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沈俩人有点事儿》 第1章 胆小鬼 前言:烬归何时归,惊澜未惊澜。 雨夜,沈惊澜靠着冰冷的石壁,囚服上的血迹已凝成深褐,他抬眼看向站在牢门外的谢烬归,对方玄色官袍一丝不苟,腰间玉佩冷光森森,那玉佩是一对儿,是当年名满天下的凌云阁玉器工匠所制,为的是庆祝少阁主出生之喜。 “谢大人倒是稀客,竟也有兴趣来看我这个将死之人,这腌臜之地莫染脏了谢大人的衣服。”沈惊澜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惯有的嘲讽。 谢烬归握着剑的手指紧了紧,目光扫过他胸前狰狞的伤口,喉结滚动片刻,才挤出一句:“沈惊澜,你凌云阁谋反的证据,皆以交至案上,圣上下令,明日午时,城门凌迟。” “哦?证据?你谢大人想要什么样的证据得不到?我凌云阁谋反?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父亲沈沧海,是人人称赞的江湖英雄,我母亲,药仙传人救人命数以千计,我师兄弟皆行的是惩恶扬善之举,你说我凌云阁谋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圣上下令,哈哈哈,圣上,一个踩着百姓尸骨登上皇位,弑父篡位,谋害忠臣的圣上,竟也让你如此为他效命,谢烬归,你对不起天下人。”沈惊澜低笑起来,牵扯到伤口,疼得闷哼一声,“谢大人如今该满意了,你我斗了十年,如今我一无所有沦为阶下囚,你高堂之上稳坐,大权在握,你赢了,谢烬归,你赢了。” “赢?”谢烬归猛地踹向牢门,铁链哐当巨响,惊得沈惊澜抬了眼,“沈惊澜,你以为我想要这结果?你竟以为,我想杀你?” “不然呢?”沈惊澜挑眉,眼底却空得像深潭,“当年凌云阁上,你杀我父,灭我凌云阁满门,你当年放走我,为的不就是利用我引出凌云阁剩下的人?现在目的达到了,你谢烬归,影阁的少阁主,皇子的伴读,如今更是从龙有功,权倾朝野,官拜一品,斩草除根,有何不妥?谢烬归,当年,你就该杀了我。”杀了我,或许我现在不会如此恨你。 谢烬归的目光像淬了冰:“沈惊澜,我从未想过要你的命。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往后更不会有。” “呵,”沈惊澜偏过头,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谢大人这话,倒是想要救我一命,不必了,我沈惊澜的命,还没贱到要仇人施舍。” “仇人?”谢烬归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沈惊澜,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仇人?” 沈惊澜沉默了片刻,再转回头时,眼神里只剩锐利:“不然呢?谢大人,你我之间,灭门之仇,你觉得,还能有什么?” 谢烬归盯着他苍白的脸,明明初见之时还不似今般消瘦,如今只剩下嶙峋的棱角。他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最终只化作一句:“沈惊澜,我不让你死,你便死不了,即便是圣上下令,就算是死,你也要死在我手上。” “谢烬归。”沈惊澜闭上眼,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倒宁愿死在你手上,也算是和我凌云阁一个下场,黄泉之路也不算孤独。” 牢门的锁链又响了一声,是谢烬归转身的动静。沈惊澜始终没再睁眼,直到那玄色身影消失在雨幕里,他才缓缓抬手,按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指缝间渗出的血,混着无声滑落的泪,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沈惊澜,你真没用。 而走出牢狱的谢烬归,站在滂沱大雨中,紧握腰间的玉佩几乎要被捏碎,指缝间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他仰头望着灰色的天,喉间涌上腥甜,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喃,又自嘲的笑了笑,消散在风雨里:“……胆小鬼。”怎么就到今日这般结局了。沈惊澜,你我之间,怎么就到今日这结局了。 第2章 凌云 南翼国,昭明十三年,春。 江南,烟雨朦胧,将连绵起伏的青山笼罩在一片缥缈之中。山巅之上,一座气势恢宏的楼阁依山而建,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在云雾间若隐若现,宛如仙境琼楼。这便是江湖中人人敬仰的第一大派——凌云阁。此刻,凌云阁后山的演武场上,却是一派热闹景象,与山间的静谧截然不同。 数十名身着青色劲装的少年弟子正在刻苦练功,拳脚破空之声、兵刃交击之响不绝于耳,伴随着偶尔传来的呼喝与指点,江湖第一大派的名声从来不是浪得虚名,而是无数有志之士以自我取和平所换来的天下人敬重。 而在演武场的一角,却有一个身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同样穿着一身青色劲装,只是领口袖口似乎比旁人的要精致些,料子也更柔软。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一双眼睛尤其明亮,带着几分狡黠,几分笑意。他叫沈惊澜,是凌云阁阁主沈沧海的独子。说起来这阁主沈沧海,年轻之时,跟着如今的圣上征战四方,后南翼国统一后,圣上亲封英王,只不过沈阁主一心只在江湖,不屑于那些个朝堂爵位争斗,便向当今圣上辞去爵位,建立了这江湖第一阁,这凌云阁的牌匾便是圣上亲笔所写,这阁主独子沈惊澜的名字,听说,阁主当年为子取名容之,后接到圣上圣旨,赐名为惊澜,这“容之”二字变成了少阁主的字,只是“容之”二字,除亲近之人外,鲜有人知道。 此刻,他并没有像其他弟子那样一丝不苟地练习基本功,而是手里拿着一根刚从树上折下来的柳条,正逗弄着一只落在场边石桌上的画眉鸟。 “小眉儿,你看他们多傻,太阳这么大,练得满头大汗的,哪有咱们这样吹着风,聊聊天舒服?”沈惊澜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泼,他用柳条轻轻拂过画眉鸟的羽翼,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它。那画眉鸟似乎也不怕生,歪着脑袋,啾啾叫了两声,像是在回应他。 “惊澜师弟!你又偷懒!师父说了要好好连凌云剑法,过几天就要考核了!”一个略显严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沈惊澜回头,见是负责监督他们练功的三师兄赵磊,脸上立刻露出一个讨喜的笑容,他这位三师兄看着严肃,但其实大部分都会选择纵着他这位师弟。沈惊澜把柳条往身后一藏,嘿嘿笑道:“三师兄,我这不是偷懒,我是在观察自然,感悟天地灵气呢!你看这鸟儿,飞得多自在,父亲不也说了,要心境剑法合一,我这是在锻炼物品的心境呢,再说了,师兄,这也是一种武学境界嘛!” 赵磊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个小师弟,天资是整个凌云阁年轻一辈里最好的,无论是内功心法还是阁中绝学“凌云剑法”,一点就透,进步神速,连阁主都常说他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可偏偏性子跳脱,不受拘束,练功时常偷懒,却总能在考核中名列前茅,让一众师兄师姐又气又羡慕。 “少贫嘴!师父说了,你的内功根基还需巩固,剑法也需勤加练习,切不可恃才傲物。”