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卷入情劫之后》 第1章 第 1 章 出了吴家村,向东走去,行三里路,便可远远瞧见一棵大榆树。那榆树不知年岁,长的极粗,十人合抱竟不能连接,枝叶繁茂,荫凉成片,可容纳七八桌酒席还有余富。 后来一日,乌云密布,天降大雨,一道闪电直直劈中这棵榆树,木焦叶枯。 这棵榆树。 死了。 周围乡亲感念此树庇佑行人,为大家遮风挡雨,便集资修亭,叫亭子罩着残余的树根,也算还了恩情。 千秋万载,万载千秋,千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死去的榆树仍然只剩下焦黑的一截,当年的乡亲也早就入了生死轮回。 天地间,唯剩这座亭子亘古长存。 而此时此刻…… 柏玉山就蹲在这榆树亭子里。 向远望去,碧山清水,沙鸥翔集,景色美的不可胜收。 风吹着树叶摇晃,沙沙作响,本该是如此秀丽妙景,他却全无风度的往嘴里塞着馒头,一张英俊的脸被嘴里的馒头撑的变形,活像一个饿死鬼。 饿,太饿了,人生中头一次体会到差点饿死的感觉。 领了宗门任务却不记得带辟谷丹,偏偏这任务又不能速战速决。中途还剩一半的时候柏玉山就已经饿的肚子咕咕叫了。 可是这秘境出来了就再也进不去了,真是天杀的! 柏玉山腿软眼花,却只得咬牙继续。 馒头吃太急了,柏玉山差点把自己噎住。 “小兄弟……你怎么饿成这样啊。” 与他一同待在亭下休息的还有一位旅人,他见柏玉山猛捶自己的胸脯,便从怀里掏出水壶,递了过去。 “喝点水吧……别噎着……” 柏玉山嘴里塞着白面馒头,说不出谢谢,只能点头呜呜。 几口水下肚,干噎的馒头也被冲进腹中,饥饿感消散了大半,柏玉山长舒一口气,对着旅人道谢。 旅人接回水壶,摆手笑道:“我看小兄弟衣着简单,又不带包袱行李,敢问兄弟出门所谓何事啊?” “游山玩水。” 柏玉山顺嘴胡说。 “真是闲情雅致。” 旅人带笑应和。 或许是因为还有时间,又或许是太无聊,旅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同柏玉山闲谈。 柏玉山也有一下没一下的回答,只不过想到哪说哪,大半都是胡话。 几番交谈过后,旅人从怀里掏出一册话本,专心致志的看起来,不再说话。 “这是什么?”柏玉山被勾起了好奇心。 “这?”旅人把话本递了过来,“小兄弟说的可是这个?” “这是前朝话本,写的是那佩剑上殿,权倾朝野的重臣跟那位花楼清倌的隐秘情史……” 聊起这个,旅人语气兴奋,滔滔不绝,“真是情难自禁,爱恨旖旎啊——小兄弟,你要不要看看。” 柏玉山从口袋里摸出个秘境里摘的野果,往嘴里塞,他接过本子,只见那书页上写着…… 【他明白,人间情路向来坎坷,想要厮守更是困难。可他此生一遭,难道只是为了经历求而不得? 他想起阿淮为他人抚琴时的景象,心头郁恨涌起。 有人想在他们之间横插一脚?他绝不允许! 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那个一直跟在他身旁的小厮。那小厮性子温和稳重,如果叫他去对方的府上当个眼线…… 那岂不是将对方一切行动,尽收眼中……】 柏玉山啪的一声将书合上。 “不错,情痴意绵,爱恨悠悠,叫人看了还想再看,读了还想再读……敢问先生,这话本子是哪里买的?” 说着,柏玉山便打算把书递回去。 “诶,小兄弟,萍水相逢便是有缘,你既然喜欢那便从我手里买去好了,我只收你半价……” 旅人伸出四根手指头,在柏玉山面前晃晃,“四文钱,怎么样?” “价格公道。” 柏玉山从口袋里摸出四枚铜板递给对方,便把这本书收入囊中。 天色不早了,柏玉山直起身子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小兄弟要走?” “是啊,得走了。”柏玉山又往嘴里塞了个果子,悠悠道:“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此时此刻,微风轻拂着柏玉山的鬓发。旅人瞧着他,骤然发觉他身材挺拔高大,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派风雅,定是来历不俗。 旅人刚想说些什么祝福平安之类的吉祥话,一抬眼却发现亭内再无人影,只剩风声潇潇。 “真怪,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掏出腰侧钱袋,将刚刚卖书得来的铜币丢进去。 铜币四撞,发出清脆的颤鸣,只是除此之外还多了一声闷闷的响。 旅人疑惑,撑开钱袋,只见钱袋里除了刚刚的铜钱外,还多了一个野果,馥郁芬芳,看起来香甜多汁。 *** “柏玉山,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你再晚一刻,这门令的报酬我就没法儿给你了。” 说话的是紫玉长老,他负责宗门上下内务,人爱唠叨,但心肠并不坏。 柏玉山笑了笑,那笑容让人如沐春风,“长老,弟子并非有意,实在是弟子法力低微,脚程不快。” 伸手不打笑脸人,看见这样一张俊朗的笑脸,紫玉长老没法再说什么,他捋了捋胡子,短叹一口气,便把柏玉山递过来的药材收好,又按照门令要求递给他一包灵石。 “你要好好修行啊,玉山,跟你同一时期进入门派的弟子有的都去内门修行了,难道你还甘心只做个洒扫弟子,靠着门令报酬度日吗?” “长老,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弟子天资粗鄙,实在比不得同门师兄弟。” 柏玉山仍旧笑眯眯。 紫玉长老恨铁不成钢,但是见柏玉山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那长老,弟子便先行告退。” 紫玉长老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出了存支堂的门,柏玉山优哉游哉的往望云山走。 天上飞着不少弟子,御剑御器,花样繁多。他们的衣角被风吹着,在空中不断的翻飞起伏,猎猎作响。 真凌冽,真潇洒,真叫人羡慕。 但柏玉山只有两条腿,和一段时灵时不灵的神行口诀,没办法那么逍遥的上天。 他是外门弟子,除了辰时的早课,宗门并不会过多向他们倾斜资源,华美的衣袍也好,名贵的宝剑也好,都是柏玉山可望不可及的。 不过好在望云山并不远,柏玉山腿着也能走到。一路上,他一边啃着果子,一边笑眯眯的跟同门打招呼聊天,那些弟子大多跟他一样,没什么法力,出行只靠双腿。 走到望云山山底,柏玉山抬头向上看,只见山路盘旋,渺远不见尽头,他没有犹豫,抬手转了一下山路旁的宫灯。 一刹那,一个巨大的法阵在柏玉山脚下弹出,周围落叶尘土被这法阵弹的四处纷飞。 柏玉山呸了两下,把飞进嘴里的尘土吐出来,又伸手摘下落到头顶的树叶,随意丢出阵外。 眨眼间,柏玉山消失在山脚下,而那片被丢出的树叶,还在空中兀自打转儿。 传送法阵。 那是柏玉山用自己攒了三个月的灵石求同门师兄弟帮他设下的,不然上课,出行都要爬山,一天十二个时辰,大半时间都得花在这上面。 累死了。 到了他居住的茅屋,柏玉山推开大门,从兜里扔出几片纸人,施法叫他们打扫。 而他则痛快的伸了个懒腰,坐在凳子上看着刚买来的话本。 这地方……不,这座山上只有他一人。 本来是有三四个的,不过都慢慢升入内院,去往五洞八峰了 望云山上有着整个门派的护山大阵,倘若外敌来犯,这地方第一个遭殃。 再者,因为护山大阵所在,山上容纳不了多人,日积月累,阵法不断扩大叠加,能容人所居之地便更加稀少。 本来就不多的人气儿,如今更可以说是接近荒芜。只要柏玉山也升入内院弟子行列,望云山便可彻底“人烟灭绝”。 好在他一直没升上去,望云山也始终保有一丝人气儿。 柏玉山拿起桌上那袋被他忘记的辟谷丹,从里面掏出一个,扔进嘴里嘎嘣嘎嘣嚼起来,十分自在。 “柏玉山!” 刚自在没多久,门外就有人喊他,柏玉山随意指使一个纸人开门。 门外的人穿着印有暗纹的素色绸缎衣裳,腰间挂着玉佩,神采飞扬,眉眼带笑。 是林雪川,从前也在这望云山上住,他是第一个进入内门的弟子,也是那个唠叨的紫玉长老的小徒弟。 “玉山!你终于回来啦!好师弟,这次下山怎么样?” 开门的纸人对他作揖,他也回了一个礼。 望云山这几个人中,林雪川和柏玉山的交情最深。 他们是在寻找仙山的路途中相遇的,又正好一起通过殿内初试,被分到这座山中。 弟子册上林雪川的名字先柏玉山一个,他便总是自顾自的叫柏玉山师弟。 柏玉山的脸从书后移了出来,俊逸的眉眼中带着柔和的笑意,他笑眯眯地回答:“不错,很好,很开心。” 被牛顶,被鹿追,饿的要把胃吐出来,跟好就沾不上边,不过,他是不会跟林雪川说的。 因为……他比他师父还能唠叨。 “见你状态这么好,我就放心啦!” 林雪川没察觉到柏玉山的敷衍,找了个地坐下来。 他开门见山。 “你知道攸宁真人出关了吗?” 柏玉山把手里的闲书收起来,点点头。 “那你也知道问鼎大会重新召开咯。” “刚才回山的时候听同门提起过。” 林雪川勾起嘴角,那笑容在柏玉山看来有一丝古怪。他凑了过来,盯着柏玉山的眼睛,说道: “那你知道咱们栖鹤谷要参加问鼎大会吗?” 柏玉山眉头猛跳,预感大事不妙。 他刚要开口,林雪川就把他的话全部堵住,迫不及待的接着说,“攸宁真人没有随侍弟子,这次出行,要找几个外门的跟着……” “我把你的名字……报上去啦!” “你说什么!!” 柏玉山噌地站起来,他从回到门派就保持的,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温和笑容此时此刻彻底崩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你也很高兴吧!” 林雪川也跟着站起来,腰间玉佩碰撞,叮当作响,煞是悦耳。 他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接着说,“虽然攸宁真人此次飞升失败,可到底是掌门爱徒,修为更是不知道比我们高了多少倍,他要是高兴,从指头缝里漏出几颗丹药给你,比你苦修百年都好用。” 柏玉山呼吸急促,整个人不住的发颤。 林雪川见状便紧握住柏玉山颤抖的双手,“你放心,我师父是紫玉长老,他肯定帮你!” 放心? 柏玉山简直放心的想死。 紫玉长老负责宗门内务,林雪川敢来信誓旦旦的承诺自己,就证明紫玉长老肯定先承诺过他。 自己去攸宁真人身边简直就是板上钉钉。 柏玉山稳了稳心神,他冲着林雪川干笑两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先坐下。 