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城》 第1章 楔子 正值梅雨时节的祈摩镇阴潮湿冷,阳光如同跟着那些棉被布匹一般发了霉,暗沉沉的照着空气中散发着的阴湿霉味。 祈摩镇归过央州管辖,虽均是京国的地界,但是更临近于武国。两国贸易往来皆要经过祈摩镇,优渥的地理位置让祈祷镇成为京国最富有的县郡。镇外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上,一户藏匿在朦雨见侃侃不破的小屋坐落在种满竹林的半山腰中。 “咣当!” 屋子虽旧,但并不烂,起码遮风挡雨是行着,屋内昏暗,瓶瓶罐罐叠堆在一起,就算有阳光也因这些被挡住照不到哪里去。而小小的屋子中只有一张自下而上叠起的床格格不入的放在角落。 “嗯?”上铺中,躺着一位赤身**的少年郎微睁着眼,侧身往床下望去。 原来只是一个涂着红漆的木盒子。 赤身**的他虽然看着很瘦,但是从他曲肘撑身的肌肉线条来看,实则是个看似纤细实则有肉的结实少年。 少年看到掉落的物品后一点儿心疼意味都没有,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掀开用来遮肚子的薄被,起身拿过挂在床头的衣服,转身踩着脚踏下了床。 他捡起那红漆木盒,拍了拍不知有没有沾上的灰,然后把它放到了一个装着不知何物的大罐子上,边穿上衣服边整理好。 屋外还下着毛毛细雨,挂在屋檐下的衣物因为天气的原因而一直潮湿,微凉的雨风吹起那些薄衣,碍着人眼。但少年并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看了一眼后便背上褡裢撑着破烂滴雨的伞抱着罐子就下了山。 现下虽连天落雨,但祈摩镇仍旧掎裳连袂,过路的人大多都会选择在这里歇息休整。整个镇丝毫没有因为这梅雨天而变得冷清。 据老一辈说第一代祈摩镇人是从深山里走出来的,选了好久才定了这一片荒地,当时京国还不叫京国,叫蛮乾,武国当时还没有,祈摩镇经历了几国几百年的朝代更替,仍然屹立于此。 换了哪国都得尊称一声“大太老爷”! “城郎,坐进来啊,怎么净往外边凑着淋雨呢!” 街头一门卖茶食的小摊贩前,一位白带束发的少年撑着伞坐在淋湿的桌前,伞下是一张五官端正,皮肤润泽干净,一双纯黑色的眼睛下是高挺的鼻梁,鼻尖一颗黑色小痣更添一丝韵味,额前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双侧,斗篷下是今早收拾好的行囊。 桌上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通身白剑,单调的剑首上系着一条白穗。 洛半城扭头望向那摊贩主人,薄而粉嫩的嘴勾起微微一笑,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怎么了?”见对方仍不动也不出声要吃的,摊主一下子便发觉异样,拿起伞就走了过去,低声关切:“是出什么事了吗?” 洛半城自小便在这里生长,与这里的人如同至亲挚友,这里的人也都把洛半城当成亲人,关系匪浅。虽住在那竹林山野间,但终归是有人家教养的,自小便也懂得人情世故,言谈举止总没有像那乡野孩子般蛮。 洛半城把面前的罐子推到摊主前,缓声道:“罐子里是新养的蛇宠,还望三叔能帮忙照看着先,等我去了帝京寻会了师父,再来找您要回。” “去帝京找你师父?” 从祈摩镇去往帝京少说也得要两个月,“就这样去?” 左右无人,又一直身处镇中,外边的繁华险恶尽数未触及过,就这样孤身一人去往那会吃人的帝京,怕不是找死? “呃……也不是只有我一人。” 还有一兽。 洛半城还想出声,却被一声声蹄子声给打断了。 “城仔,恁要的马子到了,我给恁选了条健壮的,运罐子的时候方便些。” 两人顺着说话声望去,是一位穿着蓑衣的中年男人,他看着健壮,胡茬长满在下巴处,嘴唇微垂眉毛浓而上扬,肉包眼,削骨脸,显得带着凶相。 “运什么罐子,城郎这是要去帝京啊!” 三叔急忙过去把牵着马子的缰绳给抢过来,气得跺了跺脚,“你给他这马子,不是让他走嘛!” “帝京?城仔要去帝京?” 三叔平时说话本来就大,现下一着急,声儿更大了,周围忙着做生意的,闲暇聊天的纷纷扭头看来。 “什么帝京啊?” “去干嘛?” 几个年纪稍长的妇女提着篮子撑着伞就走了过来。 “……”洛半城本不愿太多人知道才选择雨天出门,结果这下好了,大家都知道了。 “不行,帝京那地方可是个要吃人的地儿!”站在不远处屋檐下杵着拐杖的老爷气得杵着地,“你要去找你那三天两头不见人的师父?” 这下洛半城更是哑了语。 见他不出声,老爷是猜出来了,杵着拐杖就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急得一旁的孙女忙撑伞。 “你从小就在这生长,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何时依靠过他!”老爷越说越气愤,又是几声拐杖杵地!“你所学生存之术,所练之剑,哪个不是镇上的大家们教你的?他不过只是个把月回来看看他那些蛊虫,替你治治病,教你修习炼制破解蛊毒!除此之外,哪里管过你?!” 洛半城全程无话,他自是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带大的,可若是没有师父,自己估计早成了哪只凶暴野兽的班中餐,哪里还谈习武练剑,修蛊练蛊? “若三月后未见我归,请来帝京寻我!” 这是师父上次归来临走时同他嘱咐的,三月期限已至,可还未见师父分毫,最恐他是遇了难。 “可他是我的师父啊……”洛半城声都不敢大,脸上的淡然变得有些无奈和委屈。 老爷:“可他曾管过你多少!” 这次洛半城又哑了。 “崽崽,听你老爷的话,别去那什么鬼帝京,咱们就好好待在这祈摩镇上,好嘛……”一位佝偻着背,头发斑白的老奶奶过来轻拍着他的背,苦口婆心道。 洛半城没有应他,只是回头望着三叔手上的缰绳。 细雨仍落,来往的过客都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伸长着脖子朝着这边望去,小孩们的嬉闹声此起彼伏,其余不知晓的镇上人家也顾不上这边的事,忙着照顾自家生意,但还是忍不住问人打听。 场面如此僵持着,谁也没再出声,仿佛谁先出声,便是妥协了。 “城郎要去,那便让他去吧!” 这时三叔的媳妇祈周氏一边擦着手一边快走了过来,站在三叔身旁躲雨。 “嘿!你个婆娘!”三叔不悦,大家伙都忙着劝阻,你倒好上赶着让人家走。 “怎的了?城郎现也已二八之年,怎么了?刘呼,你家娃娃不也出了门去了别处某生意?你不也没拦着?”祈周氏一个个的开始说道了起来:“还有你,六婆,你那孙子前两年出去,说什么闯荡江湖,现在也没回来过,你说啥了又?还有还有,赵婶你女儿儿子不也是刚去了帝京?说什么为求心中志向,为朝廷效力。” 刚才还劝得凶的众人全都没了声,只是我看看你你看看我的。 “怎么?我们城郎要出门去看外面的世界,你们就一个个的阻挠,为啥啊!” “他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这群蝉不知雪的人何必加以阻拦?”继而又走到洛半城身旁,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去吧,三婶支持你,有什么需要的,同三婶讲!” “三婶……”洛半城眼底露出感激。 重新收拾行囊,洛半城牵着那健壮的马子,站在镇门前,与大家告别。 “大家回去吧,这雨怕是要越下越大了。”他微笑着,看着马背上一袋又一袋东西,有些好笑又心疼。 “路上小心,有事没事写信回来,别让我们老挂念你。”老爷挥着手,满是不舍。 “会的!”洛半城硬声答到,然后扯了扯捆着马儿的缰绳转身离开。 “城郎!” 还未走出两丈远,身后便又传来一声声喊叫。 “回去吧!”怕自己舍不得,洛半城头也不回,步伐加快。 “城郎!”三叔的声音愈来愈大,“城郎!!” 洛半城:“回去吧,我……” 三叔喊得大声:“走错方向了!帝京在右边!!!” 洛半城脚步这才猛然一顿,露出尴尬之色,心底也觉着好笑,但又不好意思笑出声。他把伞压得更低,“哦”了一声后往右边去了。 第2章 驮烙镇 雨后初晴,云雾逐渐散开,露出许久未见的阳光,躲藏于林间地道的小兽忙出来迎接着这阳光沐浴。 洛半城一路跟着图纸向北出发,顶着雨露牵着马儿走了三日才来到了一座鲜少人家的小镇上,通往小镇的路不大好走,又背靠着深山,所以许多赶路人都不会选择走这条路,反而会选另一条更加遥远的路。 但洛半城记着师父的话,恐有什么需赶去帝京,便没有选择另一条好走的路。 镇上不大,虽建满了房屋,却极少人外出,看见的也大多是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年轻壮丁一个都没有,而这里的烟火味更是少之又少,荒凉得像一座被世间遗忘的孤镇! “小公子,可要住店?” 一进镇上,洛半城便觉着从镇上散发着一股由内而外的凉气,惹得他抖了抖身子,自己脚跟才刚踏入镇内,近镇口的客栈便呲溜呲溜的撒腿跑出一个约摸四十来岁,穿着朴素的中年男子来。 看着像是个打杂工的店小二。 他过来就要顺手拿过洛半城背上的褡裢,洛半城瞬间侧身躲开,“请问阁下这是何意?” 自是知道自己失了礼,店小二后退三步连忙作揖道歉:“实在不好意思,许久未见客人,心里太开心忘了分寸,失态了。” 许久未见客人?怕不是什么黑店吧? 洛半城常听镇上的婆婆叔叔说过,很多地方的客栈都是披着羊皮的狼,看着干净廉价,实际上就是吃人的怪,引进去后把要么要你人,一块肉不留,要么要你财,一分钱不剩。 “现下天色渐暗,客官若在外留宿街头,怕是不安全啊,最近附近不太太平啊。” 见洛半城在犹豫,小二还想说服洛半城,却被洛半城给拒绝了,“我一人入住,怕是你那才不太平吧,这镇上侃侃不见几人,恐不是只有你这一户。” 店小二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担心自己这是黑店,随后又回头看着确实有些荒凉的街道,无奈笑道:“客官,我们这做的是正经生意,我们驮烙镇本就偏僻,年轻人志向远大,早就出去不复返了,所以镇上大多都是老人小孩,” “可惜了,这好地方就变成了一片荒城。”洛半城扯着嘴皮笑肉不笑的接着话,就要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又被店小二给拦住了。 “客官,若您还是不放心,再等等,稍后便会有人来了。” 店小二说着神秘,双眼微眯,一副颇深莫测的样子,目光越过洛半城朝那空无一人的崎岖山路外望去。 “有人?” 他回头看去,自己身后空无一人,哪里来的其他人? “我身后一人未有,何来有人?”洛半城握着白剑的手微紧,眉心蹙起,眼中带着丝警惕,心道:怕是有诈! 店小二抬手轻抚,“莫慌,再等等嘛,别急别急。” 不知对方要耍什么花样,洛半城心里直打鼓,刚又要出声,便听见身后传来不整齐的马蹄声。 由远及近。 “驾!” 一声淳厚有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洛半城回过头,马蹄铲起受了水的泥土飞溅,一匹两匹的马儿逐一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止一个人! 洛半城和店小二都识趣的给对方让了个道。 “小二,可有客房?” 为首的男人一眼便识出小二的身份,把马儿停在他面前,开口询问。小二知道来了个大客户,直接撂下洛半城就上前去。 男人脸戴面具,一头马尾束发于脑后,优渥的眉骨包裹着一双深邃双眸,眼尾细长上翘,下三白的眼神尽显犀利,标准的丹凤眼。背着一块被黑布包裹得严实的物体,看形状像是一把剑。 男人身后跟着两位同样带着面具的男子,个个强壮挺拔,一位身着黑褐色圆领袍,束发为冠,黑色抹额系于额头,抹额上没有装饰,但是有红色笔墨画的古怪图案,腰间系着一枚看不清门路的玉佩,一手拿着一把藏青色的佩剑,花纹雕刻精细,与洛半城的佩剑对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另一位穿着则显得有些花哨了,一头长发披落身后,只有上半部分有些稍短的头发被绑起,穿的是一身青色长袍,没了左袖,映着里头的浅蓝色的内衬,像个和尚的穿搭,腰间戴着许多五颜六色的石块,一把短刃藏于其中,身后背着一对双钩,钩柄也被五颜六色的丝带给系着。 为首的男子路过洛半城身边时,随意瞥了一眼,而后驾马跟着店小二进去了。 “小公子,现在放心了吧。” 走前店小二还跟洛半城说了一句。 “……”洛半城看着几人潇潇洒洒的往里走,又想到自己方才那扭捏害怕的劲,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眼下天色渐暗,洛半城也不好再在外面待着,只得牵着马跟了上去。 “人多力量大!不怕!” 镇上稀稀疏疏的只有几户人家亮着灯,虽偶有说话声传来,却只是沧桑的老人声,其余的满是死寂,不少住户门前都布满了蜘蛛网。 “镇上就几户人家了,年轻人出去不回来,没办法啊。”店小二慢悠悠的走着,话语里带着些许悲伤。 “……”背着大黑布的男子坐在马背上,盯着店小二的腿,总觉着奇怪。 拴好马,洛半城就进了客栈。 “……老大。” 客栈内亮着烛火,装修老旧,椅子凳子也都是随意用桐木所制,因年老失修,动一下就发出吱吱声。但好在都还是干净的, “咦惹,还挺旧。” 穿着花哨的男子捂着鼻子,嫌弃的打量着四周,却被为首的男子给呵住了,“子休,闭上你的嘴。” 采子休撇着嘴,一脸不开心,但还是找了句话补:“但还挺干净。” 站在身旁的店小二反倒无所谓,领着几人就到柜房前登记。 店小二:“姓名” 为首男子:“在下沈訾卿。” 采子休:“采子休” 拿着佩剑的男子:“黎澜景” 名字都好好听。 洛半城站在身旁默不作声,心底嘀咕着。 “小公子,你呢?”店小二见洛半城愣在一旁,出声询问。 “啊?洛,洛半城。”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洛半城哑了下语才回答。 店小二看着几人递上来的文书路引,细细的记着,并没有发现其余三人看向洛半城时别样的眼神。 “小二,你这客栈怎么就你一个人?”黎澜景环顾着四周,觉着有些蹊跷。 店小二头也不抬,“就我一个人,我是小二,也是掌柜,厨师,管账先生,全都是我一人。” “你还挺全能的,身兼数职。”采子休还是捂着嘴,开口笑。 “没法子,整个镇上除了小儿就是老童,有我这么一个比较健壮的年轻人已经很不错了。”店小二摇摇头,说着拿出两串钥匙,带着几人上了二楼。 踏上楼梯时,咯吱咯吱的响声让洛半城有些颤,不住抓着扶手稳住步伐。 “这是三位客官的大间房。”店小二领着几人走到一间房钱,把钥匙递给沈訾卿,“等晚些时候我再做些吃食送过来。” 沈訾卿接过钥匙,就要道谢,突然被楼下一声哭声给打断。 “我的儿啊!” 哭喊声就在这客栈楼下。 店小二反应迅速,不再顾着几人,抬腿就跑下了楼。其他人见形势不对,握紧武器就也跟了下去。 只见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妇人瘫坐在地上,双眼早已哭肿,松弛的皮肤因为老妇人的抽气而更显沧桑老态。 “徐娘!”店小二连忙过去扶起,“你这是怎么了?” “小昊,为什么我家俊郎那么命苦啊!非要去征什么华承军!俊郎!” 华承军?! 沈訾卿三人闻言,都不约而同的心头停了半拍,只有不懂其中的洛半城撅眉打量着老妇人的眉心中不起眼的小黑点。 “……徐娘又说胡话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俊郎说不准就回来了。”店小二安慰着,就要送她回去。 “明日……等不到明日了!”徐娘推搡着不走。 她哭丧似的嚎叫着,泪水混着鼻涕一齐流下,哭声悲痛欲绝,听得人情动于心潸然泪下。 “等不到了……这二处华承军,会吃人呐……吃人……”徐娘还未说完,便气上不来,心头猛然一颤,昏倒了。 “徐娘!” 洛半城连忙上前跟着店小二扶住徐娘,才没让她倒在地上,他反手握着她的手腕,替她把脉,“没什么大事,急火攻心才晕了而已。” 二处华承军! 洛半城听过华承军的传说,相传那是太祖先帝所建的军队,也是京国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军队,出可歼灭敌军,入可斩杀叛贼,是一等一训练有素的士兵。 而华承军的队伍庞大,为了治理整个军队,分为了一处二处,以此类推,最多时竟有十五处军支。 甚至在其中出现了女将军的先例,女兵更是不在少数。据说先帝还是太子时的侧妃便是华承军的总大将军!太祖先帝也是极少数否认对男女身份尊卑有别的皇帝,被世人赞许,永留千古,名垂青史。 只是到了先帝上位,总大将军难产而逝后,华承军便开始没落,最后在当今皇帝手中直接被废除,华承军这才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而二处华承军,是二十年前出征镇守边塞的一支军队,只可惜,十一年前突厥进犯,二处华承军为了镇守国门,宁死不退,誓死保卫国土,最后不敌,只能请求支援,但当时十处华承军去支援时,整个二处只留下了三人,其余已被尽数歼灭,而二处具体为何战败却无人知晓。 自此,华承军便不再有分支,全数归一,直至废除。 “小二,这是怎么了?” 沈訾卿过去帮忙抱起老妇人,开口询问,如此蹊跷,换了谁都要问个清楚才当。 “徐娘的儿子二十年前去征了兵,加入了华承军,去镇守了边塞,没曾想十一年前突厥进犯,边塞疆洲沦陷,死伤无数。” “那么说,徐娘的儿子……”洛半城不敢说下去,毕竟华承军已经废除,如若未归,怕是…… “死了。”小二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两个字,虽然知道了结局,但洛半城也不过才十来岁的孩子,死人事还是经历得少,所以听到时还是不免唏嘘。 “朝廷可有分发抚恤金下来?” “……”沈訾卿这么一问,店小二又哑了语,叹了口气,“不过尔尔几十两,这几十两换一条命,哪里值得?又都是老弱病残的,早就没了……” 几十两,赔了一家顶梁柱,哪里值得…… “哎哟,徐阿娘啊!” 门外这时又站着一位杵着拐杖,佝偻着背,白发苍苍的老人。 “敏家大爷。”店小二见到来人,上面过去搀扶,“你怎么也来了。” 敏家大爷指着沈訾卿怀中的徐娘,“还不是她,嚷嚷着什么要找皇帝算账,说什么都是他害得俊郎丢了性命,这真是年纪老了,净说些不吉利的话,俊郎应征不过二年,怎么就丢了性命,也真的是哪有老娘咒自己儿子的。说这些话也不怕穿到宫中那位的耳朵里,惹来祸端!真是老了不怕事!” “?” 几人一下子恍惚了,到底是谁年纪大了? “敏家大爷年纪也大了。”店小二看着几人尴尬一笑。 “客官,徐娘就交给我吧,几位快上客房歇息,小公子,这是您的客房,在最右边。”小二走回来把钥匙递给洛半城后就从沈訾卿手中接过徐娘。 “待我回来给你们做吃食。”说罢抱着徐娘便领着敏家大爷离开了。 “老大,走吧。” 沈訾卿盯着门口不动,被黎澜景给叫着。沈訾卿回头,忽然意味深长的看了黎澜景一眼,撇着嘴把手中的钥匙甩给他,黎澜景差点没接住,他对上沈訾卿的眼睛,看得出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气。 洛半城没有掺和他们,而是自顾自的又上了二楼,可心里还是一直在想着刚才徐娘眉心上的黑点。 那极有可能是被人种了蛊所会留下的标志。 第3章 驮烙镇 店小二回来后确实立马给几人准备了吃食端了上来。 “小二,”洛半城看着一桌的菜,喊了一声正准备出去的小二。 “小公子还有何事?”店小二回头,满脸笑盈盈的看着他。 有些瘆人。 洛半城半张着嘴,原本的猜疑对上他的笑容而被尽数卡在喉咙,“无事……” 思虑再三,还是没有问出来。 店小二也没有好奇,而是脸上仍挂着笑作揖退出房去。 屋内被点上了檀香,洛半城嗅了嗅,倒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客房布置简洁,不难看出来生意并不好,所有的置办都是挑着便宜货来的,洛半城虽住的老破小,但好歹自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今天去这家明天去哪家的,东西好坏多少是一眼就便知的。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又闻了闻,唯恐这店小二心怀不轨给他下药。 但闻来闻去除了肉和各种香料的气味外别无其他。 而如此警惕的可不只有洛半城。 “老大,这床板怎么闻着怪怪的。” 采子休一进门便睡到了床上,他平日里也常抹些胭脂水粉,对气味一向灵敏。 “什么怪怪的?”沈訾卿喝着茶悠哉的瘫坐在窗台前的塌上,好似外边是一览无遗的辽阔山河。一双修长大腿横在塌中央,好不滋美。 “说不上来,这檀香味太重了,有些盖住了,我闻不出个所以然来。”采子休本来就不喜欢这客栈,现下直接起身走到沈訾卿身边坐下,“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说不准只是普通木头的气味,你这脑子就爱疑神疑鬼的。”沈訾卿闻言咂嘴,把手中的茶递给采子休,“不过此地确实疑点重重,那店主更是古怪。” “没错,”还是一直闭口不开的黎澜景吃了一口菜后道:“他明明也是习武之人,见到我们却毫不在意,甚至掩盖了自己的真气。” “你刚才用真气了?我说刚才怎么突然有真气而来,原来是你!”采子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怎么周遭一阵真气袭来,原来是这憨逼! “在场就那么几个人,你一猜不应该就知道了嘛。”黎澜景白了一眼采子休,真不懂他脑子里到底都装着啥。 “你!” “可是……”黎澜景又顿了一下,看向沈訾卿,“那小公子……” 明明没有真气,却周遭湿气阴森,探去只探得个渗入骨头般的阴冷。 “本就不是正儿八经习武之人,没有探出真气不很正常嘛!”采子休还是有些不快,“好端端的探什么真气!” “……”黎澜景懒得理会这叨叨直叫的人,“还有,大哥,这二处华承军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采子休也好奇,“对啊,沈二叔原先不也是二处华承军的人嘛?” “嗯,”沈訾卿面无表情,扭头望着窗外黑黢黢的一片,他抬头看着天上寥寥几颗星星,语气惋惜:“父亲自那场战役归来后便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病好后便辞去了军领职位,想要告老还乡,结果被先帝劝阻,给了他一门清闲的刑部尚书当着。” “也从那以后,他便不再提起军中之事,也不允我入华承军,宁可让我去六扇门,锦衣卫,甚至是……九阴府手下办事……也可。” “结果你同我们一起来了金城卫。”采子休一手撑着下巴身子靠在沈訾卿身旁,望着正吃得美滋滋的黎澜景,倒有些嫌弃了起来。 “下去!”沈訾卿双眸注视着采子休,微微侧身了一下,采子休没了支撑,身子后倾,险些头摔在塌栏边。 “欸!” 黎澜景闻声轻笑,但语气还是严肃:“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沈二叔都没有提起过分毫?” 三人自小便相识,对于华乘军大多还是从沈訾卿的父亲沈爵口中得知。 沈訾卿摇头,“没有。” 几人还在交谈中,猝然间窗外传来悠然笛声,那笛声时高时低,节奏有序,想在诉说着什么,清脆悦耳。 “!!!” 三人猝然不自觉屏住呼吸,纷纷起身。 “澜景,去探探那笛声来源。”沈訾卿拿起一旁被黑布包着的东西,下令。 “得!”也算吃饱喝足的黎澜景领命,拿起佩剑起身就提脚一跃跃出了窗口,往外飞去。 “咯吱……” 洛半城同样拿着佩剑轻手轻脚的掀开窗口往外探去。 诡异!太诡异了! “这笛声的旋律……惊蛊曲!”洛半城这下断定徐娘眉心中的黑点就是种蛊所留下的痕迹。 有一种虫蛊需要种于人体才可存活,而它每活动一个月后便会沉睡,需要下蛊者奏响这惊蛊曲才方可重新苏醒,但是以往而来,被下蛊者,身体将会每况愈下。 而这种虫蛊,可以让人忘去某些事情,但这需要下蛊者加以引导才行。 以人种蛊,乃是大忌! 洛半城大开整个窗口,就要探头出去,却见对面屋檐站在一人,黑夜中看不清楚来人,看着身形像是男人,手握佩剑。男人也注意到了洛半城,扭头向他看去。 是那名唤黎澜景的男子。 揭开面具,一张俊俏的面容映在他的瞳孔中,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神秘有型,就像是那话本上描述的隐士大侠,束发的黑带在空中缓缓飘起,剑眉,深眼,带着西域人的特征。 只看了洛半城一眼,便飞腾而起,朝那笛声的方向而去。 洛半城轻功不好,做不到他那么行云流水如飞鸟一般,但是…… “呼呼呼~” 笛声之间,又响起一声悠扬悦耳,婉婉而绵的埙声,浩然而起,六马仰秣。与这笛声混为一起,竟不觉得奇怪,反而配合极好,八音迭奏。 作为一名巫蛊术师,有其对应的法子还是有的,只要打乱了那人的心神,便可以打断唤起。 果然,那笛音渐息,只剩那股埙声仍在持续。 醇和的埙声给寂静的夜色添了一丝别样的韵味。 “喂!” 洛半城吹得入迷,全然没有注意到早已站在窗外屋檐上的黎澜景,“停下!” 他语气不悦,右手一撑,越过站在窗口的洛半城直接跳进了客房内。 “……”洛半城被他这么操作给吓了一跳,埙声暂停,“阁下这是……?” 黎澜景没功夫跟他多说什么,而是指着他手中的埙,恶劣道:“你是傻子吗?没看出来这里很蹊跷吗?” 你以为刚才外边响起的是在寻知音嘛! “我就差一点就能寻到那笛声的出处了,你非要吹这破埙干什么?!你在求偶嘛!” 黎澜景极少会跟陌生人说那么多话,看得出来他当下是真被气到了肺管子! 没想到对方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收起了埙。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那么骂,平时都是见昊大娘骂她家那位残了腿的当家。 “对不起。”洛半城乖乖道歉,但还是为自己解释:“可是如果不吹的话,那一曲吹完,虫蛊就真要醒了,到时候它吸人精血,那可就麻烦了。” 虫蛊?精血? 黎澜景没想到这小孩子还有这等能力,“你是巫蛊师?” 洛半城:“算是吧。” 自从百年前祁山一脉的巫蛊师被杀绝后,便极少有识蛊之人,且每位巫蛊师都会被记录在案,若想修习,必须上奏备案,而祈山一脉被灭族是因为百年前祁山差点用巫蛊统治了整个大洲。当时的各国众人这才联合起来讨伐,将其赶尽杀绝,导致现在记录在世的巫蛊师不到千人,京国记录在案的也才百来人,散落在京国的各个角落,据说目前也只有五人在效力于皇室。 眼下这位小孩竟然是巫蛊师,他可不记得有那么小的巫蛊师记录在案。 “师从何人?籍贯何处?巫蛊师身份可有记录在档案中。”黎澜景步步上前,眼神犀利,不免让洛半城心里生了怕意。 “师从……”洛半城也不知师父到底算哪个派,只知道他名叫卫怀,“我只知道他叫卫怀,是否是真名我也不知,籍贯是京国央洲管辖祈摩镇。” “这档案……是何?”洛半城咽了咽口水,他怎么不知道修习巫蛊之术还要记录在什么档案中。 卫怀…… 他可不记得出发前所查阅的档案中有卫怀这个人。 “你可知不在皇家档案中记载之人修习巫蛊之术是犯法。”黎澜景剑身出鞘,横在洛半城面前,他眼底带着杀意,稍稍一动,那锋利的剑身便可划破对方的皮肤,夺其性命。 对方后退了一步,表面装作淡定,“不知,我自小修习巫蛊,从未害过人,不过兴趣而致,难道这也犯法嘛,而且我并不知道档案有没有我的名字,如若我在呢?若我师父在,那我也定在。” “……”黎澜景没有说话,因为他确实也只是看了一部分的档案,里面所记载的,不过只有一小部分,还有一部分没有见过,还有效力于皇家的那五人更是机密,但是…… 一介平民百姓,怎么可能会是皇家巫蛊师,不说他自己,他师从之人又怎会千里迢迢的跑去那偏僻边塞的小镇上培育徒弟,他若想收徒,世上大把人供他挑选。 整个大洲大陆修习巫蛊之术的人定不可能只有记录在案的千人,而且许多人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秘密换名收徒的也不在少数,或者会替他们录档,也或者不会。 “所以你现在不能抓我,若我真的在档案中,那你将是滥用私刑!官爷。”洛半城又后退了一步,他早就看出来几人不是等闲之辈,有这武功秩序,定是在江湖或朝廷中有头有脸的,再听他方才探的话,便猜出了是朝廷之人。 “若我就真要抓你呢?”黎澜景最不喜别人要挟挑衅他,说着就快步过去,咬着牙直接用刀锋抵住他的脖颈。 “扣扣。” 就在两人僵持着没有让步时,门外来了人。 “小公子?” 是沈訾卿的声音。 黎澜景知道沈訾卿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这是在出声制止他,“暂且放过你!”收了剑,黎澜景一甩衣袍去开了门。 “大哥。”黎澜景作揖负气离开。 沈訾卿眉心早已拧起,但语气还是温柔:“嗯!” “不好意思,下属叨扰了。”沈訾卿道歉,没等洛半城做反应,便关上门,跟着黎澜景回了自己的客房。 洛半城摸脖颈上有点破皮的伤口,双腿发了软,一屁股瘫坐到在塌上,“这里,真不能久留……” 可是…… 自己若走了,这虫蛊又该如何是好。 “我就应该压着他回去!” 黎澜景放下手中的佩剑“程雪”,气得叉腰跺脚。 “莫急躁。若他真在档案中,你这般鲁莽,事后他便会反咬你一口,到时你可就解释不清了。”沈訾卿给黎澜景倒了杯茶,拉他坐下,早已打起了算盘:“收拢他,或许我们还能利用他,抓到那潜逃数年的朗西。” “!!!” 第4章 驮烙镇 “上头已经下令让我们金城卫去潭州抓拿逃犯郎西,一听此事,我立刻想到了你们三个。” 热热闹闹的江颖楼上,二楼的一间雅间里,里面三人站着,一人坐着,他们的面前摆满了菜肴,多是江颖楼里面的招牌可只有坐在上位的那肥头大耳,满腹便便的男人吃着,“所以特地,叫你们来。” “坐下。” 见几人还一直站着看自己,男人心里也吃得不痛快,便道,“叫你们来不只是为了商讨公事,还想好好叙一叙。” 沈訾卿看着眼前人,抬手示意身旁的两人坐下。 “校尉,”沈訾卿坐下,没有动筷,而是出声询问:“这郎西是巫蛊师,不应该给我们配一个巫蛊师跟随着吗?” 确实,毕竟此人阴险,谁知道抓捕时会不会趁机给几人下蛊,若真发生了,那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但是很显然这位座上的林校尉并不打算听取他的意见,津津有味的啃着手中的肘子,“现在帝京里的巫蛊师可不好找啊,你们的实力我还是懂的,不至于让一个小小的巫蛊师给占了上风。” 言外之意就是这巫蛊师不可能找给他们。 林奕这满嘴油渍,放饭流歠的样子让一直捂着嘴的采子休胃里直犯恶心,只得用丹田真气压着。 “嗯?你们谁在运用真气?”林奕武功可不差,就算许久没有动过手练过武,但功力还是在的。他抬眸扫视了一眼三人,“怎么?有什么不满吗?” 视线却停留在了与自己面对面的沈訾卿。 “不敢。”沈訾卿就算对他有万般不满,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歉意,后又在桌底轻拍采子休的手背,“子休,前两日我在布庄定制的衣裳许久未有消息,你去帮我看看到底好了没有。” 采子休知道这是沈訾卿让他出去透气,便假意看了一眼林奕,算是请示他。 林奕也没有为难采子休,“去吧,这可是沈中郎将给母亲买的寿宴礼啊,万不可耽搁了。还是沈将有心了啊,母亲的寿宴忙前忙后的,又是置办宴席又是送礼的,真是陆绩怀橘,扇席温枕呐。” 虽全是赞许的话,但这话中却全是嘲讽意味。 “你!” 就连不爱说话的黎澜景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谬赞了,这是作为儿子的应该做的。”沈訾卿还是满脸笑意,抬手让采子休离开。 采子休心里也不快,但还是领了命,起身作揖退出。 林奕:“对了,家母寿宴是在何时呢?” “四日后,五月初二。” “……”林奕闻言忽而像是犯了难,啧啧两声,把手中啃了大半的肘子给放下,拿起怀挡擦了擦嘴,面露难色,“可是,我已经请示上头,让你们五月初一动身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你别欺人太甚!”这下黎澜景彻底怒了,谁看不出来这林奕是有意针对沈訾卿,不就是仗着是现皇帝的表哥嘛,要论家世,他们几人家世也不差! 新帝刚上位没多久,还没那么硬气!他可不觉得他能为了这个好吃懒做上不得台面的表哥一下子得罪三个朝中大臣! “澜景!”沈訾卿出声阻拦,“注意言语。” 还是那么温文儒雅。 沈訾卿也不恼,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满是厌恶,可嘴角还是挂着笑,他作揖,“既然已经下了令也请了命,此时撤回的话也不好,既然如此,那金城卫沈訾卿,黎澜景,采子休便领了此命!” 说罢也没等对方回应,一甩衣袖转身离开。 “大哥!”黎澜景哪受过这等气,可又碍于沈訾卿,没再发作,但是离开前对着这桌上的食物啐了一口唾沫星子。 “我呸,妈的伪君子装模作样的狗东西!” “黎澜景!”林奕被黎澜景气到得发冠竖起,龇牙咧嘴尽显狰狞,猛甩了手中的筷子,在雅间里撒泼大喊。 “大哥。” 天空破晓,鸟声鸣鸣,沈訾卿双手枕着,躺在那塌上。 昨日竟然在这里睡着了。 “嗯?”他睁开眼,就见采子休站在自己面前。 “隔壁房的小公子来了。”说着便移开身子,让两人见面。 沈訾卿起身,甩了甩有些酸痛的胳膊,以为对方是对昨天晚上黎澜景拿刀架他脖子上仍有不爽,就上前道:“昨日澜景冒犯阁下的事我深感歉意,如若想要赔偿的话,说来,我尽数满足。” “大哥!”黎澜景不喜欢沈訾卿处处维护别人委屈了自己,“不用你替我出头。” “我不是来声讨的。”洛半城扯着笑,虽然对昨日之事还是有些不悦,但现在他并不是来要一句道歉的,“昨日你们应该也听到了那笛声吧。” “听到又如何?”黎澜景插话:“不是让你给弄没了嘛。” 自己不在意,对方反倒耿耿于怀。 洛半城并没有理会,而是继续道:“那这位兄弟应该也都告诉你们我的身份,我并不知道修习巫蛊是不合法规,而且我从未出过祈摩镇,到底有没有记录在册我并不知。若如此般就要上了铐,挨了打,受那牢狱之灾,这法恕在下觉得定的不妥。” 见他说得有些怨气,沈訾卿出声解释:“也没有那么严重,虽说律法是如此,但世上偷学的人也不少,若真一个个去查,耗时又耗力,且还不一定能查得出,只要你不行歹事,不用其谋取钱财害人性命,官府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洛半城了然的点了点头,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来昨晚打断那笛声确实是我的过错,我并不知道你们会想去探个究竟,但若那一曲奏完,那徐娘体内的虫蛊定会复醒,到时候,它又定是要吸了徐娘的精血气了!” 沈訾卿:“你怎知是徐娘?!” “昨日看到徐娘时,我便看到她眉心的黑点,猜测是不是体内有蛊,但是那也只是猜测,毕竟很多人眉心长痣也是正常的,直到我昨日听到那笛声,那笛声奏的就是能够唤醒那种虫蛊的曲子。”洛半城解释道。 “……” 他们还真没有留心徐娘眉心还有个黑点。 “所以你的意思是?” “合作,我现在应赶去帝京,本不想插手此事,但作为一名巫蛊师,就不应该对此袖手旁观,所以我想跟你们合作。”洛半城全盘托出,没有隐瞒。既然知道几人是官府中人,那肯定也不会对任这件事置之不理。 “……”黎澜景听着洛半城这番话,竟然觉得自己心胸狭隘了,一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屁孩说的话比他这位身职金城卫诸曹参军的人还要宽阔。 “诶,”采子休捕捉到黎澜景那有些变色的表情,过去推搡了一下,阴阳道:“他可比你大气多了。” “滚……”黎澜景用手肘杵了一下采子休,“闭嘴!” 两人嬉嬉闹闹的,又让洛半城开始有些动摇了。 感觉又不太靠谱了。 “不用在意,他们就这样。”沈訾卿解释。 洛半城心底又嘀咕着,但还是应:“没事,他们关系还挺好。” “不过,”沈訾卿想起几人的这次南下的任务,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我还想请阁下帮个忙。” 有事相求? 洛半城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可以帮得了几人的,毕竟论身份论实力自己都不及他们万分之一。 “若有什么能帮的,请尽管说。”虽心中疑虑,但眼下是自己提出要合作,对方说点小条件还是没什么的,不过就是配合罢了。 “是……” 沈訾卿还没开口,店小二便正巧找了上来,见几人都在,还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询问:“小公子,你怎的不在自己的客房啊,是住着不舒服嘛?” 洛半城摇头,撒谎:“那倒没有,只是醒得早,就过来找几位兄台唠唠。” “呵呵,是嘛。”店小二走进屋内,搓着手有些扭捏,“几位客官今早想吃些什么呢?” “这周围荒郊野岭的,有什么能吃的?”采子休想起昨日没怎么碰的饭菜,一脸嫌弃的打量着他。 “子休,”沈訾卿不满的呵斥了采子休一声,后者努着嘴退到一旁。 “我们都可以,小二准备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洛半城也迎合,“我也都可以。” 这会儿轮到黎澜景调侃采子休了,“你也不如人家善解人意肚量大嘛。” “嘿!就你话多!”采子休觉着好笑,也用肘子挤兑。 店小二没再过问什么,只是退出去前又问了一句,“客官几位合适启程?” 沈訾卿话里有话,“有些事未完成,成了便离开了。” “响午后就该离开了。” “如此,那等我我去好生准备着,再给几位多备点吃的好带在路上。” 说完这才退了出去,还贴心的给关上了门。 采子休摸着下巴:“这店小二,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坏人。”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肚子装着什么坏水。” 黎澜景反倒觉得这人善于伪装,单从昨天探真气就看得出来。“小心他拿你来当容器养蛊。” 说到养蛊,徐娘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我出去一下。”洛半城想来,还是放不下,如果只是徐娘一人还好,就怕整个镇上的人都是用来养蛊的器皿。 人体器皿! “诶!”沈訾卿不放心,叫了黎澜景,“澜景,跟着那小公子一起去。” 黎澜景对洛半城本就不满,现在又叫他跟着一起,怎么说都不情不愿,“不要!” “这是命令!” 采子休知道黎澜景对洛半城没什么好印象,现下沈訾卿叫他跟去心里肯定埋怨,而作为他的好兄弟,自然是要好好幸灾乐祸一番:“哈哈哈没事的黎澜景,一个小毛孩你怕啥哈哈哈,这是命令!” “采子休!” 毕竟还要靠他抓住郎西,若他出了事,下一个巫蛊师又要往哪找?! 黎澜景虽然心里不情愿,但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连续几日的阴霾终于是消散了些,太阳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去哪?”黎澜景跟在洛半城身后,双眉皱起,时刻关注着四周的动向。 “去找徐娘。”洛半城换了一身轻便一点的深衣,走起路来像有风吹过。路上的住户们看着面生的两个小伙,许久没在驮烙镇上见过外来人的他们都忍不住的多看几眼。 黎澜景早已习惯了被旁人盯着看。他双手环胸坦然自若的走着,完全没有被影响到。 “诶。”但洛半城却被盯得不自在,回头“他们怎么这样看着咱们啊!” 黎澜景不语,只快步超过他,往一位正在晒辣椒的大娘走去,“大娘,我想问一下徐娘的住处在何处。” 那大娘从未见过那么俊俏水灵的男人,看着黎澜景时双眼都冒着星星,嘴巴乐呵得闭不上,“哎哟,这小公子看着面生啊,是昨日刚去小昊那住店住下的吗?” 黎澜景最烦别人找他说闲话,冷着脸没答应。 “对,昨日来的。”黎澜景没回,洛半城立马上前应着,又问了一遍:“大娘,请问徐娘是住在哪出?昨日她在客栈晕倒了,我会一些医术,今日便走了,想着去探望探望她。” 又来了位面生的娇嫩小公子,大娘心里直接乐开了花,想想每天对着自家那老头子的灵位就烦,活着自己不得安生,死了还要给他擦破灵位! “哎哟,这小公子也真俊呐,这是从何而来,要去哪处啊?”大娘上前去,这次直接上手摸了去。 “额……”洛半城盯着自己手臂上的粗糙老手,有些说不出话来。 “啧,就是有点儿瘦了。” 第5章 驮烙镇 “大哥,刚才怎么不提昨晚听到的笛声?”几人走后,采子休收拾着东西问。 沈訾卿掀开一直裹着黑布的剑,那是一把通体几乎透明的剑,剑身比其他常见的要长上些,剑格和剑首都是用了黄金打造,剑格制成了云朵的模样,中间镶着一颗翡翠。剑鞘是通身黑色,虽精致,但整把剑的配色看起来却有些违和。 他用沾了水的抹布轻轻擦拭着剑身,仔仔细细的,生怕漏了哪里。 “若他听到了说,是在试探我们,若他没听见,我们说了也没意义,若他听见了不说,怕就是心里有鬼。” 采子休听得云里雾里的,所以他到底听没听到,“所以,那个店小二不是昨晚吹笛子的人?” 沈訾卿却摇头,“不知。” 一切都表现得太正常了,正常得有些反常。 “这里就是徐娘的家了吧?” 洛半城和黎澜景顺着刚才大娘说的方向走来,周围除了一家还有点儿生气之外,其他几户的墙壁早已斑驳,裂开的缝隙也是从屋檐延伸至墙底,蜘蛛早已不知在此安了多少次家,传了几世代。 洛半城看着跟自己在祈摩镇的老破小一样的房子,倒生了几分熟悉感。 刚才一路走过来,也就见有那么十几个年迈老人扛着锄头背着篮筐之类的在路上走着,或者是晒着东西,除此之外就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路上被人十几双眼睛盯着着实是让洛半城心里不是滋味。 洛半城拍了拍门,“徐娘?” 可却无人应。 想着以为她在歇息着,没听到,又拍了拍门。 黎澜景默默现在身旁没有说话,他倒要看看这位小公子要干嘛。 还是没人应答,洛半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心道:‘不在家吗?’ “怕不是出去了。”黎澜景道出洛半城心里所想,“怎么可能睡得那么死,除非……” 死了。 洛半城心道一声不好,就要踹门,结果被黎澜景抢了先。 “砰!”的一声,门就如同被人肆意撕碎的纸张散落地上一般。 从他踹踏的地方四分五裂散开,碎落在地上。 “阿丘!”洛半城被震得有些恍然,扬起的灰尘让他鼻子有些难受,连打了几个喷嚏。 黎澜景瞥了一眼洛半城,捂着口鼻走了进去。洛半城见状跟了上去。 整个房子并不大,但是也是个四合院式的结构,比起周围的房屋,已经算是非常上等的了。 “还挺有钱。”黎澜景看着这布置陈设道。 确实,光看着家具,就不是随便哪里都能买得到的,基本上都是上等的红木所制。看来这徐家以前的家庭挺显赫的啊。 “这个镇,在地图上都没有,若不是我们几人偶然路过发现,怕一直都是一个不入户籍不受管辖的地方。” 地图上没有? 怎么可能会没有,这可是去往帝京的必经之路。 洛半城只觉得脑子有些乱,从出来一直到现在自己几乎处于一个紧绷的状态,现在接收的信息太多了,导致他现在完全静不下心来思考。 “怎么可能,如果不在户籍内,那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这里是去往帝京的必经之路……” “所以很奇怪。” 黎澜景打断,“虽然这里通往帝京的路弯绕,还多山石丛林,一下大雨就容易山体滑坡,极其危险,迷了路更是难以找到正确的路,不过按理说应该也不至于此地不在地图之内,但这里的人仿佛都与世隔绝了一般,甚至以为现在是京历63年。” “像记忆被停留在了那一刻。” 京历63年,是二十年前华承军最后的一次征兵时间。 “为何当时忽然征兵了?”洛半城不解,听三叔说过,华承军每十年才会征兵一次,但那个时候并没到十年征兵期。 “因为那时候边塞面临危难,其实在突厥进犯之前,就有一支西域队伍悄然进军边关要塞,虽然人力不多,但不知为何城池沦陷,当时火速征兵后便立马被派去了边关,而当时领队的,正是当时的大将军,后逝世被追加封号的华妃。” “华妃……” “她骁勇善战,雷厉风行,策马扬帆单凭一把银枪便冲入敌军绞杀西域首领,提着他的头颅站在战场中央,虽是一介女流,但气概不输男子,只是天妒英才,早早离世。” “因为当时先帝刚继位,恐百姓不满先帝,所以并没有让这个消息流传回来,只有一些大臣知晓此事,大家也都认为二处当时只是去边塞镇守边关罢了。” “可为何要在死后追加封号?” “因为大将军不想被人称之为是靠着先帝才能够坐稳这个位置,她希望大家敬佩的是她本人,而不是畏惧她妃子的身份。” 好一个女中豪杰! 洛半城听完不免生了敬畏之心,她不过一届女流,却凭自己的本事,战胜其他身强体壮的男人坐上了大将军的位置,可想而知其中有多么的艰难。 黎澜景也鲜少的露出敬佩的眼神,那是他的心中所志,梦中英雄。 “可是一个两个也就罢了,若全镇上的人都是如此,恐不是别人下了蛊。”洛半城把他拉回现实,往旁边的小房间走去。 “咔呲!” 木门年久老化,被人推开时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听得人后槽牙痒痒。 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破旧家具布匹,是个杂房! “没人。” 洛半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干脆一扇门一扇门的直接推开。 没人!没人!还是没人! “等等!”黎澜景跟在后面默默的看着洛半城的行为,等他路过一间被推开的房门前时,却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这房间没住人,但是收拾得很干净。”