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骨头仙尊,盘盘扔了》
1. 第 1 章
寒烟衰草,荒野一望无际。
黄沙粗砾掩着断壁残垣,戈戟锈色斑驳,法器裂痕遍布。巨兽骸骨匍匐在小丘上,爬满藤蔓,小叶密密麻麻,恹恹缠着死气。
天地之间一片沉寂。
仿佛风都止歇。
突然,一抹鲜亮灵动的浅红顶开硬叶,探了出来——竟是朵巴掌大的小火苗。
它底部微微凝实着幽蓝,往上渐渐变成半透的浅红,表面还迸着两颗明亮无比的琥珀色火星,像一对眼睛。
池琅眨眨眼,往前一飘,顺着光滑的石面往下一滋溜,落在地上,抻抻焰舌,又是一朵漂亮的好鬼火。
一片箔纸一样的东西从后面追上来,越过骨丘,在池琅耳边抖动出哗啦啦的声音。
池琅头也不回:“知道了糖片,快跟上。”
火苗谨慎地缩成一团,焰色红扑扑的,琥珀色火星紧盯着前面黄沙之下半露的一抹亮色。
凭他捡了半年垃圾的经验,池琅断定,那是颗还没碎掉的珠子。
既然没碎掉,就可能有追着灵气来的脏东西。
池琅甩甩火苗,身形一弹,奋力蹦起来,精准在迸起的尘土间一卷,一勾。
“噗——”
焰舌一吐,珠子表面蒙着的细尘瞬间被火洗去,露出布灵布灵的玉色。
同时一道尖细刺耳的声音化作黑烟散去。
只剩珠子躺在火里,果然是颗漂亮的珠子。
糖片瞬间飘过来,高兴地哗啦啦起来,像一只转圈的小狗,吠叫完,又安静地躺下,在池琅面前将自己摊开。
它是池琅在废墟里捡的一张纸,许是沾了文墨,拿火炼过之后,池琅发现它不仅可以储物,还生了一点微薄的灵智。
糖片一边平摊,一边看着池琅,等着他像往常一样,把珠子盘一遍丢给它。
池琅却有点出神。
糖片等了一会,忍不住卷起纸边,发出轻轻的哗啦声。
池琅“哦”了一声,回过神来,轻轻把珠子推到纸上:“抱歉,糖片。”
触手缩回来,火苗上的幽蓝色蔓延了一些,竟显得有些忧郁。
“糖片,怎么办,我觉得它不好看了。”池琅蔫头耷脑。
糖片卷起来裹住珠子,像一张糖纸一样扭了扭,倏地一声,再打开又变成了平平整整的薄纸。
它微微卷动,发出困惑的哗啦声。
池琅嗅着飘来的清淡桂花香气,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我好像变得有点贪心。”
他满脑子都是今天看见的那个东西。
半年前,池琅在术前麻醉中沉睡过去,醒来却不在病房,而到了这里。
一个四舍五入约等于仙侠版废土世界的地方。
从现存痕迹看,是在极高力量层次的战斗中自我毁灭,只留下一片战后废墟,废墟中除了池琅,也有些残存不散的意识,比如刚才那只扒在珠子边上的东西,说起来大约要往妖魔或者鬼邪的阵营划分。
他尝试探索过边界,好消息是,这个地方被茫茫白雾一样的屏障围在里面,可能还有外界,坏消息是,那个屏障应该是很厉害的修炼者设下,属性对他有些克制,根本出不去。
池琅索性先扎根下来,好在他前世就很喜欢看生存冒险类的游戏实况,只是身体条件不好不能自己玩。
手术失败,能用火苗身体健康自由地活下来已是幸运。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在这里经营了一个不错的基地,像鲁滨逊那样靠着捡垃圾在荒岛度日。
糖片,就是他唯一也是最好的助手。
今天早些时候,他带着糖片在东边探索,偶然瞥见一个非常好看的东西。
真的非常非常好看,只是露出一点就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即使没等他靠近细看,一场地震就突如其来,那惊鸿一瞥还是给池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在心里回味许久,也没想明白那东西是什么。
比珠玉晶亮得多,又比晶石莹润得多,和它一比,池琅现在捡的这些垃圾仿佛成了真的垃圾。
糖片只是一张纸,它不知道什么叫贪心,但看出来池琅的情绪不高。
它飘起来,散发出好闻的桂花甜香,哗啦啦啦啦,好像在说,那我们回去把它挖出来!
池琅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新种的蒿草还等着骨粉沃地呢,明天得去西边,而且……地震那一下,说不定埋得可深了。”
好吧,糖片也耷拉下来。
池琅飘过去,蹭蹭它,琥珀色的火星迸了一下,仿佛弯了弯眼:“逗你的,也没那么喜欢,我们先回家吧。”
池琅和糖片的家,建在西南角。
那里土地最荒,相应的行尸邪魔也比较少,虽然收集资源要出远门,但胜在安全。
“上一批移栽的蒿草最近有点不一样,我还没见过这样的花骨朵呢,应该是要开花吧,今天捡的珠子攒够了,可以串一串风铃挂在廊檐下面,哦对了不能忘了,明天去挖骨粉的时候可以顺便逮几个灵萤,放在之前捡的丝笼里,晚上肯定很好看。”
回去的路上,池琅絮絮叨叨,火苗雀跃一闪一闪。
刚刚翻上一块视野开阔的石台,糖片突然咻地一声蹿起,发出预警的声音。
池琅立刻噤声,将自己缩成一团。
蓝紫色的珠子骨碌碌滚到糖片下面,糖片翻下来将它盖住。
火珠池琅小声问:“糖片?怎么了?”
糖片轻轻地哗啦啦响。
池琅认真听了一会,从糖片传达混乱的信息里抓住一组反复出现的词:“糖片……香……”
糖片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撒娇的,它只是会说的话有限,只能用知道的意象拼凑。
糖片……香……糖片……香……
池琅听了一会,迟疑道:“糖片,你是闻到了你身上的这种香味吗?”
糖片不知道是在哪个书房出身,可能被人随手又裹了桂花糕,身上总有股淡淡的糖桂花味。
池琅的心跳忍不住加速,这个地方从来没有过糖桂花,连桂花树都没有。
“糖片,”他大脑有点空白,“你确定……”
这时,或许是风送来了新的气味,糖片猛地压了一下,池琅一顿,屏住呼吸,直到听出“……小火”的意思,才反应过来糖片刚刚是在指他。
糖片又卷卷纸边,哗啦啦指自己:“……糖片。”
它混沌的灵智停顿了一下,最后,坚定地传达出最后一个词:“新的。”
小火……糖片……新的……
池琅反复咀嚼着这三个词。新的什么?像他们这样的东西,还是……他仿佛听见心脏怦怦乱跳的声音,难道……这个地方,来了外人?!
真是来了外人,来得还不少呢。
几分钟后,强做镇定滚回家的池琅偷偷藏在高处的蒿草丛里,目瞪口呆。
这种枯色杂草是荒野上最常见的植物,草叶细长中空,尖端点着朵微小的火焰,一大丛长在一起,就像藏着一群萤火虫,池琅藏在中间一点也不打眼。
当然了,比起他家门口现在那几十团颜色各异的火,他是一点也打眼不起来。
几十团!
荒野入了夜总是黑沉得厉害,但这才刚显出几分暮色,竟有人在他家门口生了几十团火!
火边三五成群,围着许多个少年,看得池琅头晕目眩,他这辈子上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
引着糖片过来的那股糖桂花味已经散了。
池琅刚来时,就看见后排一个笑嘻嘻的少年从火上玉片取过最后一块腻白香软的糕点,随着他一口吞下,那糖桂花味萦绕一会,也就没了。
他对面还坐着一个沉静老成些的。
少年们俱都穿着古风道袍,但衣饰华丽,很像仙侠小说里那种名门天骄,而且衣服样式也是分为几种,像是不同门派。
烤糖糕的那对少年长得很像,应该是对兄弟,是这些火前,围得最少的一堆,他们只有两个人。
而剩下正襟危坐的,再细细数来,足足有百来个!
糖片也是第一次看见人,整张纸都抖抖索索地皱巴起来。
池琅只好磕磕巴巴地安抚它:“没……没事的,糖片,家门口有屏障,他们闯不进去的。”
他这下完全没了刚听见来人时隐隐激动的心情,一边安抚糖片,一边眼巴巴看着少年们身前那道茫茫白雾。
上接天穹,绵延千里,乍一看和将这块荒野围起来的白雾没有什么区别。
正是池琅研究尝试了许多次,有一次意外从上面扯下来的,带回家,后来就长这么大了。
以前池琅只寄希望于从中发现离开的办法,现在他更希望那些从外面闯进来的少年闯不进去。
他们的衣料材质花纹都很不凡,生火用的法器也各式各样,有些熟悉的结构,池琅在垃圾堆里看见过,可见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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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不曾末世,要么文明没有断代很快恢复过来,说不定真的能闯进去。
但幸好,没人敢动。
池琅观察半天,这群少年倒很敬畏似的,在白雾屏障前丝毫不敢放肆。
他又耐心看了一会,队伍里像是主事的几个人聚在一起,不知在商量什么,又分出两个人到后面,问了刚刚烤糖糕两人中沉静的那个,紧接着,少年们都动了!
池琅紧张得差点没烧起来,就见那群少年纷纷站起,整肃衣冠,气势很是吓人。
这……这是要做什么啊?
紧接着,烟尘四起,整齐划一的“扑通——”
池琅:?
这群衣着精美的仙门骄子,齐刷刷对着他家门口跪下了。
池琅:???
火苗茫然地迸了两下火星子,很快,齐声欲聋的声音随风送来,惊得一丛蒿火乱颤。
——也解答了池琅的疑惑。
少年们庄重恭敬,齐呼:“不肖弟子,惊扰仙尊清修!”
荒野的夜色蒙蒙压下,池琅跑路的速度,比回家还快十倍。
仙尊!
池琅前世待在病房中无聊,哥哥在智能陪护机器人里下载了好多书籍影音。
什么仙尊神尊的书,池琅一开始好奇听过许多,后来不太喜欢,就不让机器人念了。但不妨碍他印象深刻!
书里那些后来要成仙尊神尊的人,一个比一个心眼小,对待资源雁过拔毛,什么蚯蚓竖着剖两半,鸡蛋都要摇散黄,而且动不动就看人不顺眼,喊打喊杀,还要灭人满门。
现在他的家都被人抄了,再不跑快点。
池琅这样会说话的小鬼火,落在手里不被灭掉也要强行结契,给人各种欺压当奴隶!
池琅按着火焰,一溜烟朝相反方向飘了数十里,才惊魂未定地停下来。
他心里慌得不行,面对糖片的疑惑,又不敢表现出来。
夜色蒙蒙地勾勒出一片昏黄,比先前更黑了一些。
周围地形陌生,滚着烟尘,池琅不知道自己慌乱间跑到了哪里。
糖片轻轻地哗啦,在半空转了一下,摆摆边缘,发出轻微的揉纸声,犹豫着上来贴他。
池琅伸出两根火苗,将糖片抱进怀里。
缓了一会,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往后跳了一下:“没事,糖片,我就是突然想,咱们家太偏了,我现在实力比之前强,不怕那些邪魔了,要不去东边建个度假基地吧,说不定还可以把今天看见的那个东西挖——”
“咣当”一声,话说一半的池琅被绊了一下。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被绊住,跌下去,跌得有点懵逼,扬出一大片灰尘。
裹着糖片的池琅被甩成一块火苗饼饼,而他身边的糖片难得激动,呲呲作响。
“没事没事。”
池琅以为糖片是关心他,正要借力起来,突然,他的火苗卷到一个触感非常好的东西。
“好……”光润。
茫然的话说到一半,他猛地蹦起来。
夜色半笼,这里的夜晚无星无月,黑沉得吓人,连池琅本身也只能照亮一小块。但眼前莹亮的玉色仿佛星辰坠入双眼,生生在脑海中劈开了一道光。
池琅呆呆地看着它。
纤长光润的一小截骨头,躺在尘灰里,大半被掩住,只露出一点。
光是那露出来的一点,就漂亮得让池琅方才捡的所有珠宝零碎黯然失色。
更奇妙的是它通身的气韵,沉寂孤绝,像是被遗忘了很久,又好像毫不在意,就这么静静地躺着。
糖片往旁边飘的声音都不自觉变小了。
池琅盯着骨头,喃喃道:“是吧,糖片。”
……好漂亮好漂亮的一截骨头。
池琅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呼吸,挥着一根火苗,一点一点凑近。
戳一下,再戳一下……
骨头一动不动,莹润的玉色静静流淌。
“好漂亮啊!”
池琅猛地扑上去,火苗紧紧贴着那玉色的来源,生怕弄丢似地死死抱住,拼命蹭。
是它,真的是它!
慌乱之中,竟然跑回今天被地震毁去的地方,还正好捡到让他惊鸿一瞥,念念不忘的大宝贝——
比他反复回味的样子还漂亮!
池琅整朵火苗都亮起来。
他决定了,他要建个新家,把骨头捡回去,做他新家的镇宅之宝!
2. 第 2 章
说干就干,天色不早,当务之急,得先把骨头从地里刨出来。
糖片遛着圈在一边等着,纸边甩得哗啦啦呲呲呲,也很激动,它还没帮池琅收过这么大的东西呢。
骨头露出一小截,弧度圆润流畅,池琅判断多半是根肋骨,但等扒开沉掩的灰土,彻底看见那骨头的原貌,他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
真是一根漂亮的肋骨!
火苗拂去表面尘灰,越发显得骨色如玉,流畅的线条温润生光。
又漂亮又健康。
“感觉比我结实好多……”池琅稍微比划一下,缩缩火苗,小声嘟囔。
骨头很长,有他现在两个还长,放在现代,也是个健硕的骨头,比他骨架大不少。
幸、幸好已经死了。
如果还活着,骨头的主人,估计一拳能揍他两个。
哦……对哦应该死绝了吧?
池琅刚刚跌下来时,火苗已经燎到了骨头,又抱着蹭了好一会。但他向来谨慎,还是要仔细检查一遍。
遗址里尸骨很多,大到荒野上成群结队游走的行尸,小到骨头渣渣,甚至挨过渣渣的法器,都有可能沾着未散的残魂。
按理说战场分两派,但池琅只遇到过邪魔那派,残魂思维模糊,全凭本能行动,却一个比一个邪恶狡猾,都想把小火苗骗去吃了。
池琅昂起脸,琥珀色的火星子眨了眨,想了一会,分出一根细细的火苗朝骨头伸去。
这一次,他在火里加了点可以烧死残魂的灵力。
浅红透亮的焰舌靠近,细腻的骨头表面晕出一层静谧的颜色,拉在背后的暗影却莫名很有压迫感。
池琅不知怎地有点紧张,就好像有人伸手攥住了他。
“不要怕哦,你是好骨头,让我摸一下就好。”
小火苗蓬起来,认真安抚骨头,然后飞快地从上至下捋了一下。
好滑!骨头的线条微微向上拱起,如同着了层上好的釉质,盘起来一气呵成,一瞬间池琅把它翻过来的凹处都想象好了。
烧灼残魂的灵火没有反应,那就是安全了。
池琅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分出更多细细的火苗,触手一样钻进骨头下面的土隙里。
焰舌严严实实将骨头缠住,两枚火星明亮了一些,仿佛弯了眉眼。
池琅:“你是谁家的骨头,怎么这么漂亮,还这么乖啊~”
嘿哟!
他猛地一拔。
地上的尘灰晃了晃,骨头纹丝不动。
池琅:?
“怎么这么重啊……”跌了一跤的池琅嘟嘟囔囔爬起来,回到骨头边戳来戳去。
一根肋骨会这么重吗?简直像是长在土里,连着千钧的地力。
他想了想,从下面把沙土刨干净,又把骨头附近的土也清……开!?
很快,糖片飘过来,和池琅一起,对着露出的一块新骨头大眼瞪小眼。
光泽色泽触感毫不逊色,好看得仿佛一个人身上长出来的。
糖片:哗啦啦啦啦!
池琅:???
半小时后,在糖片和池琅的通力合作下,一具完整的玉色骨架被刨出来。
池琅呸呸呸吐出被火苗带回来的尘土,望向前方的眼神敬畏又清澈。
骨架修长高挑,无一处不润泽光亮。
好消息,这么好看的骨头,他现在有二百零六块了。
池琅开始纠结。
——成倍的骨头,成倍的快乐,他当然拒绝不了这样的梦中情架。
但要怎么搬回去!
新家都还没影,已经安排上这么豪华的镇宅之宝了吗?
骨头的眉骨很高,相应地,空洞的眼窝极为深邃,即使对于一个空荡荡的头骨而言,也过于深邃了。但池琅很喜欢,觉得幽幽的很漂亮,沉静又有种孤绝的气韵,仿佛有神一样。
他愁眉苦脸地和黑洞洞的眼眶对视,火苗都蔫巴了。
“糖片——”池琅伸出一根火苗招了招。
被召唤的糖片瞬间皱成一团往后缩,拼命摇晃。
不行的,它很小,裹不住这么大的骨头的。
池琅叹了口气,视线往下落到一截指骨,虽也修长,但相比之下还是小巧些,色泽又漂亮。要是能拆开就好了,按他的心意,可以先把指骨带回家暖房。
想着想着,池琅把忍不住卷到骨头身上的火苗全拖回来,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但骨头这么好看,他是忍不住不把这些骨头全带回家的!
更不用说,新家的位置他早已想好,离这有点距离,就算能拆开,来来回回也不知道要搬多少趟,总不能什么事不干,每天就搬骨头吧。他还没忘记,外面还有个仙尊领着百十号人呢。
“看来只能这样了。”
池琅看了眼骨头,火焰颜色亮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决心。
“别的我不喜欢,但你这么漂亮……”他嘟嘟囔囔地挪过去,对着骨头黑洞洞的眼眶低下头,火苗轻轻飘摆。
真奇怪,明明是一片黑色,照不亮似地,好像在看着他。
池琅弯起眼笑,琥珀色的火星一迸,火苗明亮又温柔:“你是不是也最喜欢我呀?”
说着他轻轻跳起来。
这是池琅偶然学会的一个技能,他可以控制那些残魂意念微弱的行尸,那死掉的骨头,应该也可以吧。
火苗轻快又雀跃,跃跃欲试。
噗叽,落在骨头的眼窝里——
“轰!”
谢沉渊的识海中,炸开了一道太阳。
他已经躺了很久了,久到肉身泯灭归于尘土,与这片荒原再无分别;久到无边识海化为混沌,连“我”这个概念都即将消散。
太亮了。
谢沉渊轻轻皱了一下眉。
——太亮了,值夜的仙侍把灵火打翻了吗?
今夜睡得格外不安稳,他好像做了个梦,梦见一道声音在耳边叽叽喳喳,又是“漂亮”又是“喜欢”的。
好像总有人对他说这种话。
以前是当面,后来渐渐就背着他说了。
……以前?
无物无我的虚无之间,荒谬的悖论感像一只石子坠入水中,自我挣开一圈圈涟漪上浮,识海空间剧烈震荡。
头痛欲裂,谢沉渊的眉头皱得更紧。
只有那轮本该炸开的太阳,它没有碎裂坠落,反而越逼越近。
越发炽热耀眼。
一边逼近,还一边蹦跶:“站起来,站起来!”
谢沉渊:?
……
“不行,站不起来吗?”
池琅累得往下一窝,伸出根火苗凑到眼前,揩了揩火星子。
怎么比控制行尸还累?难道纯骨头真就不行?
他软绵绵地摊在眼眶里,想着再试一下,不行就得先去看新家了。
就在这时,他余光中突然看见什么动了一下。
池琅:?
猝不及防,修长白腻的掌骨猛地抬起,整个拍过来。
池琅慌忙躲闪,就在他以为躲不及的时候,“咔”地一声,掌骨又卡在半空,像没油的机器人,戛然而止。
结束得和开始一样莫名其妙。
糖片稀奇地飘过来,呲呲作响。
池琅愣愣地眨巴眨巴眼睛,缓了一会,倏地燃起来:“糖片,有效!”
浅红炽热的光占据了整个右眼眶,亮得刺眼,又微微摇曳。
整个识海被搅得心烦意乱。
陌生的毁灭欲从后脊向上爬,被谢沉渊的本能压制,右手化作角力的战场。
生魂。
他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手成了什么样子,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生魂,不能杀。
“彭——”
抬起的掌骨轰然落地。
“嗯?怎么又不行了?”
池琅刚刚爬起来,这次准备从小点的指令循序渐进。
“骨头,漂亮的骨头,抬抬手。”
方才的动静仿佛是他的错觉,骨头再也不动了。
“嗯?”池琅看看糖片,“你觉得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不够用力啊?”
难道刚刚他太泄气,一下不亮了,骨头才会突然停下?
池琅想了想,让糖片过来。
撒着碎金的纸哗啦一卷,卷成一个软软的筒状,又像个布囊。
池琅伸出一根火苗,放进去掏了掏。
蒿草结出的火焰一样的果实,经过炼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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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成了一种嘎嘣脆香香的酥糖,池琅出门会在糖片身体里放一把,以备不时之需。
这就用上了。
他“咔嚓咔嚓咔嚓”吃了一堆,擦擦嘴,转身开始憋气。
巴掌大的小火苗,底部蓝紫色愈发凝实,曳动的浅红色幅度渐停,颜色变深,像一颗正在收缩的心脏。然后……嘭!
池琅脸都憋红了,猛地炸开火球球,有方才两倍亮。
“抬手抬手抬手抬手。”
骨头不为所动,指骨末端似乎颤动了一下。
游戏!池琅继续憋气,嘭地一声将暮色劈开,照得糖片闪闪发光。
骨头剧烈震动,掌骨咔咔地僵硬抬起——啪!又猛地落下,紧紧扣住地面。
池琅在眼窝里都能感受到那种震动。
“糖片!”
他又叫了一声糖片,膨起的火苗猛地张开,啊呜一口,把糖片洒出的果实酥糖全吃了。
夜色彻底降下,只有这一小片荒野不在其中,粒粒黄沙都被照亮,纤毫毕现,池琅从来没这么亮过。
借着身体里蓬勃的能量,他拼命感受骨头的手,一边努力传达指令:
“抬手抬手抬——”
池琅都做好百米冲刺的准备了,哪知道话说一半,轰地一声,一直扣在地上激烈斗争的右掌猛然抬起,他没来得及高兴,骨头一掌拍在地上,翻身而起,天旋地转。
?
池琅在眼窝里被剧烈震动晃得晕乎乎,睁眼就看见自己的视角到了一人高的位置。
——他家骨头站起来了!
只震惊了一秒不到,池琅就接受了这个现实,火苗乍然变得红扑扑,激动地抱住眼眶间的鼻骨:
“骨头,你是个漂亮又聪明的骨头!”
虽然反应有点迟钝了,现在才反应过来第一个指令。
池琅毫不介意,瞬间维持亮度都没那么难了。
亮盈盈的火苗倚在眼眶里,伸出一抹焰舌指着方向:“骨头,这边,往这边走。”
骨头没反应,他就炸开一圈光,起初骨头还磨磨蹭蹭,后来噌地立竿见影,简直是指哪打哪。
就这样,池琅骑着骨头,糖片跟在后面,一行三人速度越来越快,逐渐接近他心里拟定的新家选址。
池琅拍拍鼻骨,示意骨头慢一点,他的语调带了点雀跃:“骨头,你还没见过这里,糖片,你记得吗?我们来过的。”
糖片疑惑地转了一下,然后好像反应过来,高兴地飘高了,上下翻飞仿佛在点头。
他们身前是一面陡峭的山崖,光如镜壁,高耸入云。
池琅说的那个地方,在崖脚的藤蔓堆底下,是一个上细下粗,天然形成的倒漏斗状井洞,极高极阔,足足有他前世的病房四五倍大。
快要到目的地,还把宝贝骨头捡回来了,池琅弯着眼睛贴骨头:“你喜不喜欢这里呀?”