林雪川只当师弟高兴傻了,也跟着乐颠颠的坐在椅子上,说道:“师弟,虽然我帮你争取到了一个机会,但你也千万不能荒废修炼……” 说到修炼,他短叹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唉……要不是你偷偷下山游山玩水二十几年,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通过仙门大选。” 最开始的时候,柏玉山比他们几个人的天赋都高,修炼速度也极快,只是一次领取宗门任务过后,他便莫名奇妙的消失不见了。 林雪川也下山找过柏玉山,只是怎么找都找不到……宗门内的洒扫活计,门令任务都是他帮柏玉山干的。 等到再相遇时,柏玉山的修为不仅没有一丝的增长,反而倒退,问他去干吗了他也只打哈哈说是游山玩水,玩的不知归期…… “师弟……”林雪川苦口婆心,“幸好你是个有修为的,不然你这二十几年的光景,要谁来赔呢?” 柏玉山坐在凳子上,并不回答。 像是没察觉到柏玉山的沉默一样,林雪川还在自顾自的说:“你放心,我回去就缠着我师父问一问攸宁真人的喜好,给你整理成册子,保准叫你面对他时得心应手!” 见林雪川一颗真心,柏玉山只得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应付道:“师兄,你对我真好,只是……这样有违公平吧” 林雪川柳眉倒竖,拍着桌子,“什么有违公平,我帮我自己家师弟算什么有违公平。” 他不管! 他还等着柏玉山通过内门大选,好拜入紫玉长老门下,顺理成章的做他师弟呢。 “师兄……”柏玉山还在想办法回绝,“师弟只是怕你私心太盛,误了仙途。” 林雪川摆摆手,满不在乎,“那就历劫的时候叫天道多劈我两下。” 柔和的笑几乎僵在脸上,柏玉山心想:之前多吃他一块儿糖糕他气的直跺脚,这次不该洒脱的时候林雪川怎么这么洒脱。 “好了,就这么定了。” 林雪川的语气不容有疑,他抓过柏玉山的手,安抚似的拍了两下,“明日一早选拔启程,你记得早些来。” 话毕,他潇潇洒洒的出了大门,御剑飞回洞府。 剑起所生的风把纸人刮飞了几只。纸人在空中转了好几圈才缓缓落地,侥幸没被吹飞的,小跑过去把躺在地上的扶起来,接着打扫。 不消一刻,纸人打扫干净了屋子,乖乖排成一排来到柏玉山的面前,等着柏玉山调遣。 他打了个响指,叫小纸人自行玩耍,小纸人便蹦蹦跳跳的出了门,在门外追蝶扑鸟。 门内的柏玉山则掩着面默默叹气,瘫在椅背上,好像被谁抽走了一根骨头。 攸宁真人,云不逾…… 呵,他的喜好,自己恐怕比他本人还熟悉。 二十几年前,他某一次执行门派任务……那鬼地方不知道有谁历劫,一道天雷连带把他也劈中。 从此修士柏玉山就变成了凡人柏玉山。 家里太苦了,苦到养不起孩子,人牙子说要把柏玉山带到富贵人家做奴仆,家里便同意了。 快要饿死的自由之身,和能吃饱穿暖的奴仆,怎么看都只有一个选法。 从此,他便去了丞相府做了公子的奴仆…… 云不逾…… 唉,那场劫难过去后,他回到门派,看见同门拿出攸宁真人的画像便吓了一大跳。 柏玉山真搞不懂,老天到底是厚爱他还是薄待他,修行没几年就叫他历了一场浩劫。 二十几年的光景谁来赔呢?没人赔得了。 他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好像心头酵出的痛苦,正不断的向上冒着气泡。 得,也算是勘破红尘,不动凡心了。 就当好事一件吧…… 柏玉山重新收拾好心情,又嚼了几颗辟谷丹,他起身走向木床,准备在床榻上打坐,运行真气。 本来就比别人少二十几年修为,再不勤加修炼就真完了。 入夜。 清裕峰。 栖鹤谷的掌门在云不逾周围走来走去,长袍磨着青石地面,簌簌作响。 云不逾穿着淡灰色的衣裳,衣摆如同莲花般散开,他闭眼打坐,一张如玉面容仿佛超脱物外般平静,波澜不惊,无甚表情。 “师尊,可以不必再走了。”云不逾睁开眼,声音淡淡。 周围那细碎的声音让他觉得烦闷,静不下心来。 闻言,掌门停下脚步,站立一旁。他捋着花白胡子,神色郁郁,“不逾,此次飞升失败,你真的没有什么头绪?” 云不逾是他门派……不,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天才,千百年中唯一有资质飞升成仙的。 可,如今他不但未能飞升,甚至修为倒退,有了桎梏。 掌门眼中可惜之色更盛,这么好的苗子,难道要眼睁睁的看他陨落? 洞府内,宫灯明照,烛火晃动,云不逾的影子也不住的摇晃,近乎跳跃。 他对着掌门平静的摇了摇头。 他真的不知。 历劫的记忆,他统统散失了,要他非说出个中缘由?他说不出来。 “唉……” 掌门控制不住的又开始绕圈走,衣裳几乎要把地板磨出个圆来。 也罢也罢,所谓成仙的大劫,无非是三灾五难,问道问心。 在人间能磨炼人心的也无非是酒色财权,仅此而已。 他这么大个门派,他枯荣长老这么大的面子,难道还没法帮助爱徒勘破这修为大关吗? 掌门又一次的站定,他稳了心神,好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说道:“不逾,你暂且放宽心,为师一定鼎力相助,帮你飞升。” 云不逾瞧着晃动的烛火,眨了眨眼。良久,他平淡回道:“多谢师尊。” “好了。”枯荣长老重新抖擞精神,他知道自己的弟子喜静,便说道:“为师先行离开,你好好修炼,休养生息,明日启程时间,不逾你切莫忘记。” “徒儿知晓。” 枯荣长老飞身离去,宫灯中的烛火便猛的一抖,霎那间一灭一亮,好似整个洞府都跟着这烛火晃动不止,地覆天翻。 须臾过后,烛火不再摇动,一切都稳定了下来。 云不逾盯着烛火,抿嘴不言。 其实,也不算一点头绪都没有。 魂魄归于肉身那夜,他做了一场梦。 梦中什么都没有,四下茫茫。他提剑行走,不知走到何处,黑暗里骤然出现一双眼睛。 那眼睛无泪无痛,只是静默的跟随在云不逾身边,看着他,眼神像是死一般平静,如同一口古井。 他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不断地重复,要他砍碎这双眼睛,斩断彭骄,从此了却欲念。 可他做不到。 他只是流泪,不肯挥剑。 第3章 第 3 章 一大早,栖鹤谷的天上就飞着不少弟子,他们大多都三三两两并着排,一边飞还一边热络的交谈着什么。 也对,问鼎大会重新召开,每个人都喜气洋洋,乐不可支。 修行之旅向来苦闷,要拔除人欲,灭掉凡心,一年变做千百年,千百年化为一年,要让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变成一棵树,一片草,不言不语,无悲无喜。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正当的机会能叫众人松泛松泛,甚至还能窥见修真界大能真容,偶得机缘,怎能不叫人激动? 柏玉山缓缓睁开双眼,在榻上慢悠悠的伸了个懒腰,打坐打了一天一夜,人都僵了,他现在一动,浑身的骨节便嘎啦嘎啦响,像小孩玩的拨浪鼓。 灵气运行周天,并不滞涩,只不过……柏玉山总觉他的修为并未增长。 忽然一阵风拂过,吹动了柏玉山额前垂下的青丝,他把那缕头发别在耳后,抱着胳膊,走向窗前。 窗户未关。 此时正值四月,草长莺飞,望云山上的梨树开着花,瀑布一样,白濛濛,随风送着暗香。 山头又过一阵风,吹碎了几瓣梨花,吹入小窗,顺着柏玉山的发丝一齐向他身后飞去,在青石板上堆起一片“乱雪”。 从前,当奴仆的从前,柏玉山的屋子旁也有颗梨树。 每到四月份就开的纷纷扬扬,风吹着花瓣往外洒。那时候他瞧着花瓣,总感觉自己也变成了无数的碎片,乘风自由的飞出围墙。 再后来,那棵树被云不逾下令伐了。 伐下来的木头,修了形,涂了油,做成琴送给他的心上人。 可惜梨木太硬,琴音太浊,云不逾的心上人不喜欢,便叫人烧成灰,送回去了。 那捧灰还是柏玉山亲自接回去的…… 柏玉山瞧着窗外明媚的春景,梨花成片成片的开,爬满树枝,坠在枝头。无端的,他竟然瞧出一丝疲惫的倦意。 他干脆关上窗户,转身把寝褥铺平,特地将昨天没吃完的果子重新放好,又施了法决,把地上的花瓣和灰尘一起丢出门外。 接着,柏玉山从床底拖出一只樟木箱子。 箱底有一套衣服,那还是初入仙门时,他跟林雪川下山买来庆祝的。当时他选了一件绿色的,很深,像群山之间最晦暗的一块颜色。 柏玉山把衣裳拎出来。 保存的还好,没被虫蛀,也没什么褶皱,只是太久没穿过了,衣裳染着箱子的上的樟木味和淡淡的腐气。 不过,也是一件好衣裳。 柏玉山把新衣服换上,简单收拾了一番便下了望云山。 行走途中遇见同门,柏玉山跟他打了个招呼,两个人便结伴一起同行。 “玉山……” 走着走着,同门突然开口,一脸神秘,他道:“你知不知道咱们门派的攸宁真人为何出关?” 柏玉山吃着果子摇着头。 “听说是渡劫失败以致于不能飞升呢!” “真的假的?” 柏玉山啃着果子越啃越起劲儿。 同门警惕的扫视四周,随后小心翼翼的凑过来,“保真,绝对真,跟我同一住处的那个,昨日去了掌门殿外洒扫,亲耳听见掌门长吁短叹,好不烦恼。” 听闻云不逾遭难,柏玉山心中又惊又喜,骤然生出一种老天替他出了恶气的错觉,啃果子都快了三分。 同门的八卦之心大盛,他拉着柏玉山接着讲,“你说,贪嗔痴慢疑,攸宁真人到底犯了哪几样?听说他魂归时枯坐三天,不吃不喝,魂不守舍。” 魂不守舍?想必是情关难过,不知道到最后,云不逾是否得偿所愿…… “唉……这些东西,咱们哪里能知道呢。”柏玉山叹气,但面上还是笑的,他控制不住。 “也对,成仙对咱们来说,太远太远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同门开口嘱咐,“你可千万别往外讲啊,咱们栖鹤谷的知道就行了,不然传出去就不好了。” “不讲,不讲。” 柏玉山笑眯眯的,他明白,有的乐子自己高兴高兴就得了,真说出去乐子就不是乐子了。 两个人一边讲着八卦,一边往集会大殿走,不消几刻便到了。 林雪川已经站立在紫玉长老身旁,瞧见柏玉山入殿,他立刻飞下来,来到柏玉山身边。 “师弟!你换新衣服啦!” 林雪川语气惊喜,柏玉山行事向来只求本质,归来的这段日子里,这是他头一次穿的这么好看。 也对,问鼎大会毕竟是个盛会,就连他自己也是精心打扮,穿的光彩照人,佩剑更是被好好的擦拭了一番,跟他一块儿“发着光”。 不等柏玉山寒暄,林雪川皱着眉去探柏玉山的袖口,旁若无人的去摸最里层的布,指背蹭着柏玉山温热的肌肤。 “师弟,这布太粗了,磨人。” 柏玉山冲他一笑,道:“师兄,我习惯了。” 听到他这么讲,林雪川微微一征,心头泛着酸,他总觉得他师弟不该是这样的。 他记着的,望云山几人中,他师弟是心性最佳的,沉稳,可靠,修行又极为刻苦,从来没有过高人一等的想法。 