪的论文,那些泛黄的、带着少年意气的草图,尤其是那句“为人心的漂泊提供一个可以落脚的坐标”,都在无声地重塑着他在她心中的形象。 他不再是那个仅仅用数据和概率来定义她的冰冷观测者。他是一个内心有着柔软坐标,却选择将自己放逐在理性荒原上的同行人。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那份因“个案研究”而生的芥蒂,悄然溶解了。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对抗着这个世界的不确定——他依靠公式和定理,她依靠“禄根”和经文的隐喻。 再次面对沈知砚时,姜沫的心态已然不同。她不再试图用言语去试探或挑衅,而是更专注于他指导的内容本身。在一次学习使用机器学习模型进行图像分类的任务中,她反复调整参数,模型的准确率却始终徘徊在一个不高的区间。 沈知砚巡视过来,站在她身后半米处,看着屏幕上的混淆矩阵和损失函数曲线。 “过拟合了。”他言简意赅地指出。 姜沫蹙眉,她理解这个概念,但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沈知砚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给出操作指令,而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可以考虑增加L2正则化,或者……引入Dropout层。有时候,适当的‘遗忘’和‘舍弃’,比一味地‘记忆’所有特征,更能提升模型的泛化能力。” 他的用词依旧是专业的,但“遗忘”和“舍弃”这两个词,在此刻听来,却像是对他们两人处境的一种微妙映照。他是否也在试图“正则化”自己过于复杂的情感,或者“丢弃”掉那个关于建筑的旧梦,以更好地适应他现在选择的道路? 姜沫依言尝试,模型的准确率果然开始稳步提升。她没有道谢,只是抬起头,对他露出了一个了然的、不带任何表演性质的浅笑。 沈知砚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镜片后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极快,像流星划过深夜的湖面。他没有回应这个笑容,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便移开了视线。但姜沫注意到,他耳廓的边缘,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红晕。 这个发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开了细微的涟漪。原来,他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理性外壳,也会因为一个简单的、真诚的笑容,而产生如此微妙的“数据波动”。 节目录制已近尾声,导演组策划了一场小型的“科研成果展示会”,邀请了几位中心内部的专家作为评委。姜沫抽到的展示主题,恰好是“情感计算与微表情识别”。 站在准备区的角落,看着其他嘉宾略显紧张地演练,姜沫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是科学家,无法在技术上做出多么深入的阐释。但她有一个优势——她是被观测的“样本”本身。 轮到她上台时,她调整了一下耳麦,目光扫过台下。沈知砚坐在评委席靠边的位置,低着头,似乎在记录着什么。 “各位老师好,”她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场,“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作为一个被各种传感器和算法反复‘观测’的样本,深刻地体会到了情感计算技术的精妙与……其局限性。” 她的话引起了台下一些专家的兴趣。 “机器可以捕捉到我面部肌肉每秒数十次的微颤动,可以记录我心跳加速的精确时刻,甚至可以分析我脑电波中那些我自己都无法察觉的 pattern。”她顿了顿,目光坦然,“但是,它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在看到一段悲伤影像时,明明心里难过,脸上却要维持笑容。它也无法量化,一种叫做‘执念’的东西,如何在一个人心里扎根、生长,甚至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她说到这里,目光似是无意地,掠过评委席上的沈知砚。他依然低着头,但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我认为,情感计算的终极目标,不应该是将人完全数据化、透明化。而是……”她斟酌着用词,想起了他文件里那句话,“……或许是为那些无法被简单量化的情感和选择,找到一个可以被理解、被尊重的‘置信区间’。在这个区间里,允许矛盾存在,允许‘噪声’出现,允许一些……不符合逻辑的‘异常值’,拥有它独特的意义。” 她用了“置信区间”,这个他惯用的、充满理性色彩的语言,却赋予了她感性的解读。 台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响起了礼貌性的掌声。几位评委交头接耳,似乎在进行讨论。 姜沫鞠躬下台。经过评委席时,她看到沈知砚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穿过人群,与她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审视,有深思,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被触动的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地“看见”了她。 展示会结束,众人陆续离场。姜沫走在最后,心情是许久未有过的平静与释然。无论结果如何,她终于将自己想说的话,用他或许能理解的方式,传递了出去。 在走廊的转角,沈知砚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她。夕阳的余晖将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边,软化了他平日里过于锋利的轮廓。 他看着她走近,没有说话,只是递过来一张对折的便签纸。纸张是实验室常用的那种再生纸,粗糙而质朴。 姜沫微微一怔,接过纸条。 沈知砚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依旧复杂难辨,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姜沫站在原地,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面,迟疑着,没有立刻打开。 窗外,晚霞绚烂如织锦,预示着明天或许会是一个好天气。 她最终缓缓展开了对折的便签。 上面没有公式,没有数据,只有一行简洁有力、属于沈知砚的字迹: 「你定义了新的置信区间。今晚八点,B3露台,如果你愿意。」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句子。 但姜沫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然后又骤然松开,剧烈地跳动起来。 第12章 残差 那张写着邀约的便签,被姜沫夹进了《极坐标原理》的扉页。“置信区间”四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圈圈涟漪。她没有立刻回复,也没有在当晚八点走向B3露台。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让她按兵不动——在情况未明的数据流里,贸然响应一个突然出现的异常信号,并非明智之举。 她需要更多样本来确认,这份邀约,究竟是算法迭代后的理性输出,还是系统运行中一次偶然的“噪声”。 翌日的实验室,气氛微妙。姜沫一如往常地操作仪器,记录数据,只是眼角的余光,总会不自觉地扫过主控区那个专注的身影。沈知砚也恢复了平日的状态,严谨,高效,就一个数据采集的标准化流程与周研究员讨论了近二十分钟,措辞精准,逻辑严密,听不出任何私人情绪的波动。 仿佛那张便签,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直到午休前,姜沫在处理一组高维数据时,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降维问题。无论她如何调整参数,总有一部分信息在降维后丢失严重,导致后续的分类模型性能大幅下降。她对着屏幕上不尽人意的结果,眉头紧锁。 “是流形学习中的嵌入失真问题。” 沈知砚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她屏幕上那团纠缠不清的数据点上。 姜沫抬起头,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大概率会充满专业术语的指导,或者对她操作失误的指正。 然而,沈知砚只是走近两步,伸出食指,虚点在屏幕中一块颜色迥异的区域:“你看,这部分数据的局部几何结构,与主体分布存在显著差异。强行用统一的线性方法降维,就像用一张平面地图去描绘起伏的山丘,必然会丢失海拔信息。” 他的解释依旧专业,但用了“山丘”和“地图”这样具象的比喻,这对于习惯使用“高维流形”、“局部线性嵌入”等术语的他而言,已是一种难得的“降维”解说。 “那……该怎么办?”姜沫顺着他的话问。 沈知砚操作自己的平板,快速调出一个算法界面,手指滑动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她:“可以尝试这种基于局部敏感哈希的谱方法。它允许数据在不同区域拥有不同的‘地图尺度’,虽然计算复杂度更高,但能更好地保留……‘山丘’的原始形态。”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是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你采集的这组数据,内部异质性较强,简单的线性模型不足以捕捉其全部特征。这不是操作失误,是模型选择的问题。” 最后这句话,轻描淡写地,将她从可能面临的“能力质疑”中解脱出来。他没有指责她选错了方法,而是客观地指出了数据本身的特性与模型的不匹配。 姜沫看着他平板屏幕上那个更为复杂的算法流程图,心中微动。他不仅指出了问题,还提供了更优的解决方案,甚至……不着痕迹地维护了她的专业自尊。 这是一种隐藏在严谨学术指导下的,极其隐晦的体贴。 她开始尝试他建议的谱方法。过程果然复杂许多,步骤繁琐,参数设置也更为精细。在她进行到关键一步,需要输入一个核心参数时,却迟疑了。界面上给出的建议范围很宽,不同的取值可能导致截然不同的结果。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知砚。他正背对着她,在另一台设备上调试着什么。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放在操作台一旁的、属于她自己的私人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一条微信新消息弹出。 发送者:数据科学中心-沈知砚。 内容只有孤零零的一个数字:「0.85」 没有上下文,没有解释。 姜沫的心猛地一跳。她抬头,沈知砚依旧背对着她,仿佛那条消息与他无关。她再次低头确认那个数字,然后迅速在算法参数框中输入了“0.85”。 模型运行开始,进度条平稳推进。最终结果显示,降维后的数据分布清晰,特征保留完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效果。 他竟然记得她私人微信的号码(想必是来自节目组登记的联系方式),并且用这种近乎地下接头的方式,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递来了最关键的一个参数。 这种精准、迂回、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帮助”,太符合沈知砚的风格了。像是一个顶尖的黑客,在庞大的系统后台,悄无声息地修改了一个关键代码,解决了用户的困境,却绝不现身居功。 姜沫看着屏幕上完美的结果,又看了看那条孤零零的“0.85”,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腔里弥漫开来。她忽然觉得,那个站在数据之巅、看似冷漠的男人,或许也有着类似“禄根”的某种特质——其真正的养分和意图,都深埋在看不见的土壤之下。 下午的录制结束后,姜沫没有立刻离开。她等到实验室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慢吞吞地收拾东西。沈知砚也还在,他似乎在检查明天要用的设备,动作一丝不苟。 姜沫走到实验室门口,脚步停顿了一下,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地传到身后: “B3露台,视野确实不错。” 说完,她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走廊里回荡着她清晰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给了他一个响应,一个确认收到信号的反馈。但内容,依旧停留在对客观环境的评价上。 实验室里,沈知砚检查设备的动作,在听到那句话后,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凝滞。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神,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胸腔里那颗习惯于平稳跳动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注入了一个微小的、超出常规计算范围的“残差”——一个无法被现有模型完美拟合的偏移量。 他需要时间,来分析和理解这个“残差”的意义,以及它将对整个系统产生的……潜在扰动。 第13章 表情管理 B3露台的邀约,像一行未执行的代码,悬停在两人的程序之间。没有后续,也未被提及。日子在实验室的日光灯下平稳流淌,数据照常采集,仪器依旧低鸣。只是空气中多了一丝心照不宣的张力,如同背景噪声里混入了一个特定频率的谐波,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 姜沫的生活开始被切割成更鲜明的两块。一块在实验室,面对冰冷的仪器和那个更加难以解析的男人;另一块则在酒店房间,以及不断涌入的、属于她原本世界的信息。 这天下班回到酒店,琳达已经等在套房里,面前摊着平板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是舆情监测图表和节目剪辑时间线。 “看这里,”琳达指着一段曲线,“你上周那句关于‘置信区间’的发言,在知识型观众里口碑很好,但大众传播度不够。我们需要一个更出圈的记忆点。”她划动着屏幕,调出《科学遇见艺术》最新一期的粗剪片段,“不过,你和沈老师的互动,倒是有点意思。” 屏幕上,正好播到沈知砚通过周研究员,提醒姜沫检查Z轴夹具阻尼系数的片段。镜头捕捉到了姜沫当时微怔随即恍然的表情,以及远处沈知砚看似无意扫过的一眼。 “这种‘隔空指导’,”琳达摸着下巴,职业嗅觉敏锐,“有种奇怪的……张力。观众会好奇,他为什么不当面说?你又为什么能立刻心领神会?” 姜沫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没有接话。那种被精密计算过的关怀,外人看来自然是扑朔迷离。 “对了,”琳达又点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几个剧本摘要和商业代言邀请,“有几个本子和代言找过来,虽然不是你低谷期那些边角料了,但离你以前的规格还差得远。团队评估,关键还是看这档综艺最终能给你带来多少口碑逆转。” 姜沫扫了一眼,一个仙侠IP女二号,一个职场剧镶边女主,代言则是某个新成立的轻食品牌。她放下水杯,走到阳台,“禄根”在暮色中绿意盎然。她轻轻碰了碰它的叶片,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念经,只是静静地站着。 娱乐圈的现实,比实验室的数据更冰冷直接。她的“置信区间”,需要她自己用实打实的价值去拓宽。 第二天录制,内容是回顾前几期的实验影像,进行复盘分析。在一个小会议室里,节目组播放了姜沫最初学习使用三维扫描仪时的手忙脚乱,以及几次操作失误导致数据报废的片段。虽然是综艺效果需要的“成长线”剪辑,但看着屏幕上自己明显的笨拙和强撑的镇定,姜沫还是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片段播放完毕,负责引导讨论的周研究员笑着问沈知砚:“沈老师,从科学角度看,姜小姐当时的操作主要问题在哪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沈知砚。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屏幕定格的画面——那是姜沫一次失败操作后,对着镜头露出的、带着明显表演痕迹的“懊恼又可爱”的表情。 他推了推眼镜,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操作层面的问题,之前已经总结过。单从行为表现分析,姜小姐当时面临认知负荷超载,却试图用程式化的表情管理来掩盖困境。”他顿了顿,像是在调取数据,然后精准地投下炸弹—— “具体而言,在第三期片段中,面对操作失败,你的颧肌上提与眼轮匝肌收缩的同步率低于百分之四十,属于典型的非杜乡式微笑,微表情持续时间0.8秒,与真实沮丧情绪的生理反应周期不匹配。而在第五期,当你试图表现出对讲解内容的理解时,眉心的降眉肌群出现了不必要的紧张,泄露出潜意识的抗拒。” 他微微侧头,看向姜沫,眼神是纯粹学术探讨式的专注:“简而言之,你的演技方差过大。在需要展现真实反应的场景里,表演痕迹过重;而在需要适当进行表情管理、降低认知负载干扰时,反而暴露了真实的情绪破绽。” 会议室里瞬间落针可闻。导演和几个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周研究员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姜沫感觉全身的血液“轰”的一下冲上了头顶。她知道自己演技并非顶尖,但从未被人如此……解剖过。用肌肉群、同步率和统计学方差。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沈知砚的目光,脸上绽开一个极其明艳、堪称完美的笑容——这一次,颧肌和眼轮匝肌同步率极高。 “谢谢沈老师的专业指正,”她的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看来我的表情管理,也需要像数据一样,降维打击,去噪存真才行。” 复盘会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众人散去,姜沫第一个起身离开会议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比往常更清脆几分。 走廊里,她听到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是沈知砚。她没有回头,径直走向电梯。 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瞬间,一只手伸了进来,感应门重新滑开。沈知砚走了进来,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姜沫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面无表情。 “我刚才的表述,是基于面部动作编码系统(FACS)的客观分析。”沈知砚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响起,平静无波,“并非价值判断。” 姜沫扯了扯嘴角:“沈老师的分析一向很‘客观’。” 电梯缓缓下降。 “在认知负荷高的情境下,强行进行精细的表情控制,会占用本应用于问题解决的工作记忆资源。”他继续说道,像是在完成某种解释义务,“从效率角度,并不经济。” 姜沫终于转过头,看向他。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眼神清澈,仿佛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优化方案。 “所以,沈老师的意思是,我以后在实验室,应该想哭就哭,想骂就骂,这样更‘经济’?” 沈知砚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思考了几秒,认真地回答:“适当的情绪宣泄,确实有助于缓解压力,提升后续任务的专注度。但需要选择合适的情境与对象……” “叮——”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 姜沫没等他说完,迈步走了出去,扔下一句:“受教了。” 她快步走向大门,室外阳光刺眼。手机在包里震动,是琳达发来的语音消息,语气兴奋: 「沫沫!刚接到通知,综艺要提前搞个媒体探班群访,就在明天下午!这是个关键机会,你得好好准备,尤其是和沈老师的互动,现在网上就吃你们这种‘脑性男’和‘明艳女’的反差感……」 姜沫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沈知砚正从电梯里走出来,步履从容,似乎完全不受刚才那场“演技分析”的影响。 明天,媒体面前。她这个“演技方差过大”的女明星,该如何与这个把她微表情都解码成数据的“脑性男”互动? 第14章 探班时刻 媒体探班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节目组内部漾开层层涟漪。录制安排被重新调整,实验室也破例允许部分记者在特定区域进行拍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科研严谨的、略显浮躁的气息。 姜沫在休息室里,由化妆师进行补妆。琳达在一旁反复叮嘱:“记住,自然,松弛,偶尔可以流露出一点对科学的敬畏和懵懂,这很拉好感。和沈老师互动的时候,把握好分寸,那种微妙的、介于陌生和熟悉之间的感觉最吸引人……” 姜沫看着镜中的自己,明艳的妆容,得体的微笑,每一根发丝都打理得恰到好处。这是她熟悉的战场,只是这一次,对手(或者说搭档)是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沈知砚。她想起昨天他那番“演技方差”的言论,唇角不由得勾起一丝淡淡的嘲讽。今天,她这位“方差过大”的演员,可得好好演出了。 探班活动在实验室外的公共休息区进行。长枪短炮架起,灯光将这片平日用于喝咖啡闲聊的区域照得亮如白昼。姜沫和沈知砚作为节目核心搭档,被安排坐在一起接受群访。 沈知砚依旧穿着那件深灰色羊绒衫,在强光下微微蹙了蹙眉,似乎不太适应这种曝光度。他坐姿端正,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像一尊即将接受质询的精密仪器。 记者的问题起初很常规,围绕着节目初衷、科学普及的意义展开。沈知砚的回答言简意赅,逻辑清晰,偶尔蹦出的专业术语让记者们只能连连点头。 很快,话题转向两人之间的互动。 “沈老师,在节目中指导姜沫小姐这样的非专业人士,感觉最大的挑战是什么?”一个戴眼镜的男记者问道。 沈知砚侧头看了一眼姜沫,目光平静无波:“挑战在于将复杂的科学原理,进行不失准确性的降维传达。这本身是一个有趣的认知沟通实验。” 他的回答,依旧把一切都框定在“实验”范畴。 “那姜沫小姐呢?和沈老师这样顶尖的科学家朝夕相处,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女记者将话筒递向姜沫。 姜沫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带着几分调侃,几分真诚:“感受就是,沈老师拥有一套非常独特的‘语言系统’。和他沟通,需要不断学习,偶尔还会被他的‘毒舌’精准打击。”她巧妙地将昨天的“演技方差”事件,包装成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趣闻,“比如昨天,沈老师就刚刚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微表情管理课’。” 记者们发出善意的笑声,气氛活跃起来。大家都看向沈知砚,期待他的回应。 沈知砚在众人的注视下,沉吟了一秒,然后非常认真地看向提问的记者,解释道:“那不完全是‘毒舌’,是基于面部动作编码系统的客观分析。颧肌和眼轮匝肌的同步率,确实是判断……” “咳咳!”一旁的周研究员猛地咳嗽两声,及时打断了他可能即将开始的学术论述。 姜沫在桌子底下,轻轻用高跟鞋尖碰了一下沈知砚的鞋侧。 沈知砚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有些不解地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姜沫,又看了看周围表情各异的记者,似乎终于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进行科学报告的场合。 他顿了顿,生硬地转换了话题:“……姜小姐的学习能力很强,进步显著。” 这略显笨拙的找补,和他平日里游刃有余的科学家形象形成了反差,反而让记者们觉得真实有趣,快门声又响成了一片。 群访结束,记者们被允许在限定区域内自由拍摄一些镜头。姜沫和沈知砚被要求进行一些日常互动,比如一起查看数据,或者讨论问题。 在一台显示着复杂数据可视化图表的电脑前,两人并排站着,供媒体拍照。姜沫依照导演的要求,微微倾身,手指着屏幕上某个区域,做出认真聆听和提问的样子。沈知砚则配合地进行讲解。 就在这时,一个靠得過近的记者,为了寻找更好的角度,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移动的小推车,推车上放着几杯给工作人员准备的咖啡。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猛地摇晃,深褐色的液体眼看就要泼洒到姜沫那条昂贵的定制款裙子上。 事发突然,姜沫只来得及微微睁大眼睛。 几乎在同一瞬间,站在她侧后方的沈知砚,手臂极快地从她身后绕过,精准地挡在了她和咖啡杯之间。温热的咖啡大部分泼在了他的羊绒衫袖子上,迅速洇开一团深色的污渍。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撞到推车的记者连声道歉。 现场一阵小小的骚动。工作人员立刻上前处理。 姜沫愕然回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沈知砚被咖啡弄脏的袖子,以及他近在咫尺的、平静无波的脸。他甚至还维持着那个半环着她的姿势,手臂悬停在那里,没有触碰到她,却构筑了一个有效的物理屏障。 “没事吧?”他低头问她,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被泼脏的是别人的袖子。 “……没事。”姜沫回过神来,心脏却后知后觉地快速跳动了几下。不是因为惊吓,而是因为……他刚才那反应速度,以及那种不带任何犹豫的、纯粹的保护姿态。这与他平日里那种“观测者”的疏离感,形成了巨大的冲击。 工作人员递来纸巾,沈知砚这才收回手臂,接过纸巾,低头擦拭着袖子,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更多是在思考这污渍的成分和去除难度。 “你的袖子……”姜沫有些过意不去。 “咖啡因和色素混合物,羊绒材质吸附性强,及时处理应该可以避免永久性染色。”他头也不抬地分析,随即对走过来的小陈吩咐,“去我办公室,拿备用的那件外套。” 探班活动终于在一片混乱中结束。媒体心满意足地收获了足够多的素材,尤其是“咖啡泼洒”和“英雄救美”的插曲,足以大写特写。 人群散去,休息区恢复了安静。姜沫看着沈知砚换上了小陈拿来的备用外套——一件款式几乎一模一样的深蓝色羊绒衫。 “刚才,谢谢你。”姜沫走到他身边,真诚地道谢。 沈知砚整理着袖口,闻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举手之劳。你的裙子材质娇贵,沾染咖啡渍处理起来更麻烦,从成本效益角度,这是最优解。” 他又开始用他那套逻辑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但这一次,姜沫没有觉得被冒犯。她看着他一丝不苟整理袖口的侧影,看着那件被迅速换下、可能已经送去紧急处理的脏外套,忽然轻声问: “沈老师,你办公室里,到底备着多少件同款式的羊绒衫?” 沈知砚动作一顿,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他沉默了几秒,才回答,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五件。轮换。可以减少不必要的决策消耗。” 姜沫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她转身走向化妆间,准备卸妆。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咖啡泼过来时,他毫不犹豫挡过来的手臂,以及他办公室里那五件一模一样的羊绒衫。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沈知砚那套严谨到极致的数据逻辑和成本效益分析之下,似乎隐藏着一套更为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晰的内在算法。 而这套算法,似乎正在因为她这个不断输入新数据的“异常案例”,而悄然发生着改变。 第15章 备用方案 媒体探班如同一阵旋风,刮过之后,留下满地喧嚣的余烬。相关话题在热搜榜上徘徊了几天,#沈知砚咖啡护花# 的词条下,议论纷纷。有人嗑到了这“脑性男”笨拙的守护,也有人质疑是节目组的刻意安排。姜沫刷着评论区,神色平静。娱乐圈的浮光掠影,她早已习惯。真正在她心里留下痕迹的,是那只迅速挡来的手臂,和那五件一模一样的羊绒衫。 实验室的生活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是,那杯泼洒的咖啡,像一滴落入清水的墨,虽未彻底改变水的本质,却终究留下了些许晕染开的痕迹。 这天录制结束后,姜沫没有立刻离开。她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翻阅着节目组下发的后续流程安排。沈知砚从实验室出来,看到她还在这里,脚步略有迟疑。 “还不走?”他问。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主动询问她的去向。 “看一下后面的安排。”姜沫抬头,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夹,“后面有几期外景,好像要去科技馆和天文台。” 沈知砚“嗯”了一声,在她斜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双手交握放在膝上,目光落在窗外渐暗的天色,似乎在组织语言。休息区顶灯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关于媒体探班时发生的意外,”他开口,语气是一贯的平稳,“我事后进行了复盘。” 姜沫挑眉,等待着他的“复盘”结论。是计算了咖啡泼洒的概率,还是分析了羊绒衫的污渍成分? “在那种突发情况下,我当时的处理方式,虽然避免了你的衣物受损,但可能并非最优解。”他转过头,看向她,眼神里是纯粹的理性探讨,“直接拉开你,或者用手臂格挡时使用更不易吸附液体的材质,或许是更高效的选择。” 姜沫怔住了。她没想到他“复盘”的是这个。 “当然,事发突然,决策时间有限。”他继续补充,像是在为自己的“非最优解”寻找合理性,“考虑到你当时穿着高跟鞋,直接拉拽可能导致失衡风险。所以,手臂格挡在当时情境下,算是一个……可接受的次优方案。” 听着他一本正经地分析着“英雄救美”的多种可行性方案及其效率,姜沫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触动。他是在为当时那个本能的保护动作,寻找一个合乎逻辑的事后解释吗? “沈老师,”她忍不住打断他,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人的反应,是来不及调用那么多‘备用方案’的?” 沈知砚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处理一个全新的命题。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直觉,本质上是大脑基于海量先验经验的快速模式识别与决策。它并非毫无逻辑,只是压缩了运算过程。” 他将“直觉”也纳入了他的逻辑体系。 “所以,”姜沫身体微微前倾,注视着他的眼睛,“你当时那个‘次优解’,是基于什么样的‘先验经验’呢?”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了他算法中的一个盲区。沈知砚明显顿住了,交握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他避开了她的目光,重新看向窗外,声音低了几分:“这个……需要更深入的数据分析。” 这时,小陈拿着一个文件袋匆匆走了过来。“沈老师,您要的之前那个建筑声学项目的旧资料,从档案室调出来了。”他将文件袋递给沈知砚。 文件袋是牛皮纸的,边缘有些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封面上用黑色记号笔写着项目编号和名称,其中一个词,让姜沫的心跳漏了一拍——“归巢”。 与那本获奖作品集《燕归巢》,仅仅一字之差。 沈知砚接过文件袋,动作自然地将其放在身侧,并没有打开的意思,仿佛这只是寻常的工作资料。 小陈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看了看沈知砚,又看了看姜沫,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笑着说道:“对了,姜小姐,您之前不是问沈老师为什么办公室里备着那么多同款衣服吗?其实不光衣服,沈老师很多东西都有备用方案。比如他常用的那款钢笔,一模一样的备了四支;办公室那盆绿萝,也是之前养死了一盆后,立刻买了同品种的替补上……” “小陈。”沈知砚出声打断,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阻止。 小陈立刻噤声,讪讪地笑了笑,赶紧溜走了。 休息区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因为小陈这番无心的话,变得有些微妙。 姜沫看着沈知砚紧挨着那个写着“归巢”的文件袋,脑海里瞬间串联起许多碎片——那枚燕子徽章,MIT建筑系的往事,那句“为人心的漂泊提供一个可以落脚的坐标”,以及此刻他身边这个写着“归巢”的旧项目,还有他对“备用方案”的执着…… 一个模糊的猜想,在她心中渐渐清晰。 他所有的“备用方案”,是否都是为了应对某个……无法挽回的“失去”?那盆死去的绿萝,或许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缩影。那个他真正想拥有“备用方案”却未能如愿的,是不是那个关于建筑、关于“归巢”的梦想? 沈知砚站起身,拿起那个文件袋。“不早了,回去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淡漠,仿佛刚才那段关于“直觉”和“先验经验”的对话从未发生。 姜沫也站了起来,两人一同走向电梯间。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却不再是最初那种冰冷的、充满隔阂的沉默,而是掺杂了太多未解之谜的、沉重的静默。 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姜沫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 “有时候,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多的‘备用方案’,也换不回来。与其执着于备份,不如……好好珍惜现在还在手里的,哪怕它并不完美,甚至只是个‘次优解’。” 沈知砚正要迈入电梯的脚步,几不可查地滞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背对着她,肩线似乎比刚才绷紧了些。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他的身影隔绝。 姜沫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走廊,看着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心里并无把握他是否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而她更不知道的是,电梯里的沈知砚,正低头看着手中那个写着“归巢”的旧文件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那句关于“珍惜”的话,像一道无法被现有程序处理的异常指令,在他精密运转的思维内核里,引发了一连串持续不断的、混乱的……递归错误。 