骨头回应他一道抽搐。
池琅:?
急忙低头检查。
方才骨头应着他的指令放慢脚步,眼看离洞口不过几百米,慢着慢着,居然停下来了!
池琅炸火花:“骨头,快走!”
骨头的手掌剧烈颤动,仿佛有两道意志在上面掰手劲。
这……难道是要抬手吗?
池琅继续炸:“骨头,别管手了,我们走!”
这下不止手掌颤动,整个骨架自下而上,都开始震动起来。
池琅想了想,钻到眼眶深处,抱住鼻骨哄道:“漂亮骨头,我们再走一步好不好?”
话音才落,震动停了。
池琅满意摆摆火苗,往眼眶上一靠。
突然,骨头动了,动的是手,而不是脚。
宽大的掌骨带着修长指节,挥动如风,眨眼已至眼前。
池琅惊得缩成一团,差点变成火珠掉下来。
“砰——”
最后关头,掌骨改变了轨迹。
荒土之中,一具颀长高挑的骨架挺立,掌风迅如雷霆,眨眼间从眼眶前转向额间。
吧嗒,它把自己打晕了,骨头架子散了一地。
都到家了,不能回去再睡吗?
池琅:……
之前不该让他抬手抬手抬手的。
3. 第 3 章
都到家门口了,突然散了一地。
但也不错,散了正好可以搬回去。
池琅从眼窝里跳出来,扎在骨头面前,抻着火苗,从头打量到脚。
大到头颌棱角,小到指尖一截,弧度光泽无一处不让人满意得挑不出毛病。
池琅毕剥地呲了下火花,一时难以抉择。
天色有点晚了,他还记得自己一团小鬼火刚刚从之前的家跑出来,不知道那群少年还跪着还是怎么,那个可怕的仙尊有没有出来。
要是剩下的明天再搬,选一块先带回去,他……
池琅火苗纠结得要缠起来了,视线从颅骨滑到肋骨,扫过光润流畅的上肱骨,一路往下,落在小巧的指骨上。
好漂亮,都想带回去。
最后,池琅还是飘到骨头堆里,扯了块他最喜欢的小指骨:“糖片!”
糖片飘过来,乖乖在他面前摊平,等着主人把东西丢进去。
想了想,池琅又改了主意。
他分出许多根火苗,将指骨团团捆住,没让糖片帮忙,就这么拽着往洞口飘去。
山洞隐蔽宽敞,中央垂着一束藤蔓,但白天并不遮挡采光。
夜晚,外面浓厚的黑暗在这里也好像失效,小火苗往中间一照,整个洞穴都亮堂堂。隔着石柱,后面天然分出两间小石室,其中一间有道暖泉,水色剔透,另一间隔断更隐蔽些,适合做卧室。
池琅第一次来就很惋惜,当时他已经建家了,不太好搬。
现在嘛,他抱着骨头转了一圈,最后珍而重之地把它放在卧室的位置。
“这就是新家了,也是你的家,喜欢吗?”
火苗跃动时,有种不受拘束的美感,浅红色映在安静的指骨上,骨头没有反应。
“那就当你喜欢啦,”琥珀色的火星迸了迸,池琅弯起眉眼,分出根火苗,整个贴上去,“漂亮骨头。”
糖片飘过来,哗啦啦转悠,催促池琅快去装饰。
“好啦,来啦!”
池琅恋恋不舍放下骨头,放到一半,火苗藕断丝连,裹着指骨上下,又把它摸了一遍。
总觉得火焰映在骨头上的时候,骨头更生动了,就好像会说话呢。
池琅弯了眉眼,转身朝外面飘去。
他刚刚飘过分隔外厅的石柱,突然听见后面传来轻微的咔哒声,就好像……骨头轻轻弹动了一下。
池琅眨眨眼。
“是不是不想我走啊?”
他猛然杀了个回马枪,将啪唧一下僵住的指骨抱进怀里。浅红的触手缠紧了一通盘,整朵火苗都暖烘烘红扑扑起来。
池琅发出幸福的声音:“再让我摸摸,好想每天都这样把你摸一遍呀,你怎么这么漂亮,好乖啊,摸十遍好不好。”
指骨在他怀里剧烈震动,就像之前的手掌一样,一边拼命地贴近恨不得钻进火里,又被迟滞的力量拖拽住。
池琅疑惑,难道是哪道指令又迟来生效吗?他好像没……
哦对,刚是不是说了让我摸摸。
池琅笑着小声安抚骨头,就像人和小猫咪说话一样,给它安上罪名:“你这是激动,还是害羞啊?”
骨头猛地顿住。
他抱住骨头:“我们明天就把你剩下的部分都搬回来,好不好呀?”
不好!
指骨突然生力,猛地挣出火苗的怀抱,跃至半空。
在它像利剑一样横起,挥出劲风扫灭火苗的前一刻。
梅开二度。
骨头脱力,轰然坠地。
.
池琅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新家空空荡荡,离一个家的标准还有点远。
但他手头能用的东西也有限,糖片肚子里的存货不多,除了未完工的半串风铃,新捡的一捧珠子,还有琉璃碎片烧成的两只花盆,准备移栽的蘑菇还没挖回来,因此空空如也。
他在山洞壁上掏了串间隔均匀的圆洞,手法巧妙地将珠子嵌进去,各自注了点火,洞里就有了除自己以外的光源。又将风铃上的甲片拆下来,像贝壳一样横嵌在下面,摘了点藤蔓斜拉着钉入山壁,这样不仅可以反射珠子里的光,还可以当成小架子用。
池琅把那两只花盆放在架子上,家当就算布置完了。
暖泉旁边的岩地铺着薄薄一层土,他打算把那里开垦出来种蒿草,但大概要从外面挖点土和骨粉才行。
做这些的期间,他还时不时飘出去,远远看一眼骨头在不在。
黑夜加深了骨头身上那种沉寂的气质,池琅来来回回,它就一直安静地躺在那里,好像时间的流速都失去了意义,沧海桑田,黄沙荒野,它可以一直躺下去。
那怎么行!
入了夜,忙忙碌碌的小火苗回到卧室里,抱紧他的骨头,糖片飘过来,悠悠盖上。
池琅珍惜得两眼放光,用火苗触手把指骨缠得紧紧,恋恋不舍道:“晚安,骨头,明天就接你回家。”
第二天一早,外面刚有一束光沿着藤蔓爬下来,池琅就醒了。
他起床第一件事,先确认骨头好好躺在身边。
“糖片,”池琅用火苗揉揉眼睛,语带惺忪,“昨晚是不是又地震了,你听见响动了嘛?”
仿佛就在他和骨头道过晚安之后不久,像是不远处的山崩了,挺大一声轰隆,但山洞又没受什么影响。
糖片飘过来,眼巴巴看着他,上下飘了飘。
池琅瞬间有点慌,不会那什么仙尊开始拆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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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地飘起来,一低头又看见半夜被自己丢到一边的骨头,连忙伸出火苗将它缠回来。
盘了一会。
“好像比昨天更漂亮了。”他凑到骨头前看看,满意地道。
池琅担心新家被堵,又惦记一个骨被留在外面的骨头,外面刚彻底亮起来的时候,他带着糖片回到骨头被剩下的位置。
一夜过去,骨头还是那个骨头,好好地躺在原地。
但它倚靠的沙丘崩落了一块,将上半身彻底掩在沙里。
池琅大为震惊,四下打探了一下,确认不是那些人追过来动的手,连忙把骨头刨出来。
幸好骨头的质地坚硬,被沙埋了半夜,丝毫没损害表面润亮的光泽。
池琅松了口气,又有点内疚:“对不起,不应该让你自己呆在外面的。”
但是好好的,这么大的沙丘怎么会崩落呢?
火苗疑惑地挠了挠自己,突然伸出一根戳了戳骨头。
“糖片,是不是哪里不对,它昨天放在额头上的手……是这只吗?”
池琅记得,昨天骨头一掌把自己拍散了,倒在地上大致还有个人形,他就在另一个分明些的手掌里捡了一根指骨。
今天看,怎么好像缺了手指的那只手在脸上?
但围着骨头看了半天,池琅也没看出什么花样来,大概是他记错了。
惦记着今天还要挖土种蒿草,最好……最好还要去看看那群人走没走,池琅没想太多,拿火苗一根一根地捆着,将骨头七零八落地往家里搬,小点的他自己拖着,大一点的就和糖片一块。
不过一会,骨头就只剩下胸腔和头还在了。
池琅刚把一截腿骨扛回去,累得够呛。
他看了眼骨头黑洞洞的眼眶,突发奇想:“你可以滚回去吗?”
说完他又笑了。
骨头要是滚一圈,还不给他心疼死。
最后,他还是幸幸苦苦把骨头扛了回去。
打量着整个躺在山洞里的骨头,池琅十分满意。
但过了一会,他又觉得不对起来。
单个的指骨怎么放都好看,但一整个骨架,是不是有个什么造型更好?
这么想着,池琅又噗叽跳进骨头的眼窝里。
他饿了一夜,这会不太能亮起来,但过了一夜,他自觉怎么也和骨头更亲近了,只控制一个头应该没什么。
于是,池琅拼命地炸了一下。
摆什么造型呢?站起来?是不是很单调,感觉骨头好适合那种酷酷的……
他想了半天,各种各样的念头在心里飞速闪过。
还没开口,突然一道冷恹恹的声音,低哑中压着烦躁:
“滚。”
池琅:?
4. 第 4 章
谢沉渊在沉梦中醒来,像被鬼压了床。
心头烦躁的驱使下,他本能地吐出一个滚字,字音出口,没清醒的那一半也彻底醒了。
本能催着眉心生疼直跳,在他混沌的识海边突突提醒,现在还不到该醒的时候。
但谢沉渊睡不下了,睡着的时候,就好像有人拿着几千盏琉璃灯对着他的眼睛晃。
他阴沉着脸想,怎么会呢,哪里有人敢对照夜仙尊这么做。
——是了,也只有他自己了。
谢沉渊不虞地看着识海里不知何时生出的太阳。
刺目的光亮遮天蔽日,晃得他和瞎了一样,什么别的东西都看不见。
他疯了吗?睡觉给自己睡出来一轮太阳。
谢沉渊冷着脸看了一会,伸手准备把太阳轰碎。
就在这时,太阳突然一跳。
谢沉渊眉心跟着一跳,杀意瞬间更盛。
众所周知,遇到照夜仙尊杀你,乖乖站在那等着死就行,这样可以碎得块大一点。
他冷哼一声,抬手的速度不快反慢,微眯着眼冷觑,想要看看自己睡着时梦出的东西还想怎么作死。
岂料,那炽白的光芒一顿,茫然地摇晃片刻,倏地在他眼前收缩成一团清透浅红。
紧接着比收缩时更快地,那团浅红像堵住洞口的石子一样挪开,飞速从谢沉渊眼前缩小,退去。
被晃过的视野模糊过又清晰。
谢沉渊眉头紧锁,毫无预料地,在清晰起来的视野里看见一团生气勃勃的小火苗。
底部内焰幽蓝,扎实又轻盈,向上渐变成清透的浅红。
除了卷动跳跃的焰舌,和方才堵在他眼前的东西一模一样。
谢沉渊表情不明,看着火苗,脑海里突然迸出一道完全无关的声音:
“好漂亮啊!”
面前的火苗张牙舞爪,脑海里的声音却温软轻脆,还带着点奇异的生涩。
听见他刚才的滚字,张牙舞爪的小火苗挠挠自己,抬头对着旁边的纸片说了句什么。
有点慌张,但如出一辙的声线。
好啊,谢沉渊冷冷地想。
不是梦出来的。
找到睡觉时在他旁边叽叽喳喳的罪魁祸首了。
池琅茫然地从骨头的眼窝里跳出来,吓得四下张望。
似乎是错觉,他刚刚好像听见一道凶残的声音对他说话,还让他滚。
池琅前世一直生活在无菌病房里,除了家人,经常见到的医生护士对他说话也都是温温柔柔的。
这种不耐烦又凶巴巴的语气,他只在电视里的坏蛋身上听到过。
池琅本能地蓬开火焰,张牙舞爪让自己看起来厉害一点。
山洞里寂静无声,只有里间暖泉,隐约听见汨汨水声。
这样蓬了一会,有点累着了,池琅迟疑地挠挠自己,转身问糖片:“糖片,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话了吗?”
糖片疑惑地转了一圈,哗啦啦啦啦,什么说话?说什么话?
也是,池琅安抚地摸摸糖片,心想糖片就算学会说话,也不会说这样的怪话,这里只有自己和骨头,没人给他带坏。
那应该就是错觉吧。
池琅放松下来一点,但不敢彻底放松,那道声音总让他有些疑神疑鬼。
谢沉渊冷眼觑着,就看见那巴掌大的小火苗被他的威严吓到,整团火略带炸毛地往旁边飘去。
还算不笨。
出手至少是剿灭元婴期心餍的照夜仙尊对一道生魂没什么兴趣。
那么点大,拍死都嫌浪费抬手的劲。
没睡醒时都没下杀手,既然识趣,现在就更不必要了。
见火苗乖乖飘走,谢沉渊闭上眼。
神魂深处生出的疲倦包裹住他,拖拽着他,重新拉着他坠回沉重的梦里。
但浅眠了才一会,丁零当啷的声音像是在坟头钉棺,噌地把谢沉渊又拉回来。
?
他额头突突直跳,视线顺着声音的方向扫去——
一团火苗抡着比自己还大一倍的大火星子作锤,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热情似火地打铁。
嘿咻嘿咻——
池琅乓乓抡锤。
他方才飘来飘去,把整个山洞里里外外好生检查过,心里还是有点慌,想了半天,觉得是昨天看见那群少年的事压在心上,焦虑到出现了幻觉。之所以先前没这么严重,怕是都被捡到骨头的欢喜压过去了。
现在欢喜过去一点,焦虑自然就出来了。池琅觉得,缓解焦虑最好的办法就是行动起来。
于是他选择打铁。
烧红的铁块被两根幽蓝色火苗触手钳着,在捶打下延展变形,糖片被火焰映照成亮红色,飘在一边噗噗吐着废铁。
池琅要打一扇地门,安在井洞入口,把这里彻底封闭隐蔽起来。
他昨晚确实想得太少,只想躲远点建个新家,方才仔细一思考,觉得这个新家暂时应该定位成战时基地,至少能提供隐蔽和侦察庇护所的作用。
那些人知道怎么穿过白雾进来这里,就很可能知道怎么从废墟走出去。
哪怕探听不到消息,多少也能保护好自己。
池琅越想越亢奋,冒险的陌生体验超过对那个什么仙尊的害怕,打铁的劲头都更足了。
“啷——啷——”
火星锤子落在铁块上的频率一下比一下块,谢沉渊醒来愣了没一会,锤声又在耳边响了三下。
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他额头,刚睡下缓和一点的戾气全起来了。
谢沉渊瘫着脸,看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火苗。
抡锤的抡锤,夹铁的夹铁,几条火苗触手挥舞得不亦乐乎。
火星又一次高高抡起,池琅亢奋的脸上红扑扑,挥着火苗重重砸下。
哪知,落到一半,手劲突然一歪,火星擦着铁块边落下,顺力被他一把丢出,直直砸在了地上。
池琅呆住,探出火焰要往下看,就在这当口,钳住铁块的两根触手也一滑。
“咻——”
通红铁块划过一道奇异的弧线,竟然远远飞过半个山洞,精准掉进了内间的暖泉里。
呲地一声淬火声,炽热的汽雾蒸腾起来,顷刻充满两间內室,朝外厅滚来。
池琅退到汽雾外面,看看地上熄了的火星大锤,又看看被汽雾遮住的暖泉。
火苗无比震惊。
打了一会铁,他力气变这么大了吗?!
谢沉渊在弥漫的汽雾里轻皱起眉,透过汽雾看见一脸惊诧的呆火苗,表情又松下来,慢条斯理地轻收起小指。
嗤。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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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火苗,一根指头,就收拾了。
池琅不知道自己被小看了,他很关心自己即将竣工的基地大门。
一等汽雾散了七八成,他就迫不及待地冲到暖泉边,火苗扒拉着泉沿,眼巴巴地往里看。
铁块先前已经基本成形,现在等于提前淬火,除了细节处粗糙一点,看起来也还像个地板门,只有硬度和韧性不够。
但他打铁和修真小说里面的炼器差不多,捡起来再锤几下也行。
池琅从糖片里掏出一根长长的火钳,伸到水里去夹。
刚要够到的时候,水波突然微动,推着地板门往暖泉中间漂去,恰好停在池琅够不着的地方停住了。
池琅:“???”
沉底了还这么能漂吗?
他又顽强地探出火苗够了几下,整团火都用力到变形。
虽然池琅的火苗触手能伸很长,但被这暖泉的水隐隐克制,要控制在还有劲使火钳的程度,他能探出的长度就怎么也够不上铁板。
池琅回头看糖片,糖片哗啦啦摆动,表示自己只是撒了碎金不是金箔纸,还是怕水的。
“白打了好久,”捞不到门,火苗一屁股坐到地上,垂头丧气,“捡起来锤两下就能用了,都怪我,这下要重新开始了。”
重新开始四个字音一落,池琅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一声卡住的“咔啦”声,他下意识要回头看,糖片正好飘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糖片拍拍他,安慰他要振作,然后率先振奋地飘起来,左右扭扭,又开始噗噗噗地往外吐废铁。
因为池琅会炼器,经常自己弄些小锄头小铲子的日常用品,有时在外需要用又忘带,顺手就做了,为了方便,他在糖片里储存了一堆废铁,倒是没全留在家里,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有了安慰,池琅的沮丧来得快去得也快,忘记方才的声音,火苗一挥舞,卷起废铁,攥着拳斗志满满:“再来!这次我要锤足九九八十一下,打个更好看更精致的!”
就在他心有余悸地抱着废铁远离暖泉时,身后暖泉突然传来一声着急的水声。
池琅转过身,正好看见暖泉里的水又微动,这次比之前还快地把中央的地板门推到了边沿。
池琅:“??!”
顾不上奇怪,他眼疾手快,挥起火苗触手,在暖泉里的水变卦之前,使着火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的基地大门夹起来。
抱着失而复得的基地大门,火苗上琥珀色的火星亮晶晶,池琅双眼放光:“不用重来啦!”
不用重来了。
谢沉渊面无表情盯着火苗把铁板锤完,确保他重新淬了火,兴冲冲顶着彻底完工的铁板跑去洞口。
这下消停了吧。
地板门装在洞口,严丝合缝,样式到功能火苗处处满意,高兴得飘了几圈,开开关关。
等山洞安静下来,照夜仙尊又一次闭上眼,居然完全没考虑在补锤几下和重新开始打之间,他怎么没直接把火苗和他的锤子一起扔出去。
要是扔出去就好了。
有些火苗存心让他不安生。
没过一会,谢沉渊第三次睁开眼,冷冷地想,事不过三。
他垂眸看着凑到跟前叽叽喳喳又吵又闹的小火苗,眼神冷恹恹的。
真吵。
该扔出去。
5. 第 5 章
唉,事不过三。
池琅把地板门装上,多余的藤蔓盘在外面,刚有了点安全感,一闲下来,立刻托着脸飘到骨头前。
昨天才没了旧家就扒拉出它来建新家,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捡回来,早上盘过,现在刚给战时基地装了个门,池琅累得不行,又第三次忍不住来看它。
但没办法,它可真好看啊!
骨头维持着先前半躺的姿势,靠在卧室的石台边,因为被池琅匆匆撇下去打铁,手臂垂在身侧,修长的指骨自然放松,整具骨架蒙了层淡淡水汽,如同隔雾观湖,更加漂亮了。
池琅飘在骨头胸前,迟疑了一下,没直接摸上去。
骨头沾了点水汽不妨事,暖泉中自带灵气,晾一会就干,对骨头还有些好处,但他现在凑上去,火焰再一淬,效果就说不好了,容易给骨头炼脆。
于是池琅维持着一拳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足以欣赏。
火苗的注意力放在骨头线条流畅的肋骨、肱骨、尺桡骨上,视线在胸口和手臂亮晶晶地扫来扫去,压根没注意头顶黑洞洞的眼窝在看自己。
谢沉渊面无表情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生魂。
睡着时听见的吵闹声,原来不是说话,是烧得噼里啪啦。
这并没有让谢沉渊心里升起错怪的意思,因为他警告过火苗离自己远一点。
而现在,虽没说话,火苗眼睛里的“好漂亮啊”有如实质,一个个的字块不断往外飘,也吵到谢沉渊眼睛了,他指尖轻动,觉得趁这生魂往自己身上钻之前,还是早扔出去的好。
却在他动手之前,火苗好像突然倦了,焰尖一歪,慢吞吞掉到地上,飞快地睡着了。
谢沉渊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微动的指头松开。
魂力残损的生魂,滥用灵力,等他再吵,扔出去不迟。
他的视线从火苗上收回,阖上眼,不再理会。
池琅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好像是打铁太累,居然看着看着骨头掉地上睡着了。
这种疲倦以前也有过,但是……火苗困惑又奇异地抻抻焰舌,感觉周身上下暖融融的。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从来没觉得这么舒坦过,以他的体验很难找到恰当的比喻,就像身体偶尔好起来时,可以在医生的监督下稍微久晒一下太阳的感觉。
池琅转过身,本能觉得和睡在骨头身边有关系。
其实没什么关联的联想,但池琅就是一骨碌蹦起来,扑到骨头的鼻骨上,眼睛亮晶晶地使劲蹭蹭:“好骨头。”
然后他想起什么似的,又一骨碌飘到新铸的地板门前,顶起来看了看天色,见才刚下午,松了口气。
谢沉渊睁开眼,胆大妄为的小东西。
跑得倒快。
想了想,还是没动指头,凑到眼皮底下的时候没抓住机会,现在动手不是显得他堂堂仙尊小肚鸡肠。
池琅睡了一觉,精神多了,把糖片叫过来,对着上面的备忘把排在第一第二的挖土挖蒿草划掉,决定先把打探情报的优先级提上来。
让一群少年拥着一个不明所以的仙尊在外面晃荡,终归不太安全。而且要是和书里写的一样,那个什么仙尊想要把这整片荒野翻过来也不是太难。
想到这里,池琅挠挠自己,嘟嘟囔囔:“……坏东西。”
突然,后背一道视线扫过来似的,池琅悚然一惊,克制着缓缓一回头,又什么也没看见。
山洞空空荡荡,只有糖片骨头和他搭的架子。
但联系起先前那幻听似的轻轻一个“滚”字,池琅过不去了。他这次没四下乱找,只是定在原处强装忘事,懵懵地环顾左右,像是突然不记得自己要干嘛了。
最后,一无所获的池琅喃喃飘到骨头旁边寻求安慰:“自己吓自己……”
骨头上蒙着的那层雾纱褪去,水洗一般愈发透亮,全身骨骼拱卫着线条清晰立体的颅骨,身形俊秀颀长,黑洞洞的眼窝都显得如有神一般。
池琅一边和眼窝对视,一边情不自禁地伸出火苗朝掌骨摸了上去。
按理说一片黑看不出什么,但池琅就是感觉骨头的眼神仿佛看了下来,像是鼓励他似的。
于是他团起来,将自己整个窝进去,从这个角度仰视,骨头变得更漂亮了。
池琅的眼神亮晶晶,觉得把骨头捡回来真是正确的选择。
他一看见这么漂亮的骨头,就有使不完的劲,以前他看见“吃了兴奋剂一样”的说法会好奇是什么样,现在想想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池琅抬起一根火苗,隔空虚虚勾勒出骨头的轮廓,略带痴迷:“闹鬼也没事,要是家里真藏了脏东西,我就带着你和糖片跑路,大不了再建个新家。”
说着他腾地跳起来,干劲十足,打算交代骨头好好看家他要出门了。
谢沉渊微愠低头,他威慑地看了小火苗好一会,这生魂居然不为所动,得寸进尺,直接滚进他手里来了。
从这个视角看,浅红的小火燃烧得很安静,伸出火苗够他,脸上有点酡红的迷恋,简直像是求抱抱似的。
笑话,他怎么可能会抱他。
谢沉渊没彻底醒时,就知道自己是因为漂亮被人捡回来了,他没理会,睡觉而已,在哪都一样。
痴迷的视线一直绕在他身侧时,念其安静,他也没计较,和处理从前那些痴缠他的人相比,已是十分大度。
现在……谢沉渊视线在哔剥哔剥往上蹿着的火苗上停了一会,开始怀疑自己最初那个“滚”字,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到底听进去几分。
但他懒得废那些口舌,果然还是直接扔出去吧。
也在这时,他突然听见火苗说话。
小东西语气醉醺醺的,话里的内容也颠来倒去,难以理解。
什么“闹鬼”,什么“脏东西”……等会。
谢沉渊面无表情地盯住火苗,良久酝酿一分回味过来的危险:“……”
听了零分。
于是等池琅猛地跳起来,抱着骨头的颅骨吧唧一口,他等到的,恰恰是同步在他耳边响起的一道声音。
池琅:“骨头,我要出去一会,你好好看家哦。”
声音:“谁是脏东西?”