柏玉山脸上永远带着笑,待人处事都极其温和有礼,比春风还胜三分…… 都怪那二十年,他师弟怎么就突然想要下山玩了呢…… 林雪川还扯着柏玉山的袖子,对他讲,“等你……等你进了内门就好啦,师弟,等你进了内门,从前落下的很快就能追上。 师父就会赐给你本命剑,你到时候就也能在天上飞了,师父还会给你支月份灵石,你想买多好的衣裳就买多好的衣裳——反正肯定比这个好。 到时候你再也不用上人挤人的宗门大课了,师父会单独教你,师兄师姐还会抽出空来指导你……师弟…师弟,你进了内门一切就都好了。” 柏玉山知道林雪川是在替他惋惜,反握住他手,宽慰道:“我知道,师兄,我一切都会好的。” 见柏玉山神态自若,林雪川心头好受了点,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册子,郑重其事的放在柏玉山手心。 他开口,又是絮絮叨叨的嘱咐,“师弟你记着,这册东西只能你自己一个人看,悄悄的,别让攸宁真人看见,也别想着这是什么‘投机取巧’‘歪门邪道’咱们又没杀没抢,你不做别人也会做……” “好,我会的,谢谢师兄。” 柏玉山接过收好,他要是再不出声,林雪川能絮叨到明天。 “这就对了,师弟。” 林雪川顺了心,他刚要回去,一眨眼却发现柏玉山的脸有些奇怪。 “师弟……你的脸?” “怎么了?” 柏玉山啃着最后一个果子,嚼了几下之后竟然把果核也塞进嘴里,他吃的很开心,脸上带笑,好像那果核很甘甜似的。 林雪川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师弟!师弟!你的脸!” 只见柏玉山的脸飞速肿胀泛红,外露的皮肤更是立刻起了一片细疹。好像皮肤要往出渗着血一样,红斑片连片的长,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脖子。 刹那间,柏玉山变成了谁也认不出来的丑八怪,要不是林雪川亲眼见证这一切,估计也不肯相信眼前这个“猪头”是他英俊潇洒的师弟。 “师弟!你……你是中毒还是受伤?”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林雪川手忙脚乱,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一会儿掌门到了他就得回去了!怎么帮他师弟治疗? 林雪川从储物袋里掏出一颗药丸,清火解毒,也不知好不好用。 “师弟你……” 紫玉长老千里传音,在林雪川的脑子里不断吵他,掌门要到了,叫他赶紧上来。 “诶呀!” 大声公一样,烦死了! 林雪川把药丸塞进柏玉山手里,连忙嘱咐了两句叫他快点吃,就飞身回到上面了。 柏玉山收着丹药,但并不着急吃,而是转手扔进了储物袋里,当做没这一回事儿。 林雪川上去没一会儿,殿内说话声便瞬间停止,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因为攸宁真人,云不逾,到了。 听闻他生的容貌俊美,气质超然,一双眼水一般的清亮,却比霜寒。如今出关露面,气质中更添几分忧郁,叫人沉迷。 所有人都瞧着云不逾,柏玉山却并未抬头。 他实实在在是不想面对那张脸,他看了二十几年,看的太累,太倦了。 台上,掌门站在最中间,对着底下众弟子说了些客气话,又教导大家要勤于修炼,不要耽于外物,荒废人生云云。 如此铺垫一番,紫玉长老接过话茬,说道:“盛会重开,大家皆是喜气洋洋,攸宁真人也特此出关,与众同乐。只不过,问鼎大会时日太久,许多没有弟子的真人长老都需要有人随侍……” 紫玉长老从袖扣中掏出长卷,叫它漂浮在眼前。 “李宇寰,荆安晏,你们跟随灵均长老,穆丹……” 长老所念,皆是外门弟子中的佼佼,武学法术都不落下成。 毕竟,问鼎大会是要见外人的,自然得找拿得出手的人跟随,也叫众人见一见栖鹤谷的威风。 “接下来我念到名字的,跟随攸宁真人…柏玉山……” 众人听见这个名字,大多一愣,有的还跟周围人低声询问此人是谁。 无他,实在是柏玉山太不突出了,体术也好,法术也罢,柏玉山都不像是个拿得出手的,更不应该跟在云不逾身边。 好在柏玉山平时为人谦逊,认识他的人对他只有好印象,便觉得是宗门刻意安排,叫他来包容攸宁真人冷淡的秉性。 柏玉山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跟其他被点到名字的一样上前道谢。 见到柏玉山的模样,掌门微微皱眉,他捋着胡子,叫柏玉山抬头看看。 柏玉山顺从。 “紫玉长老挑选的人才……倒是质朴简单。” 掌门的话语气平平,叫人听不出好坏来,可跟在掌门身边那么多年,紫玉怎么能听不出弦外之音。 这是嫌弃他安排给他好徒儿的人不怎么样。 这老头,真挑,比他还挑。 紫玉把长卷收起来,刚要笑呵呵的替柏玉山解释一番,结果没了遮挡,柏玉山那张脸一下子就撞进紫玉的眼睛里。 直接吓得他瞪大了双眼,被眉毛遮住的眼睛几百年来第一次“重见天日”。 “这……这这……” 这是柏玉山?这是被夺舍了吧……不对夺舍也还是那个壳子…… 紫玉也顾不上掌门的喜恶了,他指着柏玉山,“你……你……你你你” 你了好半天也没你出个名堂来。 柏玉山笑着上前一步,那笑比哭都吓人,“弟子出门前不知道怎么了,脸部生疮,容貌尽毁,不过长老放心,弟子的头脑清醒,四肢康健,还是能替攸宁真人分担一二的。” 缘山秘境中,有一种果子,果肉香甜芬芳,果核低毒,吃多了能叫人容颜受损,但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步恢复。 不过,几乎没有人会在吃水果时连带把果核吃掉,所以,这种果子的毒性便鲜为人知。 柏玉山在心中长叹一声,师兄啊师兄,多谢你的良苦用心,只是柏某实在福浅,不能消受…… 他是真的不想跟云不逾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了。 听到台下的弟子这么说,掌门捋着胡子,他始终波澜不惊。 状似关切的声音在柏玉山头上响起,“既然生病,那便好好养病,那些劳心劳神的事呢,便不要再做了。” 掌门轻咳一声,紫玉长老如梦方醒,他找补了一下,“不错,你就同灵均身边的荆安晏调换一下吧……” 林雪川在后面扯他师父的袖子…… “诶呀,算了算了,你就来我身边吧,荆安晏去攸宁身边。” 这俩小兔崽子,折腾死他这把老骨头了。 如此安排,掌门终于满意,他柔声问着身边的云不逾,“不逾,你可接受。” 挑选随侍弟子是掌门的主意,云不逾对这件事本来就不太在意,他瞧着已经往紫玉身边走的柏玉山,又瞧了一眼藏不住喜悦的荆安晏,淡淡道:“师尊,弟子不需要随侍。” “不逾……” “弟子不需。” 云不逾的声音就像是泉水,清冽,但又散发着决绝的冷意。 云不逾又瞥了一眼柏玉山——他已经站在林雪川身后,两个人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 云不逾垂眸,一张脸还是没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出所思所想。他又一次开口,固执而又坦诚,“弟子确实不需要随侍。” 枯荣知道他这徒弟的脾气,又直又倔,外人觉着是冷泉冷雪,实际是钢板一块,谁都掰不动。 他只得长叹一声,说了句也罢。 第4章 第 4 章 到最后,柏玉山还是跟着紫玉长老走了,而云不逾身旁并没有随侍。 也对,柏玉山腹诽,云不逾从来都是这个臭脾气,说一不二,从前当公子的时候是,后来当臣子了照样是,谁敢违背他,就等着挂菜市口吧。 定好了参加问鼎大会的人选,紫玉长老便命人驶来几艘飞舟,悬停在大殿前。 他换了一幅长卷,念着众人居处分配,等到念完这些,林雪川就不由分说拉着柏玉山踩上了他的剑,带着他飞上甲板,进了弟子居室。 “师……” “别说话!”林雪川把储物袋里的丹药全倒了出来,但凡是相关的就全都塞进柏玉山手里。 “师兄……” 柏玉山耷拉着眉毛,这成堆的药,吃下去怕是得中丹毒。 “装可怜也没用,你得吃药,不然怎么好!” 他师弟真是时运不济,倒霉透顶,虽然没能在攸宁真人手底下讨到些什么,不过好歹是跟上了去往问鼎大会的队伍,起码不算烦闷。 见这招行不通,柏玉山换上一张笑脸,直接将手心的丹药一枚一枚的还给林雪川,道:“师兄,你瞧我,现在不是已经好了些吗,往后会慢慢好下去的。” 林雪川看着他师弟那张脸,肿是消下去了,能看清原来英朗的轮廓,但那猩红的斑块还是没掉,好像凝在他脸上的红蜡,十分惹眼。 不过他师弟在笑,还能笑,总归还是好的,让人放心一些。 林雪川松懈下来,把那堆丹药推回去,并未收下,他在柏玉山的屋子里找了把椅子随意一坐,开始漫无目的的闲聊。 “师弟,你说这次的问鼎大会是谁举办的呢?” “师弟也不知道呀。” 柏玉山跟林雪川隔了一张桌子坐下,紫檀嵌云石的一张方桌,不大,放得下两杯茶,几碟吃食,一个插着花的小花瓶。其实辟了谷的修士不怎么吃东西,桌子上的食物只不过为了摆着好看。 毕竟那么大的一个栖鹤谷,派给弟子的房间里要是就只有一张床,说出去也太吝啬了些。 但是柏玉山会吃,他把桌上摆着的干果盘拉了过来,从里面挑着花生。 林雪川在一旁兴致勃勃聊天,“我敢打赌,这次无论是谁肯定都比不上之前谢氏的,那可是博陵谢氏啊,家大业大,一万灵石一次的凤凰火,谢氏成年成年的点呢。” “师兄,你又没亲眼见过。” 柏玉山剥着花生,他拇指顺着花生的中线一按,褐色的外壳便依着他的力气裂开,扑簌簌地掉下来一些碎屑。他把红色花生从裂缝倒出在手心,外壳丢掉,另一只拇指在手心一搓,便把花生红色外衣也扒掉了——他最讨厌吃那层红皮。 谢氏的荣光,已经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在凡人眼里,四五十年是如此的漫长,漫长的几乎可以涵盖一个人的一生,可在一部分的修士眼里,四五十年便是转瞬之间,快如闪电。 而柏玉山则是另一部分,他觉得时间怎样的走,或快或慢,都跟他没关系。 “师兄,都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新的问鼎大会没准比旧的还强。” “那我也好奇,那么鼎盛的谢家这么多年来就没出过第二个,什么赵家王家李家,都比不过当初谢氏的一个手指头……诶,师弟,博陵……我记得你家就是博陵的吧……” 林雪川侧头看向他师弟,柏玉山神色不变,他斜着一只手,另一只手则伸出一根指头试图扫掉手心的红屑。 红屑落下,柏玉山开口道:“师兄,来了栖鹤谷便都是栖鹤谷的弟子,只顾着修炼,我哪里还记着前尘往事呢。” “你净说好听的话来哄骗我,一个那么大的氏族陨灭,不止是住在博陵的,博陵附近的都能察觉出……” “枯荣无常,盛极必衰,无外乎天行有道,谢家叫别家取代了罢,我真的什么都不清楚——师兄,这个花生我打不开。” 柏玉山截过林雪川话头,递过一个花生。 