第16章 噪声阈值 那句关于“珍惜”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知砚那片理性至上的心湖中漾开圈圈涟漪。接连几天,他都显得比平时更为沉默,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在一次组内讨论中,周研究员明显说错了一个参数,他竟然没有立刻纠正,直到小陈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才恍然回神。 姜沫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不确定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还是他正陷于某个复杂的学术难题。他们依旧在实验室里各司其职,交流仅限于必要的工作范畴,但那层坚冰似乎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正悄然融化出细密的裂纹。 这天下午,录制暂告一段落,姜沫接到琳达的电话,避到消防通道附近说话。琳达的语气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沫沫,机会来了!有个一线刊物的封面专访,点名要你和沈知砚一起上!主题就是‘破壁对话’,这可是巩固你‘脑性美人’形象的绝佳机会,能狠狠拉高你的商业价值和业内口碑!” 姜沫靠着冰冷的墙壁,楼道里的声控灯因她的沉默而熄灭,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他那边……未必会同意。” “所以需要你敲边鼓啊!”琳达急切道,“我看他现在对你挺不一样的,上次还帮你挡咖啡。你找个机会,探探他的口风?就算他本人不愿意,通过节目组或者中心领导施压也行……” “琳达,”姜沫打断她,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别用那些手段。我……自己问问他。” 挂断电话,她没有立刻离开。黑暗和寂静包裹着她。她需要这份工作,需要这个扭转形象的机会,这是她作为艺人的生存之本。但利用沈知砚?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丝不适。那个活在纯粹逻辑里的男人,不该被卷入这些浮名虚利的算计。 声控灯再次亮起时,她脸上已恢复了平静。回到休息区,她看到沈知砚独自一人坐在老位置上,面前摊着几张图纸,手指按着眉心。 姜沫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有个杂志想邀请我们做一个联合专访,关于科学和艺术的跨界对话。你有兴趣吗?” 沈知砚抬起头,眼中有未褪尽的思虑,似乎还沉浸在图纸的世界里。他几乎没有思考,便直接回答:“没有兴趣。这类活动信息熵过低,时间利用效率不高。” 果然。姜沫心里叹了口气,并不意外。 “我理解。”她点点头,准备结束这个话题。 就在这时,沈知砚却忽然看向她,问了一个问题,语气带着纯粹的探究:“这对你来说,是重要的……‘数据’吗?”他用了一个他认知里最能理解她需求的词。 姜沫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指的是“商业价值”、“公众形象”之类的东西。她笑了笑,带着点自嘲:“嗯,算是吧。在我们那个圈子里,这种‘数据’好看,能换来更多的工作机会。” 沈知砚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桌上的图纸,手指无意识地在纸张边缘摩挲着,那上面有他刚刚反复推敲留下的、凌乱的演算痕迹。 片刻的沉默后,他再次抬头,眼神里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带着一种做实验般的审慎:“如果……假设我同意参加,你需要我提供哪些类型的‘数据输出’?或者,存在一个可量化的‘噪声阈值’,限定我发言的范围?” 姜沫怔住了。他这不是拒绝,而是在……评估合作的可行性?甚至愿意为了她,去忍受他视为“低信息熵”的活动? 她看着他认真等待“参数输入”的样子,心里最柔软的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她忽然不想把他拖入那个他完全不熟悉的名利场。 “不用了,沈老师。”她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真诚的感激,“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我会回绝掉的。” 这下轮到沈知砚有些不解了。他微微蹙眉:“但这似乎对你很重要。” “是很重要,”姜沫迎上他困惑的目光,坦然道,“但有些‘数据’,不能靠牺牲别人的舒适区来获取。”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也像是在对自己说,“那样换来的‘结果’,信噪比太低了。” “信噪比……”沈知砚重复着这个词,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他似乎第一次意识到,在她那个看似浮华的世界里,也存在着一套属于她的、关于取舍和底线的内在算法。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妙的安静。不再是尴尬的冷场,而是一种基于相互理解的、平和的静默。 沈知砚的目光掠过她,望向窗外已然降临的夜色,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的‘禄根’,最近长势如何?” 姜沫的心猛地一跳。这是他第一次,在非必要的工作交流之外,主动提起一个完全属于她私人领域的话题。 “还……还好。”她稳住心神,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好像又冒了一片新叶子。” “嗯。”沈知砚应了一声,视线依旧看着窗外,声音低沉而平稳,“植物在稳定环境下,夜间生长速率通常会高于白天。这是它适应性的体现。” 他没有追问,没有评价,只是提供了一个客观的科学事实。但在这个特定的语境下,这句话仿佛被赋予了别样的意味——像是在肯定她的“禄根”,也像是在……肯定她这个人,在目前这个(或许在他看来还算)“稳定”的环境下,所展现出的生命力。 这简短得几乎不像是对话的交流,却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某扇一直紧闭的门。 “禄根”这个小小的、带着些许玄学色彩的象征物,此刻成了只存在于他们两人认知之间的、一个无声的共同秘密。它不属于实验室,不属于娱乐圈,只属于这个暮色渐深的休息区,和这两个刚刚开始尝试更新彼此“数据库”的人。 姜沫没有问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沈知砚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然而,就在这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初现端倪之时,姜沫的手机再次急促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琳达的名字,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按下接听键,琳达焦急的声音立刻穿透听筒,砸碎了周围的宁静: “沫沫!出事了!有人把你当年在《浮生记》剧组,因为坚持按剧本演、不肯接受资方要求的魔改戏份,被当场换角封杀的黑料翻出来了!他们还伪造了所谓的‘耍大牌’现场照片和‘欺压新人’的聊天记录,话题已经被买上热搜了!我们之前谈的几个合作方刚刚来电话,口气都变了!” 姜沫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冰凉,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那段被她深埋的、关于原则与现实残酷碰撞的往事,带着扭曲的面目再次袭来。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对面的沈知砚。 第17章 紧急协议 琳达的声音像一把冰锥,刺破了休息区短暂的宁静。姜沫握着手机,指节泛白,耳边是琳达语速飞快地分析着舆情、商讨对策的声音,但她的大脑却有一瞬间的空白,只有那句“被当场换角封杀的黑料”在反复回响。那段刻意被她遗忘的、充斥着无力与屈辱的记忆,裹挟着冰冷的寒意,再次将她包裹。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向对面的沈知砚。 他显然听到了电话里泄露的关键词。他脸上那种惯常的、置身事外的平静被打破了。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聚焦在她脸上,那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分析危机信号的眼神。他放在图纸上的手已然握紧,纸张边缘被攥出清晰的褶皱。 姜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电话那头的琳达快速说道:“我知道了,你先按应急方案处理,我马上回来。”她的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稳,带着一种历经风波后淬炼出的韧性。 挂断电话,她站起身,动作间不见慌乱,只有一种急于离开的紧迫感。她需要立刻回到团队身边,回到那个属于她的、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的战场。 “姜沫。” 沈知砚叫住了她。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旁人在场的情况下,直呼她的名字。不是“姜小姐”,而是去掉了一切社交距离的“姜沫”。 姜沫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他也站了起来,身形挺拔却不再松弛。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那里面有关切(或许是她看错了?),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高速运转下的冷静分析。 “需要数据支持吗?”他问,语气急促却不失条理,“我可以调取近期与该舆情关键词相关的网络数据流,进行传播路径分析、情绪倾向判定,以及识别可能的推手集群。这能帮助你们更精准地定位源头和评估影响范围。” 他没有问“你没事吧?”这种无用的关心,也没有空洞的安慰。他提供的是他认知范围内,最直接、最有效的援助——他赖以生存的武器:数据。 在这一刻,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中,他这份过于理性的“支持”,却像一块沉稳的压舱石,让姜沫有些飘忽的心神,莫名地安定了几分。 她看着他镜片后那双笃定的眼睛,忽然想起他办公室里那五件一模一样的羊绒衫,想起他凡事追求“备用方案”的执念。他或许无法理解她此刻内心的波澜,但他懂得如何应对“系统故障”。 “暂时不用,”姜沫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微弱的、带着疲惫的弧度,“琳达她们处理这个有经验。而且……你的数据,可能不太适合介入这种……娱乐圈的‘噪声’处理。” 她用了“噪声”这个词,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却失败了。 沈知砚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保持通讯畅通。”他叮嘱道,语气像在部署一项重要的实验安全守则。 姜沫匆匆离开。沈知砚站在原地,听着她急促的高跟鞋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休息区恢复了安静,但他周身的气场却不再平和。他低头,看着桌上那张被自己攥皱的图纸,上面是他研究了很久的一个非紧迫性理论问题。 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几乎没有犹豫,便点开了一个极少使用的私人聊天界面,联系人是他在某顶级互联网公司安全部门任职的大学同学。 「在?急事。」他发送道。 对方几乎秒回:「哟,沈大科学家居然主动找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什么事?」 沈知砚手指飞快地键入:「需要你以私人身份,帮我监测一个网络舆情事件的实时数据动态,重点追踪几个关键节点的异常活动。事件关键词我稍后发你。保密。」 对方发来一个惊讶的表情:「……你什么时候对娱乐圈的八卦感兴趣了?这不像你啊老沈!」 沈知砚没有理会对方的调侃,只是重复:「能不能做?」 「能是能,就是……」 「欠你一次。」沈知砚干脆利落地回复。 「成交!把关键词发来吧。」 放下手机,沈知砚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姜沫坐进车里,车辆迅速驶离。城市的霓虹在他镜片上反射出流动的光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完全不符合他高效、专注的行事准则,更像是一种非理性的资源耗散。 但他胸腔里那种陌生的、类似于“系统资源被未知进程大量占用”的滞涩感,让他无法置之不理。 回到酒店的姜沫,立刻被琳达和团队包围。电脑屏幕上,各种数据图表和负面评论飞速滚动,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她强迫自己投入战斗,与团队一起核对时间线,联系当年的知情人准备澄清证据,应对媒体的质询。 在这场熟悉的舆论绞杀中,她表现得冷静而强悍,如同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 然而,在某个喝水的间隙,她的目光掠过酒店窗外沉沉的夜色,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沈知砚那张冷静的、提出要提供“数据支持”的脸。 在这个所有人都告诉她如何“公关”、如何“应对”的时刻,只有他,那个活在数据塔里的男人,用他最笨拙又最直接的方式,试图为她提供一种截然不同的“解决方案”。 这种感觉很奇异。就像在一片混乱的、依靠经验和直觉搏杀的战场上,突然有人试图给你建立一个精确的数学模型。 深夜,当初步的应对方案确定,团队暂时散去休息时,姜沫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 是一条来自沈知砚的微信。 没有寒暄,没有询问,只有一个加密链接,和一行简短的说明: 「初步监测数据显示,信息源高度集中,扩散节点存在人为同步迹象。传播模型不符合自然衰减规律。怀疑是有组织的定向攻击。详细分析报告已发至链接(密码:你首部电影出道的日期,六位数字)。」 姜沫怔怔地看着那条信息,看着那个需要她用私人记忆才能打开的加密文件。 他终究还是介入了。用他的方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拉起了一道数据的防线。 第18章 数据防线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光,映着姜沫略显苍白的脸。沈知砚发来的那条信息,像一道冰冷的代码,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刺破了这个混乱夜晚的喧嚣。加密链接,密码是她的首部电影的出道日期——他不仅介入了,还以一种近乎黑客的方式,将钥匙递到了她的手中。 她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微颤地输入那串几乎要被尘封的数字。页面跳转,一份详实的数据报告呈现在眼前。复杂的网络图谱,密集的时间节点分析,晦涩的专业术语……但核心结论,却被沈知砚用加粗的红色字体标出: 【异常高度同步扩散,置信度99.7%。非自然传播,人为操控迹象显著。】 下面甚至附上了几个关键传播节点的IP特征分析,指向几个特定的网络水军团体。 这不是安慰,不是猜测,而是用数据和概率构筑的、坚实的事实堡垒。 姜沫立刻将这份报告转发给了琳达。电话几乎在下一秒就响了起来。 “沫沫!这份东西你从哪里搞到的?!”琳达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太关键了!这比我们自己摸排快太多了!有了这个,我们就能直接锁定攻击源头,反击也能更有针对性!” “一个……朋友提供的。”姜沫没有多说,心里却仿佛落下了一块石头。在真刀真枪的舆论战场上,沈知砚这份“数据支持”,比一万句苍白的辩解都更有力量。 “你这朋友是神仙吧?!”琳达惊叹,“行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可能还有硬仗要打。” 挂了电话,房间重新陷入寂静。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姜沫心中的惊涛骇浪,却因为那份冷静的报告而逐渐平息。她再次点开那份报告,目光掠过那些她并不完全理解的图表和术语,最终停留在沈知砚最后留下的一行小字备注上: 【注:情绪化回应会加剧信息熵增,建议保持信息输出稳定性。】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写下这句话时,那副严谨认真的模样。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不要乱,稳住。 一股暖流,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悄然涌上心头。在这个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如何“战斗”的夜晚,只有他,在教她如何“防御”,如何保持系统稳定。 第二天,姜沫准时出现在了实验室。她画了比平时稍浓的妆,用以掩盖熬夜的疲惫,眼神却清亮而坚定。 实验室的气氛有些微妙。显然,不少人都看到了网络上的风波,投向她的目光掺杂着好奇、同情,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周研究员在她进门时,投来一个关切的眼神,低声问了句:“没事吧?” 姜沫微笑着摇了摇头。 沈知砚已经在主控区,似乎正在调试设备。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与她相遇。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探寻的眼神,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她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确认的信号。确认她收到了他的信息,确认她无恙。 整个上午的录制,姜沫表现得异常专注和沉稳。她严格按照流程操作,回答问题条理清晰,甚至在一次小组讨论中,精准地引用了一个前几天刚学到的统计学概念。她没有试图去讨好谁,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被风波影响的迹象,只是稳稳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她记得沈知砚的备注:保持信息输出稳定性。 午休时,她刻意留到了最后。沈知砚也还没有走,他正在整理上午的实验数据。 休息区只剩下他们两人。 “那份报告,”姜沫走到他身边,声音不高,“很有用。谢谢。” 沈知砚操作平板电脑的手指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昨晚……没休息好吧?”姜沫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灰色,比他平时一丝不苟的状态,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倦意。 “处理数据需要集中算力。”他避重就轻地回答,依旧没有看她,但耳廓那抹熟悉的微红,又悄然浮现。 姜沫看着他那副故作镇定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风波而残留的阴霾,忽然就被驱散了不少。她想起他办公室里那五件羊绒衫,想起他凡事追求“备用方案”的执念,想起他昨夜那份及时的、笨拙又强大的“数据支持”。 她忽然明白了,这个男人的关怀,从来不会挂在嘴边。它藏在他递来的那件姜黄色开衫里,藏在他提醒噪声的短信里,藏在他通过周研究员转达的技术提示里,藏在他深夜发送的加密报告中。 它是一套运行在他内在核心的、沉默却高效的守护程序。 “沈知砚,”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谢谢你。” 沈知砚终于抬起头,看向她。她的眼睛很亮,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沮丧或愤怒,只有一种被洗礼过的、更加坚韧的平静,以及……真诚的感激。 他似乎有些无措,面对这种直白的情绪表达,他的数据处理系统再次出现了短暂的卡顿。他推了推眼镜,移开视线,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下午的录制,需要用到示波器。操作手册在共享文件夹的第三层级。” 姜沫没有戳穿他这笨拙的转移话题。她点了点头:“好,我会提前看。” 她转身离开,脚步不再像昨日那般仓促沉重。 在她身后,沈知砚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口,才缓缓收回目光。他低头,看着平板上尚未整理完的数据,却久久没有动作。 他发现,自己构建的、关于姜沫的初始模型,正在被大量涌入的“新证据”快速刷新。她不是他最初定义的“噪声超标的麻烦样本”,而是一个在复杂环境下,依然能保持核心算法稳定、甚至能在攻击中完成自我迭代的……异常强大的存在。 而他为她开启的那道“数据防线”,似乎,也在他自己严密守护的边界上,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却无法再忽视的访问端口。 傍晚,姜沫收到琳达的消息,语气振奋:「沫沫,反击效果很好!对方明显慌了,开始删帖了!不过……有个奇怪的事,之前跳得最凶的几个营销号,后台收到了来自不明IP的律师函警告,措辞极其专业刁钻,直接抓住了他们以前造谣的把柄,吓得他们立刻闭嘴了。这……不是你那位“神仙朋友”的手笔吧?」 姜沫看着手机,脑海里浮现出沈知砚那张冷静禁欲的脸,想起他凌晨发来的那份精准的数据报告。 她回复:「可能吧。」 她走到阳台,“禄根”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她伸出手指,碰了碰那片新长出的嫩叶。 也许,她并不需要完全理解他那套复杂的“语言系统”。就像她不懂“禄根”是否能真的带来好运,但她依然愿意每天为它念经。 有些联结,本就存在于逻辑和数据之外。 第19章 舆论风暴 舆论风暴并未因黑夜的降临而止息,反而在网络的暗处滋生蔓延。姜沫没有留在节目组安排的酒店,而是让司机径直开回了位于市中心顶层的公寓。这里是她真正的巢穴,一个用过往片酬和鼎盛时期代言构筑起的、可以隔绝外界窥探的私人领域。 电梯无声地攀升,将城市的喧嚣踩在脚下。门开,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铺陈开来,映亮开阔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却寂静的城市夜景,仿佛一场无声的默片。她没有开主灯,赤脚踩过温热的柚木地板,将包随意扔在意大利进口的麂皮沙发上。价值不菲的抽象画在昏暗光线下只剩下浓重的色块,角落里的音响沉默如雕塑。这一切昂贵的静默,此刻却无法给她带来往日的安宁。 琳达的语音消息还在不断涌来,汇报着反击的进展,也通报着对方新的抹黑角度——这一次,开始质疑她参加综艺的动机,讽刺她“装文化人翻车”。姜沫走到酒柜前,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威士忌,没有加冰,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 她点开手机,那个加密链接依然静静地躺在与沈知砚的对话框里。那个活在数据塔里的男人,在他无法理解的战场之外,为她构筑了一道看不见的防线。这份认知,比酒精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镇定。 第二天,姜沫准时出现在实验室。她选了一套剪裁利落的深蓝色裤装,妆容精致,气场沉稳,仿佛昨夜那个在空旷公寓里独饮威士忌的女人只是幻影。她需要保持“信息输出稳定性”,这是沈知砚用他的语言给予的忠告。 实验室里的目光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探究,但她视若无睹,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位。周研究员递给她一份新的操作手册,低声说了句:“风波总会过去的。” 姜沫笑了笑,未置可否。 沈知砚来得稍晚一些。他眼下有着比昨天更明显的青黑,但步伐依旧稳定,穿着他万年不变的深色羊绒衫。他走进来时,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姜沫身上,那是一种快速的、近乎本能的扫描,确认她的状态是否稳定。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他几不可查地颔首,便走向主控区,开始例行检查设备。 整个上午,实验室都运转在一种高效的平静中。姜沫专注于手头的数据预处理工作,偶尔遇到问题,会直接向周研究员请教。她能感觉到,来自主控区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慎的、观察数据流是否平稳的关注。 午休时,她没有去食堂,而是留在休息区,打开笔记本电脑,查看琳达发来的最新舆情报告。屏幕上滚动的恶意评论依然刺眼,但她已经能平静地筛选其中有价值的信息——比如,几个异常活跃的、总是第一时间转发黑料的账号ID。 一杯冒着热气的绿茶被轻轻放在她手边。 姜沫抬头,沈知砚站在旁边,手里端着他自己那个保温杯。 “绿茶含有茶氨酸,有助于缓解精神紧张,提升注意力集中度。”他语气平淡地陈述,像是在介绍某种化学试剂的功效。 “谢谢。”姜沫从善如流地端起杯子,温热透过瓷壁传到指尖。 沈知砚没有离开,而是在她对面坐下。他打开自己的平板,调出一份图表,推到她面前。 “这是过去十二小时,与关键词‘姜沫演技’、‘姜沫文化人’相关的网络声量趋势图。”他指着屏幕上几条颜色各异的曲线,“可以看到,在凌晨三点和今早八点,出现两个异常的峰值,传播路径高度重合,符合水军集群行为特征。” 他的指尖划过屏幕,放大其中一个节点:“尤其这个账号‘娱乐八爪鱼’,在三次关键传播事件中,都处于核心位置,且响应速度远高于正常用户阈值。” 姜沫看着那些精准的数据分析,和自己刚才记录的账号ID不谋而合。她忽然觉得,那些隐藏在屏幕后的恶意,在这份冰冷的图表面前,仿佛被扒掉了伪装,露出了机械而可笑的本质。 “沈老师,”她抬眼看他,语气带着一丝真正的困惑,“花时间分析这些……‘噪声’,不会影响你自己的研究吗?” 沈知砚操作平板的手指顿了顿,没有抬头:“建模分析本就是我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况且,”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识别异常信号,排除系统干扰,是保证主实验顺利进行的前提。” 他把她遇到的麻烦,定义为了需要被排除的“系统干扰”。这个说法,奇异地拂去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因占用他时间而产生的不安。 下午的录制内容是关于“数据可视化之美”。节目组准备了一批杂乱的城市交通数据,要求嘉宾运用所学,将其转化为直观且有意义的图像。 姜沫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深吸一口气,尝试运用沈知砚之前提点过的“坐标系选择”思路。她放弃了常规的条形图或折线图,转而尝试一个相对冷门的“雷达图”。经过一番调试,当最终的图像呈现出来时,连她自己都微微惊讶。 不同交通枢纽的流量特征,如同花瓣般在雷达图上伸展出来,有的尖锐密集,有的平缓开阔,形成了一朵形态独特、却能清晰反映数据内在规律的“数据之花”。 “很巧妙的选择。”沈知砚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看着她的屏幕。“雷达图擅长展示多维数据的相对平衡性。你抓住了这批数据在空间分布上的周期性特征。” 这是他对她工作成果第一次直白的肯定。没有夹杂任何关于“方差”或“标准差”的批评。 姜沫心中微微一动,正想说什么,实验室的灯光忽然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空调的嗡鸣声也戛然而止,只有一些仪器应急电源发出的微弱光芒,在突然降临的昏暗中有规律地闪烁。 “跳闸了?”有人在一片轻微的骚动中猜测。 “可能是外部线路故障。”周研究员的声音传来,“大家保持原位,不要乱动,避免碰坏设备。” 黑暗放大了感官。姜沫能听到身边沈知砚平稳的呼吸声。她下意识地朝他所在的方向靠拢了一小步,手臂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衣袖。羊绒柔软的触感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别慌。”他的声音在近处响起,低沉而稳定,“应急电源能维持核心设备运转半小时。外部照明很快会恢复。” 他的冷静像一种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周围细微的不安。姜沫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中,轻轻“嗯”了一声。 几分钟后,灯光重新亮起,实验室恢复如常。众人仿佛无事发生,继续投入工作。姜沫和沈知砚也各自回到岗位,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黑暗和近距离接触从未发生。 但姜沫注意到,在灯光亮起的瞬间,沈知砚的第一反应是迅速扫视了一遍她刚才操作的仪器屏幕,确认数据没有因断电而丢失。 录制结束,姜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经过沈知砚的工位时,他正低头看着平板,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还有事?”姜沫停下脚步。 沈知砚抬起头,将平板屏幕转向她。上面是一封邮件,发件人匿名,内容只有一行字: 【适可而止。玩火**。】 “今天早上收到的。”他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姜沫的心沉了一下。这不仅仅是针对她的舆论攻击,已经蔓延到了沈知砚这里。 “是因为你帮我……” “概率很大。”沈知砚打断她,目光锐利,“对方在测试我的反应,评估介入成本。”他关掉邮件界面,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理性,“这说明你的反击有效,触动了他们的核心利益。” 他看着姜沫,眼神里没有任何退缩或畏惧,只有一种遇到复杂问题时的专注:“应对策略需要调整。单纯的防御不够了。” 姜沫回到公寓,窗外依旧万家灯火。她给“禄根”浇了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念经,只是静静地看了它一会儿。 手机响起,是沈知砚发来的新消息。没有寒暄,直接是一个文档链接和一句话: 【初步构建了反向追踪模型。需要你提供一些对方过往操作的行为特征数据作为训练集。】 他非但没有因为警告而退缩,反而准备构筑更主动的“数据堡垒”。 姜沫点开文档,里面是极其专业的模型框架说明。而在文档的最后,他用加粗字标注: 【合作模式:你负责提供领域知识,我负责算法实现。】 他看着屏幕上那行字,仿佛看到那个严谨的科学家,正小心翼翼地,在她熟悉的战场边缘,为她量身定制一件属于他的世界的武器。 第20章 领域知识 沈知砚的“合作提议”像一道清晰的指令,在姜沫纷乱的思绪中划开了一道口子。他不仅没有在匿名警告前退缩,反而以一种近乎攻城略地的方式,将两人的“数据防线”推进到了更深的层次——从被动的监测分析,转向主动的建模反击。 这份带着他独特理性印记的信任,沉甸甸地压在姜沫心头,却也驱散了那股因孤立无援而生的寒意。她不再是单方面接受庇护,而是成为了他算法模型里不可或缺的“领域专家”。 接下来的两天,姜沫在实验室的状态愈发沉静。她不再刻意维持某种“稳定输出”,而是真正地将注意力沉浸在手头的任务中。甚至在一次关于信号滤波的讨论中,她主动提出了一个基于自身感受的疑问:“如果我想从一段嘈杂的音频里,单独听清背景里的某一种乐器声,是不是也可以用类似的滤波原理?” 周研究员有些意外,随即耐心解释起来。姜沫认真听着,目光专注。她没有注意到,主控区的沈知砚,在她提出这个问题时,抬头看了她一眼,镜片后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于“数据吻合预期”的微光。 午休时,她拒绝了琳达让她回酒店“好好休息”的建议,独自留在休息区,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她没有再看那些纷繁的舆情报告,而是调出了一个加密的私人文件夹。里面存放着她入行以来,团队整理的各类竞争对手、合作方、乃至一些知名营销号的操作手法分析,时间跨度长达数年。这些是琳达和她团队赖以生存的“江湖档案”,是无数次明枪暗箭后积累下来的、血淋淋的“领域知识”。 她需要从中筛选、提炼出沈知砚模型所需要的“行为特征数据”。这不是简单的罗列罪证,而是要用他能够理解的逻辑进行归类:水军发帖的时段规律、抹黑话术的迭代模式、关键节点的联动特征、舆论转向的常见触发点…… 她工作得极其投入,连沈知砚什么时候坐到了她对面都没有立刻察觉。 “进展如何?”他问,声音不高,以免打扰到其他人。 姜沫从屏幕上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将电脑屏幕微微转向他:“整理了一些历史案例。我发现,他们操纵舆论有几个固定的‘剧本’,比如‘捧杀’、‘制造对立’、‘断章取义’……而且,执行这些剧本的账号,虽然马甲换了一批又一批,但行为模式有很强的延续性。” 她指着自己梳理出来的一张时间线图:“你看,三年前针对L姓小花的‘学霸人设崩塌’事件,和这次针对我的‘装文化人翻车’,在引爆点选择和扩散路径上,相似度很高。” 沈知砚身体前倾,目光快速扫过屏幕上的图表和文字备注,神情是面对重要数据时的专注。他看得很快,偶尔会指出一两个不够精确的表述,比如“‘大量水军’需要更具体的量化指标”,或者“‘快速扩散’需要定义时间窗口”。 他的追问精准而苛刻,完全是对待科研数据的态度。但姜沫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在这种纯粹的、目标一致的探讨中,找到了一种奇异的平静。他们像两个不同学科的学者,在共同攻克一个难题,她提供具体的现象观察,他负责构建理论框架。 傍晚录制结束,沈知砚收拾好东西,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他走到姜沫工位旁,语气如常地提议:“关于模型的特征维度,还有一些细节需要确认。这里的环境干扰较多,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一个……更安静的地方讨论。” 姜沫瞬间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她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好,去我公寓吧。资料都在我电脑里。”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一个工作关系以外的男性进入自己的私人领域。沈知砚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可以。” 车子驶入市中心的高档公寓车库,电梯直达顶层。姜沫打开门,感应灯次第亮起,勾勒出客厅开阔而富有设计感的轮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华灯初上的城市全景,意大利Minotti的沙发线条流畅,一侧立着法国Liaigre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洒下来。这里没有过多的装饰,但每一件家具、每一处细节都透着低调的质感与良好的品味。 沈知砚站在玄关,目光快速而克制地扫过整个空间,像是在采集环境参数。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微微停顿的脚步,还是泄露了一丝与他平日实验室截然不同的感知。 “随便坐。”姜沫脱下外套,走向开放式厨房的中岛,“水还是茶?” “温水,谢谢。”沈知砚依言在沙发上坐下,身姿依旧端正,但与周围环境却奇异地并不违和。 姜沫倒了水过来,将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打开。两人很快投入到之前的讨论中。她引着沈知砚看她梳理的时间线,解释娱乐圈里那些不成文的规则和暗语,分析不同资本派系惯用的手段。 沈知砚听得极其认真,不时提出关键问题,偶尔还会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上记录几下。当他听到某个特别典型的“抹黑剧本”时,甚至会若有所思地点头,评价一句:“很经典的注意力转移策略,利用认知偏差放大次要矛盾。” 