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情敌也可以he吗?》 1、情敌 会议进行中。一片肃穆里,唯有一张面孔很是瞩目。 商稹是不易老的长相,窄长脸,薄嘴唇,鼻梁高挺,看上去有些凶,抵不过实在英气逼人。走神时一排睫毛遮着小半弧瞳仁。 光云科技近年在业内崭露头角,离不开商稹的带领。 下一季度的展望更是野心勃勃,高管在台上滔滔不绝,忽然被一长串消息提示音打断。 换做平时绝对不允许,但是是商稹——他微笑着点头算作道歉,半欠身开门出去。他是总裁,所以只许州官放火,会议室里寂静片刻,便是一片窃窃私语。 比工作更加重要的只有这位总裁的心上人——歌星于蔚。 众所周知,商稹对他足够全心全意,但是恋慕他多年而不得。 [阿稹,演唱会提前,我已经走了,不麻烦你明天来送。] [不过,你这阵子能来我家照顾我的男朋友吗?] 男朋友? 商稹一愣。 他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 [你的男朋友……] 字打到一半,于蔚拨了电话过来。 “阿稹,其实也不能算男朋友,我和他只是一起住,他觉得是在恋爱,小男生就是这样。”于蔚声音温和,对他而言是稀松平常,仿佛看得见脸上微笑。 外头狂风骤雨,闪电把商稹的脸划亮一瞬。 商稹沉默了,却不是不知道于蔚对自己的暧昧态度。 于蔚身处娱乐圈,而商稹的母亲在唱片公司做高管。为了资源,于蔚一边维护他,身边却恋情不断。 只是因为喜欢,商稹一直假装不知道。 真正搬到台面上,这还是第一次。 他要问的太多,为什么会恋爱,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又是什么感情……反而一个字说不出,只有哑然。 “阿稹,我男朋友很可爱,你一定会喜欢他的。”于蔚说。 雨声滂沱,商稹不开口。 于蔚却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 “好啊,我今晚就搬过去。”商稹冷冷道,“好好照顾他。” “太好了,我家正好有房间空着……”听得出空乘提醒检查安全带,于蔚最后补了一句,“那就这样,我落地了给你报平安。” 忙音与雨声连接成一片。 车已经停在于蔚家楼下。商稹等雨小了些,方才动身上楼。 于蔚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讲他的小男朋友名字叫做温霖,已经保上研,但是因病休学。 废物。 商稹默不作声。 推门进去一片漆黑,疑心是那人不在家,但是一听见传来动静,立刻有人,咚!咚!跑过来,最后一声的间距格外长,凌空一步飞扑进商稹怀里。 “老公,你一下子就接住了我呢!”一个软甜的男声响起,语气拖得又长又绵。 商稹动弹不得,更发不出声音。 温霖伸手把门带上了,险而踩到商稹的皮鞋,站得不稳。他改为攀着商稹的肩膀,一踮一踮地走,没穿鞋子,往哪里去走多少步,商稹都听得清楚。 商稹宽肩窄腰,西装合体——总算抱牢了,不用担心会摔倒。温霖紧绷的身子松懈了,软趴趴地黏在西装上。 “老公,你回来得好迟呀,说好这两天都陪我在一起的呢。”他沉浸在自己的甜蜜里,所以不在乎有没有得到回复。 他差不多比商稹矮了一个头,卷头发,蓬松的发顶挠着商稹的鼻尖,商稹痒得简直心不在焉; 他又一定刚洗过澡,浴液混着清爽的男士香水,但是更加闻得到身体原本的甜香。 “老公。”温霖找出商稹的下巴,一寸寸摸索嘴唇的位置,商稹才死死摁下他的手腕。 温霖当然不知道此老公非彼老公,以为是于蔚和他开玩笑,准备做得这么好,怎么开的起玩笑?便抗议道:“为什么一直都不肯让我亲你呀!你是我老公,亲亲都不行吗?” 商稹干脆把他两只手腕绞在一起,高高举过头顶,但是他至始至终没有挣扎,听话得不像样。 “是不是要绑我呀?”温霖期待地笑了笑,“真看不出你有这种癖好。” 商稹全然崩溃——记得灯开关在墙角,找不到,一不当心撞翻什么,还没反应过来,立刻听见温霖叫了一声。 他一下慌了,条件发射地把温霖往身前拢。温霖捧着他的脸,嘴唇贴上来。 “又不是亲一下会从王子变成癞蛤蟆。”温霖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又埋在他颈窝处嗅了嗅,“老公,你今天怎么喷古龙水呀?” 没有给商稹预留心死的时间,连忙还要给面孔做防护。 怎么想到温霖已经俯身向下:“老公,我摸到的是你的腿吗?” 他手掌往左往右拨,老公的腿居然有三条,习惯性仰头思考。商稹在手指的缝隙间看他下坠的唇珠,心悬到嗓子眼,却动弹不得。 温霖于是找准了拉链锁扣,手腕子跟着进去绕了绕。 “真的不是!”温霖骇然,“老公,你小时候不是很胖吗,难道网上说得不准?” “开灯!”商稹恼羞成怒,总算爆发出一声。 温霖原本还想亲一亲抱一抱,没想到他这样凶,一下子变得十分沮丧,攀着衬衣扣子站起身来,嗔怪道:“开什么灯呀。” 他垂下头。商稹感受出他柔软的卷发捂在自己胸口,一并跟着软化了,预想推开他的手也酥烂了,不知为什么从他的发顶捋到后脑勺。 温霖便愉快地仰脸,开朗道:“老公,你这么着急吗?” 继而又是一个吻——贴了贴商稹的颧骨。 商稹惊慌失措,喉咙仿佛被扼住,讲不出话,便不顾一切地往墙上砸。真被瞎猫遇上死耗子。灯光是柔和的暖色。温霖整个人一小团躲在浴袍底下。 他的眼睛上系着一条黑色飘带,鼻梁直挺挺地冲出来,往下是花瓣嘴唇与尖尖的下巴,小半张脸就够光彩夺目的了。 商稹却粗暴地推开他,计较如何脱身,还没想出方法,已经看见温霖剥出来的一半肩膀。温馨的橘黄色灯光当头照下,简直能把温霖灼伤。 商稹忙攥着真丝睡袍,想给温霖掖回去,不知道脚下正踩着衣摆,上下一齐发力,一不小心撕破了,噼啪一声。 温霖马上红了脸:“老公,你好讨厌哦,但是我很喜欢。” 残破的真丝睡袍下滑,盖在商稹的鞋面上。 温霖身上是一套蕾丝紧身衣,绕到后面看还有只小狗尾巴——商稹彻底丧失理智,只知道把温霖蒙在眼睛上的黑色飘带往下拽。 温霖在他粗鲁动作下不禁呜咽,他拇指从温霖的眉骨滑下进眼廓,手上发狠,扯成两半。 温霖却闭着眼睛。 “好害羞呀,老公,我都不敢看你了。”温霖紧张地笑了笑,“你抱我去房间吗。” 温霖脸上的婴儿肥没退完,即便下巴很尖。这时候更是落了对称的绯红。 商稹头脑发胀,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已经一把拧上去,却又觉得温霖的面颊肉要化在他的虎口上,又不肯松手,进退两难。 温霖轻轻敲他的手臂:“痛的呀,老公。” 一声“老公”总算把商稹拉回现实,松了手,往后倒挪一小步,深呼吸,朝温霖的面孔发怔。 他忽然冷笑道:“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是我老公呀。”温霖仍闭着眼睛微笑。 但是丝毫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除去浓重的呼吸声,只有古龙水味道不断逼近。 温霖再迟钝,也起了疑心。反正于蔚从来不喷古龙水。 他也许已经猜到了,更加不敢面对。 商稹见他傻乎乎地站着,又要来拧他的脸寻开心。 两边脸颊都给商稹拧过,红得对称,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温霖实在怕疼。一睁开眼,只见一副完全陌生的男人面孔—— “啊!”温霖面色惨白,惨叫一声,轻飘飘地向前扑。他身上没几块体面的空间,连蕾丝也抽丝。 商稹不敢推开。温霖仿佛一坨小奶油挤在他身上。一只小白狗。 又过许久,商稹觉得温霖大概是真的吓晕过去,才脱西服外套把人裹了,扛到沙发上。 他随便躲进房间里冷静,欲哭无泪。 温霖已经醒来了。攀着沙发探头探脑,一与他对视,立刻缩回去。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 “这不是你家,这是于蔚家。”商稹试图纠正。 但是温霖油盐不进,忙道:“于蔚是我的老公,我老公家就是我家。” 商稹皱眉道:“于蔚就是‘于蔚’,不要说是你老公。” “为什么,你喜欢他?” “对。” “可于蔚是我老公呀。”温霖坚持道,“你都认识于蔚,为什么不知道他是我老公,为什么还要喜欢他?……你认识的到底是不是于蔚?” 商稹指关节重重叩了叩玻璃台面,温霖肩膀一耸,吓了一跳。 “于蔚的巡演提前了。”商稹看他提心吊胆,也不好意思再凶他,放缓语气,“他怕你一个人在家饿死,叫我来照顾你,他应该和你说过。” “哦,原来你就是商稹。”温霖说。 商稹以为他勉强能够沟通,不至于完全是小奶油小白狗,他立刻捂紧衣服。“你对我做了什么!” “什么?”商稹说。 “我记得我跑到门口,现在却在沙发——是你!” “是你晕倒了,我把你抱到沙发上!” “你抱我?”温霖委屈道,“你怎么能抱我?我老公都没抱过我。” “我不抱你你怎么躺在沙发上?”商稹不耐烦。 温霖倒像是被说服了,但是心里不信,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还要往身上找点毛病出来,以便埋怨商稹。 商稹不给他机会,抄了边上一条薄毯,凌空盖在他头顶,全然把他闷进里面。 他挣扎出来,只露出一个脑袋:“你真的除了抱我,什么都没做吗?” “对。” “那我脸上为什么会痛?” “天气不好。”商稹的怨愤足以填平心虚。 “天气不好也不可能痛脸呀。”温霖嘟囔着,怕商稹比天气还不好,缩在沙发一角,“既然你是来照顾我的,那就快点去做饭吧,我饿了。” 使唤人这么自然?商稹眉毛一挑,就算占便宜也不应该,难道他没被温霖占便宜?何况大家都不知情,更要另当别论了。 “饿了不会点外卖?” “我不吃外卖的。”温霖忙道,“我哥哥吃外卖中毒,进医院了。” “不吃就饿着,饿一晚上没事的。”商稹哄他。 “那你来干什么,你不是来照顾我的吗?”温霖理直气壮。 商稹没好脸色,两只膝盖岔得格外开。温霖仿佛很怕他挨过来,簌簌发抖。他僵在一半,半晌伸手过去,把表盘指给温霖看。 “已经很晚了,不可能还买得到食材。” “好吧好吧,我就这样饿着睡觉了。”温霖露出关切的神色,眼睛忽闪忽闪,“你呢?” 光是这一刻勉强算可爱,害得商稹有些迟疑。温霖不愧能住进于蔚家,手段实在了得。 “我要休息了。”还是不要见温霖为好。 “你走吧,明天买好菜了再来,我大概十一点起床。”温霖起身说。 “走去哪里?” “外面。” 商稹坐着不动,已经起了逆反之心:“我今晚就住在这里!” “怎么好住在别人的老公家呢?”温霖推搡着他,情急间衣服敞开也不顾了,“不可以的,你快点出去吧!” 商稹心里有气——他已经放低身段,没想到人家完全不领情。 就该把温霖在家里锁几个月,等于蔚回来,男朋友的头衔便当之无愧属于他了。 温霖看着就折磨人,哪怕是瘦削又白皙的身材,蕾丝绑带的勒痕尤为明显,商稹都不屑一顾。 他冷着脸开录像。才举起手机,温霖低头看自己一眼,慌起来。 “你不能够拍我照片!”薄毯被商稹坐在身下,他急匆匆地抽。 商稹烦不胜烦,也站起来,居高临下:“衣服穿好,我给你录视频——你保证你不要我照顾,我发给于蔚。” 又道:“你把你的手机给我,我拿你的拍,这总行?” “然后呢?”温霖说。 “然后永别了。”商稹说。 黢黑的镜头重新晃过来。温霖显得局促,镜头里受广角畸变,一双杏仁眼被放得格外大,忽闪忽闪,蒙起来真想象不出他的眼睛漂亮成这样。 他从镜头看到商稹,再看回镜头。 “快讲!”商稹催促他,也是催促自己,“快!” 温霖很不情愿地应一声,又往前凑,商稹抵着他的额头把他推远了。 “老公!”温霖总算说,“老公,你是不是在看视频呀,我今天还没有吃饭,肚子很饿……也很想你。” 在陌生人面前撒娇太强人所难了。也许出于真爱,温霖又讲了几句“老公”,一声比一声轻。忽而紧紧抿着嘴,抬眼看商稹。 “‘老公’不是在叫你,我叫的是我老公,是于蔚,你不要多想。” “没人会多想。”商稹没好气,“快点,讲完我要回家了。” “你还有家呀?住在哪?” “别废话。” “哦。”温霖也不肯往镜头前凑了,与商稹保持一个礼貌的距离,“你今天走了,明天就不来了吗?” 商稹尽管烦躁,念在快结束了,勉强搭理他:“对。” “你还是不要走了吧!”温霖说,“我肚子饿就睡不着,睡不着就要有人来帮忙。” 商稹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什么,皱着眉头偏过头来听,余光看见温霖展示一个傻乎乎的微笑,可以看出有些讨好的意味。 “你晚上抱着我睡觉吧,我的床还挺大的。”温霖说。 房门重重甩上了,一声闷响。 “什么人呀。”温霖闷闷不乐,也不掖着脖颈下的薄毯子。毯子滑落在地板上,他跨过去捡手机,要看商稹给他拍成什么样。 商稹没有开过录像。 2、风铃 天气预报要下一周雨,才到周中,雨帘模糊晚高峰车水马龙。温霖趴在玻璃窗上,显得惆怅。 所以在商稹眼里,他完全是朵蘑菇。 “你又来我家干什么?”温霖嘟哝着折返回来。他五官精致,眉眼很浓,尤其是脸颊鼓鼓的,离商稹远远的便站着不动,真像个洋娃娃。 “你昨天晚上吃什么?”商稹说。 “什么都没有。” 那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商稹厚脸皮,换拖鞋。家里除了商稹还多出来两只行李箱。 有十二小时时差。昨夜商稹重新回去工作,下班接到于蔚电话。 于蔚还是想托他照顾温霖。他便不太满意。 ——上月商稹的母校校庆,商稹事业有成,被请回校做客。于蔚也卖他面子,在晚会上表演,不当心邂逅了温霖。 温霖因病休学,不知道是什么病,在校外租房散心。 恰不巧,房东违约,害得他没有住处。于蔚家里空房间多,便接他来同居。讲好是过度,找到新房就搬出去。 于蔚在电话里说得非常好听,怎样信任商稹,怎样有美好的未来——有于蔚开口,商稹是个通情达理之人,照顾温霖不过举手之劳,便一口允诺下来。 挂断电话,商稹想了又想,满意得不得了。 但是一见到温霖,便回归本心,觉得非常不满意:温霖踢他的两只行李箱,踢不动。也不敢踢他。 “不是说不来吗,现在是什么呀?”温霖双手平举,拦在商稹前面。 商稹很轻松地拨开他,往房间里走。“我想来就来了。” “我要问问我老公了,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温霖朝他的背影跺脚,拨视频通话给于蔚。 电话通了,商稹一滞。 “老公!”温霖故意说得很响。 “宝宝,商稹来了吗?”于蔚关切道。 “我不想要他,我想要老公你快点回来……”温霖还没说完,余光瞄到商稹折返回来,便把屏幕掩到前胸,两只手牢牢捂着。 “商稹来了吗?”于蔚又说。 “来了。”温霖小声说。 商稹人高马大,一把夺来手机,温霖踮着脚要来抢,他举过头顶上,不肯让温霖碰到。 “老公,他欺负我!”温霖相信于蔚一定看见屏幕画面,原地跳起高来。 于蔚舟车劳顿,本想叫温霖发一发嗲撒一撒娇,但是一听说商稹在,立刻变了一副腔调:“小温,我们和阿稹一起打电话好不好?” “不好的!”温霖说。 “乖,不要闹。” 温霖还在伸长手摸手机,商稹已经背过身去。 他不避讳温霖,坐在沙发上给于蔚打电话。屏幕里的于蔚憔悴不少,眼睛底下挂硕大的黑眼圈,必然都是温霖害的。他气不打一处来。 “阿稹,”于蔚柔声道,“真是不好意思,你工作这么忙。” “还好的,今天休息。” 温霖就算再迟钝,也明白商稹是为何而来。 他确实是因为恋爱关系和于蔚同居,然而心目中的幸福生活开启的头一天,陪于蔚去唱片公司,在背后受到不少指指点点。 有人看温霖可爱,不忍心他上当受骗,背地里暗示了于蔚品行不端,以及为什么会签约本公司。 于蔚和某管理层的儿子暧昧多年,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了资源。 温霖知道了。商稹还不知道。 商稹陶醉在于蔚的关怀中,没注意到温霖掰开他手臂,钻进来。他鼻尖正好擦着温霖的发顶,还是熟悉的淡香水味道。 于蔚也吓了一跳:“宝宝……” 忙改口道:“小温,你和阿稹相处还顺利吗?” 一点也不顺利!温霖想,难得交到男友,偏偏商稹太厚颜无耻,害得他们的爱情还没萌芽就结束。所以哪怕是为了赌气,决不能让商稹舒心。 视频通讯的画质不好,新进来一个白得晃眼的温霖,一下子把屏幕曝光了。 正关心到昨天的相处。商稹不答,怔怔地在屏幕里看他。 温霖见商稹眼睛也不眨,以为时机已到,撑着他的膝盖挺起背来,猛然拿额头一撞,砰!还不知道商稹有没有受伤,自己眼冒金星,含含糊糊道:“哎呀,昏倒。” 商稹倒是若无其事,反应不及,好不容易缓过神——温霖往下滑进他怀里,昏死过去。 如果是小奶油可以擦掉,小白狗可以捉着后颈拎远了,是温霖还真不好说。温霖软软乎乎,贴来身上还挺舒服。 商稹一只手搂着温霖,一只手还和于蔚打电话。 “温霖怎么了?”于蔚焦急道。 商稹轻描淡写:“装的。” “装的?他不是说他昏倒了?” “谁昏倒前还能说话?”商稹诧异。 “他就是身体不好才休学,很容易昏倒——阿稹,你看看他。” 商稹拗不过于蔚,捏准温霖的下巴,扬起一张半死不活的面孔。“我看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于蔚便道:“温霖,醒一醒!” 听见于蔚的声音,温霖方才慢吞吞睁开眼,一把冲到镜头前。 “老公,他欺负我,你看到了。”至于是什么时候怎么欺负的,另有隐情,不敢说,“老公,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可是你为什么要撞他?”于蔚说。 “我不喜欢他,我要把他赶走!”温霖说。 于蔚光是微笑。温霖没想过他不帮腔,又要列举一些商稹作出的恶:“他昨天……” 讲到一半察觉不对,断了话茬。商稹也没有好脸色。 “昨天怎么了?”于蔚等着他们。 “没怎么。”商稹才道,“我回去加班了,没给他做饭。” “原来是这样。”于蔚笑着打圆场,“那么——小温,你撞人不对,先和阿稹道歉;阿稹没做饭,也道歉。大家扯平了,都是好朋友。” “我不要这种朋友!”温霖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楚楚可怜地呜咽起来,但是抱着商稹的手臂。 商稹还算宽容,没把温霖推开。 他调了静音键。温霖没看到,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当中:“老公,你不在的日子,你不知道我有多苦。” 谁知道于蔚离家二十四小时不到。商稹打断道:“好了好了,我开静音了,他听不到。” 温霖马上做出求救的手势,仿佛被商稹绑架。 商稹干脆连镜头都关了。“非要在于蔚面前吵架吗?” “你昨天是怎么对我的?”温霖不满道,“我好好想了一下,就是你捏我脸,害得我很痛。” 商稹光是眼神飘忽不定,没搭理他。他很可以觉得是自己发现真理的表现,又道:“你再逞能,我老公也不会变成你老公。” “你饿不饿?”商稹淡淡道。 有短促的沉默。 “饿的。”温霖眼泪汪汪,仿佛要把责任都赖给商稹。 商稹便从容道:“我可以给你做饭。但是你要答应我,凡是和我一起见于蔚,都要表现得乖一点。” 温霖吃惊道:“你都知道于蔚是我老公,继续插足我们的感情就算了,还要和我谈条件?” 商稹不与他争辩,起身要走。温霖大概真的很饿,何况于蔚昨天透露商稹做饭无比好吃,必然不能放跑了唯一一个厨子,只好捉住他的衬衫下摆。 “好吧好吧,你一定要给我做饭!”温霖不情不愿道,“我老公叫你什么?” “阿稹。”商稹的小名。 “怎么有这么老土的名字?我老公叫我可是‘宝宝’。”商稹偏头乜他一眼,他立刻捂住嘴,小声道,“阿稹,求求你快点开始吧,我好饿的……” 于是手机重新支起来。温霖很配合,离得更近了,两个人的面颊几乎挤在一起,小小显示屏里都显得富余。 