林雪川顺从接下,轻轻一按,花生便四分五裂,他照葫芦画瓢,学着柏玉山的样子把花生的红衣扒下,递了回去。 “你喜欢吃花生?” “一般。”柏玉山把林雪川递过来的花生扔进嘴里,“只是有些时候嘴巴会往上反苦味,叫人想吃些东西压一压。” “这是口腹之欲,师弟还是要勤加修炼才行。” 看着林雪川老神在在,经验十足的样子,柏玉山忍俊不禁。 “口腹之欲?师兄,我记着之前我吃了某人几块糖糕,某人气的不得了来着。”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林雪川差点没蹦起来。 “好师弟……”林雪川伸出两根食指,一横一竖比成十字,“拢共十块糖糕,难为你一张嘴就往里塞了七块——我的师弟真好心,还愿意留三块给我。” 柏玉山憋着笑,“糖糕好吃咯,尤其师兄带给我的,最甜。” “我的好师弟,一张嘴就是蜜糖一样的话,幸好当时我买了十块,要是只买了五块,那真是要饿坏我师弟了。” 林雪川装模作样,唉声叹气。 柏玉山不理会林雪川的揶揄,只是大笑着看向别处,避开他的视线。 两个人又笑又骂说了一会,紫玉长老千里传音把林雪川叫了过去,叫他帮忙处理事务。 分别时林雪川还嚷嚷着要柏玉山赔他的糖糕。 后来几日都是如此,闲下来了,林雪川就来找他聊天,看看他伤势如何。紫玉长老把柏玉山调到身边也只是为了满足小徒弟的心愿,一路上也没真使唤过他。 柏玉山便乐得清闲。 在飞舟上,柏玉山打听明白了这次问鼎大会的相关事由。 举办这次问鼎大会的是南郡姜氏。 几月前,姜氏长老刚刚突破到了合体期。从前几家中,姜氏是最弱小贫瘠的一个,姜家子弟也总是造人排挤,受人冷眼。 修士修士,说到底,也还是人,离神仙还差的远着呢,人的七情六欲,只怕修士更盛。 如今姜氏长老是几家之中第一个达到合体期的,自然要摆阔炫耀,以出恶气。 问鼎大会,便是一个极好的借口。 飞舟轻颤。 柏玉山正跟着林雪川站在甲板上,风吹衣袖,他整个人跟着飞舟一块颤。除了最开始那一天他脸上消了些肿外,往后几日就再没好转。 那“淋漓”的红斑好像极其顽固,无论如何都不肯从柏玉山脸上下来。 林雪川从一开始的愤怒担忧,慢慢变成了无所谓,当事人坦然到毫不在意,他也就必须跟着无所谓。 飞舟停靠了岸。 栖鹤谷并不是第一个到的,但却是最受重视的。 姜氏的家主穿着墨蓝色衣裳,领子和宽大的袖口都滚了一圈金边,衣角处还有绣了一圈姜家的家徽。一只手,五个手指头,各个都带着戒指,红宝石的,绿松石的,戒圈都只要金子,不要银子。 他整个人淹没在夺目的光彩里,打远看,只瞧得见金碧辉煌,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 “枯荣长老,好久不见啊。” “上次相见还是……五十年前?真是许久不见了,润生。” 姜润生对着掌门躬身行礼,掌门连忙将他扶起,神色关切。 一个人能成为掌门,能将门派发扬光大,光修为高是不够用的,人情,交际自然也得跟得上才行。几大家族明争暗斗这么些年,枯荣长老片叶不沾,却还能跟每一家的家主都关系匪浅,足以见其人情多么练达。 “润生,这次问鼎大会办的真是时候,栖鹤谷平静太久了,像死水,如果不是你愿意举办,不知道我们还要寂寞多久。” “哪里哪里,我们也寂寞的紧啊,姜氏弟子早就想活络活络了。” 姜润生同枯荣长老并排走,他身边的侍从指引着长老身后的弟子们。 连廊宽阔气派,廊顶上挂着一排八角宫灯,无论白天黑夜,灯火长燃。宫灯各个角上坠着珠串穗子,风一吹便飘飘摇摇的乱晃。 柏玉山一边走一边瞧,连廊外种着杨柳。四月份的柳长得最多情,依依的垂在水面上,落下的柳叶便漾开一圈一圈的水波。 姜家为了这次的问鼎大会可是下足了本钱,新的衣裳,新的戒指……柏玉山伸手摸了一下连廊的柱子,抬到鼻间嗅了一下,淡淡的大漆味——这美丽的连廊也是新的。 从前受了苦的人,若是从苦难中解脱了,便是一定要痛快回来的。 柏玉山极其理解。 要是他是姜家家主,要是他的家族也总被人欺辱,一朝得势,恐怕他摆的阔比姜润生还要大。 林雪川跟在紫玉身后,紫玉又跟着枯荣,他听着枯荣长老和姜润生你一句我一句的逢迎,捅了捅柏玉山,小声感慨道:“他跟掌门关系真好呢。” 好吗?柏玉山挑着眉,向前看,只看见两个老狐狸招对招罢了,不见得能有几分真情在。 忽然起了一阵风。 柳枝飞进连廊,柔柔的蹭着柏玉山暗绿色的衣袍。 柏玉山的心里被柳枝勾出了一些多情的心思,讲话本似得,他逆着光,侧过头冲林雪川一笑,道:“关系再也好不如我们。” 柳叶擦着林雪川白皙的脸颊,很轻很痒。他失神片刻,反应过来之后便是神气的仰头。 “哈!那是了。哪里有兄弟比得过我们。” 第5章 第 5 章 问鼎大会在三日后召开。 林雪川说他一定会上场,他要大展拳脚,逞一逞威风。 柏玉山说他到时候就在场下,撸了袖子替林雪川加油助威,工钱是二十块糖糕。 林雪川说算了,不劳师弟费心。 柏玉山对他一笑,说他师兄无论拿没拿到名次,耍没耍成威风,他都请师兄喝酒。 林雪川差一点被感动的热泪盈眶,他说他已经跟紫玉真人通过气儿了,叫紫玉不许收别人做徒弟,天上地下,他林雪川只认柏玉山一个师弟。 柏玉山只是笑,不回答。 或许是出于栖鹤谷的面子,姜润生给他们安排的居处离大会的场地很近,步行就能到达,很方便。 安排完这一切之后,姜润生便带着枯荣长老等人去别院赏景,林雪川本来能去,但紫玉总感觉他这个小徒弟会坏事,就把林雪川扔出来叫他待在房间,好好修炼。 林雪川只得讷讷应下。 没了玩伴,柏玉山觉得没趣儿,也回自己的房里打坐运行真气。等到真气在他身体里运行一个周天之后,外面已经黑了。 房里不曾点蜡燃烛,黑漆漆一片。在这黑暗中隐隐约约传来几声欢笑——来到新地方,仿佛空气都更新鲜一点,弟子们凑到一块儿玩乐很正常。 但柏玉山的屋子太静了,再隐约的笑声也难以忽视,偶尔穿插着几声略微尖锐的笑,就好像有人往他心底里刺针,闹的人不安稳…… 柏玉山干脆端着桌上的烛台,出门闲逛。 姜家虽然是乍然得势,但品味并不俗气。偌大的宅邸透着雅致,黛瓦白墙,每个瞬间自有每一瞬的风景。 只可惜柏玉山一心想要寻个安静的去处,并不曾停下来欣赏。 他一味的端着烛台往前走,走的烛焰向后拖,拖成一条明亮的红线,在姜氏的庭院里游弋。 左拐右拐,不知道走到了哪,周围终于安静了,静的只剩柏玉山自己的呼吸。 柏玉山才慢下来。 这地方不似刚到时走的连廊,没什么宫灯,只在拐角处立着几个落地烛台,提供一团团朦胧的光源。 树影被这朦胧的光映在白墙上,随风摇晃。迈过月亮门,柏玉山嗅到一阵清香——是梨树。 这儿的梨树比不得望云山自在,被四四方方的墙围着,再怎么长也撑不破这几面墙。但好在这树长得极高,华盖似的罩着别院,在最顶上痛快的开着花。 柏玉山仰头,看着雪白的梨花。 “柏……玉山?” 有人迟疑的喊他的名字,那声音好像刻进柏玉山骨头里似的,怎么忘都忘不掉。 是云不逾。 “弟子无意打扰,还请攸宁真人见谅。” 柏玉山恨不得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他知道姜家……不,是全天下的人都会厚待云不逾,但他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倒霉,寻僻静寻到他的别院来了。 他飞快吹灭烛火,对着阴影躬身。 柏玉山不想看见云不逾那张脸。 幽暗之中,烛火噌地再度亮起,好似死灰复燃。云不逾向前走,走出阴影,走到柏玉山面前。 他想看柏玉山的脸。 “你的病怎么样了?” 柏玉山微怔,他没料到云不逾会讲这样的话,一下子有点恍惚。但很快,他恢复平静,恭敬回道:“多谢真人挂念,已无大碍。” “你不肯抬头看我?” 刚才那点温良恭俭让的氛围骤然消散。云不逾眯起眼睛,一针见血。 眼前的人还躬着身子,不愿意起来。当时,大殿上所有的弟子都在看他,唯独柏玉山不愿意看。 说来也古怪,众多弟子之中,他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这个低着头的柏玉山。 阴差阳错,好像老天的玩笑。 不等柏玉山说话,云不逾便接着讲:“听闻缘山秘境有一种果子,果肉香甜无比,只不过果核有毒,吃了会叫人容颜尽毁,面生红疮——就如你一般。” 云不逾不讲了,停在这,等着柏玉山回答。 柏玉山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尴尬的笑。 “真巧。” 梨花簌簌的往下落,落在柏玉山的发间,衣服上,好像一层白雪。他开始认真考虑即刻晕倒的可行性。 倒的声音最好要大,样子最好要惨,能让人惨出心理阴影最好。 叫云不逾十年八年都不想见他。 没等柏玉山想好怎么倒呢,云不逾又开口了。 “你把头,抬起来。” 声音平静,像一潭幽幽的深泉。 柏玉山不动,柏玉山不想动。 “弟子恐容貌丑陋,惊吓了真人。” 云不逾不跟他打嘴仗,干脆用法术强硬的抬起柏玉山的脸。 梨花从柏玉山发间衣裳上滑落,声音细碎,犹如玉山落雪。 入眼还是腥红的一片,像谁流不干的血泪,全跑到了他脸上,擦不去,抹不净。 柏玉山并不丑陋,相反,他长的极为英俊。 身姿挺拔高大,长眉入鬓,目若点漆。 只不过眉毛略微压着眼睛,没表情时便是一副冷冽的凶像。 好在,他总是笑,笑意把冷意包起来,没了棱角,就叫人想要亲近。 可云不逾不太喜欢柏玉山的笑,他觉得他的笑太标准,太无可挑剔,像画,挂在那,动也不动,是死的。 “真人,可以……收了法术罢……” 柏玉山的声音颤颤巍巍,说完还倒吸一口冷气——云不逾掐的他很痛。 云不逾非要抬着他的脸瞧,不容反抗,柏玉山的脸也就只能这么被掐,掐出几道红印,一时半会儿都消散不下去。 “抱歉。” 云不逾立刻撤了法术,他淡淡道:“你长的,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惊的柏玉山汗毛倒起,他端着烛台,烛火照着他那半张猩红的脸。 他壮着胆子,问道:“敢问真人,这位故人是谁?” 云不逾不说话。 梨花偶落,烛火跳动,黑夜里寂静的只有花落下的声音。 半晌,云不逾悠悠开口:“我不记得了……” 余音里带着苦气。 柏玉山悬着的心放了下去,他松了一大口气,对着云不逾笑道:“真人,不记得的人怎么能是故人呢,不记得的从来都应该是无关紧要的人,不起眼的人,随用随丢的人……不能是故人。” 云不逾被这话一噎,胸口泛起闷痛,就好像有一双手极其残忍的蹂躏着他的心,他不知道如何安放这莫名的,折磨人的痛楚,便只好冷冷的盯着“始作俑者”。 盯着他那张在烛火闪动间,似笑非笑的脸。 柏玉山看见云不逾的表情就知道他要发火,但柏玉山也知道,云不逾不会真的对小弟子下手。 他施施然行了个礼,对着云不逾道歉。 “是弟子妄言,弟子告退。” 话罢,他端着烛火转身就走。云不逾也真如他所料并未追究,只是放任他走。 