黎澜景走进去,用手擦了一下木檐上的灰尘。 “会不会是徐娘住的。” “不,虽然这里极少有灰尘,但是所有的摆设都未移动过,”说着便拿起一旁的茶壶,掀开递给洛半城。“这里面茶叶早就干得不行了,怎么可能是住着人。” 洛半城拿起来看了一下,确实不像是人住的。 “或许是她儿子的房间,自己是时常来打扫。” 毕竟离世那么多年,心里肯定是挂念着的。 “徐娘?” 就在两人琢磨这壶干枯的茶叶时,门口传来一声沙哑沉闷的老年声。 “……”洛半城和黎澜景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出去,若被当做盗贼怎么办? “徐娘?”又是一声叫唤,只是那声音愈来愈近。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时,洛半城觉着后腰受力,一个踉跄跌出了房,扎扎实实的摔倒在地。“诶!” “你谁啊?”老伯看着突然出现的面生小伙子,有些怵了,拿着手里握着的锄头指着他,连连后退几步。“你,你怎么在徐娘家里?徐娘呢?” “嘶……”洛半城揉着被踹得生疼的后腰尴尬的看着面前的老伯,“老伯,我,我,我就是来,” 洛半城支支吾吾的想要解释,但是却想不出个理由来,老伯忽然没了吭声,而是转身去,拿着锄头就坡着脚往门外走去。 “?”洛半城觉得奇怪,刚要起身去追时,身旁忽的闪过一个身影,朝那老伯去。 “得罪了。”黎澜景道了声歉后抬手向他的脖颈砍去。 老伯只觉脖子一痛,脑子一晕,手指一松,昏了过去。 黎澜景双手卡在老伯腋下,撑着让他倒在自己怀中,“不能让他出去,一出去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意图,到时候可就不是我们自己离开,而是被他们给轰出去,更别提什么帮徐娘解决蛊毒的事了。” 说着把老伯往边上拖。 洛半城没有吭声,而是自己默默站起来,看着歪着头昏迷着靠在边上的老伯,心里五味杂陈。 “这里又不富裕,为何要用一个普通的老阿婆来养蛊。” “穷人,没有得选,或被迫,或自愿,只有心善的人才会想你这么想。” 这里的老人,本该是享受儿孙满堂,天伦之乐的年纪,却孤零零的待在这与世隔绝的城镇上,每日怀念着死去的孩子,祭奠着他们的亡灵。 黎澜景想着鼻子也有些酸涩,他想了想,直接横抱起老人,往刚才的屋子走去。轻轻的把他放在床上后才出来,“走吧,不知道徐娘死没死,咱们目前起码也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嗯!” 离开时,洛半城还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老伯,不知为何,总觉得那老伯身上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可他一时没看出来。 “这些是些吃食,二位客官收着好,等下饭菜做好我再端上来。”店小二拿着一大包裹放在了桌子上。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只有沈訾卿两人,问:“其他两位客官呢?” “出去了。”采子休一边忙着收拾东西一边应。 店小二听着脸色却变了,但还是语气随和,“是嘛,去哪里了?这镇上也没什么好逛的,应该多歇息些才好上路啊。” 沈訾卿作为一个问审犯人经验极其丰富的金城卫二都尉自然是捕捉得到店小二那一闪而过的神情。 苍白,带着惊愕和警惕。 “到处逛逛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沈訾卿拿起擦拭好的黎光剑,起身走到店小二跟前,递给他,“小二觉着这把剑如何?” 店小二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有显露出惧怕之色,只是故作思索,“此剑锻造乃是上等,不满二位,我见过许许多多的剑枪,但从未见过如此奇特透明的剑,真是开了眼界。” 沈訾卿好似非常满意他的回答一般,勾嘴一笑:“是嘛,没想到店小二还挺识货的,此剑乃帝京锻刀师‘白旭’的绝作,命唤‘黎光’剑身通透,重量不过普通佩剑的四分之三,做工精美。” “只是可惜,从铸造完成便还没见过血,开过刃。”说着就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店小二。 小二眼看有些不对,扑通一下便蹲地求饶! “客官,你这是作甚?本店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我也是个老实人,有话好好说……” 说着便磕起了头。 采子休完全没有想到沈訾卿会对普通百姓拔刀相向,一头雾水的过去拦着,“大哥,你这是干嘛,他不过是个开客栈的,就算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没搞清楚之前没犯到我们身上我们也不应该这样拔剑对着无辜之人,这可是你说的。” 剑,要对着敌人!对着不合公礼的犯人!就算把剑插在自己身上,也绝不能对着无辜之人! 沈訾卿自然记得自己的原则,刚才不过只是在试探。 “知道”沈訾卿一脸淡漠的看着还跪在地上磕头的店小二就要挥刀收剑,却忽而听见一声尖锐的冲天炮声。 “!!!” 这是金城卫的信号炮! 第6章 驮烙镇 街上行人寥落,天空又开始慢慢落下细雨。 黎澜景和洛半城冒着雨水在镇上穿行。 藏匿于屋檐下的黑暗中,一双双布满皱纹下垂的眼睛好奇的盯着他们。 好似被困于牢笼中的未经历人间世事的弱兽。 “怎么回事,这个镇子也不大,可就是找不到徐娘。”洛半城左看右看,看得心里是越来越躁,呼出的气都大了些。 “被人藏起来了。”黎澜景道出一个最有可能的结论。 那可就惨了,虽说整个镇不大,人也不多,但是房屋密集,一间一间的找太过繁琐,而且大多是老旧房屋,存在坍塌的危险,如此一来更加难找了。 就在两人措手无措的时候,一声隐隐约约的嚎啕哭声与那斩破天云的雷鸣齐然合为一体。 让洛半城猝不及防,惊得打了个寒颤。 “我的俊郎啊……”又是一声哀嚎,在这雨天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声音混着雨滴杂杂,离得又远,两人辨了好久才听出是徐娘的声音! “是徐娘!”洛半城顿时又急了,就要扯着黎澜景走。 “你知在哪儿嘛就去!”黎澜景看出他的意思,开口冷声询问。 洛半城一下子哑了语,徐娘的声音只是偶尔传来,加上雨声击打着的声音,他根本分辨不出方位来。 “……”黎澜景盯着满天飞雨,续而闭上眼睛双耳微微动起,静静的感受着周围的声音。 洛半城被弄得一头雾水,双手就要搭上黎澜景的肩出声,却被他抬手一拍,惹得洛半城吃痛的收回了手。 “怎……” 洛半城刚想怨骂一声,黎澜景又突然睁开双眼,双脚踏空,身子微弓飞跃而行,衣裙飞扬,落下的雨全部落到了地上,他身上半点儿没再湿,每次落下的脚步也没溅起泥沙。 “好厉害的轻功。”洛半城瞪大了双眼看着如瞬移而去的黎澜景,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反应过来,跑了上去。 可黎澜景速度太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拐角处,洛半城站在十字路口左盼右盼。不知方向时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笛声。 “砰!”紧接着一声物体撞击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洛半城扭头往那去。 笛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洛半城快跑过去就见黎澜景已破门而入,朝着屋内的人就是提刀带鞘的劈去。 看得出来他并不想对对方下死手。 “怎么回事!”洛半城堵在门外,见屋内除了瘫倒在地哭泣的徐娘外,还有一位穿着朴素的女子,看模样也有三十几岁了。 “笛子!” 黎澜景对站在门口不知前后的洛半城大喊到。 这时洛半城才意识到对方估计就是昨晚吹笛唤蛊虫的人! 洛半城站在门口堵着,指着女人谴责:“昨晚打断了你的笛声,今天还想唤醒徐娘身体里的蛊虫!你难道不知道巫蛊师最忌讳以人养蛊嘛!” 可女人听不懂一般不为所动,只觉得洛半城挡住了屋外的光显得碍眼。 她瞥了一眼还在难过哭泣的徐娘,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不是说走了吗?” 但下一秒眼中闪过一丝白光,是黎澜景程雪出鞘,向她斩去。 女人用笛子去挡,然后低身划着地面飞出一丈远,如同测量好一般转身往一旁的角落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抓出一把弯刀!刀鞘黑色,被缠上了黑色布条,隐约从材质上看像是价格不菲的花岗铁! 她拔出弯刀,那弯刀不是普通人家用来割草的刀,而是实打实的武器,那弯刀刀刃锋利,刀身更是被擦得噌亮,上面有规律的被焊开四个小洞,刀柄处挂着一条黑色带子。 女人没有立即上前应敌,而是目光瞥着站在门口的洛半城。 “对不住了!” 女人说话间,脚尖轻跳,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她右手拿着弯刀,直直向黎澜景砍去,刀身真气相聚,隐约宛如一条未成形的真龙! “龙吟绝!”黎澜景虎躯一震,看着那熟悉的招式,知道女人不是什么柔弱妇人,也“刷—”的一声举剑相迎。 “噔!” 弯刀对着程雪狠狠一砍,力度极大,抵下一式后黎澜景转瞬收剑,没了支撑的弯刀瞬间往地上砍去,他转动手腕让程雪居于上层,就要挥刀。女人立马反应也转动着手腕奋力抬手挥起弯刀朝程雪挥去! 刀剑相撞,锣声锵锵发出清脆的鸣声,但显然程雪与它不是对手,可以说,是黎澜景根本不是那女人的对手。刚才他一探便知,那女人的真气比自己强太多,能使出龙吟绝的,他这么多年来,只见过三个人,一个是他的师父,一个是沈訾卿的父亲沈爵,还有一个,便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程雪脱手飞出,在空中转了几圈后稳稳的插在了那早已腐朽的木板上,黎澜景双瞳张大,不过一式,便打得他还不了手,这是何等的功力啊! 女人趁黎澜景出神之际给了一脚,黎澜景没招架得住,踉跄了几步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感觉鲜血瞬间顶在喉中! 女人又把刀鞘往洛半城那甩了出去,洛半城见状上前就要拔剑去敌。 那刀鞘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没给洛半城拔剑的机会,往洛半城的肩膀砸去! “嘶!”洛半城痛的轻哼一声,然后被那女人实实的踹了一脚。往地上重重一趴! 她落跑之际回头看了一眼徐娘,叫了一声,“快走!”。 “没,没事吧?”洛半城捂着肚子趴在地上,往里屋问。 黎澜景把鲜血硬生生咽回去,没有再去追那女人,毕竟女人看着功力极深,而且现在人怕是已走远不知又躲到哪里去了,盲目寻找也是像之前一样徒劳。 他起身过去扶要起徐娘,叹了口气,但还没等徐娘撑着起来,一声闷闷的木头相撞的声音便从屋顶传来。 几人抬头望去,屋顶不知何时裂开了一个大口。 “我天!”洛半城隐约看着支撑着屋顶的柱子也跟着裂开了。 原来,那个女人回头看的不是徐娘,说的话也不是单给徐娘听的。 “快跑!” 洛半城大喊一声,捂着肚子连忙起身就要跑进去,被黎澜景喝住,“别进来,你先出去!” “咔嚓!” 支撑着的柱子彻底断裂,屋檐上的瓦片草木瞬间倾泻而下。 黎澜景单手抱起还有些恍惚的徐娘,伸手麻溜的一把将插在木头上的程雪拔了出来。在屋檐倒塌的瞬间使用踏步一掠跑出那坍塌的房屋。 “轰隆!” 黎澜景双脚刚落地,所有木头便塌陷在了屋子内,尘土飞扬,本就破烂的墙壁如同没有支撑的面粉一般,裂开一块一块的塌在那些木头上。 洛半城看着此景,叹了口气瘫坐了下来。 这动静也惊动了周围的住户,个个都冒雨跑出来看了。 “怎么回事?” “这酿酿家的房子怎么塌了?” 一个个年迈的老人或撑着伞,或淋着雨就这么走出来了。 “话说酿酿呢?” “出门了吧。” “她腿脚不便,出什么门!” 一声声交谈声在几人周围响起,渐渐把他们围住。 “酿酿不是死了吗?” 又有人疑惑的问。 “怎么可能,我前两天还见过她!” 不明真假的话在人群中响起,洛半城被雨水挡住视线双目模糊的看着围在周围的十几个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老人,也不知道是被倒塌的房屋给吓到了还是被雨淋得身体不舒服了,他现在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雨水浸透他的衣裳渗入他的皮肤上。 冰冷! “黑痣,”这时黎澜景蹲下来抓住他的手臂,双目惊恐的盯着周围的人,语气低沉:“好多人的眉间上,都有黑痣……” 这时他才缓缓抬头,定睛瞧去。 他们大部分人的眉间,竟全都长着一颗小小的黑痣,但长得有大有小有深有浅有歪有正,像是被人匆匆点过一笔一般。 洛半城脑子瞬间嗡嗡直响,他这才突然惊觉,原来刚才觉得那老伯有什么不一样是因为他的眉心也有一颗歪在眉毛旁的痣,而他们也一直以为只有徐娘一人中了蛊,所以根本没把其他人放在心上! 他也忘了,其实那种虫蛊,不是只会在眉间长出黑痣,这取决于它们是从哪里给养进体内的。但大部分人都是会选择从眉心,因为那里是直通心脏的部位,相对于其他部位更容易放进体内。 这也就是为什么敏家大爷和其他人的眉心没有那一颗黑痣的原因。 蠢! 真的是太蠢了! 洛半城心里懊悔,如果早发现这个事,就不至于会那么复杂了! “现在怎么办?”黎澜景并不知道洛半城在想什么,他只想快点儿解决这里的事情,然后起身去潭州! “他们不过只是一些普通老人,就算种了蛊对我们也没有威胁,而现在我们要做的就只有替他们祛蛊!” “祛蛊?” “对!把泥沙敷在他们的脸上,耳朵塞上艾草,在他们周围点火熏它们出来。” 可是…… 现在上哪去找艾草和点火啊! 黎澜景皱着眉看着还在下的雨,又扭头低声问:“没有别的方法了?” 洛半城摇摇头,“所有蛊虫除了吃药压制,等待它们进入肠道再由被下蛊者如厕出来之外,就只有硬逼。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 两人蹲在众人群里,站也不敢站起来,而一旁的徐娘更是失了魂一般,嘴里嘟囔着,眼睛空洞的盯着潮湿的地面。 黎澜景心道,肯定不能让采子休知道自己竟然被围在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之中!否则又不知道该嘲笑他到何时。 洛半城皱着眉不知该怎么办,为何一整座镇子上的老人都被种了蛊,他要怎么做才能给他们所有人祛蛊,毕竟自己不是这里的人,难道要一个个打昏祛吗! 就在他抬头环顾时,隐约瞧见不远处的墙边,露出半颗头朝着这边望来,他揉着眼看去,是刚才的女人! “是刚才那个女的!” 洛半城耳朵虽没黎澜景好,但眼睛却极好。 黎澜景闻声顺着洛半城的手指看去,就见女人收回了视线。 怕她再次逃走,黎澜景立马起身轻掠而起,轻踏上周围人的肩膀,快速拔剑往女人所处的方向飞去。 “诶?!” 被踩着的老人只觉得肩膀一沉又一松,低头对洛半城说:“你兄弟的轻功很不错嘛,比我家成二好多了。” 可洛半城只是礼貌一笑,“原来你们看得见我们啊……” 老伯哈哈一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见你们呢?” 续而扶起徐娘,“徐娘这是受了惊吓吧,昨日醒来便一直嚷嚷着,哭丧着,听得我心里不是滋味,这孩子离世多年,这成了心头不过去的坎呐……” 见老人搀扶过徐娘,洛半城就要起身离开,老人却突然请求:“莫娘不是坏人,还望几位能够手下留情。” “谁?” “我刚才看到了,你被莫娘踹了一脚,她跑了,老人家我呀,脑子里的虫子,没了。早就记起来了。人生不过尔尔几十年,这一晃,他们离开也已经十一载了,我也该放下了。”他指了指自己眉心的黑痣,“他们,不是坏人。” “……”洛半城没有回话,他知道,老人体内的蛊虫现在已经彻底沉睡,至于…… 他们…… “好,”洛半城最终还是点点头,然后穿过众人往黎澜景离开的方向跑去。 众老人在雨中待了许久,也没什么个反应来,只是看着这破瓦颓垣的场景。 “老圭你说,小郭在边塞可还好?” 一位穿着单薄的老人问站在自己身旁的另一个佝偻着被的老人。 “小郭……已经没了。”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人群中回应。 “没了?” “都没了,十一年前,咱镇上所有去征兵的孩子,无一生还……” …… 第7章 驮烙镇 天空乌云逐渐褪去,雨也渐渐停息,平矮的房屋顶上,一道身影从顶上飞驰而过,步伐快速,双脚着地时却如轻毛落地,悄无声息。 而弯曲相通的巷道里,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追逐着。 看着身形像是一男一女。 “再跑下去我就要累死了。”洛半城被遥遥甩在身后,体力有些跟不上了。 黎澜景自认为自己的轻功在金城卫中已是上等,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跑不过一个莫娘。 这让他更觉挫败。 街道上飞奔的莫娘手持弯刀,步伐快速如同蜻蜓点水,飞燕穿林,显得无比放松,她勾了勾嘴,忽然抬头向落后自己的黎澜景看去,动作却未停。 “嘣!” 回头间,一声尖锐的炮竹声响遏行云。 “既然我跑不过你,那就然跑得过你的来追你。”黎澜景站在屋顶,手中拿着金城卫的信号弹,冲天炮的残壳。 “金城卫的信号弹?”莫娘望见那空中瞬息的白烟,心底咯噔一声,步伐也渐渐停了下来,“原来是金城卫啊……好久没见过从那来的人了。” 黎澜景放完信号弹就想继续追,却见那莫娘此时已经停了下来,正抬头看着他。 不,准确来说是在看那已消散的信号弹。 黎澜景觉着奇怪,跳下屋顶走到刚追上来的洛半城。 “怎么回事?”洛半城喘着气调整,“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黎澜景没有回答,而是死死的盯着正站在两人面前的莫娘,手轻等在剑柄上,随时拔剑相敌! 可莫娘却摆出了一副慵懒的样子,伸了个懒腰,“没想到两位小公子竟然是金城卫的人。” “你们现在的大将军是哪位?”莫娘又莫名其妙的问。 黎澜景听着一头雾水,“你与我们大将军相识?” “我只与成怜终成大将军相识。”莫娘勾嘴一笑。 “成老将军前几年便已乞身,搬迁回了凉州。现在是车连君车大将军统领金城卫。” 莫娘听后不免唏嘘,“当年叱刹朝廷军营的将军,站在城墙上挥舞着长枪,意气风发唱着:天下何人敌锐锋,枪横于顶千山躬。山河退避无敌手,独倚站壁望断鸿的成大将军,终归是败给了年纪。” “老将军身子本就不好,退了也好,安心享受天伦之乐。”黎澜景却罕见语气平和的搭了腔。 两人这一问一答一唱一和的模样让洛半城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咱们还抓不抓?” “抓!”虽跟莫娘聊着,但黎澜景还是剑微出鞘,“是你乖乖束手就擒,还是我们将你抓拿归案!” 可莫娘却莞尔一笑,“飒——”的一下利落拔出弯刀,“若你赢了,我便乖乖主动归案,若你输了,你们便把嘴给我闭严实了!” 话音未落,只见莫娘如箭一般冲向两人,速度之快,差点让黎澜景反应不过来。他也快速拔剑向对方挥去。 莫娘手腕一转,一扫而去,抵住黎澜景挥过来的剑,将他手中的剑击摆向一边。两人顺着后力都各自往后退了几步。 阳光撇开云朵,露出自己微微的光芒。两人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剑拔弩张。 “小公子,你的功力比不过我的。”莫娘一手负背,一手握刀立着放在面前,蓄气。 周围无风,洛半城却感觉衣裙微微摆动,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风从地下涌起。 “龙吟绝。”黎澜景双眼微瞪,他从未在师父手上得到过半分的招式,即使他是他唯一的弟子。 一招几乎让全江湖都梦寐以求的武功。 洛半城听过这个武功,据说是二十几年前不知何人所创的绝招,练过此招式的人全大洲不过十人,现已有三人已经死了,而现下习得全部的,只有两人,一个便是武林盟主‘徐麟’,还有一位便是现居帝京的刑部侍郎‘沈爵’。 这本秘籍原先一直在徐麟手中,但在十几年前却被他当着众江湖人士的面将其烧之殆尽。 至此,他与沈爵便成了唯二知晓全部招式的人。 没想到这个莫娘也修过这本秘籍,只是不知道她习到了第几成。 “没想到你小子还挺识货。”莫娘看着黎澜景愈发觉得可爱,“看你如此聪慧,那我便教教你这龙吟前三式吧。” “你可要瞧好了!” 莫娘手中的刀身缓缓聚集了气,如龙卷风环绕其中,至下而上,像黑洞中释放而出的猛兽。 莫娘勾唇:“第一式,龙聚!” 一声而下,莫娘的刀便真的像一阵聚形的龙一般,龙角雏形,真气环绕,直直向黎澜景刺去。 黎澜景随即也使出了自己的自创招式——寒玄借道。 他闭上双眼把程雪插入地上,双手一转,猛地把程雪往地下压去,瞬息之间睁开双眼。瞬间刚散尽的乌云再次笼罩在上空。 站在一旁的洛半城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黎澜景脚下生冰,乍时间觉着身上开始变得寒冷刺骨。 那冰越来越高,但只是侃侃挡得住黎澜景的整个身,那莫娘的刀龙却比它高大威武得多。 黎澜景皱紧眉头,他自知自己不是对手,但眼下只能见机行事拖延时间,等待沈訾卿和采子休的救援。 果然,还未聚成真龙的刀气冲过来,那冰墙被震得细碎,碎落到地上化为了冰水,它碾压那低矮的冰墙就如同碾压地上的蚂蚁,横扫而过,直逼黎澜景。 不堪一击…… 黎澜景见状收起程雪脚下一蹬撑着身子就往后退去,地上的泥被铲出一条深坑。 以为会打在自己身上的刀龙却绕开一旁,打在了一旁的房屋之上。 “轰隆!” 刹那间,房屋与刚才的屋顶一样,土崩瓦解,像被人轻柔着捏碎,泥土混着支撑着的腐朽木头一起平塌在了地上。 洛半城这时才拔出手中的剑来,原先他一直默默无为是因为觉得黎澜景与着女人能够对上一对,自己不过没有内力的废物,拔剑了也只是站在边上的,可眼下,若自己仍避剑一旁,那就真的是一点儿胜算都没有了。 “还想不想试一试第二式?” 莫娘再次举剑,余光瞥见站在远处默默拔剑的洛半城,讥笑:“小公子,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拔了剑又有何用?不过徒劳。” 被看出意图的洛半城也不装了,上前,“阁下毕竟武功高深,我武力低下,自然是打不过,但怎么说我与这位公子当前也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若他是出了什么事,怕下一秒便轮到我人首分离了,所以想来还是要尽自己的一点儿微薄之力的。” “闪一边去。”