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的白月光又被我钓了》 第1章 重逢 “公开出柜!牛逼,不愧是我们砚哥!说话做事就是果断。” “砚哥一出柜,不知道要伤学校多少女孩子的心?计算机系花,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儿,砚哥你都拒绝?” “给砚神干一个!” 灯光昏暗,酒杯碰撞,冰块叮叮当当响,盖住了吧台上歌手闭着眼睛唱的情歌。 晚上十点半,酒吧场子还没到气氛最热的时候,但季知砚坐在角落,还是被这帮人吵得头疼。 江皓远察觉到季知砚的心不在焉,凑近体谅地说:“不想喝就别勉强了。” 江皓远是他发小,光屁股玩到大的交情,今天过22岁生日,请了一大帮朋友来。 自然也包括他。 尽管不太想喝酒,但他也没必要卯人面子,于是他礼貌笑了笑,接过刚倒满的酒,跟这群有过几面之缘的人碰了个杯,抿了一口。 “你的生日,我还是合群些比较好。”放下杯子,他对江浩远说。 “砚神,那个,我有个问题......” 此言一出,刚还吵吵嚷嚷的卡座瞬间安静,连吧台歌手气若游丝的歌声都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里。 说话的人季知砚不认识,至于问题,不用猜就知道是什么。 周围人试探的、打量的、小心翼翼又带着好奇的目光,他不是没察觉到。 他无声叹了口气。 麻烦。 公开出柜非他本愿——这太张扬,太引人注目,不是他现在的作风。 况且,坦白自己喜欢男人,这在同性眼中,是件很恶心的事情。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明椿大学组织了个天台喊话,鼓励学生畅所欲言,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季知砚蝉联年纪第一三年,自然少不了被拉上去遛遛。 他最后一个发言,走上天台时才开始组织语言,想着一会儿上去究竟要说些什么,没想到刚上去就听见一个女生拿着话筒对他喊:“砚神,我喜欢你,可以做我男朋友吗?” 他望向那女生——对方的眼睛很亮很润,含着不言而喻的期待,略显眼熟,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谢谢你的喜欢,今天的妆很美,衣服也很衬你。” 但说起喜欢,他第一时间想起的是另一双眼睛。 透明澄澈,像是他曾虔诚拍下的圣湖,神圣而不容肖想。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不自觉变成—— “但我有喜欢的男孩儿了。” 拥有那双圣湖般眼睛的人惯会驯马,而季知砚在想到他的那一刻,心就像桀骜不驯的野马一般,脱缰了。 于是那句话脱口而出,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季知砚一眼看出这人没有恶意,说话时还小心翼翼,但总归是不好回答的问题。 他不置可否,寄希望于这人的情商,毕竟刚那句话一出,立刻就冷场了,这人应该知道有些问题,问出来只会让人尴尬......吧? “你和你男......朋友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 该怎么说,其实他们没在一起,并且已经四年没见那人? 季知砚自嘲一笑,不自觉又喝了口酒。 江皓远见状赶紧打圆场:“你听不出来吗?我们砚砚就是随口说的,不然人女生多尴尬!顺便还可以挡桃花,砚砚要是真喜欢男的,早和我在一起了,男朋友就是我,知不知道!” 说完,他还装模作样往季知砚身边靠,假装亲昵地往季知砚脸上蹭了蹭。 感激是真的,恶心也是真的。 也亏江皓远是个不折不扣的帅哥,五官棱角分明,再油腻的表情也有这建模撑着,不然就以他的第一视角来看,可能真会吐。 季知砚不动声色往旁边靠了靠。 江皓远见状私底下拧了他一把,悄悄给他递了个想刀人的眼神,他没忍住,乐了半天。 季知砚一直不怎么说话,这伙人看他笑了也跟着笑,瞬间放松下来,配合着江皓远把强行把“砚神是gay并且还有个喜欢的男孩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这个话题跳过。 “这样啊,我就说嘛。砚神这么惹女生喜欢,要是是gay,那多可惜。” “不是江哥我说你,砚神要真喜欢男的也轮不到你。就你往他脸上蹭那一下,跟路边一条没什么区别,没看见人家多嫌弃你吗?感觉你再靠近点,人要一巴掌呼你脸上了!” “砚神,要是不喜欢女孩,能把脸让给我吗?”有人开玩笑说。 江皓远在脑中尝试把季知砚的脸安装到那人脑袋前面,接过笑得手上酒杯都端不住,洒了半杯,不偏不倚正好洒在季知砚身上。 原本笔挺的白衬衫被红酒打湿,变得很透,贴在他的小腹上,能清晰地看见男生紧绷的人鱼线。 很勾人。 不过在场全是直男,没人注意。 江皓远喝得有点醉,伸手那几张纸在季知砚身上擦了擦,没什么诚意地跟他抱歉,他也不甚在意,说没事。 同性恋的话题就此跳过,告一段落,周围人又换了什么话题他没听清,只知道七八个人又喝了一轮,扯了很多有的没的,连带着他也沾了不少酒。 季知砚不喜欢喝酒,这玩意顺着喉管滑下去时,喉管和胃都在烧。 但今晚不知怎的,贺杉的眼睛一直在他脑里面晃,跟酒吧逐渐亮眼的灯一样,晃得他难受,却怎么也避不开。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解药,但四年过去了,每每想起贺杉看他的最后一个眼神,那种烧在心里的憋屈和恐惧,都还历历在目。 他一直以为,哪天自己敢出柜了,大概就是放下了。 没想到即使出柜时,脑子里面也是贺杉的眼睛,贺杉的脸,贺杉的笑。 还有贺杉说的:“再见。” 将近十二点,酒吧的气氛变得热络,吧台上唱情歌的男人早就下场,上来的是一群帅哥靓女,音乐也切成混着重低音的DJ,是首歌最近很火的网络流行歌。 这帮人已经拿起了骰子和纸牌,又要了一箱啤酒和几瓶红酒,甚至还有白的,看这阵仗,肯定要疯玩到凌晨三四点,但他不想再待下去。 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刻意麻醉自己,他晕晕乎乎的,站起来跟这伙人告别。 江皓远要送他,他摆手拒绝。 一个人走出酒吧时,他神情恍惚,莫名其妙想,刚才吧台上歌手唱的要死不活的是哪首情歌。 以后遇见了就绕道走,太难听了。 难听得他直想流泪。 季知砚不紧不慢出了酒吧门,站在门口被瑟索的秋风一吹,酒瞬间醒了一半儿。 这个点宿舍已经关了,他没地儿可去了。 被打翻的红酒还没完全干,湿哒哒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明椿的秋风刮得很大,风裹着枯叶就落下来了,飘到季知砚身上,只停留了一瞬间就要再次被刮走。 他怜惜地拾起那片落叶,将它揣在兜里,小声念叨了一句。 “我们都没有家了。” 许是压抑久了,今天的情绪来势汹汹,让他变得矫情脆弱,刚巧酒精上头,一点一滴的思念积少成多,汇在一起几乎将他压垮。 但是胃里的翻江倒海成功打断了情绪的井喷式爆发—— 今晚的酒是空腹喝的,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空腹喝冰酒,何况他自从父亲去世后,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变差了。 他循着本能想去找个垃圾桶,但好巧不巧,他酒后脑子不太清醒,走到了露天停车场,已经过了十二点,路灯昏暗,他环顾四周,没能找到垃圾桶。 强撑着又走了一小段路,他终于看见了垃圾桶。 好的,现在立刻马上飞奔过去!再不管三七二十一吐出来! 