柏玉山清楚,云不逾说一不二,容不得人反驳不假,但不至于睚眦必报,最多是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那反而是好事一件。 一想到云不逾那张不痛快的脸,柏玉山就极其畅快。 他哼着小曲儿慢悠悠的往回走,发现姜家的院子原来那么美,隔壁的欢笑声听起来那样的热闹,好像天上地下所有的好事都发生在此时此刻。 他回房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好觉。 往后的几天,柏玉山都是好心情,在这段日子里,林雪川竟然真的听他师尊的话,一直在打坐修炼,增进实力。 好友如此,柏玉山也自觉应该努力,不过古怪的是,从回山上开始,他的实力就没办法再精进一分一毫,不当不正的在这卡着,度日还得靠辟谷丹。 柏玉山一直想不出为什么,他打算问鼎大会结束后去藏书阁翻翻典籍,或者找哪个同门问一下。 不过不能问林雪川。 也不能问紫玉长老,两个人加起来能不喘气念十遍紧箍咒,可以把孙悟空念死。 而柏玉山不想死。 砰——砰砰 三天过去了,问鼎大会今日召开。 林雪川在外面猛拍柏玉山的门,他的赛程被排在明日,今天是特地来找柏玉山一起观战的。 “师弟,快来,今日上场的第一对儿是姜家的小公子对崔家小少爷,哈哈哈哈师弟!他们两个可积怨已久啊!”林雪川一边说一边笑,想看热闹的心完全藏不住。 也对,问鼎大会嘛,不争不斗还有什么意义。修士的血里也有好战的冲动,总归得在某个场合头破血流。 在问鼎大会起码还好点。 柏玉山收拾整齐,对着铜镜简单绾了头发,推开门跟林雪川一块走。 时间还早,会场旁的人还不多,姜家的公子未到,崔家的少爷却已经气势汹汹的候场了,眼瞧着大会第一场就是腥风血雨。 林雪川坐在紫玉长老后面,柏玉山跟着林雪川坐。 紫玉长老旁边空有一把椅子,没人——枯荣长老没来,云不逾倒是来了,跟其他弟子一样,规规矩矩的坐在师父后面,坐在那把空椅子后面。 他今天穿了一身的白,内里外罩层层叠叠的,不同料子的白,看上去很精致。 看台上看台下都有人往这边瞧,无论男女,每每扫到云不逾都霞飞双颊,羞涩的不得了 柏玉山一边剥花生,一边暗想:云不逾真是栖鹤谷的一块好招牌,能看能打,往出一亮就叫人目不转睛。 将来他要是能收徒弟,肯定也收一个这样的,气派。 “师父,掌门怎么没来啊。” 林雪川总有一股大智若愚的气质,他压根没注意到那些缠绵悱恻的视线,只是好奇掌门为什么没来。 问鼎大会第一天,这么精彩的一场对打,掌门真不感兴趣? 紫玉摸着胡子,道:“掌门找他的旧友去了。” “旧友,什么旧友。” 掌门旧友,这几个字听着就有千丝万缕斩不断的过去,林雪川八卦之心大盛,他搬着椅子向前挪,吱嘎吱嘎的,直接挪到紫玉长老身侧。 紫玉老顽童似的一笑,向林雪川处倾身,林雪川也顺势附耳,等他的师尊把这惊天的八卦讲给他听。 只不过,没等来惊天八卦,倒是等来了紫玉的惊天一脚,差点没把他踩的跳起来。 “师尊!”林雪川一边大叫一边往后挪椅子,椅子又蹭的吱嘎吱嘎的。 “师尊什么师尊,小兔崽子你给我老实点,别逼我在外人面前收拾你。” 收了这小兔崽子当徒弟,紫玉觉得自己又年轻了一百岁,走路都比以前有劲儿。全是被他折腾的。 现在的他,只等柏玉山通过了内门大选,拜入他门下,替他管管这个折腾精,叫自己多过两天清闲日子。 “师弟……” 林雪川被紫玉长老恐吓,他转头看柏玉山,装的眼泪汪汪,试图在师弟这里寻求安慰。 柏玉山也高兴顺着他,笑眯眯的递过扒好的花生,“好师兄,不要哭,吃两个花生。” 这一来一回,闹出的声音不小。 云不逾悠悠向旁一瞥——紫玉的徒弟正从柏玉山的手掌心捡花生吃,一边吃还一边说着什么。 云不逾听不清。 他抬眼向上移,便又看见了柏玉山,他还穿着那身暗绿衣裳,树影一样,晦暗不明,捉摸不透。 柏玉山对着那个弟子也是笑的,笑也还是像画,只不过这画被风吹的微微掀动,有了一丝生气。 云不逾收回目光,不再看下去。 第6章 第 6 章 枯荣掐指算,他和他师姐已经四百六十八年没见了。 算出这么个数字,枯荣把自己吓了一跳,原来已经这么长了,长到一个凡人可以来来回回的走完好几遍人生。 如果不是云不逾瓶颈难以突破,他想,或许他还是不会去找他师姐。 他问师姐,云不逾的瓶颈为何找不到缘由。 师姐告诉他,瓶颈都是找不到缘由的,要是找到了,何故叫做瓶颈。 枯荣几欲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叹气。 屋子里燃着一柱香,白烟袅袅,师姐对着枯荣笑,“如果栖鹤谷一定有人飞升,那你为何还要担忧呢?不是云不逾也会是别人,都是你的荣耀。” “我只是怕……”枯荣话未说尽。 “怕什么?劫也好,难也好,老天给了,怎么逃也逃不掉……” *** 枯荣长老从他师姐的洞府里回来了,他面色平静,踏上看台。 看台底下姜公子跟崔少爷开打时,枯荣正好坐在椅子上,分毫不差。 两个人打的衣袂翻飞,刀光剑影,一会儿飞在天上,一会儿落在地上。 移山的移山,劈海的劈海,十八般武艺,招招新奇。 柏玉山坐在看台上,看的十分高兴。 山上的日子就算说出花来也还是枯燥,没折子戏点,没杂耍班子看,推开门一望就是山山水水,最吵的时候就是鸟群迁徙。 但也只是极为短暂的在望云山停歇,随后便呼啦啦的全部飞尽,不留一根羽毛。 想当仙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降服心中因为孤独而诞生的寂寞。 越渴望陪伴,越希望热闹,越想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生活,成仙之路就越发//缥缈。人欲斩不尽,如何登天? 从前的柏玉山是能降得住的,从前的他心无旁骛,望云山上再苦,他也只觉得快活,不曾寂寞。 但那都是从前。 盘子里的花生吃光了,剩下的柏玉山不太喜欢。他喝了口茶碗里泡着的香片,咂巴咂巴嘴,只品出涩来,没尝出香。 人想要成为修士,就好像一只老鼠变成蝙蝠,只是插上翅膀能飞,有了些许吉祥的意义,本质上还是老鼠,无甚差别。 但修士想要成仙,却犹如蝙蝠变成云鹤,得剥掉一身裹着风月的脏皮,剔掉一颗系着人间**的脏心,变得剔透玲珑,才能长出白羽,好拍拍翅膀,翩然离去。 柏玉山轻叹了一口气,觉得血淋淋。 他收了乱糟糟的心思,又看向台下比武的那两位。 林雪川告诉他,底下的姜公子从前被崔少爷欺辱过,实力差了对方一截,回去苦修了数年,这次是想要在问鼎大会上找回面子来。 但柏玉山左看右看,都感觉姜公子的愿望是成不了了。 两个人看起来势均力敌,但是崔家的少爷更游刃有余一些。角斗时间一长,耐力跟不上,还是只有输这一个下场。 不过输的更漂亮一些,仅此而已。 能看出结局的比武,不好看,柏玉山皱眉,有些多愁善感——他替姜公子难过。 林雪川把紫玉长老桌上的花生偷了过来,放在柏玉山桌子上,余光中瞥见柏玉山皱眉,便不由得也蹙着眉头。 “师弟,你怎么看上去闷闷不乐?” 柏玉山也不隐瞒,坦白直说,“师兄,我替姜公子难过。” “难过?为什么?”林雪川不解。 柏玉山笑笑,从林雪川偷过来的盘子里挑了个最顺眼的花生,道:“恨了那么久,练了那么久,就等着今朝台上见真章,想要拼尽全力一雪前耻,但是偏偏雪不成,师兄,你不替姜公子难过吗?” “师弟,你常说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姜公子赢与不赢都是他的造化,世间千万般,痛痛快快的复仇,却只在话本里才有。” “我知道。”柏玉山垂眸,“我只是难过。” “不要承担别人的痛苦。” 林雪川还是不解,疑惑中透出懵懂,他开口劝慰,“师弟,别太多情,修行忌讳这个。” 柏玉山笑了一下,回了林雪川一个好字。 台下还打着,一开始打的有来有回,到后面真如柏玉山所料,姜公子落了下风。 柏玉山剥开一个花生,露出里面的颜色。 台下,姜公子挨了崔少爷一剑,外套上渗出猩红。崔少爷乘胜追击,剑随心动,几道剑气飞去,将姜公子团团围住,他则闪身上前,试图给出最后一击。 但人岂愿沦为困兽?姜公子抬起剑,拼力抵抗,硬挨了一道剑气,同崔少爷打斗。 柏玉山把花生扒好了,搓掉了红皮,丢进嘴里,嘴巴里的苦味淡下去很多。他听见周围有惊叫声,便向台下一瞥,原来姜公子已经输了。 不过输的很漂亮——他砍断了崔少爷一条胳膊。 柏玉山愣了片刻,随后一双眼睛狭起来。 他在看台上笑的极为肆意开怀。 谢谢大家的收藏和喜欢[烟花][烟花]不过因为上班,我打算多攒一点存稿,最近的更新评率不会很高[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崔家的少爷没了胳膊,崔家人哭天喊地,虽然修士有通天的本领,可以再续断骨,但到底比不了娘胎里带的。 崔家人叫姜家赔礼道歉,将天材地宝,百万灵石乖乖奉上。 姜公子站在会场中心,不咸不淡地开口:“从前我被他羞辱刁难,怎么不见崔家人出来赔礼道歉,问鼎大会本就如此,有输有赢就会有伤有痛,愿赌服输罢了。” 崔家人不依不饶。 柏玉山在台上看着,心头生出一种荒谬的笑意来。崔少爷的血都要流干了,小脸惨白一片,家族里也没个人愿意掐决止血,喂几颗丹药什么的,只顾着叫嚷撒泼。 这个家族,从根上就是坏的。 吃花生吃的口渴,柏玉山端起桌子上的茶盏,吹散上头的浮沫,抿了口没那么香的香片,润润喉咙。 看台底下还在闹,再闹下去就该把大家的兴意闹散了。 姜润生这才姗姗来迟,他珠光宝气的登了台,像一块行走的灵石,日光打在他身上,反射回来,直晃人的眼睛。 看台上,姜家的位置突然坐了一位鹤发童颜,红光满面的老翁——那是姜家刚刚到达合体期的长老,姜青。 听说这位长老突破以后便极少露面,更加勤于修炼,那些人情往来,交际应酬全都交给姜润生处理,而姜润生恰巧在这方面也是得心应手。 他挑挑拣拣的接纳了几个小家族,硬是把姜氏发展了起来。 柏玉山把茶碗放下,看着台下,一边笑一边想,姜润生这是搬救兵去了,直接把姜氏长辈甩出来,崔氏火再大也得给他按灭了。 崔家何尝看不出这个道理,叫的最大声的那个冷冷一笑,说道:“姜家长老来了,看来是想要好好评个公道……可说到底,再德高望重跟那小崽子也是一个姓!说的评的,都不能作数!” “我们要找个外人!”崔氏族人相互应和。 还嫌不够难看吗? 柏玉山在心里啧了一声,闹惯的人冷不丁被抽了一巴掌,崔家这是被抽傻了,真以为所有人都要围着崔家转? 姜润生跟柏玉山是一样的心思,他也觉得崔家人都得了失心疯,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该做的还是得做。 面对崔家人,姜润生把自家小辈拉到身后,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既然这样,那不如请栖鹤谷的道友定夺,世人皆知栖鹤谷不收世家,更不曾与任何家族有过关联……于情于理都说得上一句公平。” 