他的专业术语有时会让姜沫忍不住想笑,但更多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畅快。她发现,当他摆脱了最初那种将她视为“噪声源”的偏见后,他的理解力和洞察力惊人。 讨论间歇,沈知砚的目光被沙发旁一个设计独特的金属书架吸引。上面除了少量文学书籍和电影相关专著,竟整齐地排列着许多心理学、社会学甚至符号学方面的书,其中几本还是英文原版。书脊上有明显的翻阅痕迹。 “你对这些也有研究?”他有些意外。 姜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了笑,带着点自嘲:“以前被人说‘花瓶’,总是不服气的。想着就算做演员,也不能真的脑袋空空。看不懂就硬看,慢慢也成了习惯。”她顿了顿,语气平静下来,“现在想想,这些知识没能帮我避免被黑,但至少……能让我在被黑的时候,看得更明白一点。” 沈知砚看着她,灯光在她侧脸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总是明媚动人的眼睛里,此刻盛着一种经历过风浪后的通透与坚韧。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不知过了多久,主要的“领域知识”传输和模型细节讨论才告一段落。窗外已是深夜,城市的灯火也稀疏了不少。 沈知砚收起平板,站起身:“输入数据已经足够。模型迭代需要时间,有初步结果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好。”姜沫也站起来,送他到门口。 在玄关,沈知砚换好鞋,直起身,似乎想说什么,目光却无意间瞥见了阳台角落里那盆在夜色中依然绿意盎然的“禄根”。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姜沫,语气是一贯的平稳: “你提供的‘领域知识’,信噪比很高。这对模型训练至关重要。”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高级别的认可。 姜沫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心里那点因为暴露“江湖档案”而产生的微妙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她点了点头:“能帮上忙就好。” 沈知砚离开了。公寓里重新恢复寂静,却不再让人觉得空旷。 姜沫走到阳台,夜风微凉。她看着“禄根”,想起沈知砚刚才看它的那一眼。他注意到了,但他什么也没问。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是琳达发来的消息,语气带着一丝困惑: 「沫沫,刚收到一个奇怪的邀约,对方指名要你和沈知砚共同为一个新成立的科技公益基金会代言。开价很高,但背景查起来有点模糊,感觉……来得太巧了。」 姜沫看着这条消息,刚刚因为与沈知砚达成合作而略微放松的心弦,又悄然绷紧。 这究竟是风波平息前的橄榄枝,还是……另一层更精致的陷阱? 第21章 模糊集合 琳达发来的那条关于科技公益基金会代言的消息,像一颗被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姜沫心中漾开圈圈疑虑。这邀约来得太突兀,时机也太巧妙,正好卡在她与沈知砚开始构建反击模型、对方发出匿名警告之后。高价代言像一块裹着糖衣的试探,抑或是缓兵之计。 她没有立刻回复琳达,而是将这条信息转发给了沈知砚,附言:「你怎么看?这也是需要输入模型的‘行为特征’吗?」 沈知砚的回复很快,依旧言简意赅:「新变量。需要更多参数才能定义其隶属度。」 隶属度。姜沫知道这个词,在沈知砚的世界里,它用来描述一个元素属于某个“模糊集合”的程度。这个邀约,此刻在他眼中,就是一个介于“善意”与“恶意”之间的模糊存在。 第二天录制间隙,姜沫在休息区角落低声与琳达通话。 “查不到太多实质内容,”琳达的声音带着疲惫,“基金会注册信息没问题,资金流向看起来也干净,但发起方背景很深,关联了几家我们之前怀疑过的资本马甲。我感觉……这像是个精心擦拭过的外壳。” “先拖着,别拒绝,也别答应。”姜沫指示,“看看他们后续还有什么动作。” 挂了电话,她发现沈知砚不知何时坐在了不远处的沙发上,正看着一份实验报告,似乎并未留意她的通话。但当他抬起头,与她的目光相遇时,他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姜沫立刻心领神会——这里有监听设备?或者,只是隔墙有耳?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午后,节目组安排嘉宾参观中心新建的智能温室,进行“科学与自然”主题的拍摄。透明的玻璃穹顶下,各种植物在精密的环境控制系统下茁壮成长。姜沫穿着一身米白色的休闲装,走在郁郁葱葱的植物间,听着研究员讲解光周期对植物开花的影响,心思却有一半飘在了那个“模糊集合”上。 沈知砚作为陪同专家之一,走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他的讲解专业而清晰,但在一个拐角,众人视线被高大的芭蕉叶暂时阻隔的瞬间,他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快速说道: “基金会注册地址,与之前监测到的一个异常数据转发节点,经纬度坐标接近度百分之九十二。” 姜沫的心猛地一沉。所以,这果然不是巧合。 她没有回头,只是借着俯身观察一株罕见兰花的动作,低声回应:“明白了。隶属度向恶意偏移。” “尚未达到阈值,”沈知砚的声音依旧平稳,“需要观察其后续操作模式。” 他们像是在进行一场加密通信,用只有彼此能理解的术语,在众目睽睽之下交换着关键情报。这种隐秘的协同,让姜沫在感到压力的同时,竟也生出一丝并肩作战的笃定。 参观结束后,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姜沫避开人群,走到温室一角的休息区,这里摆放着几张藤制桌椅,周围是茂密的蕨类植物,相对僻静。她刚坐下没多久,沈知砚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瓶水,自然地递给她一瓶。 “谢谢。”姜沫接过,瓶身冰凉,驱散了些许温室带来的闷热。 两人并肩坐着,看着玻璃穹顶外流动的云。短暂的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是一种必要的缓冲。 “有时候会觉得,”姜沫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我那个圈子,就像这个温室。看起来光照、温度、湿度都被控制得很好,适合生长,但也同样脆弱。一点外来的病虫害,或者控制系统的一个小小故障,就可能让一切失控。” 沈知砚侧头看她,日光透过玻璃,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没有立刻用数据或模型来回应,只是安静地听着。 “你们的世界,会不会更坚固一点?”她转过头,看向他,带着一丝真正的疑惑,“至少,有公式,有定理,对错分明。” 沈知砚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投向穹顶之外辽阔的天空。 “科学领域同样存在……模糊地带。”他斟酌着用词,“比如测不准原理,比如混沌系统。绝对的掌控和预测,只是一种理想模型。”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学术资源的争夺,论文发表的优先权,有时也并不比娱乐圈的竞争更……清澈。”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自己世界的不完美。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后的坦诚。 姜沫有些意外,随即了然。是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不过,他们江湖的规则不同,武器也不同。 “所以,”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水瓶,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我们其实都在各自的‘模糊集合’里挣扎,试图找到那个……隶属度更高的解?” 沈知砚似乎被这个比喻取悦了,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稍纵即逝。“可以这么理解。” 离开温室时,姜沫的心情比进来时轻松了不少。那个来自外部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模糊集合”依然存在,但身边这个沉默却可靠的盟友,让她觉得并非孤身一人。 回到实验室,她发现自己的工位上放着一小盆精致的多肉植物,胖乎乎的叶片像一朵盛开的绿色莲花。旁边没有卡片。 她下意识地看向主控区,沈知砚正低头记录数据,仿佛与此事毫无关联。 周研究员笑着走过来:“姜小姐,这是温室那边送给每位嘉宾的小礼物,感谢你们今天的参观。” 原来如此。姜沫道了谢,手指轻轻碰了碰多肉肥厚的叶片,触感坚实而充满生命力。她将它和阳台上的“禄根”在脑海里并排放置,一个代表着玄学的慰藉,一个代表着科学的馈赠,倒也有趣。 她拿出手机,给琳达回了消息: 「基金会代言的事,保持接触,持续观察。告诉对方,我需要和沈老师协调档期,也需要更详细的基金会项目规划书。」 她决定,将这个“模糊集合”暂时纳入监控范围,既不轻易接受,也不贸然拒绝。她要看看,对方下一步,会露出怎样的爪牙。 傍晚,姜沫回到公寓,却发现门口放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硬质纸盒。没有快递信息,没有寄件人。 她心中警铃大作,没有立刻触碰,而是联系了物业调取监控。监控画面显示,盒子是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陌生男子放在门口的,放置后迅速离开,全程没有抬头。 姜沫让保安人员小心打开盒子。 里面没有危险物品,只有一沓厚厚的、装订整齐的文件。 最上面是一份科技公益基金会的详细背景调查,清晰地显示其主要出资方通过多层股权架构,最终指向一个名为“明砚资本”的投资机构。而“明砚资本”的创始合伙人名字是——沈怀明。 “明砚”... ... 姜沫的呼吸微微一滞。这个组合太过巧合,让她无法不产生联想。她立刻将关键页面拍照发给琳达:“帮忙重点查‘明砚资本’和沈怀明。” 第22章 明砚资本 “明砚资本”。 这两个字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姜沫心中的迷雾,却又投下更深的阴影。沈怀明,“明砚资本”的创始合伙人。这太过巧合的命名,让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与沈知砚有关,但具体是什么关系?父子?叔侄?还是其他?更重要的是,对方将这份调查放在她门口,意图再明显不过——离间,或者警告。 她没有立刻联系沈知砚。这件事像一团缠结的线头,贸然拉扯只会更乱。她将文件拍照存档,原件收好,独自在客厅坐到深夜。城市的灯火在脚下蜿蜒,却照不亮她内心的疑窦。对方这一手,精准地击中了潜在的要害。如果沈知砚与“明砚资本”关系匪浅,那他在这场风波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一个被家族利益裹挟的棋子?一个心知肚明的旁观者?还是……? 她不敢深想。 第二天在实验室,姜沫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眼底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还是泄露了她的心绪不宁。在进行一组需要高度手眼协调的精密操作时,她的指尖出现了微不可查的颤抖,导致一个关键参数设置连续出错了两次。 “稳定性。”沈知砚清冷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系统传来,他正在主控室实时监控。他的批评依旧直接,不带情绪,仿佛只是指出一个客观的技术参数不达标。 姜沫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片刻,重新校准心神。她知道,在这里,任何细微的失常都无所遁形。 午休时,她以讨论“基金会代言”后续为由,约沈知砚到了中心图书馆一个僻静的阅览区。高大的书架投下阴影,形成相对私密的空间。 “琳达那边回复了基金会,表示需要进一步了解细节,”姜沫靠着书架,声音压得很低,“对方似乎很不满,暗示我们‘不识抬举’。”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沈知砚的表情。 他站在她对面的,目光落在书架上一排厚重的工具书上,侧脸线条在顶灯下显得有些冷硬。“预期之中的反应。当试探被拒绝,施加压力是常见策略。” 他的冷静,在此刻让姜沫感到一丝心寒。她犹豫了一下,决定再推进一步。 “我让琳达查了基金会的主要资金渠道,”她语气放缓,带着斟酌,“发现最终指向一个叫‘明砚资本’的投资机构。”她刻意停顿,清晰地吐出了那四个字,然后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沈知砚搭在书架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快得几乎像是错觉,但他周身那种绝对理性的气场,确实出现了一瞬间的、极其短暂的凝滞。他没有立刻回应,阅览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 几秒后,他才转回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姜沫,那眼神深得像潭,看不出丝毫波澜。“所以?” 他的反问,简短而有力,听不出任何被戳破的慌乱,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平静。这反应出乎姜沫的意料。她预设过他否认、辩解,或者流露出丝毫的不自然,但绝不包括这种近乎默认的、带着疏离的平静。 “所以?”姜沫重复了一遍,心底那点因并肩作战而生出的暖意,渐渐冷却,“沈老师不觉得,这个巧合有点太刻意了吗?‘明砚资本’。”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读音。 沈知砚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常:“资本市场的运作,存在大量基于利益和关系的复杂联结。一个名称的巧合,不足以构成任何有效推论。”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划清界限的冷硬,“我的研究工作,与任何商业资本机构没有直接关联。这一点,你可以向中心核实。” 他将自己剥离得干干净净,用“核实”这种官方口吻,堵住了她后续所有基于私人关系的追问。姜沫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更加难以捉摸。他像一座堡垒,数据和分析是他的城墙,而此刻,城墙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关闭。 气氛正僵持着,周研究员和小陈也来到了图书馆,似乎是来找一份文献。看到他们,周研究员笑着打招呼:“沈老师,姜小姐,这么用功?午休时间还来查资料?” 小陈则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低气压,有些局促地站在周研究员身后,没敢说话。 “讨论一下后续实验的数据处理方案。”沈知砚面不改色地解释,语气瞬间恢复了平时的专业常态,仿佛刚才那段暗流涌动的对话从未发生。 周研究员不疑有他,兴致勃勃地开始跟沈知砚讨论起刚才实验中遇到的一个技术难点。小陈趁机凑到姜沫身边,低声飞快地说了一句:“姜小姐,沈老师他……其实不太喜欢别人过问私事。”语气里带着善意的提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姜沫心里一动,看向小陈。小陈却已经移开目光,假装看向书架。 周研究员和沈知砚讨论了几句,忽然想起什么,对沈知砚说:“对了沈老师,之前‘明砚资本’那边是不是有人联系过中心,想洽谈那个联合实验室的捐赠事宜?后来怎么没下文了?” “明砚资本”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姜沫的心猛地一提。 沈知砚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回应:“中心的合作有严格的审核流程,对方的方案不符合要求。” 周研究员“哦”了一声,也没再多问。 姜沫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明砚资本”试图与中心合作,被沈知砚以“不符合要求”拒绝了。这似乎印证了他刚才“没有直接关联”的说法,但……这足以洗清所有嫌疑吗? 离开图书馆,返回实验室的路上,四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周研究员还在想着技术问题,小陈低头走路,沈知砚一如既往的沉默,而姜沫,心里却已翻江倒海。 沈知砚的态度,小陈的提醒,周研究员无意中透露的信息……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非但没有让她看清真相,反而让“明砚资本”和沈知砚之间的关系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她意识到,直接从他这里恐怕很难得到明确的答案。那座数据堡垒,防御比她想象的更加严密。 晚上,她给琳达发了信息: 「重点查‘明砚资本’的沈怀明,以及他和沈知砚的具体关系。还有,查一下‘明砚资本’最近的投资动向,特别是与娱乐圈、科技圈相关的。」 她需要更多来自外部的“数据”,来解析沈知砚这座复杂的“黑箱”。 深夜,琳达发来了初步调查结果,语气凝重: 「沫沫,查到了。沈怀明是沈知砚的亲生父亲。而且,‘明砚资本’近期在暗中收购几家我们之前怀疑过的、参与抹黑你的营销公司的上游股权……这潭水,太深了。」 姜沫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文字,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所以,沈知砚的父亲,一边可能间接操控着针对她的攻击,一边又通过基金会向她抛出橄榄枝?而沈知砚,在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他那句“建议拒绝”,是出于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划清界限? 第23章 茶氨酸与谎言 琳达发来的确认信息,像最后一块拼图,将“明砚资本”、沈怀明、沈知砚三者牢牢钉在了一起。姜沫握着手机,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感觉脚下的城市仿佛一个巨大的、精密的陷阱。沈知砚那句“建议拒绝”还在耳边,此刻听来,却像是迷雾中唯一清晰的路标。 他没有说谎。他拒绝了与父亲资本的合作,也建议她拒绝。但这并不能完全消除姜沫心中的寒意。他究竟在多大程度上了解他父亲的所作所为?他在这盘棋里,是无可奈何的棋子,还是冷眼旁观的棋手? 她需要更小心了。 第二天录制,主题是“人工智能在文化遗产保护中的应用”。实验室里多了几件珍贵的青铜器复刻品,用于三维建模和数据采集。姜沫穿了一件高领毛衣,将自己有些疲惫的神色稍稍遮掩。她刻意比平时更沉默,专注于手头的工作,避免与沈知砚有任何不必要的眼神接触。 然而,在尝试对一个结构复杂的青铜爵进行扫描时,她遇到了难题。爵的三足和流、尾的布局,使得无论从哪个角度,总有一部分结构会被自身遮挡,无法一次性获取完整点云数据。 她正对着屏幕上一块缺失的阴影皱眉,沈知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依旧是不带感情的专业口吻:“可以尝试多视角扫描后,通过点云配准算法进行融合。” 姜沫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盯着屏幕:“试过了,连接处总有缝隙,精度不够。” “是你的初始坐标系选择,放大了配准误差。”他走近两步,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虚点着她的屏幕,“试试以器物的重心为原点建立球坐标系,而不是常规的直角坐标系。它能更好地处理这类中心对称性不明显的复杂曲面。” 他的建议一针见血。姜沫依言操作,果然,数据融合后的模型完整而平滑。她低声道:“谢谢。” “嗯。”沈知砚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离开。他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实验室的灯光在他脚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与她的影子若有若无地交叠。姜沫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像一种无形的压力,也像一种沉默的质询。 良久,他才低声开口,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绿茶……喝完了吗?” 姜沫一怔,想起昨天他递来的那杯茶。她放在公寓,一口没动。 “还没有。”她回答,语气尽量平淡。 “茶氨酸的半衰期有限。”他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午休时,姜沫依旧留在休息区看资料。周研究员端着餐盘凑过来,脸上带着点兴奋:“姜小姐,上午那个球坐标的思路真绝了!沈老师在这方面真是天才,就是有时候不太爱解释,得自己悟。” 姜沫笑了笑,没接话。 小陈也坐在旁边,小声补充道:“沈老师对数据完美度的要求是有点苛刻。上次我有个配准误差差了0.5%,被他打回来重做了三遍。”他顿了顿,偷偷看了一眼沈知砚常坐的、此刻却空着的位置,声音更低了,“不过,他从来不会因为私事苛求我们。一码归一码。” 姜沫的心微微一动。小陈这话,像是在无意间,为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做着某种辩护。 下午,节目组安排了一个小型研讨会,让嘉宾与几位文物专家交流。一位老专家在讲述某件青铜器流转海外的历史时,情绪有些激动,提到了“资本的短视与文化的流失”。 姜沫注意到,坐在她对面的沈知砚,在听到“资本”二字时,搭在笔记本上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低垂,落在了桌面上的一点,久久没有移动。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回避,一种被触及敏感区域的本能反应。 研讨会结束后,众人散去。姜沫故意放慢脚步,在走廊里与沈知砚“偶遇”。 “沈老师,”她抱着资料,语气像是随口闲聊,“刚才那位老先生的话,挺让人感慨的。有时候觉得,资本的力量真是无孔不入,好的坏的,都由它说了算似的。” 沈知砚的脚步放缓,与她并肩而行,目光看着前方空寂的走廊,声音有些低沉:“资本是工具。工具本身没有善恶,取决于使用者的意图。” “可当这个工具太过强大,会不会反过来绑架使用者的意图呢?”姜沫追问,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 沈知砚沉默了片刻,走廊里只剩下他们清晰的脚步声。 “会。”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所以需要规则,需要……边界。” “那如果掌握工具的人,不想遵守规则,也无视边界呢?”姜沫停下脚步,转过身,直视着他的眼睛。 沈知砚也停了下来,回望着她。他的眼神复杂,像是有无数数据在底层奔流,却无法输出一个简洁的答案。走廊顶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明暗交错,将他平日里清晰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 “那就需要更坚固的防线。”他最终说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像是在陈述一个沉重的事实,“或者,付出更大的代价去修正。” 他说的是资本,还是……他的父亲? 这一天在一种心照不宣的试探与沉默中过去。收工时,姜沫收到琳达的消息,说之前谈的一个公益广告合作基本敲定了,对方很欣赏她近期展现的“理性与人文结合”的形象。 这是一个小小的好消息,像是在阴霾中透出的一丝微光。她需要这些实实在在的工作来稳固自己的阵地。 她独自回到公寓,没有开灯,在玄关的黑暗里站了一会儿。目光扫过中岛吧台,看到了那瓶沈知砚给她的、据说是中心内部研发的、有助于缓解精神紧张的营养素补充剂,旁边放着昨天他没动的那杯早已冷透的绿茶。 她走过去,拿起那瓶营养素,标签上是复杂的成分表和服用说明。然后,她端起那杯冷茶,走到水槽边,毫不犹豫地将其倒掉。褐色的茶水消失在排水口,无声无息。 她无法确定,这杯茶里,除了茶氨酸,是否还掺杂了别的、她无法检测的“成分”——比如,试探,比如,经由他手传递的、来自他父亲那个世界的某种无声的压力。 就在她准备将那空杯子也洗净时,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是一个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一行字,却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凉: 「姜小姐,令尊姜卫国先生二十年前那桩旧案,你也不希望被翻出来吧?」 她父亲的名字,像一道尘封的伤疤,被猝不及防地揭开。 对方不再仅仅针对她,而是将矛头,指向了她努力守护的、远在老家的家人。 第24章 旧案 那条提及父亲名字的短信,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姜沫的脖颈,让她在暖气充足的公寓里感到了刺骨的寒意。父亲姜卫国,那个在她记忆中永远温和、甚至有些懦弱的中学历史教师,他有什么“旧案”?她从未听父母提起过。对方精准地找到了她防御体系中最脆弱、也最不容触碰的一环。 恐慌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被一股更强烈的愤怒取代。他们越界了。彻底地、毫无底线地越界了。她猛地攥紧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膛剧烈起伏着。窗外城市的霓虹,此刻在她眼中扭曲成了挑衅的光斑。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没有立刻回复那条短信,也没有打电话给远在老家的父母求证。她需要信息,需要判断这究竟是确有其事的威胁,还是对方又一次的心理战术。但无论如何,“明砚资本”这个名字,已经和“触碰家人”这条红线,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第二天,姜沫破天荒地迟到了十分钟。她走进实验室时,录制已经即将开始。她穿着一身黑色套装,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像淬了火的冰。她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与周研究员等人打招呼,径直走到自己的工位前,开始沉默地检查设备。 沈知砚在主控区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缺乏血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他没有说话,只是开始了例行的录制前指令下达。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实验室里回荡,平稳、清晰,一如既往地可靠,但此刻听在姜沫耳中,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整个上午,她都处于一种高效而疏离的状态。她完美地完成了所有操作,数据采集准确无误,甚至在一次小组协作中,快速解决了一个同伴遇到的技术小问题。但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让本想跟她开个玩笑活跃气氛的周研究员都把话咽了回去。 午休时,她没有去休息区,而是独自一人走到了实验室大楼外的空中连廊。冬日的寒风凛冽,吹得她大衣下摆翻飞。她需要这冰冷的空气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连廊另一端传来脚步声。沈知砚端着两杯热饮走了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她。是中心咖啡机出品的拿铁,上面拉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叶子形状。 “低温环境会加速体热散失,影响下午操作的稳定性。”他陈述着递咖啡的理由,目光却落在她被风吹得发红的脸颊上。 姜沫没有拒绝,接过来,纸杯的温度透过手套传来。“谢谢。”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两人并肩站在栏杆前,看着楼下如同模型般的车流。沉默在寒风中蔓延,却不再是之前的默契,而是充斥着未出口的疑问与戒备。 “你今天的操作,标准差比平时高了百分之十五。”沈知砚忽然开口,语气是纯粹的数据分析,“虽然仍在允许范围内,但波动异常。遇到了新的……干扰源?” 姜沫的心猛地一紧。他注意到了,而且如此精准。她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 “算是吧。”她含糊地应道,没有看他,“一些……私事。” 沈知砚没有再追问。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抵御着寒风。这种不追问的尊重,此刻却让姜沫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 就在这时,小陈抱着几份文件,缩着脖子从连廊另一端跑过来,看到他们,愣了一下,连忙打招呼:“沈老师,姜小姐,你们也在啊?外面太冷了。” “送文件?”沈知砚问。 “嗯,”小陈点点头,把文件抱紧了些,“是之前那个‘明砚资本’捐赠事宜的后续评估报告,主任让拿给您过目。”他说完,才意识到似乎提到了不该提的名字,有些忐忑地看了姜沫一眼。 “明砚资本”四个字,像一根针,刺破了连廊上脆弱的平静。 姜沫端着咖啡杯的手指收紧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沈知砚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对小陈说:“放我办公室吧。” 小陈如蒙大赦,赶紧溜走了。 连廊上又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却比刚才更加凝滞。 “那个基金会,”姜沫终于开口,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发颤,她转过头,直视着沈知砚,“还有‘明砚资本’……” 她刻意停顿,观察他的反应。寒风吹乱她的发丝,但目光始终锁定他: “他们对待合作对象,一向都是采用这种……先示好,被拒绝后,就转而威胁对方家人的方式吗?” 她问得极具针对性——将她与“明砚资本”直接关联起来的具体行为:示好(代言邀请)、被拒、威胁家人。 沈知砚迎着她的目光,镜片后的眼神深邃如古井。他沉默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仿佛在计算某个复杂的概率。 “当资本遇到阻力时,”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施加压力是常见策略。但针对家人...” 他在这里有一个明显的停顿,眉头微蹙,这是姜沫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类似 “不赞同” 的情绪。 “这不符合最基本的博弈规则。”他说。 他的回答,没有否认“明砚资本”可能与威胁有关,甚至没有否认“施加压力”是常见策略。但他明确划出了一条线——“针对家人”是越界的。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姜沫心中漾开复杂的涟漪。他是在表达他个人的不认同?还是在暗示他与这种行为无关? 下午的录制,姜沫强行打起精神。她不能倒下,更不能让远在老家的父母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她需要力量,需要盟友,也需要……弄清楚沈知砚在这盘棋里,究竟站在哪一边。 收工后,她没有再试图与沈知砚进行任何交流,径直离开。回到公寓,她反锁上门,拉上所有的窗帘,将自己彻底与外界隔绝。她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发出的幽光映着她的脸。 她点开与琳达的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敲下一行字: 「琳达,帮我做两件事。第一,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楚我父亲所谓的‘旧案’到底是怎么回事,要快。第二,把我们手上掌握的,所有关于对方水军、营销号违规操作的确凿证据,整理出来,备份到安全的地方。」 她不能再被动防守了。对方已经将战火烧到了她的家人身上,她必须亮出獠牙。 信息发送成功。姜沫将手机扔在一旁,抱紧双膝,将脸埋了进去。黑暗中,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私人手机,那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号码,突然响了起来。不是短信,是来电。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几乎停止了呼吸—— 沈知砚。 他从未打过这个号码。 第25章 加密通话 手机屏幕上“沈知砚”三个字,在黑暗中执着地跳动着,伴随着震动,像直接敲在姜沫的心弦上。他从未打过这个私人号码。在这个她刚刚收到家人威胁、内心最脆弱也最警惕的时刻,他的来电像是一种危险的试探,又像是一根意外的救命稻草。 她盯着屏幕,直到铃声即将断掉的最后一秒,才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没有立刻说话。 电话那头也很安静,只有轻微而平稳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仿佛他也在确认接听的是她本人。 “……喂?”姜沫最终先开了口,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是我。”沈知砚的声音传来,比平时通过实验室设备听到的更加低沉,也更加…真实,仿佛就响在耳畔。“你还好吗?” 他没有寒暄,没有解释为何打这个电话,直接切入了核心。这种沈知砚式的直接,在此刻反而让姜沫混乱的心绪有了一丝着落。 “还好。”她简短地回答,不愿暴露更多情绪。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是他一贯冷静的语调,但语速似乎比平时稍快一点:“关于你父亲的事,我刚知道。这种行为…超出了正常商业竞争的范畴。” 他没有用“明砚资本”,也没有用“他们”,而是用了“这种行为”,一种精准的、不带偏见的定性。姜沫的心稍稍落下一点,至少,他没有试图为他父亲开脱。 “所以呢?”她问,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点刺,“沈老师是来表达同情,还是来提供新的‘数据支持’?”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姜沫几乎能想象出他微微蹙眉,在脑中组织逻辑链条的样子。 “两者都有。”他回答,出乎意料地坦诚,“基于现有信息,对方升级冲突模式的概率已超过百分之九十。你需要更高级别的安全协议。” “什么安全协议?”姜沫握紧了手机。 “首先,确认你当前环境安全。”他说。 “我在家,一个人。” “其次,”沈知砚的声音变得更加严肃,“从现在开始,避免在任何非加密渠道讨论关键信息。包括你的日常手机。” 姜沫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正在通话的这部私人手机。 “这部也不安全?” “概率上,存在风险。尤其是对方已经表现出不择手段的倾向后。”他顿了顿,“我给你一个加密通讯软件的下载链接和一次性验证码。以后有紧急情况,用那个联系。” 很快,一条带着链接的短信发到了她的另一个常用号码上。他考虑得很周全,连她可能不会立刻在私人手机上下载新软件都想到了。 姜沫按照指示,下载并登录了那个界面极其简洁,甚至有些简陋的软件。几乎是立刻,沈知砚的消息就发了过来,头像是一个默认的灰色几何图形。 【加密通道已建立。测试。】 【收到。】姜沫回复。 【关于你父亲的事,我会尝试从我的渠道了解所谓‘旧案’的信息。但这需要时间,且不确定性能否消除。】 他主动将这件事揽了过去。姜沫看着屏幕上那行字,心里五味杂陈。她当然希望弄清楚父亲的事,但这意味着沈知砚要主动去探查他父亲可能不想让人知道的领域。 【为什么?】她问,【你不需要这样做。】 【两个原因。】他的回复很快,像是早已计算好答案,第一,威胁家人触及底线,我有责任厘清与我方关联的风险源头。第二,……】 他罕见地打了省略号,似乎在斟酌。 