赵磊板起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严厉些,“赶紧过来,大家都在练‘凌云十三式’的第七式‘风过无痕’,你上次不是说总觉得差了点意思吗?正好趁着大家一起练,好好琢磨琢磨。师弟,不可贪玩,过几天就要考核了,过不了,师兄我可不会替你求情” “知道啦,三师兄。”沈惊澜吐了吐舌头,不再逗弄画眉鸟,转身拍了拍它的脑袋,“小眉儿,我先去练功了,回头再来看你。” 画眉鸟啾啾叫着,扑腾了两下翅膀,飞到了旁边的树枝上,歪着头看着他。 沈惊澜快步走到演武场中央,深吸一口气,收敛了玩闹的神色,虽然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笑意,但周身的气息却瞬间变得专注起来。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剑身狭长,莹润如玉,正是凌云阁名剑之一的佩剑“流霜”。手腕轻抖,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仿佛有了生命。沈惊澜脚尖一点,身形如柳絮般飘起,剑光闪烁,如同山间流动的云雾,变幻莫测。 “凌云十三式”是凌云剑法的基础篇章,而“风过无痕”讲究的是出剑迅捷,收势隐匿,意在无形。沈惊澜之前总觉得自己的剑招虽然快,但总带着一丝刻意,无法达到真正的“无痕”之境,或许是他练习的不够多,又或许,是他太操之过急。此刻,他随着众人一同演练,目光扫过身旁师兄们的招式,又回想起父亲平日的指点,心中忽然一动。 他不再刻意追求速度,而是将内息运转得更加自然随心,身形起落间,仿佛与周围的风融为一体。剑光不再那么凌厉夺目,反而变得柔和起来,像是春风拂过水面,只留下一圈淡淡的涟漪,转瞬即逝。 “好!”赵磊一直在留意着沈惊澜,见他此刻的剑招已然有了属于自己的剑意,忍不住低喝一声,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惊澜师弟,这才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沈惊澜一剑刺出,又悄然收回,身形稳稳落地,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笑容:“我明白了!三师兄,我明白了!原来不是要快,而是要‘’随心”,随心而走,才能领悟自己的剑意” “没错,”赵磊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武学之道,贵在融会贯通,与天地共鸣。你能领悟到这一点,说明你的境界又进了一步。” 沈惊澜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刚才的得意忘形似乎又回来了:“那是自然,也不看我是谁!” “你呀!”赵磊被他逗笑,“少得意,还不快继续练,把这感觉巩固下来。” “是,三师兄!”沈惊澜应了一声,再次提剑,这一次,他练得格外认真,剑光流转,真如风行无痕,畅快淋漓。演武场上的其他弟子见此情景,也都暗自佩服,虽然沈惊澜爱偷懒,但这份天赋和悟性,确实让人不得不服。练了约莫一个时辰,日头渐渐升高,暖意融融。负责管事的长老宣布休息,弟子们纷纷收剑,或喝水,或擦汗,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刚才的招式。 沈惊澜也收了剑,走到场边拿起自己的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清凉的泉水顺着喉咙流下,驱散了不少燥热。 “惊澜!”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沈惊澜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淡紫色衣裙的少女快步走来,她是二长老的孙女,名叫苏婉儿,比沈惊澜大一岁,平日里对他颇为照顾,像个大姐姐。每次外出游历的时候,都会给沈惊澜带一些山下的玩意儿,使得沈惊澜次次要求和师姐一同下山游历,不过都被父亲拒绝了,理由是“你以为为父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吗?你师姐下山是去游历,你下山是去游玩,等你凌云剑有所成,我自会让你下山。” “婉儿师姐。”沈惊澜笑着打招呼。“师姐是不是又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啦?” 苏婉儿走到他面前,递过来一块干净的手帕:“小师弟,是不是师姐不给你带东西就不能来看你啦?看你,满头大汗的,快擦擦。刚才看你练剑,进步真快,连三师兄都夸你了呢。” 沈惊澜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擦脸,嘿嘿笑道:“当然不是啦,师姐,我和师姐,那是天下第一好,林墨师兄都排在师姐后面呢……” “又贫嘴!”苏婉儿嗔了他一眼,眼底却满是笑意,“对了,小师弟,师父让你练完功去他书房一趟,说是有事情找你。” “爹找我?”沈惊澜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好奇,“师姐知道是什么事吗?我最近可什么都没干啊,我练剑可认真了,刚刚还被夸了呢” “师姐也不清楚,”苏婉儿摇了摇头,“不过看师父的神色,好像不是什么坏事,你快去看看吧。” “好吧。”沈惊澜点了点头,将剑插回剑鞘,又喝了口水,“那我先过去了,师姐再见,师姐,你真的没给我带什么吗?。” “好啦,一早就派人送去你那儿呢,快去吧去吧,别让师父久等了。”苏婉儿挥了挥手。 “谢谢师姐,师姐拜拜”沈惊澜转身,朝着凌云阁的主阁方向走去。 第3章 青溪镇 凌云阁依山而建,布局严谨,分为前阁、中阁、后阁以及左右偏殿。主阁便是中阁,也是阁主沈沧海处理阁中事务、接见重要宾客的地方,他的书房便设在主阁的三层。 “师弟来啦。”“师兄好”“师弟,师兄上次和你说的那家店还记得不?师兄给你带了好吃的,送到你那里啦,要快些吃,不然味道就会差很多哦。”“谢谢师兄,我见完父亲就去。”一路上,不时有弟子向沈惊澜问好,他都笑着一一回应,丝毫没有少阁主的架子。在凌云阁,他就像个备受宠爱的小太阳,用他的活泼和真诚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从小在凌云阁长大,他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这里是他的家,父亲沈沧海是他最敬爱的人,各位长老和师兄师姐们也都对他呵护备至。在他的世界里,江湖是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地方,他不需要去想那些勾心斗角,他只知道,世间正义长胜,而他,应该像凌云阁所有的弟子一样,一己之力惩恶扬善。 只是此时的他从未想过,这样平静美好的生活,会在不久的将来,被彻底撕碎,化为一场滔天血劫,世间正义长胜,但世间仍有奸佞,若是奸佞当道,那正义也就成了奸佞。 很快,沈惊澜便来到了主阁三层。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淡淡的墨香。 他轻轻敲了敲门:“爹,我来了。” “进来吧。”里面传来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正是凌云阁阁主沈沧海。 沈惊澜推门而入。 书房宽敞明亮,陈设简洁古朴,一面墙是书架,摆满了各类书籍,另一侧墙上挂着一幅“凌云壮志”的字画,笔力苍劲,气势磅礴。 