脑子这么想了,身体也这么做了,但是当他跑起来,体会到电视剧眼冒金星的感觉时,直觉告诉他大事不妙。 还没跑到垃圾桶,他就一阵恶心,几乎站不稳脚跟,脑力一片混乱,慌乱中随便抓住个什么东西撑着就吐了出来。 抓住的那个东西很硬,他忍着恶心吐完,抬头看了眼。 ......是辆车。 而车的主人正拉开车门准备上车,听见这动静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季知砚强忍住身体的不适,刚想说“抱歉,我给您赔”,却在看见对方的脸时吃了一惊,抱歉的话卡在嘴里没出口,胃里冰凉的酒却先他一步。 那人朝他走过来时,他的意志力瞬间土崩瓦解,胃里一阵直冲着天灵盖的恶心猛然翻上来,他转身蹲下,吐得昏天黑地,边吐边咳,直到胃里空空如也。 大概是咳的太狠,眼角也跟着润起来。 他撑着腿,慢慢起身,却在站起来时眼前一黑,身体骤然脱力。 世界天旋地转,他脸冲下要砸在地上的时候那人扶了他一把,两人距离拉近,他闻到了白檀香的气味。 这气味被他尘封在记忆里最不起眼的角落,很久未曾见过天日,但就在那人靠近的一瞬间,他就确信这是熟悉的味道。 是那个人。 四年没见,他早已学会照顾自己,但感受到贺杉的气息,他还是下意识卸下所有防备,丢盔弃甲,信任了眼前的人。 失去神智的最后时刻,他脑子里闪过的想法是直觉真准。 但好像又没那么准。 在明椿遇见贺杉,对他来说是个意外。 当初贺杉笑着说再见时,意思其实是—— 再也不见。 攻受双箭头,都特别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逢 第2章 遗忘 阳光穿过斑驳的树叶,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温柔地铺洒在床上。 季知砚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已经日上三竿。 手机是振动模式,一直嗡嗡响,他没去看,保持平躺,望着陌生的天花板。 他酒量不行,但喝醉后不会断片,大致能记得发生了什么。 于是昨晚上的记忆纷纷涌入他的脑海里,过电影似的慢慢放着,最后定格在他吐在贺杉车上的那一幕。 很好。 他这辈子没出过几次糗事,昨天是为数不多的一次,不仅丢了个大的,还偏巧丢到了贺杉身上。 只记得贺杉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才不至于脸冲下砸地上,但贺杉似乎很排斥这样的接触—— 胃吐空后他浑身乏力,睁不开眼,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但能感受到对方的手臂肌肉是紧绷的,小心翼翼地避免着和他的直接接触。 之后他隐约记得贺杉把他弄上了车,后面的事任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个房间干净整洁,风格简约,面积挺大却没放多少家具,只有一张原木风的大床,旁边陈设着书柜衣柜,还有一个床头柜。 他不确定贺杉是不是把自己丢到了酒店。 衣服没换,还是昨晚那身,胸前的红酒渍已经干了,床头柜上放了碗,里面没水,贺杉不见踪影。 他默默拉起被子捂住脸,试图说服自己发扬一下鸵鸟精神,假装没有发生那件糗事,假装自己一会儿不用面对贺杉。 但在门外传来叩门声时,他就知道,这不可能。 车得赔,房钱得付,至于人...... 四年不见,总得说些什么吧? 他掀开被子下床,迫使自己冷静,一把拉开门。 贺杉站在门前,手上端了碗南瓜粥,进门径直走到他身边,把粥递给他:“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无论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都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 声音沉稳有力,语气带着温柔的劝说,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话,他心下一酸,抬头看向贺杉的脸,却愣住了。 时隔四年,贺杉模样身形没变,依旧比他高出半个头,身姿挺拔如松,五官力挺,眉眼深邃,是根正苗红的长相,气质却与以前大相径庭。 以前的贺杉,看人总是带着微微的笑意,中和掉了刚劲长相带来的凶狠感,狭长的双眼微扬,那双眼睛看向你时,会让你觉得,哇,这个人好认真地在听你说话。 但现在贺杉看向他时,眼底没有任何笑意,神色冷漠,凌厉的五官像是在说,他不耐烦了。 他从没在贺杉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眼神,但如果贺杉真的不想再见他,他也决不上赶着犯贱,硬演什么深情戏码。 都是成年人了,情爱一类的东西,说着放不下,实际上过几年也就淡了。 他直视贺杉,不回避贺杉冰冷的眼神:“谢谢你的照顾,车的清洁费是多少?我会赔。” 贺杉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眼睛上,很久都没有说话。 以前的季知砚习惯性将软肋暴露在对方面前,翻开肚皮在对方面前撒娇,如今这样明显不怎么和睦愉悦的场景下,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表现得从容一点。 他轻轻笑了笑。 明大的人都说他是什么天之骄子,高岭之花,只有他知道,他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唯一一次动心,喜欢的火苗还没窜出去,就被心上人掐了个干干净净。 “你好像很不开心。”贺杉看他笑得勉强,皱了皱眉,显得更凶,只有语气温柔,“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明知故问? 贺杉什么时候学坏了,会跟他玩这套了? 他漫不经心嗤笑一声,伸手拽了拽贺杉的领带—— 贺杉今天穿了身很正式的西装,裁剪得体,熨帖有致,配上一八五六的身高很有压迫感,但被他这么轻轻一拽,贺杉居然配合地向前走了两步,乖顺地来到他面前,垂下眼睛注视他。 “我为什么不开心,你不知道?”他不饶人,盯着贺杉看。 贺杉的眼睛是墨黑色,很有野性,但也许是视角原因,此刻的贺杉听了他的话,略显迷茫。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哦,那来说说你吧。”他放轻手上的力道,以免将贺杉拽疼,慢悠悠坐在床上,杏眼微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为什么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好像我们从没见过? 贺杉终于把直勾勾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冒犯到你了,对不起。" 他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居高临下俯视着贺杉不说话。 又是一阵沉默。 贺杉终于肯说实话:“你很眼熟。” 他愣了好半天,松开拽着对方领带的手,不敢置信地又盯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 确实是贺杉没错,那双眼睛即使再怎么变,底色还是温柔的,是他没能从落差里醒悟过来,先入为主,觉得对方仍应该用宠溺的眼神看他。 但贺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记得他了? “昨晚我怕你胃痛,试着喂了你一些粥,但是你都吐出来了,估计是实在难受,”贺杉再次端起那碗粥递给他,“现在趁热把粥喝了,喝完粥再吃药。” 