姜沫等待着,屏幕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 【第二,我不希望你认为,我和他们是同一类人。】 姜沫看着这行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近乎直白地,在她面前表达他的立场,甚至带了一点…急于自证清白的意味。这不像那个永远冷静、置身事外的沈博士。 【我从未那样认为。】她认真地回复。 这次,轮到沈知砚那边沉默了。 接下来的几天,实验室里的气氛依旧微妙,但姜沫和沈知砚之间,却仿佛多了一条无形的、加密的纽带。他们在人前依旧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但偶尔的眼神交汇,会比以往多停留半秒,带着只有彼此才懂的讯号。 姜沫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录制中,用高强度的工作麻痹自己内心的焦虑。琳达那边动用了一切关系调查父亲的事,暂时还没有确切的进展,只知道似乎是二十多年前一桩与学校采购相关、最后不了了之的陈年旧事。 在一次录制间隙,周研究员看着姜沫,忍不住感叹:“姜小姐,你这心理素质可以啊,最近网上那么多风言风语,看你工作一点没受影响。” 姜沫还没回答,在一旁整理线路的小陈就插嘴道:“那是因为姜小姐行得正坐得直!不像有些人,只会背后搞小动作。”他说完,还意有所指地偷偷瞥了一眼主控区的方向,显然他也将最近的风波与“明砚资本”的动向联系了起来。 沈知砚正好从主控区走过来,听到了小陈的后半句话。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对周研究员说:“下午那组环境噪声数据需要重新校准,干扰太大。” 周研究员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啊?怎么会?我昨天才校准过。” “存在间歇性异常峰值,”沈知砚目光扫过一旁的仪器,语气平淡,“可能是外部电磁干扰,也可能是……内部干扰源被激活了。”他的话说得意味深长。 姜沫心里明白,他指的“内部干扰源”,很可能就是来自他父亲那边的压力,已经不仅仅针对她,也开始试图渗透和影响他的工作了。 晚上,姜沫在加密软件上收到了沈知砚发来的一个压缩文件。 【关于基金会及关联方近期部分动向的分析摘要。内容经过脱敏处理,阅读后请及时删除。】 姜沫点开文件,里面没有具体的姓名和交易记录,而是用代号和图表清晰地勾勒出了一幅资本运作的脉络图。其中清晰地显示,在综艺播出后,确实有资金开始有组织地流向几个特定的营销公司和水军团体。而在她拒绝代言后,资金流动变得更加隐秘和活跃。 他没有提供他父亲直接指令的证据,但这份分析,已经足够有说服力。 她正准备回复,他的下一条消息又跳了出来: 【不必担心实验室。我有自己的防火墙。】 姜沫看着这句话,忽然觉得有些想笑。他总是这样,用最技术的语言,表达最坚定的态度。 【你呢?】她问,【你的‘防火墙’,能扛住持续攻击吗?】 这一次,沈知砚的回复快得出奇: 【在遇到更复杂的病毒之前,它一直运行良好。】 姜沫怔住了。他这句话,像一句生硬的程序员的幽默,又像一句……极其隐晦的告白。他是在说,她的出现,对他而言就像一种“更复杂的病毒”,考验着他的系统,而他的系统,至今仍在为她运行。 她看着屏幕上那句带着代码风格的话,脸颊有些发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就在这时,琳达的紧急电话切了进来,打到了她的常用手机上。姜沫心头一紧,立刻接起。 琳达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沫沫!不好了!你爸妈他们……他们刚刚在老家出车祸了!” 姜沫只觉得眼前一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第26章 虚惊一场 琳达那句“出车祸了”像一把冰锥刺进姜沫的耳膜,她眼前瞬间一黑,手机差点脱手。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因沈知砚那句隐晦告白而生出的所有暖意和悸动。她甚至来不及对加密软件那头说一个字,就猛地站起身,声音发颤地对着电话那头的琳达追问:“情况怎么样?!我爸妈怎么样了?!” “人没事!人没事!”琳达也意识到自己吓到她了,连忙安抚,语速飞快地解释,“是辆摩托车蹭到了你爸妈散步的电瓶车,你爸胳膊擦伤,你妈吓了一跳,有点软组织挫伤,都不严重!已经在医院检查了!主要是……主要是这事儿太巧了,我刚查到点你爸那旧案的眉目,转头他们就出事,我这才……” 听到父母无大碍,姜沫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腿一软,跌坐回地毯上,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她握着手机,听着琳达在那边心有余悸地絮叨,目光却落在旁边平板电脑的加密聊天界面上。那个灰色的几何头像安静地停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等待。 恐惧退去后,是滔天的愤怒。这绝不是意外。这是警告,是示威。用她至亲的安全,来告诉她,他们有一万种方法让她痛不欲生。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对琳达说:“琳达,听着,立刻帮我爸妈办理转院,转到市里最好的私立医院,安排人守着,没有我的允许,任何陌生人不准接近。所有费用我来出。然后,给他们换一部只有你我知道号码的新手机。” 安排好父母的事,她才重新点开加密软件。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片刻,她删掉了原本想打的“我爸妈出车祸了”,而是尽量客观地陈述事实: 【刚得知消息,我父母遭遇轻微交通事故,人无大碍。事故发生在琳达开始深入调查所谓“旧案”之后。】 她不需要添加任何主观判断,沈知砚自有他的概率模型。 消息发出去后,几乎是秒回。 【地点?时间?对方车辆信息?】他的问题精准而迅速。 姜沫把从琳达那里得到的信息简要回复过去。 【收到。我会尝试追溯该区域同期交通监控数据。】他回复,接着又发来一条,【你需要立刻动身回去吗?】 姜沫看着这个问题,心里一阵酸涩。她当然想立刻飞回父母身边,但她知道,她现在回去,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将更多的关注和潜在的危险带给他们。她留下,稳住阵脚,才是对父母最好的保护。 【不。我留下。】她回复,【他们需要的是安全,而不是我在场。】 这一次,沈知砚的回复慢了一些。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断断续续,持续了近一分钟,才发来一行字: 【明白。保持通讯畅通。如有需要,我可以协调当地的医疗资源。】 他没有说空洞的安慰,而是提供了他能力范围内最实际的支援。这种务实,在此刻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安抚姜沫。 第二天,姜沫依旧准时出现在实验室。她妆容精致,衣着得体,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冷厉,瞒不过有心人。周研究员关切地问她是不是没休息好,她只淡淡回了句“有点认床”。 沈知砚看到她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比平时长了零点几秒,随即如常地开始了工作安排。整个上午,实验室运转如常,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数据在屏幕上流动的光影。 午休时,姜沫坐在休息区,小口喝着热水,目光放空。小陈蹭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崭新的卡通暖手宝,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她:“姜小姐,这个……给你。看你好像有点冷。” 姜沫有些意外,接过暖手宝,柔软的绒毛外壳传来温暖的热度。“谢谢您,小陈。” 小陈挠了挠头,压低声音说:“姜小姐,你别太担心了。沈老师他……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心里有杆秤。谁好谁坏,他清楚着呢。”他顿了顿,补充道,“昨天你们下班后,沈老师一个人在实验室待了很久,好像在反复核对几组外部数据,脸色……挺难看的。” 姜沫握紧了温暖的暖手宝,心里明白,沈知砚昨夜肯定没有闲着。他正在用他的方式,在她看不见的战场上,与那股来自他父亲方向的压力无声对抗。 下午录制内容是分析一组生物信号数据。姜沫负责的部分需要识别数据中几种特定的节律模式。她因为心系父母,起初有些难以集中,进度落后了不少。 沈知砚巡视过来,站在她身后,没有催促,也没有指责,只是平静地开口:“尝试忽略高频噪声,聚焦于基底节律。有时候,最有价值的信息,隐藏在看似平稳的底层波动中。”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清泉,涤荡了她心头的焦躁。姜沫深吸一口气,按照他的提示,调整了滤波参数,将注意力集中在数据最本质的节奏上。果然,那些原本被杂乱信号干扰的模式,渐渐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成功地完成了任务。抬起头,想对沈知砚道谢,却发现他已经不在身后了。主控区的他,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屏幕,仿佛刚才那句提点只是无心之举。 下班后,姜沫回到公寓,第一时间联系了琳达,确认父母已经安顿好,情绪也稳定了下来。她稍微松了口气。 加密软件上,沈知砚的头像亮着。他发来了一条信息: 【初步分析显示,事发路段监控在事故前后有三分钟异常丢帧。对方车辆为套牌。巧合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三。】 冰冷的数字,残酷地印证了她的猜测。 姜沫看着这行字,没有回复。她走到阳台,“禄根”在暮色中静立。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嫩绿的叶片,感受着那微弱的、却执拗的生命力。 她忽然想起沈知砚昨天那句生硬的“在遇到更复杂的病毒之前,它一直运行良好。” 她打开加密软件,缓缓敲下一行字: 【谢谢。还有,你的防火墙,今天也很稳定。】 几分钟后,沈知砚回复了。内容却让姜沫微微一怔。 【明天录制取消。中心接到临时通知,有重要视察。你……可以休息一天。】 视察?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姜沫本能地觉得,这并非巧合。 第27章 视察日 翌日清晨,姜沫在“节目录制协调群”持续的消息提示音中醒来。 执行导演发布了通知:「各位老师,接中心紧急通知,今日因有重要内部接待,录制暂停一天。大家可自由安排,养精蓄锐。」 群里迅速被一串“收到”刷屏。姜沫也跟着回复了一个,随即放下手机,赤脚走到落地窗前。 晨光中的城市正在苏醒,而远处数据科学中心的大楼却异样地静谧,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与她往日录制时感受到的那种充满生机的忙碌截然不同。 她知道,那绝非普通的“接待”。那是沈知砚昨夜提及的“视察”,一场可能直接关系到他,也间接关系到她的风暴。一种被无形屏障隔绝在外的焦灼感,悄然滋生。 她强迫自己按部就班:洗漱,做一份简单的早餐,给“禄根”浇水。但注意力始终无法集中,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手机。那个加密软件安静得令人心慌。她索性又拿起了之前翻烂的道德经,对着自家养的禄根开始“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直到上午十点左右,她的私人微信才响了一下,是小陈发来的,一个“瑟瑟发抖”的表情包。 姜沫立刻回复:「里面情况怎么样?」 小陈的回复断断续续,显然也是找机会偷偷发的:「气氛超紧张…来了好几辆车,都是直接去核心区…沈老师一早就被叫去陪同了,脸比平时还冷…」 过了一会儿,他又发来一条:「刚才送资料进去,听到视察组的人在问数据安全流程,还有和外部机构合作的管理规定…问得特别细。」 姜沫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数据安全,外部合作…这些关键词像一把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了她心中关于“明砚资本”和那份被拒捐赠的所有疑虑。这绝非一次常规的、走马观花式的视察。 她点开加密软件,与沈知砚的对话还停留在昨夜。她犹豫了片刻,没有发送任何信息。此刻的沉默,或许才是对他最好的信任与支持。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午后的阳光斜照进客厅,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姜沫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符号学概论》,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加密软件特殊的提示音终于响了,短促,清晰。 她几乎是立刻点开。 沈知砚的头像下,只有一行字,像一份高度凝练的实验报告: 【他们在系统性审查数据防火墙架构和外部接入日志。压力测试强度,超预期。但我这里,一切安好。】 没有抱怨,没有情绪,只有客观的现象描述和一句简短的“安好”。然而,“压力测试强度,超预期”这几个字,已足够让她想象出那平静水面下的惊涛骇浪。他正在独自承受着来自他父亲那个世界的、借由“视察”之名施加的庞大压力。 而他最后那句“我这里,一切安好”,更像是一种承诺,是对她昨夜那句“你的防火墙,今天也很稳定”的回应。他在告诉她,他守住了。 姜沫看着那行字,心中百感交集。她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没有追问任何细节,只是回复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 【收到。禄根今早冒了一片新叶,颜色比之前的都深。】 她将内心翻涌的关切与未能言明的支持,都寄托在了这片“新叶”上。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能懂的暗号,关于生命力,关于在压力下依然倔强的生长。 这一次,沈知砚没有立刻回复。 傍晚时分,小陈发来消息,说视察组已经离开了,中心解除了戒严状态。没过多久,“节目录制协调群”里也发布了通知,明天录制照常。 风暴似乎暂时过去了。 晚上八点,加密软件才再次亮起。沈知砚的回复很简单: 【新叶是良性生长的标志。观察环境参数,持续优化。】 他听懂了她的暗语,并用他独有的方式给予了回应。他甚至用了“持续优化”,仿佛他们共同守护的,不仅仅是他实验室的防火墙,还有某种正在悄然生长、需要精心呵护的东西。 姜沫放下手机,走到餐厅的岛台边,打开了一个保温袋。里面是她傍晚时让酒店厨房准备的养胃粥,一直用保温袋温着。她盛出一碗,米粒软糯,热气氤氲。 她看着那碗粥,心里忽然变得很平静。 就在这时,她的常规手机响了起来,是琳达。琳达的语气没有了平日的咋咋呼呼,反而带着一种压抑着的严肃: “沫沫,你让我重点盯着的,‘明砚资本’控股的那家‘星耀经纪’,刚发生高层变动,空降了一个新CEO。你猜是谁?” 琳达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是陆延。” 姜沫握着勺子的手,骤然收紧。陆延,她那个曾经背叛她、将她推入谷底的前经纪人。 第28章 喜剧 “陆延”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姜沫心中漾开冰冷而复杂的涟漪。那个曾被她视为兄长、却在她最需要支持时抽走所有资源、带着她半壁团队另立门户的男人,如今竟与“明砚资本”绑在了一起,空降成为星耀经纪的CEO。 这绝不仅仅是职场重逢的戏码。这是一记精准而恶毒的杀招。沈怀明不仅了解她事业上的软肋,更洞悉她情感上的旧伤。他派来了最了解她、也最知道如何刺痛她的人。 姜沫站在岛台前,看着那碗渐渐失去热气的粥,忽然失去了所有食欲。她将粥倒回保温桶,拧紧盖子,动作缓慢而机械。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信息,并重新构筑内心的防线。 第二天恢复录制,主题是“人工智能与创意产业”。为了冲淡视察日带来的严肃余韵,节目组特意安排了一个轻松环节,让嘉宾尝试用AI随机生成剧本,并进行即兴表演。 姜沫准时出现在实验室。她穿着一身暖橙色的宽松毛衣,搭配简单的牛仔裤,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昨夜那个因“陆延”二字而心绪不宁的人只是幻影。她甚至主动和周研究员开了个关于AI审美的小玩笑,逗得周围几个工作人员笑了起来。 然而,当她与沈知砚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时,她捕捉到了他镜片后一闪而过的探究。他的“人脸识别系统”似乎总能精准捕捉到她情绪面具下的细微噪点。 即兴表演环节,姜沫抽到的是一段AI生成的、逻辑极其混乱的科幻爱情片段。她只看了一遍,便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并在表演时,用一种极其夸张、带着几分荒诞喜剧感的方式,将台词里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深情演绎得淋漓尽致。她甚至临时加了几个小动作,完美戳中了剧本本身自相矛盾的笑点。 现场爆发出阵阵笑声,连导演都在镜头外忍俊不禁。表演结束,周研究员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对身边的沈知砚说:“姜小姐这反应绝了,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喜剧天赋点满啊!” 沈知砚没有笑,他看着从表演状态中松弛下来、嘴角还噙着一丝自嘲的姜沫,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利用高度情境错位和逻辑悖论,主动制造并放大荒诞性,从而将潜在的尴尬和批评转化为受众的笑声。这是一种高效的情绪防御机制,能在特定社交压力下,快速建立心理安全区。” 实验室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姜沫。 他用一套冰冷的社会心理学和传播学术语,精准地解剖了她的“喜剧天赋”。 姜沫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转过身,直面沈知砚,挑眉反问:“所以,沈博士,按照你的分析,我刚才应该对着那段垃圾剧本痛哭流涕,才算是真实情感表达?” “不。”沈知砚推了推眼镜,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你的策略选择非常优化。我只是在分析其背后的认知模型。”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种将负面刺激转化为积极输出的能力,很……厉害。”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有些生硬,似乎并不习惯使用这种带有主观褒奖色彩的词汇。 一旁的周研究员赶紧打圆场:“哎呀,沈老师就是习惯用数据说话。姜小姐你别介意,他这是变着法儿夸你呢!” 小陈也小声嘀咕:“沈老师以前还说我的汇报像‘未经滤波的噪声’呢……” 姜沫看着沈知砚那副认真探讨学术问题的样子,心里的那点不快忽然就散了,反而有点想笑。她歪了歪头,带着点挑衅的语气:“沈博士分析得这么透彻,要不要也来试试?我教你啊,保证比你那个‘人脸动作编码系统’好玩。” 沈知砚明显怔住了,似乎从未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他张了张嘴,最终只生硬地吐出两个字:“不了。” 午休时,众人在休息区闲聊。周研究员还在回味上午的即兴表演,笑着对姜沫说:“姜小姐,你刚才那段,要是放在剧场里,绝对是满堂彩。你以前是不是专门学过喜剧?” “无师自通。”姜沫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沙拉,语气轻松,“生活本身够苦了,总得自己找点糖吃。把恶心事儿当笑话讲出来,它就没那么恶心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小陈却听得有些动容,忍不住插嘴:“姜小姐你真乐观。” “不是乐观,”姜沫纠正他,嘴角带着笑,眼神却清亮,“是生存本能。” 这时,一直沉默着浏览平板电脑的沈知砚,忽然头也不抬地接了一句,像是在补充一个数据点:“小陈,把你电脑里那个加密文件夹,编号U7的校园艺术节视频,发我一份。” 小陈“啊?”了一声,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一下子涨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沈、沈老师……那个……那个视频……” 周研究员好奇了:“什么视频?沈老师还有黑历史呢?” 沈知砚这才抬起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不是黑历史。是大三物理系参加校园艺术节的话剧《宇宙尺度的爱情》录像。我负责编写部分涉及时空曲率的台词。”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姜沫。她难以想象沈知砚站在舞台上念台词的样子。 小陈在沈知砚平静的目光逼视下,只好老老实实去找视频了。周研究员爆发出更大的笑声:“我的天!沈老师你还有这历史?我必须看看!” 姜沫看着沈知砚,他依旧面无表情,但耳廓那抹熟悉的微红再次悄然浮现。她忽然明白了,他提起这件事,或许并非无意。他是在用一种极其笨拙的方式,回应她上午的“挑衅”,并向她展示一个她从未了解过的、存在于冰冷数据之外的,一个属于“过去”的沈知砚的碎片。 这一天的录制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氛围中结束。虽然“陆延”带来的阴影仍在,但姜沫感觉自己的内心似乎被注入了一种新的力量。一种被理解,甚至被笨拙地“回应”了的感觉。 收工时,她经过沈知砚的工位,他正专注地看着屏幕。她停下脚步,轻声说:“谢谢。” 沈知砚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谢谢你的‘生存本能’论,还有……”她笑了笑,“……你的《宇宙尺度的爱情》。” 沈知砚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镜,移开视线,“嗯”了一声。 晚上,姜沫收到了小陈偷偷发来的那个话剧视频片段。画面模糊,音质嘈杂。舞台上的沈知砚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戴着黑框眼镜,一本正经地念着关于“奇点”和“光锥”的台词,虽然青涩笨拙,却莫名有种认真的可爱。 她正看着,琳达的电话打了进来,语气凝重: “沫沫,陆延动手了。他放出消息,说你当年在《浮生记》剧组,不仅耍大牌拒演,还……还试图勾引导演,被他这个经纪人强行压了下去。现在几个合作方都在问我是不是真的。” 第29章 停电 陆延放出的消息,像一滴浓墨坠入清水,迅速在圈内扩散、晕染。尽管琳达团队第一时间发布了严正声明并准备了法律文件,但“勾引导演”这种桃色指控,其恶毒之处在于,它无需证据,便能轻易附着在一位明艳女星身上,成为某些人心中“理所当然”的想象。 姜沫表面不动声色,照常研读台本、与节目组沟通流程,甚至还能对周研究员新换的发型给予真诚的赞美。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一股冰冷的、黏稠的疲惫正从心底深处缓慢上涌。她像一台持续超负荷运转的机器,内核已然发烫,警报无声尖鸣。 沈知砚显然也知晓了此事。他没有提及,但在一次姜沫需要徒手固定一个不太稳重的实验装置时,他默不作声地走过来,用几个精巧的夹具替她完成了固定,动作快速而精准。 “谢谢。”姜沫低声道。 “重心不稳,徒手固定失败概率超过百分之七十。”他回答,目光并未与她接触,而是检查着夹具的锁扣,“不必要的风险,应该规避。” 他总是这样,将关怀封装在严谨的逻辑和数据外壳下。姜沫看着他被实验室灯光勾勒出的冷静侧影,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稍稍松弛了一毫米。 下午的录制任务繁重,涉及多组精密仪器的协同操作与数据实时交汇。实验室里灯火通明,各种设备低沉的运行声交织成一首熟悉的背景音。姜沫负责的部分需要在高倍电子显微镜下,手动操控机械臂进行微米级的样本定位,这对注意力的要求极高。 她深吸一口气,戴上目镜,将外界一切纷扰强行摒除。视野里只剩下放大后的微观世界,和需要精准捕捉的目标。她的操作很稳,甚至比平时更稳,仿佛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成了此刻绝对的专注。 沈知砚在主控台监控全局数据流,偶尔会通过内部通讯给出简洁的指令。他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稳定得像钟摆。 就在姜沫即将完成最后一个样本的定位时—— “啪!” 一声轻微的爆裂声不知从何处响起,紧接着,实验室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仪器运行的嗡鸣声戛然而止,陷入一片死寂。应急灯迟钝地亮起,投下惨白而有限的光晕,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墙壁和设备上。 黑暗降临得如此突然。 “跳闸了?” “备用电源呢?” 短暂的惊愕后,工作人员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困惑与一丝慌乱。 姜沫僵在原地。高倍目镜剥夺了大部分视野,突如其来的绝对黑暗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一种源自童年某段被遗忘的、不愉快记忆的恐慌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指尖却在空气中徒劳地划过。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别动。”沈知砚的声音在极近处响起,低沉,清晰,穿透了她内心正在滋生的慌乱,“你左侧三步外是工作台转角,盲目前进有碰撞风险。” 他的手掌温度透过她微凉的皮肤传来,像黑暗中唯一的热源。姜沫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几乎要失态。 “我…”她想解释什么,声音却有些发紧。 “应急照明系统已启动,主电源恢复预计需要三至五分钟。”他打断她,语速平稳,像是在发布系统通告,同时,他握着她的手腕,引着她慢慢向旁边安全的位置挪动了半步,“跟着我的力道。”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和他那只稳定得如同精密仪器般的手。他没有松开她,也没有过多的安慰,只是这样简单地存在着,像一个在混沌系统中突然出现的、绝对可靠的坐标。 “大家待在原位,不要慌乱,避免碰坏设备!”周研究员的声音在黑暗中维持着秩序。 小陈在一旁小声哀嚎:“我的数据!刚才那组实时数据还没保存完…” “缓存区有三十秒的冗余设计,数据可恢复。”沈知砚的声音再次响起,既是对小陈说,也像是在对所有人宣告,“损失可控。” 这句话奇异地安抚了实验室里浮动的不安。 姜沫静静地站着,手腕处的温热持续传来。她忽然不再害怕这片黑暗了。她甚至能感觉到,沈知砚的拇指似乎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她腕骨内侧按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那动作不像安抚,更像是一种…确认。 几分钟后,灯光猛地亮起,实验室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黑暗只是一场集体幻觉。众人长舒一口气,开始检查设备,抱怨着这突如其来的故障。 沈知砚几乎在灯光亮起的瞬间就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恢复了平时那克制的社交距离。他神色如常,甚至立刻开始检查主控台的系统日志,仿佛刚才那个在黑暗中主动抓住她手腕的人不是他。 只有姜沫腕间残留的、尚未完全散去的温热,证明着那不是幻觉。 她低下头,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那里似乎还烙印着他指尖的触感。 “没事吧?”周研究员走过来关切地问。 “没事。”姜沫抬起头,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就是吓了一跳。” 她看向沈知砚,他正皱着眉对赶来的维修人员指出可能是某个老旧的线路节点负荷过大导致的短路。他的侧脸在灯光下依旧冷静专注。 小陈在一旁帮着排查,忽然“咦”了一声,从配电箱附近捡起一个极小的、不属于实验室的金属碎片,喃喃自语:“这什么东西…怎么像是某种…遥控装置的零件?” 第30章 林静 那个从配电箱附近捡到的、疑似遥控装置零件的小金属片,像一枚冰冷的楔子,钉入了“意外停电”的表象之下。实验室的维修人员也无法立即断定其来源和用途,只表示会连同事故报告一并提交上级核查。 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实验室里经久不散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姜沫清晰地感觉到,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或者说,那只操控一切的手,已经不再满足于舆论抹黑和远程威胁,开始试图侵入、甚至破坏她与沈知砚共同所在的这个物理空间。 沈知砚对此没有多言,只是将实验室所有门禁的权限再次核查了一遍,并加强了一些关键区域的电子监控。他的行动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就在停电事件后的第二天下午,姜沫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她本欲挂断,但鬼使神差地接了起来。 “是姜沫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却不失力量的女声,吐字清晰,带着一种特有的、不疾不徐的节奏感。 “我是。您哪位?” “我姓林,林静。”对方顿了顿,似乎在给她反应的时间,“是沈知砚的母亲。如果姜小姐方便的话,我想和你见一面,聊一聊。” 姜沫的心跳漏了一拍。沈知砚的母亲?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她几乎能立刻将这通电话与“明砚资本”、与沈怀明、与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联系起来。 “当然可以。”姜沫稳住心神,语气礼貌而克制,“林阿姨您定时间和地点。” 最终约在了一家离数据科学中心不远、环境清幽的会员制茶馆。姜沫提前十分钟到达,选了一个靠窗的僻静卡座。她点了一壶普洱,看着深红色的茶汤在白瓷杯里微微荡漾,心里快速预演着各种可能的对话走向。 林静准时出现。她穿着一件质地优良的深灰色羊绒开衫,戴着无框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髻。她的容貌与沈知砚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冷静的眼睛,只是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的温和,和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 “姜小姐,久等了。”林静在她对面坐下,姿态优雅。 “林阿姨,您好。”姜沫起身微微颔首,为她斟上茶。 简单的寒暄后,林静没有过多迂回,目光平和地落在姜沫脸上:“姜小姐,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一些麻烦?” 姜沫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林阿姨指的是?” “一些网络上的风言风语,还有……听说你家里人前段时间也受了点惊吓?”林静的语气依旧温和,但话语里的信息量却让姜沫心中警铃大作。她连父母出“小事故”都知道? “劳您挂心,都已经处理好了。”姜沫谨慎地回答。 林静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不全是关切,更像是一种……无奈的了然。“知砚这个孩子,从小性格就倔,像他爷爷。认准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有时候,太过执着,不懂得变通,反而会让自己和身边的人都陷入被动的局面。” 姜沫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她意识到,林静并非来兴师问罪,也并非来做说客,她更像是一个……洞察了一切的观察者,一个在风暴边缘试图维持某种平衡的人。 “他这个性格,在学术圈是好事,专心致志。但在其他地方……”林静微微摇头,话没有说尽,但姜沫听懂了。其他地方,指的就是与他父亲沈怀明那个世界的碰撞。 “他是个很好的科学家。”姜沫开口,语气真诚,“在实验室,他教会我很多。” 林静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欣慰,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是个好孩子。只是,做父母的,总希望孩子能走得更顺遂一些,少些波折。”她话锋微微一转,声音压低了些许,“尤其是现在这个时期,他父亲那边……压力很大。很多事情,未必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妈。” 姜沫抬头,看见沈知砚不知何时站在了卡座旁。他穿着便服,脸色有些紧绷,目光先落在林静身上,然后转向姜沫,眼神里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意味。 林静对于儿子的突然出现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淡淡笑了笑:“来了?坐下喝杯茶吧。” 沈知砚在姜沫身边的空位坐下,身姿挺拔,与这茶馆柔和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您怎么来了?”他问林静,语气还算平静,但能听出其中的不赞同。 “我来看看姜小姐,顺便聊聊天。”林静从容地品了口茶,“怎么,怕我为难她?” 沈知砚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我知道你能处理。”林静放下茶杯,目光在儿子和姜沫之间扫过,“我只是希望,有些事情,能在它变得不可收拾之前,多一些……理性的考量。”她这话,像是说给沈知砚听,也像是说给姜沫听。 短暂的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姜沫能感觉到身边沈知砚身体散发出的紧绷感,以及林静那温和表象下的担忧与警示。 “林阿姨,”姜沫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看向林静,目光清澈而坚定,“谢谢您的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没有承诺什么,也没有退缩,只是表明了一种态度。 林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分辨出更多东西。最终,她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又坐了一会儿,询问了几句沈知砚工作上的琐事,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林静,卡座里只剩下姜沫和沈知砚。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她跟你说什么了?”沈知砚率先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没说什么,”姜沫摇摇头,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只是提醒我,你父亲最近压力很大,让我们……多加小心。” 沈知砚沉默了片刻,放在桌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一直这样。试图在中间调和,但有些矛盾,是无法调和的。” “我看得出来,她很关心你。”姜沫轻声道。 沈知砚没有否认,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关心,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负担。” 姜沫看着他,忽然想起林静离开时,借着拿包的动作,极其自然地将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塞进了她的手中。此刻,那张纸条正安静地躺在她的口袋里,像一块小小的、滚烫的炭。 回到公寓,姜沫才在灯光下展开那张纸条。