商稹觉得他有点过于认真,想要推开。他已经开口说:“老公,刚才信号不好,是阿稹帮忙恢复通话呢。” 于蔚虽是不信,在温霖糯糯的声音里也鬼迷心窍起来。 总不可能屏幕一熄,温霖和商稹就开始接吻——他倒是有点想看,盯着他们笑出声来。 所以温霖也歪着头微笑。商稹发现他微笑就笑不出来了。 “老公,你说得很对,刚刚是我错了。”温霖纯真地眨了眨眼睛,疑似被鬼上身,“阿稹哥哥,对不起呀。” 于蔚还想说什么,门口经纪人来敲门,提醒他去开会。 “老公你快去吧!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等你回来的。”温霖又说。 这种人难怪能捷足先登!商稹心灰意冷,然而温霖确实听他话,也不便再挑刺。他冰冷的身子上忽然涌进一股暖流,叫他浑身都融化了。 温霖很虔诚地牵着他的手,举在镜头前面:“老公,你是我的老公和朋友,阿稹是你的朋友……既然这样,我也会和阿稹做朋友的。” 商稹做饭确实很好吃。温霖整张面孔全然埋进餐盘里,半天也抬不起来。 商稹有事找他,拿勺子把他敲起来。他依依不舍地抬头,连鼻尖上都沾着酱汁,看得商稹心痒痒,顺路想帮他擦掉。 幸好商稹不是什么冒失的人,自控力也强。 “于蔚让我最近搬来照顾你,但是我工作很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明天我们好好定义一下怎么算照顾。” “那么,今晚还是听我的。”温霖很敏锐。 “你想干什么?”商稹皱眉。 “你要哄我睡觉!”温霖说,“你还要给我表演睡前小节目,否则我睡不着,我昨天晚上就不太睡得着。” 商稹不信,觉得他纯粹是刁难自己:“于蔚也给你表演?” “他对你不好,又不是对我不好。”眼见商稹嘴角垮了,温霖又补了一句,“他特别爱我,当然愿意这样做。” 商稹无情地一把捏走他的餐盘,他抢不过,整个人也随盘子向前扑。 “阿稹,我还没有吃完呢。”温霖哀哀的说。 “私底下不要叫我阿稹。” “哥哥……” 商稹一僵,让温霖把盘子抢回来了。温霖把保留到最后的意大利面旋走,重新把餐盘丢在他面前。 “那就这样说好了,我洗完澡,你来我房间。”温霖说。 商稹从来没听见自己有任何承诺给他,却敲了温霖的门。 房间里黑,商稹的脸更黑。 唯独一盏夜灯,才看见布置的东西少,还真是新搬进去的。 商稹顺手抄起书桌上的专业课教材,翻了翻,嗤笑道:“你学物理?” “不像吗?”温霖紧张道。 “像的。”商稹随口敷衍,搬椅子坐在床头。翻找教材上几个科学家小故事,干巴巴读了起来。 他的嗓音太低沉,自己都昏昏欲睡,一时想逃走。冷不防对上温霖水汪汪的大眼睛。 温霖向他笑了笑:“你会不会讲粤语呀?” 商稹挑眉道:“干什么?” “你讲国语像在骂人,好可怕。” “我就是在骂你。” “那我睡不着了。” “那就不要睡。” 温霖往床沿滚,脸颊蹭商稹的膝盖:“不行,你答应我的。” 商稹弹他的额头,催促道:“快‘哎呀昏倒’。” “昏不倒的。” “快昏。” “说昏倒就昏倒?我是什么?”温霖撅着嘴道,“不要你讲故事了——唱歌会不会?我老公的歌总会?” 商稹闷闷道:“不唱。” “是不唱还是不会唱?你不是喜欢他吗,歌也不会唱,真不用心。”温霖支起身,捞床头柜上的手机,作势要打电话,“算了算了,我叫我老公给我唱。” 商稹抓着温霖不放,缄默许久才松手,长叹一口气,一双手交叉在膝盖间,垂头丧气的模样。低低地开口,唱一首粤语的苦情歌。 但是温霖从来没见识过有人唱歌能难听成这样,不至于是于蔚把他的耳朵养刁。 就是很难听,不光跑调,还破音。 温霖有些想笑,出于对美味晚餐的认证,善良地维护商稹的自尊心,装作不经意,扯棉被盖过鼻梁,不让商稹看穿他一抖一抖。 又觉得闷,探出头假寐。 商稹还在唱,歌词提点着自己,音愈加低了。 太难听了!温霖昏死过去,歪着头一动不动,呼吸扑在商稹的手臂上。商稹发觉自己不止手痒。 唱到“根本你不懂得不懂得爱我”,他才犹豫着为温霖掖好被角,悄悄出门了。 3、协议 早八点,商稹已经晨跑回来冲澡。温霖被淋浴的声音吵醒过一轮,懊恼的力气也没有,只想快点睡回笼觉。 “起床!”商稹在门口叫他。得不来回音,又砰砰砰地打着门。 温霖心烦意乱,苦于困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扯棉被把自己盖住了,假装听不见。 哪知道商稹直接进来,看见床上鼓起的小丘,当即一把掀开。温霖穿着浅色印花睡衣蜷成一小团。身上依旧香喷喷的,商稹闻着头疼。 “干什么呀。”温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清是他,又闭上了,“我要睡觉,请你出去吧。” “吃饭了。”商稹说。 温霖忽然一下坐起来,但是眼睛仍牢牢闭着。商稹觉得他好玩,拨开他前额的卷发,戳了戳他的眉心,一下把他戳倒了。重新躺回床上。 “吃饭了。”商稹忍着笑,又说。 “我已经昏倒了,吃不了。”温霖含糊地抱怨着,“你帮我留着吧,我起床了会来吃。” 商稹没办法,托着温霖的后背扶他起来。他顺势倒在商稹怀里,商稹想突然后退一步,叫他摔在地上,不知怎么没有付诸于行动。 “起床了,今天任务很重。”商稹摸了摸他的头发。 商稹的手心仿佛有魔力,温霖被鼓励起来,揉着眼睛去洗漱,也不记得怎么抹的脸。出来后依然无精打采,但马上去厨房检查成果——厨房里一尘不染。他扑着岛台看商稹。 “咳咳。”清了清嗓子。 商稹不理他。他又说:“我的早餐好了吗?” “换衣服,我带你去外面吃。”商稹说。 温霖乖乖照做。这阵子降温,不得不把厚外套翻出来。没有背包,出门前抓了一把巧克力,塞在商稹的口袋里。 他一路上问商稹讨巧克力吃。商稹烦不胜烦,在车上找了个塑料袋,把巧克力都装进去,叫他拎着。 车开进地下车库,商稹带着温霖上直梯。温霖直打哈欠,看见酒店长廊,才觉得不对劲。 管家在门口等,为他们介绍套房。 “我们在这里吃早餐吗?”温霖还对商稹报有信任。 “我想了一下,你不要住在于蔚家了。”商稹说,“你以后就住在这里,一日三餐有人送上来,出事了先找酒店。实在不行,我的公司就在边上,赶过来很快。” “什么?”温霖疑惑道,“我们不是来吃早餐吗?” “是来吃。吃完就可以搬家了——你不用回去,我会帮你把行李都打包过来,指纹锁也会删除。”商稹自如地松了松领带,与于蔚的经纪人联系。 温霖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了,脸上一点点浮现出生气的神情。 商稹余光瞥见,觉得温霖还是不清醒时候较为可心。 温霖一定在于蔚面前没有生过气,否则于蔚怎么会喜欢这种小混蛋? “不可以的,我要住在我老公家里。”温霖气鼓鼓道,“我老公是托你照顾我,不是托你把我赶出去。” 他冲到商稹面前,商稹转过半圈,淡淡道:“于蔚和公司有些纠纷,我能够处理。你要是想为他好,现在不要打扰我。” 商稹使个眼色,管家前来带温霖熟悉房间。 温霖不知不觉已经从商稹面前变作管家身后,连自己也不明白发生什么。他回过头看商稹神情自若地讲电话,气不打一处来。 幸而美国东部的时差好算,还没到午夜,温霖心生一计,也学商稹讲电话。 “老公。”拖着长音,镜子里瞥见商稹脸色不对,嗓音更加甜了,“老公,阿稹带我来开房了。” 镜头一晃,还没看清楚房间全貌,商稹早抛下事务,面色铁青地抢过手机,和屏幕里的于蔚打了照面。 于蔚看着非常疑惑,商稹安心不少。 “你别听他乱说话。”商稹说,“是我工作太忙了,下班时间晚,在公司边上酒店长租了个房间。今天没空做早饭,所以带他来酒店吃。” 呵呵!温霖翻出个白眼,若非自己肚子刚刚叫过,还真要相信了。 “阿稹,你工作真辛苦,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于蔚说。 “会的。”商稹听完,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温霖在商稹身边蹦蹦跳跳,也想露脸,无奈个子矮。商稹富有力量地把他摁下去。 二人的寒暄才刚开始,温霖又冒出卷发垂下的眉眼。 “老公。”温霖说,“老公,你看看我呀。”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一开口,另两个人都噤声了,没有不关注他的决心。商稹嫌他肉麻,身上一哆嗦,手一滑,他正好抢回来。 他一抱着手机就不肯撒手,撒娇道:“老公,你今天好帅呀。” 商稹只好俯身凑在他边上,不悦地看他和于蔚打情骂俏。忍无可忍了,才打断道:“于蔚,你和唱片公司的合同有点纠纷。” 于蔚慌起来:“这要怎么办?” “你忘记了?我今天休息,帮你去处理。”商稹从屏幕里看见温霖也怔着,游刃有余地笑了笑,“你们这里有时差,这个点是不是该休息?” “没有没有,还早。”于蔚忙说。 于蔚与公司签了五年的合同,在这期限里却签约了国外的公司。 所幸商稹在内部有关系,可以帮他把损失减小到最大。 “你放心,都交给我……” 一听见商稹开口,温霖马上追来:“老公做什么都是对的!” 商稹的语气明显胜券在握,而温霖讲得慢,又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空气中弥散着浓重的火药味道。 “我反而觉得国内适合你发展,倒不是我舍不得你走。” “老公是最好的,我无条件支持老公!” 于蔚一句也没听清楚。 “好了好了。”于蔚两个都要兼顾,这时候还是工作重要,不好舍本逐末,“小温,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一下?今天起这么早。” “啊。”温霖呆呆应一声,还真被捏住软肋。不甘心,又说,“老公,是阿稹不给我吃饭。” “阿稹怎么可能不给你吃饭?” “你先休息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商稹说。 