沈沧海正坐在一张宽大的梨花木书桌后,他约莫四十多岁,面容刚毅,眼神深邃,颔下留着一部短须,不怒自威,此刻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一份卷宗,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上去古板的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风流才子,与医仙传人的爱情至今也广为江湖流传,要知道,医仙那个老东西,恃才傲物,即便是皇族之人前来邀请,也全是凭自己喜好决定是否前往,多少年只收了沈惊澜母亲这一个弟子,传授医术,能让这老东西同意放心自己的弟子与沈沧海成婚,想来这之间,远远不是江湖所传的那样,至于这其中经历,也只有沈阁主自己清楚了。 “爹,您找我?”沈惊澜走到书桌前,规规矩矩地站好,虽然他平时爱闹,但在父亲面前,还是会收敛许多,他的父亲是慈父却又是严父。 沈沧海抬起头,目光落在儿子身上,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丝温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放下手中的卷宗,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 “好嘞,爹。”沈惊澜依言坐下,好奇地看着父亲,“爹,您找我有什么事啊?” 沈沧海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才缓缓开口:“惊澜,你今年已经十六了,不再是个小孩子了。” “嗯,我知道啊,爹怎么每次见面都和我说这句话,爹,咱以后能不能换个说辞儿啊。”沈惊澜点点头,心里嘀咕,他爹今天怎么又突然说这个。 “容之,你天资聪颖,武学上的进步很快,虽然有时候贪玩,但对待阁中弟子也都是礼待有加,为人真诚,这很好。”沈沧海看着他,语气平静,“但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光凭着真诚一身好武功是不够的,容之,爹知道,你一直想下山,爹不是不允,只是容之,江湖你未曾真正的见过,人性,金钱,权力,每一样,都会让人迷失自己,容之,你能否做到维持本心。” 沈惊澜眨了眨眼:“爹,您不是常说,咱们凌云阁可是江湖第一门派,行得正坐得端,以侠义为本,问心无愧吗?只要咱们不惹别人,别人也不会轻易来招惹咱们吧?”在他看来,江湖虽然有争斗,但大多是门派间的比武切磋,或是对付一些为非作歹的恶人,没那么可怕。 沈沧海闻言,微微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傻孩子,这世上的事,并非非黑即白。有些纷争,不是你不想惹,就能躲得掉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算了,容之,为父只希望你,无论何时,维持本心,最近江湖上不太平,朝堂上也有些风声传到了江湖中来。爹担心……恐怕会有大事发生。” “大事?朝堂,是伯父派人和爹说了什么吗?”沈惊澜有些疑惑,“是哪个邪派又在作乱了吗?伯父希望父亲出手?咱们凌云阁出手,一定能平定他们!”他说得信心满满,语气中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而沈惊澜口中的这位伯父,便是当今南翼国国主,在沈惊澜的印象中,似乎只在年幼的时候在父亲的藏书阁中远远见过一面。 沈沧海看着儿子天真的模样,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担忧。他这个儿子,虽说平时胡闹,可大事面前却又太过善良,到底是被保护的太好,总信这世间都是正义公道,好,却也不好,他在总能护他些时日,只是以后,若是他走了,谁来护着他,可他偏偏对自己的儿子狠不下心来,罢了,少年的心性,便由着他去吧。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沈惊澜的肩膀:“惊澜,记住爹的话,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都要坚守本心,不可被仇恨蒙蔽双眼,善良是好事,但也不能心慈手软,该狠的时候,一定要狠。” “爹,您今天怎么了?”沈惊澜感觉到父亲的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重,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您跟我说啊,我已经长大了,能帮您分担的,爹,我不是小孩子了。” 沈沧海凝视着儿子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映着纯粹的关切,让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有些事,还是暂时不要让他知道的好,至少让他能多享受几天安稳日子。 他收敛了凝重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没什么大事,爹只是随口说说。江湖朝堂本就相连,咱们虽身处江湖,但因着与你伯父的关系,也得留意些风声罢了。” 他话锋一转,指了指桌上的一个锦盒:“来,看看这个。” 沈惊澜见父亲不愿多说,虽然心里还有些疑惑,但也知道再追问下去父亲也不会讲,便顺着他的话看向那个锦盒。锦盒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一看就不是凡物。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拿起锦盒,入手微沉。 “打开看看便知。”沈沧海笑道。 沈惊澜依言打开锦盒,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块玉佩。玉佩通体莹白,质地温润,隐隐有光泽流动,上面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线条流畅,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玉佩上冲出来一般。 “好漂亮的玉佩!”沈惊澜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拿在手里,触手生温,一股淡淡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人心神一清,“爹,这是给我的吗?” “嗯,”沈沧海点点头,“这是凌云阁创立之时,你伯父请天下第一的工匠做铸造的,名叫‘凌云佩’共有一对。在我手上这么多年,如今也该传给你了。”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起来:“这玉佩不仅是身份的象征,你且收好,切记不可遗失,也不可轻易在旁人面前显露。” 沈惊澜眼中充满了对这“凌云佩”的好奇,但见父亲神色郑重,便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爹,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他小心翼翼地将玉佩系在腰间,贴身藏好,仿佛藏起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爹,您说这玉佩有一对,那另外一个是在?“沈惊澜发出自己的疑问。 “另一个,你以后会知道的。”沈沧海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 倒是看着儿子郑重其事的样子,沈沧海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被忧虑取代。