黎澜景却冷色一道,“别来碍事。” 洛半城听得出来黎澜景是不想他掺和进着场战斗来,毕竟自己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追个人都能被拉那么远,上前来逞英雄不过是找死罢了。 “……”洛半城半张着嘴想争辩一下,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就在几人还有些争辩时,不远处传来了琅琅剑声。 黎澜景闻声瞬间眼神中的疲倦少了几分,他听出来那是采子休的双钩——日月。 “莫娘!” 而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声。 “是那店小二!”洛半城眼尖,一下子就看到落荒逃串的店小二。 果然!这店小二也不是什么好人! 洛半城心里懊悔,早知昨日便架这他的脖子好好盘问一番了! “澜景!” 沈訾卿站在不远处的矮墙上,一踏而下。沈訾卿步伐轻盈,双手复在背后,落在地上时裙摆腾空而起,宛如石子轻落入水中,泛起阵阵波澜,转瞬即逝。 好一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莫娘……”店小二捂着脸就直往莫娘身旁跑去,委屈道:“方才他们不由分说的就打了我,还好我还是会些武功的,趁机破窗跑了出来。” 可莫娘却嫌弃的摆摆手,不想听他废话,“你还说,你不是说他们今日走吗?” 店小二这下更委屈上了,“我只说今日走,没说一早走啊……” “……”莫娘真要被这家伙给气死了,握拳就要打过去,却被沈訾卿叫住了。 “石秀婶婶?” 沈訾卿惊呼一声,就要走了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小心,”洛半城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沈訾卿抬手微笑回应,却没有停下来,见对方没有反应,“我是玉儿啊。” 沈訾卿,名玉,字訾卿,京国刑部尚书沈爵独子,现任金城卫副校尉。 “玉儿?”莫娘看着有着眼熟的脸,仔细端详着他,这仪态和长相……“你是沈三哥家的那小屁孩沈玉?” “对!” “石秀……”黎澜景却不敢置信的盯着莫娘,眼中闪过一丝惊怕,手有些发抖,“石秀婶婶,不是……” 这下莫娘真乐了,一把收起弯刀就走过去用力拍打着他的肩,“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走时你才不过九,十岁呢,现在都长得那么俊俏了啊。” 沈訾卿点着头,“是的,多年不见,只是玉儿没想到石秀婶婶你还康在。” “什么话?”莫娘一下子又不开心了,“这才几年?你就咒我死了?” “师父不是说,石,石秀婶婶……死了吗。”黎澜景颤抖着手插话,指着嘟着嘴的莫娘。 这下莫娘真生气了,对着他喊到“谁?你师父是谁?” “永泉山雪芳阁阁主……万里扬……” “你是万里扬那万年吊车尾的弟子!”莫娘一听,惊呼一声后了然道:“老东西打不过我就谣言说我死了!他奶奶的!” 黎澜景却有些拉了脸,“……” “所以你是黎怀?” 他点了点头。 莫娘在脑海中回忆着与他打过几次照面的小孩,“你是,那个,拿着一把木剑,鼻涕耷拉到嘴边,一说就生气的黎怀?” 没想到竟长成了这般沉稳冷静的性子。 “石秀婶婶……”黎澜景想起儿时的模样,自己都觉得耳根发红。 唯有采子休在一旁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虽只是几声笑,却让黎澜景恼了,“你给我闭嘴!” “这两位小公子,我便是想不起来了。” “在下采息,字子休,我的师父您应该认识,我常听他念过您。”采子休行了拱手礼,收了往常的不正经,正色道:“我是汨罗寺慧恩住持关门大弟子。” 这下莫娘更来劲了,原来都是老熟人,呵呵一笑:“认识认识,没想到这小子还惦记着我。” 几人谈得甚欢,却把一旁的洛半城和店小二给整糊涂了。 合着来说追了那么久,原来是熟人,那刚才废的那些力气都是为了什么?锻炼身体嘛? 莫娘又把目光移到了洛半城的身上,提醒:“这位公子呢?” “我只是祈摩镇的一位普通百姓。”洛半城虽心中百般疑惑,但还是回应。 “既然都是旧相识,那就好说了,请问二位为何要对着镇上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下蛊?他们身旁已无儿女,拖着一副残躯在这世间,现又被你们这般对待,不知你们有何阴谋!放过他们一条生路不行吗?即使他们如今只是一群佝偻迟钝的老人,但你们也没有权利去支配他们的身体!作为巫蛊师,以人养蛊乃是大忌!” 洛半城讲得振振有词,莫娘这才知道刚才他在门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难怪你们会对这这笛声,这驮烙镇上的人这么关心,原来你是巫蛊师啊。” 往前也有人听过她吹笛,只是他们都不懂,也只当是哪家来了兴致,吹那么一首,可能确实会与洛半城昨日一样合奏一曲,但都是曲终人散,从未有过如此想过这里的一方老人。 “我们并没有用他们的身躯养蛊。”莫娘解释。 “你可知,他们的儿女为何不在了?” “他们的儿女,在二十年前,便征了华承军的兵,去了边塞,可他们本就不是经过重重文武比试政审通过,各方面都稍差于其他正统入伍的军士,所以这就是为何当时的大将军要亲自随军出征的主要原因,一群十分之四的将士均是什么都不懂的白花菜,去镇守疆洲,说来真的是好笑至极。是,他们是一腔热血只为精忠报国,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刀剑之下,讲情面赏识吗?那时,确实是击退了敌军,本应是能得到赏赐,可这狗皇帝却打算瞒着所有人,稳定民心。这赏赐自然是分发不下来,大将军不忍,偷偷添了自己的银钱进去。而敌军击退了,狗皇帝也把大将军给召回了。本来大家想着敌军既然已击溃,那就这样好好的守着疆洲。” “可自从大将军死后没几年,突厥突然大规模强攻疆洲,烧杀抢掠,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疆洲彻底沦陷,城池失守,所有人虽同仇敌忾,可,他们总归是些经验极少的新兵蛋子……” “最后,整个二处,只有三人幸存。” “可这和你下蛊有什么关联?”采子休问。 这时店小二接话,“昨日徐娘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当时消息传回来时,许多父母亲人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自杀的自杀,疯了的疯,走了的走,还有一些精神已经恍惚,每日活在痛苦和内疚之中,莫娘与我跟这里的人自以前就有交际,我们不忍才出此下策,求了这个忆虫回来,给他们下了蛊。” “这虫每月都会沉睡一次,且随着寄生体的身体情况而缩短生长活动时间,所以你们才会守着这个镇子……”洛半城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隐情,难怪方才的老爷爷会说莫娘是好人…… 店小二点了点头,“你们从帝京过来,许是没在地图上找到这里,才好奇过来的吧。” “其实原先是有的,只是刚开始的时候,这里总是来些人,知道这里的壮年都去了华承军,知道战死后都过来偷那些朝廷分发下来的抚恤金,我们虽都打跑,但每次这样也不是事,莫娘才回了帝京请人让官府把驮烙镇从地图上抹去。镇子变得如此荒凉,一是想伪造成穷困潦倒的模样,二是也确实没人收拾,前几年还好,现在大家都老了,也没有什么精力去弄。” “莫娘请了谁?” 谁能让整个职方司为此小事改了整个京国地图。 “先帝。” “……” “我好歹也是大将军生前的亲信,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不过只是求个小事罢了。” 第8章 潭州 天高云淡,晴空万里。 潭州地处江南水乡一带,水域充足,以水中鱼虾闻名,售卖到京国各个郡县。潭州是整个江南水流最多的地方,前靠江水背靠山,大江秀丽,那江流如一望无际,水天连面,融为一体。 “哇呜,不亏是潭州啊,风景就是好。” 采子休坐在马上顺着江水河流的方向而行,双眼放光,才刚进潭州地界就看花了眼,比起蒙着美丽繁华的面纱而实际上是吃人的帝京相比,他更喜这江南意境,淡淡的悠静感,仿佛身处无忧虑的世外桃源般。 帝京是武将官员所心驰神往的地方,潭州是文人墨客心中理想的安定之所。 城河上的花灯船,街边叫卖的商贩,错落而筑的房屋,行走在街上的各色人等,天空中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风筝轻飘飘的飞来,挂在了前面的房梁上,还带来了伴着丝丝凉意的微风。 走在路上都觉着舒坦。 “好水好景好潭州!惬意!” 沈訾卿点点头,“嗯,确实是不错。” 几人骑着马走在路上,赶路的疲惫感在此刻也少了许多。 而唯有走在最后的洛半城还是有些生气,扭着头故意无视他们。 “半城,”沈訾卿自然是知道洛半城现在的情绪,放慢步伐过去宽慰道:“我们把你打昏拉着你来潭州是我们不对,但是那也是没有办法,我们三人对巫蛊之术是一窍不通,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说好了,只要你能帮我们成功抓到郎西,回了帝京,你师父我们帮你找。” 虽心中不满,到听到这些话,洛半城脸色还是缓和了些。 几天前,几人在驮烙镇遇到了一场小闹剧,虽说其中有些误会,但终归结局还是好的。 “莫娘,方法已经告诉你了,但是我希望你们还是遵循一些其他人的意愿,若不想再深陷其中的愁苦和内疚,便还继续让忆虫在他们体内,若想放下,过好后面的日子,请替他们解了。” 临走前,洛半城把忆虫解蛊的方法告诉了莫娘。 莫娘应着,走前作为告别礼,还教了黎澜景和沈訾卿两人龙吟绝前三式。 “我呢?”采子休不满,为何就教他们两个。 莫娘拍了拍他的脸,摆出无奈的表情,“小公子,你和你师父同处一门派,所习之武与龙吟绝相克,不是莫娘不想教,是你不适合,若习了,怕是对你不好。恐是要走火入魔的啊。” 采子休听了想想也是,自己也不是什么蛮横硬要的人,便作罢,毕竟自己所练习的秘诀,是极阳之气,龙吟绝术属寒气,确实是不好融合。 “至于这位小师傅,”莫娘又转身想要向洛半城解释。 却被洛半城给抢先了,“我没有打开丹田,蓄不了真气,目前还练不了武。” 龙吟绝更是不可能了。 莫娘支支吾吾的,“嗯,对,也是这个原因。” “莫娘,各位,那我们就此别过。” 既然没有自己什么事情,洛半城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背着包就要重新启程前往帝京,却没想到又被拦住。 “洛公子,且慢!”沈訾卿却突然出声。 “我想请洛公子帮个忙。” 本以为只是一件小忙的洛半城随口就答应了下来,却没想到竟是让他陪同一起去潭州抓人! 可潭州与帝京是反方向,若是这样的话,那肯定是又要耽误几天。 “不行。”洛半城想来还是拒绝了。 “为何?”黎澜景开口,“先前不是说可以吗?”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是要去潭州,潭州的方向跟帝京的方向是反的,若我去了,又得多花时间才能去到帝京。” 洛半城便把去帝京的缘由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们。 “所以实在是不行。” 说着便要离开。 可没等走几步,就觉后颈一痛,眼冒金星昏了过去。 “管他呢,先扛去再说!” 采子休接住险些晕倒坠地的洛半城,回头邀功般的看着沈訾卿。 “……”却迎来了沈訾卿的满脸不悦。 采子休无奈扯着笑,“知道你没办法下手,我这不是帮你吗?要不然真让我们就这么去抓人啊?郎西可是记录在案的巫蛊高手,我们几个哪个会巫蛊?怕不是刚见面就被人家下了蛊,要是被人当枪使怎么办。” 采子休说的不无道理,沈訾卿也只得叹叹气点个头,“醒了好生给人家道歉,如若他还是执意拒绝,那就让他走吧。” 洛半城就这样趴在马背上行了一日。等他醒来已经是一日以后的事了,颠簸的眩晕感在醒来时吐下一地。 “只要你能帮我们抓住郎西,回了帝京,我们定会助你找到你师父。你师父也是巫蛊师,但是在帝京,善自使用发现是会受罚,所以很多人都是用了假名,就凭你师父的名字,在一个偌大且鱼龙混杂的帝京找人可绝非易事。” “……” 沈訾卿说的不无道理,他在帝京什么人都不认识,单靠一个名字去找一个人怕是大海捞针,别说时间,金钱都是一个大问题。 就这样,洛半城才勉强答应了沈訾卿的请求。 “大哥,前面有间客栈,我先去看看?”采子休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间客栈,就要驱马而去。 “不必,家父已经替我们打点过了。”沈訾卿开口阻拦。 说着便下了马,牵着缰绳一步步走着。 其余二人见状也下马跟在后面。唯有洛半城还骑在马上慢步跟着。 “姑娘,”沈訾卿走到一家药材店门口,见有个姑娘从里面出来,就出声拦住。 沈玉生得本就俊郎,自小又跟着母亲参加宫中宴席,仪态举止皆披靡正统世家文雅公子,身上的武夫气倒是少了些。 “请问优芳阁哪里走?” 还一脸绯红的女子听后脸色顿变,白了一眼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但还是指了左边,“看到那最高的楼了没有,那个就是优芳阁。” 说完便提着她的药绕开沈訾卿走了。走前还好心提醒了一句,“年轻人,节制一点儿,少去这些污秽之地。” 沈訾卿听得一头雾水,身后的三人倒是听得出意思来。 “嘻嘻嘻,节制点大哥。”采子休不怕死的在他身后打趣。 “……”沈訾卿回头瞪了一眼采子休,后者有些怕了,捂着嘴使劲摇头,挪着脚往黎澜景身旁靠。 黎澜景懒得搭理采子休显然沉稳得多,他扭头看着那高楼,不难看出来对标的是帝京的承云楼,外表是标准的晋式流派,独特的木雕和石雕铸法,图案各异,多为飞禽。斗拱飞檐,精工细作,装色华丽大气,采用的是传统大红色和墨绿配色,尽显稳重大气。 “实在想象不到此等建筑,竟是风流会所。”黎澜景不免发出感慨。 风流会所? 这下沈訾卿是知道了刚才那女子那句话的意思了,“风流会所?采子休不是挺熟的嘛?” 采子休听完轮到他不乐意了,“诶?怎么还人身攻击的?我对那种地方可不熟。” 但很显然他的话一点儿信服力都没有。 “客官,来呀。” “蒋公子,好几天没见你了,花花都想死你了。” …… 门庭若市的优芳阁前热闹非凡,许多穿着艳丽,浓妆素抹的女人站在门口甩着手帕用着软糯的声音招揽着客人。 许许多多形色各异的男人不敌诱惑,顺着女人的步伐就进了优芳阁,脸上洋溢着期待与兴奋。 洛半城等人站在优芳阁门口,也不知该不该进去。 “我天。”洛半城自小到大从未见过这么宏伟繁华的高楼建筑,不禁感叹,即使只是一座用来享欢娱乐的污秽之地。 “大哥,进不进?”黎澜景出声询问。 “进!”沈訾卿咬咬牙,把马给了门口接待的小厮。 采子休看得出来他心里有些发慌,抢先一步上前去,应声,“我来我来,瞧你们几个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顺着就熟练的揽过门口的一位雏妓,领着走了进去,回头指着洛半城,提醒道:“我那几位兄弟第一次来,不熟,各位还好生伺候些啊。” “诶!好嘞!” 门口的其他人忙声应下,然后都一顾涌的走过去扯着几人往里面领。 几人就这么被架着进了优芳阁。 优芳阁果然是烟花地,笙歌鼎沸,中央楼台上舞妓展衣翩翩起舞,楼台的便是四周供人喝酒吃茶的地方,座无虚席。各种声音从四周传来。 红丝绿布挂于周围,每个木制建筑上都雕刻着飞鸟鱼虫,无比精美细致。且整座楼间充斥着的不是浓郁刺鼻的酒味,而是散发着淡淡的梅子气,闻着令人心旷神怡。 “哎哟,几位公子看着面生啊,第一次来吧。” 几人刚踏进去,就见一位头戴金色花瓶簪,满身金丝绸缎,脸上堆满笑容的老鸨一扭一扭的摇着扇子走了过来。 老鸨看着几人的装扮眼里放光,猜想几人定是什么非富即贵的人家,摇扇子的力度更是大了些,“请问几位公子有什么要点的姑娘嘛?不行我给公子介绍几位,都是我们优芳阁的头牌。” 洛半城从揽客的姑娘怀中不动声色的抽出手来,瞥了一眼的沈訾卿。 “不必了。” 沈訾卿也不是什么爱沾花气的男子,进门时早就挣开那些雏妓,“我们是来这里打听一个人的。” 此话一出,老鸨脸色立马正颜厉色了起来,挥挥手招呼身旁几位小厮,“去告诉先生,金城卫的几位公子来了。” 小厮领了命后上了楼,老鸨又挥了挥手让站在身旁的几位雏妓离开,“你们先去招待其他客人。” 采子休看着离开的美艳少女还有些不舍,“诶?怎么都走了?” 老鸨:“几位是从帝京而来的金城卫吧。” 沈訾卿闻言便猜到这位老鸨定是与那接头人有关,“是。” 老鸨打量了一下沈訾卿,点点头,“嗯……跟沈公是有几分相似。” “您认识家父?”沈訾卿脸色一惊,自己的父亲怎么会认识这青楼老鸨。 老鸨看出沈訾卿脸上的惊讶,解释道:“沈公为人正直,我同他虽说确实是旧相识,但那会儿我还不是这优芳阁的老鸨,他也不是当今的刑部侍郎,他与你母亲自小便定有婚约,两情相悦,也不是什么浪荡子。” 沈訾卿这才放了心。 老鸨领着几人上了阁楼靠边的雅间,推开木雕花门往里一探,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扑面而来,与外头的梅子香完全不一样。 采子休对气味敏感,这薄荷气有些太凉,吸入口腔中有些发冷,他扭头低声咳嗽了两声。 雅间内宽大,中央的地上放着一个矮桌,一把古筝放在上边,圆形的落窗前放着一张靠背椅,椅旁放着茶具,左边是一处小小的书房,里面放满了画纸个书籍。 “来啦?” 一声沉厚的声音从右边的屏风里面传来。 “是的,大当家。”老鸨曲身行了个礼,“沈公说的人来了。” “过来让我看看,沈爵的儿子长什么样。” 话说着,那屏风微微一动,像是被人抬着,被推去了一边,可它周围并没有任何人。 “……”沈訾卿眼珠一转警觉起来,屏风后的人,内功怕是凌驾于在场所有人之上。 第9章 潭州 那屏风后,坐着一位束发的中年男子,他面容姣好,眉眼浓密,举杯喝着茶,就这么带着笑意直勾勾的盯着沈訾卿。 站在他面前的洛半城却觉得有些奇怪,他的眼神呆滞无神,眼瞳像是被什么蒙住了,看着有些浑浊。 “前辈,在下是刑部侍郎沈爵之子沈玉。”沈訾卿又上前一步,来到男人面前。 “来,蹲下来我摸摸。”男人听着声,放下茶杯伸出手去在空中摸索着。 黎澜景觉得奇怪,扭头去问老鸨:“这是什么意思?” 老鸨解释:“大当家前些年受了歹人的计谋,瞎了双眼,现在只能用其他四感去感触。” 果然。 洛半城就知道这是个眼盲之人。 沈訾卿乖乖的蹲到桌前,用脸贴近男人伸出来的手,柔声道:“好。” 男人触碰到沈訾卿的脸时,用手慢慢的触摸着他的五官,动作极轻。粗糙的手掌在有些白嫩的脸上探着,高挺的鼻梁,有些凹陷的眼窝,下垂的覆舟唇,瘦得如刀的下颚骨。 男人越摸表情越兴奋,最后道了一句,“是了!是了!长得就如沈爵那老家伙一模一样!” 说着缓缓收回了手,收起刚才的喜悦,正色道:“自我介绍一下,在下优芳阁阁主,即墨千空!” 即墨千空? “又一个死而复生的老家伙?” 经历了莫娘的事情,几人对于他口中的‘死者’死而复生的事倒是淡定了许多。 黎澜景用手肘怼了一下采子休,“注意言辞。” 可即墨千空却对此并没有恼火,反而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久未见这么直爽的孩子了,不妨,我可不是万里扬那老东西,一点点小事就嚷嚷着骂人。” 万里扬? 采子休杵了杵黎澜景,小声说:“他认识你师父。” 黎澜景并没有表现得多惊讶,而是淡然道:“他跟沈二叔既然是旧友,与我师父相识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采子休挑了个眉点点头。 洛半城不认识,问:“这即墨千空是谁?他原来死了吗?” “即墨家乃是京国名门大族,财力雄厚,最辉煌之时据说可敌过京国国库,真正的富可敌国,只是几十年前不知为何族人中的主力突然接连死亡,但死因皆是老死病死,查不出其他死因,大家都认为是诅咒。财力资产和商道皆大大受损,即墨大主便想举家迁离帝京,却遇到了山匪被灭了门,即墨主家也就剩了前辈一人,被太祖帝救了回来,但是在二十年前的白马寺大火中便应该死了。据说是有人蓄意谋杀,趁机烧了整个寺庙,就为了夺即墨前辈的性命。可至今未找到凶手。” 采子休低声向洛半城解释。 “二十年前,我本应该是命丧于那火海之中的,却没成想,竟被人救下,到了潭州苟活于世。”即墨千空感慨,“晃眼二十年,早已是物是人非了啊……相伴前生的朋友亲人,皆一个个离世。” “那前辈为何不回帝京。” “害我之人见我未死,岂会善罢甘休?”即墨千空冷笑,“只怕是刚进帝京便入了虎口,有进无出了!” “您知道谁想加害与你?” 明明知道是谁想要害他可为何就这样坐以待毙?以他的身份,区区一个小人,想要抓他不在话下…… 除非…… 那人的身份远在即墨千空之上,使他无法亲自出面,甚至是无法替自己报仇。 即墨千空沉默的点着头,后又哭笑,薄雾下面的双瞳仿佛闪过一丝哀伤:“不过没事,他也已经死了,仇也算是报了。” 洛半城看着即墨千空,心情有些复杂,他同情他,他从小便没爹没娘,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他比自己幸运,却又比自己悲惨。 “先坐吧。容儿,去备些酒菜,再去上青月楼安排四间房给几位公子住下。” 老鸨接了话应下后便退出了房。 老鸨走后,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出声,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怎么不坐?”即墨千空见没动静,就要起身,沈訾卿见状抬手去扶。 “我记着是有椅子的啊。” “有的有的!”采子休连忙走到一旁,拉了个椅子过来,举手示意:“大哥你先坐。” 几位小辈见了长辈还是有些怯的,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也不能处处都顺心所欲。 黎澜景难得见采子休那么拘束,过去拉了采子休扑腾就给摁到了椅子上。 “坐吧你就!” “洛公子请坐。”黎澜景顺手也示意洛半城。 “洛?竟然有与大将军姓氏相同的人。”即墨千空站在原地,寻声看向黎澜景。 “真是稀奇,整个京国除了大将军以外我还没见过有第二个姓洛的。” “大将军?是华承军最后一位大将军华妃嘛?”洛半城想起来,难怪几人和莫娘在知道自己的姓氏时那异样的目光。 原来如此。 “是的,不过世间姓氏本就多样,或许你跟大将军同出一族也说不定。” “是嘛……”洛半城从未从这方面想过,自己的这个姓氏是师父起的,名字也是随便取的,或许他也只是仰慕这位传说中的大将军罢了。“应该不是……姓名皆是我师父取的,这么说的话,生于哪族也不过他的一句话罢了。” 言外之意就是他断然不是大将军洛氏一族。 