上面是林静清秀而有力的字迹,只有一句简短的话: 「小心基金会近期的专项审计,尤其是海外资金流向。」 姜沫看着这行字,瞳孔微微收缩。林静这是在……向她示警? 第31章 风险共担 林静留下的那张字条,像一片极轻却又极重的羽毛,压在姜沫的心头。“基金会”、“专项审计”、“海外资金流向”——这些陌生的金融术语,因由沈知砚母亲之口,并与她自身的困境产生了诡异的关联,而显得危机四伏。 她将字条拍照,通过加密软件发给了沈知砚,没有附加任何自己的猜测,只附言:「你母亲留下的。」 信息发出后,她坐在客厅的黑暗中,没有开灯。窗外城市的霓虹无法驱散她内心的寒意。林静的示警,意味着沈怀明那边的动作已经超出了简单的威胁和抹黑,进入了更复杂、也更危险的层面。而她,似乎正被无形地卷入这场父子之间,或者说,两种价值观之间的战争核心。 沈知砚的回复在半小时后抵达,内容比他平时的风格多了几分凝重: 【收到。信息可信度评估:高。此事复杂,涉及跨境金融监管灰色地带。见面详谈。】 他没有选择在加密通道里过多解释,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的敏感性。 第二天录制休息间隙,两人再次来到了图书馆那个僻静的阅览区。午后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投下光柱,书架投下的阴影将他们与外界隔开。 “我母亲……”沈知砚先开了口,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斟酌,“她身处体制内,对某些规则的边界和风险,比我和我父亲都更敏感。”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她留下这句话,意味着她认为基金会的行为已经触碰了红线,并且……可能波及到我,以及与我相关的人。” 姜沫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那个基金会,”他继续道,声音压低,“名义上是公益性质,但我怀疑,它是我父亲进行一些……不那么合规的资本运作的通道之一。所谓的‘专项审计’,很可能不是官方行为,而是他内部清理痕迹,或者,是外部对手发起攻击的前兆。”他顿了顿,看向姜沫,眼神锐利,“无论是哪种,一旦审计出现问题,所有与基金会有过关联的人或项目,都可能被卷入漩涡。” 包括他拒绝了的实验室捐赠,也包括……那个曾向她抛出橄榄枝的代言。 “所以,他之前找我代言,可能不仅仅是想收编我,或者离间我们,”姜沫顺着他的思路分析,感到一阵后怕,“也可能……是想在必要时,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时舍弃的、转移视线的‘关联方’?” “概率不低。”沈知砚给出了冷静而残酷的评估,“在他的风险评估模型里,你的权重远低于基金的稳定和资本的安全。” 这话像一把冰锥,刺破了之前所有关于“打压”、“警告”的猜测,露出了其下更**、更无情的资本逻辑。她在沈怀明眼中,从来不是平等的对手,甚至不配成为目标,只是一件可以利用或丢弃的工具。 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她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护犊心切的父亲,更是一个在资本游戏中冷酷无情的玩家。 “你……”姜沫看向沈知砚,想问“你打算怎么办”,却又咽了回去。这不仅仅是他的事,也已然是她的事。 沈知砚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缓:“我父亲近年,在资本扩张上越来越……激进。他认为只要结果正确,手段可以忽略。我无法认同。”他放在书架上的手指微微用力,“这次,他越界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在姜沫面前表达对他父亲行为的不满,甚至用了“越界”这个词。 “那你……” “我会查下去。”沈知砚打断她,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查清楚基金会的猫腻,掌握主动权。但这有风险。”他顿了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一旦开始,就意味着正式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可能会面临更激烈的反扑。你……可以选择退出。” 他将选择权交给了她。这不是客套,而是基于风险共担原则的理性评估。 姜沫迎着他的目光,没有立刻回答。她想起父母受的惊吓,想起陆延恶毒的指控,想起黑暗中他那只稳定温热的手。退?退到哪里去?她的家人,她的事业,她内心那点不愿屈服的自尊,都已无路可退。 她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也带着点苦涩的自嘲:“沈老师,你觉得我现在还能独善其身吗?从你父亲注意到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在你这条船上了。”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认真而坚定,“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你需要我做什么?” 沈知砚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里似乎有复杂的数据流在快速闪过,最终沉淀为一种清晰的、带着些许温度的光。他没有说“谢谢”,而是直接进入了合作模式: “第一,琳达女士在娱乐圈和媒体的人脉,可以协助追踪与基金会相关的隐性宣传和资金流向线索。第二,你本人需要更加注意安全,尤其是信息安全。第三……”他停顿了一下,“我们需要共享信息,建立统一的应对策略。” “没问题。”姜沫干脆地答应,“琳达那边我去沟通。至于信息共享……”她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当着他的面,卸载了几个可能存在安全隐患的社交和购物软件,“从现在起,这个号码只接听储存联系人,重要通讯,全部走加密通道。” 她的果断和执行力,让沈知砚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许。 离开图书馆时,夕阳正好。金红色的余晖洒在走廊上,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我会尽快把我这边掌握的,关于基金会和‘明砚资本’的初步资料发给你。”沈知砚说。 “好。”姜沫点头,“我也会让琳达开始行动。” 两人在走廊尽头分开,走向不同的方向。没有再多的话语,但一种基于“风险共担”的牢固同盟,已然在无声中建立。他们不再是观测者与被观测者,也不再是简单的节目搭档,而是即将并肩潜入深海的战友。 姜沫回到公寓,立刻联系了琳达,将情况简要说明(隐去了林静示警的具体细节)。琳达在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随即职业本能被彻底激活: “明白了!我这就动用人脉去摸那个基金会的底!妈的,玩阴的玩到我们头上来了!” 挂断电话,姜沫感到一种久违的、主动迎战的亢奋。她走到阳台,看着“禄根”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的新叶,正准备给沈知砚发一条加密信息,同步一下琳达的反应。 手机却先一步震动起来,是沈知砚发来的信息,内容让她的血液瞬间几乎凝固: 【我刚接到电话,我父亲心脏病发作,已送医抢救,情况不明。我需要立刻赶回去。】 信息后面,跟着一个航班信息截图,一小时后起飞。 第32章 病床前后 沈知砚发来的信息像一道急刹,截断了姜沫刚刚燃起的迎战决心。心脏病发作,抢救……这些字眼带着不容置疑的严重性,瞬间冲散了之前关于“手段”的猜疑,只剩下最本能的担忧。她立刻回复:「需要我做什么?保持联系。」 他没有再回复,想必已在赶往机场的路上。 实验室这边,因沈知砚的紧急离开,氛围也变得有些异样。周研究员私下告诉姜沫,视察组似乎对之前的数据安全审查结果不甚满意,暗示可能存在“未充分披露的外部关联”,这让项目前景蒙上了一层阴影。小陈则忧心忡忡,既担心沈老师的父亲,又担心实验室的后续。 姜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照常完成自己的录制部分,与节目组沟通协调后续安排,甚至抽空去探望了一下被琳达严密保护起来的父母。她表现得无懈可击,只有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对着加密软件那个沉默的灰色头像时,眼底才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 直到深夜,加密软件才再次亮起。沈知砚的信息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感: 【已到医院。情况稳定,是轻微心悸,过度疲劳诱发,需观察静养。】 姜沫悬着的心落下一半,立刻追问:「你还好吗?」 【尚可。医疗资源已协调到位。】 他的回复依旧简洁,但姜沫能想象到他此刻面临的局面——病床上需要安抚(周旋)的父亲,医院里可能存在的各方耳目,以及他自己内心的波澜。 第二天中午,姜沫接到了沈知砚的加密通话请求。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背景是医院特有的、模糊的嘈杂声。 “他借着病情,提出要我暂时接手管理‘明砚资本’旗下几个与前沿科技相关的投资板块。”沈知砚开门见山,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但语速比平时稍快,“理由是,他需要静养,而我是最了解技术趋势的人。” 姜沫的心一沉。这哪里是交托,分明是捆绑。一旦沈知砚接手,无论他意愿如何,在外界看来,他都与“明砚资本”深度绑定了,他父亲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资本运作,将来很可能就会成为攻击他的武器。 “你答应了?” “没有。”沈知砚回答得干脆,“我明确拒绝了。我告诉他,我的实验室和科研项目无法分心。”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很轻,却重重地敲在姜沫心上。“然后,我们发生了争执。他认为我固执,不识大体,不懂得利用资源……还是老一套。” 姜沫沉默地听着。她能感受到他平静语调下压抑的失望与愤怒。那不是对父亲病情的担忧落空,而是对至亲之人始终无法理解、甚至试图扭曲自己人生选择的无力感。 “你知道吗?”沈知砚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极少见的、近乎迷茫的意味,“小时候,他不是这样的。他会带我去看建筑展览,告诉我那些线条和结构背后的力量与美感。他书架上有很多哲学和历史书……后来,那些书都不见了,换成了商业报告和财务报表。”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她袒露如此私密的过往。姜沫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做一个倾听者,仿佛能透过电波,触摸到那个在病房走廊里,与记忆中温暖形象渐行渐远的、孤独的侧影。 “姜沫。”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 “我在。” “如果……如果我最终无法在学术上取得他认可的‘成功’,是不是在他眼里,我的人生就毫无价值?”这个问题不像是由自那个永远理性、笃定的沈博士,更像是一个困惑了许久的少年。 “当然不是。”姜沫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清晰而坚定,“你的价值,由你创造的知识、你坚守的原则、以及你这个人本身来决定,从来不需要任何其他人,包括你的父亲,来赋予认可。”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久到姜沫以为信号中断了。 “……谢谢。”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些许平时的稳定,“这边情况暂时可控,我会尽快处理完返回。实验室和……其他事情,保持警惕。” “明白。”姜沫顿了顿,补充道,“你自己也……多小心。” 通话结束。姜沫握着发烫的手机,站在窗前,心里沉甸甸的。她与原生家庭的纠葛更多是经济与责任,而沈知砚面对的,是价值观的撕裂与亲情的绑架,这或许更加残酷。 接下来的两天,姜沫通过加密软件与沈知砚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他不再提及与父亲的争执,只同步一些必要的信息,比如父亲病情稳定,预计很快可以出院,以及他订好了返回的机票。 琳达那边的调查也有了进展,她动用了一些非常规的金融圈人脉,模糊地查到“明砚资本”通过那个基金会,与海外某几家背景复杂的空壳公司存在频繁的、目的不明的资金往来,但更具体的证据链还无法触及。姜沫将这些信息整理后发给了沈知砚。 在沈知砚返回的前一晚,姜沫收到他发来的一条信息,内容与之前的画风截然不同: 【在医院花园,看到一种藤本月季,攀援方式类似你数据分析时用过的聚类算法图。拍了照片。】 随信息发来的,是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昏黄的路灯下,深红色的花朵沿着廊架攀爬,蜿蜒的藤蔓确实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充满生命力的分布模型。 姜沫看着那张照片,愣了许久,然后缓缓地笑了。那个冷静自持的沈知砚,在父亲病床和资本博弈的间隙,竟然还有心思留意一朵花,并用他独特的“语言”分享给她。 她回复:「像狄拉克方程一样优美。等你回来验证。」 沈知砚回来的当天下午,姜沫在实验室走廊遇到了小陈。小陈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姜小姐,沈老师回来前,让我帮他远程清理一下他办公室的电脑缓存和临时文件,说怕他不在的时候有什么安全隐患。我操作的时候,发现……发现他父亲的那个助理,之前好像试图用某个隐蔽的权限,远程访问过沈老师的电脑,虽然被防火墙拦下了,但留下了一点痕迹……” 姜沫的心猛地一紧。所以,即使在病中,沈怀明的手,也从未停止试探? 第33章 数据 沈知砚的归来,像一颗定心丸,让实验室略显浮动的人心安定了下来。他看起来与离开前并无二致,依旧是熨帖的衬衫,冷静的语调,高效处理着积压的工作。但姜沫能察觉到那平静表象下的一丝不同——他看向她时,目光会多停留半秒,那里面除了惯有的审度,还多了些难以言喻的、类似于“确认”的东西。 小陈透露的“远程访问”事件,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在公开场合讨论。沈知砚只是悄无声息地升级了自己办公电脑的物理隔离措施,并重新核验了所有访问日志。 夜晚成了他们潜入“数据深海”的固定时段。加密软件那头,沈知砚将琳达提供的模糊线索与他能接触到的、不涉及核心机密的公开商业数据碎片进行交叉比对。姜沫则发挥她作为演员对细节和模式的敏锐洞察力,在庞杂的信息流中寻找不和谐的“音符”。 “看这三笔,”姜沫在加密通道里标注出几个时间点相近的转账记录,收款方是不同名称的海外空壳公司,“金额不完全相同,但尾数都有规律性的零头,像某种代号。而且,它们都发生在国内某个重要金融政策发布的前一周内。” 沈知砚很快回复:「概率分析显示,这种时间关联性并非随机。我正在构建资金流向的网状模型。」 他发来一张初步的可视化图表,错综复杂的线条和节点,像一片幽暗海域下的发光水母群,美丽而危险。姜沫盯着屏幕,试图理解那些抽象符号背后的含义。 “我感觉自己像个试图解读外星信号的原始人。”她半开玩笑地敲下一行字,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你提供的‘领域知识’和模式直觉,是算法模型无法替代的输入变量。」沈知砚的回复带着他特有的严谨肯定,「比如你刚才发现的‘尾数规律’,我已将其设为新的筛选条件。」 这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感觉,驱散了姜沫连日来的疲惫。他们像两个在深海中依靠声纳彼此定位的潜水员,在冰冷的数据洪流中,谨慎而坚定地向着真相的暗礁靠近。 这天夜里,姜沫对着一组异常复杂的加密交易代码毫无头绪,这些代码像一团纠缠的乱麻。她尝试了多种思路,进展甚微。 “要是能知道这些代码最初的设计逻辑就好了……”她无意识地喃喃,声音通过打开的麦克风传了过去。 加密通道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沈知砚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尝试性的、不太熟练的安抚意味:“或许可以换个思路。这不像标准的金融密码,更像是一种……混合了行业黑话和私人约定的变体。”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就像……你之前即兴表演时,会借用一些经典影视剧的桥段和台词,但进行了变形,内行人能看出端倪,外行人只觉得混乱。” 这个比喻让姜沫眼前一亮!“对!就像‘行话’或者‘梗’!”她立刻有了新方向,“如果这不是标准的密码,那它可能参照了某个特定圈子的规则……” 这个突破性的思路,让僵持的分析出现了转机。 第二天在实验室,小陈抱着一摞厚厚的过期学术期刊路过姜沫的工位,最上面一本的封面恰好是某种复杂的蛋白质结构图,层层叠叠的螺旋与折叠,竟与昨夜那纠缠的代码结构有几分神似。 姜沫心中一动,叫住了小陈:“小陈,你们搞科研的,如果要给一些复杂又不便明说的实验步骤或数据做内部标记,会用什么方法?” 小陈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啊?这个……有时候会用课题编号加日期变体,或者……用元素周期表符号代替特定操作,甚至用动漫角色代号什么的都有,怎么省事怎么来,只要组里自己人明白就行。”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沈老师要求严格,我们不敢乱来,但听说有些管理混乱的实验室,标记方式可野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姜沫立刻将“非标准、私人化、圈子内易懂”这几个关键词通过加密通道发给了沈知砚。 【新假设:代码可能基于某个特定领域(非金融)的内部标记系统变形而来。】 沈知砚的回复带着明显的认可:「可能性很高。我正在扩大比对数据库范围。」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找到新方向时,实验室的网络突然变得极其不稳定,沈知砚正在运行分析模型的服务器遭到了猛烈的、来源不明的流量攻击。大量垃圾数据包像蝗虫过境般冲击着防火墙,导致常规科研数据的传输和处理都受到了严重影响。 “又是这样!”周研究员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错误提示,生气地拍了下桌子,“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了!后勤那边到底能不能搞定?” 沈知砚站在主控台前,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部署着防御指令,脸色冷峻。“攻击源经过多次跳转和伪装,追踪困难。小陈,启动备用信道,优先保障在研项目的核心数据同步。” 实验室里气氛瞬间紧绷起来,所有人都投入到应对突发状况中。姜沫看着沈知砚紧绷的侧脸和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攻击日志,意识到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探查,并且开始用更直接、更粗暴的方式来进行干扰和警告。这片“数据深海”之下,显然并不只有他们在活动。 网络攻击在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后才逐渐平息。尽管沈知砚带领团队成功守住了核心数据,但分析模型的运算进度被大大拖慢,每个人都显得有些疲惫。 下班时,姜沫最后一个离开。经过沈知砚的办公室,发现门还开着,他独自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着他略显苍白的脸。 姜沫敲了敲门框。 沈知砚抬起头,眼中有未褪去的血丝。 “还好吗?”姜沫问。 “防御成功,损失可控。”他回答,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但对方的攻击强度和频率在升级。” 姜沫走进办公室,将一瓶自己在公寓常备的、提神用的精油滚珠放在他桌上。“薄荷和迷迭香的,或许能帮你……提一下神。” 沈知砚看着那瓶小小的滚珠,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拿起,低声道:“谢谢。” “分析还要继续吗?”姜沫问。 “当然。”沈知砚没有丝毫犹豫,他握紧了那瓶滚珠,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攻击越猛烈,说明我们越接近关键区域。概率计算告诉我们,不能在此刻退缩。” 就在这时,沈知砚的加密设备发出了一声不同于往常的、尖锐的警报音。他脸色微变,迅速点开弹出来的安全警告窗口,只见上面显示着一行红色的代码: 【检测到针对姜卫国(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XXXX)医疗记录的异常访问请求。】 姜沫的心猛地一沉——父亲的名字赫然出现在警报中。 沈知砚调出详细日志,声音凝重:“攻击者使用了我们昨晚分析基金会数据时创建的临时解密密钥特征。他们不仅拦截了数据,还反向破译了部分通讯协议。” 他转过屏幕,攻击路径分析显示对方正在试图获取姜沫父亲的完整病历信息。 “他们想干什么...”姜沫的声音发紧。 沈知砚关闭警报,镜片后的目光冷冽:“他们在收集更多筹码。而且证明——我们当中,有一个谁都没发现的漏洞。” 第34章 防火墙 父亲医疗记录被试图访问的警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姜沫最敏感的神经。对方不再满足于制造意外和散布谣言,而是开始系统性地收集她至亲的软肋信息,为更恶毒的攻击积蓄弹药。这种冰冷的、有条不紊的威胁方式,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漏洞必须立刻修补。”沈知砚的声音将她从冰冷的愤怒中拉回。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但敲击键盘的力度比平时重了三分,“我正在回溯所有可能泄露密钥特征的环节。” 实验室里,网络攻击虽已暂时平息,但余波未平。周研究员带着几个技术员在紧急加固服务器,小陈则忙着恢复被攻击波及的科研数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沉默。每个人都意识到,这不再是一次简单的技术故障,而是一场有针对性的、步步紧逼的战争。 姜沫知道,在沈知砚专注于技术防御时,她需要在另一个战场发起反击,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为修补漏洞争取时间。她走到休息区,拨通了琳达的电话。 “琳达,把我去年拍的那组‘废墟中的希望’公益大片找出来,联系我们合作过的所有时尚和人文艺术类媒体,现在,立刻,全面发布通稿。”姜沫的语速很快,却异常清晰,“重点突出‘于残垣断壁中寻找生命力’这个主题,文案往坚韧、重生、时间无法摧毁的美这个方向上靠。” 琳达在电话那头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明白!用正面形象对冲负面舆论,抢占公众注意力!我马上去办!” “还有,”姜沫补充道,目光扫过实验室里忙碌的众人,压低了声音,“动用你所有的私人关系,放消息出去,就说我正在接触一个国际级大导的本子,题材涉及网络暴力与女性抗争,对方非常认可我近期展现的‘复杂特质’。” “虚晃一枪?”琳达立刻心领神会。 “对,把水搅浑。”姜沫冷静地说,“让他们猜,让他们把资源浪费在打听和阻挠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项目上。” 挂断电话,姜沫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有些过快的心跳。这种主动出击、制造迷雾的感觉,让她重新夺回了一丝对局面的掌控感。 她回到工位,发现沈知砚不知何时在她电脑旁放了一杯温热的牛奶,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没有纸条,没有言语,就像他以往任何一次不着痕迹的关怀一样。 姜沫的舆论反击战效果显著。 “废墟中的希望”这组充满力量感的旧照,与她近期在综艺中展现的理性智慧形象相互印证,迅速在社交媒体引发热议,#姜沫生命力#、#破碎感与坚韧感#等话题攀升至热搜榜前列,很大程度上冲刷了之前陆延散布的桃色谣言带来的污浊感。而那个“国际大导新片”的烟雾弹,也成功吸引了对方一部分火力,琳达反馈说,确实有几家惯于抹黑她的营销号突然调转方向,开始“深扒”这个并不存在的项目。 实验室这边,沈知砚带领团队经过数小时不眠不休的排查,终于定位了漏洞的根源——一个隐藏在数据可视化软件底层、极其古老的第三方插件漏洞,该漏洞能被特定序列的数据包触发,导致临时解密密钥的部分特征在内存中被截取。 “不是内部人员泄露。”沈知砚向姜沫和周研究员通报结果时,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但眼神锐利,“是对方利用了我们都忽略的一个陈旧攻击界面。攻击者的技术水平很高,且对我们的技术栈非常了解。” “能修补吗?”周研究员急切地问。 “已经打了临时补丁,并禁用了那个插件。”沈知砚操作着电脑,调出新的防御架构图,“同时,我重新设计了一套动态密钥交换协议,并增加了多层冗余验证。理论上,可以抵御同类型的攻击。”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实验室的主服务器指示灯再次疯狂闪烁起来,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短暂的平静! “又来了!”小陈惊呼。 这一次的攻击比之前更加凶猛,数据洪流如同海啸般扑向防火墙,大屏幕上的防御曲线剧烈波动,一度逼近红色警戒区。 “他们在进行压力测试!”沈知砚立刻回到主控台,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指令一条接一条地发出,“启动所有备用节点,分流攻击流量!小陈,优先保障姜沫工位的数据通道安全!” 在所有人都专注于屏幕上的数据攻防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一阵轻微的、若有若无的焦糊味,从走廊配电间的方向隐隐传来。 攻击在持续了将近一小时后,再次被成功击退。沈知砚构筑的新防线经受住了考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带着疲惫和一丝胜利的欣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姜沫走到沈知砚身边,他正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还好吗?”她轻声问。 “防线暂时稳固。”他睁开眼,看向她,声音沙哑,“你的舆论策略,很有效。为我们争取了关键时间。” 这是他对她战场贡献的直接肯定。姜沫笑了笑,正要说话,鼻翼却微微翕动了一下:“什么味道?好像……有东西烧焦了?” 沈知砚也闻到了,他神色一凛,立刻起身循着气味来源走去。姜沫和小陈也跟了上去。气味最终停留在走廊尽头配电间的门口。 沈知砚示意小陈打开配电间。门一开,一股更明显的焦糊味扑面而来。只见一个接入实验室核心网络的不起眼的备用交换机端口,此刻正冒着细微的黑烟,端口周围的塑料外壳已经有些熔化变形。 “这是……”小陈骇然。 沈知砚蹲下身,戴上手套,仔细检查了一下,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不是过载。是有人通过这个端口,反向注入了高强度电流脉冲,试图物理烧毁我们的网络接口。” 他站起身,摘下手套,目光扫过闻讯赶来的周研究员和另外几名同事,最后落在姜沫脸上,声音低沉而冰冷: “网络攻击只是佯攻。他们的真实目的,是物理破坏。而且,这个人,一定能够自由出入这层楼,并且清楚这个备用端口的位置和功能。” 第35章 合作 烧焦的交换机端口像一具沉默的罪证,躺在冰冷的配电间地板上,散发出混合塑料和金属的刺鼻气味。物理破坏的确认,让实验室的安全隐患从虚拟的数字世界,陡然具象化为触手可及的威胁。能够自由出入这层楼的人……这个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在每个人心头。 中心保卫科介入调查,采集指纹、调取监控,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沈知砚配合调查的同时,以“设备检修升级”为由,申请了对实验室A区为期三天的封闭。这既是保护现场,也是争取喘息之机。 就在这紧绷的时刻,《科学遇见艺术》新一期的录制如期而至。因之前的视察和网络攻击带来的负面影响,节目组希望本期内容能更突出积极、合作的基调,设定的主题恰好是“从对抗到合作:科研中的协同效应”。这意外地成为了一个打破僵局、主动在公众面前塑造共同形象的契机。 录制当天,姜沫选了一套知性与干练兼具的白色西装套裙,妆容清淡却突出轮廓,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沈知砚则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深色衬衫,只是换了一条颜色稍浅的领带。两人在节目组安排的休息室碰面时,姜沫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顺手将一瓶未开封的提神精油滚珠递给他。 “谢谢。”沈知砚接过,自然地放进口袋。 “紧张吗?”姜沫挑眉问。 “陈述事实,分享知识,不需要紧张。”他回答得一板一眼,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流程已经核对过三遍,意外概率低于百分之二。” 姜沫忍不住笑了。这就是沈知砚,永远用数据和准备来应对不确定性。 录制开始,主持人的问题起初围绕着节目中的趣事和两人合作的感受展开。姜沫应对得体,偶尔幽默自嘲,引得现场观众阵阵笑声。沈知砚虽然言简意赅,但在姜沫巧妙引导和补充下,也能将复杂的科学原理用相对易懂的方式阐述出来。 当主持人问到“如何看待外界对你们这种跨界合作的质疑”时,姜沫收敛了笑容,目光平静地看向镜头: “质疑本身是科学精神的一部分,我们欢迎。但前提是,质疑应该基于事实和逻辑,而非凭空捏造或人身攻击。”她顿了顿,语气转为坚定,“我认为,无论是科学还是艺术,其内核都是对真理和美的不懈追求,是试图理解和表达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在这条路上,相互理解、彼此借鉴,远比固步自封更有力量。” 她的话音刚落,沈知砚便接口道,语气是惯常的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姜沫女士在数据处理和模式识别方面展现出的直觉与学习能力,超出了我们最初的预期。科学探索需要不同的思维碰撞,封闭系统最终会走向熵增和无序。” 他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辞藻,甚至听起来更像一段学术评价,但“超出了预期”这个表述,从他口中说出,已是极高的认可。而且,他明确地将她划入了“科学探索”的协作范畴。 主持人显然捕捉到了这一点,立刻追问:“所以沈老师认为,这种跨界合作是‘1 1>2’的过程?” 沈知砚思考了一秒,严谨地回答:“从信息论和系统复杂性的角度看,不同领域知识的交叉融合,确实可能产生超越线性叠加的协同效应。具体数值需要建模计算,但方向是肯定的。” 现场响起一阵笑声,为他的严谨,也为这意料之外的默契。 录制进行到后半段,主持人提到了近期网络上关于情感计算技术的争议。姜沫抓住机会,即兴发挥: “其实我觉得,情感计算最有价值的地方,不是冷冰冰地分析你的微表情和心率,而是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人类情感的复杂性。”她侧过头,看向沈知砚,带着一点狡黠的笑意,“比如,沈老师现在大概率觉得我刚才那段话充满了感性的‘噪声’,但他必须承认,这种‘噪声’里,也包含着算法暂时无法完全解读的、属于人类的丰富信息。” 沈知砚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将“矛头”指向自己,愣了一下。镜头立刻推近,捕捉到他这罕见的、略带怔松的表情。他推了推眼镜,似乎在快速处理这个突发状况,然后非常认真地看向主持人,又看了看姜沫,开口道: “她说的,有道理。”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表达,“完美的、无噪声的数据模型只存在于理论中。现实世界的复杂性,正是科学需要不断面对和解析的挑战。而且……”他罕见地停顿了一下,目光与姜沫交汇,那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无奈又纵容的笑意,“有时候,‘噪声’本身,可能就是信号的一部分。” “哇!”主持人发出惊叹,现场观众也报以热烈的掌声。这句带着双重意味的话,和他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流,被镜头忠实地记录下来,比任何刻意的互动都更有说服力。 录制在一种热烈而融洽的气氛中结束。两人并肩走向休息室,在安静的走廊里,姜沫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沈老师,你最后那句‘噪声可能就是信号’,可以列入年度最佳临场反应了。” 沈知砚耳廓微红,面上却依旧镇定:“我只是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 回到休息室,工作人员还在忙碌收拾。趁着无人注意的间隙,沈知砚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轻薄的文件袋,递给姜沫。 “这是什么?”姜沫接过,有些疑惑。 “关于基金会海外资金流向的一些补充分析,以及……我对实验室内部安全的一些初步排查思路。”沈知砚的声音压得很低,“这里不方便细看。” 姜沫立刻会意,将文件袋小心地收进自己的包里。这个简单的动作,充满了无需言明的信任。 这时,小陈拿着两瓶水兴冲冲地跑进来:“沈老师,姜小姐,你们刚才在台上太棒了!网上现在都在讨论你们那个‘噪声与信号’的梗,说你们是‘智性恋男/女友’,智商与情商的双向奔赴!” 周研究员也笑着走进来,拍了拍沈知砚的肩膀:“可以啊知砚,现在都会在节目上说‘我们’了,进步神速!” 沈知砚在面对同事的调侃时,明显有些不适,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但并没有否认。 姜沫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琳达发来的消息,语气兴奋中带着一丝解气: 「沫沫!录制片段上热搜了!好几个之前态度摇摆的品牌方又回头来找我了!不过……有件奇怪的事,陆延那边刚才突然联系了几个媒体,紧急撤下了原本准备黑你的通稿,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一样。而且我打听到,明砚资本今天下午突然召开临时董事会,据说沈怀明在会议上发了很大的火。」 姜沫看着这条消息,眉头微蹙。陆延的突然退缩,绝非良心发现。是沈怀明那边......因为节目的成功而震怒,还是说,这场看似突如其来的董事会,与实验室的物理破坏事件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她抬头,发现沈知砚也在查看手机,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他快步走到窗边,拨通了一个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妈,董事会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但我需要确认实验室这边的事是否......"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但姜沫看到沈知砚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周研究员和小陈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围拢过来。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固定电话刺耳地响起。小陈跑过去接听,片刻后,他放下听筒,脸色发白地看向众人: "是中心保卫科......他们说在排查实验室所有人员近期行踪时,发现周研究员你的门禁卡在昨晚八点有过一次异常记录,那个时间点正好是配电间发生短路的时候。他们请你现在过去一趟说明情况。" 周研究员猛地瞪大眼睛:"不可能!我昨晚七点就离开实验室了!我的门禁卡一直带在身上!" 第36章 逆向照明 周研究员被保卫科带走协助调查,实验室里弥漫着一种人人自危的紧张气氛。小陈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不可能,周老师绝对不是那种人!他昨晚明明跟我们一起去吃的饭……” 沈知砚站在窗边,望着楼下保卫科的方向,眉头紧锁。