他知道,这块玉佩背后所承载的,远比儿子想象的要沉重得多。那不仅仅是沈家的秘密,更是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关键,还有,他的亏欠。 “对了爹,”沈惊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再过几日就是山下青溪镇的庙会了,您之前答应过我,让我下山去玩的,还算数吗?” 青溪镇是山下最近的一个镇子,每年暮春都会举办盛大的庙会,热闹非凡。之前师兄师姐给沈惊澜带的一些小玩意儿便是从青溪镇买来的,引得沈惊澜对青溪镇那是异常向往,这不,自从上次磨的沈沧海答应今年庙会允许他下山后,这小子便盼着庙会快点到来,好不容易时间快到了,沈惊澜可不会允许他爹反悔。 沈沧海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沉吟了片刻。他原本因为最近的风声,不太想让儿子下山,但转念一想,或许这是他最后能无忧无虑玩耍的机会了,又或许,这是唯一能护住他的机会。 “算数,爹答应你的什么时候食言过,你这小子,好好练剑法知不知道。”沈沧海点头笑道,“不过得让你林墨师兄陪你一起去,路上要听师兄的话,不可惹是生非,日落之前必须回来。” 林墨是沈沧海的亲传弟子,也是凌云阁众多弟子的大师兄,比沈惊澜大五岁,心思缜密,沉稳可靠,武功也颇为不俗,一手凌云剑法是沈沧海自林墨入阁之日起,亲自所教,虽比不上沈沧海这位剑法创始人,但也算是出神入化,有他跟着,沈沧海也能放心些。 “太好了!谢谢爹!”沈惊澜立刻欢呼起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又恢复了那副活泼跳脱的样子,“我就知道爹最好了!我现在就去找林墨师兄说去!”说着,他便起身要往外跑。 “等等。”沈沧海叫住他。 沈惊澜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父亲。 沈沧海看着他,眼神复杂,缓缓道:“惊澜,记住,无论何时,都要保护好自己。山下不比阁中。” “嗯!我知道了爹!”沈惊澜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觉得父亲今天有些奇怪,但还是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爹说的话总不会是害他,他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跑出了书房,脚步轻快,充满了少年人的活力,是了,他是凌云阁的少阁主,是江湖第一门派创始人与医仙传人的儿子,他本就该如此肆意的活着。 看着儿子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沈沧海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眼神变得深邃而凝重。“唉……”一声长叹在书房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无奈与决绝,命该如此,人啊,怎么能违抗天的旨意呢。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密信的封口处印着一个特殊的印记,那是京中某位大人物的私印。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却字字千钧——魏党已疑凌云阁私藏“山河社稷图”,不日或将有所行动,吾困于京中,大权旁落,望沈兄早做准备。 沈沧海紧紧攥着密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山河社稷图……那东西根本就不在凌云阁,可一旦被魏九千岁盯上,又岂是一句“没有”就能了事的? 魏忠贤权倾朝野,心狠手辣,党羽遍布天下,连江湖都渗透了不少势力。当初,他劝说陛下,此人不可留,可偏偏陛下念着他自小陪伴的情谊,为此,他与陛下大吵一架,而后他辞去爵位,创立了凌云阁,虽说后来与陛下的关系有所缓和,但他始终认为魏忠贤这人阴险狡诈,在陛下身边总归是个隐患,几次三番提醒却都毫无音讯,而今,魏忠贤更是执掌大权,想来,京中怕是早已变了天,也不知,陛下现在如何。凌云阁树大招风,他当年又一再建议陛下出去魏忠贤,早已是他眼中的一根刺,魏忠贤借着“山河社稷图”的由头,怕是要对凌云阁动手了。 “魏忠贤……”沈沧海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杀意,“你若敢动我凌云阁,我沈沧海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绝不会让你得逞!” 他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来人。”沈沧海沉声道。 门外立刻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阁主。” “去请各位长老到议事厅,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 待下人退下,沈沧海再次望向窗外。山风吹拂,云雾翻腾,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他知道,平静的日子不多了,凌云阁的劫难,要来了。他只希望,自己能护得住这阁中上下,护得住……他最疼爱的儿子。 而此刻的沈惊澜,还完全不知道一场灭顶之灾正在悄然逼近。他兴冲冲地跑到林墨的住处,将父亲答应下山逛庙会的好消息告诉了他,林墨正在看书,闻言抬起头,他穿着一身素色长衫,面容清俊,眼神温和而沉稳,嘴角总是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小师弟,师父答应让你下山了?”林墨放下书,笑着问道。 “是啊是啊!”沈惊澜兴奋地说,“师兄,爹说了你要陪我一起去,不然我就去不了啦,到时候你可一定要陪我一起去啊!听说今年庙会上有新来的杂耍班子,还有特别好吃的糖画,还要上次师姐给我带的青米糕,我一定要尝尝!师兄,去嘛。” 看着沈惊澜雀跃的样子,林墨眼中满是宠溺:“好,到时候师兄陪你去。不过你可得答应师兄,不能乱跑,也不能惹事。” “我知道啦!”沈惊澜拍着胸脯保证,“师兄放心,我一定听师兄的话,我最听话了!”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个年轻人身上,一个活泼灵动,一个温润沉稳,画面温馨而美好。沈惊澜还在兴致勃勃地规划着庙会的行程,林墨静静地听着,偶尔笑着点头应和。只是,在他温和的笑容深处,似乎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最近也隐约感觉到师父和几位长老神色间的凝重,只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守好凌云阁,守好他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师弟,小师弟不仅是小师弟,还是师父唯一的孩子,他年少躲避逃杀,受师父护佑至今,若是凌云阁有难,就算是他死,他也一定要护着小师弟平平安安。 三天后,青溪镇庙会。 天刚蒙蒙亮,沈惊澜就已经穿戴整齐,拉着林墨迫不及待地往山下赶了。要知道,我们这位少阁主,前一天晚上激动的一晚上没睡,一直计划着今天要去哪家店,买些什么,吃些什么,更是将自己的钱袋子来来回回数了七八遍,生怕自己带少了。 