即墨千空哈哈一笑,点点头赞同道,“那倒也是。” “对了,即墨前辈,我们来此是想问,您知不知道巫蛊师郎西?” “知道,我可太知道了。”即墨千空坐回椅子上,叹了口气,指着自己瞎掉的双眼,“我这双眼,便是被他所致。” 众人深吸一口气,原来还有此事。 “这郎西就这么在潭州待了这么多年?”采子休愤慨,想来这郎西不是什么善茬,怕也是视人命如草菅的人:“就当真抓不住嘛!” 即墨千空摇摇头,“不是抓不住,而是难抓,这郎西诡计多端,擅长伪装,自几年前与他交手过一次后。便没了踪影,就如人间蒸发了一样,你们怕是来错了地方,他恐怕早就离开了潭州。” “应该不可能,探子来信说在潭州见到了郎西,或许他离开过潭州,只是最近才又回来寻安身之所了。”沈訾卿对于金城卫的探子还是信任的,毕竟是成老将军一手训练出来的。 看来,想要抓住郎西绝非易事了。 “见过郎西真实面容的人不多,我算一个,只是现在眼睛不好了,就算他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了。”即墨千空无奈笑笑,他又何尝不想抓住郎西那老贼?将他绳之以法! 洛半城:“这郎西还会易容术?” “不清楚,只知他行事时戴着纱帽,会不会易容却不知晓。” “既然不知晓,那那探子怎么知道他遇到的人就是郎西呢?”洛半城道出心中不解。 既然极少人见过他的真容,那探子又是怎么确定的呢? “见过,”沈訾卿回:“他是驻扎在潭州的金城卫密探,第一次抓捕郎西的时候他在吴溪做密探,当时他也在场。” 洛半城仿佛心里有万般疑问,皱着眉思考了一下又开口:“所以他为什么会从牢狱里逃出来?” 沈訾卿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洛半城的双眼,“是抓住了,十年前郎西在吴溪私用蛊术迷惑百姓赚取钱财,后面不满足,索性直接去抢了吴溪的钱庄。不慎被官差抓了。因为兹事体大,要转压去帝京问审,押送的途中,他给押送的官差下了蛊,在他们手中逃脱。往潭州方向来,之后从此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时潭州整个衙门和大理寺把整个潭州都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估计那时候又逃离了潭州。” “后面再一次见到他也是在潭州,我遇险的那次了。”即墨千空接话,“那时候优芳阁刚建起没多久,日日来人络绎不绝,他也在其中,若不是先前沈爵跟我提过一嘴,给我看过画像,我还真没注意到他。我上去追,没想被他泼了一道闻起来像茉莉的茶水,自那眼睛便瞎了。去寻过许多名医却都是失望而归。” 洛半城越听越觉得奇怪:“又是潭州,他为何会如此执迷于潭州?” “可能是因为潭州是他师父的家吧,”即墨千空伸手摸索着茶桌上的茶杯,拿起来用指腹轻搓了搓,“据说他儿时流落过潭州来,被一家医馆的大夫给收留,教他辨药医人,可是后面不知为何他师父把他赶出了医馆。” “那他师父现在在何处?”沈訾卿没听过这件事,也起了兴趣。 而下一秒即墨千空如同泼冷水一样冰冷冷的说了一句:“死了,十几年前就死了。” “……”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才跟着回来的老鸨去了隔壁雅间用膳。 “如此说来,即墨前辈跟家父关系甚好啊。” 饭桌上,几人撇下郎西的事不谈,聊起了家常。 即墨千空吃着碗里的饭,笑得合不拢嘴,“是啊,你都不知道你父亲输给我时的那副表情,我到现在都忘不掉。” “哈哈哈……”采子休也插着话,“没想到威严不容一分差错的沈二叔也会有吃瘪的时候!” 众人欢笑聊着,而一旁默默不语的洛半城显得格格不入。他夹着菜吃着饭,虽耳朵听着他们的话,却怎么也融不进去。 “你师父为何会去帝京?” 黎澜景注意到洛半城的不自在,没加入他们的话题,而是扭头开口去和洛半城聊天。 “不知。”洛半城还是一样的表情,慢条斯理的吃着饭,“他从未跟我提起过他的行踪。” 对于洛半城,黎澜景称不上喜欢,但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他,对他就算万般不满,也要顺着,“是嘛,那你还挺惨。” “你师父会跟你提他去哪里嘛?”洛半城听着有些不爽,反问。 黎澜景没有回,而是拿起一旁的水喝了一口,沉思了片刻:“不会……问了会急……” ‘我可不是万里扬那老东西,一点点小事就嚷嚷着骂人!’ 脑海中又响起了即墨千空说过的话。 “你也挺惨……”洛半城顺手也拿起了杯子敬了他一杯。 “……”黎澜景语塞。 吃饱喝足,夜幕也已将至,满天星辰点缀在夜空中,几人牵着马吹着夜晚的凉风走在街道上。 到了夜的街头仍旧是熙熙攘攘,点上了灯的潭州像是炸入凡尘的烟火,五颜六色的,甚至比白天还热闹。 “果然是能跟帝京齐名的潭州,诚不欺我!” “北有帝京,南有潭州。”黎澜景也忍不住感慨一声,“果然同先生所说,世间人客在世间游走不过分为寻上京和觅南州这两派罢了!” 剑指燕云寻上京,书携越楚觅南州! 洛半城无语,只是一昧的觉得这里的人文风景都非常好,是在祈摩镇所看不到的。 “哪时得带三叔三婶他们过来瞧瞧,这人世间的繁华光景。” 第10章 潭州 “这么说,那洛半城还真是记录在案的巫蛊师?” 客房里,沈訾卿三人坐在里面交谈着。 “嗯。”沈訾卿点点头,“只是郭晓查阅了整个档案名册,都没有找到他师父的名字。” “不应该,他都记录在案了,他师父理应也记录在册。”采子休疑问。 “除非他并没有告诉我们他师父的真实名字,又或者他自己本人都不清楚他师父的名字。” 黎澜景:“……” 采子休:“……” 一墙之隔的客房内,洛半城一进客房内就立马去开了窗。 然后走到床前铺好软蹋,被子,置好枕头。 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公子,东西已安置好,有什么事请移步楼下客堂柜台前”客栈的小二看着动作熟练的客人一时之间有些懵了,但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把他的褡裢放倒床头的架子上后,欠身退步离开。 洛半城点头应声,坐到窗口前的榻前,慵懒的撑着下巴往下望去。 这青月楼果然是整个京国最好的客栈之一,位置极佳,客房建得高,一楼是大堂正厅,供人吃喝娱乐的地方,而二楼至四楼则是住客,五楼至七楼则是贵宾楼,家世身份无力显赫的人才有可能住得上,第八楼则是最高楼,不住客也不待客,据说那里是青月楼楼主的住所,无人上去过。 从最高楼往外一看就能把整个潭州的山河风光收进眼底。 青月楼的隔音非常好,就算楼下正堂熙攘热闹也不会吵到客房, 整个青月楼住的几乎都是家底厚实的官员弟子或者有钱人,众云集结。洛半城也算是沾了沈訾卿几人的光住进了尊贵奢华的青月楼。 洛半城等人住的楼层只在三楼,一望下去街上仍旧看得一清二楚,现在街上比方才稍微人少了些,但仍旧非常热闹,炮声人声和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 看着满天星辰,洛半城不知在想什么,心头有些酸涩,眼中被泪水蒙了眼。 不知是委屈还是激动。 “扣扣!” 门口蓦然响起几声极轻的敲门声。 “洛公子,是我。” 闻声听着是沈訾卿。 洛半城抹去眼中的泪,吸了吸鼻子,起身走去,“来了。” 推开门,沈訾卿端着一盘李子站在门口。他笑容满面,“子休买了些李子回来,我想着给你带点。” 洛半城接过,道了声谢,“进来坐坐吧。” 沈訾卿进了屋,把门给关上了:“叨扰了。” 他见洛半城把梨子放到桌子上,并没有想要吃的意思,而是继续回到了窗口看着下面的人群。 沈訾卿没有打扰他,而是坐在了茶几旁的椅子上,静静的看着他。 “请问沈公子还有何事?”沈訾卿一直没有说话,洛半城觉着奇怪便扭头询问。 “对于把你打昏的事我还是感到很抱歉,”沈訾卿语气虔诚,听不出半点虚假之意,“还有,我派人去了帝京的礼部档案查了你的身份,你确实在巫蛊师记录档案里。” “是嘛……”可洛半城却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他的反应也让沈訾卿有些意外,他竟然对这件事不感兴趣。 “你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嘛?” “有什么好感兴趣的,你都告诉我了。” 沈訾卿有时候觉得洛半城的嘴是真的毒. "你现在若是想要说什么的话,最好是跟我讲讲关于郎西的事。"洛半城起身走到沈訾卿的面前。 其实沈訾卿过来找洛半城也不只是因为几个梨子的事,他确实是想跟洛半城聊聊关于郎西的事。 “嗯,”沈訾卿点了点头,既然对方都先提了,那自己也刚好能顺着说下去:“你想知道郎西的什么事,我会把我所知道的所有都告诉你。” 洛半城垂着眼没有低头,而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郎西的蛊术是谁教的?” “听说那医馆的大夫把他赶出医馆后又开始到处流浪,后来在吴溪的一个破道观里遇到了一位巫蛊师,便拜他为师,他的医术学的非常好,没想到对巫蛊之术也显示出了极高的天赋,学成后没多久便开始跟他干起了坑蒙拐骗的行当,只是那位巫蛊师没多久就死了。” “死了?” 洛半城听完,坐了下来,“又死了?” 怎么又一个死了? “你不觉得蹊跷嘛?” “蹊跷,但没有理由。”沈訾卿顺手拿起一个梨子吃了起来,刚开始他听到的时候也猜过,只是后面更详细的调查让他否决了心里的猜疑。 不过只是两个教他医术巫术的人,也算是有恩于他,就算后面做了是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也不至于下此毒手。 洛半城也觉得没有理由,无冤无仇又有恩情,就算有什么不满,分道扬镳便好了,夺人性命这不是自己把自己往悬崖上逼吗? “他的两个师父是怎么死的?” “我刚才让子休打听了,他医馆的师父是因为肺痨而死,而至于另一个,只是普通的中毒过重。” “中毒?” “具体还要调动吴溪那边的刑部档案才知晓。” “那他当时第一次为何被抓?” “估计他也是第一次干这种抢道的行当,他盗了吴溪钱庄的钱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藏匿在了附近的普通人家里,没想到却被举报,才不慎被抓住,而他身上所搜到的钱财也都归还给了被盗的钱庄。” “所有的钱财全都追回了吗?” “没有,据说只追回了七八分。” “……” “或许……他把钱财藏在了潭州里。” 所以才会对潭州如此执迷。 沈訾卿摇头闭眼揉着太阳穴,“不知,就算他把那部分钱财藏匿在了潭州,可那么大,怎么找?总不能挨家挨户挖地三尺吧。那要惊动多少百姓,动用多少人力和消耗多少时间。” 所以终归还是要抓到郎西才知道剩下的钱财在哪里。 “所以我们该从哪里入手?” “明日我们先去会会那探子,把事情先了解清楚,毕竟十年前我们也不过是几岁的孩童,也不清楚。” 除此之外别无其它的法子了。 “嗯。” 洛半城点点头,就想送客。 但沈訾卿抢先一步开口:“那你先好生歇息着,我先回房了。” 说着就起了身出去了。 虽然说着歇息,但是洛半城始终是难以入睡,披上薄衣仍旧坐在那窗口。 深夜微凉,吹起的风微微吹起他披在肩上的薄衣,即墨千空订的房子很大,充实着一股舒服的檀香味,这是他那间挤满了药罐的屋子所不可相比的。 他从背着的褡裢中拿出了一个木盒子,轻轻的抚摸着上面刻得极轻,若隐若现的蜈蚣图腾。他握着那木盒子走到了榻前他像先前一样撑着下巴,往下探去。 只是与先前不同,街道上已经空寂无人,陷入了一片黑暗死寂。 他又盯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闭上双眼,迎着微凉的晚风收回身子躺在了那榻上。 “嗦嗦嗦~” 待他回神时,潭州的天际已出现鱼肚白。 “哈~” 他打了个哈欠,起身动了动自己的有些僵硬的四肢时发出咔咔声响。 洛半城没有贪睡的习惯,他喝了一口水后便出了房。 现在刚天蒙蒙亮,房客们都还在睡梦中,唯有客栈的伙计已经起来张罗着准备东西。 “公子!” 昨日领洛半城回房的小二见洛半城从楼上走下来,忙放下手中的抹布,走了过去,“怎么今儿起这么早?可是房间不合适睡得不好?” 一般这种大客栈都是会十分关注客人的行为和评价,生怕做得差了给他们一个差评砸了他们的招牌。 洛半城摇摇头,看着刚开的客栈大门道:“睡得可以,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现在不过卯时,外边啥也没有,出去作甚?” 但洛半城并不想解释,直径走出了客栈,店小二也不好阻挠,而是冲他喊了一句,“往西一直走能到城西,那边的早市应该开了,要不您去那边逛逛?” 他还是头一次见那么早就出去逛潭州的人,毕竟这青月楼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公子小姐,极少会起这么早,不是到巳时过后不会出现。 潭州之大,被分为东南西北四处,每处由一区官府管辖,优芳阁和青月楼皆在东处,可以说是富人区,住在那的人家里基本上都有点儿钱,吃穿用度皆是上等,当然价格也是上等。 而城西就比较平民些,都是些普通百姓所居,价格低平,市井气也就比较重些。 洛半城听进了小二的话一路朝着西来到城西的早市,许多人早已在那做起买卖,一望过去人山人海,只是大多都是些妇女老人。 洛半城这么一个嫩白小生自然容易引起他人的目光。 “小伙子,”一摊卖水果的摊主叫住了洛半城。洛半城闻声停了下来。 那摊主打量着洛半城,虽气质稍好些,但身上的衣袍长衫皆是普通布衣,并不贵。 洛半城也同样打量着摊主,摊主穿着一身灰褐色的麻布衣,领子延展到脖颈处,衣袖长长的,一双乌黑的丹凤眼,给人一种很精明的感觉。 “你不是本地人吧。”摊主一眼便看出洛半城的模样并非潭州地界的人,潭州人多为内双单眼,眼尾细长,鼻梁虽挺但鼻翼稍宽,脸廓是多为宽大。“这样貌一看就知道是外乡来人。” “嗯。”洛半城点点头。 “来谋生计的还是来游山玩水的?还是出公差?”摊主又好奇。 洛半城却警觉着没有应答。 摊主察觉出洛半城的疑虑,摆摆手解释:“我没有恶意,只是好奇而已,毕竟像你这么年轻的小伙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也是极少见的。” “我猜大概就是出公差的,但是你这穿着又不像官场人,那应该是来谋生计,定点勘察,看着哪里能开上个店铺摆个摊。” 摊主像是对自己很自信一般,仰着头看洛半城。 “……”洛半城还是没有答应,而是转身离开了。 “诶!”那摊主见洛半城并没有想要理他的意思,又叫了一声,“公子想要找哪个摊位啊?我在潭州人脉广,可以帮你注意注意。” 人脉广? 洛半城一听停住了迈出的脚步,返了回去,“人脉广?” “我于某虽说只是个普通买卖人,但整个潭州可以说全都布满了我的眼线!”摊主大手一挥,眼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敬佩,自豪的拍着胸部。 洛半城从内衬中掏出几个碎银,塞给摊主,凑过去说:“我并非来这里谋生赚钱,而是来寻人!” 摊主看着手中的碎银子,皱着眉头看了洛半城一眼,又低头看着手中的银子,不情愿的道:“行吧,看在你是外乡人的面子上,帮你这个忙。” “你说吧,找谁。”摊主把碎银子塞进妆前的衣袋里。 洛半城凑近摊主的耳朵,低声:“郎西……” 摊主一愣,盯着洛半城,“郎西?” 当年郎西因为抢了吴溪的钱庄而名声大噪,许多人都认识,但所有人也都知道郎西会巫蛊术,逃脱了十年未曾被抓,官府查询至此仍然下落不明。 “嗯!” 摊主拍了拍钱袋,思考了片刻,“都十年了,难找啊,五六年这人的脸都会有所变化,更何况都十年过去了,怕是更难找了,而且见过他真容的人不多。” 洛半城又从内衬里掏出了几个碎银子,递给摊主,“拜托了。” 摊主看着那几个银子,咬着嘴唇,仍旧一脸为难的应下了,“啧……行!帮你留意下。” “多谢!” 第11章 潭州 郎西逃离官府追捕逃亡四处并不是什么秘密,了解一点的人都知道,更何况他曾经在潭州生活过。 “我只记得,那关大夫家里出了膝下只有一女外便没了其他人,只是他过世后没几年,她也跟着去了。” 早市闭市后,洛半城跟着那姓于的商贩一起回了城东区的一间药店里。 坐诊的是一位苍老的老者,头发鬓白,脸上慈祥,只是眼睛已老,看上去有些浑浊。 他算是郎西师父生前的故友。 “怎么死的?” “肺痨,”老者坐在案堂上,一边凑近药方查看着对错一边叹气,“关大夫也是肺痨。” 肺痨是一种常见的疾病,其病具有传染性,且无法根治,对于一个医者来说,这无疑是给关大夫下了一个死令。 “染病后关大夫便闭了医馆,在家休养,后来我去过几次,但都没见到人,因为那病会传染,几次都是他女儿出来招待。” “再后来我就没再去过,几年后便收到了他的死讯。” “那他的医馆现在换地主了吗?” 老大夫思考了片刻,把那张药方递给药工,吩咐:“照着上面的药材给王婶抓药,记住别再出错了。” 药工接过后点了点头应下,“知道了。” “早就换了,不过换了也还是他家里人。” 洛半城不解:“不是说他膝下只有一女吗?” “是只有一女,但是她女儿还有一个女儿。”老大夫坐正,视线越过洛半城,朝那高耸而立的优芳阁望去:“只是那姑娘命不太好,没父丧母,经历坎坷,现在年纪不过也才十七八,却已是二三十的心性……” 时过巳午,青月楼也热闹了起来,客人伙计穿梭在中,响起阵阵嘈杂声。 “这洛半城去哪里了?”采子休不知回头朝门口看了多少次,嘴里嚼着新端上来的菜。 沈訾卿慢条斯理的吃着,语气也不紧不慢:“或许是出去逛了,毕竟这潭州繁华绚丽,金碧相依的,换了你我,也会对此处向往好奇。” 黎澜景抬眸环顾着四周来往的人,出声:“唐家的人。” 门口的柜台前不知何时站了几个穿着红色麒麟花纹玉绸袍子,他们个个手握佩剑,面容严肃。 采子休闻言扭头看去,嘴里咀嚼的速度加快,“他们怎么来了。” “或许是要去凤凰城参加宗派英雄榜比武的,路过在此留宿。” 宗派英雄榜,是面对江湖各门各派子弟的一次比武,每两年年举办一次,每门每派选出三人代表参赛,互相比武,胜出者将登顶英雄榜榜首,唱绝整个武林江湖,胜出者以擂台式守擂,等待下一个胜出者打擂。 地点则会随机选定在京国各个州郡举报。 而上一次胜出者,便是左岭唐门的大师兄——顾远洲。 唐门以暗器发家闻名,是三大暗器宗门,但最近几年他们更注重自身习武,而逐渐把暗器摆在了侧位。 而采子休的母亲,则是三大暗器宗门之一方家家主的大女儿。 “有你的旧相识?”黎澜景见采子休吃饭饭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采子休咕噜咽下嘴里的青菜,死死的盯着站在柜台前的高个道:“唐左!” “你何时跟唐门宗主的小儿子惹上关系了?”黎澜景可没听说过采子休跟唐左有过矛盾。 “……”采子休喝了口水,脖子伸的老长,往那一撇,气得双眸发火般咬着牙:“前两年我不是回了一趟我外公家吗?他也在场!他竟然,看上了方柔!想提亲!” “方柔?那不是你舅舅收的义女嘛?”黎澜景记得这小姑娘,也见过一面,长得清纯漂亮,眼睛大大的,但是为人很有魄力,“怎么,你也看上她了?” 采子休一啧,抬手推了黎澜景一把,“看上什么看上,我们方家跟唐门本就是水火不容,这唐左安的什么心?我能不知道?娶了方柔,等于说方家不敌他们唐门,给江湖立威呢,再者说,这家伙生性浪荡,在外面喜欢沾花惹草的,江湖人尽皆知,方柔嫁过去了能有什么好结果?” 虽说江湖不涉朝堂权贵之谋,朝堂权贵不问江湖之事,但他们又是相互互通,朝廷离不开武林,武林避不去朝廷。 “也是。” 采子休的那些说法虽并非唐左的真实想法,但众人对他那臭名远扬的名声还是略有耳闻的。 “当时我也没给他面子,直接怼了他哑口无言,他记仇,在我回帝京时给我使绊子,带人想来教训我,结果被光叔给打得屁滚尿流,不过还好外公和舅舅也没有同意他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想法。” 采子休想起那时候被光叔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唐左时又不禁笑出了声。 “你怎么回事?” 几人还在蛐蛐着,便听见柜台旁传来一声呵斥。 三人扭头看去,发现洛半城站在门口,面前站着一个凶相的男人,那人正是唐左。 “抱歉。”洛半城轻飘飘的一句道歉,心不在焉的样子。 唐左当即就怒了,一把揪住洛半城的衣领,瞪着他,“什么态度,你小子知道我是谁吗?” 洛半城确实不知道对方是谁,语气真诚:“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你!”唐左被气得青筋暴起,就要抬手一掌打去。可还没动手,手便被握住。 “唐公子,怎么在这欺负一个普通百姓呢?” 采子休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装扮,挑着眉看着唐左。 见到来人,刚才还有些气愤的唐左变了脸,笑嘻嘻的看着他,语气却充满了戏谑:“这不是方家老爷子的宝贝大外孙采息吗?听说当上了朝官,可以呀。” “我父亲本就是朝中官员,我入朝为官有何不妥?” “没有没有,没有任何不妥!威风凛凛的金城卫直长,小的不敢有何鄙夷,往后我们唐门恐怕还要仰仗着金城卫的直长在江湖中行事呢!” 采子休却冷哼一声,自然听出唐左的语气中俾倪的意味,也冷嘲热讽了起来,“那也是我凭自身本事实打实的当上来,不过跟你这个唐门少爷确不能比,毕竟在内靠爹娘在外靠师兄弟的,打个人都得带三两个打手,出门除了喝酒就是逛青楼,号令确实没唐公子大的。” “你!”唐左被气得咬牙,指着采子休的脑门,“你说话最好给我注意点。” “唐左!” 江湖不与朝政纷争,这是自古以来双方互相遵守的规则。 唐门大弟子顾远洲及时出声阻挠:“我们此次而来不是跟他人争口舌之快的!” 唐左自然知道,甩着衣袖从采子休手中挣脱,努力压着脾气白了他一眼:“你最好给我安分点。” 采子休听着只觉得好笑,他最好安分一点儿,这话不应该是他说的吗? 不过他现在也懒得跟唐左计较,只当他是疯狗发作乱咬人。 “师弟多有冒犯,还望公子海涵。”顾远洲把唐左拉到身后,向洛半城道歉后也没等对方有回应,便领着几人上了客房。 “什么人呐!” 采子休不满这几人的态度,鄙夷的看着几人的背影,“不过就是侥幸攻擂成功的幸运儿而已!” 若不是上一届的擂主生了病,功力大大受损,他们也不过是众多失败的攻擂者中的一员! “多谢。”洛半城并不计较几人方才的行为,向采子休道谢。 “没事。下次遇见他们直接无视就好了,这种人,真是败坏了武林侠客们的名声……” 采子休在一旁对几人的行为开始了滔滔不绝的指责着。 沈訾卿也不出声阻挠,而是询问刚回来的洛半城:“洛公子,今早你去哪里了?我们一直在寻你。” 洛半城没有遮掩,而是如实回答,“去了城西的早市,然后又去了一趟医馆。” “医馆?可是病了?”沈訾卿关切的询问,一边领着他往刚才用餐的桌子走。 洛半城摇摇头,“倒没有,只是去打探了一下郎西的师父。” “他师父不是死了吗?”黎澜景跟在身后拉着还在碎碎念的采子休。 “确实死了,本来只是想问一下有没有什么线索,却意外发现了另一个信息。”