姜沫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这是栽赃。时间点太巧了。” “概率接近百分之百。”沈知砚的声音冷峻,“对方在给我们施压,也是在试探我们的反应。” 他转身,目光扫过实验室里不安的众人,突然提高了音量:“小陈,把上周那组关于网络水军行为模式的分析数据调出来。既然他们想在暗处玩火,我们就用最亮的光把每个角落都照亮。”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实验室进入了一种战时状态。沈知砚带领团队日夜不停地整理数据、编写算法,将他们在对抗网络攻击时积累的经验,转化成通俗易懂的科普素材。姜沫则发挥她的专业优势,将这些艰深的内容转化成生动的脚本。 第三天上午,一个名为《AI如何识破十万水军:带你直击网络操纵的真相》的科普视频突然在全网发布。视频以姜沫和沈知砚在实验室的合作为主线,用真实的案例分析展示了水军的运作模式,甚至大胆地展示了部分被标记出来的异常账号特征。 视频的结尾,姜沫站在实验室的星空投影下,目光坚定地看着镜头: “我们相信,真相就像星光,即使被乌云暂时遮蔽,也永远不会熄灭。这个视频,就是我们点燃的一盏灯。” 沈知砚的声音在画外音中平静地响起: “在科学上,我们称这个过程为——逆向照明。当你无法直接观测暗物质时,就观察它对其周围环境的引力效应。” 视频发布后迅速引爆全网。这不仅是因为内容本身的价值,更因为它发布的时间点——就在周研究员被调查、各种猜测甚嚣尘上之时。这无疑是一记漂亮的回击。 视频发布两小时后,保卫科释放了周研究员。调查结果显示,他的门禁卡记录系被人用技术手段伪造。虽然暂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幕后黑手,但这场闹剧已经不攻自破。 “太好了!”小陈激动地差点跳起来,“周老师,我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周研究员苦笑着摇头,眼神却充满感激地看向沈知砚和姜沫:“多亏了你们及时发声,否则我还不知道要被扣上什么帽子。” 更让人意外的是,视频发布后,之前几个因为舆论压力而暂停与姜沫合作的高端品牌,纷纷重新发来了合作意向。琳达在电话里兴奋地汇报: “沫沫,反转了!彻底反转了!现在舆论一边倒地支持你们,连主流媒体都开始跟进报道网络水军的问题了!” 与此同时,沈知砚收到了一封邮件。是他的博士导师发来的,邮件里盛赞了这个科普视频的价值,并告知他,基于视频中展示的部分研究成果撰写的论文,已经被领域内的顶级期刊接收。 在论文的致谢部分,沈知砚写道: “感谢姜沫女士在数据可视化与公众传播方面做出的卓越贡献。她的独特视角让我们看到了科学与艺术交叉地带的无限可能。” 这是学术界最高级别的认可方式之一。 傍晚时分,姜沫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是林静打来的。 “姜小姐,视频我看了。”林静的声音依然温和,但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赞许,“做得很好。既维护了真相,也守住了底线。” “谢谢林阿姨。” “知砚他……最近还好吗?” “他很好。”姜沫看向实验室里正在和小陈讨论下一步计划的沈知砚,“我们都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挂断电话后,姜沫走到沈知砚身边。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为整个实验室镀上一层暖金色。 “论文的事,恭喜。”她轻声说。 沈知砚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里映着夕阳的光:“是我们共同的工作成果。” 这一刻,不需要太多言语。他们就像两个在黑暗中并肩作战的战友,终于用自己的方式,点亮了第一盏灯。 就在气氛渐渐轻松时,沈知砚的电脑突然弹出一封新邮件。发件人赫然是沈怀明,邮件标题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面谈。现在。」 邮件正文更是简洁得令人不安: 「实验室一楼会议室。一个人来。」 沈知砚盯着屏幕,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姜沫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这场战争,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阶段。 第37章 小概率事件 沈怀明那封简短至极的邮件,如同突然刺入稳定运行系统的异常代码,让整个实验室的空气瞬间凝固。沈知砚盯着屏幕,下颌线绷紧,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他没有立刻回复,而是先调取了实验室一楼会议室的实时监控——空无一人,沈怀明尚未抵达。 “我陪你下去。”姜沫的声音打破沉寂,她的手仍轻轻抓着他的小臂,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沈知砚摇头,动作轻微却坚定:“他要求‘一个人’。这是他的试探,也是他的规则。违反规则会让他占据道德高地,增加后续谈判的难度。”他冷静地分析,如同处理一组复杂数据,“你留在这里,保持加密通道畅通。”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衬衫,动作从容,仿佛只是去参加一场普通的学术讨论。但姜沫捕捉到他转身前,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戒备、决绝,或许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儿子面对父亲时的沉重。 沈知砚离开后,实验室陷入一种焦灼的等待。周研究员和小陈显然也猜到了什么,围在姜沫身边,气氛凝重。 “沈老师他……不会有事吧?”小陈忧心忡忡。 “那是他父亲。”周研究员叹了口气,语气复杂,“但有时候,最了解你的人,出手才最……”他没把话说完,但众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语。 姜沫没有参与讨论,她走到主控台前,调出了一楼会议室门口的监控画面,目光紧紧锁定。她知道自己无法介入那场父子间的对决,但她必须确保能第一时间掌握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姜沫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紊乱。她想起沈知砚分享的那张藤本月季的照片,想起他谈及父亲时罕见的迷茫,想起黑暗中他那只稳定温热的手。一种陌生的、强烈的保护欲在她心中滋生,与她作为盟友的关切交织在一起,变得愈发沉重。 加密软件安静得令人心慌。 近一小时后,沈知砚的身影终于重新出现在实验室门口。他的脸色比离开时更加苍白,嘴唇紧抿,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冷意。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拿起水杯,手指却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杯中的水漾开细微的波纹。 姜沫立刻起身走过去,周研究员和小陈默契地没有跟上,给了他们空间。 “怎么样?”她压低声音问。 沈知砚放下水杯,深吸一口气,才抬眼看向她。他的眼神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他提出了最终条件。”沈知砚的声音低沉沙哑,“停止所有对基金会及相关资本的‘不恰当关注’,公开澄清之前的‘科普视频’存在‘方法学上的局限性’,并……与你划清界限。”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作为交换,他会确保你和你家人的‘绝对安全’,并承诺不再干涉我的研究方向。” 姜沫的心猛地一沉。沈怀明这是要他们彻底投降,并亲手摧毁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一切——公信力、同盟,以及那尚未言明却悄然生长的情感联结。 “你……怎么回答的?” 沈知砚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是一个姜沫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带着棱角的笑。“我告诉他,概率为零。” 简单的四个字,却重若千钧。他选择了最艰难的那条路,正面抗衡。 “他说,”沈知砚继续道,语气平静得可怕,“我做出了一个非理性的、代价高昂的错误选择。他给我最后二十四小时‘校准’我的决策。” 压力,达到了顶点。 夜色渐深,周研究员和小陈已经离开,实验室里只剩下沈知砚和姜沫。他们没有开主灯,只有几台待机仪器的指示灯在黑暗中发出幽微的光,像夜空的星子。 沈知砚没有继续工作,而是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姜沫泡了两杯热可可,递给他一杯。他没有拒绝,接过,温热的杯壁驱散了些许他指尖的冰凉。 “有时候,”沈知砚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会尝试计算某些小概率事件发生的可能性。”他没有看她,依旧望着窗外,“比如,在茫茫人海中,两个背景迥异、轨迹原本平行的人,产生交集的概率。” 姜沫的心跳悄然加速,她捧着温热的杯子,没有打断他。 “这个概率,在常规模型中,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他继续说道,语气是纯粹的理性探讨,内容却直击核心,“它受到无数变量的影响——时间、地点、随机事件、个体的选择……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动,都可能导致结果截然不同。”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精准地找到她:“但概率低,不代表不可能。就像宇宙中某些理论上几乎不可能存在的粒子,依然会被观测到。”他向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姜沫,你于我而言,就是那个超越了所有先验概率的……异常存在。我的所有模型,都因你的出现而需要重构。” 这不是一句甜蜜的情话,而是来自沈知砚的、最高级别的告白。他用他独有的语言,告诉她,她的出现,颠覆了他固有的世界。 姜沫仰头看着他,黑暗中,他的轮廓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她放下杯子,向前一步,缩短了最后一点距离。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 他的手指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然后,坚定地回握住了她。指尖相触,掌心相贴,温热的力量在沉默中传递。没有拥抱,没有更亲密的举动,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握手,却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勇气,也确认了彼此的心意。 就在这时,姜沫随手拿起放在实验台上自己的保温杯,正要喝水,杯底接触桌面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异样的“咔哒”声,不像是陶瓷或金属该有的声音。她疑惑地将杯子倒转,发现在杯底与硅胶垫圈的缝隙处,不知何时粘上了一个比指甲盖还小、此刻正微弱闪烁着红光的黑色金属装置。 沈知砚立刻接过杯子,只看了一眼,声音便降到了冰点:“这是一个微型被动信号中转器。我们的所有对话,可能都被监听了。” 第38章 镜像博弈 那枚从姜沫保温杯底部发现的、粘附着的微型信号中转器,在实验台的强光照射下,闪烁着不详的、微弱的红光。它像一只冰冷的电子寄生虫,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她日常饮水的器具上,窃听着他们最私密的时刻与对话。 沈知砚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一个专业的信号屏蔽盒中,红光瞬间熄灭。实验室里落针可闻,空气中弥漫着被彻底侵犯后的愤怒与寒意。 “被动式装置,只在检测到特定声波频率时激活并短暂回传数据。”沈知砚的声音冷得像手术刀,他快速分析着设备特征,“植入时间……至少在两周以上。”他抬眼看向姜沫,眼神沉重,“我们之前的很多对话,包括关于基金会、关于我父亲……可能都已经泄露。” 姜沫感到一阵反胃,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种无孔不入的、肮脏的手段。她看着那个她每天都会使用的杯子,一种被彻底玷污的恶心感涌上心头。 “现在怎么办?”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因压抑愤怒而略显沙哑。 沈知砚关上屏蔽盒,目光锐利地扫过实验室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要揪出更多隐藏的眼睛和耳朵。“既然他们想听,”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那我们就给他们一场……他们想听的戏。” 一场精心策划的“镜像博弈”就此展开。 沈知砚首先不动声色地以“设备周期性维护”为由,申请了对整个实验室区域,包括休息区和走廊,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明面上的电子信号扫描与消杀。此举意在让监视者认为他们只是在进行常规安全升级,并未发现那个具体的窃听器。 紧接着,在确认实验室暂时“干净”后(至少表面如此),两人开始在有窃听器存在的、他们认为的“安全”环境(如阳台附近、休息区沙发)进行“表演”。 “……我无法理解你的固执!”姜沫的声音带着刻意放大的失望与激动,在阳台区域响起,确保声音能被花盆底部的装置清晰捕捉,“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非要拉着我一起往悬崖边跳?我只是想好好拍戏,安稳过日子!”她的演技无可挑剔,将一个在巨大压力下试图退缩、划清界限的盟友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沈知砚的回应则是一贯的冷静,但刻意流露出几分疲惫与不易察觉的动摇:“风险我已经分析过。但如果你选择退出……我尊重。之前的合作,到此为止。”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疏离,仿佛真的在考虑分道扬镳。 这样的“争执”片段,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通过那个被刻意保留的窃听器,断断续续地传递出去。他们甚至“不经意”地提及几个无关紧要的、被误导的“调查方向”和“虚假的时间节点”。 与此同时,真正的行动在绝对安全的加密通道和线下悄然进行。沈知砚利用这次机会,反向追踪信号可能的中转路径,虽然对方极其谨慎,使用了多层跳板,但还是让他捕捉到一丝与之前网络攻击源存在关联的蛛丝马迹。姜沫则与琳达配合,暗中调整了应对陆延和舆论的策略,准备将计就计。 这天夜里,两人在信号屏蔽确认安全的会议室里,对坐分析最新的情报。 “他们似乎相信了我们‘内讧’的戏码,”姜沫看着琳达反馈的信息,“陆延那边放松了警惕,又开始蠢蠢欲动,准备新的黑料了。我让琳达故意留了几个破绽给他钻。” 沈知砚点头,在平板电脑上调出一个复杂的网络拓扑图:“我这边也有进展。虽然最终源头依旧隐蔽,但可以确定,数据经过了这几个位于海外、与‘明砚资本’有过间接投资关联的服务器节点。这进一步印证了我们的判断。” 他放下平板,揉了揉眉心,连续的高强度脑力劳动让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姜沫将一杯温水推到他面前。 “谢谢。”他接过水杯,目光落在她脸上,昏暗的灯光下,那双总是冷静分析数据的眼睛,此刻带着一种复杂的温度,“这段时间,让你承受了太多本不该属于你的风险。” 姜沫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带着点自嘲:“从我决定留下,决定跟你一起查下去的那一刻起,这些风险就是我自己的选择了。”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而且,比起这些,我更怕……” 她的话没说完,但沈知砚似乎懂了。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一种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他们此刻不仅是战友,更是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彼此依靠的孤舟。 “镜像博弈”持续了三天。在确认对方已经充分“消化”了他们释放的虚假信息,并开始据此调整行动后,沈知砚决定收网。 他选择在一个深夜,实验室空无一人的时候,戴着特制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微型信号中转器从保温杯底部取出,没有破坏它,而是将其密封在一个加装了微型干扰源的盒子里。这个盒子会持续发射强大的干扰信号,让窃听器无法正常工作,但又不会立刻被远程监测端判定为“失效”,只会以为是暂时性的信号故障,为他们的下一步行动争取最后的时间窗口。 做完这一切,他将那个装着窃听器的盒子锁进了实验室最高安全级别的证据柜。 姜沫看着他把钥匙收好,轻声问:“下一步?” 沈知砚转身,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饵已经吞下,该轮到我们……收紧鱼线了。” 就在这时,沈知砚的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信息内容只有一行字,却让他和姜沫的脸色同时骤变: 【若不想你们之间的录音明天成为头条,明日午时,独自一人到城东废弃化工厂。玩火者,终**。】 信息末尾,附带着一个短短几秒的音频文件。沈知砚点开,里面赫然是他昨夜在会议室里,对姜沫说的那句:“……你于我而言,就是那个超越了所有先验概率的异常存在……” 第39章 证明 那条带着录音截取信息的威胁短信,像一条毒蛇,缠绕在两人心头。对方不仅监听了他们,更精准地选取了最能挑动神经的片段——沈知砚那句近乎告白的“异常存在”,一旦被公开断章取义地解读,足以将两人同时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彻底玷污这份尚未言明的情感。 “他们想把我们最私密的东西,变成攻击我们的武器。”姜沫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她看着沈知砚紧绷的侧脸,“不能去,这明显是个陷阱。” 沈知砚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废弃化工厂的地址,眼神冰冷如铁。“概率是百分之百的陷阱。”他关掉手机,抬头看向姜沫,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但这也是一个机会。他们抓住了我们的‘弱点’,也暴露了他们自己的‘急切’。是时候,结束这场猫鼠游戏了。” 他不再犹豫,打开加密电脑,调出了之前与姜沫、琳达多方搜集、反复核验的所有证据链——从基金会异常的海外资金流向,到网络水军的组织模式与资金关联,再到实验室遭受的物理破坏与监听证据,以及这次**裸的敲诈勒索信息。 “是时候,让这一切收敛于一个确定的结论了。”沈知砚说道。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一场多线并行的终极博弈。 沈知砚负责核心战场。他将所有证据进行最后的梳理与加固,确保逻辑链完整、证据确凿。然后,他通过一个绝对安全的渠道,联系了一位在税务部门任职、以刚正不阿著称的大学师兄,将部分关于基金会涉嫌经济犯罪的证据材料提交了上去。同时,他将实验室遭受不明势力攻击、窃听及威胁的相关证据,整理成一份详细的报告,直接呈交给了中心最高领导和安全部门。 姜沫则与琳达紧密配合,在舆论战场策应。她们没有坐等对方发难,而是主动出击。琳达联系了几家素有信誉的调查类媒体记者,提供了关于陆延与“明砚资本”关联,以及其长期组织网络水军操纵舆论的部分线索,引导公众视线转向幕后黑手。 姜沫在个人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段意味深长的文字:「真相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信任自己选择的道路,信任并肩的战友。」配图是她和沈知砚在实验室工作时的一张背影抓拍,氛围专注而和谐。此举既稳定了粉丝情绪,也间接回应了可能的“决裂”谣言。 小陈和周研究员也发挥了关键作用。小陈利用其技术特长,协助沈知砚加固了所有数据传输通道,并时刻监控着实验室网络异常。周研究员则以其在中心多年的资历和人脉,确保沈知砚提交的报告能以最快速度、最小阻力送达决策层。 第二天午时,城东废弃化工厂自然空无一人。但对方的反应却比预想的更快、更疯狂。 下午两点,网络上突然涌现出大量针对姜沫的污言秽语,指控她“为资源不择手段”、“勾引科学家炒作”,甚至开始人肉搜索她的家人信息,骚扰电话再次涌向琳达和姜沫父母的临时号码。 几乎同时,沈知砚所在的实验室官网和学术论文预印本服务器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攻击,一度陷入瘫痪。陆延更是在一个直播采访中阴阳怪气地暗示“某些仗着有背景的艺人,正在干扰正常的商业秩序”。 这是一场全方位的、歇斯底里的总攻。 压力如山崩海啸般袭来。琳达在电话里声音嘶哑,几乎要崩溃。连一向沉稳的周研究员都面露忧色。 就在这最混乱的时刻,沈知砚接到了他父亲沈怀明的电话。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异常安静,沈怀明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前的平静: “知砚,看看你周围。这就是你坚持所谓的‘原则’和‘感情’带来的后果。你现在回头,向我道歉,承认你的错误,并处理好那个女明星带来的麻烦,我还可以当一切没发生过。否则,不止是你,你那个小小的实验室,还有她,都将万劫不复。” 这是最后的通牒,也是最**的威胁。 沈知砚拿着手机,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依稀可见的、因网络攻击而有些骚动的媒体记者,他对着话筒,一字一句,清晰而平静地回应: “父亲,您错了。带来后果的,不是我的坚持,而是您毫无底线的行为。我永远不会为坚持正确的事情而道歉。至于后果,”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自行承担。”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明确、如此彻底地反抗父亲的意志。 沈知砚的决绝,像一剂强心针,稳住了己方的阵脚。姜沫在加密通道里只发了两个字:「收到。」 傍晚时分,风暴眼骤然转移。 先是几家权威媒体几乎同时刊发了深度报道,详细揭露了“明砚资本”通过基金会进行可疑资金运作、以及其关联方操纵舆论、攻击科研机构的行径,虽然未直接点名沈怀明,但矛头所指,清晰无比。 紧接着,中心官方发布严正声明,强烈谴责针对国家级科研机构的网络攻击和窃密行为,并表示已固定证据,移交国家安全相关部门处理。 几乎在同一时间,警方通报,某文化传媒公司法人陆某(指陆延)及多名公司骨干,因涉嫌非法经营、寻衅滋事等罪名,被依法传唤调查。 一系列组合拳,又快又狠,精准地打在了对方的七寸之上。网络上的喧嚣咒骂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减弱了大半。那些疯狂攻击的流量,也如同潮水般退去。 实验室里,众人还来不及庆祝这逆转性的胜利,沈知砚就收到了那位经侦师兄打来的加密电话。师兄的语气带着办案人员特有的冷静: “知砚,证据链已经形成闭环。我们已经成立联合专案组,正式对沈怀明及其控制的明砚资本涉嫌多项经济犯罪立案侦查。根据我们监控,他名下的出境权限已被依法限制。” 师兄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许: “按照规定,我们需要通知直系亲属。你父亲……目前人在公司。他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但我们监测到他在过去一小时内,正在密集销毁部分纸质文件。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清楚。” 沈知砚握着电话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更为残酷的、与时间和法律赛跑的开始——他提交的证据,最终将自己的父亲推向了法律的审判台。 第40章 挣扎 经侦师兄传来的消息,像一块干冰,在实验室刚刚升腾起的些许暖意中嘶嘶作响,释放着刺骨的寒意。立案侦查,限制出境,销毁文件……每一个词都指向一个冰冷的终局。胜利的滋味尚未品尝,便已掺杂了过于沉重的代价。 沈知砚挂了电话,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窗外的天光落在他身上,却照不透那层骤然笼罩下来的沉寂。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与他所知的那个正在崩塌的世界无声地对峙。 姜沫走到他身边,没有贸然开口,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座可以依靠的无声岛屿。周研究员和小陈也收敛了情绪,担忧地看着他。 最终,沈知砚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拿起自己的东西,对众人微微颔首,便离开了实验室。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 接下来的几天,风暴在公众视野中逐渐平息。 陆延被正式批捕,其操控的营销矩阵土崩瓦解。针对姜沫的所有不实指控在确凿的证据和官方声明的支持下烟消云散,她的公众形象不仅得以恢复,更因在事件中展现的坚韧与智慧赢得了更多尊重,琳达接到的合作邀约质量远超从前。 实验室遭受攻击的事件被列为重点案件,中心的安全等级全面提升。 然而,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依旧汹涌。沈怀明虽被限制出境,但其庞大的商业帝国和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使得调查取证工作异常艰难。他聘请了顶尖的律师团队,试图从程序和证据细节上进行抗衡。 在这段日子里,沈知砚变得异常沉默。他依旧准时出现在实验室,处理工作一丝不苟,但往昔那种沉浸在科研中时偶尔流露的、纯粹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些。他与姜沫的交流也仅限于必要的工作沟通,仿佛在两人之间拉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他需要时间,去消化、去面对这由他亲手推动,却无比惨烈的结局。 姜沫理解他的沉默,没有试图强行打破,只是在他熬夜时默默放下一杯热茶,在他忘记吃饭时让琳达以“剧组餐补”的名义订好营养餐送到实验室。她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那片他正独自穿越的、充满荆棘的内心地带。 一周后,沈知砚接到了母亲林静的电话。电话里,林静的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清晰冷静: “知砚,有些事情,我应该让你知道。”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我向你父亲的组织关系所在纪委,提交了一些他早年涉及违规操作的材料,包括一些他以为我已经销毁的记录。这或许……能为当前的调查提供一些帮助,缩短过程,减少不必要的资源消耗。” 沈知砚握着手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母亲,那个一直试图在父子之间维系平衡的女人,最终选择了站在原则与公义一边,用她自己的方式,加速了那个她曾与之共同生活多年的男人的审判进程。这其中的决绝与痛苦,他无法想象。 “妈……”他喉咙发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不用说什么。”林静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路是他自己选的。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你……好好做你的研究,不要受影响。” 电话挂断后很久,沈知砚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母亲的选择,像最后一块拼图,让他彻底看清了这条路的必然性,也让他肩上的重负,奇异般地减轻了一丝——他并非孤身一人。 傍晚,他主动找到了正在休息区核对行程的姜沫。 “有时间吗?”他问,声音比前几天松动了些许,“我想……聊聊。” 两人走到了中心顶楼的花园,夕阳将云层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我母亲,”沈知砚开口,望着远方的落日,“她向纪委提交了关于我父亲的一些补充材料。” 姜沫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心中对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冷静自持的女性生出一股敬意。“她很了不起。” “嗯。”沈知砚低低应了一声,沉默片刻,才继续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计算……计算各种选择的概率,计算不同路径可能导致的结果。但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他转过头,看向姜沫,夕阳在他眼中投下温暖的光影,“在情感与道德的复杂系统里,不存在唯一的最优解。我们只能在一个有限的‘置信区间’内,选择那个让我们内心能够保持稳定,能够问心无愧的答案。” 他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坦诚而深邃:“姜沫,在这个我为自己划定的置信区间里,你的存在,是唯一一个我百分之百确定、并且愿意永远纳入我未来所有计算模型的……常数。” 这不是一句轻松的情话,它承载着过往所有的风暴、抉择与痛苦,也蕴含着历经考验后最坚定的确认。它属于沈知砚,也只属于沈知砚。 姜沫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身影,看着他终于穿越阴霾的坚定。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就像那个“概率之夜”一样。然后,她踮起脚尖,在他微微怔住的唇上,印下了一个轻柔而郑重的吻。 一触即分。 “好。”她看着他瞬间睁大的眼睛和迅速泛红的耳廓,微笑着,清晰地说道,“这个常数,我当了。” 夜色温柔降临,城市灯火次第亮起。他们并肩站在高处,俯瞰着脚下这片承载了他们太多斗争、成长与情感的土地。 一个月后,沈怀明在国内被正式逮捕。得益于林静提供的关键材料和国际司法协作渠道追回的部分证据,案件审理进程比预想中顺利许多。 在同一天的晚些时候,姜沫和沈知砚共同收到了来自 “国际科技与人文未来论坛” 的正式邀请函,邀请他们以 “科学与艺术的跨界对话者” 身份,前往发表联合演讲。 而在那盆依旧生长在姜沫公寓阳台的“禄根”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装着营养土的空花盆。沈知砚说,那是他为下一株等待被定义的“植物”预留的位置。 第41章 飞行模式 飞往维也纳的航班平稳地飞行在万米高空之上,舷窗外是凝固的、无边无际的云海,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头等舱内异常安静,只有发动机低沉的嗡鸣作为背景音。姜沫靠窗坐着,腿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论坛流程手册,目光却不时飘向身旁的沈知砚。 他正对着面前的小桌板,上面摊着几张写满复杂公式和流程图的A4纸,指尖夹着一支极简的黑色水性笔,偶尔快速地写下几个注解。从起飞到现在近五个小时,他几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像一尊精密运转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雕塑。姜沫知道,他这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国际论坛演讲做最后的推演,将可能遇到的质疑和应对策略,都转化成他熟悉的、可控的逻辑模型。 她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手册上那些晦涩的专业术语和密集的议程安排。这是她第一次踏上如此规格的国际学术舞台,尽管准备充分,心底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资料上。 就在这时,机舱内的灯光毫无预兆地闪烁了几下,紧接着,飞机轻微地颠簸起来。广播里传来机长冷静但略显急促的声音,告知乘客们由于航路前方突发强气流区,飞机需要绕行,预计将产生较大延误。 机舱里响起细微的骚动和低语。姜沫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看向沈知砚。 他终于从那些图纸上抬起了头,但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只是极快地看了一眼腕表,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没有像其他乘客一样张望或询问空乘,而是立刻打开前排座椅背后的飞行实时信息屏,调出航路气象图,手指快速在上面划动、缩放,目光锐利地分析着那片代表着危险区域的深红色区块。 “根据当前航速和绕行半径估算,延误时间可能在六到八小时之间。”他转头对姜沫说,语气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实验数据,“这意味着,我们原定在维也纳准备的半天缓冲时间将被完全占用。” 姜沫看着他瞬间进入“问题处理”模式的状态,那点因颠簸而产生的紧张奇异地消散了。“那……演讲准备怎么办?” 沈知砚已经重新拿起了笔,在那张写满流程图的纸张边缘快速列出一串时间节点和事项。“环境变量改变,计划需要迭代。”他头也不抬地说,“我们需要在抵达酒店后,将原本四小时的准备流程,压缩至两小时内完成。这要求我们对内容熟练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并且预设的问答环节需要进一步精简,保留核心论证链。” 他将其中一张纸推到姜沫面前,上面是他刚刚圈出的几个关键部分:“这是你负责的跨文化案例阐释环节,存在三个可能被质疑的逻辑跳跃点。我们需要在降落前,完成这三处的论证加固。” 他的冷静和高效像一种无形的镇定剂。姜沫接过纸张,点了点头:“好。” 飞机持续在气流中颠簸,他却仿佛置身于一个绝对稳定的参照系中,不受任何干扰。姜沫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或许这就是他应对这个世界所有不确定性的方式——将一切变量纳入计算,用逻辑和准备构筑安全感。 漫长的延误过程中,他们利用这意外多出来的时间,在狭小的机舱空间里,进行了数轮高强度的模拟问答。沈知砚扮演提出尖锐问题的学者,从各个角度挑战他们的观点;姜沫则负责用她更具亲和力和感染力的方式,将那些艰深的道理娓娓道来。 在一次关于“情感计算是否会剥夺人类情感独特性”的模拟辩论后,沈知砚看着姜沫,忽然说:“你刚才那个关于‘望远镜拓展了而非取代了人类视觉’的比喻,信噪比很高。比我用数学不等式解释更有效。” 姜沫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沈老师,你这算是夸奖吗?” “是基于传播效果数据的客观评价。”他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纠正,但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飞行期间,空乘送来餐食。沈知砚习惯性地将他餐盘里姜沫喜欢的烤蔬菜和水果沙拉换到她的盘中,同时自然地将她不太感兴趣的黄油面包拿到自己这边。整个过程流畅无比,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仿佛已经演练过千百遍。姜沫看着盘中多出来的蔬果,心里微微一动。这种细致入微的体贴,与他平日里那个只关心数据和逻辑的形象形成了奇妙的反差。 航班最终在延误近七小时后,降落在维也纳国际机场。踏上异国土地的那一刻,疲惫和紧迫感同时袭来。前往酒店的路上,维也纳古典与现代交融的街景在车窗外掠过,但两人都无暇欣赏。 抵达论坛指定的酒店,已是当地时间深夜。拿到房卡,在走廊分别时,沈知砚叫住了正要开门的姜沫。 