山路蜿蜒,两旁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沈惊澜像只出笼的小鸟,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不时采摘路边的野花,或是追逐林间的蝴蝶,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情好得不得了。这可是他第一次下山,以前都是师兄师姐给他带好东西,今天下山,他也要给师兄师姐带好东西。 林墨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水和干粮,脸上带着无奈又宠溺的笑容,时不时提醒一句:“容之,慢点跑,小心脚下。” “知道啦师兄!师兄真啰嗦”沈惊澜回头做了个鬼脸,脚步却丝毫没放慢。 下山的路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远远地就看到了青溪镇的轮廓。镇子外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有附近村子的村民,也有像他们一样从别处来赶庙会的江湖人士,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哇!好多人啊!师兄看,这里好热闹!”沈惊澜眼睛瞪得圆圆的,兴奋地拉着林墨往镇子里挤。 在镇子外面,只觉得热闹,一进镇子,更是人山人海。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有卖小吃的,有卖工艺品的,有杂耍表演的,还有说书先生在唾沫横飞地讲着江湖轶事,引得围观众人阵阵喝彩。这位说书先生可不是一般的说书先生,沈惊澜听师姐说过,这位说书先生,年少成名,一路考取功名只差最后一步便可至金殿之上,只是后来,有人顶了他的功名,替了他的考卷,他一介平民,如何与权贵相争,能保下这条命至此,已是不易,或许是对这朝堂无望,便在这山脚下做了为小小的说书先生。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香料的味道和人群的喧闹声,构成了一幅生动鲜活的市井画卷。沈惊澜看得眼花缭乱,东看看西瞧瞧,一会儿被糖画摊前栩栩如生的糖人吸引,一会儿又被杂耍班子里喷火的表演吓得惊呼,一会儿又拉着林墨去听说书先生讲的“凌云阁阁主的追妻之路”的故事,听到精彩处还忍不住拍手叫好,完全忘了自己就是凌云阁的人,还是这说书人口中两位主角的亲儿子。 林墨则一直跟在他身边,细心地护着他不被人群挤到,还时不时要应付沈惊澜的各种要求:“师兄师兄,我要那个糖画!”“师兄师兄,你看那个面具好有意思!”“师兄师兄,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好,都依你。”林墨温和地应着,掏钱买下他想要的东西,陪着他去各个地方逛。他的小师弟,或许就应该如此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他的少阁主,是天之骄子。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升到了半空。两人找了个茶馆坐下,点了些点心和茶水,休息片刻。 “师兄,你看我买的这个!”沈惊澜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木雕,雕的是一只小兔子,憨态可掬,“是不是很可爱?这个回去送给婉儿师姐,师姐之前给我带了好多好东西,这次我也要送给师姐,师姐一定会开心的。” “嗯,很可爱。”林墨笑着点头,“你送的你师姐会喜欢的。” 沈惊澜把玩着木雕,心中想着过会儿再去转转,他还没给林墨师兄买礼物呢,忽然看到街上走过一队官兵,个个面色严肃,腰间佩刀,与周围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而且,他注意到,这些官兵的腰间都系着一条黑色的带子,带子上绣着一个奇怪的符号。 第4章 灭 “师兄,你看那些官兵,”沈惊澜指了指窗外,“他们好像不是镇上的捕快,而且腰间的带子好奇怪啊。”此言倒不是沈惊澜随意说出,沈惊澜虽从未下山,但也知道一个镇子上的捕快远远不会像这些人一般如此训练有素。林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当看到那些官兵腰间的黑色带子时,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终究还是来了。 “怎么了师兄?”沈惊澜察觉到林墨的异样,问道。 林墨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低声道:“没什么。只是这些人看起来像是京城里来的,不知道来青溪镇做什么。但看他们的行动,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容之,我们早些回凌云阁。”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京城里的官兵突然出现在这偏僻的小镇,绝非好事,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期,那天师父召他前去主阁之中议事,他便知道京城之中的人坐不住了,只是他没想到,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沈惊澜虽然觉得有些扫兴,但见师兄神色严肃,便点了点头:“好吧,师兄那我们再逛一小会儿就回去。”他想送给师兄的礼物还没有买到,等买到了他就立即和师兄回去。 “来人,拿下他。“ 就在这时,茶馆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惊呼和哭喊声。 “怎么回事?”沈惊澜探头去看,林墨却未动。 只见刚才那队官兵不知为何,突然开始驱赶街上的百姓,动作粗暴,甚至有人被推倒在地。其中一个官兵似乎认出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汉子,厉声喝道:“你是凌云阁的人?” 那汉子脸色一白,刚想否认,就被几个官兵一拥而上,死死按住。 “带走!”领头的官兵冷声道。 “你们凭什么抓人!我不是凌云阁的人!放开我!你们不能随便抓人!”那汉子挣扎着喊道。 周围的百姓吓得纷纷后退,敢怒不敢言,他们在这小镇子里,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 沈惊澜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怒火中烧:“他们怎么能随便抓人!而且还提到了凌云阁!师兄,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欺负人!”他说着就要起身冲出去。 林墨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容之,别冲动!他们是故意的!为的就是要引出真正凌云阁的人出手。” “故意的?”沈惊澜不解。 “嗯,”林墨眼神凝重,“那些官兵,看上去是在推搡,可却没有真正想抓住对方,而是放任他大喊自己不是凌云阁的人,他们是在故意挑衅,挑衅我们凌云阁遇到此事不会坐视不管。容之,我们现在出去,只会自投罗网。” 他拉着沈惊澜,压低声音道:“容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从后门走,立刻回山!” 沈惊澜虽然满心愤怒,但也知道师兄说得有道理,只好强压下怒火,跟着林墨从茶馆的后门悄悄离开了。两人一路疾行,不敢有丝毫停留,很快就出了镇子,往凌云阁的方向赶去。 路上,沈惊澜忍不住问道:“师兄,你是不是知道那些官兵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又为什么要抓和凌云阁有关的人?”