驳姜家面子事小,驳栖鹤谷面子事大。崔姓人没本事说不,沉默了片刻便又扯开嗓子喊:“可以!当然可以,但是人要我们自己选!” 话毕,他手指头在台上乱点一通,“就那个……对,就你,喝茶那个疤脸!” 疤脸? 谁? 柏玉山嚼了嚼喝进嘴的茶叶,眼神里透露出疑惑,说我啊? 诶呦,这帮死老头子也不问他愿不愿意。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柏玉山的身上,等着看他下一步如何行动。 柏玉山心中暗骂,面上却是平静,不紧不慢的喝茶,喝完茶还慢条斯理的把茶盏放在桌子上,轻轻盖上茶盖。 底下的崔家人都皱着眉头,要怒不怒,显然是后悔点了这么个人。 柏玉山一点也不在乎,他起身掸了掸衣裳,对着台下施了个礼,然后从看台后面绕了一圈,踩着木台阶下了楼。 一步一步,风度翩翩的,若是没有脸上那么大片的红斑,真可谓是个举世无双的潇洒郎君。 柏玉山慢悠悠的走到了台上,站在崔姜两家之间。 崔家抢先开了口。 “道友!你评评理,小辈之间切磋比较,挨两下打我们认,但是怎么能把人胳膊砍掉呢!太欺负人了!” 柏玉山没理他,径直走向崔少爷,掏了颗止血丹,喂进他嘴里。 小孩,偷摸乐吧,师兄给他的肯定都是好东西。 崔少爷脸色惨白,控制不住的颤抖,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切都是冷的,服下柏玉山给他的丹药后,他才堪堪止住了血,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而崔家人,还在唧唧歪歪。 “道友,姜家肯定得对我们负责到底!” “负责?”柏玉山好整以暇的转身,淡淡笑道:“在下有些好奇,你们是想要怎么个负责法。” “自然是先奉上百万灵石,对我们磕几个响头,然后再把族中库房打开,任我们挑选。” 崔家人义正辞严,跟无赖有十成十的相似。 想要百万灵石,还想要进人家库房挑,崔少爷要真这么金贵,就不可能把他扔在那叫他一直流血了。 柏玉山又看向姜润生,姜润生也摆明了说不可能。 见姜润生这么干脆,崔家人又要开始吵。柏玉山抬手叫停,他紧皱眉头,“得失先放在一边,眼下最要紧的应该是是崔少爷的断手吧。” 崔家人不说话。 看这样,崔家情愿叫这个孩子死在台上,也不愿意稍微退个半步,柏玉山叹了口气,望着崔少爷流着冷汗的一张小脸,心里生出几分同情,这个孩子生在这,真是一场孽。 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一粒丹药。 这可是林雪川给过他这么多丹药里最金贵的一个,有价无市,实打实的好东西,小兔崽子,真不知道你命好还是不好。 柏玉山把丹药塞进崔少爷的嘴里,叫他含着,回去咽下了再运气,等到气在他身体里走完三个周天,断骨就可再生。 只不过会很疼,钻心蚀骨的疼,好像有无数只小虫子撕扯着他的血肉,在他的骨头上蛀下一个个的小孔。 一边疼,一边还能听见骨头卡拉卡拉生长的声音,很折磨人。 这种痛苦,会叫人一辈子都忘不了,也希望崔少爷能长长记性,从此往后,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姜润生就在台上瞧着,他对这个修士有一些印象,栖鹤谷到达那日,他低眉顺眼的跟在紫玉背后,偶尔同紫玉的弟子闲聊两句,行事规规矩矩,并不太引人注目。 而今登台一瞧,却瞧出别样的风骨来。 姜润生抱拳,“此事本是姜崔两家恩怨,道友如此慷慨,姜某心中惭愧。” 兼济天下,不问得失,这几个说起来好听,做起来却比登山还要难。 他拍拍手,身后移出两个侍从,侍从手里各捧着一个打开的螺钿花梨木盒,两株高阶灵草就静静的躺在木盒中。 “这算是姜某个人的意思,一株给崔家少爷,只是长辈对小辈的一点关怀,另一株便恳请道友收下,这是姜某的补偿。” 柏玉山没要。 崔家却痛痛快快的收了,还嫌弃不够。 “这才哪到哪,这么点东西就像打发走我们,没门!道友你说说看,姜家是不是太吝啬了。” 柏玉山在心中咋舌,一边感慨一个大家族的人怎能如此无耻,一边换上一副笑面孔。 “好了。现在孩子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来好好的评评理吧……” 崔家人仰着头,鼻孔朝天,仿佛迫不及待。 “姜公子同崔少爷比武,崔少爷赢了,但是姜公子砍下崔少爷的一条胳膊,没错吧。” 崔家人抢在姜润生之前开口:“没错!小孩子家家,下手怎么如此狠毒!” 柏玉山笑眯眯的,并不接话,他开口道:“既然你们找我是为了公平,那在下一定不偏不倚。” “如此最好!” “姜家人砍了崔家人一条胳膊,我在台上也瞧了,真是血淋淋的,那就算姜家要给崔家磕两个头……” “不错!不错!”崔氏人三言两语的又要吵起来,柏玉山抬手制止,接着说:“但我刚才在台上听的清楚,姜公子说崔少爷欺辱过他,事不能单论,在下……想听听姜公子的说法。” 姜公子站在姜润生身后,把剑握的紧紧的,握的手指发胀发酸,几乎要僵住。听见柏玉山点他的名字,他抿着嘴从姜润生身后走出,一双眼睛里只有固执的恨。 “之前在秘境中相遇,他不由分说就抢走我的灵草灵材,打断我三根肋骨,还……” 姜公子把剑攥的的更紧,手几乎要和剑柄融为一体,“他还讲……讲我们姓姜的一辈子……都只配做蝼蚁,我去找崔氏的长辈,可他听了只是笑……” 姜公子不愿意往下说了,柏玉山也不强求,这些就够了。 他转过身,面对着崔家人,开口说道:“抢走人家的灵材灵草,打断人家三根肋骨,人家讨要说法还要嘲笑……这么算来,崔家得给姜家磕十个头才行——好啦,崔家先给姜家磕十个,姜家再回给崔家两个,这件事就这么结了。” 柏玉山笑眯眯的想转身往回走。 “你会不会算啊!”崔家管事的听了这话火冒三丈,“小孩下手没轻没重的,也得当真?” 柏玉山一脸惊讶,“难道姜公子比崔少爷大吗?他们两位好像是一个岁数吧。要这么说,姜公子砍的那一剑也只不过是小孩子下手没轻重,不能算数的。” 崔家人也意识到了这话的矛盾,脸上又青又白,但还是不肯罢休,“那我们不要姜家人磕头了。” “那你们还差姜家八个响头。” 柏玉山莞尔,懒得同崔家纠缠,便把话全部堵死。 “在下行事向来追求公平,栖鹤谷的丹药一绝,世间难求,崔少爷的手臂一定会长好的,至于什么天材地宝,百万灵石……” 柏玉山笑而不语。 “……就用姜家送的那株灵草煲两碗鸡汤,滋补一下便可以了。” 崔家人得了这个结果,并不甘心,面子在大会上已经是彻彻底底的丢尽了,好处却一点都没得到。 他一腔怒火不知如何发泄,伸手抓着柏玉山,将他向后一转,另一手抬起——他要给柏玉山胸口一掌。 电光火石之间,砰地一声响。 崔家人撞在身后的大红柱子上,幸亏这场地姜润生砸了大价钱,质量颇高。 柱子完好无损。 而人,却是口吐鲜血,落在地上。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柏玉山被人揽在怀中,人已站定,暗绿色衣角却还在不安稳的随风抖动。 揽着他的人容貌俊美出尘,眉宇间凝着冷意,他宽大的白色衣袖几乎把柏玉山包裹住。 “赢家,最起码要有一点赢家的风度。” 云不逾语气阴寒。 祝大家国庆快乐[烟花][烟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我栖鹤谷的弟子,轮不到外人来教训。” 云不逾松开手,让柏玉山站稳,柏玉山还在状况之外,有些发懵。 倒在地上的崔家人勉强撑起身,嘴边的鲜血断断续续的往下落,又黏黏糊糊的砸在地上。 攸宁真人会出手,谁都未曾料想到。 栖鹤谷本就出世,攸宁真人更是只知其名,鲜见其人。 本来以为攸宁真人是一片飘渺,不染凡尘的岭上白云,对待众人清冷又慈悲,没想到一出手便是如此凌厉,若非崔家那个有些修为,恐怕得命丧当场。 不过,也是崔家人自作自受,说得过去。 “难道是云某下手太重,重到你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云不逾的眼睛冷冷的盯着崔家人,似乎并不打算将这件事轻飘飘的揭过。 场上场下的眼睛都往这瞧,无数道目光包裹着他俩,探求的,好奇的,一点不加掩饰。 虽然更多的还是看向云不逾,但柏玉山还是觉得自己好像身处某种旋涡之中,浑身发麻。 他定了定神,脸上又是完美无缺的笑容。 柏玉山恭敬的对云不逾道谢,说道:“多谢真人出手搭救,在下感激不尽,但我想,崔氏也应该知错了……” “在下知错了!在下知错了!” 崔家人的脑子再不清楚,此刻也应该知道是怎样的情况,他嘴角的血未擦干便慌忙道歉磕头,再也不似刚才那副蛮横的模样。 得,姜家没受着的几个响头全落在自己身上了。 柏玉山转过身看了一眼还在磕头的人,心中唏嘘:你说你,左右都要磕,早磕不就没这些事了。 他短叹一口气,摆上一张笑脸,接着对云不逾说道:“要不就……算了吧……” “算了?” 云不逾好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他转过头,眯起眼看向身侧的柏玉山。 这个人,对林雪川也笑,对姜公子也笑,对崔家人也笑,好也罢,坏也罢,多多少少都掺杂几分真情,唯独对自己,他笑的最假,最空洞,最让人生厌。 他生平头一次替人摆架子撑腰,柏玉山竟然跟他说算了。 崔家莫名其妙的把他拎下来,还要给他一掌,他柏玉山通通都能包容,笑眯眯的说算了。 原来他柏玉山这么宽宏大量,倒是自己不识好歹了。 因为那双和他梦中分外相似的眼睛,云不逾心里对这个弟子是有几分说不清楚的好感的。 但是此时此刻,那点微妙的好感也都因此而烟消云散了。 “随你。” 云不逾丢下这两个字,衣袖一甩,回去了。 云不逾一走,柏玉山顿时轻松了许多,他对台上的姜润生简单行礼告别后,便吱嘎吱嘎的踩着木台阶,重新回到看台。 紫檀木的小桌上,茶还没凉,柏玉山坐下,喝了一口压压惊。 “师弟!你怎么样,没事吧。” 柏玉山刚放下茶盏,林雪川就急忙把他的手抓过来为柏玉山把脉。 吓死他了,刚才他想飞身下去救柏玉山来着,但是衣角被紫玉踩着,慢了一步。不过好在攸宁真人愿意替弟子撑腰,他的师弟才没受什么伤。 “还好,只是受到些许惊吓,并不打紧。”柏玉山带着笑回答。 林雪川悬着的一颗心落回肚子里。 “师弟,你说,崔家好歹也是个大家族,怎么……怎么……怎么行事这般下作。”确认师弟没事后,林雪川重新变成话痨,忍不住感慨。 没等柏玉山接茬,紫玉捋了捋胡子先开口,“老天要是想摧毁什么东西,顷刻间就会有变化,只是覆灭一个家族而已,有什么可稀奇的——雪川,玉山给那个小孩吃的,是不是我炼的再造丹啊。” 紫玉话说的不快,慢悠悠的,致力于让林雪川把每个字都听清,没法装傻。 