那碗粥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还是熟悉的南瓜粥。 他之前挑食不爱吃饭,尤其是粥这种味道寡淡的食物,但那年夏天实在很热,他胃口不好,更不愿意吃干饭,贺贺杉尝试了很多粥做给他吃,最后他只能接受南瓜粥。 南瓜很甜,能给粥增味,口感平滑,他很喜欢。 只不过后来他再也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南瓜粥。 他端起粥喝了一口,眼睛亮了亮。 还是熟悉的味道。 贺杉狭长的眼弯起来很好看,他扯了扯嘴角笑,下意识伸手想去揉对方的脑袋,最终却还是收回了手。 贺杉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包药,递给他,他接过一看,是包胃药,牌子还是他常吃的那种,药效亲和缓慢,对身体没什么副作用。 “家里的热水应该烧好了,我去看看。”贺杉说完就匆匆离开。 他一个人坐在床上,思考着贺杉说的话。 家? 贺杉是什么时候来的明椿市,是否换了工作,他不知道,眼下他们的关系显然不适合问这种略显唐突的问题。 但“家”这个字还是勾起了他的深思,毕竟之前他是那么真切地渴望着能和贺杉有一个“家”。 现在贺杉有家了,但是没有他的痕迹,他坐在这里,明显只是个外人。 他眼神黯淡下来。 贺杉导游的身份就注定他会遇见许多人,停留三天、七天或者更久一点,这段时间对游客来说可能是一年或几年内最特别的时光,会被一辈子铭记,但对于贺杉来讲,不是这样。 这只是他的工作,所有景点都是他从小待惯了的地方,接待的所有人也只是生命中的过客而已,几天换一批几天换一批,名字和脸都不需要记得。 他特殊一点,和贺杉待了三个月。 但也只是特殊一点而已,他依旧是对方生命中的过客,三个月一过,这段缘分就断了。 他早该知道的,这段感情注定不公平,香格里拉的风景会和贺杉的脸一起,永远印在他脑海里,永远鲜活,但他的脸会湮没在贺杉的记忆中,一点点褪色。 直到被完全遗忘,被大脑自动处理成模糊的马赛克,被丢进贴有“不重要”标签的记忆仓。 贺杉接完水回来,体贴细致地为他冲泡好,甚至还给他拿了包糖。 他喝完最后一口粥,将碗放在床头柜,慢条斯理擦了擦嘴,贺杉把药递给他,他一口喝下。 随后贺杉垂了垂眼睛,茫然地问:“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他接过糖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自嘲地笑:“季知砚。” 贺杉认真点头,神情专注地好像在记一件珍宝的名字,他哂笑一声,又接着说:“记不住就算了。” 贺杉说:“很好听的名字,能记住的。” 他敷衍地笑笑,熟练地剥开糖纸说:“记住了也会忘记。” 贺杉愣了愣,没等贺杉回答,他就站起来走向门口:“很感谢你的照顾,不过我们大概率不会再见面了。” 路过桌面时他摸了摸兜的现金,将它们全部放在了贺杉的桌面上,步履平静,最后轻轻关上门。 属于贺杉的气息彻底消失,他靠在走廊的墙上,像条濒死的鱼一大口喘着气,他刚才几乎是逃离了贺杉的家,走时甚至没看清贺杉房间的布局,也没能看清,房间内有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 手机还在频繁振动着,他现在才想起今上午还有课,估计是江皓远他们发来的消息。 点开一看,果然。 【YOH:砚儿啊,你去哪了?昨晚我们喝高了没回寝室,一伙人去开了几间房,才想起来你回去的那个点寝室已经关门了,你还好吧?”】 【YOH:被哪个黄花闺女拐走了吗?】 【YOH:要不要从外面给你带点早饭?】 这些都是凌晨四五点的消息。 十点的时候,江皓远又发了一条。 【YOH:今天有节徐总的课,点名你不在,我帮你请假说你身体不舒服了,一会儿千万别来了啊。】 他转了转手机,回复好的。 江皓远又弹了几条消息,他没看,望向走廊下面。 脑子里蓦然闪过的,是贺杉家里插着的格桑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遗忘 第3章 相机 这会儿不急着去学校,他漫无目的在贺杉楼下徘徊,秋天的太阳晒得温柔又苍白,照在街边的枯叶上,他摸了摸兜昨晚放进兜里的树叶,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他压碎了。 没带相机,可惜了。 他走向公交站台,没过多久就来了公交车,他没看是哪一路,刷了钱就上车,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 这辆公交车是慢时代的造物,比较老旧,启动时晃悠悠,带着季知砚的思绪漫无目的地飘,飘来飘去又回到香格里拉。 飘到初见时,贺杉送他的那束格桑花上。 那年他高考毕业,差一点满18岁,走出高考考场时他一边兴奋一边茫然,为了参加高考,他放弃了国家级杂志邀他办的摄影展,整整一年时间没碰摄影。 他清楚自己的实力,卷子写完落笔时,他知道分数能稳上国内最好的明椿大学。 一年的时间没有白费,但他心里却空落落的。 都说高考是最重要的人生节点,可当他真正经历了,又觉得不过是个普通的下午,蝉鸣聒噪,烈阳晃眼,一张试卷发下来,轻飘飘地“定了某个人的一生”。 高考完他无意间翻开香格里拉的旅行杂志,最中央那副日照金山实在亮眼,他一时冲动,订了第二天的机票,当晚就收拾好行李,带了大包小包的摄影器材,联系好旅行社,准备离开。 旅行社把到导游的微信推给他,头像是爸妈会用的山水风光,微信名叫AAA导游贺杉,朋友圈全是一些当地特产,没什么特别。 但离开熟悉的环境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令人兴奋,更何况他能重拾喜欢的摄影。 于是他连带着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导游,也有了点基础好感值。 第二天他一早去了飞机,一觉醒来就到了香格里拉。 又称人间天堂。 机场人山人海,他被人流推着去拖运行李区拿行李。 沉重而巨大的摄影器材让他连搬动都有些吃力,更别提还有他带的随身用品。 他思考片刻,背上旅行包,把器材包绑在行李箱上,又拖了拖行李箱——勉强能移动,然后打开手机,拨了导游的电话—— 按照约定,此时导游应该已经抵达机场,两人在此碰面。 “嘟——嘟——嘟”的声音仅仅响了一秒就被接通,电话那边的声音低沉醇厚,像是被茶水沁润过,很干净的声音。 也很好听。 他握住电话的手不自觉往耳畔靠了靠。 “你好,我是上周向旅行社预约过行程的游客,已经到机场了,现在在托运行李区。”他随意往旁边瞥了一眼,又继续说:“你到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温柔的笑声:"站着别动,我看见你了。" 他闻言有些惊讶,环顾四周,却只看见了同样拖着行李脚步匆匆的行人。 直到有人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转身之前他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白檀香气息,木质的醇厚氤氲在一片清幽中,像是微风拂过了静谧的古寺,而接下来他听见的声音,成了古寺那昼夜不息的钟磬音,轻轻撞在他的心尖上。 “我一直在你身后那块儿地方,你从飞机上下来往这边走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 电话和身后同时响起声音,重叠在一起,他扭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大约一米八六七,穿了件现代风的简约白T恤,外搭一件黑色的硬质冲锋衣,蹬着双休闲运动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面前。 T恤不算宽松,隐约勾勒出他恰到好处的身体线条,健硕又硬朗。站姿闲散,一只长腿懒懒的搭着。 身材确实很好,不过穿搭看着不太像是正宗的康巴人。 他心里这么想,杏眼却上扬,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你怎么知道是我?”他笑着问道,抬头去看男人的脸,先看见那独属于康巴人小麦色的肤色,在阳光下泛着健康又迷人的光泽——于是他撤回了刚刚那个不太礼貌的想法,又慢慢把目光向上移去。 牙齿洁白,骨相深邃,鼻梁挺立,脸上的线条凌厉,凶猛感却被脸上带着的笑容冲散。 那双墨黑色的眼睛看人时很专注,像是透着点光,无端让他想起了前几天看见的格萨尔王—— 贺杉像是神话里走出的英雄般,让他移不开眼。 跟他想象中,中年发福、地中海啤酒肚的AAA建材批发王哥的形象截然不同。 他看的入神,甚至于忘记了挂断通话——机场人山人海的嘈杂让保持通话状态的手机发出吵闹的声音。 直到男人自动把他的行李箱拖过来,又毫不费力拎起他觉得异常沉重的拍摄道具,用十分标准的汉语回答:“可能是缘分吧,我看过你的资料,有个大致印象。而且,你很显眼,人群里第一眼就能看到你。” 男人笑着指了指他背在身上的包,示意他把这个也给他拿着。 他这才回过神来,挂断电话,随即意识到包是鲜艳的正红色,而自己穿着一件介于张扬和低调之间红黑配色的T恤,穿了条白色的工装运动裤。 在大多穿着黑色西装裤白色衬衫此类正式服装又行色匆匆的人群中,确实显眼。 他勾了勾唇角,男人已经把拍摄器材背上了,伸出一只手,有些愉悦:“你好,这两个多月请多多关照。另外,你叫什么名字?” “汉名贺杉,叫我阿杉吧。”贺杉握住他的手,顿了顿,很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缓慢开口:“季,知,砚。很文雅的名字,和你很搭。我喜欢。” 贺杉那双有力的大手上带着不厚不薄的一层茧,却握的很轻。 直白的话语让习惯委婉的他有些错愕,随即又被男人爽朗的笑声吸引了注意力:“这个给你。” 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把白色的波斯菊。 这是格桑花的一种,在藏族文化中代表着幸福与吉祥。 “祝我们一起度过的三个月都万事如意,”贺杉晃晃他的手,“也祝你的未来,像这束花一样明艳动人。” 阳光透过机场的落地窗倾斜下来,在香格里拉机场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勾勒出齐影的光辉,丁达尔效应让他能清楚看见空中的尘埃,灵动又轻盈,在两人中间飞舞—— 也把花朵中心的露珠照得透亮。 “前方到站,明椿大学。” 回忆被公交车上的播报打断,他望向窗外,路边的银杏叶漫天纷飞扬了一地,络绎不绝的学生正从校门出来。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明大。 他回到寝室,江皓远正在打游戏,看见他回来了就取下耳机:“昨晚去哪住的?” “朋友家。”他随口说。 江皓远关掉游戏,坐到他面前来,拿了只烟夹在耳朵上,刻意压中声音,显得语重心长,看上去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实话跟爸爸说,是不是去你喜欢那人的家里了?” 他面无表情,举起手机,拍了个照,发在寝室群里。 【YAN:宿舍来了个老年人。】 群里另外两人瞬间被炸出来。 【翻斗花园牛爷爷:砚神,你真是摄影天才,把咱远哥拍这么深沉,无痛超级加辈!】 【平平无奇:远哥你失恋了?别难受,咱们陪你喝酒!】 【翻斗花园牛爷爷:我保存了,以后再有人找我要远哥微信,我直接发给人家。】 他看着群里消息笑个不停,江皓远一看也绷不住了,一连发了群里另两人的十几张丑照,喜提霸屏。 【YOH:超级加辈这条我认,叫爸爸。】 群内顿时安静,两人潜水去了。 “跟别人就算了,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事儿不能说?”江皓远一脸担忧,“感觉你不是很高兴啊,真有人这么没眼光,连你都看不上?” 何止看不上,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 他盘算着怎么跟江皓远说这事儿。 性向没跟人说过,出柜后江皓远这态度大概是不介意,但他想起贺杉那双眼睛,看他时透着陌生的眼神,不太想开口。 “砚子啊,实在不想说就算了,哪天把人带回来看看就行,”江皓远很体贴,“但要是心里难受,别憋着,跟哥们儿说,昂。” 说完,江皓远还换了个话题:“明天周二,你是不是还是去那家工作室?” 他点头,江皓远拍了拍他的肩:“别太辛苦,阿姨的病......我爸妈也会帮着,过几天我也去看看阿姨。需要钱找我要就行,别客气,就当我借你的。” 他妈妈是江阿姨的闺蜜,关系很好,连带着他和江皓远也互相认了对方的妈做干妈,十几年的交情不是吹的,这就是铁哥们。 他对江皓远抱了个拳,去接了个电话。 说曹操曹操到,来电的正是他合作那家摄影工作室的老板,是个和蔼的老妇人,很欣赏他的摄影风格,体谅他是学生,让他每周过去两三次就行,但薪水开的很高。 “喂,奶奶您好,我是小砚。” 电话那头妇人的声音慈祥:“小砚啊,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他回答,“奶奶,怎么了?” 奶奶很少给他打电话,这一通打下来肯定是有事儿。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头说:“我老伴儿,说要跟我环游世界去,打理这店太浪费时间了,我就转手给别人了。” 这消息对他来说不算好,但他尊重别人的意愿,再说,以他的摄影技术,换家工作室不是问题。 他笑着祝贺:“恭喜奶奶,祝您旅途愉快,万事顺意。” “诶呀,我们小砚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奶奶明显开心,但话还是拐到他身上,“转手的人我见过了,他的摄影风格跟你很像,简直一脉相承,要不是他年龄明显比你大,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你的亲传弟子。我想着你们肯定聊的来,就跟他说了你的情况,他说很愿意把你留下,还希望能见见你。” 亲传弟子? 他勾了勾嘴角。 他从不指导别人,麻烦。 半吊子总对自己的作品迷之自信,觉得自己拍出来的东西都是沧海遗珠,气运不济才不被重视,说了修改方向也不听,反而觉得他没品。 还不如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但说起亲传弟子,他倒是真教过一个人—— 贺杉。 那年他举着相机,贺杉说,所有的游客都喜欢用相机代替眼睛,这些相机会把壮阔的景物放在精确但狭窄的边框里,它确实更加精确。 “但相机拍出的是单调的平面,也无法分辨白与白,绿与绿之间的细微差别,当然,隔着照片更不能深入理解现场的美。” 这是贺杉的原话。 他愣了愣,把取景器翻过来给贺杉看,笑着说:“你说的没错,但大部分人也许一生都只会来香格里拉一次,他们大概会想,如果有了更多照片,以后漫长的日子里,就能离这段五彩斑斓的记忆更近一点。” 贺杉这是第一次看见专业取景框里的光景,经过调色滤镜,美得像仙境,像做了场永远不会醒的美梦。 