黢黑的屏幕映出二人同时变脸的一刹,好像无事发生。 “我和我老公说话,你意见这么大。”温霖抬眼看商稹,心里烦恼。每次说话前都要抬头,显得低人一等。不知道商稹为什么这样高。 “于蔚不是你老公。”商稹坚持。 “于蔚就是我老公。”温霖也坚持。 商稹懒得多费口舌,想把温霖嘴堵上,问管家定早餐。 早餐二十四小时供应,不一会送上来满满一桌子。但是涉及到老公,连温霖都只瞄了几眼,非要和商稹掰扯清楚。 “商稹,你不觉得我们两个从本质上就不一样吗?”商稹点头,温霖便又说,“你没有怀疑过我老公吗?” 商稹服软了:“有些人都可以。” “你宁愿这样安慰自己,也不觉得你们永远不可能吗?”温霖说。 今天起得太早,温霖脸上还没消肿,商稹真恨不得他是个白枕头,好来给自己压一压——实在是心痒痒,便嘲笑几句:“温霖,为什么你讲话这么呆呆笨笨的?” “我咁样讲嘢你听唔听得明啊?” 商稹再看温霖,发现温霖的脸颊好像没他印象里多么鼓,下巴也更尖,变得苍白漂亮不少,兴许要撒把酵母粉上去。 “我不太会讲普通话……是我要照顾你,你不可以误解我。”温霖郁闷道,“而且我本来也不是很聪明。” 胀回来了。商稹不禁会心一笑。 “聪明的。”毕竟闷声不响把于蔚拐了。 但是温霖听不懂商稹的阴阳怪气,灿烂道:“真的吗?” 商稹不想哄他:“假的。” “不要叫我‘温霖’好不好,我不知道你在叫我。”他得寸进尺。 “那叫什么?” “bb。”温霖理直气壮得叫商稹不敢相信。 “不行。” “那就叫‘宝宝’。” 商稹扫他一眼,多出一股恶趣味,觉得他还是最像小白狗,足够烦人。“‘汪汪’可不可以?” 温霖想了想说:“也可以吧!” 他坐到餐桌前吃早餐。另一把椅子正好在他对面,挪来挪去都不免看见,商稹干脆直接坐了。听他絮絮叨叨讲哪一类做得正宗。 粤菜讲究多,温霖讲究更加多,总算吃完了。商稹先站起来。 “这个房间呢?”温霖问道。 “你想住?” 温霖摇摇头。 “不想就走了,多的你不用管。”商稹说。 温霖更正道:“是‘汪汪,我们该走了’。” 商稹自食其果,勉强道:“温霖,我们该走了。” 再坐上车是中午。温霖吃饱了,被安全带勒着昏昏欲睡,商稹看不惯,把他摇起来,塞了个文件夹给他。 ——商稹与温霖照护服务协议。 照料方(甲方):商稹。 受照料方(乙方):温霖。 甲方应提供的照料服务范围,从一日三餐至哄睡觉服务一应俱全。温霖较为认可。 而乙方应配合事项仅仅三条。 一、温霖在于蔚的住处里必须穿体面的衣服。 临时用签字笔新增半句:不允许不穿衣服。 二、无论商稹在场与不在场,都不允许温霖主动和于蔚取得联系。允许温霖每三天和于蔚打一次电话,时间不超过十五分钟,并且有商稹监督。 三、出门在外,商稹和温霖以陌生人的身份相处。不允许温霖说认识商稹,更不允许温霖提起于蔚。 温霖简直匪夷所思,五官拧在一起。 商稹预备了许多讽刺他的话,但是没机会说,因为他还在看,已经过去小半天。 “凭什么?”温霖总算讲出来一句。 商稹终于能停车在路边。“既然于蔚托我照顾你,你有事情就找我,不要打扰他。” “你也不去打扰他吗?” “我找他不算打扰,我有正事。” 温霖才明白过来,把文件夹丢在商稹腿上,怨怨道:“我不签!” 商稹轻松道:“不签就下车。” “你要把我送回家的。” “我没这个义务。” 温霖咬着下唇,不禁眼眶一红,真要解安全带——商稹一时慌了神,反应过来前已经牢牢摁下温霖的手。却又不肯解释。 “你放我下去。”温霖说。 商稹悻悻松了手,但是不明不白地多看了温霖几眼,帮忙把泪珠擦拭掉了。 温霖打不开门,咔嚓咔嚓动静不小。车锁着。商稹还坐着不动。 “开门呀。”温霖说。 商稹充耳不闻。 温霖退而求其次,降了窗户,半个头伸出去。商稹立刻攥着他的后衣摆把他扯回来,仍旧是一副不肯屈尊降贵的姿态,光是黑着脸。 他侧过身子,一心一意地看着商稹。 “这样很危险。”商稹半天说出来一句,“你有没有常识?” “停在路边不会有危险的,边上是步行道。”温霖说。 “快签吧。”商稹说。 温霖拿到签字笔,并不着急签字,在服务内容处涂涂改改,“每天都要吃小蛋糕”,“如果温霖不睡着,不允许商稹离开”。 商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直到看见“不允许商稹插足温霖与于蔚的感情,不允许商稹和于蔚成为情侣”,才记得签合同的目的是什么。 为时已晚。温霖签好字,把合同还给他。 “快签吧。”温霖模仿他的语气。 不知不觉竟被这小东西牵着鼻子走! 商稹气笑了。 他签了字,把页面展示给温霖看,两个人的名字隔得很开。 温霖说“可以”,商稹才收了合同,预备等下到唱片公司,找红印泥敲指纹。 车重新驶上大道,二人难得齐心—— 迟早让他先低头! 4、搭讪 在唱片公司等电梯,煎熬好一阵子。 轿厢里却唯独他们两个,相处的时间更加煎熬,上行的速度仿佛格外慢,往常能够登顶,这时候才上了一层。 温霖的塑料袋里就剩下一块巧克力了,轻飘飘的,依然拎在手上。 商稹没话找话:“喂。” “我已经有老公了,不接受陌生人搭讪的。”温霖瞥他一眼,随即低下头去。 他不甘心,手肘碰碰温霖:“嗳。” 但是温霖无论如何不肯理他了,呆呆地看自己的皮鞋尖。他便挤着温霖。温霖步履不稳地往旁边倒,吃惊地抬头。 “为什么撞我?”温霖茫然。 商稹觉得温霖这时候看上去较为舒心,感到满意。不久后故技重施,温霖便生气地踩了他一脚:“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你知不知道,笨一点的人可能是小动物投胎。”商稹吓唬道。 “怎么算笨?”温霖果真上套了。 “站不稳。” 上升到十五楼,轿厢无端晃了晃,温霖忙扑进商稹的怀里。 商稹想把他推开,却无从下手,正决心扯温霖的后衣领,温霖抱他更牢了:“不行的,否则我站不稳。” “笨蛋。”商稹有些懊悔。 电梯早平稳运行了。温霖仍抱着商稹,一会左边脸贴过来,一会换右边脸。 “商稹。”温霖换下巴抵着他的领口,眼睛晶晶亮亮,“你觉得我是什么小动物变的呀?” “你是个聪明的人。”商稹觉得自己根本不是温霖的对手,无力周旋。 “那我上辈子会不会是个科学家呢?”温霖异想天开。 “不会的。”商稹说。 温霖重新低下头。他卷头发上歪了顶贝雷帽,竖一支圆钝的柄,在商稹眼前晃了许久才被提起来看。 他不满商稹手痒,迅速甩脱了,又远离一步,打开备忘录记录:“商稹阻止温霖在外面保持陌生人的身份、阻止温霖好好穿衣服,共计两次违规——温霖可以多和老公打两次电话。” 商稹一时语塞,正要反驳,电梯停靠了。 于蔚在这里的经纪人等着他们,面色严肃。 最早是商稹疏通关系,成功让于蔚签约。不但如此,还倾注资源力捧。 于蔚好不容易涨名气,频频与公司有摩擦不说,还在合约存续期间签了国外的公司,实在难以收场。 公司问过商稹的意见才好处理。 温霖率先奔上前去,把唯一一块巧克力捞出来,双手奉上:“哥哥,请吃巧克力吧!这样心情会好一点。” 哥哥?商稹扫一眼经纪人模样,不禁皱着眉头。 温霖见人见鬼都喊“哥哥”,道行颇深——换作他商稹,真是宁死也不愿开这个口,更不愿意被别人叫作“哥哥”。他是独生子。 难怪有本领和于蔚在一起。商稹当即佩服得五体投地。 “谢谢小温。”经纪人才放松不少,见到商稹,又紧张了,“商先生,你今天忙不忙?” “我今天休息。”商稹说。 经纪人尴尬地搓搓手:“于蔚惹的麻烦有些大,公司许多管理层都有意见,实在是要麻烦商先生了。” 注意到温霖貌似局促,商稹更加要微笑:“是蔚蔚的事情,多忙都要来处理。” “蔚蔚是谁呀?是我吗?”温霖冷不丁道,“是‘汪汪’,你普通话太不标准了。” 商稹看他一眼,他偏过头去以表抗议。许久他也看商稹一眼。商稹余光发现了他小小的示威,佯装不知。 到的比预期早,因为减去了搬家的时间。 经纪人去通知高层,姑且把他们安顿在于蔚的工作室。 温霖拦着商稹,不让他进去。“这是我和我老公的另一个小家。” “你老公都快上法庭了。”商稹板着脸。 但是听出商稹承认于蔚是自己老公,温霖心满意足地笑了笑,一下被商稹给拨开了。 他跟在商稹的身后参观工作室。商稹轻车熟路地整理几张唱片的摆放,温霖看不顺眼,又挤不进去,又不肯消停。 “这个是纪念我和老公在一起。”温霖拿起一副平光镜。 “这个是纪念我和老公开始同居。”成套的马克杯,但是工作室里唯独一只。 “这个是纪念我和老公在一起过周末。”一瓶玻璃罐子的水果糖。 温霖把找出来的东西拢成一小堆,商稹粗略扫一眼,倘使以搬家的眼光看待,这些毫无疑问都会被清扫掉。 他站起来。温霖打起戒备,严肃地把糖罐子护在自己身后。 边上有个展示柜,商稹在中间层摘下一张合照——于蔚和影星。角落里还有影星的签名。 “是我托人请他们见的一面,于蔚特别高兴。”没办法再叫“蔚蔚”,怕温霖无事生非。 “这是于蔚最喜欢的电影演员,我上学的时候他就喜欢,那时候他还在酒馆驻唱,还没有你。”愈到后面咬字愈重。 “你上学不是三十年前吗,当然没有我了。”温霖愕然道,“阿叔,你几岁?” 怎么不是哥哥?商稹板着脸:“二十六。” “也没有比我大很多?我以为你起码有三十六,就是保养得好。”温霖目光闪躲,心虚不少。“小叔”,又看了商稹一眼,有些窘,面孔更白了,“迷你叔。” “够了。”商稹说。 边上也是于蔚和谁的合影,跟商稹多少搭点关系,这时候已然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正犹豫着,温霖夺下签名照,小心擦试过,放回原位。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想抢别人的老公。”温霖说,“你和我老公认识那么久,还没有结果,我看也不会再有了。” 商稹面露愠色,不想和他一般计较。 温霖见他毫无表示,又故意说:“他要是喜欢你,你们早就在一起了。” “那你呢?”商稹忍无可忍,往前逼近一步,把温霖的身影笼罩其中,“你们才认识多久就在一起,你和他有什么爱情?” 