相比干脆的单字,短句语调咬得四平八稳,低哑的音色并不陌生,那种恹恹的味道,从烦躁上升到冰冷的质问。
谁是脏东西?
池琅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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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你你你是脏东西!
他还像一张火饼巴在骨头的颧骨边,视线稍微上移,就看见那种冰冷从眼窝里流出来。
好像说错一个字,就能随手让他灰飞烟灭,那种危险感,来自于小动物本能一般对于实力差距的天然感应。
什、什么时候来了个和他抢骨头的!
“咕咚”一声,池琅炸成一团火球球,一边收敛自己的光亮一边把不该说的话咽了回去。
他丝毫不知道,该说不说,心里话都从两颗琥珀色火星子般的眼里流出来了。
脏东西,真大胆,还没有人这么叫过他。
谢沉渊慢悠悠想着,见火苗哆嗦得有趣,眼神更冷下两分。
那脏东西挟持着骨头,得寸进尺:“嗯?”
池琅战战兢兢地撒开手,从后面招来糖片,往洞口的方向退去:“没、没有脏东西,你听错了……”
谢沉渊稍微抬了下手,池琅语速飞速加快:“这个山洞宽敞又干净,我的骨头漂亮又乖巧,你、你想留多久都行。”
“都行”二字一丢下,他就被人拎着水桶追一样,咻地一声蹿出,迅疾得常人根本追不上。
抢不过,根本抢不过!
骨头我对不起你!
池琅在悲痛中丢下骨头,带着糖片冲到门前,刚一顶起地板门,突然感觉气机降临,一道熟悉的雾气伴着灵光猛地在眼前升起,似要阻拦。
都这关头,他根本不可能停下,忙运起周身灵力,不熟练地裹着糖片直直冲了出去。
池琅以为会很难,都做好了被弹回来或者负伤的准备,暗暗绷着一口气,火苗圆墩墩拖着尾巴像炮弹一样,变成了气势汹汹的火球。
但事实上,他连戳破一层泡泡膜的感觉都没有,一个猛冲的踉跄,池琅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外面了。
那雾气就好像是真的雾气,无形无感。
他第一时间检查糖片有没有跟上,检查完,徐徐打出一个:
?
山洞里,谢沉渊不过手指轻弹,设了一道结界。
毕竟还没被他丢出去,怎么能先跑掉呢?
但……
谢沉渊垂眸轻捻指尖未散的灵力,无需引动,他能感应到结界成功设下。
化神修士的灵力造物上有印记,与自己神魂相连,有所感应,就像笼罩在这片战场周围的那道结界,谢沉渊初醒时忘记了好多事情,却立刻能从感应上获得信息。
对付一个胆小生魂,不需大动干戈,但毕竟是他亲手设下。
这样的结界居然被一道残损的生魂直直穿了过去。
就好像主人家亲手给了道钥匙,和他说,进出不用特意告知。
谢沉渊扫了眼洞壁留下的架子和上面失了光源不再亮晶晶的宝石珠子。
是有点奇怪。
他又摩挲了一下手指,恹恹闭眼,不过与他何干。
十里地外,池琅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来。
终于觉得跑得够远,他小心翼翼将糖片招过来掏了掏,掏出一节小小的指骨抱在怀里。
池琅满怀愧疚:
“骨头,你再忍一忍,我会回去救你的!”
6. 第 6 章
指骨上没长眼睛,但池琅总觉得它轻飘飘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的意味说不上来,就好像略带诧异,你还有这个胆子?
池琅:???
啊……应该是错觉吧。
骨头是不会诧异的,池琅四下看了看,最后挠了挠脸,总觉得脏东西还在隔空挑衅他。
可恶。
他也是第一次一个照面就落荒而逃。
结界里最多的就是残魂,行尸夜巡时和腐烂身躯为伍,趴在眼窝,控制着死去的身体。池琅不知见过多少,也烧过很多,对他们的能力有了解,之前才能照葫芦画瓢地搬骨头。
他觉得残魂更像某种寄生虫,宿主死掉的那种,很恶心的。
以前一烧一个不吱声,现在居然爬到他的骨头里。
池琅握紧拳头。
这个光听声音就吓人,不用多看,就知道是比其他残魂都脏的脏东西!
周围黄沙干燥,稀稀拉拉长着一些蒿草,和东边的景观不同。池琅带着骨头糖片,一口气跑了十多里,早跑回西边了,远远超出残魂可以控制的范围,只是心理上依然心有余悸。
那东西不可能还跟着他的。
看来看去,池琅只能蔫巴巴咕哝一句:“可恶,凭什么这么厉害。”
再把视线转回到硕果仅存的指骨上,池琅只剩心虚。
说实话,他刚才也跑得太快了。
有种天天抱着自己的毛绒小熊亲亲爱爱,然后遇上鬼附身,尖叫一声揪了个蝴蝶结就跑了的既视感。
不是一个好主人。
这个联想让他一愣,因为毛绒小熊这种疏松多孔的东西,很容易藏纳病菌,不可能出现在他身边。池琅从来没有拥有过一只毛绒小熊。再看向骨头,池琅都觉得骨头的眼神是在谴责他,动动手指头就要回去似的。
想也不想,他立刻赌咒发誓:“骨头,你这么好看,我怎么可能舍得丢下你。”
“……”
骨头静静看着他,晶润的光泽不为所动。
似乎在说,你慢慢说,我洗耳恭听。
池琅:“……”
后知后觉,是有点像那种面对BOSS落荒而逃的渣男发言哦。
甩甩脑袋把奇奇怪怪的想法丢出去,他忙加倍地将火苗缠上:“骨头骨头,我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因为你好看,是因为我真的好喜欢你。”
琥珀色的火星子眨巴眨巴,里面写满了真诚,“等我变强了,一定会接你回来。”
不是因为好看,是真的喜欢你,接你回来。
谢沉渊寄在骨头上的神识沉默了一下。
花言巧语,得寸进尺的小东西,现在不忘肖想他。
……居然还真有胆子计划回去。
那就等他回去,再重新扔一遍不迟。
骨头光泽微闪,似乎染上了一点火苗的浅红,短短一瞬恢复平静。
.
太阳落到半下午的时候,池琅抱着骨头紧赶慢赶回到了旧家附近。
战时基地被战略性割让给残魂,虽然冒险,但他也不敢再拖一个晚上了。要是那群人找到想要的东西出去,他就失去了来之不易的线索,或者更可怕,那群人反抓住他的线索找他,而他一无所知,失去退路被两面夹击。
但他没想到那群少年还跪在他家门口。
而且一个个形容枯槁,活像不是跪了一夜,而是跪了一年。
池琅:?
那个仙尊难道是死在他家了吗?
他努力缩成一颗不怎么亮的小火珠,在土里滚了几下,把自己整得更不起眼,然后趁人不备骨碌碌滚到角落里,等了好久,终于听到了想要的消息。
两个少年肩并肩跪在一起,一个板正一个懒洋洋,眉眼间长得有几分像,是他上次见过的,烤糖糕的那两个。
懒洋洋的少年叽里咕噜:“如果我有罪,就让我去砍两个心餍,或者让心餍砍两个我也行。”
“……”
板正少年目不斜视。
他的同伴不满侧头:“哥,你不觉得这个试炼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吗?”
他哥:“尚可。”
这下轮到懒洋洋少年:“……”
半天,他咕哝一句:“算了,和你说不通。”
别不通啊,继续说啊!
池琅急坏了,因为整一片人里,除了穿蓝色衣服的懒洋洋少年,居然没一个说话的。
终于,小蓝不辜负他的期望。
太阳又往下落了一点,粉紫色晕开,天边染了些暮色,小蓝撞撞他哥肩膀:“哥,今晚还这么烧灵力,烧不起的吧?”
池琅立即想到昨夜他回来时,少年们都围在一起生了火。
烧灵力,是指生灵火的事?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小蓝眼珠一转,贴心地给了解释:“阙忘之墟两百年才开这一次,送我们进来的长老估计谁也没预料到如今情况,暂时还能烧灵力顶着,若是灵力烧完,灵石也烧完,难道要烧修为吗?哥,你是不是早就算到……”
说到一半他突然闭嘴。
池琅不高兴地看他,恨铁不成钢,你倒是说话啊!
但没过一会,他就知道小蓝为什么闭嘴了。墨色锦履踩过黄沙吱吱嘎嘎,一道云白的衣摆靠近过来,又来了一个少年。
来人气息清雅,给人感觉是那种矜持的世家公子。
完了,一看就是来抓人讲小话的。
池琅心念刚这么一转,失望不过半刻,听见——
“扑通”一声,新来的少年挨着小蓝他哥跪下了。
池琅:“……”
他觉得这个世界的人好奇怪哦。
少年跪下,高度让池琅能看清他的脸,面色略带羞赧,很有教养的样子,一看表情,池琅瞬间明白他为什么跪下了——觉得自己站着和别人说话不太好。
果然,他跪好就开口了。
池琅听见他这样叫小蓝他哥:“清让兄。”
小蓝他哥气质温和,但池琅总觉得他骨子里有种克制的冷意,此时轻轻颔首回礼:“文琢兄。”
两人交换过姓名致意,新来叫做文琢的有教养少年开口:“清让兄,白日里出去探查的人回来,果然没有发现晦巢的痕迹,但南边的尸林里有心餍游荡,所寄尸身死去多时无疑,这样的情况……你早就预料到了吗?”
自餍祸起,天外晦气降而结巢,生心餍寄人身,人死则餍灭。
而现在,无晦巢人身,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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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餍,每一环都说不通。
云清让不答反问:“文琢兄,我记得你出身朔县,启曜一八七年,朔县接连出现两处元婴期晦巢,谢宗主率照夜卫亲临,同年将你带回了无妄宗,可有错漏?”
杜文琢有些摸不着头脑:“不错。”
云清让又道:“昨日夜色初降,我因感觉不对,和羡予借烤糖糕起火,文琢兄又是为何当机立断,令所有人生灵火?”
杜文琢啊了一声,半晌:“……直觉?”
这样的话别人说来可能有些敷衍,放在他那张脸上,只让人觉得是真恍恍惚惚自己也没想明白。
云清让皱了皱眉:“你在朔县的记忆丢失了?”
杜文琢不好意思地点头:“你这都猜到了,我确实在那之后忘了很多事。”
云清让冷静地看他,丢下一道炸弹:“那你应该不记得在晦巢中的经历了,这里黑夜蹊跷,侵蚀神识,我怀疑,我们现在不在秘境,而在一处远超元婴期的晦巢,或者说,阙忘之墟本来就是一处晦巢。”
杜文琢还没说话,旁边小蓝:“……啊?”
啊?
池琅缩在石块的阴影里,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几句话之间,他所在的这片荒野就有了名字,从阙忘之墟到秘境,再到晦巢,听起来都不像什么好地方。
他讨厌的残魂也有了名字,叫做心餍?
这些人也不喜欢,而且好像不太好对付,听起来外界也有。
池琅又耐着性子听了一会,没再听到多的,倒是听到了他们试炼的目的。
好消息,他家没有仙尊,死的活的都没。
坏消息,这群人要找仙尊。据说这个秘境就是他当年捣毁化神期晦巢的遗址,此后一直镇守于此,外面一群老头掐指一算他该醒了,就派了一群后辈进来找他。
坏消息中的坏消息,三个少年叽里咕噜一阵,觉得出去得找到仙尊,并且把这里炸了。
池琅:“……”
你们对别人的家好随意的啊。
随便探听一会就听到重量级的消息,池琅有些呆滞地原路滚回去,说不上来是听了还是没听的好。
糖片带着骨头藏在草丛里,见了他倒是高高兴兴地上来。
池琅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勉强和它贴了一下。
?
好在糖片已经掌握哄火苗开心的最新技巧,噗噗把骨头吐出来。
自从捡到骨头,池琅一看见骨头就特别快乐,之前旧家没了,是糖片看见他最沮丧的时候,但捡到骨头之后,他立刻就振奋起来了。
糖片不是很聪明,但它想要火苗开心。
哪知晶润透亮的指骨出现在眼前,火苗也只是耷拉着,没精打采地眨眨琥珀色火星子:“骨头。”
糖片急了,把骨头往前推。
谢沉渊寄托的神识被这种冒犯的举动惊醒,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眼前蔫蔫答答的小生魂。
以往鲜妍充满活力的浅红褪色了一般,整朵火苗都写着天塌了。
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蹙眉,扫过不远处跪成几茬的少年们。
不在一会,小生魂就被外人欺负了?
这么一点精神都没,怎么回去被他扔?
7.第 7 章
池琅回来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旧家被那群人闯入,他们肯定会意识到他的存在,说不定还从种种痕迹分析出了他的底细,池琅自己不明白自己算什么,不代表这群来自结界外的修仙者不知道。
一团有自我意识的火,不管立场是邪是正,都不会有好下场。
那他就得想办法抢救一些家当,再找个地方暂时躲好,探听他们的计划,徐徐图之。
池琅不是没暗暗希望过这群人直接离开,对他的家根本不感兴趣。
但根据他读过仙侠小说的有限经验,修仙者一个比一个聪明,肚量还和心机成反比。后来要不是他自己看腻,让陪护机器人不要再读,就哥哥天天欲言又止的架势,估计过几天也要提出,这种看坏小孩的书是他下载错了。
所以上面那种可能几乎不存在。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现实还能比他最坏的构想都坏。
池琅只觉得心里慌得不行,甚至连惊慌失措都提不起劲来,整片火苗趴在石头上,大脑飞速运转。
他现在的境遇不亚于原始人村落里进了外人,还在阿巴阿巴商议怎么收集信息俘虏对方,对方的星舰炮口都指着脑袋了。
要是这些人的猜测是真的,等他们找到仙尊,晦巢这么邪气的名称,抬抬手就会炸掉,至于覆巢之下的倒霉火,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甚至,他们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啊!
那难道要想办法接触他们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池琅的火苗就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池琅本能地有所抵触。
也是,修仙者就是很可怕的哦,能力很强又缺少道德的约束。
池琅甩甩脑袋,没再细想。来来回回,他的担心又落回到之前那个点上,担心这群能力很强又缺少道德约束的修仙者把他和秘境一起炸了。
火苗从草丛后面悄悄冒头,糖片不懂偷看,好玩似地,也跟着偷偷摸摸露出一角,纸片上的碎金映着火光闪闪发亮,把池琅吓了一跳。
差点被这个小叛徒出卖了。
闲置一旁的谢沉渊看他把糖片摁下去,叽里咕噜教训一顿,继续鬼鬼祟祟,又伸出火苗张望。
简直是五十步笑百步。
小生魂仗着自己躲在鬼头蒿丛里,夜色渐沉,草叶亮起了许多小火焰,他一朵小火苗混在其中,把浅红的焰尖一染,和周遭的幽幽蓝火融为一体,就是不错的掩护。
——他大概是这么想的。
实际上修者耳聪目明,谢沉渊一眼扫去,无需细看,就看出他的火苗比旁边鲜亮一个度。
“……”
沉默半晌,骨头表面闪过一道光泽。
灵光一闪即逝,无形的屏障瞬间将气机封锁。此时来一个少年,大眼瞪小眼地怼在火苗面前,也不会发现他的痕迹。
就当是小生魂不再蔫了吧唧,鲜亮的颜色让人看着愉悦,日行一善好了。
谢沉渊压根没有深思这愉悦从何而来。
做完这些,他眸光一沉,神识顺着池琅的视线看去。
夜幕如同泼墨,眨眼染了黑天,荒野上星星点点的灵火微弱如萤,也有条不紊地亮了起来。
池琅偷看少年生火,心想,他们这么怕黑,一晚就撑得面容枯槁,要是一直疲于应对,实力下降,又找不到仙尊,是不是就不会炸秘境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邪恶,毕竟他们也只是想出去。
但那些长老能把他们送进来,难道到时间了不能再把他们拉出去吗?
小说里的秘境试炼都是这么写的,各门派的天骄很珍贵,不能轻易折在里面,需要把秘境炸了才能出去也太极端了。
池琅心里嘀嘀咕咕,极力抗拒潜意识里自己必须主动的结论。
七想八想,再一细看,少年们居然训练有素,昨夜的三五成群扩大成九人一组,紧凑但不拥挤,井井有条围在灵火前。
池琅还看见他们清点一种晶莹剔透的石头,应该就是小说里经常提到的灵石。那个叫做文琢的少年带头,清点完,将灵石一一发放下去。
这怎么行?!
池琅目瞪口呆。
小说里遇到这种情况,不应该先相互推诿一番,秘境里为了资源相互斗争,哪有这么痛快就把灵石拿出来统一分配的?
而且烧灵石烧得这么痛快,从容的态度,让池琅怀疑他们已经有了应对方案,只等天亮就要行动。
池琅急得不行。
什么方案?
有方案刚刚偷听的时候怎么不大声说给他听!
小生魂身上又传来那种焦躁不安的气息,谢沉渊收回视线,轻轻看向他。
底下没什么好看的,一群金丹期,至多一个隐藏修为的元婴。
有几身衣服看着眼熟,顺着纹样颜色,他在记忆里随便搜刮了一下,没记起太多,大约是后辈。
谢沉渊觉得他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虽然他不记得为什么,但他们身前的那道结界,似乎也是他设下,何时设下为何设下完全没有印象,不过结界,不就是不让人打扰的意思。
想到这,谢沉渊又抬眸看看小生魂,他方才一直看着结界,他想进去那里吗?
为什么?
谢沉渊想起小生魂胆大妄为来捡他的时候,好像叨叨过几句要建新家的事,因为旧家回不去了。
旧家?他住在那里?
谢沉渊再看下去的视线瞬间挑剔了许多。
这群一大把年纪不过元婴的后辈难道没有事做,专程跑到别人家门口烧烤?
惊扰无辜之人。
他们的长辈就是这么教他们的?
.
杜文琢刚将灵石分发到最后,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他正巧走在云清让云羡予兄弟身边,云清让对人的反应极为敏感,立刻抬眉看来:“怎么了?”
杜文琢抚平惊出的鸡皮疙瘩,傻了一会摇摇头:“错觉吧,我感觉有化神期的神识在看我,但怎么会呢?”
他后半句未展开说,但同为修者,云清让自然能听懂。
修者以天地灵气夺上苍造化,自引气入体成就先天,修为分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五个境界。每跨越一个境界,都是一道巨大分堑,其中修为境界更高的修士天然可以压制下位。
杜文琢的修为不过金丹,若一个元婴期修士以神识看他,着意隐藏,他也很难觉察,更不用说化神了。
他不好意思地开了个玩笑:“说不定是仙尊,这样的好脾气,若真是化神,直接拍死我就省事了。”
云清让却很严肃,温和的眉拧起:“文琢兄慎言,修者天机交感,说不定是警兆,还是小心为好。”
杜文琢连忙点头:“那是自然,你放心,我一会回去打坐,多念几遍清心咒。”
他们方才交换了一下昨夜感受,有云清让对秘境本质的猜测,两人不需细说,都生出了一个想法。
心餍从晦巢生,寻怨气恶气而去,寄生迷途之人,心智不坚之人尤为其所迷,嗜血作恶,犯下大错。
既然这里可能是晦巢,这些黑暗可能是孕育心餍的源头,心生迷惘恐惧是不是也会被感知到,从而受到更强的压制呢?
虽然这些都是此代骄子,名字已经入了照夜卫名册,只等试炼过后就会正式服职,但进来没多久就遇到疑似仙尊闭关的结界,又彻夜抵御黑暗全无回应,大起大落之下,难免影响士气。
心餍受负面情绪吸引,黑暗就可能被正面情绪克制。
因此杜文琢大张旗鼓分发灵石,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稳定军心,他们一头一尾,也便于检验这一举措是否有成效。
“不仅是检验成效,也是因为清让兄的实力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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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杜文琢毫不犹豫地大加夸赞,“有你在后面,我最放心。”
他生得很小,有种年纪不大的邻家弟弟的感觉。这种场面上的客气话在他嘴里说出,都显得过于真诚。
云清让还没来得及回,杜文琢突然惊喜抬头:
“你感觉到没有,这个方向,灵力损耗的速度是不是下降了!”
池琅体内的灵力正在飞速损耗。
借着草丛遮掩,他身前分出一朵一模一样的小火苗,一根细细的线连在中间,损耗的灵力沿着线流过去,池琅渐渐感觉一道玄而又玄的联系在他们之间建立起来。
这是他意外领悟到的技能,能将灵力平分出去,构建一个分身。
虽然火苗基本都长得大差不差,但池琅看了一下,还是觉得这朵像他,有他八九分的可爱。
这样构建出来的分身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只能像设定程序的机器人一样,一板一眼。池琅平时都用来在家干活,像什么翻地播种施肥之类的重复性工作,实在不想干偷个懒。
但他想要将这些人的注意力引开,先让本体溜进屏障里,最好再完美无缺地溜走,智商就不太够用了。
等对面的火苗稳定下来,池琅没有断开连线,而是憋红了脸,伸出一根火苗,张嘴掏了掏嗓子眼,像是要把什么吐出来。
他身体里有一颗火核,如果放到分身里去,理应可以达到目的。
就在他感觉那东西开始卡嗓子的时候,糖片突然“呲”一声窜了起来。
池琅:“!!!”
他吓了一跳,连忙把火核先咽回去,拉下糖片,小声训斥:“不是说不要瞎玩了吗?下面有坏人。”
糖片委屈叽叽,要不是它只是一张纸,早包了两眼泪滚下来了。
“哗啦——呲呲——哗——”
糖片在旁边比划,池琅心不在焉地继续扣嗓子:“嗯,嗯嗯,骨头,戳,骨头,坏……”
等等……糖片说骨头戳它?
池琅震惊之下,又将火核咽回去,看向糖片:“骨头戳你?”
糖片终于勾起池琅的注意,愤愤点头,以为这下可以洗刷自己的冤屈。
它张开纸边,收敛地蹦了两下,蹦到池琅面前,刚摆好激愤的神情开始甩纸。
——突然,又被池琅的火苗扒拉开。
糖片:“???”
它真要生气了!