林雪川身形一僵,连忙满脸堆笑的凑到紫玉身边,给他锤肩。 “师父,天底下最好的师父,栖鹤谷第一丹修,给柏玉山跟给自家人有什么区别,你看,现在不也算好事一件吗。” “一炉丹,六十四颗,炼了二百七十三天。十八颗裂了,二十一颗刚出炉子就化为齑粉,十四颗失去药性,成了纯粹的药材丸子,还有一颗,一开炉就不知道丢到哪去了。到最后只剩下十颗……” 紫玉慢悠悠的说,胡子也一抖一抖,“这十颗里,我分了大半给你的师姐师兄,给你的,就只有两颗……徒弟,你给了柏玉山多少啊。” “一颗。”林雪川有些心虚。 紫玉捋捋胡子,喝了口茶。 “……两颗,师弟后来还给我一颗。” “长老,是弟子实力太……”柏玉山自觉理亏,想要赔礼道歉,却被紫玉叫住。 “道什么歉啊,我又不是什么抠门的老头。” 紫玉把茶盏放在桌子上,他挺喜欢喝这个茶——姜润生是个精明人,他给长老们上的茶都是好茶,唇齿留香。 他咂巴咂巴嘴,视线在林雪川和柏玉山之间转了几转,平静说道:“雪川,问鼎大会回去后,你就闭关修炼吧,你师姐闭了十年,出来后修为飞涨,凡心也断的差不多了……” 林雪川大惊失色,“回去就闭关!师父,我不是还有三年才到时候吗?” 闭关可是苦日子,林雪川还想多快活一段时间呢。他又上手给紫玉捏肩,撒娇讨好,试图让师父回心转意。 “回去就闭关,没得商量。”紫玉难得的强硬。 修仙路上,有个伴是好事,两个人互相勉励着往上走,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也能共济协力,叫后背有地方靠着。 可要是太情深意切,如胶似漆,就是坏事了。 修士的心,不动还则罢了,动起来就是千刀万剐,没有活路。 林雪川是个有机缘的,柏玉山也是,没有哪个师父愿意让前途大好的弟子找道侣。 想过安居乐业,妻贤子孝的好日子,何苦修行呢? 林雪川苦着一张脸,抱着肩膀坐在椅子上,他当然知道闭关有助修行,可知道和喜欢是两码事,一想到回去之后就只能待在洞府里,日日打坐,月月打坐,磨练所谓的心性,林雪川就想吐。 柏玉山大概能察觉到紫玉的意思,他猜测,紫玉长老是觉得师兄喜欢下山,喜欢玩乐,觉得凡尘俗世和烂漫心性绊住了他往上走的脚步。 他笑眯眯的跟林雪川搭话,“师兄,别难受了,闭关修炼毕竟对你大有裨益,是好事。” 林雪川还是不痛快,嗔怪着:“怎么天底下的好事都叫人痛苦,坏事反而叫人欢乐,老天真是会折磨人。” “好啦好啦……”柏玉山掰开几粒花生递过去,“不是还有几天松泛日子吗,及时行乐吧,到时候你出关,我在外面迎你。” “你真的迎我?”林雪川把柏玉山掌心的花生捡起来吃了。 闭起关来不知天青月白,到时候时光飞逝流转,林雪川还真有点怕他师弟忘了他。 “真的,我不骗你。” 柏玉山的声音带温柔的笑意,像一颗暖融融的珍珠。 花生被牙齿碾碎,香气在唇舌间漫开,蛮横的挤压着林雪川的口腔,香的他喉咙里只有花生的味道。 他师弟真喜欢吃花生呢。林雪川安下心,不假思索的便把紫玉桌上另一盘花生也偷了过来,放在柏玉山桌上。 看台下,姜润生已经带着小辈走了,姜家长老姜青见事情已经结束,坐在看台上看了一会儿,又同姜润生交代了什么,便也离去,回到洞府里修炼了。 刚才那段插曲并不影响众人的热情,问鼎大会又如火如荼的继续。 新的弟子上台比拼,使火的,使水的,对在一块把会场弄的雾腾腾,什么都看不清。 守在会场旁边的长老们连忙掐决引风,把雾吹散。 枯荣稳坐在看台之上,心思并不在底下的弟子切磋。 方才崔家欺人太甚,他本想出手狠狠教训一番,没想到云不逾竟然直接飞身下台。 他将自己胡子从头捻到尾,觉得自己的好徒儿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冷心冷肺,对于众弟子还是有些关怀之心的。 如此仁善,成仙之人,舍他其谁? 枯荣端起茶杯刚要喝茶,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将茶盏放下,在乾坤袋里摸出个缘山果来,递给云不逾。 “徒儿,你怎么想起吃这果子了?” 这果子味道确实不错,但也只是味道不错。相比于有助修炼的灵草灵果来,还是差了许多。 “只是突然有意,好奇而已。” 云不逾声音淡淡的,他把果子接过,一道极浅的剑气在果子上一闪。 红艳艳的果子便在他手心分成两半,汁水顺着裂缝淌下,落在云不逾掌心。 果子不大,云不逾拿起一半,咬了一口,那一口也顺带咬下了一小块果核。 苦,极苦。 一小块果核就能盖住果肉所有的清甜。入了嘴就是能让人尖叫出来的苦。云不逾紧皱眉头,强忍着嚼了两下,没吐出来。 咽下之后那苦味还是不散,滞在喉头,好像能钻进人的皮肉,钻进人的心里,就那么苦一辈子。 云不逾皱眉把果子放下,喝了一口香片。 第9章 第 9 章 问鼎大会的第一天就这么平稳的过去, 除了崔家闹事以外并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剩下的人都在安安静静比武斗法。 柏玉山在台上看的眼花缭乱,酣畅淋漓。 当天晚上,崔氏宣布退出问鼎大会,姜润生郑重其事的表达了惋惜,简单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公布了明日新的顺序。 林雪川往前排了几名,他兴致昂扬,势要拿个第一。 紫玉说只要他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就成,名次什么的他不强求。 林雪川说他姓林不姓崔,叫师父不要怕。 姜润生还在台上长篇阔论,他讲姜氏曾经如何如何艰苦,而他又如何如何励志,讲他重新召开问鼎大会,一方面是为了叫世人不要忘记谢氏曾经的付出,另一方面则是希望能通过此次大会,激励众修士的上进之心,造福凡间…… 柏玉山在座位上发呆,喝了一口茶。 “这姜氏跟谢氏有什么关系吗?四五十年过去了竟然还惦记着,姜润生倒是念旧情。” 林雪川懒懒散散的倚在椅子上,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只觉得姜润生真是好心。 柏玉山把茶水放下。 嗯,还是不香,怎么品都品不出一点味来,跟白水没什么区别。 嘴巴里的苦味往上返,压不住。 他淡淡开口,回答林雪川,“他也该念旧情,毕竟姜家曾经跟谢家有过姻亲关系,那段时间姜家跟着一块风光,后来谢家没了,姜家一落千丈,就被崔氏压了数十年。” “哈!” 林雪川来了兴致,“好师弟,你还说你不知道谢家的事,我都不知道姜家跟谢家有过姻亲——师弟,玉山,你再多讲些给我听。” “师兄,那么多年了,我也就记得这些。” 柏玉山转过头对着林雪川笑,林雪川瞧着那一双和煦的笑眼,只觉得好像春风拂面,拂的他整个人晕乎乎的。他看见柏玉山下巴上有一颗小黑痣,学了相面术后,林雪川知道,那是一颗聪明痣。 他师弟也确实很聪明。 有时,林雪川想,若是有朝一日他师弟真的名动天下了,他身边恐怕会像潮水一样涌着一群人…… 而这群人,或许会把自己挤出去…… “好吧。” 一种古怪的情绪在林雪川心头涌起,他分辨不清,随便回了一句,就在椅子上重新坐好。 见他如此,柏玉山挑起眉毛,十分诧异。 他师兄竟然不像以前那样磨人,本来他准备好了不重样的托词,结果对方就这么平静的说算了。 他盯着林雪川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对方既不是被夺舍,也不是突发癔症,就只是平静的说算了…… 他师兄现在就开始收心了? 大好事。 柏玉山收回目光,闭着嘴巴,抵抗着那股经久不散的苦意。 姜润生终于讲完了,大家飞天的飞天,走路的走路,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林雪川依着他师弟,跟他一块儿在地上走。 “师弟,明天你可千万别忘了。” 走到半路,林雪川没头没脑的冒出这句话。 问鼎大会一连举办五天,这其中相同修为的自然在一起比较,但大家想看的也就那么几对,要么是个中楚翘,要么是恩怨是非,其他的,若不是有些关系,一般都懒得看。 尤其姜氏的族山脚下还有座城,热闹繁华,让人神动。 “师兄,你怕什么,你在第二天的上午,看台上肯定挤满了人,你放心,我真的替你助威。” “真的?” 林雪川有时候觉得自己像块粘牙的糖,一句话,一件事总得翻来覆去的确认才肯安心。 “你真的给我助威?” “真的。”柏玉山对着他笑。 林雪川终于踏实,他高高兴兴的把柏玉山送到房门口,自己御剑飞回了弟子房间。 柏玉山同他告别,一打开门,却停住了脚步。 他发现屋子里多了点东西——几个累起来的螺钿漆盒,姜润生的风格。 估计是因为自己没收那株灵草,柏玉山一笑,姜润生是个体面人。 盒子有青有红,都是一种陈陈旧旧的暗色,好像过了很长的年岁,不过保存的很好。配上华丽繁复的螺钿,倒显的雍容华贵,有几分颓丽。 柏玉山随手打开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颗灵果。 天心果,听说一棵树一百年只结一颗,吃了之后能大幅增长灵力,是有助修行的好东西。 名利自古相依相伴,姜家长老突破之后,姜家连带着发达起来,听说好像是圈了一块地,专门种植灵果。 虽然姜家有一片天心林,但无论怎么说,这果子也还是可遇不可求。 可惜啊……柏玉山把果子放回盒里,他不想要这些所谓的灵草灵果。 他想要的是别的东西。 “柏公子……” 姜家的侍从出现,门没关,但他并未直接闯入,而是敲了敲门板。 侍从对着屋内的柏玉山恭敬道:“柏公子,这些都是家主的意思,希望您能收下。” 柏玉山转身,道:“无功不受禄,柏某实在惶恐。” “并非报酬,这是家主的赔礼,崔氏闹得太凶,是姜家无力阻拦,本来不该叫柏公子出手的,还惹上了攸宁真人,这是姜家的过错。” 照这么说,姜润生是从上赔礼赔到下,顺带赔到自己这的? 或许是料到了柏玉山会这么想,侍从紧接着说:“家主还说了,旁人可以不收,但柏公子一定得收下,这是家主的私心。” 真是八面玲珑,怪不得能把姜家发展起来。 柏玉山也懒得打嘴仗了,他对着侍从粲然一笑,直白开口:“既然姜家主这么说,柏某也不好再客气,只是比起这些灵果灵草,柏某更想要其他。” “什么东西?” “在下想单独见一见姜家的长老,姜青。” “这……” 侍从一脸为难,姜长老本来就不爱与人打交道,突破之后更是,闲人免谈,若非紧急的事,就连姜润生都叫不出来。 柏玉山知道他的难处,并不坚持,退了一步,他说:“那就帮在下传个话吧,如果不行,柏某也不强求。” “您请说吧。” 柏玉山笑眯眯的开口:“柏某四十三年前有幸见过长老一面,心中仰慕,不知道如今有没有机会能向长老请教一番。” 侍从点点头,“公子的话,我一定帮您带到。” “受累了。” 