温霖被他挤得只好靠着办公桌。不甘示弱道:“就算没有爱情,他也是我老公呢。” 商稹看了他许久,看到他耳尖微微泛红,忽而轻蔑一笑:“你到底是生什么病才休学?” “身体不好。” “你去医院开证明,人家怎么写?” 温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商稹冷笑道:“所以——你休学在家,只是为了给于蔚当男朋友?” “你懂什么呀?”温霖觉得他们离得太近,赶忙要把商稹推开,无奈手心才搭在商稹身上,整条手臂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只好道,“如果是你和他在一起,你早搬进去了吧。” “我又不靠他养。”商稹说,“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叫人养着,这阵子趁于蔚不在,我劝你为自己好好考虑。” 温霖对听出的鄙夷很是不满,商稹根本不懂他。但是才想说什么争辩,商稹左手横过来看一眼表,大步流星走了。 “你去哪里!”他还倚在办公桌上,没站直起来。 “商稹!”他说。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连最后留下的背影都这么讨厌!温霖才觉得商稹没有自己想象中糟糕不久,看来好厨艺救不了坏品行,便下定决心—— 宁可冒着中毒的风险吃外卖,也要把商稹赶出去! 玻璃墙上一个身影踱步而来。商稹走后带上了门,温霖忘记反锁,那人一下就进来了。 “小温霖。” 过去小半天功夫。温霖正躺在折叠沙发上小憩,贝雷帽遮住面孔,一起一伏。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惊坐起来。 唱片公司有个何总,一直很在意他,以往他和于蔚一起来,都仔细盯着他看。 于蔚在这方面显得迟钝,言语间仿佛希望温霖多跟何总打交道。 “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何总满脸堆笑。 “不好的。”温霖扭过头,“我要休息了,否则会更加不好。” 何总不依不饶,拖着把椅子坐来他身前:“你的小老公呢?” 温霖翻了个身,故意背对他。但是他拖着椅子走到另一侧——温霖只好翻身回来。 何总便坐在床头,无论温霖怎么翻身都躲不过。“于蔚去美国参加泳装派对了,怎么不带上你一起?” “他不会参加的。”温霖说。 “他怎么不会?他玩得这么花。”何总笑了笑,“你不是住在他家吗,怎么会不知道?” “他很好的。”温霖现在觉得还是商稹好。商稹称不上一无是处,会做饭,外表也不至于讨厌。 把商稹和何总相比也太侮辱商稹了,温霖抽空想。倘使商稹没有喜欢于蔚——温霖又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想为好。 “小温霖,于蔚太差劲了,要不要我来照顾你?” 温霖重新把贝雷帽往下拉,掩过眼睛,假装听不见听何总说话。 并没有人喜欢自讨没趣,即便是面对温霖——何总自以为给足了耐心,久久不到反馈,也变得懊恼,一下把帽子掀开了。 商稹和经纪人正进来,温霖一睁眼就看见,立刻从床上翻下去,往商稹身后钻。 “小……”何总慢一拍,手伸得平平的。 温霖却早贴在商稹后背,微微屈膝,正好被宽阔肩膀挡住。 商稹和何总打过交道,觉得他还算正经,没想到是欺软怕硬。温霖再烦人,轮不到被他折磨。 “商总,你们认识?”何总说。 “他是我侄子。”反正温霖是叫过他叔叔。 “哦,原来是亲戚。”何总发觉其中感情纠葛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没想到是一家三口。他脸上笑得更加难看了。 商稹告知他会议决定——公司解除和于蔚的合约,并不追究责任,大家好聚好散。 何总便假惺惺多关心几句,必然不是真的想关心。问至一个让双方都体面的程度,找个借口走了。 商稹眼光往何总背影扫,朝经纪人发问:“他一直都这样吗?” “他对小温是这样。”经纪人说。 “他是负责于蔚的——于蔚总不可能一直不知道,怎么肯放心让温霖来?” “这个……”经纪人有些窘。他清楚于蔚什么算盘,那真是恨不得把温霖献宝给他们,以便自己的前途。所以悄悄提点过温霖。 但是面对商稹,他不敢挑明了说,寄希望于商稹自己悟出弦外之音。 商稹冷哼一声。 温霖黏在商稹的后背,商稹一时有些燥热。燥热是相互的,温霖也觉得不太舒服,渐渐往后退走。 商稹掉转过身的时候见温霖耳朵红红的,便自作多情地担忧——是人是鬼都要来捏温霖一把,这怎么行? “温霖。”商稹郑重道,“你有没有反思过,为什么谁都想欺负你一下?” “是只有你想欺负我吧!”温霖脸颊上也红了。 “这倒是。”商稹扑哧一笑,却也知道不合时宜,咳了咳道,“你要是和于蔚分手,我保证不欺负你。” “我才不会让你得逞,我和我老公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温霖作势要踩他,鞋底还凌空着便收回脚,装过样子算数,“还有,谁是你侄子?” “谁叫我阿叔谁就是我侄子。” “儿子。”温霖吐了吐舌头,“听爸爸一句劝,不要去打扰于蔚了。” 商稹不和他计较,再和经纪人确认过合同事宜,朝门口一扬下颌。温霖不情不愿地跟在他后面。 “商稹,你不要再白费功夫了,于蔚是我老公。”温霖一路上絮絮叨叨,手上一个空塑料袋子哗啦啦响,“你也不用为我担心,我可以保护我自己的。” 车停在门口,隔着老远停着辆新闻采访车,知名娱乐杂志。 温霖还在讲。商稹终于忍无可忍,顿了脚步,却又觉得不至于生气,便故意道:“你老公是谁?” 温霖险而撞到他身上。“于蔚。” “于蔚可没有恋爱。” “有的。”温霖心急,往前踩一步,凑在商稹眼睛底下,“于蔚和我在恋爱,我们是很甜蜜的情侣。” “他没有。”商稹说,“你去问问——有谁知道于蔚和你在一起?” “我是为了保护老公才不肯公开的。” “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说不准你有没有骗人。” 温霖抿着嘴不肯说话了。商稹心情颇好,全身心沐浴在微风与鸟鸣当中——一回头,温霖果真不见了。 “开窗开窗!”温霖站在车身一侧,砰砰砰拍打着玻璃。 车窗玻璃降下,工作人员为难道:“我们没有违章停车。” “不是停车,我要给你们爆料,保证是真的。”温霖叉腰道,“你们认识于蔚吗?一个歌手。” 工作人员局促地点过头。 “我和他正在交往,他是我的男朋友。”温霖说。 看出工作人员疑惑,温霖低头翻手机相册照照片,还没划到和于蔚的几张合照,忽然被人给搂住了。 “放开我!”他在商稹怀里苦苦挣扎,两只脚胡乱蹬着,不当心踢到车门,只好收回来,“这是真的,你们快播报出去呀!” 商稹当机立断抓着温霖的手腕子,一寸一寸往上卡,他手心覆进了温霖整只手,好不容易够到关机键,死死摁着。 屏幕总算熄灭了。温霖委屈地“啊”出一声,姑且低头拨弄手机。 工作人员见他们消停了,才犹豫道:“先生,您好好说,什么男朋友?” 这小混蛋!商稹又气又急,直喘着粗气,然而箭在弦上,又不得不表态。 他病急乱投医,勉强揽着温霖的肩:“别听他乱讲,他是我的男朋友……小男生闹情绪,打扰你们了,不好意思。” 5、花盆 幸而温霖完全是一副不是异性恋的扮相,在大城市里几乎一望而知。 工作人员相信,温霖却受到惊吓似的跳起来,连手机都不要看了,挤进车身与商稹之间:“商稹,你怎么能这样?你太无耻了!” 然后扭过身子,攀着窗框往里面喊:“于蔚是我老公!我有证据的,你们不要听他乱讲呀!” 身处娱乐圈,即便都对于蔚的绯闻略有耳闻,这时候还是商稹看着靠谱一些。 温霖目瞪口呆,对他们的茫然既无力又愤怒,归根结底便是商稹不好。 他鞋尖还朝着商稹,从腰身开始转,上半身与下半身全然是两个方向,斜斜站着,卡着动弹不得。他回过头去瞪商稹,商稹只好把他抱回来。 “我和于蔚……” 商稹托着温霖的下巴,手指一跨,把温霖的脸颊捏住了。 温霖嘟嘟囔囔,讲不出完整的句子。 “实在对不住,给你们造成麻烦了。”商稹努力装着尴尬,当然事实也如此。他苦笑道,“我男朋友是于蔚的粉丝,美签被拒,没办法去看巡演,不高兴了。” “坐船过去吧。”里面有人说。 “是要去好好了解一下。”商稹说。 寒暄一阵,杂志社的人为了避免违章停车嫌疑,很快开车走了。 “商稹!”温霖挣扎起来。 商稹才发现自己的手仍在温霖脸上,难怪手感不错,舍不得。 他正嫌报复小混蛋不够,松手前最后捏了捏。温霖整张脸都涨红了,眼睛愈发水汪汪的,他不知怎么心疼温霖起来,又多少有些愧疚。 不过指不定温霖再如何一鸣惊人,还是先下手为强好。 “温霖,你做事太不计较后果了。”商稹以开会训话的腔调教育温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和于蔚的恋情公开,会有什么影响?” 温霖果真被他恫吓住,上车后依然红着脸,嘴唇也红红的,一张一闭,无声地翕动着。 商稹认定其中必然没什么好话,却不得不帮忙系安全带。 “对不起。”温霖突然说,“我没有考虑太多。” 商稹骤然心软了。温霖必然不对,他没有十全十美,也不好。行驶在路上却没有台阶下。 “现在的环境确实包容很多,可于蔚在娱乐圈,他出柜的影响不小。”商稹把着方向盘,“他还是事业上升期,最怕出现这种新闻。” 温霖闷闷低下头。 商稹盯着路况,百忙之中瞥他一眼,又说:“你不是因为于蔚是明星才和他在一起的吗?你更应该为他考虑了,他出事了大家都不好过。” “我不是因为于蔚是明星,才决定和他在一起的。”温霖说。 “那是什么?” “因为于蔚就是我老公。”温霖认真道。 商稹一听他的语气便后悔最早开的这个口,更加无法想象他和于蔚怎样相处。 应该有一种哨子,吹一声吃饭,两声睡觉,三声自由活动,对温霖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商稹这样想着,不禁笑出声来。