池琅眼里没有糖片,越过糖片,不知道看见什么,火苗都惊得变回浅红,又紧急变回迷彩蓝。
他视线直勾勾钉在下面的灵火队伍,抽空摸了下糖片,机械地回复:“抱歉糖片。”
骨头戳的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池琅震惊看着荒野上的十几朵灵火汇成长线,灵火动了。
方才他看见的时候,少年们还在打坐,离最开始位置有一定距离,从前后的位置差异看,不止移动了一次,后排有些甚至才安顿下来。
但就他看呆的这几秒,少年们已经又开始移动,初始还是快走,后来直接端着灵火跑了起来。
这一跑再没停下。
不像是追着什么可见的目标,他看那个领头的少年面带感知,像是在空中感受着什么,就那么带着队伍朝着某个方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像是有什么东西指示,简直要飞起来了。
一串灵火挂着少年,眨眼就以看不清的速度离开了他的视线。
池琅:“???”
火苗维持着呆滞的神情,一根火苗还搭在糖片身上,直到热度积累差点没把糖片纸边烧焦,他才如梦初醒,低声下气地给哄不好的糖片道歉。
在他背后,骨头轻轻翻了个身。
谢沉渊的视线从安稳回到他体内的火核上收回。
原来不只是色胆包天。
真不知道怎么活到现在的,还惦记回去找他。
真是无知者无畏。
8.第 8 章
少年们突然火急火燎跑了,虽然有点吓人,但屏障前就空出来了。
分出的小火苗不用浪费,池琅方才飞快借着联系传过去一道指令,让它远远跟着。这种简单明确的任务没有火核也可以做,小火苗当即就缩成一团珠子骨碌骨碌跟上去了。
一切发生太快,视线落回结界上时,池琅甚至还有点没缓过神。
琥珀色眼里映出接天的白雾屏障,那后面是他阔别一夜的家。
还以为要冒点险溜进去呢。
就这么容易,就回来了?
火苗茫然地眨巴眨巴。
……
算了!
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安全要紧,先进结界再说。
没再浪费时间思考,“欻”地一声,池琅张开火苗。
没了外人,他的姿势简直是张牙舞爪,火苗胡乱摆动,一根缠住骨头,一根拉着糖片,风风火火就往结界的方向扎。
回来啦!
巍峨的白雾屏障另一头,是风格一点也不搭的田园小屋。
木制房檐下挂着亮晶晶的珠串风铃,窗台上放满花盆,矮篱歪歪扭扭,在屋前圈出几块整整齐齐的地。
池琅一头扎进结界,冲进篱笆,正好和刚开花的鬼头蒿碰了个正着。
“噫?!”
什么丑东西在他家!
池琅都没看清,吓得连连退后两步。
等回上一口气再定睛一看,没见鬼,是他种的蒿草开花了。
这种蒿草在荒野上到处都是,中空的细叶上挂一些小火焰,晚上闪闪的很漂亮,地里这些池琅挖回来用骨粉精心栽培过,前几天刚看着有些不一样,像是结了花骨朵要开花了。
但没人和他说过蒿草开花这么丑啊!
原本小小的花骨朵鼓胀起来,一团叠着一团,麻麻赖赖连成一片,生过的地方,小火焰半死不活地灰暗下来,乍一看,像人脸上斑斑秃秃长了瘤子。
池琅:“……”
他当机立断闭上眼,虚弱地往后掏了一下:“骨头,我需要你。”
急需看点漂亮的布灵布灵洗洗眼睛。
他掏了个空。
?
池琅差点以为自己把辛苦抢救下来的指骨也弄丢了。
“还好还好。”
他顺着火苗原路摸回来,回到了结界外面,就看见骨头好端端地卷在他的火苗上。
池琅松了口气。
但是怎么不跟他回去呢?
池琅轻轻拽了一下,没拽动。
骨头居高临下地飘在半空,瞧着小小一枚,居然有千钧重似的。
他疑惑地回头看,挠挠脸,难道是因为结界?
这片结界是从把整个秘境圈起来的结界上扯下来的,当时像一团白雾种子,跟着他到家,落地自己长成了这样。
池琅住了这么久,琢磨着它应该是认主的。
但糖片能跟着他进了又出,以前捡的东西也能带上,骨头为什么不行?
不会又不小心带了脏东西回来吧?
以前有过这样的例子,不过会在进结界的时候就烧掉了。
火苗紧张地飘起来,连忙分出好几根焰舌,七手八脚地缠上骨头,一寸一寸用火焰摸过。
火焰燎在身上,好像穿透神识,暖融融的微痒。
太近了。
谢沉渊皱眉看着眼前故态复萌的小生魂。
他原本想不明白,小生魂被自己的声音吓退,怎么还高高兴兴把自己带走。
方才看那群少年闲话,谢沉渊模糊的记忆里倒是浮现出一个人来,像是和他有几分交情,说是朋友大约又说不上。
这人让他瞧见时,十有八九正在或者马上要和另一个人打起来,或者说单方面被压着打。
挨揍多半是他主动挑的事,每每被揍得开花,还能笑得像一朵花一样,谢沉渊记忆里,他还藏了许多那人的画像。
“啧,你不觉得他那张脸冷着也很好看嘛?”
谢沉渊不觉得,他觉得没有理智的迷恋是种病,得治。
眼下,他垂眸看着颜色红扑扑的小火苗。
本来就是要扔出来的,自己跑了倒也罢了,现在旧家也到了,堵在门口的人也给他赶跑了,怎么还缠着他不放。
就这么……喜欢他?
谢沉渊轻飘飘抬眸看了眼前方的结界。
上次被搬回山洞是他沉睡不知情,既然醒着,断没有主动跟着小生魂回家的可能。
他又低头看向池琅。
火苗像是终于摸够了,又急得不行,挥舞焰舌想把他往回搬。
只可惜谢沉渊已经打定主意。
算了,让他忙活一阵吧。
谢沉渊闭上眼,照夜仙尊决定的事很少改变。
忙活一阵,自然就会回去了。
没有脏东西啊!
池琅火急火燎又仔仔细细把骨头摸了一遍,那么大一副骨架也就算了,一根小小的指骨,不可能有遗漏。
那难道真是结界?
骨头和其他东西有什么不同?
结界难道没把它当成池琅的东西吗?
他憋红了脸,拼命抱紧了骨头,全部火苗缠上去,往结界的方向扯。
扯来扯去像被什么阻住了,火苗都快拉成面条,骨头还是纹丝不动。最后他没法了,开始在心里叫结界,试图和它讲道理。
这是他的骨头,不是别的东西,是可以回家的。
可怜巴巴在心里念了半天,最后他都忍不住说出声来。
“是我的漂亮骨头!最最最最喜欢的骨头!
“求求了,真的很想要带回家!”
话音刚落,池琅感觉骨头猛地一颤。
他扒拉在上面被颤得脑子一嗡,回过神来大喜。
有用!
池琅连忙变本加厉地缠上去,不大的指骨几乎被他整个抱在怀里。一边缠,一边大声说:“最喜欢骨头了,捡到就是我的骨头了,求求了求求了,跟我回家吧——”
最后一个吧字还没说完,池琅突然听见风“咻”地一声划过。
手下一松,天旋地转。
他迷迷糊糊从地上爬起来,后之后觉那“咻”声是自己划过半空的声音。但不像在拔萝卜比赛中取得最终胜利,倒好像是被谁扔出来似的……
扔出来?!
池琅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他萝卜呢?
还好还好,萝卜也进来了。
池琅止住乱摸的火苗,眨眨眼睛,在清晰起来的视野里看见他已经回到了小屋前,骨头映着浅红的火光,正在不远处不虞地看他。
不虞?
池琅觉得自己是摔太猛了,使劲甩甩脑袋,再睁眼看去,果然骨头还是他安静乖巧的好骨头。
“嘿嘿,来贴贴。”
池琅伸出火苗一卷,满意地和骨头贴贴。
千辛万苦,终于带回家了。
.
池琅急着回来,并不是贸然的决定。
原本他想在荒野度过几天也没事,只要谨慎不被发现,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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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少年们身边慢慢探查。
但偷听到关于秘境本质的猜测,还是吓到他了。
火苗钻在角落的箱子里,焰舌朝下底朝天。
乱七八糟的炼器废品不断被他扔出来。
糖片体内的储物空间并不大,池琅一般只带出门必需的东西,空出位置给他捡回来的破烂。
另外他也喜欢把亮晶晶的藏品组合成小摆件,在家里摆成一排。
临窗那排正对着桌子的长架上,就摆满了他最喜欢的宝贝。
现在骨头被他放在最中间。
至于一些暂时摆不下或者想不起来有什么用的杂物,就被他堆放在角落的箱子里。
“找到了!”
池琅拖着个精巧的银质手镯从箱子里爬出来,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高兴地抱到桌子上。
谢沉渊坐在桌前,自然地将视线投过去。
他身边围着一堆亮闪闪的珠玉宝石,还有甲片串成的精巧小船,诸如此类的摆件。
光是看着就眼睛疼。
但看出来小生魂很喜欢这种东西,抱着的那只手镯也是。
手镯刚轻淬了一下火,在灵气激荡的余波里闪动灵光。
谢沉渊一眼就看出材料中混了碧神砂,上嵌的三枚玉粒是魂玉,其中两枚黯淡,最后一枚也只剩半抹残亮。
一只用于固魂的灵镯。
他的视线转到小生魂身上。
谢沉渊第一眼见池琅,就看出他魂力残损,而且残损到一般魂魄很难达到的程度,不是达不到,而是达到那样就该死了。他却活蹦乱跳,虽然和体内融合的灵火有些关系,但也说得上是奇特。
正因为如此,这只灵镯不适合他。
原本慢慢用灵火炼化将养着,时日一长就慢慢好了。
单独的魂玉也是灵物,但若是二者碰在一起,魂玉的能量做引子,一下将灵火里的力量抽出许多。
魂魄夹在中间碰撞,就会跟着损耗一些。
谢沉渊冷眼觑着池琅跃跃欲试要戳上去的火苗。
巴掌点大,哪里总来这么大的胆子。
……
还有半格多,应该够用了吧。
池琅仔细检查了一下手镯,确保没出现什么别的问题。
仙侠世界的设备就是比现代神奇,他的平板待机久了电池都会掉电,陪护机器人也要定时检修,手镯放了半年多,居然一点灰尘不沾,能量也没动。
池琅轻轻戳了戳它。
和箱子里大多数东西不一样,这只手镯不是池琅炼制,而是他捡的。
当时捡到还有接近两格,但那时候他对灵气完全不着边,糊里糊涂就用掉了,剩下这半格,是想等有办法充能再用,或者留到必要的时候。
很多时候池琅都想用它,但只能告诉自己,还不是必要的时候。
他说不上来什么时候必要,最后只好把它扔进箱子底下,眼不见为净。
但果然现在该用了。
池琅抬起火苗伸向那枚还亮着的玉粒。
等分身从那群少年身边回来,可能会带来更多的信息,但也可能不会。
祈祷像今天这样的巧合一直发生是不现实的。
要获得更多消息,要主动出击。
手镯的功能很简单也很特别。
戴上它,池琅可以短暂地变回人。
火苗轻轻燃烧着,就在它将要碰上玉粒的时候。
“倏”地一声。
像是有人推了一下,手镯从池琅身前移开了。
9.第 9 章
?
池琅以为自己看错了,银镯好像动了一下,他碰了个空。
但小屋里除了他和糖片没别人,糖片找到自己的小窝,正抱着一颗雕成奶糖状的白玉呼呼大睡。
没想太多,他又伸出火苗够了一下。
这次他看清了。
是真的,银镯在他要碰到的时候就倏地往后一退。退的幅度不大,就让他正好碰不着。
池琅:“???”
小火苗瞬间谨慎地收回焰舌,左右环顾,又原地观察了一下,才重新凑到银镯面前。
刚刚他拿火苗又抱又拖,戳了好几下都没事,怎么突然不让碰了?
难道是因为上面嵌着的玉?
池琅试探地朝镯身伸出火苗,银镯懒洋洋地躺在那。
摸到了。
他再朝着发亮的玉粒探去,银镯倏地往后一撤。
重复几次,池琅觉得自己找到了规律。
缩在原地停顿了一会,火苗皱巴起来像是努力思考。
然后,他又出手了。
这一次,他先是慢悠悠避开玉粒,朝镯身伸出火苗,然后——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玉粒杀了过去!
“呼——”
池琅累得气喘吁吁,停在桌边,看着眼前安静的镯子。
他最终还是没有成功。
方才刚一变换意图,就被看穿似的,银镯退开的动作迅猛且毫不费力,之后更是在他的竭力追捕下全身而退。
怎么回事,这镯子成精了?
要不是家里不可能进脏东西,池琅真的会迫不及待把它拿去消毒。
池琅想了一下,投降地举起一根火苗,尖端变白,蔫答答摇了摇。
“不来了,你不让我戳,我不戳了。”
小火苗瘫在桌上,嘟嘟囔囔。离桌边只有一指之遥的镯子安静地看着他。
突然——
池琅狡猾地一眨眼,猛地扑上去。
又扑了个空。
镯子慢悠悠悬在半空,和他夹杂失望和果然如此的火星子眼睛对上,停了一会,缓缓上飘,有条不紊地划过一道弧线,轻轻落回他背后最开始的位置。
闲庭阔步,好整以暇。
相比之下,被拆穿的池琅就很没脾气了。
没招了,最后的假动作也被识破了。
谢沉渊安坐在桌前的架子上,看瘫成饼饼的小火苗,唇角勾起一个很微小的弧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
屡屡失败之后,池琅反而更亢奋了。
反正只要不试图碰玉粒,银镯就不会躲,他干脆彻底放弃了这一念头,凑到镯子面前。
“你是不想让我用你吗?”
伸出一根火苗戳戳。
“难道是这些都不亮的时候你会坏掉?”
继续戳戳。
“你好聪明啊,你会说话吗?”
戳戳的火苗增加到三根,试图抱住。
经过方才的试探,池琅对银镯会躲他这件事接受良好,修仙小说里经常提到,法器是可以生出灵智的,糖片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但糖片太不聪明了,要是银镯聪明一点,会说话就好了。
谢沉渊冷冷看着小生魂在固魂镯上缠来缠去。
愚蠢的问题,他都可以回答。
不该用。
不会坏。
不能说话,死物。
……笨。
固魂镯上的灵光闪了闪,突然散尽,那种举重若轻的气质消失了,变回一只平凡无奇的银镯。
谢沉渊收回灵力,瞥了普通银镯一眼。
并且丑陋,和聪明会说话的东西毫无关系。
……
诶,怎么突然——
池琅疑惑地举起镯子反复看了看,感觉好像不太一样了。
但他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破坏镯子的规则去碰玉粒,反而放下镯子,凑到旁边。
组织了一会语言,他小小声问:“那你有没有办法充电啊,就是补充能量,我最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变回人哦。”
说完他停下来,每一根火苗都充满期待地看银镯。
银镯没有反应。
“变一会就好,或者我也可以先帮你充电。”
他又停下来,看向银镯。
“……”
又一次没收到回应,池琅疑惑地挠挠自己,伸出几根火苗触手,比划了一下,好像打算抱上去蹭蹭。
就在他想着怎么表达亲切时,窗边突然哐啷一声。
池琅吓了一跳,抬头看去,看见是支起窗棂的木撑掉了,窗户猛地关上,才发出的声音。
“哎呀!”
天都黑透了,原来这么晚了啊。
他急急忙忙转身看,小屋角落里有一座“水钟”,是他效法滴漏的原理自己做的,比着日升日落校准了时间,现在上面的刻度已经指向“十点”了。
谢沉渊看着火苗突然跳起来,屋里屋外忙忙活活。
一会把刚刚翻找时扔出来的东西收回去,一会掏出几颗珠子把房下的风铃串长了些,一会收拾好床铺,飘在一边呼地把自己烧了一遍。
谢沉渊:“……”
不知道一朵火苗还有什么好烧的,上床前爱干净吗。
总之忙得可以。
谢沉渊的神识躺在小小不起眼的指骨里,静静看着他。
忙点好,忙一点就会忘记,一会睡觉,还要把骨头拖过去摸摸抱抱了。
最好是忘了。
最好。
池琅铺好床,把睡熟的糖片连窝一起端到枕头边上。他布置的时候觉得自己总有一天可以变回人,因此家里到处是按正常人尺寸设计的,反正他会飘,总比一觉睡醒发现整个家还没巴掌大好。
床铺也是,因此他睡在枕头上。
荒野上很难捡到完整的布料,但一些毁得不彻底的法器里会有蚕丝蛛丝一类的东西,枕头就是这么来的,材料还很防火,就算他睡着了不注意,也不会突然把家给烧了。
里面填充了草絮,做枕头可能会不够蓬松,但作为小火苗,窝进去可舒服啦。
池琅做好清洁,正打算噗地一下跳上去。
突然觉得背后一凉。
?
池琅疑惑地转着圈把自己检查了一遍,作为鬼火,他不应该感觉到凉,要是凉了就真凉了。
……没检查出问题。
他又看着蓬松柔软的枕头床铺,突然有种少了什么的感觉。
“啊!骨头!”
池琅转身一看,一眼在架子上看见刚刚带回家的骨头,连忙冲到桌前,七手八脚地把它抱起来。
回家的感觉太熟悉,以至于不知不觉就按照以往的流程去做了。
差点忘记还有骨头了。
池琅缠着骨头往枕头的方向飞,美滋滋地用火苗抚过骨头。
火焰抚过,骨头光润的表面越发亮泽。
应该不是他的错觉吧,好像比刚捡到的时候更漂亮了。
池琅回头看一眼架子上的其他亮晶晶,又确认似地猛看了两眼骨头,怎么感觉比刚回家那会也亮?
刚刚有这么亮吗?
池琅抱紧紧,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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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上一口:“更漂亮了,骨头。”
“……”
暖暖的火舔了一下,仿佛替代的是另一种更加柔软的质感。
谢沉渊的神识不由得瞳孔微微放大。
“……”
他伸手摸了一下脸。
厚颜无耻的小生魂惯用偷袭,他根本没反应过来。
火苗干了坏事,已经躺进柔软的枕头里,火苗全乱七八糟地缠在谢沉渊身上,宝贝得不行。
谢沉渊黑着脸瞪他,他和没事火一样,毫无反应。
简直是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谢沉渊有心给他强调底线问题,想要说话,想起那日小生魂慌不择路从山洞吓跑的情景,沉默半晌,还是没有出声。
但总不能这样惯着。
求着他回家他就勉勉强强被请进来了,难道还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不成。
他决定小惩大诫。
骨头上青白红的颜色轮番闪过,最后“啪”一下弹开池琅的一根火苗,往外挪了挪。
“骨头乖,睡觉了哦。”
小生魂嘟嘟囔囔,剩下的火苗把他往怀里一揽,甚至揽得更紧了。
“……”
这就睡着了。
谢沉渊在床边化出身形,面无表情低头看着熟睡的小火苗。
火苗底部是清澈的幽蓝色,睡着了这颜色蔓延到上面,但又扑扑晕着酡红,睡得香甜。
“明天……变人……”他叽里咕噜翻了个身,把骨头压在了底下,“变人……”
谢沉渊狠狠戳了他一下。
.
身形颀长,面容俊朗的男人在歪歪扭扭的木屋漫步。
他眉骨突出眼窝深邃,一双凤眼不怒自威,眼眸低垂中偏带了几分沉静的恹恹,中和了那种锐利。腰背线条挺拔,敛着韧而松的贵气,踱步在过家家一样的木屋里,和高居雪山之巅的大殿没什么区别。
胆大包天的小生魂,惹了他自己倒是睡得香甜。
谢沉渊随手捡起一只甲片小船。
甲片出自同一身铠甲,每一块都被打磨得锃亮,上面穿凿出小孔,用天蛛丝以一种精妙的手法串起来,约莫上百来片,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收紧就成了这只船。
他往枕头上睡着的小生魂扫过一眼。
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东西。
谢沉渊不喜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随手转了两下,就要扔回去。甲片船刚要落回到架子上,他突然一顿。
修长的指尖微微摩挲,谢沉渊垂眸,在翻过来的甲片船身侧面,看见两个小字。
字细细长长,歪歪的很秀气,是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刻得不深,但谢沉渊看清了。
后头是一个“舟”字,前面那个倒像是个别字,有点像“歸”,不太识字的凡人有些会写成“帰”,小生魂又额外丢了个“巾”部。
“归舟”。
谢沉渊沉沉看了一会。
然后视线落在窗外。
果然是小文盲生魂,字也写错,屋前就种着开花的鬼头蒿,还要问一根破镯子怎么变人。
他微微垂眸,手指轻动,桌上那根破镯子就轻飘飘落回应该在的那口箱子,伴随指尖勾出圆圈的动作被一堆破烂盖在下面。
呵,碍眼。
不过他好像想到要怎么惩罚小东西了。
谢沉渊看向鬼头蒿,脑海里浮现出小生魂连呼丑东西的模样。
这么丑,要是知道他吃下去了,还不一边叫着我怎么会吃这种丑东西,一边吓得涕泪涟涟。
有点意思。
谢沉渊的唇角轻轻翘了一下。
10.第 10 章
小生魂虽然融合了灵火,里面的灵力却没炼化,淤堵体内,加上他领悟灵力粗疏,不善使用,怕是根本都没察觉到,才迟迟不能化形。
什么都不懂,真是哪里来的凡魂吧。
谢沉渊颇有兴致地垂眸,指尖掠过鬼头蒿的枝叶,轻轻掐下一朵。瘤子样的花抖了一下,立刻就要消散,在灵力压制下委委屈屈维持了原状。
鬼头花,多生于怨气深重的坟冢,因花期整株看去形同丑陋的鬼脸得名,采摘需得用非金非石的工具轻轻敲下,否则就会消散。
它和魂玉的效用差不多,也是个引子,但功效还差些,唯一的优点就是温和,不过除非是魂魄烂到拼不上了,寻常人也不需要这么温和的。加上鬼头蒿多,花却难寻,寻到还难采,多数人能用魂玉就不会费心找它。
谢沉渊挑眉,一手将难采的鬼头蒿全薅秃,随意用灵力一团,施施然来到小生魂的枕边。
红扑扑的火苗微微起伏,睡得正酣,怀里抱着他的手指,还时不时迸几颗火星子。
看起来睡梦里的心情不错。
谢沉渊愉快地看了一会,挑出一朵最丑的塞进他嘴里。
“吃。”
……
池琅在做噩梦。
他梦见院子里的蒿草成了精,咿呀咿呀地在后面追他,每一株上面都长着麻麻赖赖的鬼脸。
他在院子里跑,不敢进门,因为一团黑影盘踞在他的木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直到池琅跑得气喘吁吁,只能停下来歇息,后面的蒿草突然开始突突突突地往外喷射那种很丑的花。
那黑影落下,突然变成一具高大颀长晶莹光润的骨架,指尖轻撩起一朵花塞进他嘴里:
“大郎,吃药了。”
啊啊啊啊啊!池琅甚至没高兴一秒。
骨架虽然好看,右侧眼窝流着浓浓的黑色,即使在做梦,池琅也一眼认出他是那个和他抢骨头的坏东西。
但他莫名地动不了,只能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一边一口一口把花吃下去,那丑陋的花简直是无穷无尽,怎么也吃不完。
吃着吃着,吃得池琅又累又胀,他又恍恍惚惚感觉自己躺在哪里,一个冷脸不像好人的男人俯身蹙眉看他。
男人自言自语:“真就这么娇气?”
池琅泪眼婆娑,一半是因为那花,一半因为男人的声音,低哑带着点冷意,非常熟悉,池琅瞬间明白,他还在做梦,那脏东西还在追他!
脏东西化成的男人拧着眉看了他一会,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他指尖画了个繁复的符咒,再拈给池琅吃的东西,就变成一个一个精巧香甜的小点心。
呜呜呜呜呜……池琅哭得更伤心了,丑东西变好看了他也知道,自己吃得是丑东西!