他看的出来,师兄有事情瞒着他,又或者说,这件事情,师兄和父亲都知道但都瞒着他。 林墨皱着眉,沉声道:“我也不确定,但他们腰间的黑色带子,像是京中‘影阁’的标记。影阁是魏九千岁手下的秘密组织,专门替他铲除异己,手段狠辣,无恶不作,我只知道师父,当年与九千岁有过恩怨。” “魏九千岁?”沈惊澜想起了父亲之前提到过的名字,“就是那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 “正是。”林墨点头,“只是不知道,他们如今为什么会盯上凌云阁,师父已经多年未曾参与过朝堂,这些年,与那位也少有联系。” 沈惊澜的心沉了下去,他终于明白父亲之前为什么会说那些沉重的话了,也明白了师兄为何如此警惕。看来,父亲担心的“大事”,真的要发生了。 “师兄,我们快回凌云阁,我怕爹……”沈惊澜没在似来之前的快乐模样,而是忧心忡忡的在脑子里快速过着爹和自己说过的话。两人不敢耽搁,加快了脚步,一路朝着云雾缭绕的山巅奔去。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凌云阁,已经笼罩在了一片血色之中。 当沈惊澜和林墨气喘吁吁地赶到凌云阁山门前时,看到的不是往日熟悉的景象,而是满地的鲜血和倒在地上的同门弟子。 “师……师兄……”沈惊澜的声音颤抖着,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 山门被攻破,原本雄伟的牌坊倒塌了一半,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有凌云阁的弟子,也有穿着黑衣的蒙面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快走!去主阁看看!”林墨的脸色惨白,但还是强作镇定,拉着沈惊澜就往里面冲。 一路上,惨状比比皆是。演武场上,假山旁,回廊边……到处都是尸体和血迹。曾经熟悉的家园,此刻变成了人间炼狱。 沈惊澜的眼睛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看到了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四长老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看到了总是逗他玩的五师兄被一箭穿喉,眼睛还圆睁着;看到了婉儿师姐……她倒在不远处的花丛边,淡紫色的衣裙被鲜血染红,已经没了气息,明明早上出发的时候,他还和师姐说要给师姐带礼物,明明他给师姐的礼物已经带回来了,可为什么,师姐不理她了呢,师姐,和容之说句话吧。 “不……不会的……”沈惊澜的声音哽咽着,浑身都在颤抖。他想要冲过去,却被林墨死死拉住。“容之!冷静点!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林墨的声音也带着颤抖,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冷静,“我们去找师父!” 沈惊澜被林墨拖着,跌跌撞撞地往主阁跑去。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些熟悉的面孔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想问师兄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会这样,可他的喉咙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主阁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沈惊澜和林墨冲进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厅中央的沈沧海。 沈沧海浑身是血,白色的长袍被染得通红,手中的长剑拄在地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对面,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锦袍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约莫十**岁,身形挺拔,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冶,眼瞳却是漆黑的,没有丝毫温度,像淬了冰的寒刃。冷,这是沈惊澜看见他的第一感觉,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 在他身后,站着数十名黑衣蒙面人,个个气息凛冽,显然都是高手。 “英王殿下,何必呢?”那黑衣锦袍的年轻人轻笑着,声音悦耳,却让人不寒而栗,“只要你交出山河社稷图,为着英王殿下这江湖英雄的称号,晚辈自然会留你一个全尸。” 沈沧海抬起头,咳出一口血,眼神却依旧冷静淡然:“我早已请辞,也早已远离朝堂,这英王,与我有何干系,谢烬归……魏忠贤的走狗……竟也愿意……听从一个阉人的命令……当初我就应该杀了这奸佞……我凌云阁……没有你要找的东西…我沈沧海可死于剑下…也绝不会让你,让魏忠贤得偿所愿…” 谢烬归! 沈惊澜的心猛地一沉,这个名字,在回凌云阁的途中,他听师兄提起过,是影阁的少主! 谢烬归似乎听到了动静,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门口的沈惊澜和林墨身上。当他的视线扫过沈惊澜时,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就被冰冷的笑意取代。 “哦?还有漏网之鱼。”谢烬归轻笑道,“想来这位便是英王殿下那位极其宠爱的儿子,当年陛下钦赐“惊澜”二字那位凌云阁的少阁主。” “爹!”沈惊澜再也忍不住,挣脱林墨的手,朝着沈沧海跑去。 “惊澜!别过来!”沈沧海厉声喝道,同时猛地抬头,看向谢烬归,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用他这条命换他儿子一命,值。 他突然大喝一声,身上爆发出惊人的气势,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流光,直刺谢烬归! “不知死活。”谢烬归冷哼一声,身形微动,轻易地避开了沈沧海的攻击。他手腕一翻,一把通体漆黑的短刃出现在手中,反手一挥,一道凌厉的劲气直逼沈沧海脖颈。 “师父!”林墨惊呼一声,想要冲上去帮忙,却被几名黑衣蒙面人拦住。 沈沧海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法避开这一击。短刃没入他的脖颈,带出一股鲜血。 “爹——!”沈惊澜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沈沧海缓缓倒下,在他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目光望向沈惊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能发出声音,却能清晰的辨别出两个字“惊澜” “爹——!” 沈惊澜的嘶吼被碾碎在喉咙里,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沫。