温霖见状也笑了笑,高兴道:“商稹,你也觉得我和他很般配吧!” “你和他哪里般配了?”反正杂志社的人不觉得。杂志社的眼光多么专业。 商稹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纠结,并且彻头彻尾说服了自己。 “哪里都很般配呀。”温霖说,“于蔚就和我的老公一模一样。” “你老公是怎么样的?” “老公就是老公的样子。” “按你说的——为什么杂志社的人不相信于蔚是你老公?”商稹嫌温霖烦人,口不择言。 “因为他们眼光很差,他们觉得你才是我老公。”温霖不高兴了,“你明明答应我老公来照顾我,怎么能和我说这种话?你太过分了,我要告诉我老公!” “随便你!”商稹说不过,陷阱却是自己挖的,卑鄙地决定不搭理温霖,抵不过冒出来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他隔了许久才说:“假设于蔚从现在开始不做明星,你还和他在一起吗?” 温霖怔了怔,尽管听见自己很快就答应——他在前视镜里看自己的表情,想不出会这样生硬。 他怕商稹发现另一种答案,忙胡搅蛮缠道:“商稹,你以一个陌生人的眼光告诉我,谁才是我的老公?” 商稹如约不搭理他。 “你不说,我就和我老公打电话告状了!”温霖说。 “于蔚,”商稹觉得他无聊,“可以了吗?” “我的老公就是于蔚。”温霖扯出一个微笑,以为自己回归上风,“反正不可能变成你,你也不要再想了。” 商稹一脚油门踩出去,往于蔚家里开。 路上温霖又和他说:“这件事情你不要和别人讲。” “我不可能说出去。”光是接触到温霖就够丢脸了。 但是温霖不觉得,貌似愉快地晃了晃腿,哼一段不太熟悉的旋律,哼到自己忘记了,乖乖上闭嘴。望着窗外。 一个呆呆的后脑勺,短头发又卷又柔软,倒好像不太磨人了。红灯时候,商稹伸手去揉了一把。温霖没有搭理他。 “商稹,这次你不仅违约,还造谣,情节恶劣,所以我可以多和老公打一个小时的电话。”一进到家里,温霖又恢复了一贯的纠缠不休,“既然你不说话,就代表答应了……你新搬起来,还不习惯,我好心带你参观一下我和我老公的爱巢吧!” 当年是商稹帮忙物色的公寓,不用说也知道格局如何。温霖当他第一次来,一间间介绍过去。 到商稹印象中的浴室前面,温霖拦下他:“这间不能进去。” 温霖说什么就不听什么。商稹撇开他——浴缸里放了塑料垫,摆了好几盆仙人掌。 “这是我老公送给我的新婚礼物,我要好好保存起来。”温霖攥着衣摆说。 商稹是知道于蔚喜欢养仙人掌。 双方共同持有的怎么能算礼物。商稹出于对于蔚占有的一份的关怀,问道:“为什么要养在这里?” “有些品种需要很强的湿度。” “光照呢?”商稹说,“于蔚一直都这样养吗?” 温霖把补光灯开了,颇有成就感地和商稹炫耀:“是我请人帮忙搬进来的。” 商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也看了一眼商稹。 “不可以吗?” “你觉得呢?”商稹说。 “我老公说不可以放在空的卧室,别的地方也都不适合,只有这里……”他越说越小声。 商稹一句话说不出,唯有点点头:“我会搬出去的。” 又沿着浴室一路介绍过去。商稹的卧室是书房边上的一间客卧,已经简单布置过一番,衣橱里也多了几套西装。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床,底下有柜子,可以拉开来。”温霖说。 商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念在连续违约,心里有愧,勉强道:“差不多了吧。” “没有差不多。”温霖双手抱胸,耀武扬威道,“我老公不在,现在我是一家之主。我们主人家就是很讲礼貌的。” “我明天上班要开会,还没做准备。”商稹好声好气道,“你说的东西我自己会研究——你可以去和于蔚打电话了,今天给你三个小时。” “上什么班呀?”温霖说,“你肩膀这么宽,应该去挖矿,肯定比你上班赚多了。” 商稹不想理他。他又絮絮叨叨讲了聪明人在淘金点门口开店,最后赚得盆满钵满,这样一个有点无聊的鸡汤小故事。 商稹自知已经无法再在自己的房间里了,推门出去。温霖跟在他身后乱走一气,一路说一路回到自己卧室前。 他的卧室在于蔚的对面,因为商稹新搬进来,于蔚的房间锁了,不准商稹进去。 “你还是去挖矿吧,”他靠在于蔚的门前,又异想天开地冒出来一句,“我和我老公在边上给你唱歌。” “够了没?”商稹拉长脸说。 “怎么这样啊?我好心给你指明路,你还不想听。”温霖往后踢一脚,咚!一声闷响,“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不祝你成功。” 商稹被气得头痛,又不便还嘴,一不小心推开温霖的卧室门。 温霖忙跑过来:“我现在不睡觉,你还是不要进我房间看了吧!” 依然是温霖说什么就不听什么。商稹往前倾,即便没有挨到,温霖也像被撞了似的后退一步。 “一家之主,好好给我介绍。”商稹态度强硬。 墙角有一只黑色的长柄公文包,穿水手服适配的款式。挂了许多毛绒挂件。 温霖提起来,炫耀道:“我老公送我的。” 商稹看包身压出的字母,知道是个品牌,正觉得温霖太肤浅——温霖把毛绒挂件一只只点过来,兴高采烈道:“这个是我老公送的,这个也是我老公送的。” 商稹不禁挑了眉毛,随便答应一声:“好。” “这几个都是我老公送我的。”温霖从左侧手柄介绍到右侧。几只白色狗的毛绒挂件,在黑包上格外打眼,“我老公说这个挂件很可爱,像我一样,他自己都有好几只。” “嗯。” “这些挂件都是进口的,要专门托人去日本买。” “对。”在代购业这么发达的年代。 “你有没有刷到他们偶遇我老公?我老公很喜欢这个挂件,去哪里都带着。” “哦。” “这个挂件也陪他去美国,就像我在他身边一样——哎呀,老公太爱我了,怎么办?” 商稹打断道:“包呢?” “我自己的。”温霖说。 “你都买得起这个包,为什么还赖在于蔚家里不走?”商稹愕然。 “很贵吗?我不知道价格。”温霖愣一愣,“这是我哥哥送给我的。” 商稹记得温霖吃外卖中毒的哥哥——基于温霖叫自己和经纪人都是“哥哥”,想必也叫过于蔚“哥哥”,简直不知道他有几个哥哥,多郁闷几分。 但是要论礼物,哪怕于蔚迟迟不肯推进关系,商稹要送,不是杂志封面,便是请知名制作人谱曲。平时更是名贵礼物不断。 于蔚都和温霖都同居了—— “我也没有赖在于蔚家里不走,于蔚是我老公,我住在我老公家里是天经地义的,就像你爸爸妈妈会住在一起……”商稹在他眼前打个响指,打断了他。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商稹。 “除了挂件和仙人掌,”商稹还是觉得仙人掌不算,更正道,“除了这些挂件,于蔚送过你什么?” 送了商稹这样一个饲养员。 温霖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总不能真讲出这样一句话。 眼见商稹抬起手来,他怕自己的头发或者面颊遭殃了,忙道:“商稹,我老公是很爱很爱我的,不能用金钱衡量。” “也不能没有吧。”商稹说。 “我老公真的很爱我,你不要曲解我们的爱情。”温霖双手牵着商稹的袖口,又坚持不懈地讲了些定义爱情的话。 看出商稹懒得听了。他有些局促,就势坐在床上。手没松开,商稹也跟过来。 “我老公很爱我的。”温霖把预备给杂志社的证据翻出来。 共同看了个视频——是温霖靠在于蔚的怀里,糯糯地叫着“老公”,于蔚也象征性地回应几句。 即便商稹觉得拍出来美化不少现实,温霖很漂亮很可爱,于蔚也是于蔚。如果一样虚无缥缈的东西需要被证明,那就是没有。 “你看,我和老公很恩爱。”温霖不安的道。 “太棒了。”商稹敷衍。 空气中凝固着一股浓浓的猜疑味道,温霖有些窒息,往商稹怀里靠。 商稹无路可逃,除了接纳温霖别无他法。 但是温霖身上又软又热,他竟担忧会摸不到温霖的骨头。 也许根本没有温霖。商稹这样想着,一慌神把手臂推出去,害得温霖往后仰倒,他立刻又怕温霖被磕了昏倒了,手臂横在温霖的后腰上,重新把他揽回来。 温霖乖巧地扑在他的怀里。 他便很怕温霖也叫他“老公”。但是期盼了许久都没有。 “商稹,你结婚了吗?”温霖衔着他的衬衫纽扣,笨拙地转移话题。 商稹屏息凝神,怕他讲出“老公”。虽然他没有,差是差不多,意境已经在了。 “没有。”商稹冷漠道。 “那你有恋爱吗?” “没有。”商稹觉得自己纯粹是被借题讽刺了。 这太超乎温霖的预期了,实在不甘心,又问道:“以前总有吧?” “从来没有过。”商稹耐着性子。 “啊。”温霖失落地响了一声,怕商稹想入非非,“我觉得你看着好像别人的老公哦。” 商稹才开始懊恼,弹了温霖的鼻梁,看的错位了,没弹准,温霖仰起脸眨眨眼睛。 他太阳花般的睫毛又长又翘,显得眼眸澄澈得像琥珀。商稹又觉得兴许是他的思维异于常人,讲出这种话。他学物理,所以很正常。 温霖多看了商稹一阵,商稹感受出他一点点僵硬起来。 “你一次恋爱都没谈过,那天我亲你岂不是……”温霖越说表情越呆,不敢说全了,紧张地祈祷起来,“你还记得那天发生什么了吗?商稹,你一定忘记了吧。” “对,忘记了。”是应该多一些善意的谎言。 “那,我衣服后面的尾巴是小狗还是小猫,还是小兔子?” 小狗——当然温霖本身就是小白狗,商稹想入非非也正常。却道:“你是人,不会有尾巴。” 温霖仓皇笑了笑,又开始滔滔不绝灌输于蔚如何爱他,多么宝贝他,宝贝到不舍得碰一碰。有教养的商稹忍到睡前。 这天结束得实在仓促,商稹给温霖唱完歌,温霖沉醉在他的歌声里,或者已经被难听死了,没有动静。 商稹往他脸上戳了戳,方才掩了门出去,把浴室里的仙人掌挪到阳台上。 次日晨跑回来,商稹发现温霖还在睡,又往他脸上戳了戳。踏实地出门上班了。 6、房客 美国。 夜幕降临,乡间一处别墅反而很热闹。 