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侧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包装精致的深蓝色盒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姜沫有些意外地接过。 “根据你之前的生理周期数据和近期压力水平建模,预测你今晚睡眠质量偏差的概率超过百分之七十。”他语气如常地解释,“这是含有缬草和洋甘菊成分的助眠喷雾,经过临床试验证明……” 他的话没说完,姜沫已经明白了。他总是这样,将所有的关怀都用数据和理论精心包裹。 “谢谢。”她握紧了那个小盒子,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明天见,沈老师。” “明天见。”沈知砚颔首,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姜沫回到房间,放下行李,第一时间查看了那个助眠喷雾。她按下喷头,清淡的草木香气在空气中散开。然而,就在她准备去洗漱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喷雾盒底部贴着的、几乎被忽略的极小的产品标签。 那上面除了成分说明,还有一行手写的、极其细小却清晰有力的数字,像是一个经纬度坐标: 48.2082° N, 16.3738° E 姜沫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这个坐标……她迅速用手机查询,结果显示的位置,正是维也纳金色大厅。 第42章 质疑 晨曦透过酒店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姜沫醒来时,发现自己竟一夜无梦,那瓶助眠喷雾的效果出乎意料。她拿起床头的喷雾瓶,指尖拂过底部那行手写的坐标,金色大厅……沈知砚留下这个,是想暗示什么? 论坛的开幕会议在维也纳大学一座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巴洛克式礼堂举行。穹顶壁画斑驳而华丽,空气中弥漫着旧书本与岁月沉淀的气息。姜沫与沈知砚并排坐在嘉宾席,周围是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学者,低声交谈着各种语言,氛围庄重而略显肃穆。 沈知砚穿着合身的深灰色西装,神情是惯常的冷静,但姜沫注意到,他放在膝上的手,食指正以极小的幅度、有规律地轻敲着,那是他高度专注时不易察觉的小动作。她悄悄将自己冰凉的手覆上去,轻轻按了一下。他敲击的动作戛然而止,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微闪动,随即恢复了平静,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力道稳定。在满堂学术泰斗面前,这个隐秘的动作像一道无声的电流,传递着彼此的支持。 开幕演讲后的第一个专题论坛,主题是“人工智能的伦理边界”。沈知砚和姜沫的联合演讲被安排在中间时段。当主持人念出他们的名字和课题——“情感计算与公众认知:一种跨学科传播模式的探索”时,台下响起了礼貌但克制的掌声。 沈知砚率先上台,他调试麦克风的动作精准利落。“各位同仁,”他开口,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礼堂,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我们的研究试图论证,在严格控制变量和明确边界的前提下,情感计算技术可以成为连接科学严谨性与公众理解力的有效桥梁……” 他展示了简洁而有力的数据模型和实验室成果,逻辑链条清晰严密。然而,当他提及与姜沫的合作,以及通过综艺形式进行科学传播的初步成效时,台下几位资深学者的眉头明显皱了起来。 轮到姜沫发言,她从容起身,走到台前,目光扫过全场,唇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正如沈博士所阐述的,技术本身是工具。而如何让工具被正确理解和善用,或许需要我们跳出固有的框架,尝试一些……新的对话方式。”她结合自己在节目中的具体体验,讲述了普通人面对尖端科技时的困惑、好奇与最终的理解,语言生动,充满共情力。 提问环节一开始,气氛便骤然紧张。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德国老教授率先拿过话筒,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沈博士,我必须直言,我很难认同您的研究方向。将严肃的科学研究与……”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姜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娱乐化的媒体形式结合,这本身就是对科学纯粹性的一种损害。您如何保证,在这种追求‘效果’的过程中,科学的客观性不会被妥协?这难道不是一种……学术上的机会主义吗?” 言辞犀利,毫不留情。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知砚身上。 姜沫的心提了起来,她看到沈知砚放在桌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被激怒的痕迹,反而像是等待已久。他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位教授: “默克尔教授,感谢您的质疑。首先,请允许我澄清一个概念误差。”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科学传播的‘有效性’与科学的‘客观性’,是两个正交的维度,并非此消彼长的关系。我们的模型显示……” 他随即转身,在白板上快速写下一连串复杂的数学符号和不等式。“……当传播渠道的信噪比高于某一阈值时,信息的保真度与传播广度可以达成帕累托最优。我们所做的,正是在确保核心数据与结论绝对客观的前提下,优化传播路径的效率函数。” 他用纯粹的、无可辩驳的数学语言,构建了一道坚固的逻辑防线。那位德国教授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切入的角度。 然而,质疑并未停止。一位来自英国的女性社会学家接着提问,她更关注文化层面:“我理解沈博士在技术上的自信,但不同文化背景对情感的定义和表达差异巨大。你们基于东亚文化样本开发的模型,如何能具有普适性?这是否是一种文化上的傲慢?” 这个问题指向了沈知砚理论体系中相对薄弱的环节。他沉吟片刻,正准备用更多的跨文化数据和理论模型来回应,姜沫却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示意让她来尝试。 她拿起麦克风,没有试图使用任何不属于她的语言技能,而是用清晰、沉稳的中文说道(同声传译耳机将她的声音实时传递):“感谢您提出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正如您所说,文化差异确实存在,并且深刻影响着情感的表达。” 她稍作停顿,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真诚的探讨意味:“在我们的合作中,我扮演的角色之一,或许就是这样一个‘文化样本’和‘翻译器’。我来自一个与沈博士不同的领域,一个更依赖直觉、共情和叙事性的领域。当我们共同工作时,我需要将他严谨的数据‘翻译’成我能理解的故事和情感;同样,我也会将普通观众,或者说,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可能产生的困惑和感受,‘反馈’给他的模型。” 她说到这里,自然而然地举了一个例子:“比如,在西班牙语中,有一个词‘Sobremesa’,它描述的不仅仅是餐后闲聊,更是一种特定的、悠闲的、注重情感交流的氛围和状态。这种细腻的情感维度,是否可以被量化?又如何在不同文化间进行校准和解读?这正是我们在探索的。我们的目标并非建立一个‘万能’的模型,而是希望通过技术的辅助,搭建一座理解的桥梁,让不同的‘情感方言’有机会被彼此‘听见’和‘识别’。” 她没有炫耀任何语言技巧,而是巧妙地利用了自己作为“演员”(善于理解和表达情感)和“学习者”(学习西语带来的文化洞察)的身份,将自身的“领域知识”转化为应对质疑的论据,既坦诚了局限性,又阐明了研究的价值和方向。 会场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赞同的议论声。那位英国学者也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这种基于自身特质和真诚思考的回应,比生硬地蹦出几个外语单词更有力量。 沈知砚侧目看着姜沫,镜片后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清晰的、名为赞赏与认可的光芒。他低声用中文说:“很好的……视角切换与问题重构。” 首场演讲有惊无险地结束。走下讲台时,几位原本持保留态度的年轻学者主动上前与他们交流,表达了对这种跨界尝试的兴趣。一位来自MIT的认知科学家甚至半开玩笑地对沈知砚说:“嘿,你的数学论证无懈可击,但说真的,你这位搭档的‘跨文化翻译’能力,才是你们项目最核心的‘算法’吧?” 沈知砚看了看正在与其他人从容交谈的姜沫,罕见地没有反驳,只是唇角微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 中午在论坛提供的自助餐厅用餐时,一位侍应生悄悄递给沈知砚一张折叠的便签,说是有人托他转交。沈知砚展开便签,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英文: 「停止你们的表演。有些边界,不容逾越。」 便签右下角,印着一个模糊的、似乎是某种鸟类爪痕的暗记。 第43章 咖啡厅 那张印着爪痕暗记的警告便签,像一片不合时宜的落叶,飘进了维也纳浓厚的学术氛围中。沈知砚面无表情地将它对折,收进西装内袋,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收起一张普通名片。但姜沫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冽。 “无关紧要的噪声。”在前往下一个分会场的路上,他低声对她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干扰项已记录,不影响主程序运行。” 他的镇定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恶意隔绝开来。姜沫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紧凑的论坛议程中。然而,那模糊的爪痕印记,却像一根微小的刺,埋进了她的意识深处。 白天的议程在密集的思维碰撞中结束。傍晚,按照论坛安排,是一场在维也纳大学附近一家古老咖啡馆举行的非正式交流会。咖啡馆有着拱形的天花板,深色木质墙壁上挂着泛黄的油画,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和旧纸张的混合香气。学者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声低沉而热烈。 沈知砚和姜沫原本只打算稍作停留,却被几位对他们的研究表现出浓厚兴趣的年轻学者围住。问题从技术细节延伸到伦理思考,再到跨学科合作的实践困难,讨论逐渐深入,气氛也越发活跃。他们从灯光昏黄的室内,一直聊到了咖啡馆门口支起的露天座区。维也纳夜晚微凉的空气中,思想的火花却在不断迸溅。 一位来自加州理工的博士后提出了一个关于“情感计算模型如何区分真诚与表演”的尖锐问题。这个问题恰好触及了姜沫作为演员的专业领域,也关联到沈知砚模型的核心算法。 沈知砚凝神思索,似乎在调取脑海中最精准的数学模型。然而,他并没有立刻给出复杂的公式,而是向侍应生要了一张垫咖啡杯的硬质餐巾纸。在周围学者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他抽出那支随身携带的黑色水性笔,在粗糙的纸面上飞快地勾勒起来。 他不是在写公式,而是在画一个极其简练却意蕴深长的示意图——一条代表“真实情感流露”的平滑波动曲线,与一条代表“刻意表演”的、看似相似却在内里结构上存在细微“断裂”和“重复模式”的曲线,相互交织、对比。 “看这里,”他用笔尖点着那条表演曲线内部几个不易察觉的节点,“即使是最精湛的表演,在生理信号的微观层面,尤其是在多种信号源的协同性上,也会留下非自然的‘拼接痕迹’。就像再完美的仿生皮肤,其下的机械结构依然无法完全模拟血肉的有机联动。”他抬起眼,目光扫过提问的博士后,最后落在姜沫身上,带着征询,“这需要结合对‘表演’本质的深刻理解,才能设计出更有效的识别滤波器。” 他的阐述直观而深刻,将抽象的算法问题,转化为一个可以感知和理解的图像。围观的学者们发出低低的惊叹。 姜沫立刻心领神会,她接过话题,从表演者的角度进行补充:“是的。演员进入角色时,追求的是一种‘有机的相信’,让情感从内而外自然生发。而刻意表演,哪怕再逼真,其底层驱动往往是‘外部指令’或‘模式模仿’,会在情感的启动、转换和消退的节奏上,留下微小的、不自然的‘计算痕迹’。”她用手指轻轻点在餐巾纸上那条表演曲线的“断裂”处,“沈博士的模型,或许就是在寻找这些属于‘人’的,而非‘程序’的节奏。” 两人的解释,一个从数理逻辑出发,一个从人文体验切入,如同经纬线般交织,完美地诠释了他们跨界合作的真谛——并非简单的叠加,而是深度的相互印证与启发。 这场发生在咖啡馆露天座的即兴讨论,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旁听。没有人再记得最初的警告便签,思维的乐趣和探索的激情成为了唯一的主角。 讨论接近尾声时,一位一直安静坐在角落、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走了过来。他穿着朴素,眼神却温润而睿智。姜沫认出,这是上午在开幕会议上做过主旨演讲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赫尔穆特·瓦格纳教授。 瓦格纳教授拿起那张被画得密密麻麻的餐巾纸,仔细端详了片刻,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非常精彩的‘证明’,”他看向沈知砚和姜沫,声音舒缓而有力,“不仅在纸上,更在你们的合作模式里。科学和艺术,本就是人类认知世界的两条腿,偏废任何一方,我们都无法走远。”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沈知砚:“我在洛桑理工学院有一个关于‘复杂系统与认知边界’的小型研讨会,如果你们有时间,欢迎过来交流。我对你们这种‘全脑’研究模式很感兴趣。” 这突如其来的赏识,像一道光,照亮了维也纳的夜晚。沈知砚郑重地接过名片,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也难得地显露出一丝动容:“非常感谢您,瓦格纳教授。我们会认真考虑。” 告别瓦格纳教授和意犹未尽的学者们,两人沿着石板路慢慢走回酒店。夜风拂面,带着异国他乡特有的清冷气息。街道两旁的建筑在灯光下显得静谧而庄严。 “那张餐巾纸,”姜沫忽然轻笑,“大概是你写过最特别的‘论文’了。” “信息传递的效率,有时与载体形式成反比。”沈知砚回答,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但脚步明显放缓,与她保持着并肩的节奏。沉默片刻,他忽然问:“你之前提到的西班牙语词汇,‘Sobremesa’……具体是指一种怎样的情感状态?” 姜沫有些意外他会主动问起这个,想了想,认真地解释:“它不只是字面上的‘在桌子上’。更像是一种……时间仿佛变慢,交谈本身比食物更重要,人与人之间情感自然流淌的舒适区间。很难精准定义,但身处其中就能明确感知。” “一个模糊集合,”沈知砚若有所思,“但其隶属度函数,可以通过参与者的愉悦度、注意力持续时间、话题深入程度等变量进行近似构建。” 姜沫被他这典型的“沈氏解读”逗笑了:“看,你又在尝试量化了。” “理解,是量化的前提。”他停下脚步,站在一盏复古街灯的光晕下,转头看她,“就像理解你,是我重构自身认知模型的重要步骤。” 他的话语依旧带着理性的框架,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让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变得温热起来。路灯的光线在他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却能感受到那份专注。 回到酒店房间,姜沫的心情仍因今晚的收获和那最后一句话而微微激荡。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查阅邮件,却发现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陌生的加密信息提示窗口。窗口背景是纯黑色,只有一行白色的文字在不断闪烁: 「爪痕并非警告,而是标记。你们已被纳入‘观察名单’。」 信息末尾,没有落款,只有一个动态旋转的、更加清晰复杂的鸟类爪痕三维模型。 第44章 联合演讲 屏幕上旋转的爪痕标记,像一只冰冷的电子眼,无声地凝视着姜沫。那句“观察名单”带来的寒意,远比之前的警告便签更甚。这不再是简单的恐吓,而是一种宣告,意味着他们已正式进入某个未知势力的视野,如同标本被贴上标签,置于放大镜之下。 她立刻通过加密通道将截图发给了沈知砚。他的回复很快,依旧简洁:「收到。威胁等级提升。已启动相应协议。勿回此设备,明日会场用备用方案沟通。」 没有惊慌,只有层层升级的应对策略。姜沫依言合上电脑,仿佛合上一个潘多拉魔盒。她走到窗边,望着维也纳沉静的夜色,心头却萦绕着那片不祥的爪痕阴影。这座音乐之都的金色外衣下,似乎隐藏着看不见的暗流。 第二天的联合演讲,被安排在论坛的压轴时段,地点是无数音乐家向往的殿堂——金色大厅。当姜沫和沈知砚从侧幕走出,踏上那光可鉴人的舞台时,台下近两千个座位的壮观景象,以及穹顶上精美的壁画和环绕的缪斯女神雕像,带来一种无形的、令人屏息的压迫感。 沈知砚今天系了一条深蓝色的领带,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他调试麦克风的动作依旧精准,但姜沫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在开场前几秒,极其快速地在平板电脑边缘敲击了一串复杂的摩斯密码节奏。那是他们约定的“一切就绪”信号。 灯光聚焦,演讲开始。沈知砚负责阐述核心理论与模型架构。巨大的屏幕上,流畅地展示着经过精心可视化的数据流和算法逻辑。他的声音通过完美的音响系统传遍大厅,清晰、冷静,如同最精确的乐器,每一个音节都落在应有的节拍上。面对台下众多世界级的头脑,他没有丝毫怯场,反而像是回到了他最熟悉的战场,用逻辑和证据构筑起坚不可摧的堡垒。 轮到姜沫时,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台。追光灯打在她身上,带着暖意。她没有急于开口,而是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仿佛在与每一位听众进行无声的交流。 “站在这里,”她开口,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一种温暖的质感,与沈知砚的清冷形成美妙的互补,“我仿佛能听到几个世纪以来,曾回荡在此处的无数伟大乐章。它们诉说着人类最复杂、最深刻的情感。”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情感的普遍性与科学的探索,“而今天,我们站在科学的视角,试图去解读这些情感的‘源代码’。” 她讲述了一个具体的案例,关于如何通过情感计算模型,辅助一位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退伍军人进行心理康复。她没有堆砌术语,而是用充满画面感的语言,描述了数据曲线如何捕捉到患者细微的情绪波动,又如何引导治疗师进行精准干预,最终帮助他重新找到内心的平静。她的叙述充满了共情力,将冰冷的数字赋予了人性的温度。 在整个演讲过程中,两人展现出了惊人的默契。沈知砚在姜沫需要技术支撑时,会适时补充一两句精炼的点评;而姜沫则在沈知砚的理论阐述过于抽象时,用一个生动的比喻或案例,瞬间拉近与听众的距离。他们的配合,如同经过无数次排练的二重奏,一个理性冷峻,一个感性温暖,交织出一曲科学与人文的和谐乐章。 提问环节,意料之中地再次迎来了挑战。一位来自某顶尖高校的哲学教授提出了一个近乎刁钻的问题:“沈博士,您的模型基于可观测的数据。但意识本身,感受质的私人性和不可言传性,是科学至今无法跨越的鸿沟。您如何保证,您测量的不是情感的‘影子’,而是情感本身?” 这是一个触及认知本质的终极问题。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沈知砚。 沈知砚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用数学语言回应。他看向提问者,又看了看身旁的姜沫,缓缓开口:“您说得对,我们或许永远无法完全体验他人的‘感受质’。科学,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在用公共的‘符号’,去无限逼近那些私人的‘体验’。” 他话锋一转:“但这并不意味着努力是徒劳的。就像我们无法直接体验贝多芬创作《命运交响曲》时的内心风暴,但通过乐谱(符号),通过乐团的演奏(模型实现),我们依然能感受到那种撼动人心的力量。”他引用了刚刚姜沫提到的音乐比喻,继续说道,“我们的研究,正是在尝试为人类情感的‘乐谱’建立一套更精细的记谱体系。它可能永远无法完全还原作曲家那一刻的全部体验,但它可以让更多人,更准确地理解和‘演奏’出这种情感,从而产生连接,甚至疗愈。” 他没有试图“解决”这个哲学难题,而是承认了科学的局限性,同时强调了其连接与理解的巨大价值。这个回答,既体现了科学家的谦逊,也彰显了其工作的意义。 话音刚落,台下沉寂片刻,随即,一片热烈的掌声如同潮水般从金色大厅的各个角落涌起,由弱变强,最终汇聚成持久而真诚的声浪。这掌声,不仅是给沈知砚充满智慧的回答,也是给他们整个跨界研究项目所展现出的深度与人文关怀。 演讲在掌声中圆满落幕。许多学者涌上台前与他们进一步交流,交换联系方式。先前提出尖锐问题的哲学教授也走了过来,对沈知砚说:“年轻人,你的回答让我对科学的意义有了新的思考。谢谢。” 走出金色大厅,维也纳夜晚的空气格外清新。巨大的成功和那热烈的掌声,似乎暂时驱散了“观察名单”带来的阴霾。 “你的‘记谱体系’比喻,”姜沫看着身旁步履沉稳的沈知砚,微笑着说,“很动人。” “是基于你之前‘情感方言’概念的逻辑延伸。”他平静地回答,但眼角眉梢那细微的松弛,透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忽然停下脚步,从西装内袋中取出一个极其轻薄的、看起来像金属书签的物品,递给姜沫。 “这是?” “升级后的加密通讯器,伪装成纪念书签。频率跳变模式,更难被追踪。”他解释道,随即补充了一句,声音在夜色中低沉而清晰,“另外,祝贺你。你的‘演奏’,无与伦比。” 这是他所能表达的,最高级别的赞美。 回到酒店,姜沫将那只"书签"小心收好。她打开手机,发现琳达通过加密渠道发来的紧急信息: 「沫,伯父伯母今早被某部门以''协助调查''名义带走。手续齐全,但事发突然。我正在核实具体部门,对方拒绝透露详情。」 几乎同时,房间里的卫星电话发出急促的蜂鸣。她接起电话,传来沈知砚紧绷的声音: "立即到1704房间。我们被声东击西了——对方动用了正规渠道的灰色手段。" 姜沫握紧电话,指节发白。这种"合法外衣下的施压"比直接的暴力更令人窒息。就在她准备冲出房门时,加密通道又弹出信息: 「已确认执行单位。对方利用的是跨境数据安全审查的模糊地带。建议启动''程序应对''方案,倒计时23小时。」 信息末尾,那个旋转的爪痕标记旁出现了鲜红的倒计时——23:59:58。 第45章 应对 卫星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金色大厅掌声带来的短暂辉煌。姜沫握着电话,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东击西”、“正规渠道的灰色手段”——沈知砚的话在她脑中回响,与琳达信息里“手续齐全”四个字相互印证,勾勒出一张无形却坚韧的网。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迅速检查了随身物品,将那只伪装成书签的加密通讯器贴身放好,没有丝毫犹豫,拉开门走向1704房间。 沈知砚的房间与她的一样,是酒店的标准套房,但此刻却像一间临时的战时指挥中心。窗帘紧闭,主灯未开,只有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沈知砚正站在屏幕前,眉头紧锁,屏幕上同时运行着数个窗口——复杂的代码流、维也纳城市地图、以及一个正在倒计时的红色数字:23:42:17。 “情况比预想的复杂。”他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但逻辑依旧清晰如手术刀,“对方利用了国际数据安全公约中的一个模糊条款,以‘潜在技术风险排查’为由,通过某个国际组织的协调渠道,向国内相关部门发出了‘非强制性协助请求’。” 他调出一份盖着电子印章的文件截图,全是密密麻麻的英文法律术语。“这是一种高级别的施压。程序合法,目的暧昧。伯父伯母目前是安全的,处于一种‘保护性配合调查’状态,但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多。” 姜沫走到他身边,看着屏幕上冰冷的倒计时:“‘镜像剧场’方案是什么?” “一个将计就计的反向操作。”沈知砚操作键盘,调出一个新的界面,“他们想用程序困住我们,我们就用更高级的程序来破局。核心是利用我们在国际论坛上刚刚获得的关注度。” 他快速阐述计划: 1、立即通过琳达和国内可信的媒体渠道,有限度地公开姜沫父母被“邀请协助调查”一事,强调其程序的非常规性及与姜沫本人工作的潜在关联,将事件置于公众监督之下。 2、沈知砚将主动联系瓦格纳教授及论坛组委会,以“促进国际科研协作、消除技术壁垒”为由,提出愿意在特定监管下,公开其情感计算模型中的部分非核心算法模块,作为“技术安全性的保证”。 3、同时,让琳达协助姜沫父母,依据国内法律,对此次“协助调查”的程序合规性提出正式质询,要求明确法律依据和时限。 “这是一场心理和程序的对攻。”沈知砚总结道,“对方赌我们在压力下会慌乱,会妥协。我们要表现的,是绝对的冷静、配合,甚至主动,但每一步都走在规则的边界上,反过来将他们的军。” 计划迅速展开。 姜沫负责与琳达沟通。隔着时差,琳达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但职业素养让她迅速理解了策略精髓:“明白了,我马上行动。用阳光照死这些阴沟里的老鼠!” 沈知砚则开始起草给瓦格纳教授的邮件。他的措辞极其严谨,既表达了愿意为科研透明化做出贡献的诚意,又委婉暗示了目前面临的“不必要的干扰”。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仿佛能听到某种平衡被打破的声音。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煎熬的等待。房间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彼此清晰的呼吸声。姜沫看着屏幕上不断减少的倒计时,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沈知砚那看似冰冷的理性之下,隐藏着多么强大的守护力量。他不是在用情感安慰她,而是在用他最擅长的方式,为她构筑防线,攻城略地。 “要不要休息一下?”姜沫给他倒了杯水。 “不用。危机处理期间,睡眠效率会自然降低,这是生理应激反应。”他接过水杯,指尖无意间碰到她的,微微一顿,随即自然地收回,“你还好吗?” “比想象中好。”姜沫看着他眼底的淡青,“因为我知道,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凌晨时分,转机终于出现。 琳达发来加密信息:「有进展!某主流媒体介入,发表了质疑此事的评论文章。对方口气松动了!」 几乎同时,沈知砚的电脑收到了瓦格纳教授的回复。老教授在邮件中表达了对他们处境的理解和声援,并明确表示,他已联合几位颇具影响力的学者,向相关国际组织发出了质询函。 屏幕上的倒计时停在【08:17:02】时,琳达的紧急通讯再次接入,这次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解决了!对方正式通知,调查已结束,伯父伯母已经安全到家!只说是一场‘误会’!」 姜沫悬了一夜的心,重重落下,身体几乎有些脱力。她看向沈知砚,他紧绷的下颌线也终于松弛下来,抬手揉了揉眉心。 “我们……成功了?”姜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轻颤。 “阶段性胜利。”沈知砚关上电脑,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只有窗帘缝隙透入的微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对方的‘程序’被我们制造的更大‘势能’冲垮了。” 他走到她面前,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她。然后,他伸出手,非常轻、非常克制地,将她揽入怀中。这是一个不带任何**色彩的拥抱,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感,以及无声的安慰与分享。 姜沫将额头抵在他坚实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什么爪痕标记,什么观察名单,似乎都被这个拥抱隔绝在外。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安宁中,书桌上那只沉寂的卫星电话,再次发出了尖锐的蜂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响亮,仿佛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预警。 沈知砚身体微微一僵,松开了她。他走过去接起电话,只听了几句,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放下电话,看向姜沫,眼神复杂: “是林静女士。她让我们立刻回国。她说……我父亲在庭审最后阶段,提出要单独见我。”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他还说,他手里有关于‘爪痕’来源的、我们绝对想不到的信息。” 第46章 归途 卫星电话的蜂鸣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与沈知砚那句“绝对想不到的信息”交织在一起,在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里投下新的石子。父亲的庭审、爪痕的来源……这些词语像未解的方程式,悬在归途的起点。 回国的航班上,头等舱的灯光调得很暗。姜沫靠着窗,却毫无睡意。舷窗外是流动的云海,如同他们此刻纷乱的思绪。沈知砚坐在她身旁,闭着眼,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他并未入睡。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节微微蜷起,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姜沫轻轻伸出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凉。他反手握住她的,力道有些紧,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握着,在万米高空的寂静里,分享着彼此的心事与重量。 飞机落地北京,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北方秋日的干燥与清冷。琳达亲自来接机,看到两人虽然疲惫但安然无恙,明显松了口气。 “伯父伯母那边我都安排好了,加了安保,也跟社区打了招呼。”琳达一边开车,一边快速汇报,“媒体那边发酵得不错,现在舆论对我们有利。就是……”她透过后视镜看了看沈知砚,“沈老师父亲那边,情况比较特殊。” 沈知砚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他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忽然开口:“先不回实验室,也不去公寓。去‘理性娱乐’工作室。” 姜沫微微一怔。“理性娱乐”是他们早在赴维也纳之前就开始构思的工作室名字,旨在用更贴近大众的方式传播科学思想。琳达已经帮他们物色好了场地,完成了初步的基础装修,但内部还空着,本打算等论坛归来后正式启动。此刻那里确实是最不引人注目、也最能保证**的所在。 “好。”琳达会意,方向盘一转向文创园驶去,“那里目前只有基础安保,东西也还没置办,但胜在清静。” 工作室选址在一个闹中取静的文创园里,由一座旧厂房改造而成,保留了粗犷的工业风骨架,又融入了简约现代的设计。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片小小的庭院,几株新移栽的竹子尚未完全舒展。 沈知砚一进入这间尚未挂牌的工作室,便径直走向临时搭建的核心数据区,开始检查网络环境和基础的服务器运行状态,这是他的本能,确保立足点的安全。姜沫则和琳达在空旷的开放式办公区找了张临时放置的折叠桌坐下,琳达简要汇报着工作室的执照办理进度和初步接触的几个潜在合作方。 傍晚时分,林静女士来了。她穿着一件深色的羊绒大衣,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她先是对姜沫点了点头,目光在她和沈知砚之间停留片刻,流露出一丝复杂的、近乎欣慰的情绪,然后才看向儿子。 “他提出要见你,是在最后陈述之前。”林静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他的律师转达的原话是:‘告诉知砚,他追查的爪痕,巢穴不在他想象的方向。如果想彻底解决,就来见我。’” 巢穴不在想象的方向……姜沫心中一动,看向沈知砚。他站在服务器机柜旁,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的界限,看不清表情。 “您认为,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沈知砚问。 “穷途末路之人,话的真假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握有什么。”林静冷静地分析,“他可能想借此换取减刑,或者……只是想最后见你一面,用他唯一还能掌控的方式。”她顿了顿,补充道,“见与不见,你自己决定。我不会干涉,也不会替你做任何建议。” 沈知砚沉默了很久。工作室里只剩下服务器运行的低沉嗡鸣。最终,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空旷的空间,落在姜沫身上,像是在寻求某种确认,又像是在坚定自己的决心。 “我见。”他说。 林静离开后,工作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夜色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弥漫进来,将房间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暗蓝之中。 沈知砚没有继续工作,而是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的竹影。姜沫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她轻声问。 “不。”他拒绝得很干脆,随即意识到语气过于生硬,缓和了声音解释道,“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而且……我需要独自面对。” 姜沫理解地点点头。有些战场,只能一个人上。 “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声音坚定,“记得我在这里等你。” 沈知砚转过身,面对着她。黑暗中,他的眼睛格外明亮。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颊边的一缕碎发,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动作却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这个简单的动作,比他任何理性的分析,都更能表达他此刻复杂的心绪。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两人呼吸交融,在静谧的夜色里,仿佛两只在风暴中暂时停靠、相互依偎的舟。 就在这静谧的时刻,工作室未经使用的门禁系统,突然发出“嘀”的一声轻响,提示有人在外面按响了访客铃。 两人同时一怔,警惕地看向监控屏幕。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男人,手里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箱。 