但他迫于威慑,只能在梦里委委屈屈吃了干净,吃到最后,肚子暖融融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化开,坠入软乎乎的梦境之前,池琅听见梦里的脏东西问他:“点心也不喜欢吗?”
不喜欢!
不过吃到后面他其实也麻木了,更讨厌的是脏东西。
池琅下意识嘟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声音,难听。”
然后彻底陷入了黑沉的睡眠。
“……”
小屋里一片安静,只余滴漏水声。
滴答、滴答、滴答……
床头的谢沉渊看着小火苗,面无表情。
良久,他才收手,就着指尖拈着的最后一块小点心碾了碾。
灵力“砰”地一声炸开,一团鬼头花死不瞑目地炸成屑屑,撒在枕头边。
整个过程中,谢沉渊的视线都没有离开池琅。
此时若是随便拨弄两下,再在床边和院子之间制造一些痕迹,小生魂明日一早醒来,准会以为自己夜游把花吃了。
谢沉渊垂眸,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指尖,再看被厚颜无耻的小生魂抱在怀里的手指。
幼稚,他也是昏了头和他玩这些。
不就是未经允许亲了他一口。
谢沉渊伸手将骨头从火苗怀里拔出来,灵力将枕边的花碎尽数化作飞烟,然后神识投进去骨头,转身朝书桌旁的架子上飘去。
他遥遥看了眼角落的箱子。
“砰——”那只不会说话的手镯复又从箱子的一堆杂物飞出来,穿过窗棂,在丑陋的鬼头蒿脚下,挖了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了。
做完这些,谢沉渊看都没看床榻的方向,神识进入深眠。
.
天光大亮的时候,池琅醒了。
不是突然惊醒也不是迷迷糊糊醒来,他感觉自己像一棵饱饮了水的植物,枝叶舒展,浑身都舒服得不得了。
睡得好好呀。
诶?
池琅突然想起来,自己昨晚是抱着骨头睡的,骨头呢?
火苗收了收,他低头往怀里一看,空的!
池琅慌里慌张跳下床,然后又跳回去,扒拉开糖片,看它睡觉的时候有没有乱吃东西。
床上找了一遍,又钻到床底下,顶着一身灰尘出来,变成一团脏兮兮的浑浊火苗。
他呼地把自己烧干净,顾不上别的,忙又往桌前去找。
然后和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看他的骨头对上了眼。
太好了!池琅松了口气,伸出火苗抱住它:
“吓死我了,你还在啊,和你说哦,我昨晚做了个梦——”
听见昨晚二字,骨头面无表情地视线上移,说到一半的池琅却突然卡住了。
“梦、梦……”
池琅直接抱着骨头穿过窗户,落在光秃秃的蒿草前。
那些丑丑的花一朵都没剩下,活像是有谁半夜潜入将其洗劫一空。
谁会洗劫这种丑东西!
池琅如遭雷击。
……
他家肯定是进了脏东西了。
池琅对着结界来回穿了两遍,最终也没判断出来坏没坏。
但他家肯定进了脏东西!
池琅心有余悸地抱紧他的骨头,拉着糖片,在家里转来转去。
一夜之间,骨头被人恶意拿走放在架上,桌上的那只银镯则不见了,还好那个东西没碰糖片,至于蒿草那些花的去处,池琅选择不要细想。
家本来是安全的地方,但他现在感觉如临大敌,整个心揪成一团,好像随时会有团黑乎乎的脏东西从角落里冒出来。
那些少年谈话时说,脏东西叫做心餍,是一种天外之物,会寄身于人的神魂,被负面情绪吸引。
他现在的情绪,就很负面!
池琅觉得这些可能是脏东西的阴谋,故意弄一些微小的细节来吓唬他,而且书上说,犯罪者会在犯罪后返回现场,他感觉那个东西没走,就在某个地方看他。
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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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低头,和骨头的视线对上。
真奇怪,他总觉得骨头有灵似的,要是有灵智会说话的不是手镯是骨头就好了,那他一定会回去把脏东西打死,救回骨头,带着它和糖片一起逃出这个古怪的秘境。
骨头晶润的光泽沉寂孤绝,带着一种使人平静的力量,他每次看见都会很安心。
“骨头,还好有你在。”
他紧紧缠住骨头,一下一下地抚摸,乱糟糟的思绪渐渐打开。
不管是那个脏东西还是别的,家里暂时都不安全了,早上他感应到分身已经停下来,那群少年应该是换了地方安营扎寨。
他可以给本体和本身互换一次位置,让分身代替自己在家里看着,顺便交代它继续找银镯。
如果闯入的真的是那心餍,基本能确定是缠上他了。
这样他待着少年们身边,还可以借机偷听心餍的弱点,他们是修仙者,来这秘境又是历练,说不定知道怎么对付。
反正那个仙尊还不知道在哪呢。
池琅越想越有道理,忍不住想到自己打回山洞,把全副骨头抢回来的威风模样。
他今天觉得身体上下充满了力量呢!
池琅高兴得抱起骨头,从头到尾盘了个遍。
一会就打包行李!
.
昨夜说讨厌他的声音,今天又摸他。
善变的小生魂。
山洞里,黑暗中的骨架动了动,低头看向缺失的手指,那里传来幻觉般暖融融的抚摸感。
他还不至于小气到为一点小事就回来。
昨夜大量使用灵力去压制鬼头花,到了后半夜心念一动,他感觉记忆好像松动了一点,因此将外放的神识大半收回来。
神识内视一遭,他现在大概知道这个秘境是怎么来的了,也知道自己封印在右眼中的是什么东西,但他为何来此,为何封印,还是没想起来。
算了,谢沉渊扶了扶额,总归不到离开的时候,他心里有了点模糊的感觉,至少还需要一月。
一个月,足够他将右眼的心餍彻底封印。
谢沉渊低头看着缺失的那截空指,静静看了一会,其他手指不自觉跟着动了动,好像也能感受到一样暖融融的热情。
怎么能有人一边喜欢身体,一边讨厌声音。
便是他那个总被人揍得五颜六色还巴巴贴上去的朋友,谢沉渊从前评价他有病,现在也觉得有些可取之处。
能从一张揍人的冷脸上看出好看,怎么不算从一而终。
谢沉渊的指尖落到喉咙处。
声音,不过是外在皮囊的一部分罢了。
他便是没了皮囊,也依旧被人追捧,只不过从前远远背着偷议他俊美的那些人,换成拼命在眼前蹦跶说他漂亮的小生魂。
谢沉渊毫不在意地垂眸。
只有小生魂这样的凡魂才如此肤浅。
他指尖随意按了按。
良久,山洞里响起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如冰山融水在黑暗中漫开,不疾不徐,带着天生的掌控感,又在尾音里勾出一丝不宜察觉的浅谈的温和:
“怎么,这是我原来的声音,不满意?”
哼,他还敢不满意。
谢沉渊碾碾指尖,轻轻一弹,像是把某个讨人厌的小东西弹了出去。
他沉下神识。
这次,可又是他求他回去的。
11.第 11 章
池琅盘了一会骨头,心绪豁然开朗。
甚至打包行李时,他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关于银镯古怪的另一种可能。
有没有可能……动的不是镯子本身,而是别人让它动的呢?
毕竟若是要生出灵智,怎么早不生晚不生,偏偏在池琅把银镯从箱子底下翻出来时,突然就生了?
巧合是最经不起推敲的。
他之前考虑问题,不免带着现代思维,有糖片的例子在,下意识只想着银镯能生出灵智,却没想过,如果在场还有其他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都修仙了,想要隔空移动一个轻飘飘的镯子,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糖片噗噗噗地配合着把乱七八糟的垃圾扔出来——为了节省空间,池琅决定只带上食物和必要的工具。
他一边把罐子里的蒿火糖都掏出来,塞进糖片里面,一边心不在焉理着脑子里的思绪,视线竟然先飘到不远处的骨头上。
池琅经常觉得骨头很有灵气,有时候他摸久了,还会感觉到一种幻觉似的气恼,就好像骨头问他摸够了吗。
这时候池琅就会加倍、用力、使劲地盘它,恨不得它真的能和自己说话,他觉得骨头这么好看,如果生出灵智肯定也很聪明,他们可以做好朋友。
池琅的火苗停在半空中,琥珀色火星子微微虚幻,眼里闪过想象的神采,昨夜——骨头突然生出灵智,因为他对银镯亲近,才将银镯扔来扔去,见池琅毫不悔改,无能狂怒,最后一把将手镯甩开,冲到他面前说:
“你不是要和我天下第一好吗?”
太夸张了……池琅猛地甩甩头,他还是觉得那个脏东西不想让他变人,戏弄完他把镯子偷走了比较靠谱。
不过……
谁规定不能随便瞎想了。
火苗拎起最后一颗酥糖,心不在焉地丢进糖片,长叹一口气:
“唉,要是骨头真的能和我说话,那就好了。”
……
谢沉渊神识归位的时候,就听见小生魂偷偷在背后肖想他。
他抬眸看去。
火苗的侧影微微耷拉,刚出口的语气里三分卑微,三分落寞,还有一分遥不可及的盼望。
魂不守舍地偏头看他,像在回味什么美梦。
谢沉渊:“……”
昨夜还胡乱混说些讨厌之类的话,现在又……小小生魂,还有两幅面孔。
他就知道,这小东西昨夜定是睡糊涂了。
谢沉渊的唇角忍不住轻轻勾起。
虽然小小凡魂的喜好于他并不重要,但既然肤浅,也应该保留一些肤浅的品味。
骨头微不可见地亮了一些,像一只得意洋洋的开屏孔雀。
池琅视线刚要从骨头上收回,猛然一顿。
等会,骨头是不是变亮了。
他眨了眨眼,清晨的光线清晰柔和,没有干扰,照着桌上的骨头,光泽稳定而容易捕捉。
他昨夜睡得也非常舒服,不存在出现幻觉的可能。
不是错觉,就在刚刚,骨头突然变亮了一点。
不仅如此,他感觉骨头闪闪发亮中,既透露着一些迫不及待的炫耀,又让人感觉浑身上下写满勉勉强强的矜持。
池琅:“???”
他肯定是脑子坏了吧,刚脑补骨头生出灵智想要和他天下第一好,现在觉得能从骨头那张脸都找不到在哪的表面看出矜持。
哦,炫耀和矜持,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火苗呆呆地看着骨头。
谢沉渊也淡定地看着小生魂。
他那副被自己手指迷住的模样还真是没出息。
……要是他再来求他说说话,也不是不可以让他听听自己原本的声音。
火苗腾地烧起来,使劲甩了甩焰舌。
“呼噜噜噜噜——”
池琅把脑子里不存在的水甩出去,迷迷糊糊道:“怎么会呢,骨头是不会这样看我的。”
他转身继续清点行李,觉得心餍真是把自己的脑子搞坏了。
谢沉渊:“……”
如此自怜自艾。
他之前是不是对小生魂太严苛了。
……
池琅从床底下拖出来两块厚重的石板。
石板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符文,这是池琅从废墟里的法器上东抄西抄,胡乱碰巧弄出来的。效果是可以瞬间移动很远,从秘境的这一头到那一头,缺点有点明显,太重了。
他尝试过几次,虽然成功破译了几个,但符文很容易牵一发而动全身,去掉有些意义不大的符文也可能使它失效,更换载体更会严重地影响效果。
最后只能被他放到床底,等有一天改良成小说里纸符的模样再说。
至于现在——
池琅呼地一声把表面的灰尘烧掉。
总之,这两块就是他的底牌……嗯,底板了。
虽然笨重,但若遇事不妙,可以先溜为上。
“糖片。”
池琅把惊呆的糖片叫过来,哼哧哼哧抬起巨大的石板,往糖片身体里塞。
一开始没斟酌好力道,石板猛地一掀又反砸下来,差点没给他砸成火饼。
扁扁的池琅从石板下爬出来,颇为奇异地看向被自己一根火苗支起的石板一角。
池琅眼神亮晶晶:“糖片,我的力气好像变大了诶。”
一旁没忍住出手的谢沉渊:“……”
池琅真的觉得自己今天充满力气,先是醒来时感觉灵魂深处的那种疲惫都不见,又突然能够抬起他十倍大的石板。
他高高兴兴地把石板扔进糖片里。
谢沉渊静静看他。
算了,若是让他叽叽喳喳同自己道谢,就得同他说话了,那样岂不是太过得意。
池琅搬第二块石板时感觉比第一块更轻了许多。
他甚至怀疑不是自己把石板扔进去,而是石板想把他扔进去。
池琅:“……?”
谢沉渊的视线在已经太过得意到目瞪口呆,但依旧笨得不行的火苗身上转了转,从红扑扑的焰色扯到石板的符文上。
他沉默了。
怎么会有这样拆得乱七八糟、又恰好严丝合缝、以最复杂方式合在一起拼成的缩地符,便是让谢沉渊自己来,也很难划掉一个符文让它继续有效。
当然,他从一开始就不会这样画缩地符。
在谢沉渊看来,小生魂直接把这两个蠢笨物件扔了比较好,免得把他那个叫做“糖片”的小宠物给塞坏了。
不过……他要出远门?
池琅忙忙碌碌,把石板装进去后,又捡着空隙把其他东西也塞好。惦记着早些出发,他完全没像之前那样,干一会活就去摸摸骨头,和骨头说话。因此等一切收拾停当,还没到正午。
他停下来,弯了弯眼,摸摸瘫在旁边的糖片:“辛苦了。”
然后看向骨头。
从刚才开始,骨头好像就格外安静,此时光泽深沉,与池琅对视,仿佛在研究他。
莫名地,池琅觉得骨头在想,他会丢下它。
他茫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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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了眨眼,又在乱想了。
但又有点心软,他伸出火苗摸摸骨头,把它卷起来:
“骨头,你是担心我会把你丢下吗?”
并不担心。
且不说小生魂能不能丢下他,就说这样一片痴心的态度,也不可能会放下他。
谢沉渊主要是抽空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先前太过冷淡,让小生魂心生倦怠退意。
但他今天不是回应了吗?
相当用力,只是某个小笨蛋看不到罢了。
况且他也不在乎他是否心生退意。
骨头冷冷地看着池琅。
池琅看见骨头的神情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干脆把它抱进怀里,转着圈摸了摸:
“你不想和我分开,是不是?”
谢沉渊听得拧起眉头,这个问题和上个问题,一个比一个让他不想回答。
在池琅看不见处,骨头上的光芒挣扎着闪了闪,最后回归冷淡。
谢沉渊酝酿了一下声音,打算不太冷酷地让小生魂认清自己,突地,他被放下了。
骨头骨碌碌滚了半圈,他还没回过神。
“啊呜——”
池琅觉得自己在问傻话,要出远门,他当然要带着糖片和骨头啦。
被突然松开的骨头滚在地上,好像还有点疑惑。
池琅猛地张开火苗,一口将它和糖片都包在火里。
要和远处的那个分身交换位置,必须这样才能携带其他东西。
然后他闭上眼,开始感应分身的位置。
这种感觉很奇特,那朵火苗分出去之后,一直在他心头有种隐隐约约的联系,但等池琅沉下心神去找那种联系,他就能察觉到两个自己的存在,既在这里又在那里,但比当下视角的自己更加奇妙,就好像进入了仙修小说中的内视一样。
……诶,他好像觉得自己——
池琅没来得及细看,天旋地转,那联系放大又回归原位,再睁开眼,他已经离开了结界里的小屋,置身于荒原之上。
不等他反应,骨头倏地一声从火苗里跳出来,在一侧冷觑着他。
险些忘记还有这道分魂了,小生魂吃了足量的鬼头花,等彻底收回这道分魂,就可以化形了。
不过重要的不是这个。
方才话未出口,被丢在地上,好险出声质问。
谢沉渊蓦地想起一件事来。
小生魂自打第一次见他,对他痴迷之态毫不掩饰,自偷了他手指之后,想是以为他的神识不在,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昨夜他突然说讨厌,今天又在他眼前许愿似地剖白心意。
谢沉渊想起他那个朋友,见到揍他那人也不总是贴上去的,有一次他在那人必经之处等了三个时辰,只为了毫不经意地路过。
事后目睹无事发生的谢沉渊问他:“这是为何?”
朋友幽幽:“哦,我想看看这样他会不会主动揍我。”
谢沉渊:“……”
此后谢沉渊觉得欲擒故纵这个成语也有病了。
而现在他幽幽看着小生魂,开始怀疑昨夜自己现身时,他是否确实睡迷糊了。
池琅被骨头这下掉得有点迷糊。
第一次带着东西切换分身不太熟练,骨头怎么掉出去了。
他呆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把骨头捡起来,吹吹灰尘:
“骨头,摔得疼不疼啊?”
骨头的光泽似乎闪了闪,移开视线。
池琅:?
他感觉骨头不想和他说话。
12.第 12 章
并非不想说话,而是毫不上当。
谢沉渊看着池琅。
小生魂并不擅长欲擒故纵,他拙劣的意图太明显,几句话就将自己出卖干净。
若他昨夜就看见自己,那之后发生的事就很值得商榷了。
小生魂为何故意说他声音讨厌,今日又为何祈愿他与自己说话。
后面也一句句留了钩子让他答似的。
“骨头,摔得疼不疼啊?”
若不是想让他主动回应,何必对着他的手指问这样的话。
谢沉渊气定神闲地移开视线。
图穷匕见,也太着急了些。这样的伎俩,他绝无可能上当。
嗯?
池琅疑惑地看着骨头,他怎么感觉骨头满身荡漾,好像摔得很开心似的。
除了开心,甚至还有点得意……
火苗皱起来,短短一天时间,他幻想骨头反应的频率简直高到不太正常。
琥珀色的火星子凝望骨头,池琅努力思考。
刚刚和分魂交换位置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有点不太一样,就好像吸收了什么能量,他的魂魄更加凝实了。骨头的变化难道和这种变化有关?因为他的变化,对骨头的情绪更敏感了?
池琅抽空远远看了眼那群少年,分身之前一直远远缀着,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跑到坟地边上,还分成几波,轮番和不断冒出来的黑雾心魇交战。这会有一部分在休整,还有一部分打得正酣。
他想了想,找个石头后面苟下来,先用火苗戳戳骨头,试探着小小声问:“你不想和我说话吗?为什么呀?”
这话其实问得很没有道理,因为骨头实际上从未和他说过话。
但话音一落,池琅就觉得骨头上闪过些许了然的情绪。
好像一切尽在掌握,又微妙地包含了一些对他沉不住气的嫌弃。
池琅:“???”
这应该不可能是他的错觉吧,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复杂的情绪啊!
池琅挠挠脸,索性直接问:“难道你不想出门?想一个人在家里呆着?”
应该没有冒犯骨头,想来想去,惹它不开心的点只有未经同意带它出门了。
但这话听在谢沉渊耳中又是一个意思。
他轻飘飘掀开眼皮看了眼池琅,小火苗说这种威胁的话居然理直气壮,但实在不像威胁,倒像是实在没办法了。
可怜巴巴的模样在谢沉渊心里惹出几分啼笑皆非来。
早知如此,昨晚乖些不就好了。
池琅眼巴巴看着骨头,心情比之前觉得银镯生了灵智时还要期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骨头就喜欢得不得了。
每次在骨头身边,他都觉得沉静又安宁。
要是骨头真的会说话,哪怕他出不去这个秘境呢,一时之间好像秘境炸了也无关紧要了。
他紧紧盯着,每一根火苗都很紧张。
突然,骨头慢悠悠飘起来,在他缓缓睁大的火星子眼睛的注视下,飘到他身前,然后——
像被弹了个脑瓜崩一样,池琅只觉得一根修长的手指在他额头敲了一下,然后他再定睛去看。
没有手指,只有一根指骨。
骨头上的光泽懒洋洋敛起来,似是阖上了眼,方才的动作如同他的想象。
但池琅知道不是想象。
他疑惑地眨眨眼,觉得骨头那懒懒的劲头里像在暗示他,还不快想点哄他开心的法子。
可如果不是因为出门,那……
啊对了,池琅突然想起,他孤零零带着指骨回家时,骨头好像也不太愿意回去。
难道——
火苗噌地亮起来,瞬间看向坟头的少年们。
他明白了!骨头的其他部分还落在脏东西手里,他应该做的,是赶紧去打听消灭心餍的办法,把完整的骨头抢回来!
前一刻,谢沉渊才见小生魂一副开悟的模样,后一刻,小火苗将它往旁边一放,斗志昂扬地对着糖片埋头扒拉起来。
谢沉渊:“???”
.
池琅这次是有备而来。
虽然手镯不见,暂时变不成人,他还想到一个备选方案,比鬼火更适合接近少年的身份。
本来是不打算这么快用的。
火苗掏了掏,从糖片里掏出一枚古朴的戒指。
材料很古,他又特意做了旧,上面刻满各种池琅抄来的精妙花纹,看起来有种玄而又玄的前辈气质。
根据他看的修仙小说里面描述,一朵会说话的鬼火要么会被打死,要么会被收服,但戒指里面的声音就不一样了。
尤其少年们眼下好像找不到那个什么仙尊,正是需要指引的时候。
池琅跳起来,火苗一收,整个钻进戒指。
没过一会,戒指里传出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咳咳,不错,老夫对这秘境中的情况略知一二。”
两道目光瞬间扫过来,一道呆滞,一道难以言喻。
池琅本能地要伸出火苗,伸到一半又收回来,触手涌动的戒指恢复平静,骨碌碌滚到糖片和骨头之间。
“别怕别怕,是我。”他用原本的声音说。
住在病房里的时候,池琅有很多时间观察来来往往的人,除了看平板上的视频,听陪护机器人读书,也很喜欢自己自说自话自导自演,他对不同人的声音很敏感,也很擅长模仿。
但糖片和骨头还是第一次听见,也不像他那样能够分辨出声音的主人。
戒指骨碌碌滚过来,安抚地贴贴糖片。
谢沉渊侧目看了他一眼。
这又是什么伎俩,先前那个破镯子不够他玩,现在又来一个戒指吗?
他勉勉强强让自己没动,给小生魂贴一下也不算什么。
却见戒指倏地竖起来,似乎呆滞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滚走了。
“……”
池琅隔了一段距离躺下,才回头看骨头。
骨头正冷冷觑着他,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池琅连忙伸出几根火苗,飞快摆动,又把戒指往后抬了一步。
骨头的脸更臭了。
奇怪,池琅困惑地挠挠自己,骨头不喜欢戒指吗?
总不可能是不喜欢自己。
……也不是不可能哦。
火苗从戒指里爬出来,犹犹豫豫给骨头扬起一个笑脸。
骨头沉默半晌,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哼了一下,光泽不再冰冷。
不是!
池琅心满意足地转过身,骨碌碌往坟地方向滚去。
.
坟地一片荒芜,断碑残茔间不断冒出黑漆漆的心餍。少年们分成几股与其纠缠拼杀。
黑影的修为并不算高,从练气到筑基不等,偶有几只金丹,因没有寄宿于肉身,攻击手段相当贫乏,前赴后继,啸叫着冲荡神魂,想要抓住空隙蛊惑一二。
都被少年们手中闪着道印的武器击散。
“哇,好厉害!”
池琅藏在一边,用浑厚苍老的声音由衷赞赏。
他眼睛微微瞪大,藏在戒指里的火星子熠熠生光。
从他整个角度看得清清楚楚,每有一只心餍消散,少年武器上的状似鸢灯的道印就会微微亮一下。
上次他见过的那个小蓝和有教养少年,好像分别叫做羡予和文琢的,冲在最前面,道印线条满盛熔铸的烫意,都快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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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杀死的心餍和池琅从前碰见的那种老弱病残不一样,都很完整,而且气息很强。
池琅的视线飘向他们的武器,不由得又感慨了一句:
“好厉害啊!”