于蔚躺在沙滩椅上,一旁小桌板搭着杯特调的鸡尾酒。许久没有这样放纵的时刻。 前阵子有艺人偷偷和学生恋爱,然而品行不端,欺负学生无权无势,不料闹成大丑闻,害得他们公司也风声鹤唳。 那之后不久,于蔚恰好对温霖一见钟情,盘算着下手的时间。偏偏温霖是好学校出身,多少双眼睛盯着。却又舍不得不下手。 正巧温霖前房东违约,于蔚赶紧把他接来家里住。 温霖没有恋爱经验,还很粘人,去哪里都要跟着,一不当心就被公司发现了。 公司知道于蔚是爱玩的人,往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是商稹也敢瞒。 这时候情况特殊,便严肃警告——不准对温霖图谋不轨。 但是温霖又漂亮又会撒娇,于蔚只可眼观,心痒难耐。 出国巡演日程提上,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摸不着的,更不愿让温霖中途便宜给别人。 他思来想去,好像只放心商稹。 回国要一年半载,也许大家都忘记了同行的丑闻,于蔚把温霖吃干抹净之余,还有信心牢牢攥着商稹,两全其美。 今晚来找他的人不少,有许多都是他喜欢的类型,见识过温霖都看不上了,他变得伤春悲秋。 “我送你的手链呢?”来了一个卷发的男生,金发是染的,长出不少黑色发根。是于蔚曾经的男朋友。 问的是一条情侣手链。于蔚记得要带上,走的时候太匆忙,估计落在家里了。 “我怕丢。”于蔚说,“这里人杂。” 他看见男生其实很高兴。选择多,所以有遗憾也不用放在心上,哪怕知道温霖是最好的。 “你肯定已经弄丢了,别想着骗我,反正你男朋友多,谁不知道。”男生躺在他边上,“你现在有几个男朋友,商稹算不算?商稹好是好,太忙了,一年到头见不到一天。” “而且撞号了。”于蔚笑着补充。 “还有一个新的。”男生说,“我朋友拍到你们一起去公司,那个男生很漂亮的。” 说的是温霖。 “是吧?”于蔚得意。 “就是矮了点。” “要求这么多。” 男生也对温霖感兴趣。于蔚苦于憋了许久,总算能找到人倾诉了,立刻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没有的事情也不好造谣,他还不至于这样,只讲自己要把温霖放在家里养一养,目前交给商稹照看。 “你不怕他们两个搅在一起?”男生突然说。 也知道是玩笑话。当然于蔚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权当做睡前消遣。 真要较真起来,于蔚基于商稹会喜欢自己,便也不觉得温霖是商稹的类型,因此还算放心。 但另一位是温霖——温霖可真说不准。 连于蔚这样的情场老手,有时候都分不清温霖的一些撩拨是有心还是无意,更何况是恋爱经验毫无的商稹。 男生见于蔚愣着,拍了拍他,笑道:“反正手链要帮我找出来,不找出来,我就不理你了。” 于蔚进到别墅里,占了一间空卧室,坐在书桌前。 “于蔚?”商稹晨跑回来,正给温霖煎吐司面包。 “你知道我有一条十字花手链在哪里吗?” 商稹不知道。于蔚的卧室门还被温霖锁上了,只好先把温霖晃起来。 温霖迷迷瞪瞪地眨眼睛,心爱的老公也不管不顾,整张脸砸到屏幕上去。 “你不要睡了。”商稹再摇温霖一阵,温霖仍旧半死不活,只好捏着他的脸颊。 他早习惯了商稹的手劲,脸皮也慢慢变厚,管自己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于蔚房间的钥匙放在哪里?”商稹说。 “啊。”温霖含糊地哼着,作为抗拒的表达。 于蔚的心无端拧紧了,仿佛噩梦成真,忙道:“小□□,你先醒来,我有一条手链没带走,你知不知道在哪里?” “什么什么?”温霖闭着眼睛,使劲往屏幕前嗅了嗅,“老公,什么手链呀?” “手链在于蔚的房间里,门被你锁了,你把钥匙放到哪里去了?”商稹关切道,“你到底知不知道?知道就快说,我今天要上班。” “我知道。”温霖睡得发懵,看见商稹竟然愉快地笑了笑,“我想吃冰淇淋。” “没有人大早上吃冰淇淋的——钥匙呢?” “在冰淇淋里面。”温霖伸了个懒腰,勉强算清醒,“老公,你在干什么?你这边好吵呀。” 外头泳池有人跳水,扑通扑通像汤圆下锅。 “在做音乐。”于蔚说。 “等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去买一条新的手链好不好呀?”温霖说。 商稹不想听他们调笑,也知道完全是浪费时间,转过身去,单独和于蔚说:“别找了,我送你吧。” “手链是明天拍摄要用,没有就算了,我问公司借一条。”于蔚胡诌一气。商稹要是派人送上门来,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讲他不好的话,他公寓床上可不止他一个人。 “也可以。”商稹笑着说,“下一季新品快发布了,你看中什么和我助理说。” 于蔚正想着如何应对,看见屏幕下角冒出一个卷卷的头发,一时全然盼着温霖一双圆眼睛去了。 “老公,是什么牌子的手链呀,我也可以送你的。”温霖认真道。 于蔚扑哧一笑:“小温,你还是学生,我们不谈钱好吗?” 所以什么礼物也不送?商稹抑制不住这样想。 “其实我有很多钱呢。”温霖说。 “有钱还是自己存着吧。”于蔚说,“你是我和阿稹的弟弟,我们当哥哥的可舍不得弟弟花钱。” “老公,谁是你弟弟?”温霖鼓着嘴说。 “小宝宝,你年纪比我们都小,在我们眼里就是小弟弟呀?” 商稹一听这话就高兴,时不时往斜下方瞥,看出温霖脸上越来越红。温霖支吾一阵,到头来什么都没说出口。 但是温霖脸红红的样子可爱极了,于蔚怕再说下去,自己原形毕露,叫温霖脱衣服来看——他还从来没看过呢。他在心里骂了一万句不守规矩的同行。 金发男生正敲门,于蔚姑且找个借口:“我继续调试音效了,晚点再见。” “我先找,找到了拍照给你。”商稹说。 温霖还跪在床沿,往商稹的后背栽。商稹但凡动一下,他一定会摔在地上去了。 “去把于蔚的房间门开了。”商稹往回看。 “然后呢?”温霖枕在他的肩上,傻乎乎问道。 温霖几乎贴在他鼻梁上讲话的,他不禁一哆嗦。 “然后出来吃早餐。”商稹发现温霖好像真的没骨头,所以多顿了顿,希望温霖自己找回重心,“然后我去上班了,中午给你订了附近的德国菜,晚上我回来。” “哦。” “‘哦’就起来。” 温霖撑着床坐直了。商稹才站起身不久,温霖匆匆勒住他的皮带。 “不对呀,你怎么能进我老公的房间?” “哪条合同不允许?”商稹强硬道。 “你是喜欢我老公的陌生人,随便进出我房间就算了,我老公的绝对不可以。”温霖不甘示弱。 商稹拗不过他。“不吃早餐吗?” “吃的——但是你就是不能进去。”他有点抵触商稹的目光了,涨红着脸说,“商稹,我真的想吃冰淇淋,不是讲梦话。” “早点出来。”商稹把他两只手从皮带上掰出来。 厨房里传来一阵令人安心的响动,温霖悄悄溜进于蔚的房间。手链有很多,没见到有十字花式样的。他拍照传给于蔚,证明自己出过力。 于蔚没有回复。 餐盘大,商稹自以为没做多少,满满当当铺了半张桌子。 他有健身的习惯,搭配得营养均衡,考虑到温霖没有,给温霖的一份多抹了花生酱。 “怎么才做四个菜?”温霖探头探脑,“也没有冰淇淋呀。” 商稹坐到餐桌前,温霖还坚持不懈。 “冰淇淋呢?”温霖说,“你要是怕冰淇淋化掉,现在可以拿出来了。” 商稹沉默地举起刀叉。 温霖不满他就这样翻篇了,走出去站在他身旁,想起他有事没事就捏自己的脸,也想尝试此等高雅爱好。 商稹的双颊十分瘦削,几乎挂不住肉,温霖从他凹陷的脸颊戳上颧骨,看了看他:“你怎么不说话?” 商稹依然沉默,拿匙子敲餐盘。 温霖立刻耸了耸肩:“不要吓我呀。” 他便又挥手在商稹眼前晃了晃,带动的风扇得商稹微微发痒。 商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给他叫外送,他已经调转过去开冰箱,当然冰箱里也不会有冰淇淋,从来就没买过。 他呆呆站回商稹跟前。 商稹信奉沉默是金。 “不高兴吗?”温霖冒出来一句,把商稹打算张开的嘴彻底缝上了。 “出现这种严重的失误,你确实不该高兴。”温霖说。 大约是看商稹的表情太难看,温霖挤出一个微笑,重新来到他边上。这次戳了他的鼻尖:“商稹,不要伤心,除了喜欢我老公,不给我准备冰淇淋,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呢。” 商稹插了一块香肠。 温霖看着馋,也想坐回去吃早餐,却又觉得不能这么算了。 “商稹,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对不起我,所以才不敢和我说话?”温霖做作地咳了咳,想象长辈的口吻,“那好吧,我原谅你好了。” 他坐回商稹的对面。 商稹才放松精神。他又抬头说:“下次注意,我早餐要吃冰淇淋,下午要吃蛋糕,晚上要吃夜宵,夜宵要好消化的,分量也不用太多。” 也许于蔚真的从来没答应过交往,是温霖一个人嘀嘀咕咕出来的?商稹又不信。 “蛋糕要面包店或者咖啡店自己做出来的,我不喜欢问供应商进货的。” “够了。”商稹绝望到顶了,“快吃吧。” 温霖动作文静地吃起来,仿佛不太讨厌。 少时他不小心被吐司噎到,商稹眼里的恶有恶报,决定无视——眨眼的功夫,温霖卡着喉咙,面色痛苦。 “你给我喝什么!” “杨枝甘露。”还是刚才于蔚说温霖是弟弟时候,有心情煮的,现在还真不一定。 温霖惶恐道:“我对芒果过敏,你不知道?” 商稹真是第一次听说。于蔚也没有嘱咐过他。 “我是不是要死了?”温霖泪眼汪汪,“商稹,我好后悔,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做过。” “你过敏很严重?有没有咽下去?”商稹站起来。 “都没有。” “那怎么会死?”商稹为自己的担忧感到懊悔。 温霖有备过敏药。商稹掐出两粒让他吞了。 “我要去医院吗?”