洛半城停住脚步,顿了一下才道:“郎西的师父有个外孙女。” “那姑娘出生没几年母亲便跟着离世了,医馆也被有心人给抢了去,被人赶出来后为了活命去了青楼,不过没几年便被一个外地来的富商给赎了身,出来后便把抢夺医馆的那些人给告到了衙门,想抢回来,可官府不作为,一直推托了许久,但后面也不知怎么的,那抢人的歹匪又主动把医馆给还了回来,这件案子也就此定板结束,那富商就雇人帮她打理,等她过了十五才把医馆正式给她,不过听说那富商后来搬离了潭州。” “我猜估计是那富商又花了钱把那医馆给买了回来” “……”沈訾卿闻言顿时沉默,他只觉得脸上仿佛被人打了两巴掌,没想到这偌大的潭州官差竟然如此无用。 “那姑娘多大?”黎澜景问。 “说不过才十七八岁。” “那她赎回来时不过也才几岁?” “据说去青楼时才八岁,在那里呆了三年后便被赎了身。” 这就有点儿奇怪了,按照京国律法,不满十五岁是不允许参商,商家也不允许雇工,而那些买来的丫鬟仆人则不允许干重活,更何况是青楼接待客人这种事情,而她被赎时不过十一岁,又怎么会跟什么富商结交? “除非被迫摸黑接待。” “那青楼名何?” “优芳阁。”洛半城说出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名字。 虽然优芳阁是个青楼,但终归是做生意的,被官府盯着,而且即墨千空一个商业世家,知道其中的利弊,不至于会铤而走险去做这种黑商,被爆出来砸了招牌不说,被官府盯上那可才是真麻烦。 “即墨前辈虽说是商人,但应当不至于会做出如此苟且之事,毕竟被官府盯上对于他来说绝非好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再怎么说到底也是个商人。经商之人爱好名利钱财也不足为奇。” 洛半城知道沈訾卿在给即墨千空解释,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又怎么能够确定才见过一面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沈訾卿无言,沉默了一会儿才招呼洛半城吃东西,“你今早应该没吃东西,我们点了些菜,你先吃着,我再去叫几道,至于那姑娘,到时我们去问一下便知,我还是不相信父亲会结交此等只会利己之人。” 第12章 潭州 洛半城随便用过早膳后,便跟着几人先去找了那金城卫驻扎在潭州的探子。 “沈校尉,” 刚进门,探子冯少云便把店门关上,领着几人进了里面的院子。 沈訾卿不习惯比他年长的人这么叫他,“冯公,不用如此拘礼,我们来找你是想问一下你关于郎西的事情。” 冯少云知道几人前来的目的,也没有再客套什么,直奔主题,“大家也都知道我是驻扎在潭州的金城卫密探,主要是巡查,保护市井民众。同时也是监督各个部门官职行事,虽然是金城卫的官职,但直接面向的却是朝中六部。” 虽然洛半城听的一知半解,但是可以听出这探子的身份非同寻常。 “大概半个月前,我在集市上摆摊时,遇到了一个身形熟悉的人,起初我并没有特别在意,毕竟我在这里也待了许多年了,见过接触过的人也多,可是后来有一天我姑娘非拉着我去西城区玩,我本不愿,但耐不住她软磨硬泡。在那里,我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很普通,普通到放在人群中乍一看根本注意不到,但是我却很是眼熟,因为十年前我见过他,我进入金城卫成为探子后第一次参加刑捕抓的人便是他,人总是会对第一样事物保有记忆。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 “可是为何不直接上去抓?”采子休好奇提问。 冯少云看着采子休,解释:“你们知道当时我们为什么会被郎西下蛊逃脱嘛?” “就是因为当时我们忽略了会巫蛊术,轻瞧了他,才会落入他的陷阱。我虽说在这里已经很久,但跟官府极少打交道,身旁又没有巫蛊师朋友,若我当时去抓,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历史重演,他将会再次逃脱,离开潭州,到那时别说十年前钱庄丢失的银钱找不回来,他这个人估计会更加警惕,更加难抓。甚至彻底销声匿迹。” “而且那时我身边带着我姑娘,我不敢拿她的性命开玩笑,既然郎西能够在潭州待这么久没有惊动官府,肯定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也就没去追,回去就写信告知了车大将军。请求派人来捉拿郎西,需要一名巫蛊师同行协助。” “……” “您在信中明确需要一名巫蛊师?” “嗯,毕竟金城卫那么久以来我就没见过谁修习过巫蛊的,自然是要派一名同行。” 冯少云道。 三人闻言,心里发闷,尤其是采子休,气得牙痒痒,“这林奕摆明了就是不想给我们找巫蛊师,怕不是想让我们丧命于郎西手下吧!” 冯少云听的一头雾水,指着站在几人身后的洛半城问:“他不是你们找来的巫蛊师吗?” “是,是我们三个找来的。”黎澜景垂眸,心底也有些恼火,却没有直接说出林奕的不作为。 但冯少云怎么说也是在官场待过的,虽然现在是个探子也不怎么跟官府打交道,但人情世故还是懂得,一听就猜到是上头没安排妥当,直接让几人提着刀骑着马就来了。 “待此事解决,我定写信告知车大将军几人的事迹,给几人求个奖赏!” 冯少云怎么说也是成老将军培养出来的人,说的话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分量的,若到时再参林奕一本,那这中郎将的位置,未必就一定是他林奕的囊中之物! “当真?” 采子休一下子就开心了,如果他真写了,那中郎将的位置指不定就是沈訾卿的! 沈訾卿了解采子休的性子,倘若冯少云真的应了声,就算是过了正月十五,他也会写信提醒,直到他真的写信相告大将军。 “咳咳!抓捕罪犯是我们的职责,并不为求功名利。抓到郎西才是首要!”沈訾卿提前出声,暗示采子休闭嘴。 洛半城在身后默不作声,默默的看着几人。 “对!一切都是以抓捕郎西为主,此事往后再说,现在主要是商议郎西的事。”冯少云顺着沈訾卿的话说下去,“郎西,籍贯江州郡布岭人,年幼父母双亡,流浪至潭州,偶得城东春禾医馆的大夫收留,收他做义子,教他医术,后来不知为何,那大夫高调跟他断绝关系,逐出医馆,他又在潭州停留了一段时间,后面便离开,去了吴溪,遇到了一个巫蛊师,跟着他行事坑门拐骗的事,后来那巫蛊师死了,他又没人可依靠了。” “但他却继续待在吴溪,期间欺骗那些普通百姓的钱财,虽然是欺骗,但不过只是抬高了价格罢了,病,还是给他们治好了,期间回来过潭州,但待了几天又走了,本可以靠着这个坑门拐骗的本事继续揽财,后面不知怎么了,突然跟欠了钱似的,发红了眼似的,**越来越大,去抢了钱庄。” “抢了钱后可能觉得害怕,就躲到了附近的人家里,结果被人报了官,官府怕郎西再跑,立马派人赶来抓捕,其中我就在内。是成功抓获了,但钱财却没有全数追回,据他口供是已经花了,但他当时压根没有那个胆子出去花,我们以为是收买了那户人家,却发现并没有。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郎西到底是谁。” “而且他当时身上并没有带有钱财,我们怀疑他有同伙,把其他的钱全都带走,留下大部分的藏在一个地方,以防被抓。” 毕竟抢取金额太大,一点点就可以保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你们未来之前,我有让人暗中巡查过潭州所有这十年以来所有的外来人员,但凡在潭州待过超过十日的皆调查过。没想到竟然还真的让我找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谁?”闻言沈訾卿也不禁有些激动。 可冯少云却摇摇头,也面露不解:“一个富商,在这里待了几年,好像不是来游山玩水,到是他既没有在潭州购房居住,也没有行使买卖的行当,就经常出没于优芳阁和一家医馆。” “医馆?”洛半城想起那外孙女,“名字叫什么?” “叫,叫什么,康珍堂。”冯少云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惊觉:“呀!这康珍堂就是郎西师父生前经营的那家医馆!” 这事他那时候还真没注意到,毕竟这康珍堂换名字换人那么久了,不在意也很少会记起来。 “若那富商不是郎西,而是他的同伙,那一切都说得通了,这郎西现在极有可能就在那康珍堂里。”黎澜景闷声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话。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看看!”采子休说着就走出去,却被洛半城给拦住了。 “等等!” 采子休停住刚迈出的脚步,回头看着洛半城,疑惑道:“怎么了?” “我们几个人一起去人太多,而你们穿着打扮太过扎眼,尤其是你。如果郎西真的在的话,以他那么多年躲藏谨慎的性子肯定会发现不对劲。”洛半城指着采子休那和尚装扮。 采子休一叉腰,不乐意了:“那你说怎么办?” 洛半城看了一眼沈訾卿,沈訾卿会意,接话:“洛公子说的不无道理,必然这样,那就我跟洛公子一同去那康珍堂,而子休和澜景则去优芳阁调查一下那郎西师父的外孙女跟那富商的关系,尤其是那富商的来历及目的。” “是!” “是……” 采子休和黎澜景齐声应着。 立说立行,四人分了两路,一边去往康珍堂试探一下郎西是否在,一边则去打探富商的事。 离开前,洛半城特地问了冯少云郎西有没有什么容易辨认的特征。 “有!”冯少云仔细的思考了一下,“他的左耳垂好像少了一小块,不明显,但仔细看会发现,还有他的左边食指比常人长了一小节。” “黎澜景,你说这洛半城靠谱吗?” 分开后,采子休看着洛半城那纤瘦的身影低声询问黎澜景。 黎澜景谈谈的瞥了他一眼,双手环胸往前走着,过了许久才回答:“靠谱。” 虽然跟他接触的时间不多,但是黎澜景还是认为洛半城这个人还是值得他们相信的。 最起码讲信义。 难得黎澜景会如此信任一个相交不过几日的人,采子休也放了心:“既然你跟大哥都这么相信他,那我姑且也信这一次吧。” 黎澜景抬头看着骤变的天空,岔开话题:“准备下雨了。” 天空乌云密布,气压变得低沉,路上的行人都加快了脚步往目的地赶去,生怕一个迟疑,便落得个落汤鸡。 “那我们也快走吧。”采子休看着路过自己的路人说。 “嗯。” 去往康珍堂的路上,洛半城和沈訾卿无话,两人的气氛有些奇怪。 “你们抓完郎西就回去了吗?”洛半城率先开口,“如果分道扬镳了,我到了帝京怎么找你们?” 沈訾卿摇摇头,“还没有,我们需要把他押送到知府先查审禀报,如果郎西认了所有罪责,并归还那剩余的钱财,将直接入狱坐牢。” 说着他把佩戴在腰间乳白色,上面清晰刻着‘沈’字字样的玉佩扯下递给洛半城,“如果我们真的分开了,等你到了帝京,你拿着这个去金城卫门口说找我。” 洛半城接过玉佩,点头:“谢谢。” 还未熟络,没了话题的两人气氛陷入了冰点,却再无人好意思去打破。 顺着冯少云给的方向也不知走了多久,一直走到那挂着“康珍堂”三个字牌匾的门前才停了下来。 站在敞开的大门前,两人只觉得心底长出了一口气。 这还是沈訾卿鲜少会有的感觉。 两人前后进了医馆,里面的内部布局跟普通常见的医馆没有区别。浓浓的草药味扑鼻而来,如果采子休现在在这里估计都要受不住了。 里面静悄悄无人,唯有坐在位置上打盹的药工显得惹眼。 “你好。”皱眉洛半城喊了一声, 听见声音的药工顿时惊醒,揉着眼看着两人,起身赶忙询问:“请问两位是哪里不舒服吗?” 洛半城和沈訾卿一下子被问到了,来医馆住了看病就是抓药,可现在他们身强体壮,面露红润,从哪里都看不出是个病人。 但是直接说出自己是来找人的,谁听了不会起疑,难不成还直接逼问不成? 见两人不说话,药工又问了一句,“请问二位公子,身体是有何不适嘛?” “是舍弟”沈訾卿率先开口,面露些许焦急:“舍弟处到此处,昨日突然恶心呕吐,心脏跳动不止,还冒冷汗,所以今日一早便过来想买些药材。” 药工:“这么严重?” 沈訾卿点点头,打算把谎话编到底,“是的,求弟心切,所以我们才赶忙过来。” 洛半城一脸不敢相信的盯着沈訾卿,眉心跳了跳,没想到看上去这么老实规矩的人竟然也会说谎。 那药工又问:“令弟现在人在何处?离的地方可远?需要大夫过去看看嘛?” 沈訾卿:“不用!离的有些远,就不麻烦大夫过去跑一趟了,问一下要什么药就好了。” 药工却疑惑的打量着沈訾卿和洛半城。 “如果还是不见效,我们再带他过来让大夫诊脉。”洛半城立马接话,虽然这并没有彻底打消药工的疑虑,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点点头。 他走到百药柜前,拿出一张单子,沾着墨水提笔询问,“请问令弟叫什么名字?” “采子休!年十七。” …… “阿丘!” 第13章 潭州 “药师,我想问一下,如果手指有一节偏长,是否要医治。” 洛半城盯着正在写记录的药工询问。他手指纤长,却没有任何看起来突兀的地方。 药工头也不抬,回:“这倒不用,这并不影响日常生活,而且目前来说也没有这方面的医治。” “那你们这里有接待过此类人吗?” 药工打着转绕弯道:“医馆每日都会接待许多病人,其中不乏行为举止,身体奇异之人,你说的手指偏长不过都是寻常事,自然是有的。” “不过我们不会随意透露病人的信息,这是行内基本的规矩。” 见套话不成,洛半城便给了沈訾卿一个眼神。 沈訾卿立马会意,环顾了一下四周,假装不经意的询问:“这偌大的医馆,怎的今日就只有你一人上工?若人多了那不是忙不过来?” 药工记录完,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我待会儿抓点药给你带回去给令弟服用,如果症状没有告状,要立即带人过来。” “好!” 说完药工便转过头去从草药架上寻找所需要的药材。 “张大夫出去义诊了,小姐最近有事不在,还有个伙计出去采药了。” “张大夫心肠可真好,不知他行医了多少年?” 药工只当他们是闲聊,“今年应该也三十有余了。医者仁心,救的是人命,现在有像他这样的大夫已经不多了。” 洛半城点点头,一边回:“确实。” 一边在心里嘀咕,‘行医三十有余……那应当不是郎西。’续而环顾着四周忽而又问:“你们这收不收姑娘?” “嗯?”药工抓药的手一顿,回头打量他,虽然疑惑但还是点头答应:“收。” “舍妹最近对医术很感兴趣,想着如果在这里久留的话,让她来您这学几天。”洛半城看出药工的怀疑,特加解释。 “原来如此……” 虽然洛半城的解释很合理,但不知为何药工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奇怪,抓药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拿好,吃时需要煎煮一个时辰。一日三次。”药工把装好的药材递给沈訾卿,叮嘱他:“如果没有效果一定要去看大夫。” 沈訾卿接过:“好!” “怎么办?” 洛半城在他耳边低声说。 现在根本套不出一句有用的话。 沈訾卿皱眉,有些懊恼,心想着早知道让采子休这个能言善辩的社交能手来了。 虽然说话不好听,但胜在擅说。 “……” 如果再找借口待下去只怕是会起疑。 “扑通!” 就在两人琢磨着去留时,突然门口毫无征兆的扑通倒下一人。 三人惊呼一声,沈訾卿反应迅速忙上前去查看。 “哎呀,怎么回事啊!”药工也焦急了起来,绕过柜台过来。 洛半城也跟着上去瞧,那人通身发红,微微喘着粗气,手指紧紧抠着地面手背的血管因为发力而凸起。他的面容憔悴,嘴唇微颤发白,额头青筋暴起,双眼紧闭着一脸难受的模样。 药工上前探他的脉搏,极其紊乱。 “快!把他扶到里屋的床榻上!”一边说着一边上手去要把他抬起,却没想到男人好似无力起身了一样,蠕动着身子,想要挣扎站起却没有成功。男人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让他有些力不从心。 沈訾卿看出药工的难处,也帮忙去扶。 到底说是习武之人,沈訾卿的力气不是那药工和洛半城能比的,利落两下就把沉重倒地的男人给扶了起来,那男人还有些意识,跟着沈訾卿的步伐慢慢的挪着脚步,只是紧闭的双眼和嘴唇却没张开。 就像是被人用浆糊给糊住了一样。 洛半城始终默默站在身后,毕竟自己武功不如沈訾卿,医术也定不如这药工,除了巫蛊能敌得过众人之外也就平平无奇了。 男人几乎是连走带拖的坐到了里屋的床榻上。 洛半城看着他仍旧紧闭的双眼,愈发觉得奇怪,上前去询问:“公子的眼睛可挣得开?” “呜呜呜……” 那人却只是一昧的发出咿咿呀呀无法辨别的声音。 “咦……他这是怎么了?”药工没看过这种奇怪的行为,明明看着并没有什么东西在缝着他的嘴和眼,却好像有东西把他们给封了起来。 “……”洛半城也看不出来,如果不是普通的伤病,那极有可能是被人下了毒或者下了蛊,但是眼下无法断定是哪一种。 药工给他诊着脉,除了气虚和脉搏紊乱之外,别无其他的症状。 那男人行为越发奇怪,他挣脱开药工的手,胡乱在前面摸索着,脚一直来回击打着床板,双臂也只是侃侃抬在半空,咿咿呀呀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能睁开眼吗?”药工看着他的双眼,就上手去掰,却发现越用力他眼睛闭得越紧。 “呜呜啊啊……”随着药工的力度越大,男人越发痛苦,一直摇着头,用力抬起手摸索着握住药工的手,想要制止他。 如此僵持着,一旁的两人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洛半城皱着眉盯着男人的面容和发红的全身时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扯开药工站在男人的面前。 被拉开的药工有些不满,啧了一声:“公子你这是作甚!” 难不成你这小子还会医术! 洛半城却不理会,心里细细想着师父曾经说过的话:有一种蛊,能入人五脏,被下蛊后刚开始并无异样,直到蛊虫钻入内脏,才快速侵蚀发作,从下蛊到死亡不过四个时辰,期间会出现四肢逐渐僵化,双眼和嘴唇会紧闭起来,而…… “撕拉!” 一声尖锐的声音从男人身上忽然传来! 其最主要的特征就是内脏则在逐渐被侵蚀……蛊虫在体内上下蠕动,胸膛以及肚子会出现一股股凹陷下去的凹口! 而那蛊则名为:蚀脏蛊! “呀!” 药工和沈訾卿看着这惨不忍睹的场面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过此等画面。 即使沈訾卿经常刀尖上见血!毕竟那些也只是斩去四肢头颅的人,早已是见怪不怪的了。 但眼前这奇异的场景还是第一次见。 撕开对方衣裳的洛半城看着映入眼帘的症状,眉心稍稍舒展开,他是又惊又喜,该真的被他推测对了!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蛊,不过好在知道该如何解。 “如果强行掰开他的眼睛的话,会使蛊气迅速冲击眼睛,导致双目流血而丧明!”因为激动,洛半城浑身毛孔都扩大,整个人变得紧张,过了半响才大喘着气向那药工解释。 药工闻言吓了一跳,虽然整个大洲大擅蛊之人并不少,但他长这么大也就见过两三次,还是普通寻常的蛊,像这种,他还是头一次见。 “快!”他大手一挥,“准备艾草,巴豆,徐长卿,新鲜泥巴,还有童子尿!” 两人不懂洛半城为什么突然要准备这些,但眼下好像也没有思考这些的时候,药工没见过这场面,把脉脉不出来,看着男人胸膛前凹陷进去数不清的小坑,怕是真的中了蛊毒,若是眼前这位小公子有办法救人自是再好不过的,如果救不了人,那也不是他的过失。 而一旁的沈訾卿自然知道洛半城擅蛊,也不急着要理由,抬步就往门外走:“我去寻童子尿和泥巴!” “泥巴要湿润新鲜的!”叫沈訾卿出去,洛半城忙吼了一嗓子,神色也从刚才的惊讶变得愈发凝重。 药工抖了抖腿,瞪目结舌,跑了出去:“我去找找药材!” 整个里屋就剩慌乱不已,发出阵阵怪声的男人和强装镇定的洛半城。 他抓住男人的手臂,轻声道:“别怕,我会救你,你冷静一点!” 可男人却仍旧急躁不安,连忙摇着头,挣脱开他的手,在自己凹陷的胸膛上摸索着,双眸用力的想要睁开,眼珠在皮下四处轱辘转动。喉咙里发出的阵阵哼声越来越急促,想要站起来的他双腿却逐渐感受不到存在! “冷静点!”洛半城见状对他吼了一声,吓得他浑身一颤,算是彻底安静下来了。 “你情绪越激动,蛊虫的活动频率会越快!”洛半城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语气平缓的解释:“所以,请你冷静,会有办法救你的。” 虽然他也并不确定这个方法到底可不可行。 男人被吓得算是彻底安静了下来,他放下紧绷的双手,缓缓躺到床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沈訾卿不知在外边找了多少个年幼的孩童,给了银钱得了一小半桶的童子尿,又在莲花池里掏出半桶泥巴来,背着黎光提着两木桶就火急火燎的往康珍堂赶。 而其余药材在康珍堂都有,很快便收集到了需要的东西。 “这……”药工看着那半桶童子尿,犹豫了,“公子,这童子尿……也能入药?” 洛半城不以为意,忙把童子尿倒到泥巴里:“此为药引,祛蛊通窍。” “药工,麻烦把煎煮好的药汁端过来。” 沈訾卿回来前,洛半城就让药工去把那准备好的药材煮成了汁水。 “好!”药工听话的去端药汁。 洛半城看着那半桶混了童子尿的泥巴,无奈一笑:“其实用不着那么多。” 忘了跟他说只用半碗即可了。 沈訾卿辞色俱厉,“忘记问洛公子需要多少了,便想着多要些来。” “无事!”洛半城走到窗口,把它关了起来:“还需麻烦沈公子再去找一些干草来,待我给他敷上药后点燃,并环绕在他的四周。” 领了话,沈訾卿便又出去了。沈訾卿是个永远以大局为重而不拘泥于小事的人,所以在金城卫里面也是最得心的,不像林奕那样对人呼来喝去,所以大家更敬重他,愿意听他的话。 “唔!” 沈訾卿出去没多久,男人就忽然一捂胸口,通红的身体逐渐消退,但他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全身青筋刹然暴起,四肢变得软弱无力,刚才紧闭着的双眼微微睁开,却流淌出一丝鲜红色的血液。 “遭了!”洛半城大惊失色,心道不好,上前从衣服内衬里拿出一瓶小小的罐子,那罐子体积非常小,不过一个拇指大小。 他快速抽开盖子,从里面钻出一只小小形似蝎子的黑色生物,他把那蝎子轻轻放到男人正不断抽搐的脸上。 蝎子像是闻到了血腥味,淅淅索索的就往那爬去,期间男人觉得难受想要抬手去抚掉,可他的四肢已经瘫软无力动弹不得。 那小小的蝎子慢慢走到男人微眯的眼,勾起自己的尾巴就是用力刺去,那一下力度不大,但却仍使得男人痛痒难耐,忍不住摇着头。 小蝎子刺完之后,想要顺着他的耳朵钻进男人的脑内,被洛半城给连忙拦住了。 “那家伙毒性比你大多了,你这不是去找死嘛?而且人家在体内,你都没见到人家,他就被你给害死了。”洛半城训诫了几句后,就把它塞回了罐子里。 刚才有些激动的男人这时慢慢平静了下来,睁开的双眼也闭了回去。 “来了来了。” 这时药工把煎好的药汁端了过来,倒到了混这童子尿的泥土里。 “好,请把他扶起来。” 洛半城说着把戴了手套的手伸进了装着泥土的桶里,开始搅拌了起来。 药工见男人流着血的眼角,身子又是一颤,恐他真死在自己这医馆里。 洛半城一边蹲在地上搅拌着,一边对发愣的药工说:“再不扶起来给他上药,他真的会死在这医馆内!” 药工听完这才急忙把他扶起来,扶得板板正正! 混着草药和童子尿的新鲜泥土气扑面而来,无比浓烈,让洛半城都忍不住双眉紧皱有些嫌弃。 见搅拌得差不多了,洛半城往下一掏,掏出一坨泥,就往男人眼睛上抹去。 “嗯!”男人感觉到眼睛一重又开始害怕了起来。 而那浓烈的气味使得他有些反胃,呼吸啧变得急促! “啪!” 又是一声击打声,泥土实实在在的贴上了他的嘴。 一旁的药工嫌弃的往后一撇,嘴里嘀咕:“这跟吃屎喝尿有什么区别!” “洛公子!” 沈訾卿正巧抱着一叠干草就走了进来,进来时还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点燃它,在他周围晃!” 沈訾卿拿出火折子就顺着洛半城的话点燃,星星火焰散出浓浓的烟气,不一会儿整个内室便充满了烟雾,使得在场的人都被呛到了。 “咳咳!”药工更是连连咳嗽,说话都不利索了,“公子,咳咳咳,这,这真的……咳咳,管用……用吗?” 其实洛半城也不知道师父说的这个方法到底有没有用,但是眼下只有一试才知道了! “咳咳……”洛半城站在一旁,观察着男人的神色没有回答。 男人也被吸入了一些烟气,难受得不行,可他的身体除了头部之外其余的全都没了只觉,他就像是被人摁住了头,塞进了一个充满烟雾房间里,窒息感慢慢袭来,他奋力的甩动着头部,把脸上的泥巴都甩走了一大半,眼疾手快的洛半城又是给他糊上一掌! “哼哼……”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胸膛起伏也越来越大,整个肺部像是充满了烟雾,越来越难受! “咳咳……”沈訾卿能闭气,但时长不够长,现在也吸进了几口烟。 “咳咳……公子,我想出去了。”药工有些撑不住了,想要甩了男人跑出去。 怎么办! 师父的方法难道不行? 洛半城用袖子捂着嘴,心里也有些慌了,静静的盯着男人神情的举动,额头上早已冒出许许多多的冷汗。 师父……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怀疑的时候,男人猝然抬起手连忙把粘在嘴上的泥土给抹开。 “呕!!” 哗啦一声,男人便张开嘴吐出来一滩血水,续而又吐出一滩黑色的东西,里面躺着一只如同毛毛虫一样黑黢黢的东西。 “呕……!!” 男人仿佛意犹未尽,连续又吐了几次,把胆汁都吐出来了才彻底罢休。 “成了!” 众人见状长舒一口气!刚才紧绷着的神经也缓缓的放松了下来。 沈訾卿忙去把紧闭的窗门给打开。药工二话没说直接跑到窗口大口的吸了几口空气。 第14章 潭州 “头,那家伙被救回来了。” 宅院里的院子里,一位穿着常服的中年男子正蹲着跟着一个看上去年幼的男孩玩耍。 从外边急急忙忙跑进来一个男人,因为跑得太快了导致面部有些发红。 男子一听,手上正欲挑逗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回屋里找你娘玩去,爹爹有点事要处理。” 小男孩点点头,然后抱起一边的蹴鞠就跟着下人回了屋里。 人走后,男子刚才还笑着的脸猝然变得冷厉,他站起来,缓缓走到男人面前,勾嘴一笑,不相信一般:“你说什么?” 见男子神色阴鸷,闯入的男人害怕的咽了咽口水,不再敢说话。 “你说啊,刚才我没听清。”男子狰狞的脸贴近男人,见男人哆嗦着没有应答,突然一吼:“我让你们干的事情没一件能干好!” 说着就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对不起对不起头。”男人捂着火辣辣的脸起码求饶,“是我们办事不利,对不起。” “去派人,杀了他。绝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男子一把抓住男人的头发,恶狠狠的盯着他:“若再有差池,你们就通知你们的家人给你们收尸吧!” “是!”男人答应着。 “给!” 康珍堂内,洛半城盛了一碗水递给中蛊的男人。 男人接过道了声谢。 “你叫什么名字?”沈訾卿站在一帮环抱着胸冷眼看着他。 “在下冷箫。” 冷箫面容憔悴煞白,但不难看出也是个年轻男子,应该是还未从刚才的惊悚中缓过来,眼神还有些涣散,眼角的血已经被擦干净。 “敢问公子今日有见过什么人,吃过或者碰过什么东西嘛?”洛半城缓声询问:“或者说最近有跟谁结仇?” 此蛊不是简单的小蛊,分明是冲着杀人来的,那如此说来就不是简简单单的与人冲突那么简单了。 可冷箫却没有回答,双唇微抿,低着头盯着水中倒映着自己憔悴无色的脸庞。 洛半城只当他是还没有缓过来,道:“蛊已经解了,你现在已与性命之忧。” “谢谢。”还是一句道谢,却听不出劫后余生的幸存感,反而带着些许颤栗。 洛半城叹了口气看向沈訾卿,摇摇头,“若没什么事,那我们便先行离开了,我已同药工说了让他给你开点定神安稳的药,你记得拿回去吃,记得最近养养胃,切记莫要喝酒。” 说罢,就起身要跟沈訾卿离开康珍堂。 见两人要离开,冷萧眼神愈发凝重,指腹忍不住的来回摩擦着碗边。 “等等!” 两人脚刚迈出门,冷萧便在后头喊:“二位等等!” 说着就从床上起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二人见状,有些奇怪,回头上前去把他扶回了床上。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两人都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但冷萧坐了回去后仍旧低着头,碗里的水已经撒了一半出来,他握着碗的手抖了抖,咽了咽口水,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洛半城,眼含泪水:“公子可真的能够帮我!” “凡我能帮的我一定回帮。”洛半城被他惹得有了些脾气,语气中带着一丝催促。“但你要告诉我们实情。” “此事不是儿戏,我也不是不能说,只是说了就会把二位牵连进来,你们已经救了我一命,我害怕你们也会遭此一劫,可我冷箫本就是一个市井小人,贪生怕死,贪财图利,或许眼下唯有你们能够帮我了。” 冷箫抓住洛半城的手,眼神祈求的看着他,道出事情缘由:“前几日,我在清月楼喝酒吃菜,吃到一半,便听见隔壁间传来一阵喧哗声,然后就是吵闹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我本就是个好奇之人,悄咪咪的跑到隔壁门听了起来……” 冷萧停顿,又看向沈訾卿,打量着他:“潭州知府……他……他竟然与三不管的无量山上的邪派天狮教勾结,贩卖人……人体器官……” 说完沈訾卿和洛半城瞬间背后发凉,感觉身子骨都发颤了一下,两人 冷萧又是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握着洛半城的手更加用力了,眼中充满了恐惧,嘴角抽搐着:“肯定是他们给我下的蛊,他们那时发现了我,原来说要给我百两黄金做封口费,刚开始是给了我一些,后来就没见给了,今日,今日我去找他们,他们又给我了十两白银,说后面的以后再说,结果没想到……” “他们要害我啊!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帮帮我!”冷萧害怕了,狂摇着头,情绪有些激动。 “这可不是小事,你当真没有虚报?”沈訾卿留着心眼,目光如炬,并未全信。 冷萧对天发誓,眼神绝望而虔诚:“绝无一句假话!” 洛半城沉默不语,只注意到冷萧在说这些话时,眼睛已经不知打量了沈訾卿几次,这身打扮,看着也不是市井平民,而他腰间的象征着金城卫的腰牌更是闪得亮眼. 沈訾卿没有再说话,洛半城看着他逐渐凝重的脸,心知这前往帝京之行,怕是又要耽搁了。 “求求,求求二位公子了,”冷箫嘶哑着嗓子道:“我知道二位肯定不是我们这种市井百姓,求求你们帮帮我,我还不想死,我只是贪财了些,但是我也要命啊。” “你跟他们承诺守口如瓶……?” “没用的,”冷萧打断洛半城的话,情绪更加激动,垂下头来,眼泪早已夺眶而出,“就算我跟他们说了,他们也会杀了我的,刚才的蛊毒就是证据,现在我没有死,他们肯定还会用其他种方式杀我!” “我家中还有一位年迈的母亲等我来养呢,虽然我平日里没个正经,但若离了我,她可怎么办,若我死了,她怕是也活不久了……” “……”沈訾卿眼神冷淡,看着冷箫,现在还不能确定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这事就麻烦了。 “要你所言句句属实,恐怕只要你出了这扇门,便是会有千刀万剑向你刺来。”沈訾卿语气冰冷,说着就走出了房门,留下洛半城一脸疑惑。 “去哪?”洛半城就要跟了上去,却被冷箫死死抓住,“不要走啊大侠,我不想死啊!” 可他一没权二没钱三没武功四没人脉的,就算把他绑死在自己身上也无济于事啊,有人真要杀他,他也不过只是个陪葬的罢了。 “可是我根本没有救你的本事,我不过只是会解蛊毒罢了,若真想活命,你也只能依仗刚才的公子救你。” 洛半城无奈解释,虽然他想救人,但是他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本事,这件事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巫蛊师能解决的,这件事要是真的,那将会涉及整个大京国,甚至连无量山周围其他的国家都会受到牵连。 无量山从前是一个沙漠荒地,处于一个三不管地带,里面待着的全都是死囚逃犯,混杂着各种高手和亡命徒,而冷箫口中的天狮教就是成立在那里的一个帮派,人员庞大,各个都是不怕死的家伙,以前干的勾当也是烧杀抢掠称山霸地,抢钱抢粮,只是后来各国联手,打得他们元气大伤,本以为他们会就此消停,没想到竟然做这种勾当,所行之事真是骇人听闻。。 可是洛半城不明白他们买人体器官来干嘛?意欲何为?洛半城百思不得其解。但心中总是隐隐不安。 想想洛半城都觉得可怕,抖了抖身子。 冷箫收了眼中的泪水,眼睛盯着敞开的大门,目光闪烁不定,心里开始盘算着了。 “沈公子,”洛半城以为沈訾卿已经离去,打算着等一下自己去优芳阁好好问一下即墨千空关于药工口中所谓的小姐以前的事,结果一出门便见沈訾卿靠在椅子上,双眉轻拧,脸上仿佛蒙上一层阴霾。 “洛公子。”见洛半城出来,他舒展眉心站了起身。 他知道沈訾卿正在做权衡,毕竟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有抓捕郎西这一个任务,若涉及到另一件事,那就要另作打算了,而且这不是小事,要是想真的插手进去,就得往上禀报。 “眼下你怎么想的?”洛半城直接问。 沈訾卿犯难:“写信回去需要时间,现在金城卫中郎将无人担任,所以只需告知大将军,再由大将军告诉刑部,刑部再上奏给陛下,待陛下定夺下令派人调查,这期间花费太多时间了,恐怕他都等不到那时候。” 他看着畏畏缩缩躲在洛半城身后的冷箫,眼中还是带着怀疑。 “不行啊,”听到最后一句话冷箫极了,跑过去抓起沈訾卿的衣袖,泪眼婆娑的对沈訾卿说:“公子,救救我,我说的话句句属实,绝无一句谎话,若我死了,怕就没人指证了。” “可既然是贩卖器官,那应该会有百姓死亡失踪,你们在潭州待了那么久,就没有听说哪家人失踪了,或者说一段时间内死了许多人。”洛半城问出事情的关键。 “我,”冷箫闻言愣住,低下头仔细的思考,过了半响,摇摇头:“实不相瞒,我确实没听说过近年潭州有百姓大量死亡或者失踪的。” 那这就更加不能断定他说的话是真的了,这信到底写不写便更加无法定夺。 “沈公子,我觉得这位公子说的话未必就是假的,一个寻常老百姓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如果不是他恰巧倒在康珍堂又恰巧我会解蛊,现在他估计已经躺进棺材里了。”洛半城沉吟道,眼神清明。 “我觉得你可以不用往上禀报,我记得令尊就是刑部尚书,你可以以家书的方式给他写一封信,将此事原委禀明,再由他私下密奏。此举或许更加稳妥且更高效。” 洛半城的一番话点醒了沈訾卿,他说得确实不错,这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如果他写信给大将军,以林奕的性子还不一定就能让这封信到大将军手中,或许他知道了此事,把这个功劳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也未必。 “此举可行!”沈訾卿认可的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冷萧的一举一动怕是被人盯着,你若想活命,那这段时间便跟着我们吧,至于你的母亲,我会派澜景去照顾。” “多谢公子!” 冷萧闻言感动得立马给沈訾卿磕了几个响头,吓得两人伸手扶起。 几位却殊不知,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第15章 鬼市 “诶?大哥?” 洛半城和沈訾卿带着冷萧去优芳阁时,恰巧遇到刚问完话的黎澜景二人。 “你们问的怎么样了?”洛半城看着两人出声询问。 采子休挑了下眉,对洛半城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赞许即墨千空:“了解清楚了,虽然即墨前辈做的事这种商业,但是他非常尊重那些青楼女子,若她们不想卖身那便不卖,只卖艺,若那些卖身的姑娘不愿接待,那就不接待,由着她们来,赚的钱也是三七分,待她们赚够了赎身的钱,也不会强留克扣,从那些公子手中得到的,自己买的也全都归她们所有,全都听取她们的意见。更不可能会让一个那么小的姑娘早早接客,先不说技艺熟练没,这么做但凡一个不小心,肯定被报上去。” 若这么说来,这康珍堂的小姐更不可能有与那富商交集的机会了。 “如此说来即墨前辈品行还可以。” 沈訾卿闻言点点头,心里放心了许多,依父亲的品行果然不会结交什么狐朋狗友。 “他是谁?”黎澜景看着一直站在两人身后的冷箫,本以为只是个路过的客人,但见他那四处张望又一直躲在洛半城身,便开了口。 冷萧身子抖了一下,咬着唇把头那个低低的,藏在洛半城身后仍不出声。 “我们进去说。”沈訾卿却没有立马跟两人说,而是瞧了一眼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几人的老鸨。 一直到进了优芳阁见了即墨千空所在的雅间,沈訾卿才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了出来。 “啊!”采子休和黎澜景听完属实是惊到了,缓了好一会儿。 反倒是即墨千空脸上还是刮着笑,没有半点儿被吓到的迹象。 “如果此事是真的,那我们肯定不能坐以待毙。” “嗯,”沈訾卿也是这么想的,对一直没有出声的即墨千空道:“即墨前辈,我想写封信与我父亲说明情况,让他上奏,所以我想拜托您派人把这封信送回帝京,我们估计已经被他们的人给盯上了,以我们的名义去寄,那信怕是出不到潭州。” 即墨千空了然一笑,“那是自然。” 接着双手一抬,朝对面而请,沈訾卿明白,抬步到他对面的书桌上,磨墨提笔。 笔落纸张,行云流水,如千言涌出,滔滔不绝。 不过片刻,沈訾卿就写完了一封“家书”。 “劳烦容姨了。”沈訾卿将写好的信递给老鸨。 老鸨接过点点头后便退出了房。 “那现在,几位贤侄,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呢?” 即墨千空仍旧慢条斯理的说这话,对于一切都淡然自若的模样。 沈訾卿自然想好了对策,他说:“澜景,你去暗中保护冷公子的母亲,子休,你去打探一下最近几年来潭州的失踪人口和死亡人数。” 续而又跟即墨千空道:“前辈,我想请你再帮个忙。” 即墨千空这时却摆出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不语。 沈訾卿当做看不见,“冷萧现在被他们盯着,在外跟着我们不安全,我请您让他住在优芳阁一段时间。” “可是贤侄你觉得,一个知府想要解决掉一个人,会没有办法吗?” 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真的想除掉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即使他在天涯海角,不过只是动动嘴皮子,他就可以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没人会大着胆子当着所有人的面行凶,这不是明摆着让官府的人抓吗?”前辈说的振振有理,停顿了一会儿话锋一转:“忘了,对方是知府。” 他的话听得人云里雾里的,也没个准信儿,采子休受不了,直言:“前辈,你就直说能帮不能帮。” “不能!” “为何?” “如果把他藏在这里,优芳阁必定会受到牵连,恐怕得落个经营不当,扰乱治安的名声,甚至被安上强迫卖身,人口贩卖的罪名,毕竟是青楼,即便在座的各位心里知道这里做的买卖正不正经,但是在外人眼中,青楼本不就是这样的吗?如此一来,我这里面的姑娘们怎么办?接客是小,被一个个抓去盘问那就是大了。”即墨千空思虑着:“她们一个个细皮嫩肉的,可遭不住一点儿鞭打。” 只怕会屈打成招!没的变成有的! “没人真的会在街上当众杀人,只要他一喊出幕后者的名字,到届时,不管是真是假,都会被人以讹传讹,传到帝京去,新帝刚继位,可好生想找个由头给自己立威。” 意思就是他们带着冷萧,寸步不离,最好能多在别人眼前晃,做个好形象。 “……” 冷萧叫几人都不再说话,怯生生的开了口:“那现在,我还呆在这吗?” 前辈一听,心道这小子怎么那么听不懂人话。真想拿起茶杯就是往他身上一砸:“不在!” “可我不在我一出去就是死了啊!”冷萧急了。 “你会在大街上捅人家吗?”即墨千空问。 冷萧摇摇头,但还是急促的呛声:“可他们肯定还会用别的方法,比如很今早一样给我下药,下蛊!” “要想活命,就跟着他们!”即墨千空不想再跟他掰扯,“我会让人暗中保护你,但是如果你呆在这里,不死也会被抓,连同着整个优芳阁!” “……”冷萧被说得闭上了嘴。 大家都看得出即墨千空有些火了,毕竟这个优芳阁不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牵连到的人太多。 即墨千空又说:“你们几个先不用急着去调查,去知府那里露个面先,省得到时候查起来麻烦,若他问起来,你们如实告诉他你们此次前来的目的便好。” “可是这消息不能外传。”采子休回。 “那就让他闭好嘴巴!” 众人顿时扼住,彻底没了声。 过了半响,即墨千空见身边寂静无声,知道自己有些火气了,喝了口水润了润,又变回了原先柔和的模样:“抱歉抱歉,方才有些激动了,老夫不是蛮不讲理之人。” 几人仍没出声,沈訾卿笑笑接话:“前辈心系他人,恐祸及无辜百姓自然能够理解。” 洛半城听出两人说的全是客套话,盯着即墨千空那似笑非笑的脸,他的表情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便想从中看出个破绽来,但是显然,即墨千空脸上除了,不过想来又或许是太久见不到人脸,忘了如何做表情。 又是闲聊了几句,洛半城几人才走出了优芳阁,只是冷萧最终还是被留在了那。 方才还呵斥着他,现下又让他留下,也不知这即墨千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哥,我们现在去哪里?”采子休快步跟在后面。 临走前,老嬷过来跟几位又交代了几句,说冷萧母亲她会安排人保护,至于调查人口这事,更不用急,先去拜访一下潭州的曹知府。 虽然几人并不清楚即墨千空的做法,但是既然人家都这么说那就肯定有他的道理,毕竟他有过的桥比他们几个走过的路要多。 沈訾卿双眉一紧,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市,“去会会这个曹知府,探一下他的口风!” 即使金城卫官位不敌潭州知府,但几位的祖上可都是朝廷正官,一辈子效忠国家皇室,怎么着,也得看在他们的父辈,卖他们个面子! 洛半城有自己的想法,出声:“我还有些事需要去办,几位去登门拜访便可,我便不掺和了。” 沈訾卿也不留,点着头叮嘱:“万事小心注意安全,若出什么事,就去优芳阁避一避。” “嗯!” 洛半城应后转身朝着城西的方向而去。 “大哥,就这么让他走了?”采子休不解,看着洛半城的背影,“他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 还指望他给我们抓郎西呢! 黎澜景看着采子休,嘲叽道:“他又不是你,说话做事没轻没重的!” “嘿!”采子休不满重重锤了一下黎澜景,“我是那种人吗!” 洛半城沿着今早的路线去了城西的早市,但是早市已经关了,他愣在原地盯着行走在里面的几个行人,街上早已空旷,城西的早市不像别处,店门口的过道可以供其他人摆摊做生意。城西的只有店家还未开门前可以摆,到了开店时间,他们就要离开。 洛半城留了一眼后便又继续往西去,弯弯绕绕的穿过一个个巷子,一直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才在一间小小的房屋前停下。 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便从门缝里探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来,那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又过了几秒,门才开。 于商贩站在门口,笑盈盈,露出他缺了一颗门牙的一排黄牙。 “公子,你怎么来了?我还没找着人呢!” 洛半城二话没说直接走了进去,摆摆手:“眼下不着急。” 而后又转念一想,道:“郎西隐藏得那么隐秘吗?” 于商贩苦笑,调侃:“可不藏得隐秘呢,你跟官府都找不着,那官府动人动力找了十年,不仍旧毫无头绪!” 洛半城没有理他,继续:“就真没人见过?或者,失踪了,死了?” “公子,”于商贩见洛半城急切的模样,不免好奇了起来:“你找那郎西到底何为?莫不是官家找到了郎西的行踪?跑潭州抓来了?” “那我可不知,我不是官家人,只是我有事相求罢了。”洛半城环顾着四周,不过普普通通的寻常人家。 “有事相求?” 洛半城怕商贩不信,思索了一下,“家中奶奶中了蛊毒,我本身也是修蛊的,却解不了,听闻郎西的大名,便火急火燎的跑到了潭州,急着想寻他回去救我奶奶!” “竟有此事……”于商贩摸着自己脸上的胡茬,突然惊醒一样,把门关上,招呼洛半城到隔间坐下。 洛半城看了一会儿才落座。 那商贩也坐了下来,神神秘秘的左顾右盼了起来,看得洛半城一头雾水。 “咳咳,若公子急着找人……我可以推荐你去个地方,那里只要有足够的钱,什么人和物都能给你找到。” 