那天贺杉说想学摄影,带着新人的绝对虔诚,唯他是命,说一不二。 他教了贺杉两个半月,拍了无数张照片,那部相机承载了那趟旅行的全部回忆,可惜最终归宿却是肮脏的垃圾桶。 他笑了笑,还挺想见见那位未曾谋面的“亲传弟子”,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相机 第4章 合同 第二天他早起略微收拾了一下,穿了件浅棕色风衣,明椿的秋风会顺着领口灌进来,于是他想了想,系了围巾。 余子平看见他还笑着打趣:“砚神今天真帅,是谁这么有福气能让你专门收拾?” 他道谢,回应:“只是去面试。” 江皓远还在蒙头大睡,他关好门走出去,打了个准点到。 工作室叫心映,不算大,但是很有名,人像、衣物、外景.......什么活儿都会接。 他习惯出外景,但偶尔也会接人像。 推开门,屋内陈设没变,暖黄的灯光映着复古布艺沙发和随意摆放在茶几上的瓷器,轻盈灵动的音乐在室内缓缓流淌,显得这家摄影工作室格外温馨。 化妆师方圆圆跟他打了个招呼:“砚哥,有阵子没见你啦。新老板办公室在二楼,你直接上去就行。” 方圆圆比他小一岁,但比他早来来店里一年多,作为化妆师是店里不可或缺的存在,估摸着新老板缺人,将她留下来。 他点头准备上楼,又被方圆圆拉住,小声嘀咕:“新老板看上去有点凶,但人其实还不错,砚哥你别被他那样子唬住了。” 他一笑,再凶看上去能有贺杉昨天进门时凶? 但还是说“知道了”。 能留下最好,他不跟钱过不去。 楼梯是木质的,扶手下边雕了被藤蔓包裹的玫瑰,镶了几颗圆润的贝母,他一阶一阶上楼,走到办公室前,敲了敲门。 “请进。” 是个男声,隔着厚重的门听不太清,但略显耳熟。 他推开门走进去,看清楚坐在正中央的人,愣了愣。 又是贺杉。 贺杉对他温柔一笑,起身给倒茶,那眼神活一只金毛在冲他摇尾巴,像在说—— 又见面了。 “坐,”贺杉指着眼前的真皮沙发,把茶放他面前,狭长的双眼微弯,“知砚?” 他坐下,笑不出来。 昨天不是才说了,大概以后都不会再见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老祖宗果然没错,想了四年人也没出现,一旦想放下了,上天又跟算好了似的,巴巴地把人往他跟前送。 贺杉兴致很高:”我摄影比不上之前的老板,没法给你指导,但我很希望能留住你。这样,你还是一周抽空过来几趟就行,薪资我给你调高,有重要的项目会提前告知你,也会给加班费,可以么?” “贺先生,你是不是忘记了,”他冲眼前的人勉强笑了笑,“这份合同,你才是甲方?” 贺杉以为大概他不想留下,又说:“那......不加班可以吗?你好好上学,一周抽空来几次就行。” 他好气又好笑,伸手勾勾贺杉的袖子:“贺先生对我这么好,别人还以为我是关系户,找你开后门了。” 贺杉忙说:“我对别人不这样,只是真心喜欢你的作品,不想委屈你。” 不想委屈他? 他在心底嗤笑一声。 那这四年算什么? 但话到嘴边,变成了:“要真不想委屈我,就请贺先生牢牢记住我,” 他顿了顿。 “别再忘记我了。” 贺杉好像没理解到他的话外之意,面露疑惑,但他点到为止,慢悠悠喝了口茶。 入口醇厚顺滑,有独特的陈香,微甜。 还是熟悉的普洱茶,贺杉喝了这么多年,即使换了地方,口味还是没变。 “不会忘记的,你的眼睛像黑曜石一样,看过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贺杉很认真,“就像你本人一样特殊。” 他嗤笑,问道:“那贺先生觉得,什么样的人会忘记我?” 贺杉缓慢眨眼,思索很久也没有说话。 这时间太长,办公室墙上挂着的钟表滴答直响,等了一会儿,他耐心告罄,突然觉得没劲。 答案不是很明显么。 不在意他的人。 在贺杉眼中他只是众多游客中的一位,每个旅游旺季贺杉要招待多少像他这样的人,哪有闲心记住他季知砚一个。 也没心思应和那年18岁他过家家般幼稚的感情。 他这人不犯贱,再纠缠纯属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 于是他起身,放下合同,跟贺杉挥手说:“感谢你的欣赏,但是我还是离开比较好。” 贺杉语气变急,也跟着起身,伸手想抓住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的袖口时猛然收手,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没回头,站在门口,“你不是也没回答上来我的问题吗?” 贺杉说:“其实能回答的。” 他顿住脚步。 “对不起你的人会忘记你。”贺杉一字一句说。 他觉得好笑,于是回头看着贺杉:“你对不起我么?” “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丢了一段记忆,不记得曾经是否真的见过你,也不记得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贺杉的眼睛又垂下来,带着歉疚,无比真挚地跟他抱歉,“真心无价,要是我曾伤过你的心,希望能补偿你。” 丢了一段记忆? 扯什么呢。 又不是电视剧。 他漫不经心挑眉:“贺先生,我理解你的遗忘,但也请你尊重我的智商,好吗?你的理由,是不是有点拙劣?” “......不是的,”贺杉急,“没骗你。” 贺杉的眼神太真挚,毕竟是他朝思暮念四年的人,望向那双眼睛时,他不可避免地走了神。 贺杉为什么会忘记他。 这场重逢实属意外,他没想到贺杉会离开香格里拉,更没想到世界这么大,贺杉偏巧选择在明椿生活—— 虽然明椿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城市,慕名前而想在这里打拼出一番事业的人不计其数。 但他觉得贺杉不像是这样的人。 贺杉是接受过梅里雪山太子峰上神灵洗礼的人,那双眼睛干净、澄澈,没有沾染分毫世俗的**,即使现在他就站在烟火繁华的明椿,身后是高楼大厦林立,周身气质也从未改变。 “知砚,留下来吧。” 贺杉又一次直接请求。 这声音沉稳有力,同时又像是带着什么蛊惑人心的魅力,他准备拉开房门的手停下,垂落,刚才还万分糟糕的心情因为贺杉的话变好了一点—— 至少贺杉是因为生理原因忘记他的,而不是自然遗忘。 暂且认为这不是拙劣的谎言吧。 但很快又变成心疼—— 为什么才会失忆? 他走回沙发坐下:“没必要对不起我,我尊重你当初的选择。能告诉我是什么导致你失忆的么?” 贺杉也跟着他坐下,眼眸里的失落藏不住,却故作轻松:“丢了件东西,出门找,结果赶上雪崩,醒来就失忆了。” 看贺杉那副样子,他的心像是被针扎过一样,绵绵密密的酸胀,难以言说的疼。 他去过贺杉家,那小村子确实被雪山环抱,偶尔会发生小规模雪崩,当年他和贺杉也就遇到过冰川塌方。 但贺杉在香格里拉待了那么久,熟知那边的一切环境,不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人。 更不是会为了一件身外之物将自己置于险境的人。 贺杉见状赶紧说:“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我人没什么影响,医院躺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贺杉说话时笑着,那点笑冲散了“雪崩”这件事的严肃性,好像窥破了他的关心在说: 你看,我真的没事喔。 他认命般叹气,拿过合同签了字。 明明被遗忘的是他,但现在心疼的人也是他。 回神之前他的手已经自然而然去摸贺杉的脑袋,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可救药。 手触碰到贺杉时,对方的身体又变得十分僵硬,整个人都紧紧绷直,眼睛圆噔噔地看着他。 他笑,心想贺杉怎么这么可爱,像只大型犬。 