语气充满了向往与渴望。
刚飘到戒指旁边的骨头身形一顿。
厉害?难以置信的视线顺着池琅投到那群没出息的后辈身上。
对待金丹期心餍尚且如此吃力,练气期也只能一剑一个,原本将他们赶来这里是想找些事做,现在看来,这么没用,干脆早些送出去算了。
杜文琢刚一剑结果了一只心餍,背后突然一凉。
他打着寒噤贴到云羡予身旁,两人相背而立,出手又将几只心餍打成串串。
杜文琢:“你有没有感觉……好像有人在看我们啊?”
云羡予:“啊?”
杜文琢吞了口唾沫:“是不是仙尊在看我们的试炼,鸢灯印越来越亮,难不成杀够了心餍就能看见仙尊了?”
武器上的鸢灯印能够克制心餍,是谢宗主临行前为他们这批预备照夜卫赐下的。
云羡予:“……”
眼前这人是照夜仙尊的死忠崇拜者,他还是捡些什么话礼貌性回一下比较好。
云羡予:“可能是吧,不过我哥交代,今日先不要……”杀太多。
他话说到一半,石碑里突然又冒出一道新的心餍。一心想着仙尊的杜文琢根本没听见,立时激动地扑了上去。
砍了砍了都砍了!
他一剑刺出,然后……骨碌碌地被弹开了。
身后的云羡予瞬间色变:“元婴期!”
只见那心餍彻底冒出,露出凶恶的全貌,和先前所见并无不同,甚至个头更小一些,但相比其他缭绕的黑烟都要凝实,散发着元婴期的威压。
兄长云清让之前推断这秘境实则是一座远超元婴期的晦巢,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元婴期的心餍!
其他碑坟前的少年瞬间聚过来,修为高的在前,修为较低的在后结阵,他们之中最高也只有金丹巅峰,但合在一起,不怕没有一战之力。
心餍贪婪的眼色却越过他们,直直望向池琅藏身的草丛。
戒指被看得一哆嗦。
他身侧的谢沉渊立刻垂眸,指骨微动,半空中如同勾勒出一只虚虚下压的手。
“咔嚓——”
少年们严阵以待的心餍瞬间被捏碎,丝丝化作黑烟。
他们略显茫然地维持着阵型,好像生怕这是一个计谋。
谢沉渊看都没看,收手,依旧盯着小生魂。
戒指不同火苗,情绪不会从他挥动的火焰里流出来。
骨头上的光泽微冷。
他神识中的封印未成,不过是心神稍动,竟然就有不长眼的心餍敢跑出来作乱。
是他的疏忽。
小生魂吓着了?
哇!
池琅看着那只气息足以和脏东西匹敌的心餍烟消云散。
应该差不多吧?感觉霸占骨头的脏东西没比它强多少诶,如果它这么容易就能打死,那脏东西应该也不难?
池琅瞬间觉得心跳加速了。
他没想到,这些少年这么厉害啊!
池琅双眼亮晶晶,觉得眼下是极好的机会,腾地竖起来,骨碌碌朝少年的方向滚去。
突然,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不疾不徐,如轻描淡写落在盘上的一枚黑子:
“回来。”
那声音本该非常陌生,池琅的火苗却腾地竖起来了。
不管怎么变化,他对同一人的声音极为敏感。
……是他。
那个脏东西还在追他!
13.第 13 章
池琅在病房的时候,很难听见声音。
空气永远以一种静谧的匀速流动,除了仪器的声音,玻璃屏障将一切隔绝开。
他状态好的时候可以看会平板,或者让陪护机器人读书给他听。因为身体不好,也不能多听。
在这种情况下,他对声音的变化极为敏感。他能通过脚步声辨认出来是护士来了还是家人,来探望的人有几个,分别是谁,现在当然也能凭借细小的特质,分辨出同一个人变化音色下不变的共同点。
池琅惊得火苗炸开,古朴的戒指都变成了一团毛刺球。
是他!
耳边的声音低沉磁性,轻飘飘又沉沉地压下来,轻描淡写好像不带什么情绪。
但那种几分恹恹,好像半死不活觑着眼皮说话的感觉,又字字炸在耳边特别威严吓人。
不会错的,池琅身边从来没人这样说话,他单凭两个字就听出来了!
他怎么来了,他怎么来的,糖片呢,骨头呢!
池琅慌张得不行。
脏东西心眼小得不行,上次就很生气,开口凶巴巴地问他,说谁是脏东西呢,要不是他跑得飞快,差点就被拦下来了。哦对了,之前也不是他听错,脏东西还让他快滚来着,声音不像现在装装的,一听就知道脾气暴躁不好惹。
火苗整个僵住,脑子里拼命想办法,又一条条否决。
找这群少年帮忙,他们离他不远,但也说不上近,这个距离就算弄出动静来,恐怕来支援的速度也比不上脏东西一口把他吃了。更不用说,他们完全可能选择先谨慎地观察试探,而不是上来救他。
也不能跑,糖片和骨头还在身后,和上次一点都不一样……
池琅“咕咚”一声把害怕咽下去。
那道“回来”的话落下,脏东西就没再说话,但有如实质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他还在,得说点什么。
池琅缓缓转过身,火苗竭力嘭起来,努力不要后退:“我——”
他话未出口,眼睛震惊地瞪大。
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
紧接着熟悉无比的骨头隔空飘过来,池琅的身体一轻,就觉得被一只无形的手提溜了起来。
那手将他捏来转去,像是在检查什么,同时,那道一直锁着他的视线跟着打量。
池琅像一团风中的野火被拉来扯去,最后嘣地一声弹回小火苗。
他被轻飘飘玩弄于股掌之间,那种力量不需要炫耀,但分明是在炫耀和威胁。
骨头看着他,用先前那种让池琅高兴的有情绪的神采,高高在上,活像端着下巴,他用着脏东西的声音。
低眸似乎是嘲笑了一声,悠悠闲闲拨他:“吓着了?”
可恶,怎么会……
池琅瞪着眼睛看骨头。
漂漂亮亮光洁莹润的宝贝骨头,早些时候还聪明又活泼地和他置气。
池琅分明觉得上面的那种神色还没有变,那种他可以微妙地感受到的情绪也都在。
但他终于开口说话,怎么一张口就是脏东西气死人的声音!
谢沉渊眉头一皱,有些逗弄的态度收起,刚检查过小生魂没事,没被那个元婴期心餍吓住,怎么突然又傻成这样了。
在池琅看来,就是骨头上的气息一沉。
问什么吓到没,分明是在恐吓他!
怎么会恐吓他呢?不可能不可能……
火苗瑟缩了一下,在骨头好整以暇的视线里做梦一样问:“……是你,一直都是你?”
那种震惊到不敢相信的情绪,让人分不清喜更多还是吓更多。
原来是在想这个啊。
谢沉渊眉头松开,觉得小生魂这副模样实在有趣,原本还不虞自己先开口叫住他,打算拿拿乔,他轻飘飘看池琅一眼,改了主意:“怎么,刚刚还缠着我求我说话,现在傻了?”
池琅的心嘎嘣一下死了。
是他,一直是他。没有机灵聪明的骨头,没有灵智初开。
阴险狡诈的坏东西,从之前就偷偷跟上他了,装作骨头看他笑话,现在还嘲讽他!
连起来了,都连起来了。
怪不得家门口的白雾结界不让骨头进去,消毒呢。
还有银镯突然戏弄他,故意不让他变人。
还有、还有昨夜那个梦……那么多丑到哭的蒿草花,脏东西都塞给他吃了!他肯定还把银镯给藏起来了!
池琅警惕地一缩:“你、你你你你想干嘛?”
他随口乱问,心里转得飞快,脏东西不想他变人,又藏镯子,又是出门耍脾气,但他要是真的像表现出来那么强,直接阻止他就是了。
为什么偏偏在他去找少年们的时候叫住他,那些人还当着他们的面刚刚消灭了一只很厉害的心餍……他突然在他面前展现压倒性的力量,到底是心虚还是不在乎,对啊,如果真的不在乎,他装作无害的骨头和他虚与委蛇什么……
哦,骨头……
池琅近乎抽噎地看了眼他漂亮的骨头,彻底沦入敌手,不干净了但还是这么漂亮。
谢沉渊垂眸看火苗,见那火星子眼睛迸了两下。
他唇角忍不住勾出几分笑来。色胆包天的小生魂,嘴上不承认,眼睛都快黏在他的手指上了。
咳咳,谢沉渊曲起指头弹了池琅一下。
想干嘛?他好整以暇地反问:“不应该让我问你,你想干嘛?”
池琅瞪大双眼,被弹得一点脾气也不敢有,光想脏东西这句话什么意思去了。
他觉得对方是看穿了自己的意图,在警告自己不要动歪心思。
那这意思是不是,那些少年修士的手段,确实可以克制他?
说实在的,他们武器上那状若鸢灯的道印,池琅看见就觉得头晕目眩,心跳隐隐加快,特别厉害的样子,不知道他上哪可以搞一个。
池琅正七想八想呢,骨头里的声音猛然凑近,声线下压,带着点威逼的意味:“嗯?你这么急着去找他们,是想做什么?”
他心生警惕,立刻撇清关系:“没想做什么!”
谢沉渊不紧不慢地哦一声,重复他先前对着坟场那边说过的话:“……好厉害?”
池琅深为后悔先前不把骨头当外人,在他面前口无遮拦。
他看了一眼脏东西,觉得照同一种族的夸应该没错:“我是说那个心餍好厉害——”骨头的光泽微变,他瞬间丝滑转了话头,“——都比不过你厉害。”
好一个会见风使舵见缝插针的小马屁精。
谢沉渊看了他一眼:“不要拿那东西和本尊相提并论。”
看来他们心餍没什么种族荣辱感,池琅忍辱负重:“是是是,你是独一无二地厉害。”
谢沉渊并不吃这套,在他看来,小生魂此话说得敷衍。
刚刚听见他声音那副感动得做梦一样的神情不见,心思全朝着那群新鲜的后辈去了。朝三暮四,没定性得很。
谢沉渊想了想,冷声问他:“你真想混到他们中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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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苗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不想,一点也不想。”
这反应也不知道哪里触动了脏东西那敏感的神经,池琅听见他轻笑了一声,然后自己身子一轻,又被拎起来。
谢沉渊:“也不是不行,把你那道分身收回来。”
池琅瞪大了眼睛,果然是心思深沉,在他身边潜伏这么久,底牌全摸透了。
收回来,他就连互换位置,壮士断腕的机会都没了。
谢沉渊轻声:“嗯?”
池琅飞速投降:“这就收。”
这道分身原本是留在家里看家,顺便找找失踪的银镯的。
好吧,反正现在也知道怎么回事,不用找了。
池琅觉得脏东西多半不会给他的变人镯子留全尸,敢怒不敢言地沉下心神,远远沟通分身,乖乖将它收了回来。
嗯?
这一次和分身联系上时,他又感受到那种内视般的感觉,魂魄凝实的不一样感比之前更强了。池琅有预感,分身彻底回归会有事发生。
什么事呢……他的心跳有些加速,正准备慢慢引导能量时,收回的一半能量已不受控制地灌入体内。
“唔——”
火苗瞬间漫出寄身的戒指,池琅怀疑脏东西在害他。
分身和本体的力量融为一体,他的小腹胀热厉害,就好像肚子里有团火在烧……
哦,他就是火,不,他是人——
力量拉扯着四肢,抻出脱胎换骨般吱吱嘎嘎的痛。
一道凉意突然从额顶灌入,如同涓涓细流,引导着乱窜的灵气各归其位。
池琅睁开眼,微微冒着冷汗,就看见自己的视野变高了。
他半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腿。
这是——这是?!
池琅还没搞清楚状况,骨头飞到他面前,幻出一只无形的手,指尖轻点眉心。
他自己看不见,不知自己一头鸦黑长发,在阳光下微微抛着红泽,纤弱又秾丽,加上唇红齿白,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澄澈干净,在这荒得只有心餍的秘境里面,看起来多么打眼。
谢沉渊收手,捻着被小生魂抛下的那枚戒指。
原本打算随手扔了的。
他看一眼池琅被灵力笼在白雾之中的身形,突然低笑道:
“你原本要唱什么本子?”
不等池琅,他自问自答:“依附灵器的一缕残魂,对秘境了如指掌的前辈老爷爷?”
池琅还扯着自己身上化出来的古人衣裳震惊呢,听见这话先是心头一紧,悄摸摸看了脏东西一眼,又开始盼望他真的放自己去,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自己说不定可以找到转机。
在池琅砰砰的心跳里,修长的手指随手在那戒指上添了几道,就像纵容小猫去玩的主人,务必使其玩得尽兴一样。
脏东西饶有兴致道:
“去吧,混到他们中间看看,到底有多厉害。”
厉害二字咬得清清楚楚,但池琅觉得,他分明是在说——
哼,死了这条心吧,看看到底有多不厉害。
装装的。
池琅乖巧低头:“好哦。”
他最后眼馋地看了一眼骨头,现在有了人形,盘起来手感一定绝佳。
不忍再看,池琅转身要走。
余光里,他突然觉得骨头上的光泽一变,随着池琅迈出一条腿,那情绪更明显了。
“……”
池琅收回腿,试探道:“是要把你也带上吗?”
14.第 14 章
“哥!”
云羡予像风一样卷过来,一言难尽地凑到云清让耳边,“杜文琢那傻小子捡到了一只前辈。”
云清让正低头查看小臂的伤,那里昨日被心餍所伤,厄气腐蚀出一大块来,还滋滋冒着黑气。
闻言动作一顿,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短短一句话,竟不知从何问起,是前辈论捡还是论只。
最后云清让问:“前辈?”
“是吧,”不在杜文琢面前,云羡予大声嘲笑,“哥你也觉得不可能。餍祸一战有仙尊在,元婴期以上的修士不是牺牲就是撤离,哪里会有挤在戒指里的前辈,我看,是不知道哪里混进来的一道残魂。”
云清让抬头看了弟弟一眼,欲言又止。
阙亡之墟隔着结界罡风和外面的不渡海,他们若非被长老们合力送进,哪怕来时是道完整的魂,进来了也不会剩下点渣渣。
哪里还会有混进来的残魂,真有的话,叫一声前辈倒也不亏。
但秘境里最多还是无孔不入的心餍,故弄玄虚的残魂或心餍,云清让不放在心上,看了就知道了。
他嗯一声,竟不在意似的,抬手摊开,低声问云羡予:“让你抓的东西呢?”
“哦对,差点忘了!”
云羡予一拍脑袋,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灵符,偷偷摸摸递到云清让手上。
那符是上好的玉雕成,眼下却染了灰色——这是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灵符里面拘着一只活的心餍。即便是照夜卫,克制心餍的手法五花八门,也没听说过谁能活捉心餍的,从来只有格杀勿论。
云羡予眼神里写着好奇死了,怎么回事,感觉他哥自从进了秘境就好多秘密。
云清让没理会他的好奇,面色凝重地接过灵符,单手结印自额前一抹,如同开了第三只眼,他视野里的颜色瞬间变了。
云羡予的神魂是一种活泼的冷白,周身缠着些许灰气,是在心餍中杀了几进几出留下的,被他的神魂扯吧扯吧逐渐淡去。
云清让不用看自己,是一种灰白色,说明他的资质不适合照夜卫,容易被心餍滋扰。
他的视线自然地放到那枚灵符上,原本灰色的灵符现在整个漆黑一团,的确是一只心餍。云清让看了一会,毅然决然地把灵符放到了自己的伤口旁边。
“哥!”云羡予一声尖叫卡在嗓子眼里,就看见他哥伤口上附着的黑气微微涌动,最后在灵气的驱赶下,一股脑钻进了灵符之中。
在云清让的视野里,黑气的颜色波动和灵符里的心餍毫无二致,飞快地重新融为了一体。
他听见自己问云羡予:“伤我的那只心餍,你看清了,当场被鸢灯印斩灭了?”
云羡予还没从刚刚的惊慌里回过神,云清让一开始被心餍所伤,经过检查幸亏没被附身。他不知道为何鸢灯印和斩灭二字咬得极重,但郑重地点头:“我亲眼所见,死得一点灰都不剩了。”
云清让立刻抬头:“别管那个什么前辈了,赶紧把杜文琢叫回来,告诉他通知所有人,不要再杀心餍了,修为越高的越不要碰……”
他突然停下来,看云羡予慌里慌张的神情,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怎么了——”
云羡予哭丧着脸:“哥,已经碰了一只元婴期的算不算?”
云清让:“……”
怎么不早点说!
就好像局面还不够让人烦心似的,远远响起杜文琢兴高采烈的声音:“清让,这位前辈了解秘境里的情况,他肯定能帮我们找到仙尊在哪。”
云清让本能抬头,打算让那个马上能见分晓是人是鬼的东西爱上哪上哪去。
两团巨大的颜色占据了他的视野。
一团炽白如火,一团漆黑如墨,云清让见过最亮的神魂和最黑的心餍都比之不过。
他猛地晃晃脑袋,勉强在杜文琢身边看清了一道灵气包裹的身形,旁边还悬着一道古朴的戒指。
那两团颜色叠在一起,不是他的幻觉,正是在那道身形上显出来的。
云清让:“???”
云清让:“!!!”
.
可恶,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池琅看着杜文琢脸上露出一副好厉害的表情,就知道他这次的计划砸一半了。
就在刚刚,他原本打算不露痕迹地让戒指骨碌碌滚过去,被人捡到,脏东西就率先出手,直接把戒指丢在了别人的脑门上。
然后他还没开口,脏东西又擅自帮他说了两句话。
“没错,方才那只元婴期心餍是我杀的。”
“你们收拾收拾,三日后送你们出去。”
浑厚苍老的声音,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前辈音。
池琅:“???”
心餍不是少年们结阵杀的吗?
心下狂跳,正想着脏东西是不是害他,那个叫杜文琢的少年满脸震惊,随即又惊又喜,露出前辈好厉害的表情。
池琅:“……”
他有点没想通,但别的不说,瞬间明白了那只很厉害的心餍不是死在少年们手上,甚至,他们不知道是谁出的手。
被架起来,池琅只能和杜文琢一起回去。
他倾向于也不是脏东西出的手,但他很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然后捡了个漏。
没别的原因,自打突然蹦出来恐吓完他,又半是威胁半是陷害地把他送到杜文琢身边,脏东西就没怎么动了,缩在骨头里,诱人的光泽让池琅蠢蠢欲动。
他任由池琅揣着,甚至有时候池琅造次地摸了骨头几下,他分明觉得脏东西察觉到,但都没有被惩罚,甚至呵斥,就像先前潜伏在他身边一样安静。池琅想来想去,觉得脏东西多半不像他展现出来那么强,或者说他巅峰时可能强过,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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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受伤了还是为何虚弱,需要借着骨头待在他身边,还要把他送去当卧底!
是的,卧底。
池琅神色苦恼,幸好裹在灵气里看不出来。
不管脏东西是真自己出手还是捡漏,他对杜文琢来了那么一句,自己再想打听怎么杀心餍就会显得很可疑,因为他是在场“最厉害”的人了,这样他就只能揣着脏东西助纣为虐。
说是三日后送他们出去,还不知道是去哪了,说不定是一网打尽。
池琅下意识摸了一把骨头,细伶伶的指骨短短一截,落在指尖手感又润又凉。
可恶,那他对少年们表现出的忌惮,是真是假?
“前辈,”前面的杜文琢转身,“马上就到休息的地方了。”
池琅端起气势,轻轻颔首。
好在,少年们好像真的很想找到那个仙尊,对马上离开的选项不为所动,他还有操作空间。
但视线转到空地边的一对兄弟身上,池琅又有点想跑了。
他记得那个哥哥,脑子很好用的样子,要在他面前混过去,池琅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换个角度想,要是被他揭穿也行啊,这样自己还有一半的可能加入他们的阵营。
池琅的眼神瞬间亮晶晶投向云清让的方向。
“你觉得他厉害?”脏东西就和在他身上安了监控一样,冷恹恹的声音瞬间响起。
池琅:“……”
不厉害你在这说什么废话。
越废话,越心虚,哼!
池琅嘴上唯唯诺诺:“不厉害,没有你厉害。”
心里对云清让寄予的厚望瞬间指数级疯狂暴涨。
……
云羡予看着杜文琢真带着那个“前辈”回来,也将希望放在了哥哥身上。
现在主要精力在出去上,他哥又刚发现了什么情况,肯定不会给弄虚作假的东西好颜色。
“清让,羡予,这位是池前辈。”
杜文琢上前引荐。
云羡予憋着笑没有动作,表情都快扭曲了,然后他眼睁睁看着他哥表情凝重地站起来,恭恭敬敬道:“前辈。”
云羡予:“???”
池琅:“???”
只有杜文琢高高兴兴地引池琅入座:“池前辈肯定能帮我们找到仙尊在哪。”
几双眼睛瞬间扫过来。
“……”
裹在灵气里的池琅浑厚苍老:“……对。”
他给自己揽了一个新任务,一边瞅着云羡予没收起来的武器坐到了他旁边。
池琅的视线还没不经意扫过那枚鸢灯印呢,剑身一动,倏地入鞘。
云羡予恍恍惚惚像是受了警告,连忙拿着剑退开了几分:
“冒犯前辈了!”
池琅:“……”
好啊,他咬牙切齿,脏东西果然怕那个印!
15.第 15 章
坟岗不远处的驻扎地,云清让正低头查看小臂上的伤。
心餍留下的厄气腐蚀没再扩大,但还滋滋冒着黑气。是他昨日故意负伤,今天让云羡予和杜文琢去带队。
云清让皱眉。
自进了阙忘之墟,处处古怪。以为要先历练一番再见仙尊,结果荒野上走了半日,第一天就撞到疑似仙尊留下的结界。之后守着结界没进展,又因为灵火消耗降低,被突然变化的黑暗强度逼到这里来。发现了心餍,还都圈在坟场那一块,随杀随生,简直和设计好的一样。
“哥!”
不远处传来云羡予的声音,云清让抬头看去。
“哥,”蓝衣少年像风一样卷过来,“你猜怎么着?”不需要回答,他自己一言难尽地接下去了,“杜文琢那傻小子捡到了一只前辈!”
云清让动作一顿,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短短一句话,竟不知从何问起,是前辈论捡还是论只。
最后云清让问:“前辈?”
“是吧,”不在杜文琢面前,云羡予大声嘲笑,“哥你也觉得不可能。餍祸一战有仙尊在,元婴期以上的修士不是牺牲就是撤离,哪里会有挤在戒指里的前辈,我看,是不知道哪里混进来的一道残魂。”
云清让抬头看了弟弟一眼,欲言又止。
阙亡之墟隔着结界罡风和外面的不渡海,他们若非被长老们合力送进,哪怕来时是道完整的魂,进来了也不会剩下点渣渣。
哪里还会有混进来的残魂,真有的话,叫一声前辈倒也不亏。
但他心头还装着更要紧的事情,故弄玄虚的残魂或心餍,看了就知道了,不忙。
云清让抬手,低声问:“让你抓的东西呢?”
云羡予哦一声,一拍脑袋,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灵符递给云清让。
那符是上好的玉雕成,眼下却染了灰色,因为里面拘了一只活的心餍。云羡予早早避开其他人回来,就是为了把这个交给他哥。但他出发前也不知道,这东西还能抓心餍啊。
云羡予满眼写着好奇,要知道即使是照夜卫,也只有克制而杀之的办法,从没有活捉的。
云清让面色凝重地接过灵符,他生来灵瞳特殊,除了自己没人知道。此时单手结印自额前一抹,如同开了第三只眼,他视野里的颜色瞬间变了。
云羡予是活泼的冷白,周身缠着些许心餍灰气,他自己是灰白色,手里的灵符则是漆黑一团。
在无人知晓的视野之中,云清让把漆黑一团的灵符放到自己的伤口旁。
“哥!”云羡予一声尖叫卡在嗓子眼里,来不及阻止,就看见伤口上附着的黑气微微涌动,在灵气驱赶下一股脑钻进了灵符之中。
他看不见云清让的视野,自然不知道那黑气的颜色波动和灵符里的心餍毫无二致,就像是来自同一只心餍,飞快地重新融为一体。
云羡予还带着点后怕埋怨云清让,说昨日已经吓了他一跳,没被心餍寄身是好事,他们至今不知心餍寄身是什么过程,今天还这样莽撞,胆子也太大了。
云请让不急着解释,只问他:“伤我的那只心餍,你看清了,当场被鸢灯印斩灭了?”