沈知砚皱眉:“我们没有预约任何快递。” 姜沫看着屏幕上那个低着头的快递员,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安:“他好像……知道我们在这里。” 沈知砚立刻操作平板,调出门外更广角的监控画面。只见那个“快递员”将纸箱放在门口,并没有等待签收,而是迅速转身,快步消失在了文创园的夜色中。门口的纸箱,在监控画面里,像一个沉默的、等待着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第47章 谜题 监控屏幕里,那个被孤零零放在门口的纸箱,在清冷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扎眼。它像一个闯入者,粗暴地打断了刚刚建立的短暂宁静。 沈知砚迅速操作控制台,调取了文创园主入口及周边道路的监控录像。画面显示,那个穿着快递制服的男人是从一条没有监控的小巷步行出来的,放下箱子后,又迅速原路返回,消失在巷子的阴影里。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动作干净利落,显然受过训练。 “不是普通快递员。”沈知砚得出结论,声音低沉。他启动了工作室外围一套未公开的被动式生物信号扫描系统,确认箱子外壳没有常见□□或危险化学物质的痕迹。 “要打开吗?”姜沫问,手心微微沁出冷汗。这种未知的、被窥视的感觉,比直面威胁更让人不适。 沈知砚沉吟片刻,眼神锐利:“打开。但要按照最高安全程序。”他示意姜沫退到安全隔间后方,自己戴上特制的防护手套,拿起一个类似金属探测仪的装置,走到门口。他先用仪器对纸箱进行全方位扫描,确认内部没有电子发射源或机械触发装置后,才用工具刀小心翼翼地划开封装胶带。 纸箱里面,并非预想中的恐吓信或诡异物品,而是整齐地码放着几样东西: 一个老旧的、深蓝色绒布首饰盒,巴掌大小,边角已经磨损。 一叠用牛皮筋捆扎的信纸,纸张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 一张崭新的黑色U盘,没有任何标识。 一张普通的白色卡片,上面打印着一行字:「物归原主。线索在伊始。」 没有落款,没有爪痕标记。这平静的“馈赠”反而透着一股更深的诡异。 沈知砚将几样东西拿到内部的工作台上,在隔离罩下进行操作。他首先检查了首饰盒和信纸,确认没有夹层或特殊处理。首饰盒里是空的,信纸上则是手写的、流畅而有些潦草的英文,似乎是一些随笔和公式草稿。 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那张U盘上。他没有直接插入任何连接内网的电脑,而是使用了一台完全物理隔离、运行着自制安全系统的检测设备。U盘接入后,屏幕亮起,没有自动运行任何程序,里面只存储着一个文件夹,命名为「观测日志_残卷」。 沈知砚点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十个按日期命名的文本文件,时间跨度长达数年。他随机点开几个,内容令人心惊——里面详细记录了对多个科研项目、乃至一些科研人员个人习惯、社交关系的长期观察和分析,笔触冷静、客观,如同实验记录。其中一些被观察的对象,沈知砚甚至认识,是国内外颇有建树的学者。 “这是一个……观察者的数据库残片?”姜沫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这比直接的威胁更可怕,它揭示了一种系统性的、长期的、无处不在的窥探。 沈知砚快速浏览着,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以他回国加入国家数据科学中心那一年为起始的日志文件上。里面的记录,从他实验室的灯光亮熄时间,到他发表论文的引用情况,甚至他偶尔去附近哪家咖啡馆……事无巨细,都被冷静地记录在案。 “物归原主……”姜沫拿起那张白色卡片,反复看着那行字,“‘伊始’……是指开始的地方吗?”她看向沈知砚,“会不会是指……你父亲那里?这些东西,或许原本就是属于他的?或者,与他有关?” 沈知砚没有立刻回答。他拿起那个空空如也的深蓝色首饰盒,在灯光下仔细端详。绒布内衬因为年深日久,已经有些塌陷。他的指尖摩挲着盒盖内侧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小的凸起。他尝试用力按压,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哒”,盒底的绒布底托竟然弹了起来。 底托之下,并非盒子的木质底板,而是隐藏着一个极薄的空间,里面平放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几十年前流行的西装,站在一座具有明显包豪斯风格的建筑前,笑容意气风发。他的眉眼与沈知砚有五六分相似,但更显不羁。而真正让沈知砚瞳孔骤缩的,是照片背面用钢笔写下的一行娟秀字迹: 「给阿砚。愿你的建筑,最终能守护你想守护的人。——青」 “青……”沈知砚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眉头紧锁。他从未听父亲或母亲提起过这个人。照片上的建筑,他也从未见过。 他将照片递给姜沫,自己则重新坐回电脑前,调出那个以他回国年份开始的观测日志,开始进行更深度的数据挖掘和交叉比对。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神秘的“青”,这个首饰盒,与这漫长的观测,以及他父亲最后想要透露的信息,存在着某种关键的联系。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和沈知砚敲击键盘的声音。姜沫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专注的侧影,将那首视频片小心地收好。 不知过了多久,沈知砚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屏幕上,复杂的关联图谱中央,赫然是那张黑白照片上的陌生建筑,周围延伸出多条线索,最终指向了一个让他们都感到意外的名字——一个早已淡出公众视野、但在国际建筑界和早期人工智能交叉领域曾声名显赫的华裔学者,李清云。 “李清云……‘青’……”沈知砚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豁然开朗又难以置信的光芒,“如果是他……很多事就说得通了。他是我父亲在大学时代的导师,也是‘明砚资本’最早的天使投资人之一。但在二十多年前,他就因一场实验室事故意外去世了。” 一个早已被宣布死亡的人,怎么会和持续到现在的“观察”有关?父亲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巢穴不在想象的方向……”姜沫回味着那句话,看着屏幕上李清云那张早已定格在历史中的面孔,轻声说,“难道我们一直追查的‘爪痕’,它的根源,不在商战,不在简单的利益争夺,而在……更久远的过去?” 就在两人试图理清这团跨越时空的乱麻时,沈知砚那部用于紧急联络的、几乎从未响过的私人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被加密程序特殊标记的号码——来自他父亲目前被羁押的看守所。 沈知砚与姜沫对视一眼,按下了接听键。对面传来的,却不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的、带着公事公办语气的男声: “是沈知砚先生吗?这里是市第一看守所。沈怀明先生突发紧急状况,已送往市中心医院抢救。他昏迷前,重复要求见你。请尽快过来。”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在寂静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沈知砚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刚刚理出些许头绪的迷潭。 姜沫立刻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沈知砚却抬手制止了她,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醒:"不。这太巧合了。我刚拿到这些线索,他就突发状况。" 他快步走回电脑前,调出一个隐藏的监控界面——那是他早就通过特殊渠道设置的、对沈怀明所在看守所外围的实时监控。画面显示,十五分钟前,确实有一辆救护车从看守所侧门驶出。 "情况可能是真的,"沈知砚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但这也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你不能去。" 他拿起车钥匙,看向姜沫,眼神复杂:"留在这里,锁好门,与琳达保持联系。如果……如果我两小时内没有消息,就启动我们预设的''曙光''协议。" "曙光"协议,是他们在维也纳期间设定的最高等级应急方案,意味着将所有证据公之于众,并寻求最高级别的保护。 姜沫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沈知砚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心。" 沈知砚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快步离去。工作室厚重的隔音门在他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姜沫一个人留在了充满未知与担忧的寂静里。 她走到窗边,看着沈知砚的车灯划破夜色,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文创园的拐角。夜色深沉,仿佛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第48章 对峙 工作室的隔音门合拢的沉闷回响,仿佛隔绝出了两个世界。姜沫独自站在空旷的空间里,窗外是无边的夜色,室内只有服务器运行的低沉嗡鸣陪伴着她。沈知砚离去前那复杂的一瞥,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久久不散。 她依言反锁了所有入口,启动了工作室基础的防御性干扰装置。然后,她走到工作台前,目光落在那个深蓝色首饰盒和泛黄的信纸上。沈知砚去面对当下的危机,那么她能做的,就是继续挖掘过去的线索。她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叠信纸,解开了已经失去弹性的牛皮筋。 信纸上的字迹与首饰盒照片背后的出自同一人,笔触流畅而富有美感,是那个名为“青”的女子。这似乎是她早年的研究手札和随笔,时间跨度集中在三十多年前。内容涉猎极广,从建筑空间的情感映射,到早期神经网络算法的构想,天马行空,充满了超越时代的洞察力。 在一页写满了各种函数草图的纸张背面,姜沫发现了一段与学术无关的、更显私密的文字: 「……怀明今日又与我争执。他始终无法理解,为何我要执着于将感性的‘空间诗意’与冰冷的‘算法逻辑’结合。他认为这是徒劳,是背离了建筑的纯粹性。或许他是对的,这条路注定孤独。但当我看到初步模型能够通过环境参数的变化,推演出人类在其中可能产生的情感波动时,那种仿佛触摸到造物核心的战栗,无人能懂。我将这个未完成的项目命名为‘心域’(Heartfield),但愿有生之年,能见其萌芽……」 「心域」……姜沫默念着这个充满矛盾美的名字。沈怀明当年反对,为何后来成立的资本却以“明砚”为名,其中是否隐藏着某种未能言说的妥协或纪念?而李清云的意外去世,与这个未完成的“心域”项目,又有何关联? 她继续翻阅,在另一张信纸的角落,发现了一行小字,像是不经意的记录: 「……三号实验日志备份于‘老地方’,但愿永不启用。」 老地方?姜沫心中一动。她立刻拿起那张黑白照片,仔细审视背景里的包豪斯风格建筑。建筑入口处的铭牌虽然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北辰”二字。 北辰……她迅速用加密设备进行检索,发现这座城市近郊,确实曾有一所名为“北辰”的私人研究院,由海外归国的学者在几十年前创办,专注于跨学科的前沿研究,但在二十多年前,也就是李清云去世后不久,就逐渐没落并废弃了。 与此同时,市中心医院的特殊监护病房外,气氛凝重。 沈知砚在通过层层身份核实和安全检查后,终于被允许进入病房。沈怀明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护仪器,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与昔日那个叱咤风云的商业巨头判若两人。病房里除了医护人员,还有两名身着制服的人员在场。 看到沈知砚进来,沈怀明浑浊的眼睛里似乎亮起了一点微光。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 沈知砚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解剖般的冷静。 “你……来了……”沈怀明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U盘和盒子,是你安排的?”沈知砚开门见山,没有一丝多余的寒暄。 沈怀明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缓过气后,他才低声道:“是……也不是……是‘他们’……在清理痕迹……我……只是借势……把该给你的……送出去……” “他们是谁?‘爪痕’是不是与李清云有关?”沈知砚的问题如同子弹,精准而迅速。 听到“李清云”这个名字,沈怀明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情绪监测仪上的曲线瞬间出现了波动。他死死盯着沈知砚,眼神复杂,有震惊,有追悔,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阿青……她……太聪明……也太固执……”他断断续续地说,“‘心域’……那不是资本该碰的东西……那是在扮演上帝……我们……都错了……” “错误导致了她的‘意外’?”沈知砚追问,语气冰冷。 沈怀明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回忆是件极其痛苦的事。“不止……那只是一个开始……‘观察’……从未停止……‘巢穴’……在‘心域’开始的地方……” 他说完这句话,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监护仪再次发出警报。医护人员立刻上前进行处置。 沈知砚被请出了病房。他站在走廊冰冷的光线下,回味着父亲最后那句如同谶语般的话。巢穴在“心域”开始的地方。这与姜沫发现的“北辰研究院”,以及“老地方”的线索,完全吻合。 所有的箭头,都指向了那个早已废弃的研究院。那里不仅是李清云学术理想的起点,也可能是一切谜团和危险的根源。 他拿出加密通讯器,准备联系姜沫。然而,就在他按下通话键的前一秒,一条新的信息抢先弹了出来,发送者赫然是那个已经昏迷的沈怀明在一个小时前预设的定时发送: 「勿信任何人,包括你的母亲。‘观察者’无处不在。北辰地下的‘归档库’,有阿青留下的……最后的‘疫苗’。」 信息末尾,没有爪痕,只有一个简单的数学符号:∞(无穷大)。 沈知砚盯着那条信息,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父亲不信任母亲?这条信息是真实的警告,还是又一个将他和姜沫引向特定地点的陷阱?而那个“疫苗”,又是指什么? 他抬起头,恰好看到走廊尽头,林静在一位医生的陪同下,正匆匆向他走来。她的脸上写满了恰到好处的担忧与焦急。 第49章 惊雷 走廊尽头的灯光将林静的身影拉得很长,她脸上的担忧清晰可见,步伐急促却依旧保持着惯有的从容。沈知砚不动声色地将加密通讯器收起,屏幕上那条“勿信任何人,包括你的母亲”的信息,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他的意识里。父亲最后的警告与母亲此刻关切的神情,在他脑中形成了尖锐的对峙。 “知砚!”林静快步走到他面前,目光迅速在他脸上和紧闭的病房门之间扫过,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急促,“你父亲情况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暂时稳定了。”沈知砚言简意赅,目光平静地迎向母亲,“突发性心肌梗塞,发现和送医都比较及时。”他没有透露父亲昏迷前说过的话,也没有提及那条定时发送的信息。信任,在这一刻成了一种需要重新评估的变量。 林静似乎松了口气,但眉头并未舒展:“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他在里面,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她的问题听起来像是自然而然的关切。 “只说了一些含糊不清的话,关于过去,关于……李清云。”沈知砚刻意抛出这个名字,仔细观察着林静的反应。 林静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像是被触及了某个尘封的角落,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阿青……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父亲他,这些年心里一直有这个结。” 她的反应天衣无缝,带着对过往故人的惋惜,以及对丈夫心结的理解。然而,正是这种过于自然的反应,在沈知砚此刻充满警惕的心中,激起了一丝微澜。 这时,主治医生从病房里出来,向家属通报情况,表示沈怀明已脱离生命危险,但需要绝对静养,短期内不宜再受任何刺激。林静认真地听着,不时询问几个细节,完全是一位担忧丈夫的妻子模样。 沈知砚站在一旁,大脑却在飞速运转。父亲预设的信息、母亲此刻的表现、指向北辰研究院的线索、以及那个神秘的“疫苗”……所有这些碎片,都需要一个安全且不受干扰的环境进行整合分析。他不能再留在医院,这里耳目太多,变量不可控。 “妈,”待医生离开后,沈知砚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里交给您和医护人员,我有点累,先回去处理点事情。” 林静转过头,关切地看着他:“也好,你脸色也不太好。这边有我,你放心。”她抬手,似乎想替他整理一下微皱的衣领,动作自然。 沈知砚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侧,避开了她的手,语气依旧平稳:“辛苦了。”说完,他转身离开,步伐稳定,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母亲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背上,直到他拐过走廊转角。 回到车上,沈知砚并没有立刻发动引擎。他坐在驾驶座,车内一片死寂。他重新拿出加密通讯器,调出那条信息,目光落在“勿信任何人,包括你的母亲”和那个无穷大符号“∞”上。 这个符号……在他和李清云残存的手稿中,都曾出现过,通常用来代表某种自我迭代、永不停止的系统,或者……一个无限循环的观测模式。 他连接上姜沫的加密频道,没有使用语音,而是快速输入文字,将医院的情况、父亲的警告、以及“北辰研究院”和“疫苗”的线索简洁地传递过去。 几乎在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姜沫的回复就来了,同样是文字: 「明白。‘北辰研究院’废弃已久,产权复杂,外围有基础安保。琳达已设法拿到了当年的部分原始建筑图纸,地下确实存在一个未公开的独立结构,标注为‘归档库’。入口隐蔽。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沈知砚看着屏幕上的字,手指悬在键盘上。行动是必然的,但父亲那句警告如同鬼魅般萦绕。如果母亲真的不可信,那么他们的任何动向,都可能早已在“观察者”的预料之中。 他沉吟片刻,回复: 「明晚23点。需要一套能避开所有常规及非常规监测的方案。启动‘镜面’协议。」 「镜面」协议,是他们预设的,利用数据伪造和行为误导,制造虚假行动轨迹,以掩盖真实意图的最高级别隐匿方案。 「收到。正在部署。」姜沫的回复干脆利落。 安排完这一切,沈知砚才缓缓发动汽车,驶离医院。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仿佛行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两侧皆是迷雾深渊,连原本以为最坚实的倚靠,此刻也变得摇摇欲坠。 然而,当他想到工作室里那个正在为他部署方案、与他并肩同行的人时,那份孤独感似乎被冲淡了些许。信任或许需要重新定义,但有些联结,已然超越了猜疑与算计。 他将车开回文创园,但没有立刻进入工作室,而是在外围缓缓绕行,利用车载设备进行了一次反侦察扫描,确认没有异常的监视信号后,才从一条不起眼的应急通道,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那间充满未知与希望的工作室。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工作室内部只亮着几盏必要的指示灯,光线昏暗。姜沫正全神贯注地在主控台前工作,屏幕上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三维建筑模型。听到声响,她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朝他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就在这时,主控台一侧,那个一直安静接收着外部信息的备用服务器,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不同于寻常提示音的尖锐鸣响。屏幕自动弹出一个红色的警告窗口,上面只有一行不断闪烁的大字: 「警告:检测到‘镜面’协议密钥库遭遇未授权访问尝试。来源:内部。」 空气瞬间凝固。 姜沫脸上的笑容僵住,猛地转头看向主控屏幕,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调取访问日志。沈知砚几步跨到她身边,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上的数据流。 日志显示,就在三分钟前,一个伪装成系统维护任务的进程,试图调用“镜面”协议的核心加密密钥,触发了他设定的最高级别入侵警报。追踪到的IP地址,经过层层跳转和伪装,最终的物理定位指向—— 工作室内部网络。 不是来自外部黑客,不是来自遥远的“观察者”,威胁来自他们此刻容身的、本以为绝对安全的内部空间。 沈知砚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如霜。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昏暗工作室的每一个角落,服务器机柜、尚未启用的办公区、甚至那扇通往后方小庭院的玻璃门……这里,不再仅仅是避难所,也变成了一个需要甄别的潜在牢笼。 第50章 信任 “内部”入侵的警报声尖锐地撕裂了工作室的宁静。沈知砚的第一个动作是将姜沫护在身后,这个下意识的举动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姜沫安静地停留在他创造的这方安全空间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别动任何设备。”他低沉的声音带着绝对的权威,“这可能是触发式陷阱。” 他的冷静迅速感染了她。恐慌被压下,理智重新占据上风。她点了点头,目光也随之变得锐利,开始与他一同审视这个他们本以为绝对安全的空间。 沈知砚的视线如同精密雷达,掠过服务器闪烁的指示灯,扫过空旷的办公区,最终,定格在落地窗外那片幽暗的庭院。月光下,那几株新移栽的竹子影影绰绰。他的目光锁定了其中一株竹节上一个极不自然的、颜色略深的“疤痕”。 “是物理植入节点。”沈知砚瞬间得出结论,紧绷的下颌线松弛了些许。未知的内部背叛是最可怕的,而明确的外部威胁,总有办法解决。“我们布置庭院时被动了手脚。”他之前专注于电子防御,忽略了最基础的物理渗透。 他迅速从工具柜中取出一个非金属的屏蔽装置,调整好频率,隔着玻璃窗对准那个节点。一道无形的脉冲发出,竹节上的“疤痕”处冒起一缕极细微、几乎看不见的青烟。 危机暂时解除,但追踪必须继续。 沈知砚回到主控台,双手在键盘上飞舞,调出之前预设的、针对所有异常信号的反向追踪程序。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对方使用了多层肉鸡跳转和动态IP伪装,技术相当高明。 姜沫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没有出声打扰。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屏幕上流动的代码光晕映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这一刻,她不再是需要被时刻保护的搭档,而是他稳固的后方,一种无声的信任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追踪过程持续了将近半小时,沈知砚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屏幕地图上锁定了一个模糊的区域——城郊结合部,信号最终消失在一片待开发的工业园附近。 “和北辰研究院的方向吻合。”沈知砚关掉屏幕,揉了揉眉心,“是‘观察者’。” “他们似乎……目的很矛盾。”姜沫沉吟道,梳理着线索,“送来U盘和首饰盒,像是在引导我们发现真相。可又在这里安装监听,像是在监视和控制。” 沈知砚颔首,思路清晰:“父亲说的‘清理痕迹’和‘借势’,或许正说明了‘观察者’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人想彻底埋葬‘心域’相关的过去,而另一派,可能是我父亲联系上的,或者本身就是李清云的旧部,想借我们的手,让真相和‘疫苗’重见天日。” 他看向姜沫,眼神凝重:“我们去北辰,很可能不只是在面对尘封的秘密,也可能卷入他们内部的争斗。” “但我们没有退路,不是吗?”姜沫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而坚定,“无论是为了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还是为了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北辰都是我们必须去的地方。” 她的坚定感染了他。沈知砚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明晚23点,按原计划行动。但方案需要升级。”他重新打开电脑,“‘镜面’协议已经被对方探测到,我们需要一套更底层、更难以被追踪的隐匿方案。” 他开始设计新的行动脚本,姜沫则在一旁,利用她对人性和行为的洞察,补充着可能被技术忽略的细节漏洞。他们不再是单纯的执行者与辅助者,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共同策划者。 当新的行动方案最终确定时,窗外天际已经泛起了朦胧的灰白。连续的高强度精神紧绷,让两人都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沈知砚关掉电脑,工作室陷入黎明前最沉的黑暗与寂静之中。他转过身,发现姜沫正静静地看着他,眼中虽有倦色,却更有一股柔和的暖意。 “还好吗?”他问,声音因熬夜而有些沙哑。 “嗯。”姜沫微微一笑,“比想象中好。”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轻轻地、试探性地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桌边的手。他的手心有些凉,带着长时间敲击键盘后的细微僵硬。 沈知砚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他反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那力道温和而坚定,仿佛握住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没有激情澎湃的告白,没有海誓山盟的承诺,只是在这尘埃尚未落定、前路依旧未知的黎明前夕,两个疲惫的灵魂依靠着彼此传递的这点温度,汲取着继续前行的力量。 就在这静谧的时刻,沈知砚那部用于与琳达单向联系的备用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一条新信息弹出,发送时间显示是十分钟前: 「沫,伯父伯母今早收到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一张老照片,背面写着‘勿往北辰’。包裹来源正在追查,但伯母情绪不太稳定,坚持要立刻见你。」 这条信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两人刚刚建立的宁静氛围被瞬间打破。 姜沫握着沈知砚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对方不仅知道他们的行动计划,甚至精准地找到了她父母的地址进行警告。这种被完全看透、无处遁形的感觉,比正面冲突更让人窒息。 沈知砚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鹰。他立刻调出姜沫父母住所周边的实时监控,画面显示一切正常,但这份“正常”此刻却显得格外诡异。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他们无处不在。”沈知砚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既是警告,也是示威。” 姜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给我母亲发照片……是想从情感上动摇我们?还是说,我母亲可能知道一些关于北辰的事情?” 这个可能性让两人同时陷入沉思。林静与过往的瓜葛,似乎比他们想象的更深。 沈知砚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渐渐亮起的天色。他的背影挺拔而决绝: “计划不变。”他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着姜沫,“越是阻止,说明我们越接近核心。但这次,我们要换个方式。” 他拿起加密通讯器,快速输入指令: “启动‘双影’协议。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声东击西。” 第51章 北辰终局 “双影”协议在晨曦中悄然启动。这是一个比“镜面”更为复杂的欺骗系统,核心在于制造两个完全相同的行动轨迹——一个明面上的“诱饵”,一个真实的“执行体”。 沈知砚留在工作室,大张旗鼓地调试设备,频繁与外界联系,刻意流露出即将在次日白天强行突入北辰研究院的迹象。而姜沫则在他制造的电子迷雾掩护下,提前十二小时,独自驱车前往北辰。 这是兵行险着,但也是目前最优的解。对方的注意力被沈知砚牢牢吸引,几乎没有人会料到,率先进入危险之地的,会是看似更需要保护的姜沫。临行前,沈知砚将一枚纽扣大小的追踪器别在她衣领内侧,他的声音透过微型耳机传来,冷静依旧,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保持通讯,一切以安全为上。” 废弃的北辰研究院比想象中更为荒凉。锈蚀的铁门、破碎的窗户,蔓生的杂草几乎吞噬了通往主楼的小径。姜沫按照图纸指引,避开可能存在的监控死角,如同潜入敌营的猎手,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地下室。 锅炉房内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尘埃气味。她移开一个早已停用的巨大锅炉后方的挡板,露出了那扇合金门。输入沈知砚远程提供的、基于“∞”符号衍变的密钥时,她的手心微微沁汗。 门,无声滑开。 门后的空间并不大,与其说是档案库,不如说是一个个人的沉思室。空气中有仪器运行的低沉嗡鸣,与外面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房间中央,那台老式服务器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上面正是那份《“心域”项目终止及“疫苗”协议说明》。 姜沫快速阅读着文档,李清云超越时代的智慧与最后的决绝,让她心生震撼与惋惜。同时,她也注意到服务器旁的一个老旧日志本。翻开一看,里面除了技术记录,还夹杂着一些私人片段,提到了一个代号“牧羊人”的监督者,以及“林”曾作为年轻研究员参与过项目早期会议。 “沫,”沈知砚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带着一丝急促,“诱饵已吸引大量‘观察’流量。你那边必须加快。我监测到有另一股信号正在靠近北辰,不是我们的人。” “明白。”姜沫沉声应道。她按照文档指示,开始执行“疫苗”协议。就在进度条读取到90%时,地下室入口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来不及了。”姜沫当机立断,迅速将日志本中关键几页拍照,然后将整个日志本塞进一个防扫描的密封袋,藏入废弃管道深处。 几乎在她完成隐藏的瞬间,三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面罩的人冲了进来。他们动作专业,枪口直接对准了姜沫和那台服务器。 “停止操作!离开终端!”为首者厉声喝道。 姜沫缓缓举起双手,心跳如鼓,但眼神依旧镇定。她需要为沈知砚远程完成最终指令争取最后几秒钟。 “你们是‘牧羊人’,还是清理者?”她试图用刚获得的信息扰乱对方。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会知道这个代号,动作微微一滞。 就是现在! 服务器屏幕上的进度条瞬间满格!整个房间的灯光猛地闪烁了一下,服务器发出最后一声低沉的嗡鸣,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所有数据,连同“心域”的核心,被永久锁死、清除。 “不!”为首的黑衣人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 就在这时,地下室外传来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沈知砚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警察到了。我匿名举报了这里的非法集会和无证燃烧。” 黑衣人见状,知道大势已去,恶狠狠地瞪了姜沫一眼,迅速从备用通道撤离。 几分钟后,姜沫在赶来的警察陪同下走出北辰研究院。清晨的阳光刺破云层,洒在她脸上。她看到沈知砚的车就停在远处,他靠在车边,正望着她。 她走过去,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伸出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这个拥抱短暂却有力,带着劫后余生的确认和无需言说的担忧。 “都结束了?”坐进车里,姜沫才轻声问,身体微微放松下来。 “核心部分,结束了。”沈知砚发动汽车,目光扫过后视镜,“‘心域’已死,持续几十年的观测失去了目标。剩下的,是法律和清算的事情。” 车子平稳地驶离这片承载了太多秘密与执念的土地。阳光透过车窗,将车厢内照得明亮而温暖。 车内一片宁静。姜沫靠在椅背上,疲惫与放松同时袭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我在里面,看到了一些旧日志。上面提到……你母亲,林女士,她年轻时似乎以研究员身份,参与过‘心域’的早期会议。” 沈知砚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一下,眼神骤然变得深沉。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沉默地开着车,直到拐过一个弯道,才缓缓说道: “我知道。”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 “这也是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完全相信她提供的所有信息。”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道路,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但我没想到的是,她不仅参与了早期会议,甚至在李清云出事、项目被封存后,她可能……接替了部分‘观察’的职责。那个送到你父母家的警告照片,时间点太巧了。” 这个推测让姜沫心头一凛。如果林静至今仍与“观察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就是那个“牧羊人”,那么,他们刚刚取得的胜利,或许远未到庆祝的时候。家庭关系的暗流,比外部的敌人更加复杂难测。 沈知砚将车缓缓停在路边,转过头,深深地看向姜沫:“这件事,需要有一个了结。在开始我们的新生活之前,我必须先去面对她,问清楚一切。” 他的眼神中,有决绝,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