贺杉的发质坚硬,粗粗地扎过他的手心,有点痒,他收手,看见贺杉脸红了,绯色顺着脸一直烧到耳朵根,人也很不自在。 他心里起了点恶劣的心思,想更过分,逗逗眼前的人,却又怕人家脸红只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他的亲昵。 他甚至不知道贺杉是不是还单身。 这四年有没有谈过女朋友。 于是他见好就收,没太过分。 “今天要工作吗,贺总?”他笑着问。 称“贺总”时他的语气戏谑,贺杉一听脸就红了,连忙摆手:“别,别叫贺总,我担不起。” “那叫什么?”他放慢语调,“贺老板,贺先生,还是,杉哥?” 尾音放在“杉哥”上,这两个字咬得很重,贺杉端着杯子的手抖了抖,茶差点洒出来,还好贺杉及时稳住,没洒到衣服上,只弄湿了手。 那身西装一看就很贵,季知砚见状也不逗他了,等贺杉盖好章,然后他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合同拿走。 “之前的摄影师走了几位,我带了几个新的摄影师,就在楼下,如果愿意,你可以和他们认识认识。”贺杉把合同递给他。 “好的。”他愉悦地下了楼,看见楼下那几个人,点头致意。 那几人很热情,立刻让他坐,围在他身边要看他的作品,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几幅。 都很有特色,构图色彩都很不错,但他最拿手的还是光影。 挂在墙上正中央位置的那幅很快吸引了几个人的视线。 画面由一条青石巷老街聚焦,斜射下来的夕阳分割了画面,又跟暖黄的灯光交融在一起,相交点有一只飞鸽,一只翅膀掠过夕阳的金辉,一只翅膀停留在阴影下。 只要玩过摄影,就知道这样的机遇可遇不可求,但如果没有双敏锐的眼睛,断然不会捕捉到这样美的场面。 “我去,这张光影是真牛,色也调的好,比咱们老板牛。” “废话,要是没老板厉害,能让老板拉下脸子重金留下吗?膜拜一下,以后多学学。” “小兄弟,你学了多久?” 他大概从七八岁开始玩相机,父亲是位登山爱好者,习惯随身携带相机,虽然拍摄手法粗糙,但记录下来的美好场景却很多,连带着他也受到感染,喜欢上了摄影。 他如实回应。 一帮人又叽叽喳喳说了半天,为首的那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拿出手机跟他加了微信。 “我叫张航,叫我航哥就行。” 说是“航哥”,其实能看出来也没比他大几岁,但这人很热心,留给他的印象也好,于是他叫了声航哥。 张航给他递烟,他摆手拒绝:“我不抽烟。” 张航见状冲他笑:“明大的,好学生啊,确实还是不抽的好。” 罢了又问他:“你还没有咱老板的微信吧?” 以前是有的,但自从父亲意外去世后,他每每用起那串亲子号码都会心痛,索性换了手机号,自然也就没有贺杉的微信了。 张航热心的可怕,一眨眼工夫贺杉的微信就被推过来。 他低头一看,头像从田园风光变成了极简黑白风,昵称改成了杉。 他笑了笑,发送了好友申请。 手机振动,微信显示“您的好友申请已通过”。 【YAN:贺老板在摸鱼吗?怎么秒通过?】 【YAN:小猫疑惑.jpg.】 人就在楼上,隔着屏幕聊天,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 想到这里,他又不自觉轻笑一声。 贺杉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结果输入半天也没见有消息。 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才收到新消息。 【杉:没摸鱼,在看我们的合同。】 哦,在看那份他不是甲方但胜似甲方的合同。 手机又震了震。 【杉:小猫疑惑.jpg.】 不知为何,他自动把这个可爱表情代入到贺杉身上,居然一点不违和。 【YAN:贺先生怎么偷我表情包?】 那边又输入很久,半天才弹出来一句。 【杉:不是偷,只是觉得你用很可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合同 第5章 转山 收到这句消息时,他心好像隔着屏幕被贺杉撩了撩,室内没有风,他突然觉得有点热。 刚输入“是吗,贺先生用起来也很可爱,这样的表情包谁用都可爱”,那条消息就被撤回了,被改成“不是偷,只是觉得很可爱。” 他哑然失笑。 这都过去半分钟了,撤回有什么意义? 但他还是配合着贺杉,假装没看见。 【YAN:贺先生撤回的什么?】 【杉:没什么,发错了。小猫疑惑.jpg.】 张航见他笑得开心,问他:“小砚,笑什么?” 于是他收敛了笑,冲不明所以的人说:“笑你们老板的可爱猫咪表情包。” 说完,他又问:“今天有什么工作吗?” 张航说:“没有,带你熟悉下我们老板的工作风格,还有一些要求。当然,你要是有什么事,就下次再说也行。” 他今天下午两点有个钢琴家教,不过现在还早。 再说,即使贺杉给了他自由来去的权力,但拿着高薪资,他也不会真的只当甩手掌柜,何况他对摄影的态度实打实的认真,容不得半点马虎。 “航哥你说就行,我在听。”他回答。 那帮聚着的人笑着散了,各自做着各自手头上的事情,留下张航带着他四处转悠,跟他说着贺杉的习惯。 “老板人看起来有点显凶,初见面试时他往那一坐,脸上啥表情也没有,就盯着我看,我还以为他混社会的,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真吓我一跳,”张航想回忆以前的事儿,乐个不停,“但是我跟你说,我们老板绝对是明椿这块儿,你能找到的最好的老板。你千万别被他吓到,跟他相处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他有多好了。” 他浅浅笑了笑,试探着问道:“航哥你这说的,跟贺先生是□□老大似的。贺先生来明椿多少年了?” 张航一听他这么说,瞪着眼睛说:“别看老板才来明椿将近三年,就这不到三年的时间,他接手了六七家工作室了,都是大盘,只要经他接手,生意都做得红红火火,我最佩服的就是他这点。” 三年...... 也就是说,在他跟贺杉不欢而散,离开香格里拉后一年多,贺杉就来了明椿。 这三年时间他们都待在同一座城市,居然从未碰面。 明椿太大了。 一个土生土长的明椿人,按照正常的生活轨迹来走,一辈子都走不完整个明椿。 毕竟每个人都只在自己熟悉的生活圈内行走。 张航对贺杉的敬佩溢于言表,一提到贺杉,话明显变密了不少:"我是他来这边时,应聘的第一个摄影师,当时他刚来这边,手边没多少钱,在三环开外的地方建的小工作室,当初就我跟他两个人,他工作是真的拼,再忙也不会拒绝顾客的单子,但挣到的钱他也不自己花,就留着收购新的工作室,慢慢把摄影做大......" 贺杉对工作一直很认真,这他知道,否则也不会是旅行社推荐的金牌导游。 但贺杉为什么突然转行摄影? 他耐心等张航滔滔不绝地把创业史说完,状似随意问:“贺先生是从什么开始接触摄影的?” 张航一愣,思索半天说:“这个......我也不清楚,其实他主要是负责谈判,接待客户,保留客源,毕竟是老板儿嘛,真正摄影的活他很少做,但我会经常看他自己拍着玩。” 说完,张航带他走到一楼走廊尽头的作品墙,将最边上一幅作品指给他看:“这是老板拍的香格里拉神湖,也是我最喜欢的照片,真想有空去一趟啊。” 他驻足观望,思绪被这幅画拽回香格里拉,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卡瓦格博,回到贺杉带他转山的那十几天。 转山是雪山朝圣最为虔诚的一种仪式,是藏族同胞表达自己对神明仰慕的方式,在信仰藏传佛教的人心中,每转一次山就可以洗清一些罪孽,直至心灵得到净化。 知道他是徒步小白,贺杉安排的是内转路线,从飞来寺出发直抵雨崩村,沿途朝圣神瀑神湖,再往主峰下的明永冰川,最后回到飞来寺。 