洛半城听着,见于商贩畏畏缩缩恐被人蹲墙角,也不免压低了声音问:“什么地方?” 他眼珠咕噜咕噜的转了几圈,凑到他耳边说:“鬼市!” “鬼市?!” 洛半城一惊,他听说过这个鬼市,据说在里面什么都有,只要你有钱,什么人和事都是找到,什么奇珍异宝灰色买卖都能交易,但是进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内部人引荐,撒下的网脉大到整个大洲都有交易联系,不论普通人,还是身份显赫的人,皆能在里面做买卖生意! “嗯,在里面只要有这个,”于商贩做了个钱的手势,故作神秘道:“什么事都能给你办妥,我可以帮你引荐,你去那里找人,一找一个准!” “当真什么都可以找?什么都可以交易?”洛半城皱着眉半信半疑。 于商贩看洛半城不信,正色说:“真!” 洛半城思考着,半响才开口:“人体器官……能做交易吗?” 这话可把于商贩吓得不轻,险些叫起:“什么……什么东西?!” 人体器官?! 他打量着洛半城,咽了一口口水,额头留着汗,抬手擦去:“稀罕物,但也不是没有,里面什么都卖,人也什么都买!只要有主顾想要,那就有!” 洛半城一听,喜了:“那鬼市外族人多吗?” “不多……也不少。”他瞧着洛半城愈发觉着他身份定不那么简单,怕最后查着查着牵连到自己,思索着又透露了些:“前不久,不少人在我这里,通过我的关系去往鬼市。” “何人?” “都是些普通小百姓,家中有人丢了,寻不到,想着去鬼市花钱找。” 洛半城更乐了,压着情绪惊叹:“还有此事?怎么不去报官,反而跑去那危险骇人的鬼市!” “啧,”于商贩嫌弃,摆摆手摇着头:“别看我们潭州人文景色皆好,看着繁华落尽,实际上里面早就腐朽不堪,官府拿钱不办事,挂着个名头在这里,谁还想着去报官,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不如自己多花点钱请人去找还快!” 于商贩的话让洛半城顿悟,难怪说冷萧未曾听过有那户人家的人失踪了去。 于商贩又对洛半城倒了许多苦水,有人敲了门要跟于商贩去吃饭才停下。 第16章 鬼市 城东的一户偌大府邸占地宽大,内部布局精细,门槛窗槅上飞龙凤舞,高墙筑起,包裹着整个府邸,整座气派无比,雄伟壮丽。长廊,庭院,厢房正堂上穿梭着步履匆忙的下人。 接待客人的厅堂内,落座着几个年轻男子,而上座坐着的便是潭州的知府。 他面露和蔼,眉眼弯弯,身上穿着便服,身旁左右分别站着一个丫鬟,低眉顺眼,姿态恭敬。 “这几日下官家中生了些事,无心管理府衙事务,不知道几位官爷远道而来,是下官失职了,恕罪恕罪!。”曹松说着起身又是给几位鞠躬赔礼,态度圆熟无比。 “不必如此客气!”沈訾卿起身虚扶一下,“我等此次前来也是因特殊,不宜声张,不便多人知晓,就未先通报。是我们突然登门到访,扰了曹大人,是我们欠缺考虑,我们的失了礼数才对!” 这下曹松哈哈笑了两声,微笑相迎,身子前倾,声音都压低了几分:“所谓何事?竟然让帝京派人秘密来潭州暗查。” 沈訾卿扫了一眼曹知府身旁的丫鬟,曹松会意立马挥手让两人退下。 等厅内只剩下了几人,曹松才揉搓着手,一脸恭敬的再次询问:“现在身旁已无外人,请问官爷来潭州是所谓何事呢?但凡有我曹某能帮得上的,定当竭尽全力!” 采子休这时闻言不禁嗤笑一声,这一路走过来,看着这府邸格局,尽显财气,可谓是把贪官二字写在了脸上,现在说这种竭尽全力,也不怕说出去百姓笑话。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入了曹松的耳。 曹松扭头猝地扫视他,方才脸上的殷勤已然全无,只剩冷厉的目光。 采子休知道自己又失了礼数。 “不好意思,想到了好笑的事情,一时没忍住。”采子休想了个没什么说服力的理由,摆摆手打着哈哈。 曹松鄙夷的看着他,却不应,若不是看在他父亲是户部侍郎的份上,早就嚷嚷着让人送客了,现在哪里还有椅子给他坐? “曹大人!”沈訾卿喊了一声,道:“我们确是有事相求。” 曹松闻言也不再理会采子休,又转向沈訾卿,又变回了方才笑盈盈的样子,问:“何事?” “曹大人可知十年前的逃犯郎西?”沈訾卿打探一般凑近道。 “哦?”曹松见不是来找他的,暗自松了口气,却装作震惊,仿佛真的猝不及防:“自是记得的,毕竟也算是我潭州人,出了这事实属是潭州的不幸。” “怎么?眼下是知晓他的行踪了?” 沈訾卿也长了个心眼,摇摇头,叹息中又有恰到好处的无奈:“还未,只是听人说前阵子见过他出没于潭州城处,圣上恐再出事端,便急着下令派人来抓捕,而我们几位便荣得此次出行任务。” 说是荣获,谁不知道此事是个苦差,且不说郎西难抓,这潭州离帝京路途遥远,前段时间就时常阴雨连绵,梅雨阴湿,时不时给你来个潮湿天,几人一路过来,都不知湿了几次衣服,还差点儿长了痱子。 “真是好差事……”就连一直闷闷不说话的黎澜景都不禁讥讽。 曹松摸摸下巴,浩气凌然,义形于色:“既然如此,有什么曹某能做的,各位官爷尽管吩咐!曹某定当倾心而至,全力以赴。” 采子休小声啧了一声没眼看,索性闭上了眼。 他话音未落,客厅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只见慌慌张张的跑来一位老嬷,她行色匆忙,跑得灰尘都要扬起了,眉毛也拧得像个麻花,喘着粗气到正厅,见着几位客人,作揖行了个礼后凑到曹松耳边低语了几句,说完便侧着身子到了旁边。 瞬间曹松双眼一瞪,方才的纵容荡然无存,沈訾卿观察着他的变化,自知几人不宜待太久,便装模作样作揖,“看来曹大人还有事,那我们也不便再打扰,先行告辞!” 曹松一听,赶忙双手微颤抱拳,道了声:“还请几位官爷赎罪!到时曹某定赔礼道歉,嬷嬷请送客!”后就提袍抬步跑离正堂。 老嬷见状,忙吸了几口气缓了一下,理了理衣服之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实在是不好意思,老爷有事,还请见谅。” 众人无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乖乖跟着老嬷出了曹府。 一路出来,那些行色匆忙的下人却少了许多,院子里还有未来得及清扫的残花败柳,路过的下人也都没有动作,只是略过几人离开,看着真是让人心中奇怪。 实在是这不符合一个大宅下人的作为。 “怎么刚才进来的时候好端端的那么多人,现在一下子少了那么多,全都去别处了?”采子休跟在身后对黎澜景说。 黎澜景示意他勿言,心里却也觉得奇怪。怎么刚才那么多下人,现在却零零散散的只见几个,而且个个低头不语,走路匆忙。 “大夫人生了病,大家都在房中照顾着,她体弱,照顾起居的人就多,方才出了些事,大家基本上都过去了。” 许是怕几人猜疑,到门口时,老嬷解释了刚才曹大人的行为。 三人半信半疑,却也没有追问。 “澜景,”刚走出去一段路,沈訾卿便脸色一沉,“你去看看!” 黎澜景应下,扭头便沿着府邸墙边穿行,拐弯消失在了巷子里。 “大哥。”采子休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要不我也去?” “人多了惹眼,而且他只是去看一下那老嬷所说的情况是否属实罢了。”沈訾卿让采子休放心,“况且澜景的实力你还不知道?我们回青月楼等便好。” 黎澜景过了巷子就一跃而上,趴在屋檐观察想要看府中的情况。 只见几个下人行色匆匆,端着一盆又一盆水往后宅去,黎澜景心生奇怪,轻手轻脚跃下檐壁,快步一掠,藏在角落的假石山,悄悄跟在几人身后。 跟到最后,只见那几个下人进了一个宅门,门口有护卫把守,黎澜景左看右看,见好似没有东西可以供他越过,而现在又是白日青天的,贸然行动只会暴露。 思来想去,打算就这么走了,却没想到这时走出两个人,一个是个容貌稚嫩的丫鬟,而另一个则是方才的老嬷。 老嬷跟那丫鬟贴耳交谈了几句后,丫鬟把手里提着的猪潲递给了老嬷,老嬷点点头,挥手示意她回去。 老嬷刚要走,便见一个小男童拿着个蹴鞠欢快的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弯着身子一边提醒着男童慢点跑。 “小少爷?”老嬷见着来人,一下子就把猪潲拿得远远的,蹲下身子拉住他,“小少爷怎么来了。” 话是看着曹家少爷曹沛说的,但话确实说给身后的两个丫鬟听的。 丫鬟也不是第一天来曹府的,自然知道老嬷的性子,连忙解释求饶,“嬷嬷饶命,是小少爷说要来找老爷玩的,我们劝不住,只好跟来了。” “老爷没空,少爷我们去别处玩,好嘛……”老嬷柔声细语的对曹沛道。 可养尊处优的曹沛哪里听,任性着道:“我不!我就要去找阿爹玩!” 老嬷要看曹沛就要甩开她手往后跑去,连忙对那两个丫鬟说:“快拉着你家少爷去找他娘!” 后又哄着他:“老爷现在有事在忙,等他忙完了,就去找少爷玩了,好嘛,少爷最乖了……” “不!”曹沛一把扔掉手中的蹴鞠,吼:“阿娘说了,就是因为那宅院里的大夫人,阿爹才会不待见阿娘!还说阿爹要再纳也是因为她!到……” 曹沛越说越激动,还没等嘴里的话说完,就被老嬷给捂住了嘴,把他抱起来递给其中的一个丫鬟,警告道:“再让少爷说这些话,小心你们的小命!还有,快去提醒你家主子,少再孩子面前嚼大夫人的舌根,否则,等着卷铺盖走人吧,大夫人还在呢,她就想急着上位了?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青楼小妾,能母凭子贵被老爷纳入妾室已是天大的恩赐,以后少想些有的没的!认清楚自己在府中的位置!” 两个丫鬟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反驳,忙答应着,抱着曹沛离开了。 黎澜景躲在远处的墙角,听着她们的对话,听着这大夫人看来确实是生了病,而且估计着时日不多了。否则她们口中的青楼小妾不会那么教自己的孩子说这种话,无不触了曹松的逆鳞。 而且看着她们的态度,这地方估计就是大夫人住的地方,少爷都进不去,外人怕是更加不可能。 还没等他再想,老嬷便又提起那潲水往更深的后宅走去,黎澜景不敢跟得太近,只能隐去声息的躲在远处尾随着老嬷,只见她顺着宅子走来走去弯弯绕绕的,跟得黎澜景都有些不耐烦了,最终老嬷终于停在了后院的一处小棚子前,棚子发出阵阵恶臭味。小棚子周围杂草丛生,只有人经常走过开出的一条道。看上去是个荒废的地方。 但黎澜景心里只觉着这曹松也太能贪了,光是自己的府邸就那么大,不知还有多少不干净的钱财用在了哪处地方。 在帝京,也没见几个官家能那么豪气。 眼下黎澜景跟她离得有些远,而棚子正好被不远处的树给挡了一大半,他看不清,便往一旁的树上飞去,躲在了树上,往下望去只见那棚子里养着一只肥硕的猪,正在用身子拱着铁做的护栏。 黎澜景对这曹府更加的好奇了,一个知府,竟然会在家里面养头猪,虽然官员养猪种地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都是些清正廉洁的好官。而这个穿金戴银,腰缠万贯,贪得无厌,恨不得把贪官两个字刻在脑门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家里专门养头猪? 蹊跷,太蹊跷了! 黎澜景又观察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听到老嬷不停的念叨着什么,仔细听去,只听到几声:“阿弥陀佛,不是我的错,我也是奉命行事,不要来找我啊!” 见她一下子就把整桶猪潲给倒了进去,倒完之后叹了口气便匆匆离开了。 老嬷走后,黎澜景才从树上跳下来,弓着背悄悄跑过去,只见这头猪已经在埋头吃那些潲水,见有人来,停下了进食抬起了头。 不抬不要紧,那头猪双眼炯炯,却奸诈狡猾般盯着黎澜景,不仔细看去,像是一双人眼,警惕的盯着他。 据老人说有了自我意识的猪的眼睛会向上扬,而且目光冷厉警醒,而这种,据说会吃人肉。 但黎澜景并没有被吓到,而是跳入猪棚里,踹开它,弯腰伸手去掏那猪潲。 被踹开的猪发出凄凄惨叫。 若不是黎澜景儿时跟着师父搬柴挑水,掏粪种菜惯了,他才不敢毫无顾忌的伸手进去掏,如果换了采子休,怕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会多看它一眼。 摸索了片刻,黎澜景摸到了一整块肉球,肉球摸着凹凸有致,像是一个椭圆形,分辨不出来,他干脆直接拿了出来,不拿不要紧,拿出来看清楚之后,他瞬间只觉得胃中瞬间翻腾。 接着浑身猝然汗毛竖起,后背发凉。 第17章 鬼市 又是闲聊了几句,洛半城才好不容易从于商贩那里逃脱,回到青月楼已是傍晚,晚霞在天边划出一条楚河边界,上段铺射出橘红色的光线,下方是泛着红光的云层,在往下就逐渐变暗了下来。 脚刚踏进客栈里,小二便哼哧哼哧的捧着托盘走了过来,笑容满面:“公子,同你一起而来的三位公子让您去他们客房,说有事相谈。” 洛半城点点头,想道正好也有事要跟他们三个商量。 “不是,黎澜景你个傻子!你这也能伸手掏!这也太狠了,你以后离我远点,别碰我!” 刚到门口还没进门,便听见了里面传来采子休那吵嚷的声音。 洛半城站在门口,正欲敲门,就见房门大开,黎澜景迎面而来。 也不知怎的,只见他脸色铁青,一脸不快。 侧身绕过洛半城。 虽然黎澜景这个人生性孤僻,而且之前对他抱有些许敌意,到这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窘态尴尬。 洛半城本想出声,见他那模样,到嘴边的话又随着他的背影而轻飘飘逝去。 “洛公子,”见洛半城愣在门口没进来,沈訾卿唤了一声。 洛半城稍稍一惊回神,看了一下才走了进去。 几人也懒得寒暄,便直接奔着事情去了。 “这是澜景带回来的。”沈訾卿把桌子上的一块被布盖着的东西推到洛半城面前,眼中露着些许微怒的意味。 采子休后又补了一句:“用手掏的。” 其实刚才在门口洛半城就已经闻到了里屋散发着的恶臭味,就像是臭水沟里面的气味,混杂着各种气味,尸体腐烂的气味和潲水味。极其难闻刺鼻。 再看采子休那鼻前塞实了的薄布,就知道肯定是从哪个潲水桶里给掏出来的。 “这是何物?” 洛半城没有搭腔,而是对那被包裹着东西产生了兴趣。 “心脏,”说完沈訾卿脸上更黑了,但是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他掀开那块裹着的黑布,“一颗被吸干了血的心脏……” 一颗完整的,干净到有些泛白的心脏就这样赫然躺在那里。经脉清晰可见,非常骇人! 闻言洛半城心中一震,寒毛竖起,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心脏里的的血液如同奔涌的河流,在那里嚎叫。 不论人畜,如此行为都是惨无人道的! 见洛半城有些吃惊,采子休安慰般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别怕,或许是猪的心脏呢!” “不!”洛半城一口否决:“猪的心脏虽与人心非常相似,但是也确有不同。” 以前洛半城在祈摩镇的屠户帮过忙,也在那里吃住过,见过屠户宰杀分解,也了解过牲畜的一些基本知识。 “你看,”洛半城伸出一只手握紧伸到那颗心旁边,道:“一般来说人心的大小与自身握紧的拳头是差不多的,而猪的心脏要比人大些。” “再看,这个的心尖在下方,猪的心尖朝前,人的心尖则是在左下方。” 由此断定,这颗心,必定是人心! 听洛半城的一顿解释,采子休不由得对眼前这个看上去瘦弱的男生另眼相看了。 虽然两人也都猜到这是人心,但仍旧怀着侥幸心理,认为不过是寻常家畜的心脏罢了。 看来曹知府是真的如此心狠手辣惨无人道啊! “如此而来,那冷萧说的确是事实。” 洛半城点头:“这个即可当作抓捕曹知府的证物。” “还不够,”沈訾卿摇摇头,“虽然曹知府在百姓心中是个贪官,也不管事,但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让人无法接受的事,也就当他是个甩手掌柜,大家都不找他罢了。且他在潭州和朝中也有密切望来的官员,如果抓了他,定会对他们造成或多或少的影响,权衡利弊之下肯定是要保他,所以我们单单靠这颗偷来的心脏,不足以作为抓他的证物,我们需要一桩更大的,更让人无法接受骇人听闻的铁证。” 要大的?让人无法接受的铁证…… “是那些被剖去器官的尸体吗?” “嗯!” “可谁知道他有没有毁尸灭迹清理掉。” “不清楚,只能祈祷他别做的那么决绝。” 几人也说不准曹松的性子,若他性格果断狠辣,这种事怕也不是做不出来。 三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黎澜景才回来。 黎澜景沐了浴换了身衣裳,脸色看上去舒服了许多,不过还是遭不住采子休的一顿嘲笑而又变了回去。 “对了,我要同你们说一件事。” 洛半城及时打住,把今天和于商贩聊到的事告诉了他们,顺便把鬼市也说了。 “如此说来,鬼市极有可能就是曹松跟天狮教徒勾结交易的地方了。”采子休脸色大喜,激动得来回踱步。 洛半城断不下言,但还是赞同的点了头。 沈訾卿道:“那我们确实要去一趟传说中的鬼市了。” 于商贩跟他说过鬼市一般都是在子时开门,那时会有一艘小货船停靠在潭州的码头,拿着通行令牌和介绍信给船夫,便会带往鬼市,到了鬼市你需要拿介绍信去往鬼市的赌场,换取身份牌,拿着身份牌在当天可以任意出行鬼市的每一家店铺。 “去的时候,上船就要给船夫最起码五两银子。记住开船后船夫会给一条黑布,需要全程围上,未到鬼市前不得取下,否则船夫将原路返回。” “这么神秘?”采子休听着觉得有些过于繁文缛节了。 “鬼市里面的行当本就不是什么正规生意,小心一点总归对他们没有坏处。” 采子休想想也是,就闭了嘴。 四人用完晚膳后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 现在整个潭州已经逐渐进入了夜幕,街上已经没了几个人,灯光也只剩下星星点点,只有看不见的角落里传来几声淅淅索索的声音。 “几位客官,”路过一个准备收摊的摊贩前,摊主见几位神采奕奕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忍不住出声拦住,“如此气质昂扬的这是要去哪里啊?” 众人警惕看去,商贩头戴布帽,一头白色长发散开抛于脑后,双眼眯着,好似有些看不清,他看着几人手也没有停下,继续把没卖出去的小商品扔进袋子里。 几人心生奇怪,都没有出声。 沈訾卿开口搪塞:“不去哪里,夜深了,老伯还回去歇息了,天黑不好走。” 商贩看对方不愿多说,哦了一声后转头对洛半城道:“看这位小公子面容苍白,印堂发黑,恐今日会有血光之灾啊……” 洛半城一愣,没想到这商贩还会看面相。 “摊主,你这话依据是从何而来?”采子休不信。 结果商贩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指着他哟嚯一声大喊:“这位公子也是啊……印堂发黑,面露凶相,是大凶!” 采子休听着不削一笑,心道:原来是个江湖骗子。 “老伯,你这眼睛还看得见吗?就说我是大凶,你从哪里看出来的?”采子休讥笑:“净学这些坑门拐骗的招数!” 商贩一听不乐意了,指着自己眯起无神的眼睛,道:“别看我眼睛不好,看东西,不能光靠眼睛,还要用心!” 几人只当他是在胡言乱语,沉默了片刻后便不在理会。继续朝码头走去。 “诶!” 见他们无视,商贩赶忙拉住洛半城,快速从袖子的暗袋掏出一个精美的小木盒,递给他。 洛半城恍惚了一下,但还是顺手接过。 “什么东西?”采子休好奇的凑过来看,看清楚那盒子之后也哟嚯了一声,“这不徐门的小巧暗器盒嘛?” 徐家,便是江湖中三大暗器宗门其中之一,也是江湖中最神秘的一门宗派,他们与其他两家不同,他们以制作轻巧暗器闻名,不削于参与江湖,隐蔽世外,极少人见过徐门的人,更不知他们宗门所在何处,与他们往来的,大多不过只是些倒卖暗器的商贩。 “小巧暗器盒?” 洛半城对于这种东西都是一概不知,询问采子休。 采子休小脸一扬,浑身无所不能的骄傲劲儿,拿过洛半城手中的暗器盒解释:“小巧暗器盒是徐门暗器中最普通,但是性能最好的暗器盒,里面依据上中下三层,分别放置有针,刀,轮齿镖三种暗器!你只需要轻轻暗下盒子底下的三个按键,由里面的夹层弹簧挤压,就可以飞射出去。” 商贩听着,咳嗽两声,赞许:“没想到小伙子还挺识货,没错,这就是徐门暗器盒,买定离手,我手上可就这么一个了!” 合着还是卖东西。 “这玩意儿,多少钱?”采子休作为暗器宗门世家的后代,对于这些小玩意儿来说,只见多不少。 商贩听了嗯了一声伸出两个手掌:“十两银子!” 众人都不清楚暗器行价,都看向采子休,采子休啧了一声,摇摇头:“唬我呢?市场价也不过才五两,你吃翻倍啊?这暗器现在许多铁匠门派都能制造,而且许多刻着徐门标志的仿品!谁知道你这个是不是真货!” 商贩一听,吓得手一抖,看来是遇到行家了,忙推笑着:“公子,我也是做个小本买卖,我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多贵,卖了好几个侠客,都不见收,本来我喊二十两的,没人买,才叫到十两,我也不知道真假,我看着不像假货……” 不等商贩说完,采子休就掏出碎银子扔给他,“别废话了,我们还有事呢,喏,七两银子,我买了,你快回去洗洗睡吧!” 对方接过笑脸盈盈,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应了两声就提着自己的袋子走了。 商贩转身之际,不知是不是黎澜景的错觉,总觉得他看向几人的目光不简单,像是洞察一切的模样,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眼神,黎澜景又盯了一会儿,但没说话。 洛半城不解:“不是说市价五两银子嘛?” “普通的市价确实是五两,但若真的是徐门所制,最高价可以到十五两,现在市面上许多这种精小的暗器盒,有些甚至低于五两,很多人不削买一个二十两的,若是唐左,要是遇到别人卖别门的暗器,估计得吐一口口水。” “那这个是假的徐门暗器盒?” “真的……”采子休说完笑了笑,“拿在他手上也没用,卖不出去就是一个废品,我给他七两银子已经不错了,寻常人家谁会要,也就卖给我们这种官僚侠客了。” 合着那商贩还是吃亏了…… 说着把那暗器盒递给洛半城,“这东西挺好用的,你拿着防身……” 洛半城想拒绝,“你买的就是你的。” 采子休见他不收,略显兴奋的一掀开裤脚,一个环装铁制的裤脚赫然出现在他眼前,“金刚铁腿,”后又撩开袖子,又是一个精小的手环:“千针环”,又是一踩后脚跟,那靴子立即伸出三个铁钉:“铁靴针!” 洛半城看着瞪目结舌,采子休还想展示,却被沈訾卿拦住:“好了,我们还有事要做,洛公子你就收下吧,子休是暗器世家方门的后代,身上藏着的暗器不下十种,都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你不必担心,你是我们四人中武功最差的,此去鬼市凶险未卜,这暗器给你用来防身再好不过。” 没有拒绝的理由,洛半城便只好收下了。 就在几人还欲推让客气的时候,黎澜景双眼一定,指着不远处的码头,对采子休道:“唐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