话递出去了,柏玉山掸了掸素净的衣袍,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 桌子上的螺钿盒还没被取走,堆在一起,华丽而又五光十色。 盒子上的螺钿细细碎碎的拼成花,拼成草,拼成欢闹的人群,把柏玉山衬的好像很寂寞似得…… 四十三年前,四十三年前有什么呢? 四十三年前有熄灭了的凤凰火,有一地黏黏糊糊流不尽的血,有谢家和死光了的谢家人。 除此以外,四十三年前跟其他的日子没什么两样,太阳照常的沉,月亮照常的升。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廊上的悬挂着的宫灯明亮,从门外往里照,半遮半掩似的在柏玉山身上照出一些光亮。 “柏公子!” 姜家的侍从去而复返,语气里带着惊诧。 “姜长老要我请您过去!” 段评已开,收藏小说就可以发啦[彩虹屁][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姜青居住的地方相当清雅,一转过山怀,迎面便是木桥,桥下碧波荡漾,几条鲜红的锦鲤在水中游弋。 桥行尽处,是一座颇大的凉亭,亭周有树有竹,在亭外摇晃,天色已暗,本来雅致的景色倒显得有些过于幽静。 柏玉山摸了摸胳膊,桥下的河水流动,桥上便有些冷意森森。 亭内立着几个黄花梨的三足灯台,烛火跳动,亮光被灯罩一挡,柔柔的散在亭子里。 柏玉山突然觉得那座朦朦胧胧的小亭好像是老天放出来的诱饵,在这阴绿色的山中,他正在往一条不归路上走去,回不了头。 姜家的随侍并不逗留,替柏玉山指引了之后便离开。 柏玉山自己一个人下了桥,踩过几块青石砖,他发现庭院中有人——姜青已经在庭院里坐着了,令人惊讶。 一般来说,大人物若是屈尊降贵的会见一个小弟子,都巴不得第二天早上才到,等的时间越长,越能看出大人物的地位来。 柏玉山本来也以为得等个昏天暗地才行。 走进凉亭,柏玉山对着姜长老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道友。”姜青既不笑也不恼,只是淡淡道:“今日看台上,算是姜家欠你一个人情。” “人情柏某实在不敢当,事实如此,哪怕换了别人上去,恐怕也只会得出和在下一样的结论。” 别说自己了,估计掌门都是这么想的,毕竟到现在为止,栖鹤谷也没人说他柏玉山是个外门弟子,要把他逐出师门给谁个交代之类的。 “坐吧。”姜青没接话,伸手一指,让柏玉山坐在他对面。 柏玉山走近坐下,石桌上放着一张棋盘,上面黑黑白白的一大片,看来姜长老正在与自己对弈。 “下一步棋该你走了。”姜青似乎并不着急和他谈论四十三年前,反而是悠闲自在的下起了棋。 柏玉山自认为是一个晚辈,不好拒绝,便从面前的棋罐中拈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 姜青看他下的那步棋,皱起眉头,他思考片刻,落了一子。 柏玉山紧跟着又落一子。 姜青眉头皱的更紧,似乎是在思考柏玉山此举为何。可他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只好犹疑不定的落子。 柏玉山还是不假思索,随手拈起一枚就落在棋盘上。 “你会下棋吗?”姜长老把目光从棋盘上移到面前的弟子身上。 柏玉山摇头,回答的干脆利落,“一点不会。” 姜青微噎,全白的胡子被风吹的抖动。 他这一生见识过许多,学到了许多。可无论曾经,还是现在,姜青一直都学不会八面玲珑,话中有话…… 听到随侍口信,他思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想到拿出棋盘,端一端长老的架子,教育他几句,结果对面这个小弟子竟然不会下棋。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柏玉山……对吧。” 柏玉山点点头。 姜青干脆单刀直入,“我找遍了谢家的名册,找不出一个叫玉山的孩子,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这回轮到柏玉山被噎了,这长老跟姜润生真是两个极端,直白的叫他不知如何回答。 柏玉山只好笑笑,“在下并未更改过姓氏,谢家的名册,自然找不到我的名字。” “既然与谢家无关,那就不要探寻前尘往事了……我不怕叫外人知道,谢家的殒灭是老天的意思,是天谴。谁都求不来一个结果。” 姜青拈起一枚白玉棋子,放到棋盘上,柏玉山不会下棋,也看不出什么棋意。 但他知道姜青是叫他休提往事。 可他不愿意。 他对着姜青说道:“在下但求是非分明……” “我清楚,您也应该清楚,灭了谢家的不是天,是人……姜长老,你的外孙女才刚刚嫁过去不久,您真的甘心?” “住口!”姜青拍桌而起,棋盘上的棋子被震的一颤,他精心布好的棋局全都被震乱了。 直脾气的人性子往往也烈,姜青就像是一只潮了许久的炮仗,怎么点都点不着,现在水分干了,又碰到了火星,他终于能痛痛快快的炸起来。 姜青怒不可遏。 “你指责我?” “你凭什么指责我!谢家没了的那天我是第一个赶去的,可等着我的是什么,是一地的尸体,谢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活口!那么大的宅子,那么大的一座山,一点生气都没有。你们现在这些小辈,在和平的日子里待了太久,骨头都是松的,你们见识过什么!” “谢家一地的残肢,血流成河。血是黏的,臭的,血能把剑腐了!血干在谢家的地上,沁进谢家的土里,怎么洗怎么刷都刷不掉!那股腥味直窜人鼻子,让人想吐,让人牙齿都打颤!” 风顺着桥那边吹来,带着冷意,冷到姜青的骨头里,就好像他重新回到了四十三年前,重新站在那可怕的炼狱里,寻找着他外孙女的生息。 “……我告诉过她,我警告过她!我说姜家傍着谢家,嫁过去你能有什么好日子!是她求我,是她跟我说,说那小子对她很好,他们两个两情相悦,他们两个不在乎那些是是非非……她求我,她求我啊,我能怎么办……” 姜青的声音突然开始发颤。 “我没了妻子,没了女儿,就剩这么一个亲人,我怎么说,怎么劝她都不听,好!我怕她被人欺负,我给她备了一车的金银财宝,灵石仙草,我亲手……亲手把她送进谢家……” 说到这,姜青整个人的精气神好像被谁抽走,但他强撑着,“孩子,你以为我不想报仇吗?你以为我就那么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切?我没有!四十三年里我用了二十年来找一个结果,分一个是非,二十年……” “一个修士闭关或许都不止二十年,可那是七千三百天,那是七千三百次的日夜……我带着痛苦活了整整七千三百天,我什么都找不到……” 姜青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上,他声音里带着钝重的痛苦,像是一泡脓血,又黑又毒,经年累月也化不开。 看着眼前的柏玉山,他缓缓开口,道:“…天行有道,盛极必衰,这世间的一切是会交替更迭的,孩子,没办法,老天要谢家走下坡路,老天要覆灭谢家,凶手是谁,查不查的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你我都是修士,更应该明白天理不是吗?” 明白,天心难测,则众生畏之愈深,他柏玉山怎么会不明白。 老天不由分说的偷走他二十几年的光阴,他就无法抗拒的变成那个凡人,变成那个奴隶,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云不逾,他怎么会不明白。 可他不认,他就是不认。 如果老天非要他输,那他也要咬下仇人的一块肉,砍断仇人的一条胳膊! 柏玉山从怀里掏出被布包着的东西,他把那东西放到桌面。 粗布被他打开,里面是半截金钗,上半截保留完好,是用金丝掐成的凤羽,花样和钗体中间雕有姜家的家徽。 “柏某曾与姜家小姐有过一面之缘,这是她好心赠与柏某的,后面为了来仙山学艺,我绞掉了一节,当了换银子……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 暗褐色粗布,布边毛燥,看上去是从什么东西上扯下来的,那金钗静静的躺在布上,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把那块粗布衬的更破更旧。 姜青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他去拿金钗。 金钗烫手似得,姜青没拿稳,砸在桌面上,几枚黑子白子被砸飞,出了棋盘,落在地上。 “囡囡……” 姜青早已泪流满面。 世家大族并不像栖鹤谷一样,那么忌讳弟子的情爱。 对于修仙的世家,实力更像是权利的具象化,飞升虽然是修士的追求,但到底还是遥不可及,尘世之间的利益斗争才是摸得着,看得见的。 姜青有过妻子,点过红烛,他曾经也想过干脆就过着含饴弄孙的日子得了,直到寿元耗尽,不做什么飞升的美梦。 可是万事不由人,他得到的,最后统统都失去了,几番折腾下来,姜青觉得,或许一个修士,最后还是要向着那唯一的一条路走。 要断情绝爱,斩断凡心,乘霞羽化。 可是,只要还是人,只要还算做**凡胎,只要一颗心会跳会流血,情就像种子一样,永远会发芽。 “你先……你先回去吧……” 姜青把金钗收了起来,擦了擦眼泪。 他现在也讲不明白什么了。 他是姜家的长老,是合体期的修士,他风风光光,走到哪里都有人礼让三分。 可拿到小孙女金钗那一瞬,他也只是一个白了头发的老人。 “你想知道的我会告诉你的,那些年我查到的东西我也都会给你……只是道友……” 姜青抬起头来,看着柏玉山。 此时此刻,柏玉山脸上没有什么笑意,一张脸带着红斑,好似冷峻血腥的罗刹,又好像一只从叶底走出不再藏匿的狮子。 “……老天不许做的事,你费尽心思恐怕也还是枉然,到那个时候……到那个时候……你受不了的。” 姜青长叹,他真心实意。 再清醒的人也会做出糊涂事来,情感一次一次的加码,回忆一层一层的刺激,到最后濒临崩溃。 谁能扛得住? 风吹过,树叶被吹的摇晃,哗啦哗啦的响。 柏玉山习惯性的回了一个笑,笑意包着刚才显露的冷峻。 他说:“长老,个人有个人的造化,柏某成与不成都是柏某一个人的造化,无怨无悔……” …… 一轮圆月渐渐升起,越过枝头,高高的悬在天空,清冷的月光洒在姜青修行的灵山上,把桥下的水波照成水银一般的颜色。 柏玉山站在桥上抬头看着月亮。 四十三年的那个夜晚过后,他好像只会记得月亮,所有的白日对他来说不过是止痛的幻觉,让他能有喘息的片刻…… 而这幻觉又时常会失效。 柏玉山低下头,他不再看月亮,他只顾往前走。 他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