这条转山线路已经很成熟,适合徒步小白,但季知砚一连爬了几天的山,这会儿累的说不出话,贺杉走惯了山路,精神还不错。 “梅里雪山是我们的神山,传说中他是藏传佛教宁玛派分支伽居巴的保护神,位居神山之首......”贺杉导游做惯了,一边在前面探路一边跟他讲解,注意到他在发呆,停下来。 “休息一会儿。”贺杉拉着他在一边坐下。 七八月份正处于梅里雪山的梅雨季,数日下雨,乌云密布,这样的天气条件拍下来的照片虽然也有风味,但不是他想要的效果,昨天他经过神瀑,拍下来的作品庄重森严,但正巧下雨,画面看起来有些阴翳。 今天恰巧是晴天,他想记录下被阳光照耀的神湖。 “不赶路么?”他有些心急。 贺杉拿出纸为他擦汗,语气温柔:“砚砚,照片重要还是身体重要?你精神状态不太好,再走下去会虚脱的,可能会休克哦。” 他乖乖坐着任由贺杉摆弄,笑着问贺杉:“就算我休克了,这不是还有你在么。” 贺杉为他擦汗的动作停下,不赞同地摇头,双手捧住他的脸,无比认真地看他:“转山是种虔诚的修行,而身体是修行的关键和基础,这里海拔已经超过五千,信号不好,休克是件很严肃的事。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但我担心你的身体健康。” 贺杉带着薄茧的手捧着他的下巴,很轻很痒,像有片羽毛在他心头搔了搔。 他太喜欢贺杉的眼睛了。 对视时那双眼睛透亮,映着阳光,像是映照着整个世界。 他停下摩挲相机的动作,心想,被这双澄澈干净的眼睛注视,如同沐浴在春风下,接受着山神的赐福。 现在是七月,他和贺杉已经相处了一月有余,知道贺杉对客人耐心温柔,一般不会拒绝任何请求,便放软声调扯着贺杉的袖子说:“可我就想趁着太阳落山之前拍下明媚的神湖嘛。阿杉,你说怎么办?” 贺杉突然笑了笑。 他心情瞬间变好,翘着嘴角。 这句话本来就是随口一说,这一个月相处下来,他知道贺杉厉害,驯马、修车、调酒......什么都会,但任他能力再强,也改变不了天气。 没想到贺杉一分钟后,他被贺杉背了起来。 “......欸,阿杉,我随口说的,没必要这样,太麻烦你了,”随口说的话被认真对待,还是让人背这样娇气的解决方式,他瞬间感觉浑身发烫,“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再加把劲儿走就行。” 贺杉背着他和他的摄影器材,走路依旧很稳,这可是海拔五千米往上的山,他默默想着,贺杉不愧是康巴汉子,体魄是一等一的好,不知道哪家女孩儿有这样的福气。 “你别逞能继续走了,城里来的游客一般体力都不怎么好,我真怕你晕倒。”贺杉坚持要背,手很绅士地扶着他的大腿,虽然是比较私密的部位,但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适。 比起自己走路,确实舒服的多。 他当时才18岁,人生顺风顺水,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有什么烦恼也都是小小的,没什么大不了,也习惯被人照顾被人伺候,于是也就任由贺杉背着他走。 他的手环住贺杉的脖颈,无意间碰到贺杉胸前佩戴的金铜色小盒子,表面镶嵌有漂亮的绿松石,手感很好,他试探性碰了碰:“好漂亮,很衬你呢,阿杉。” 没想到贺杉下意识侧着身子躲了躲。 “抱歉,这个是不是不能碰?”察觉到贺杉的反应,他放下手。 “这个叫嘎乌盒,里面装有肃穆的佛像,用来减少业障和增长修行的,一般来说只有家人才能触碰,”贺杉转过头看着他,爽朗一笑,“但你很有灵性,也没什么业障,你碰,我不介意。” 这回脸红的轮到他了。 谁说山里的康巴汉子木讷不解风情,他要是个女孩儿能当场心动。 他手跟触电了似的,不知道往哪放,偏巧贺杉大大咧咧,不知道他不好意思,还很贴心地笑:“可以环住我的脖子,这样你能舒服一些。” ...... 救命,以导游的身份来说,这样是不是太过亲昵? 那天贺杉背着他以最快的速度走到神湖,太阳还斜斜挂在天边,日暮十分,悬日为天空披上凤霞,他怀着无比虔诚的心举起相机。 “咔擦”一声,这一幕被永久定格,神湖在夕阳的映照下依旧端庄肃穆,但少了几分高高在上,像是神女封心锁爱时洒下的泪滴。 他回头时,正对上贺杉专注的眼神,那瞬间脑子里的想法划过时,他觉得自己亵了神。 他想,贺杉的眼睛,就是他的神湖。 那天刚拍完神湖,太阳就下了山,雨崩神湖又恢复了庄严肃穆,他实在兴奋,拉着贺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拍摄手法,说注意事项,说拍神湖的最好角度。 今天他在工作室,对着墙上的贺杉拍下的神湖,知道贺杉曾故地重游,执着地等着一样的日落,站在和曾经一样的位置,用着他曾说过的拍摄手法, 拍下了一张比以前更美的照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转山 第6章 谣言 “小砚?” 张航的声音把季知砚的思绪拽回,他笑着抱歉。 “你去过香格里拉?” 张航问。 不仅去过,还见过你们老板。 季知砚心里这么想,嘴上回答:“四年前去过。” 张航又跟他说了些有的没的,他自动开启敷衍模式,恰到好处地嗯几句,或者随口说“是吗?”“真的啊”这样的话,好让张航在不尴尬的情况下继续说话,但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边了。 ”......老板平时很忙,要照顾七八个工作室,来这边的时间可能不多,”张航还在说,“我跟他说,幸好他没有女朋友,不然按他这工作狂性格,迟早分手。” 季知砚笑了笑:”贺先生这么帅,条件又这么好,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张航来了兴趣,把季知砚拉到一边:“老板有洁癖,不喜欢别人碰他,兄弟间碰一下都不行,我记得当初刚认识他没多久,约了几根兄弟来喝酒,哥们儿醉了,就扯着他的胳膊发酒疯,他一把把我给掀飞了,跟换了个人似的,面相都变了,后来他跟我们道歉,说让我们避免跟他身体接触。” 洁癖?避免身体接触? 季知砚想起昨天扯贺杉领带时对方乖顺的模样,认真问:“航哥,你那天身上酒味到底是有多重?人家这么嫌弃你。” 张航也不介意:“没开玩笑,换别人来也是一样,最近一年老板才稍微好了点。总之你别碰老板就行。” “他对女孩儿也这样?”季知砚状若不经意问。 “这个,不知道杉哥有没有接触过女人,”张航认真回忆,“没见过他相亲,倒是见过有女人追他,他都直接拒绝的。” “......谢谢航哥,”季知砚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今天店里有活儿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现在心情很乱,需要时间独处。 “没了,你去忙你的就行,”张航冲他摆摆手,“明天有个外景活儿,其他人不知道能不能抽出时间,你明天来一趟。” 他礼貌告别,离开工作室,打车回了学校。 一进寝室,季知砚就察觉到氛围有些不对。人是齐的,但都抱着手机面面相觑,尤其是江皓远,脸红脖子粗的,看样子被气得不行。 他们寝室氛围一直很好,没有烂人,相处融洽。 季知砚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 “砚神......”余子平脖子上直冒汗,“那个,没什么......” 郁宇豪也跟着附和:“没啥,我们哥俩闹着玩呢。” 就冲这俩表情他就知道不对,他的视线转向江皓远:“皓子,你说。” 江皓远劈里啪啦打着字,这愤怒的表情和气势汹汹的样子,他怀疑手机是不是哪里得罪了江皓远。不然也不至于遭此酷刑。 他喊了两声,江皓远才抬头。 “手机招了么?”