云羡予点点头:“我亲眼所见,死得一点灰都不剩了。”
完了他终究没忍住好奇:“哥,你这个灵符是哪里来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还有这只心餍,有什么特别的吗?你让我抓它做什么?”
云清让视线还停在灵符上,半晌冷笑一声:“你见过的。”
云羡予还摸不着头脑,就见他哥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剑上,那里一道鸢灯印因杀饱了心餍线条都亮起来。云清让轻声道:“至于这只心餍,它和昨日伤我的那只,是同一只。”
云羡予震惊了。同一只,怎么看出来是同一只?还有鸢灯印,和灵符一样,也是活捉不能灭杀?那怎么会,怎么会又从坟岗里冒出来……
云清让丝毫不管自己抖落了多大一个消息,脑海里的线索飞快串联,不死的心餍,变亮的道印,被圈定的坟岗,通过鸢灯印连在一起,渐渐指向一个答案。
他抓住云羡予快速交代:“得立刻把杜文琢叫回来,心餍暂时不能杀了,修为越高越不要碰,我怀疑这里就是一个牢笼,专门用于关押心餍的牢笼。”
他还有半句话咽回去没说,鸢灯印越来越亮,给他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彻底亮起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对面的云羡予逐渐面露惊恐,突然想起来:“哥,已经碰了一只元婴期的算不算?”
云清让:“……”
怎么不早点说!
.
杜文琢的鸢灯印没有亮,反而变暗了一些。
那只心餍消散时他在一边,按理说不是他杀的,不会变亮就算了,也不至于变暗啊。惩罚他贡献不够吗,杜文琢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他忙着和捡到的前辈拉近关系。
“……这么说西边应该是当时的主战场了,前辈们的遗骸散落,等我们灭完心餍,迎到仙尊,理应代为收殓。”
杜文琢听池琅介绍阙忘之墟的分布,一阵唏嘘。
池琅则裹在白雾里,兴奋得脸色红扑扑。他没想到外面的人心思这么单纯,和读的小说里人均自私阴险的修士一点都不一样。
他还从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说得感觉自己都快不符合人设了。
但杜文琢一点没起疑,听得比他还高兴。
唯一不太高兴的是脏东西,自从一句话把池琅恐吓得眼泪汪汪,他就可疑地沉默了。池琅觉得他是怕杜文琢身上的鸢灯印,不敢露怯,所以才事先狠狠警告自己一番。
池琅舔舔发干的嘴唇,又忍不住看了眼杜文琢的剑。
脏东西说那只很厉害的心餍是它杀的,一开始确实吓到池琅了。但反应过来,池琅又觉得有另一种可能,比如它知道心餍的消散是怎么回事,打了个信息差。
但不管脏东西是真出手还是捡漏,它用池琅的声音对杜文琢来了那么一句,自己再想打听怎么杀心餍就会显得很可疑,因为他是在场“最厉害”的人了。眼下其他少年们先一步回去,只有他们俩殿后,杜文琢看着不太聪明,但池琅记得他们之中还有一个很聪明的人。
到时候很多问题就不好问,这是他最好的机会。
池琅状似不经意:“你的剑倒是很漂亮,材料不俗。”
他故意说得很含糊,丢了一个话头给杜文琢。
杜文琢果然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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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前辈,更好的剑您应该都见过吧?就说照夜仙尊的佩剑,在战场上肯定是熠熠生辉,威芒不可逼视,不知道追随他作战是如何的场面,哎我要是生得早一些就好了,不过现在也正是时候,等迎了仙尊出关,不知道他还收不收徒弟,他从来没有收过徒弟诶……”
池琅:“???”
他怀疑杜文琢是仙尊的脑残粉,话题转到仙尊身上就换了个人,刚刚还很有社交的分寸,突然说得没完没了了。
池琅只好耐着性子听了一会,胸口的脏东西好像感受到他出师不利,隐隐浮出愉悦的情绪。
池琅:“……”
可恶!
过了一会,他终于找到机会把话头扯回来,跟着胡乱夸了那什么不见踪影的仙尊一番。
池琅终于又端着开口:“你的佩剑也很是不凡,以后未必不能有一番成就。”
杜文琢垂眼一看,突然刷地把他的剑捧来起来,深情一抚上面的鸢灯印。
来了!池琅心头一跳。
杜文琢照例先说废话:“承蒙前辈谬赞,但如今哪还有人像仙尊那样,能靠一己之力劈杀化神期的心餍?就连这鸢灯印,也是仙尊闭关前赐下,如果没了它和照夜卫,还不知道三洲之地要乱成什么样。”
终于有了点内容,池琅屏气凝神,预备听听这鸢灯印有什么厉害。
“不知道拜了仙尊为师,能不能学到他三分风采,一分也够了。”
杜文琢话头一转,半个字不再提鸢灯印,又开始照夜仙尊巴拉巴拉。
池琅:“……”
他瞪着眼睛干听了一路,脑子都快变成照夜仙尊的模样,除了鸢灯印是照夜仙尊赐下的,什么也没听出来。
眼看不远处少年们安营扎寨的地方露出来,池琅急得不行。
他一咬牙,估摸完杜文琢口里的时间线,索性直接问:
“餍祸之前还未曾听过,果然是不凡,能不能借我看看?”
池琅噌地一下站到杜文琢身边,简直是演都不演,预备硬抢了。
脏东西到现在未发一语,这东西绝对能克制它!
杜文琢愣了一下,摸摸脑袋:“前辈想看,这有什么能不能的?”
他拿起剑,正要递过来,池琅突然伸着手道:“算了,不看了。”
然后那团白雾莫名用很渴望的目光盯着他,一半又很吓人。
“???”
杜文琢:“前辈,我先去那边打点一下,一会来为您引荐。”
池琅伸着挽留的手,心头恨恨,听见脏东西在他脑海里说:“你这么好奇,怎么不来问我?”
问你?问你你就说吗?
池琅气得要死,根本不想理他,带着鸢灯印的杜文琢跑了,他就是一碟小点心。
脏东西又继续道:“怎么和他有这么多话。”
哼,就是有许多话,憋坏了不和他说和你说吗?
池琅现在已经知道餍祸是几百年之前的事情,换言之,脏东西是几百岁的脏东西了。
他唯唯诺诺:“同龄人,不如您威压逼人,不自觉就说多了。”
骨头里的声音突然沉寂下来。
半晌,它问:“我威压逼人?”
16.第 16 章
脏东西突然没音了。
它方才那语气像是不敢置信,又终于被说服了一样。
那一直盯着池琅和别人互动的视线也悄然散去。
池琅:“???”
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居然拍到点子上去。这是终于相信他迫于它的威压,会老老实实的,放心下来了?
池琅没空想太多,卧底有事要忙。
杜文琢做事很妥当,池琅和他说自己不习惯人多,他一会就把那些少年安置开了,靠近这边的只剩小蓝兄弟二人。
当然,要是把小蓝他哥也支走就好了。
池琅远远看了眼云清让,突然恢复高深寡言的前辈形象。
实际上裹在灵气里的少年,脸上慌成什么样,就没人知道了。
脏东西也不是全不干好事嘛。
他前几次偷听几人说话,印象里云清让这人最有主意,符合小说里那种城府很深的阴险修士形象,池琅不知怎么有点怕他,现在要在他面前当卧底,就很心虚。
幸好对方看不清他。
但池琅怎么也没想到,云清让在看到他的瞬间,居然瞳孔微微放大,两眼露出些茫然,愣在那里没有说话。
池琅:?
杜文琢正为两人介绍,见状稍微提高音量:“清让,这位就是……前辈。”
说到一半,他自己也有点卡壳,聊了半路,竟然还没问过姓名。
不好意思地转身问池琅:“前辈贵姓?”
池琅心里正为云清让的反应打鼓,顾不上撒谎,简单一个字:“池。”
他担心自己乱说,一会被叫了反应不及,答不上来也要露馅。
哪知杜文琢听了,居然停下来震惊了一下,半天恍然:“原来是池家的前辈。”
嗯?这里也有个池家?
池琅吓了一跳,幸好一边的云清让听见池家,没有提出质疑。
倒是误打误撞给自己上了个户口,池琅心里松了口气。
而云清让也很快缓过来,方才的异常就好像只是错觉,非常得体地朝池琅施了一礼:“池前辈。”
寒暄几句,四人围坐在石头上。
池琅看着对面的云清让欲言又止。就坐的时候,他原本想坐到云羡予旁边,一是因为他剑上的鸢灯印最亮,最有安全感,二是这样他不用对着云清让,哪知道云清让拉了他弟一下,三个人齐齐坐到下首,三双眼睛对着他,直接把他孤立出来了。
池琅:“……”
不像是上座,像是上刑。
好在杜文琢是个话唠,又是介绍方才前辈和他说了什么,又是追问秘境里的情况,不需要池琅自己找话题。
奇怪的是云清让居然没怎么问话,池琅本来以为他会给自己挖坑试探的。
于是话题在秘境上转了一会,池琅胆子渐渐大起来,抓住时机,终于把话头引到了池家上。
“咳,我在这里浑浑噩噩,居然已经几百年过去,不知道如今的池家如何了?”
相同的姓正好给了他一个借口,池琅用尽可能不出错的方式问完,就故作镇定地等待答案。
三个人居然交换了一下眼神。
——还是出错了?
池琅的心紧张提起,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本能攥住了骨头,一下一下摸了起来。
很快云清让开口:“池前辈,池家还在,这一代出了个优秀的后辈,可惜没入照夜卫,不然这次您就能看见了。”
池琅眨眨眼,哦。
怪不得交换眼神。一百多个人,一个池家人都没进来,说是池家还在,这不就是没落了嘛。
修真世界的池家听起来有点凄惨。
不过和池琅没什么关系。
池琅生怕对面三人跳开话题不聊了,连忙拿出最世外高人的语气,旷达之中不乏对世事变迁的喟叹。
深沉浑厚的声音叹了口气:“你们但说无妨,修真界的局势怕是已经变了许多了吧。”
他还挺有卧底的天赋。
池琅原本以为,自己对这种要说话的场合会处理不好,毕竟他平时生活的环境很简单,不像修仙小说里面勾心斗角,但事实上他应对得还挺轻松。
当然最重要的是,云清让居然对他有问必答,一点都不符合池琅对他的预期,让人怀疑他冷淡的脸下是一颗比杜文琢还热情的心。
很快入了夜,少年们照例把灵火升起来。
池琅一下子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从自己家门口跑到这里来,这里黑暗对他们灵气的侵蚀尤其小,一团灵火可以照亮一大片地方。
少年们挤在一起讨论了一会,他们从池琅的话里获得了许多信息,讨论完,又分出人轮流守夜。
池琅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而且云清让说话简洁干净有重点,让他对结界外的世界勾画出了一道清晰的轮廓。
当今修界分为四州,少年们来自的云州有一宗三家,分别是照夜仙尊出身的无妄宗,也是杜文琢的师门,以及云清让兄弟的云家,和池、邬两家。
照夜仙尊结束化神餍祸之后,闭关阙忘之墟,无妄宗的谢宗主带回鸢灯印,因各地晦巢心餍不绝,设照夜卫,行巡查斩杀之职,凌驾于一宗三家之上,优秀子弟经选入卫。
听起来还挺正派的,但总觉得哪里耳熟,就好像在他听过的哪本小说里出现过一样。
池琅冥思苦想,半天也没对上号,只好安慰自己小说背景都大差不差,不再想了。
总算一件大事落地,混进其中打听了不少情报。一股劲松下来,疲倦涌上心头,池琅才发现自己有些犯困。
对哦,好晚了。池琅迷茫眨巴眼,四下看了一圈,发现少年们都在原地打坐,一个睡觉的都没有。
或者……这对他们来说就是睡觉了。
但池琅不管作为人还是作为鬼火,还没有过坐着睡觉的习惯。
怎么办?他困得不行,一个哈欠打出眼泪来,抬手打算揉一揉。
不抬手不要紧,这一抬手,直接把池琅的瞌睡给吓醒了。
完了,忘了!脏东西一直没出声,把它搞忘了!
池琅硬着头皮一低头,发现自己手里居然一直摸着骨头,刚刚想事情,骨头都被他盘亮了许多。亮了许多的骨头里,脏东西正幽幽看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池琅:“!!!”
少年困得泪眼汪汪,卷翘的睫毛上挂着一滴眼泪,一看见他,手忙脚乱地把下意识缠在手指上的手缩回去。
谢沉渊手指微动。
指骨飘起来,在小生魂的眼下揩了一下。
池琅傻愣愣地看他。
谢沉渊装作无事发生,转了转手指将那滴眼泪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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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意问:
“云家那个后辈与你也是同龄人,你方才好像很怕他,怎么又不怕了?”
池琅:“……”
原来是防备他结党营私。
就多说了几句话,你又看出来怕不怕了。
池琅犯困的当口被人打断,说话就比平时冲了几分,幽幽地带着点埋怨:“反正我怕不怕,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谢沉渊闻言一愣。
他又想起那个每每被人揍得死去活来的朋友。
原来小生魂也是一样,即便敬畏他,还是忍不住靠近他?
谢沉渊不由得唇角微勾。
可以,但没必要。敬畏他的人太多了。
他再看向小生魂的眼神矜持了许多,声音却特意放得柔和:“困了?”
池琅:“???”
他肯定是困了,困得出现幻觉了,才会听见脏东西问他困不困。
傻愣愣的,都困迷糊了。
谢沉渊轻抬手,下一瞬身边场景变化。
池琅瞪着眼睛来不及反应,就看见自己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山洞里。
——他只住了一夜的度假别墅,骨头剩下的一副架子还靠坐在石台边。
池琅:“!!!”
.
池琅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脏东西怎么突然把他带回来了。
卧室只有一个石台,他现在化了人就不太合适,骨头随便招招手,老家的床褥和软和的枕头居然都凭空出现,铺在石台上。
池琅:“……”
他欲言又止,想说脏东西都能带他来这了,为什么不能回去了。
但指骨只是轻飘飘落回手上,骨头的下颌咔哒咔哒,对他说:“睡吧。”
哈、哈哈。
前提是能睡着!
上一次看着骨头在床边,想的是怎么给它摆个姿势,方便陪睡。
现在看着骨头在床边,池琅两眼发直地看向那漂亮的颅骨、肋骨、肱骨、尺桡骨……
池琅猛地甩甩头,不对不对,他现在看着骨头,只会不寒而栗,想着那个脏东西又不知道有什么阴谋。
他想背过身去,又不舍阔别已久的漂亮骨头。
少年侧身闭着眼,眼缝里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瞬不瞬偷看谢沉渊。
谢沉渊:“……”
一点也不错,先前偷他一根手指就满足了,一回来,又恢复了原先那有贼心没贼胆的模样。
池琅盯着骨头,心里开始倒腾他的知识储备。
他不只听仙侠小说,也听古代权谋。
一方面为了催眠,一方面为了把注意力从骨头上拔出来,好好思考,池琅干脆开始回忆自己听过的小说剧情。
权谋故事很单调的,左不过就是打皇帝造反,没一会池琅就开始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有声书CV那衰老嘶哑的声线,不知怎么和脏东西最初的声音对起来。一道想法突然炸响在他脑海里——
小说里的昏君很多都是老皇帝,不是因为年老,而是因为体衰。
他们监察重臣,提防结党,打压重臣,打压不成就怀柔。
归根结底,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力量衰弱了啊……
池琅两眼一瞪,又清醒了。
他盯着骨头,觉得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
17.第 17 章
池琅一入睡,谢沉渊就离开了。
他以神魂直接化身,落在少年们扎寨不远处的空地。
很快,身后传来脚步声。
谢沉渊转身,看见白日里和小生魂交谈的那个云家后辈。
云清让。
他独自一人前来,动作不见惊慌,姿势看似从容,却隐隐带着防备。
谢沉渊掀开眼皮打量他一眼,就笃定道:“你能看见心餍。”
云清让心头一紧,没想到自己最大的秘密一见面就被掀开。
但他没有否认的意思。
对面的男人身带化神期威压,突出的眉骨下凤眼不怒自威,一身贵气韧而松,挺拔地站在那里,已经摆明了自己的身份。
实际上听见杜文琢转述的三日后送他们离开,他心里就冒出过这一猜测。
仙尊说的看见不可能是普通的看见。
云清让嘴角微微发涩,不需要开启灵瞳的视野,也能猜到自己会看见什么。
今天杜文琢带回来池前辈,他本来以为是什么装神弄鬼的东西,却在看见的第一眼惊在当场,险些失态。
一团神魂炽白如光,一团神魂漆黑如墨。
比他见过最洁白的神魂和最肮脏的心餍都更加极致。
却叠在一处。
谢沉渊低冷的声音打断他的回忆:“你怀疑我是心餍?”
云清让:“……”
化神魇祸,仙尊闭关,不怪他有这样的联想。
冷汗刚下来,谢沉渊看他一眼:“用不着惊慌,你的灵瞳确实是非常罕见的天赋,但我并非从未见过。”
他就这么带过怀疑那句,也丝毫没有自证的意思。
下一句,云清让听见他问:“你今日交代情况含糊带过了许多细节,池家人为何没有入照夜卫?”
云清让没料到话题跳跃这么大,但这件事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答道:“池家幼子出生时逢乱丢失,如今掌家那位池嵘是他的兄长,多年找寻终于有了线索,直接驳了谢宗主的调令,去找弟弟了。”
谢沉渊垂眸,半晌:“明日他再问你其他话,大可以说得清楚一些。”
云清让应是,谢沉渊没看他,继续问:“你怎么混过照夜卫考核的?”
云清让:“……”
没人告诉他这位的风格如此直接啊。
他老老实实:“我自知资质不佳,但因为灵瞳的天赋,设法伪装了一二,没想到竟然蒙混过去。”
照夜卫考核的资质标准,无人知道为何。
虽一门三家的优秀子弟不少得以入选,但修为佼佼者落选也不在少数,谢宗主又常常从散修甚至凡人中带人回来,比如杜文琢。
只有云清让隐约摸到了一点规律,照夜卫中人,无一例外,神魂皆为纯白之色。
至于他,白中染了浅灰,自然是需要混进去。
谢沉渊这下抬眼看了他一下:“无需妄自菲薄,和资质无关。我方才说过,你这样的天赋,我并非第一次见。”
什么意思?云清让有些疑惑。
谢沉渊却没过多解释,直接抬手要来云清让的佩剑。
云清让不敢不给,哪怕他还没有打消关于心餍的怀疑。
他第一日就假借负伤,剑上的鸢灯印砍的心餍不多,比其他人都要黯淡。
谢沉渊伸手拂过,原本黯淡的鸢灯印像是察觉到他的气息,又更黯淡许多。
同时,云清让敏锐地察觉到谢沉渊的气息变弱了一些。
就像……受到了压制。
怎么会呢?他们先前试验过,在阙忘之墟上,鸢灯印斩杀心餍越多,越亮,对心餍的压制就越强。可为什么感受到仙尊的气息会变暗,而且也形成了压制。
谢沉渊看了一会,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他抬眼问:“谢宗主送你们进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找我?”
云清让从他对舅舅的称呼中体会到一丝不对:“是。”
谢沉渊把剑丢还给他:“接下来两日扎营不动,不要再碰心餍了。至于你能掩饰神魂颜色的天赋,帮我一个忙。”
……
云清让带着疑惑来,带着更多的疑惑回去,糊里糊涂准备结束这一天。
“哦对了。”
仙尊都要走了,突然转身。
云清让连忙洗耳恭听。
对面那人丢下一句:“明日不要坐在他对面了。”
云清让:“???”
.
池琅两眼一瞪,盯着骨头,脑子里的想法呼啸而过。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脏东西还在里面。
连忙闭上眼,生怕想法从眼睛里露出来。
诶,不对……好像不在了?
晶润的骨头线条流畅,盈着润泽的光芒,乍一看没什么不同。
——但池琅这些天培养的直觉告诉他,脏东西离开了。
池琅看一眼骨头,悄悄坐起来,又看一眼,鬼鬼祟祟地伸手摸上去。
丝毫没有受到阻碍。
池琅一喜,先趁机摸了骨头一遍,从肋骨一路顺着手臂摸到指尖。
然后他掏出一枚珠子,敲了敲,贴到嘴边小声问:“糖片?”
等了一小会,珠子亮起来,里面传来哗啦啦啦纸片抖动的声音。
池琅松了口气,自从被脏东西抓住,他就给糖片打了暗号,让它自己跑开。还好之前做出来的留音珠放了一颗在身上。
他生怕脏东西回来,赶紧一串给糖片交代了:“糖片我没事,现在回到了新基地,骨头也在,你就好好找地方躲着,我明天还会去那的。”
想起刚刚的灵感,他又有点兴奋:“说不定过几天我就弄死脏东西回去接你啦!”
挂了留音珠,池琅坐在床边,抱起软乎乎的抱枕,晃荡脚。
床边的骨头晶润透亮,没有脏东西怎么看怎么顺眼。
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站起来,在山洞里逛了一圈,从架子后面摸出来一只炭笔。
还好,还在。
他当鬼火的时候烧的,想着如果变回人的可以用。这不就用上了,床褥也是。
池琅鬼鬼祟祟地跑到充当床的石台后面,对着石面比比划划,试图把鸢灯印的轮廓勾出来。
倒不是现在就急着画上去,而是通过画的方式辅助回忆。
但脏东西看得紧,三个人又都坐得离他太远,他回忆了半天,居然什么也没回忆出来,七零八落勾了几个线条,一点和灵力共鸣的意思都没有。
池琅泄气地把草稿抹掉,去暖池边洗了手。
他坐回到床边,支起脸看着骨头发呆。
脏东西说三日后送少年们出去,依他看绝对是没安好心。
也就是说,他最少只剩下明日和后日两天时间了。
明天不管怎么样,先确定脏东西的状态,然后尽可能看到并且记住鸢灯印的样子。
他还记得那些少年要去找仙尊,如果他最终要和少年们拆伙,自己学会画那个印就很重要。
如果可以的话,还要和他们拉近关系,这样迫不得已反水加入他们也更容易被接受。
唉,可是他们怎么都坐得离他那么远啊!
……
池琅发愁地戳戳骨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上面顺着。
这样摸了一会,他又觉得鬼火很好,可以两根焰舌托脸,剩下的把自己缠到骨头上。
心里的计划要一条一条去做,每一条都不太容易。
池琅有点想念作为火苗缠在骨头上,那种安宁平静的感觉了。
他坐在床边看了一会,突然做贼似地四下打量,然后猛地蹦起来。
少年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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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臂,刷地一声环抱住骨头。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虔诚地许愿——
骨头保佑我,计划顺利,带着你一起去接糖片!
暖泉水声滴答,风轻轻在山洞回旋。
池琅睁开眼,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缓缓地抬起头,和骨头黑洞洞的眼眶对了个正着。
池琅:“……”
脏东西怎么回来了!