他眼睁睁看着父亲高大的身躯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那袭染血的白袍在视野里炸开,血色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的父亲,他眼中无所不能的父亲,那曾陪伴当今陛下驰骋沙场的英王殿下,那江湖之人敬重的凌云阁阁主,死了,未曾死于战场,却死在了自己创立的凌云阁中,死在了一个小辈手中,死在了那莫须有的罪名中。 “师父!”林墨的声音同样嘶哑,他被三名黑衣蒙面人缠住,剑光凌厉如织,逼得他只能勉强自保。眼角的余光瞥见沈沧海倒下的瞬间,他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却只能咬着牙,用更狠厉的招式逼退敌人——他知道,自己此刻多撑一刻,容之就多一分生机。 谢烬归缓缓收回那柄漆黑的短刃,刃上的血迹顺着凹槽蜿蜒而下,滴落在光洁的地砖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红。他低头看着气绝的沈沧海,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未散,眼神却冷得像深冬的寒潭,只是,寒冷的眼中似乎还有些看不清的东西,没人知道那是什么,除了谢烬归自己。 “搜。”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平淡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身后的黑衣蒙面人立刻散开,翻箱倒柜的声音、器物破碎的声音在空旷的主阁里回荡,与沈惊澜压抑的呜咽形成诡异的交织。 沈惊澜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父亲最后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那里面有不甘,有决绝,还有一丝……他当时读不懂的,深沉的嘱托,读懂的是那“惊澜”二字。 第5章 谢烬归-仇 第五章谢烬归—仇 “沈少主这是被吓到了?怎么,我很可怕吗?”谢烬归的目光再次落在沈惊澜身上,像毒蛇盯上了猎物,“英王殿下不肯说,沈少主作为沈阁主唯一的儿子,在下想,沈少主总该是知道山河社稷图藏在哪里?” 他一步步走近,黑色的锦袍曳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声响,却像重锤敲在沈惊澜的心上。那双眼漆黑的眸子近距离看更显妖冶,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而欣赏猎物的恐惧便是他最大的乐趣。 “是你……是你杀了我爹!”沈惊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猛地抬头,那双原本清澈如泉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谢烬归,我要杀了你!” 他疯了一样冲向谢烬归,手里甚至忘了拔出腰间的流霜剑。 “是啊,是我杀的,我就在这里,我等着你来杀我,沈少主,你能杀的掉我吗?”谢烬归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身形连动都没动,只是微微侧身,就轻易避开了沈惊澜毫无章法的冲撞。同时,他屈起手指,在沈惊澜后颈轻轻一敲。 “唔!”沈惊澜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后颈一阵剧痛,眼前瞬间发黑,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看到谢烬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那抹残忍的笑意清晰无比。 “你凌云阁的功夫也不过尔尔,沈少主,不杀我难道是看上我了。”谢烬归讽刺的笑了笑。 “留着他。”谢烬归对旁边的黑衣人吩咐道,“或许还有用。” “是,主上。” 不知过了多久,沈惊澜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醒来。 头痛欲裂,后颈的痛感还在隐隐作祟。他费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人扛在肩上,四周一片漆黑,只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和泥土混合的气味。 “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惊澜猛地挣扎起来,却被那人死死地按住,他这才看清,扛着他的是林墨。 “师……师兄?”沈惊澜的声音还有些沙哑,“我们……这是在哪里?” “在下山的密道里。”林墨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还有难以掩饰的悲伤,“别乱动,我带你逃出去。” 密道?沈惊澜这才想起,父亲曾告诉过他,凌云阁有几条隐秘的逃生通道,是历代阁主为防不测所留,除了阁主和少数核心弟子,很少有人知道。 “师兄,你怎么救出我的?还有我爹他……”沈惊澜的声音哽咽了,想问什么,又怕听到那个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 林墨的肩膀微微一颤,沉默了片刻,才哑声道:“师父那天叫我前去议事,便已知道会有今日之事发生,你晕过去后,谢烬归便将你交由了属下看守,我用了婉儿师妹留下的迷药,这才将你救回来,而师父他……。”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沈惊澜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滚烫的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林墨的衣衫。 刚才在主阁发生的一切,像一场血腥的噩梦,可那撕心裂肺的痛却如此真实。和蔼的长老、亲切的师兄师姐、疼爱他的父亲……还有那座承载了他十六年欢声笑语的凌云阁,全都没了。他不敢想,一想心就像被生生剜去一块。 “是谢烬归……是影阁的人……”沈惊澜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还有那个魏九千岁!师兄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们!” “容之,”林墨的声音严肃起来,“冷静些,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影阁的人肯定还在搜山,一旦被他们发现,我们谁也活不了,活不了,如何谈复仇。” 他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师父牺牲自己,就是为了让我们能逃出来。我们不能辜负他,容之,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做我们想做的事。” 沈惊澜用力抹了把眼泪,把那些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悲伤和恨意强压下去。他知道师兄说得对,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父亲的仇,凌云阁上下数百条人命的仇,他必须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师兄,我知道了。” 林墨迟疑了一下,见他语气坚定,便也不在说些什么,他知道,他这个小师弟,打定主意了便一定会去做,说再多也是徒劳。沈惊澜站稳脚步,适应了一下密道里的黑暗。