季知砚笑着揶揄。 江皓远一反常态,没接他的玩笑,转过来踹了踹凳子。 “气死我了,妈的爹的爷爷的奶奶的,同性恋怎么了,啊?我们砚子就是喜欢男的也喜欢不到这群猪猡身上,狗叫什么,没有妹子喜欢是有原因的好吗!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江皓远把手机拍到桌上,吼了一声,"我回头联系论坛管理员把这些东西都踢出去,拉黑。" 季知砚拍拍江皓远的背:“别气。” 然后目光落到江皓远亮着的手机上。 标题起的很引人注目,用了最能误导别人的说辞: 明大学神季知砚天台公开承认自己喜欢男人,疑似被包养? 这楼的热度很高,已经在明椿大学路论坛热搜上高居不下。 【L105:真的好恶心啊,同性恋扫码,能不能滚出地球。】 【L106:@L12,成绩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有病,说不定还有乱搞出来的性病。】 【L107:是不是缺钱花了?没钱了就只好用后面赚了。】 【L108:应该就是,他穿的用的全是大牌,没人供哪能有这么高的消费。】 这类满怀恶意的评论刷刷刷弹出来快一百条,中间夹杂着少量善意的劝说,诸如恋爱自由性向自由,或者是这样讨论别人不礼貌的评论,但很快就被铺天盖地的恶评淹没。 江皓远的手机上,最后一条是“谁知道这种人怎么考进来的。” 输入框上江皓远没发出去的话还静静躺在上边—— 没文化可以学,长得丑可以治,但心眼坏真没招,你爸妈简直浪费一晚上,生下你们这么一群酸臭东西。 季知砚被逗乐了,看着手机浅浅勾了勾唇,把手机还给江皓远:“你这一句发出去,不到一分钟就会被这群人喷成筛子。”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挨骂,”江皓远急得跳脚,“砚子啊,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但是这楼建这么大,难免有人会被误导。我真心看不惯这些人。” 季知砚随手翻了翻,刚想说谣言不攻自破,回头找出是谁造的谣就行,却留意到一条阴阳怪气的评论。 【L236:他就是死了爸妈后缺钱了,我跟他初中高中都在一个学校,他家很有钱的,钢琴摄影沙画还是啥来着,反正他啥都会,前两年我听说他爸死了,他妈赶着去看他爸,路上被车撞了,成了植物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呢。植物人请护工那些啥的花销都大,人家也是迫不得已才卖身的,你们怎么能骂他呢,该夸人家有孝心才对啊!不过,谁知道他爸是不是因为儿子是同性恋才被气死的?】 这条评论的信息量很大,瞬间被顶上去,底下的评论不计其数,季知砚顿觉头疼,丢了手机。 他刚才是真的不在意这楼怎么说,公开出柜本来就是件风险很高的事儿,他既然做了,就得接受周围人异样的眼光。 况且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怕。 但是这条帖子说的信息,基本都是真的。 他爸妈都是高知分子,奈何家庭都封建落后,在各自都有所爱之人的情况下,被迫相亲走到一块儿,没有情感基础就结了婚生了他。 好在两人都是极限运动爱好者,相处几年后两人变成朋友,虽然没有摩擦出爱情的火花,但友情牢固,就当是形婚,两人谁也不管对方的私生活,但对他都是实打实的关爱呵护。 他俩甚至因为互相之间没有爱情,对他平白产生愧疚,而花了更多心思在他身上,支持他的一切爱好,告诉他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 直到两年前父亲攀登欧美最高峰,意外去世,母亲在看望父亲的途中开车太急,不小心撞了人,自己也不幸成了植物人。 父亲母亲早就和爷爷奶奶辈断绝了关系,不常走动,逐渐生疏,于是生活的所有担子都压在了他身上。 他需要请护工陪母亲,需要缴纳高昂的医药费,需要赔偿被母亲撞伤的那家人。 他需要钱。 江皓远显然也看见了这条消息,知道这条消息才真的是把刀子,句句往季知砚心窝上捅,立马锤了锤他的肩:“别难过昂,兄弟我立马问候他全家。” 说完,他还朝另外两人吼了一句:“我开团了,你俩反应快点,跟上啊!” 他被江皓远这反应弄得感动,握了握江皓远的拳,迅速调整好情绪,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一点。 “我出去吃个饭,两点有家教。”他走到门口,又转过来对室友笑,“谢谢你们。” 三人立马冲他抱拳:“别这么说,没有砚神帮忙我毕设都过不了。” “砚神别客气,有啥需要帮的直接说就行,咱们能帮都会帮。” “砚神,要是有人敢贴脸对你开大,直接摇我们就行,哥几个替你报仇!” 季知砚一边听一边笑,明大的学生弄的跟□□似的。 经过校门时能明显察觉到异样的目光,还有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但季知砚不甚在意,径直走他的路,心里盘算着抖落他**的是谁。 对于刻意抹黑他的话,他确实不在意,但也不意味着任人欺凌。 这栋楼是在他出柜一天半后才火的,要是他出柜这件事本身真能引起这么大的争议,肯定他刚下天台就被喷成筛子了,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是谁跟他有这么大的仇,大费周章这样整他? 这人说跟他从初中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又不知到从哪打听来的这些消息,必然是对他了如指掌,但他在脑子里搜罗了半天,也没能想起身边有这么一个人。 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他已经到了学员家,坐在钢琴凳上,欢快的琴声让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得很好。 学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小名力力,长相很可爱,刚到变声期,不过在钢琴上不太有天赋,一小段乐谱需要他几次三番耐心教才能弹出来,但小男孩很喜欢钢琴,也很喜欢他。 他大三有段时间很忙,跟男孩妈妈说要辞退这项家教,小男孩儿哭了好久,最后还是软磨硬泡让他留下了。 今天教的是首贝多芬的经典曲目,小男孩儿弹了几次,效果不见佳,他握住小男孩儿的手腕示范了一次,结束时发现小男孩儿在盯着他看。 这孩子......压根儿没听。 季知砚哑然失笑:“力力,这样盯着哥哥看,可是学不会这段曲子的喔,认真一点好不好?” 力力捏着他的手玩,对他甜甜一笑:“力力只是为哥哥高兴嘛,而且哥哥刚才明明也走神了。” 走神? 季知砚愣了愣。 弹到最中间的高.潮部分时,他确实开了点小差,不过思绪虽然飞了,但这首曲子他弹过太多遍,仅靠肌肉记忆弹出来也毫无破绽。 力力按理来说应该察觉不到。 “砚砚哥哥,我刚才看见啦,你弹到最好听那一段时,笑得很明显!”力力仰头看他,稚嫩的面庞同样笑着,“哥哥今天是遇见什么好事了吗?” “没有。”季知砚否认。 “力力不信!”小朋友站起来去够他的脸,在他嘴角碰了碰,“哥哥的表情,很像是爸爸在见妈妈之前会有的表情,力力猜,砚砚哥哥是不是也要有老婆了?” 季知砚哭笑不得:“哥哥大学还没毕业,怎么能娶女孩子做老婆呢?这不是祸害人家吗?” 力力眨眨眼睛,意味深长“哦~”了声。 明显不信。 季知砚在心里叹口气。 女朋友男朋友什么的不提,是这孩子天马行空想多了。 但他确实挺高兴,这点没错—— 离明天还有不到十二小时。 他又可以见到贺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