被抓到现场的心虚停在少年脸上,乌溜溜的黑眼珠都吓飞了。
谢沉渊低眸看他,感觉那不老实的手还在他背后挠了一下。
完了。
池琅蜷了蜷手,不得不相信这个天崩局面是真的。
他在山洞里又是画画又是洗手,转悠半天,还发了好长时间呆,专挑脏东西回来的时候,抱了下骨头。
手白洗了。
这是第一个念头。
幸好刚刚许愿没有许出声。
这是第二个念头。
然后池琅觉得自己这下死定了。
脏东西脾气差得可以,心眼又小,不会以为他在动手脚准备暗算他吧。
虽然他确实在动手动脚,并且准备暗算他。
池琅:“……”
他硬着头皮,装作无事发生地低头,若无其事像和医生护士打招呼那样:“回来了呀?”
脏东西:“嗯。”
池琅:“???”
脏东西透过骨头的眼窝看了他一眼。
池琅感觉背上被轻轻拍了一下,等了一会,脏东西把他的手拿下来:“为何还不睡?”
啊?哦。
池琅呆呆愣愣地躺回床上。
脏东西伸手在他头上点了一下:“你要好好休息。”
他怎么可能睡着——
——池琅就睡着了。
没空想他的计划,也没空想,刚刚背上,那是拍了一下,不是抱了他一下吧。
谢沉渊起身,收回手上的灵力。
他居高临下看了会沉睡的少年,嘴角几不可察勾起。
然后手指一搓,变出一大团鬼头花,送到池琅嘴边喂了进去。
看着睡梦里少年皱起眉头,他轻轻一弹池琅的额头:“再吃两天。”
剩下的花便变作灵液直接化了进去。
做完这些,谢沉渊心头大好。
吱嘎吱嘎的骨架起身,几百年未动过的身体沉重僵硬。
他绕着小生魂的基地转了一圈,在石床后发现了被抹掉的炭笔痕迹,骨头侧身歪头看了半天,没看明白画的是什么。
从地上捡起一颗滚落的珠子,想了想,放回池琅枕头边。
他又走到架子边上,短了一截的炭笔挪了位置,旁边的陶盆原本空荡荡,现在里面插了几株刚移进去的蘑菇,五彩斑斓的,一看就有毒。
谢沉渊回头看了小生魂一眼。
匪夷所思,自己一直跟在他身边,是什么时候采的,还藏起来。
他伸手抚向自己的右眼,一团黑漆漆的粘稠若隐若现。
谢沉渊终于知道,自己醒时为何觉得不到时候,而封印需要一月去巩固也不过是幻觉。
不到时候,永远不会到时候。
鸢灯印源源不断地将心餍从外面送进来,却又在心餍势弱时削弱他的力量,此消彼长。
有人想把他永远关在这里……
谢沉渊记不清了,但他记得,最开始是他想找个地方躺下,画地为牢,任几百年风沙把他消磨成这样。
而现在,谢沉渊看那几株五彩斑斓的蘑菇,他想出去了。
谢沉渊抬手,透过白骨看向石床上安睡的小生魂。
只需要虚弱几天,等他……哼,谢沉渊矜持地一勾唇角,一副骨头就把小生魂迷得神魂颠倒,他做人时的皮囊,那才是三界公认的真绝色。
18.第 18 章
第二天一早,池琅从柔软舒适的大床上醒来。
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脑子里突然冒出倒欠这个世界的三条to-do list。
!
池琅立刻吓醒了。
他记得昨晚抱着骨头许愿,脏东西突然回来,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池琅努力回忆细节,表情逐渐茫然。
感觉可以把清单第一条划掉了。
确认脏东西的状态是否虚弱。
答案,否。
脏东西轻轻一点,他居然就睡着了。
但不合理啊,他这么厉害干嘛不教训自己。
算了,池琅抬抬胳膊,感觉用人身睡觉睡得好舒服啊,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很精神。
他伸手从枕边拨过来一个珠子,诶,是留音珠。
池琅猛地坐起来,一拍脑袋,他想起来昨天晚上忘记什么了,忘记删录音了。
这对留音珠是池琅瞎捣鼓炼器,弄出来的残次品,虽然既能通话又能录音,但通话的时候一定会自动录音。
他说了好多大逆不道的话。
可不能让脏东西听见了。
池琅鬼鬼祟祟地拿起珠子,刚抬起手。
一道阴影突然投在床上。
池琅一哆嗦,连忙把留音珠藏到身后:“早、早上好。”
脏东西藏在骨头里,走到床边,嗯了一声,停一下也略带新奇地回他:“早上好。”
声音中毫无因为他藏珠行迹的疑惑震怒。
池琅:“……”
松了口气,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一边把留音珠别在身后,一边往后挪,打算悄悄把珠子放到枕头底下去。
这时脏东西说:“你今日和他们待在一起,我已经交代过了。”
啊?
池琅差点没拿住珠子,抬头看去,呆呆重复:“交代过了?”
怎么交代的?什么身份交代的?什么时候交代的……哦对,难道是昨晚?
谢沉渊没解释,只嗯了一声,想想低声补了一句:“我今日不在你身边,晚上接你回来。”
池琅眼睛眨巴眨巴,瞪大了。
是他还在做梦吧,一觉醒来怎么有这种好事。
池琅连忙把珠子塞进枕头下面,从床上蹦起来:“现在就走吗?”
脏东西却徐徐伸了一只骨手到他面前。
池琅:“???”
他抬头看脏东西,骨架的下巴微微倨着,半侧着脸。
伸一只手是什么意思?
池琅磨磨蹭蹭地坐回到床上,做贼心虚地压在枕头上,装作看不懂。
谢沉渊矜持地等了一会,没见小生魂来摸他的手。
怎么回事,不是说每日都要摸一遍,今日他不在身边,特许他可以多摸几遍。
谢沉渊转过头,轻轻转了转手。
骨头的光泽剔透晶莹,池琅的视线跟着转了一圈,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往后缩得更狠了。
谢沉渊:“???”
这样空等了半天,他终于不满地开口:“你自己在这山洞里说的话,都忘了?”
他怎么知道,他难道听到了!
池琅要还是一朵小鬼火,早吓得炸成火球了。
他正战战兢兢地考虑认罪的姿势,脏东西朝床上俯身下来,骨架的阴影把他整个笼罩在里面。
池琅差点就招了,骨手在床上摸了一下,捞起他的手将自己覆住,然后……不动了。
池琅:“?”
谢沉渊抬抬下巴:“摸吧。”
池琅:“???”
他真的觉得今天醒来的方式不太对,但骨头送上门给他摸,即使知道里面是脏东西,池琅还是从不太自在,越摸越放松。
纤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捋过,在掌骨上画个圈圈。
池琅居然有点冷静下来,突然把先前那个不对劲捡起来。
他偷偷抬眼瞄一下脏东西。
方才骨手来拉他,是先落在了手边不远的位置,虽然下一把就抓住了,但这挪了一下的小动作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那之前,脏东西说早上好的神态也很不对。
是哪里的问题呢?池琅苦思冥想,突然心头一跳,他慢慢地抬头,看向骨头的眼窝,那个地方总是很深邃,空荡荡但是幽幽地很有神,现在却觉得少了一点,就好像……
就好像……
池琅大着胆子举起另一只手,在脏东西面前挥了一下。
一下,两下,三——
谢沉渊突然开口:“你的那颗珠子,昨夜滚到石床后面去了,放在枕头边,收好了吗?”
池琅吓得连忙收起手。
愣了一下,他才迟一步接收脏东西的话。
那颗珠子!石床后面!短短一句话怎么全部是重点啊!
池琅强装镇定:“收好了。”
想了一下,为免牵连到糖片,他又轻描淡写地把通话功能隐去,补充道:“那颗珠子没什么用,只能留个音玩一下,我平时用来捉风声的。”
谢沉渊抬眼:“哦?还有这项用处?”
池琅:“……”
他这下也不敢委婉地问有没有听他的珠子,看他的石床了。还好脏东西也没主动提出想听一下捉的风声。
也是,他对这种东西又不感兴趣,满脑子想的都是害人。
池琅腹诽完,又看骨头的眼窝。
他现在有八九分肯定脏东西看不见了,虽然不知道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失去了视觉,甚至比这还糟,因为修仙世界观不是还有神识什么的吗?他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了。
池琅心头忍不住活跃起来。脏东西真出问题了,不知道这个症状会持续多久,是只看不见吗,会不会还有其他的问题?
他一边想,视线一边越发肆无忌惮地盯在谢沉渊的眼睛上。
如此满怀关切,谢沉渊自然不会没有发现。
既然发现,他不是什么遮遮掩掩的人,而且这件事他并不放在心上,也不希望小生魂放在心上。
“哦,我的眼睛今日暂时看不见,”他轻描淡写地抬手点点眼角,“明日就会恢复了。”
池琅:“……”这么快。
谢沉渊状似不经意:“身体过几天也会恢复的。”
小生魂好像愣了一下,然后谢沉渊终于感觉到他的情绪高兴起来。
还挺期待的嘛。
谢沉渊于是放下心,就着他的手抓起来:“我现在送你过去。”
又矜持地补充道:“再等几日。”
.
再等几日就要被一网打尽啦!
脏东西把池琅送到少年们身边,他才发现这群人连夜拔寨行了数十里路,现在所在的地方离坟岗很远了。
他们和池琅见礼过,居然没一个人问池前辈昨夜去哪了。
云清让幽幽看了他一眼,率先上前,一屁股坐到他的旁边,剩下两个就跟着挤在一起坐下了。
池琅:“???”
他昨晚许的愿望灵验了?
已知脏东西最近几日比较虚弱,虽然被他威胁了一番,池琅当然不会放弃现在这么好的机会。
他一边和几个人聊天,一边偷偷摸摸打量云清让的佩剑。
今日云清让话竟然更多了,有时候池琅没接上来,被他和杜文琢两个人一岔,话题就带过去了。
难道他竟然是隐形话唠?
只有云羡予在一边欲言又止,觉得杜文琢真是傻人有傻福。
池琅越聊越开心,越聊越自信,最后直接问云清让:“你的剑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云清让还没说话呢,杜文琢把自己的剑往前一递,十分豪迈:“池前辈,你想看吗?我的借你。”
他的手被云清让轻轻格回去,三个人中,云清让剑上的鸢灯印最暗,他把自己的剑递给了池琅。
居然这么顺利……
池琅激动得需要极力克制,才没让接剑的手当场抖起来。
剑跟着没入缭绕的白雾之中,看不清脸的前辈似是抚过剑身,细细看了起来。
云清让眸光未动,一副沉稳模样。
先前远远看,池琅只看出这印形如其名,形状像一盏鸢灯,亮起来时更是飘然若飞。
近看的第一眼,视线刚从粗略的外轮廓移到内部线条,池琅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脑子像是被人锤了一下,有些头晕目眩。
池琅:“???”
难不成是他之前估摸着学的符文太简单了,这是因为强行领悟超越自己水平的符文,产生的反应?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池琅于是没当回事,顶着头晕细细看完,把鸢灯印的每一处细节都记了下来。
看到后面,那种一晃而过的感觉已经差不多消散。
池琅把剑还给云清让,茫然地眨眨眼,伸手摸了摸胸口,只有这里还闷闷地疼,就好像梦见了什么痛苦的事,醒来还很难受。
好厉害的符文,后劲好大!
鸢灯印到手,今日和少年们感情联系得也不错,池琅满脑子都是努力记住的符文,再没心思聊天了,高深莫测地找了个借口跑到一边。
远远离开营地,他拿起一根枯草在地上比划。看见旁边滚过布灵布灵的东西,池琅悲痛地看了一眼,默默地绕了过去。
他现在没有火苗在身,不敢乱捡垃圾,一个脏东西已经够头疼了。
枯草在沙地上划过,池琅很快把刚刚看过的道印默写出来。
默完又对着看来一下,确定没什么问题。
但只有形状一模一样还不行,池琅自己摸索了半截灵咒体系,大概知道,咒文刻好后还得找到激活的灵路,换在印上应该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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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正统的修仙宗门中有没有统一的基础知识,但他都是靠一点一点拆分摸索出来的。
于是池琅又把画好的道印拆分成线条,和小块的组合,先试图和认识的比对。
他打算等熟悉的差不多,就去找块石头,作为载体尝试一下注入灵力。
但画着画着,池琅突然停下来。
他拿着枯草在脸上挠了挠,怎么有点熟悉。
但不是那种一目了然的熟悉,而是拆得七零八落之中,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
池琅试图把几个咒文组合起来,鸢灯印的一部分重现出来,乱七八糟的线条却带着熟悉感突然消失了。
嗯?他直觉这个很重要,立刻试图抓住灵感的尾巴。
但对着一堆线条涂涂画画,排列组合之后,那一抹玄妙的感觉再也抓不住了。
池琅懊恼地拍拍脑袋。
算了,晚上回去洗个澡,灵感说不定就回来了。
他把地上的线条涂掉,一会荒野上的风刮过,扬起飞沙,痕迹就全部销毁了。
池琅满意地往回走,决定把剩下的时间用来联络感情,如果他的灵感不能发挥作用,至少还有备用方案联合起义。
走到一半,他腰带里的留音珠突然滴滴一亮。
池琅连忙取出来,左右看看,又钻到一颗大石头后面。
“糖片?!”
留音珠那边传来哗啦啦啦的声音,好像很急。
池琅也跟着急了:“糖片,你怎么了?你还好吗?你还跟在他们附近吗?我去找你。”
一大串话刚说到一半,哗啦啦啦的声音不仅在留音珠里响起,还在他身后响起来。
池琅一怔过后,猛地转身,高兴地捞过糖片:“你怎么在这,糖片好聪明。”
糖片把自己打理得很好,撒着碎金的纸笺上一点折痕都没有。
它托着自己的那颗留音珠,往池琅这边推。
池琅意识到这才是它着急找自己的原因,先把自己的留音珠挂了,顺手删了通话录音,然后才接过来。
他试探道:“你在里面录了东西?你听见有人说重要的话了?”
糖片拼命卷着纸边,肯定池琅的猜测。
他连忙打开,凑到耳边听了起来。
令他震惊的是,留音珠里居然是脏东西和云清让的声音!
……
池琅拿着留音珠,越听脸越皱。
这两个人怎么都不会好好说话,一个赛一个地让他听不懂。
什么能看见心餍,什么罕见的天赋,那东西不会有眼睛就能看见吗?
中间还探听池家情况,脏东西居然真的怕他!不过问错人了,此池家非彼池家。
两人来来往往,听得池琅云里雾里,都快犯困了,突然一句话让他一激灵醒了过来。
脏东西:“谢宗主送你们进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找我?”
云清让说是。
录音就到这里戛然而止,池琅的心跳却一路砰砰砰停不下来了。
他摸摸凑上来的糖片,竭力笑了一下:“已经很棒了,非常有用。”
找他?
他们不是进来找仙尊的吗?
池琅把留音珠放到一边,心里乱糟糟的情绪飞转。
搞错了,脏东西难道是仙尊?小心眼的模样感觉是有点像,难怪这么厉害。
不对不对。
池琅猛地摇头,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第一次见到脏东西。
那时候它趴在骨头的眼窝里,粘稠的一团,黑漆漆和石油一样,绝对没错的,和他在行尸中见到的心餍没有区别。
池琅越想越坚定,他还记得当时一眼有多吓人。
但换个角度想,脏东西一开始出现就和骨头在一起,之后也一直寄身在骨头上。
骨头又这么光润亮泽,气度不凡……
池琅从来没有想过,骨头死之前是活过的,这么好看的骨头,他活着的时候是谁呢?
“谢宗主送你们进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找我?”
“如今哪还有人像仙尊那样,能靠一己之力劈杀化神期的心餍?”
化神魇祸,仙尊闭关——
池琅心头一跳,脏东西不会是仙尊的心餍吧?
……
“这三个人里没有聪明人了,”池琅喃喃自语,双眼无神地靠在石头上,“云清让连我都不怀疑,当然不会怀疑它。”
糊涂啊,怎么就被它骗过去了。
池琅坚强地站起来,又听了两遍,伸手敲敲,把录音删掉。
糖片的留音珠闪了闪,录音被抹除了。
他把石头想象成脏东西,狠狠锤了一下,泪眼汪汪地抱住手。
必须把灵感找回来,晚上回去洗澡!
在池琅没注意的角落,藏在他腰带中属于他的那颗留音珠,也突兀地亮了一下。
19.第 19 章
潜在反水对象现在全部被脏东西蛊惑了。
或许是破釜沉舟,晚上脏东西回来接他时,池琅感觉自己反而比刚听见留音时沉着了。
他偷偷摸摸中带着几分光明正大,视线在骨头身上溜过。
反正它暂时又看不见!
流畅的线条,漂亮的光泽,一下有了解释。
小说里都说修炼可以排除身体的杂质,化神期算是很厉害的修士了,怪不得留下的骨头都这么好看。
谢沉渊:“……”
再看眼睛都要巴到他身上了。
为避免鸢灯印反噬那些后辈,他一边剿灭心餍一边削弱自己,以维持平衡。
但只是视觉暂时失去,又不是五感弊衰。
谢沉渊有几分得意,矜持地伸出手,冷声道:
“拉稳了。”
小生魂果然拉得很稳,空间波动一闪,两人到了山洞,谢沉渊没计较他偷偷摸摸在自己背上飞快挪开的手。
池琅看着从骨头上摘下来的叶子,眨了眨眼。
细细小小的紫色蕨类,好像只有在坟岗看见过啊。
脏东西把少年们从那里赶开,自己去那里了?
做什么?
山洞里和他们离开时没有什么区别,谢沉渊把他带回来,就放养似的,骨头架子沉寂下来没声了。
池琅悄摸摸看一眼靠坐石床边的骨头,绕到厅外,打算先把今天挖的两丛小野花移到盆里。
小花荧蓝蓝的很好看,另外就是这种野花的根系发达又脆弱,带回来的泥要细细处理掉,把它盘进新盆,一会等移栽完,池琅就该灰头土脸了。
——正好需要去洗澡。
可以在暖泉里一个人躺着,想一想关于鸢灯印的那一抹灵感。
池琅越想越高兴,丁零当啷地把花盆放回架子上。
背后石床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想把这个山洞带走吗?”
池琅:“???”
什么带走?带什么走?走去哪里?
他懵懵然地愣在原地,啊?
听见小生魂高兴得大喜过望,谢沉渊轻轻抬起下巴:
“后日秘境就会关闭,届时你会离开这里。除了那间木屋小院,你还有什么想要带走的吗?”
他语气不轻不淡。
今日心情不错,说出来,本尊帮你完成心愿。
木屋小院可以带,山洞想带就带,还有什么想带走的,都可以带?!
不对,哪有这么好的事。
池琅听懂脏东西的话,头晕目眩地短暂兴奋过后,瞬间冷静下来。
他谨慎道:“没有,不用。”
不愧是仙尊的心餍,竟然抓住他最舍不得的东西蛊惑他,怪不得把云清让他们全哄过去了。
谢沉渊皱眉:“为何?你不想要带走这些东西?你搭的架子,种的蘑菇、花,只要你——”想要的。
“咳,”他轻咳一声,“本尊今日心情好,可以帮帮你。”
池琅搓搓手上的泥。
他刚刚是想说只要你求求我吧。
哼!池琅没理会他,转身朝暖泉的方向走去。洗澡还有一个好处,洗澡的时候没人和他说话。
“我弄脏了,要洗澡了。”
虽然脏东西看不见了,池琅还是很有边界感,忙忙碌碌地搬了一堆东西,准备拉一道暂时的帘子。
谢沉渊:“……”
随手一挥,帮池琅竖了一道屏风。
池琅不理会他的糖衣炮弹,脱了衣服,呲溜一声滑进暖泉里,身上只剩之前被脏东西改过的那枚戒指,拔不下来。
“唔——”暖融融的好舒服。
被屏风隔在另一边的卧室的谢沉渊:“……”
怎么感觉小生魂不大高兴,有人惹他了?
耳边没有了乱七八糟的声音,池琅高高兴兴泡了大半夜。
反正暖泉的水不会凉,要不是怎么洗也没把灵感洗回来,人又昏昏欲睡地泡皱了,他真不想起来了。
池琅穿好衣服,头发还湿哒哒地披着。
可恶,怎么也想不起来鸢灯印是哪里熟悉。
他又忍不住撇嘴,转了转手上的戒指,要不是束缚着他不能变回鬼火,肯定烤一烤就干了。
谢沉渊听着他的动静,终于抓住机会。
漫不经心地抬抬手:“过来。”
池琅不敢明着和他对着干,乖乖走过去。
骨手隔空轻轻拨了一下头发,池琅只觉得脑袋升起一阵微暖的感觉,紧接着一轻,头发好像就干了。
他摸摸头发,是真的,真的干了。
脏东西帮他烘干了头发?
总觉得哪里不太真实,如果是真的,他这个怀柔政策还挺用心的。
池琅认为不妙,放下手准备睡遁,这时他突然感觉手上似乎也不太对。
低头一看,那个原本被他鬼画符过,被脏东西改了的戒指,发了发光,上面的咒文居然又变了,就好像……添了一个功能。
谢沉渊:“你拿着这个戒指,有什么想要带走的东西,用意念想一想,就可以装进去了。”
池琅眼睛都瞪大了,几乎脏东西话音才落,脑子里念头就下意识一转,架子上的花盆瞬间消失,戒指里的空间则以一种玄妙的方式展现在他的脑子里,里面出现了一排花盆。
大惊之下,没控制好,花盆在架子上飞速闪进闪出了几次,最后差点摔下来,被脏东西凌空一指接住,按了回去。
“无需着急,后日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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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想,便是都带走也行。”
池琅方才如梦初醒,抬头看向脏东西。
首先映入脑海的便是,不愧是仙尊的心餍。
随后是,不愧是仙尊的骨头。
他视线每每一落到骨头上,就被吸了过去一样,流连在光润洁白的表面。
现在也是——
谢沉渊面色古怪,瞬间感觉对面这胆大妄为的小生魂想把他装进戒指里去,不,不是想,是试图。
“……”
池琅猛地一眨眼,也意识到了。
连忙摒弃杂念,等锁在骨头上的联系收回来,才结结巴巴:“后、后日就要走了吗?”
前日才让他给那些后辈传话,这就忘了吗?
但小生魂惦记着他,最想带他走,谢沉渊又有点满意,微微抬起下巴:“嗯,你的心思本尊知道了,会带上你的。”
啊?
池琅直到躺到床上,也没明白怎么就要带上他了。
算了算了,这样让人摸不清头脑,说不定就是脏东西的战术。
后天,肯定是有事情要发生了,在那之前,他得赶紧把鸢灯印研究出来。
他轻轻抚摸着手上的戒指,又觉得还是挺好玩的,居然可以改成空间戒指诶,或者应该叫,乾坤戒?
池琅躺着装睡,身边暂时没东西拿来玩,突发奇想,把腰上的留音珠也收了。
但收完下一秒他又立刻后悔了。
这可是脏东西给他的东西,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做什么手脚!
池琅心神一抖,连忙又把留音珠放出来。
原本紧紧藏在腰间的珠子,这一来一回之间,竟然就没法扣进原位了。
它从床上的布料划过,叮地一声掉在地上。
池琅猛地睁开眼,正巧听见留音珠骨碌碌滚了半路,停在哪里像被人截住了。
他抬头和骨头黑洞洞的眼窝对上。
留音珠亮了一下,里面传出脏东西对云清让说的话:
“你怀疑我是心餍?”
池琅:“!!!”
连忙飞身扑上去,企图从脏东西手里把留音珠抢回来。
谢沉渊皱眉,扶了小生魂一把:“这么急做什么,不怕摔了。”
小生魂的嘴在他视野里张张合合。
池琅慌乱解释了一大串,视线上移到脏东西的眼窝。
等等,他是不是又能看见了?
那现在这是……?
池琅抬手,两掌相合,狠狠拍了一下。
谢沉渊轻描淡写地拉开手掌。
低眸看了眼红通通的掌心。
指尖轻动:“不用担心,暂时又听不见了,你这个珠子不错,借我玩玩。”
池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