密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石阶,墙壁上偶尔有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应该是通风口。 “师兄,我们要去哪里?”沈惊澜问道。 “先离开这一带再说。”林墨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沈惊澜,“这里面有几块干粮和水,你先垫垫肚子。我们不知道要走多久,得保存体力。” 沈惊澜接过油纸包,入手微沉。他打开,拿出一块干硬的饼子,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只是机械地往嘴里塞,用力咀嚼着,干涩的饼渣剌得喉咙生疼。 “师兄,”他咽下嘴里的饼,问道,“他们到底在找什么?山河社稷图……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诬陷我们凌云阁藏了那东西?还有伯父,他不是皇帝吗?他为什么容许那个魏九千岁杀害父亲,伯父他和父亲不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吗?为什么?”沈惊澜情绪激动,他不明白,那个钦赐他“惊澜“二字的伯父为何不阻止,他不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吗?他为什么不救救父亲,他为什么不救救凌云阁! 林墨的脸色暗了暗:“容之,冷静!我也只是隐约听师父提起过。据说那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一份卷宗,里面记载了足以颠覆朝局的秘密,甚至可能藏着富可敌国的宝藏。一直以来,都是江湖和朝堂都在觊觎的东西,至于陛下,容之,师兄也不知道。”林墨无奈的说道 “可我们凌云阁根本没有那东西!”沈惊澜激动地说,“我爹怎么可能藏那种东西!我爹远离朝堂早已几十年,爹怎么可能会有那东西!” “容之,他们要的从来不是搜查这山河社稷图是否究竟在凌云阁。”林墨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魏忠贤权倾朝野,但树敌众多,一直想找机会铲除异己,巩固自己的势力。陛下为此不会不知道,可陛下从未阻止,容之,我们凌云阁在江湖中声望太高,又从不依附于他,师父当年与他结仇,早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这次不过是借‘山河社稷图’的莫须有的罪名,趁机除掉我们罢了。” 沈惊澜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终于明白,父亲之前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这场灾难,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而他们这些人,不过是权力斗争中的牺牲品,若是他能早一点领会父亲地忧虑,若是他不那么调皮,若是他一致勤学苦练,或许,父亲,长老,师兄师姐便不会死,凌云阁便不会是这个下场。何为偏偏是他活了下来。 “那谢烬归……”沈惊澜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他为什么那么狠心?那么多人……他说杀就杀……” 想起谢烬归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和残忍的笑意,沈惊澜就觉得浑身发冷。 “影阁本就是魏忠贤手里的刀,替他铲除所有不听话的人。”林墨的语气沉重,“谢烬归十年前被魏忠贤所收养,一路杀到现在的位置,是影阁少主,更是魏忠贤最得力的爪牙。据说他从小就在死人堆里长大,性子乖戾狠辣,杀人如麻,他想杀便杀了,如何和他谈为什么呢。” 是啊……他竟然愚蠢到问为什么,沈惊澜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想杀便杀了,真是好一句想杀便杀了,所以他凌云阁中上千人死于他手,所以他父亲死不瞑目,谢烬归,你怎么敢!两人沉默地在密道里走着,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容之,快到出口了。”林墨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出口隐藏在山脚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中。林墨先探出头,观察了片刻,确认周围没人,才对沈惊澜做了个手势。两人悄悄钻了出去,外面已是深夜。一轮残月挂在天边,洒下清冷的光辉,照亮了周围连绵的树林。清新的空气涌入鼻腔,没有了密道里的压抑和血腥,却让沈惊澜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失去家园的茫然。 “我们现在往南走。”林墨辨认了一下方向,“越往南,离京城越远,魏忠贤的势力相对薄弱一些。而且,我认识一位前辈,或许能暂时收留我们。” 沈惊澜点点头,没有异议。现在他能相信的,只有这位一直帮助他护着他的师兄了,容之,快变强吧,变强了就可以为父亲,为凌云阁所有人报仇。就在两人准备动身时,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林墨立刻警惕起来,一把将沈惊澜拉到身后,低声道:“别动!” 两人屏住呼吸,借着树影的掩护,紧张地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片刻后,几道黑影从树林里窜了出来,动作迅捷,显然是练家子。他们手里拿着火把,照亮了彼此的脸——正是影阁的黑衣人! “这边好像有动静,搜!”其中一个黑衣人低声喝道。 火把的光芒摇曳着,朝着沈惊澜和林墨藏身的方向扫来。 “不好,被发现了!”林墨脸色一变,“容之,快跑,往南,一直往南,到青溪镇南边的柳树村找一个叫‘怀谷’的人,报我的名字,他会帮你!” “师兄那你呢?”沈惊澜急道。“师兄我们一起走。“ “容之,听师兄说,我去引开他们!你是凌云阁的少阁主,你不能死,凌云阁还需要你。”林墨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塞到沈惊澜手里,“拿着!防身用!记住,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为了师父,为了凌云阁!” 他不等沈惊澜再说什么,猛地从树后冲了出去,朝着与沈惊澜相反的方向狂奔,同时还故意发出声响。容之,活下去,一定一定活下去。 “在那边!追!”黑衣人的注意力立刻被林墨吸引,纷纷追了上去。 “师兄!”沈惊澜看着林墨的背影被火把的光芒吞没,眼眶再次红了。他知道林墨是为了保护他,这一去,恐怕是九死一生。他死死攥着那把冰冷的匕首,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柄里。活下去……他要活下去!沈惊澜最后看了一眼林墨消失的方向,用力咬了咬牙,转身钻进了茂密的树林,朝着南方拼命跑去。 夜风吹过树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逝去的亡魂哀悼。沈惊澜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只是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在黑暗中狂奔,活下去,他要活下去,他要替父亲活下去,替师兄师姐活下去,替凌云阁活下去,他还没报仇,他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