温霖央求道,“我不能去医院的。” 照顾于蔚的男朋友这事在商稹的生活圈里没有公开过,所以温霖一切的活动都由他负责。 他怕麻烦,更加不愿被耽误工作时间。哄骗道:“吃过药,睡一觉就没事了。” “真的吗?”温霖双眼霎时一亮,大度道,“那你去上班吧,晚上早点回来。” 商稹反而不想走了。温霖出个三长两短不好交代,万一于蔚为了温霖来置气?商稹不愿再想下去,顿时准备请半天假。 “我如果死了,好歹是死在我老公家里,就像死在我老公怀里一样,我和我老公……” 温霖没有说完,商稹心急火燎地揉了把他的头发,出门上班了。 派对进行到两三点才结束。与此同时,温霖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并没有死。他找不到人倾诉,不敢告诉商稹,也不敢和家人报平安,只想得到自己名义上的老公。 “手链找到了吗?”男生结束今晚的消遣,跟于蔚回家。 “肯定有。”于蔚只好打马虎眼。男生拿他开玩笑。 调侃的话说到一半,传来电话铃声。 男生瞄一眼,马上认出了屏幕里的温霖:“这就是那个没花一分钱泡到,而且很漂亮很漂亮的小甜心?” 于蔚正要为自己的吝啬开脱,不当心按到接听键,温霖的声音已经放出来。 “老公。”虚弱的。 金发男生凑在边上,也想知道温霖有多漂亮。 于蔚很紧张:“你怎么给我打电话?” “老公,我想你了呀。” “商稹呢?” “上班去了。”温霖离屏幕近了些,看见于蔚那边漆黑的天色,“老公,你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呀?” “在回家路上。”于蔚推开男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脸。 温霖嗅了嗅:“老公,你边上是谁?” “没有人。” “你骗人!”温霖说,“你这里有反光,我看见就是有两个人。” 于蔚懊恼地看过去,男生吐了吐舌头表达歉意,抢先一步钻上车。温霖抿着嘴等他回答,长长的睫毛一开一合,简直要把人刮进去。 于蔚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突然发现温霖身后有道黑影晃动,他看得清清楚楚。“你房间里是什么?” “我房间里肯定没有别人,我都是一个人在家的。” “我说的是你后面——宝宝,你快回头看看!” 7、小猫 商稹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查看空调外机。 下午原定的日程是见客户。 但是中午客户来电,家里的小孩子突然生病了,实在抽不开身。 商稹罪恶地庆幸不是温霖生病,没想到紧接着就是温霖的电话——早知道是空调外机里有只小猫,还不如不来。 “老公。”温霖架好手机,要给于蔚也看清楚,“阿稹回来了,在帮我们抓小猫。” “阿稹工作这么忙都回来了?”于蔚惊讶不已。 有阵子于蔚在外面接连碰壁,觉得还是商稹最温暖,自己牺牲一下倒也无妨了。然而商稹为了工作接连放他鸽子,他不想等。 化解困难后除了资源,对商稹一概不抱希望。 他一直以为没人能把上班的商稹叫出来,今天是头一次见到。 “客户有事情不来了,下午正好有空。”商稹返回来,顺道弹了弹温霖的额头,“家里有没有篮子?” “没有的。”温霖说。 “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没有,”温霖底气流失大半,“我也不知道。” 商稹才抬起手,而温霖仿佛预料到什么动作,往后仰倒。商稹不愿在他这里吃瘪,僵着不动,看他在原地摇摇晃晃站不稳,也不肯扶一把。 他咚地一声坐在地上。 画面里矮了一截,于蔚笑出声来。商稹勉为其难扶起温霖,在房间里环视半圈,弯腰拎墙角的名牌包。 温霖赶忙截胡了,把一个个挂件拆下来。 顶上的搭扣好开,但是挂件的珠链绞在一起,六七只小白狗并成很大一团。 当然还有一只更大的小白狗,手忙脚乱地把它们一只只分开,亮相在镜头前面:“老公,这些都是你送给我的呢。” 商稹无比佩服温霖的谋略,就算于蔚趁机来求婚,他商稹保证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长杆一头挑着皮包放下去,不久后拉起来一只小橘猫。 温霖连包带猫一并抢下来。 小猫缩在皮包里,怕生,却不怕温霖。 温霖双手把它抱在怀里,给镜头看:“老公,这就是跑来我们家的小猫。” 于蔚困得打呵欠,但是为了避免金发男生一语成谶,拧着大腿也要强撑。金发男生一同在边上帮忙监督,镜头没拍进去。两个人都不大睁得开眼。 商稹打岔道:“于蔚那边已经凌晨了,这点事情不要打扰他,让他多休息。” 于蔚十分感动。 “他晚上很精神的,天天熬夜。”温霖没说他不久前还在外头花天酒地。 商稹必然不信。眼见为实,凑过来看一眼——于蔚被金发男生一拧,正好瞪大眼睛。 “我很懂我老公的呀。”温霖说。 于蔚烦恼不已,只好说:“小□□,再让我看看小猫好吗?” 小猫跳在书桌上,温霖捉小猫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商稹想说话也找不到时机。 是流浪猫,肚子瘪瘪的,想象得出很软。 商稹的目光顺其自然看向温霖的肚子——还是都敬而远之为妙。 “老公,我们收养小猫好不好?等你回来了,家里不但有温霖宝宝,还有小猫宝宝。”温霖灿烂的说。 “好啊,阿稹是不是也很喜欢猫?”于蔚战略性打过盹,有力气笑出来,“阿稹以前和我说过的,我记得。” 商稹怔了怔。 温霖也笑道:“老公你真体贴,我好爱你呀。” 小猫叫起来,也许温霖听得懂它肚子饿,抱着它去倒羊奶喝。 商稹终于能够露脸,见到于蔚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光讲些公司与合同的事宜。 于蔚眼睛早闭上了,因为知道不会有事。 商稹看他一脸疲倦,声音越讲越轻,匆匆挂断了电话,也是不想再听温霖“老公老公”地叫,他站在于蔚家里都像被排斥在外。 “老公!” 商稹一抬眼就看见温霖踏进来,对视的一刹电光石火,却仿佛同时陷进在同一个迷宫里,并且都找不到出路。温霖额前的碎发呆呆地一颤一颤,轻轻落在眉毛上。 小猫从他怀里一跃而下。 商稹才站起来。“于蔚去睡觉了,托我和你说晚安。” “哦。”温霖说。目光有些飘忽不定,不敢看他,“那你说了吗?” “晚安。”他被迫道。 “我老公都叫我‘宝宝’,估计是你在场,他害羞了,所以没叫出口。”温霖说,“如果你要传话,请认真负责一点吧。” 商稹脸很臭。 温霖却展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趴在床前引导小猫出来。 商稹真怕他就此融化在地上,又不肯扶。“小猫叫什么名字?” “跟我老公姓吧。”温霖扑着回答,“于小猫。” “一般。” “温小猫宝宝。” “真难听。”商稹说。 “商臭猫。”温霖看他一眼。 他便不好评判,一跺脚,小猫钻得更里面了。 “你干什么呀?”温霖都后悔和他笑了,“本来差一点就出来,又被你吓进去了!” 温霖锤商稹的脚踝,先把他赶远了。不久后小猫一步一试探地走出来,温霖喜气洋洋地抱着小猫坐在地上。 商稹回避道:“我明天抽时间把它处理掉。” 温霖猛然站起来,禁不住眼冒金星,差点倒在床上。商稹双手押着他的肩,把他扶稳了。 他晕乎乎了许久:“合同上没有不准我养猫呀。” “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养猫?你太不负责了。” “不是有你吗?”温霖向前迈一步,“我老公说你很喜欢小猫的呀。” 商稹不想看他撒娇,偏过头去:“要是我出差走了,你一个人在家,怎么办?” “我带着小猫来找你。”温霖认真的说。 商稹已经预想出他拖家带口的情景,背上还要驮只小猫。 走到一半,突然被其他人拴绳子牵了走,或者被什么肉干拐了走,被会叫的橡皮鸭吸引走,反正想来想去都是被骗走,很残酷。 这时候温霖幸存在眼前,商稹只觉得劫后余生,敲了敲温霖的头。 “可以吗?”温霖以为挨过打就会有奖励,也不计前嫌了,和商稹笑了笑,低头贴在小猫边上,“我听出来了,小猫说很喜欢我,想留在我家。” “不可以。” 温霖慌忙道:“我老公都支持,凭什么你不答应?” 商稹不想多和他解释,管自己出了门。 “喂。”温霖一路追到客厅,在他身后叫他,“嗳!” 得不来反应,便掀钢琴布,重重的弹了两个琴键。“商稹!” “不吃晚饭吗?”商稹淡淡道。 温霖气鼓鼓地坐在餐桌前面。 失约的客户珍惜和商稹的合作机会,晚上小孩子在医院吊水,好歹被他挤出时间,临时约见面。 于蔚家离公司近,商稹的助理碰巧在外面办事,也知道商稹近来荣登于蔚家,一拐方向盘赶了过来。 温霖开的门。 助理愣愣地倒出去看了眼门牌,又确认道:“请问这是于蔚家吗?” 温霖乖巧地点点头。 “请问于先生在家吗?” “他去国外巡演了。”温霖说得仿佛很熟悉。 助理不太关注于蔚的新闻,都是听商稹或者商稹的几个朋友提起。 他低头搜索一阵,发现确有其事——商稹住进空房起到一个什么作用?还不是空房,有漂亮小男生在。 于蔚卖房了?也不可能。 当然上司是不容质疑的。助理又记得商稹近来脸上阴云密布,没向他们发泄,光是一个人憋在心里,好像是有难言之隐。 但是温霖看上去漂漂亮亮的,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他家居服外罩着羊绒开衫,手里抱着一只小猫,还是卷头发,整个人看上去毛茸茸的,不禁想要摸一摸。 但是商稹断然不可能养猫,见鬼了? 助理一直站在门口思考,温霖看不下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哥哥,你要不要进来坐坐啊。” “那……”助理有诸多疑问,不知道先问哪一个,犹豫道,“请问您是?” “我是温霖,你问的于先生是我的老公。” 助理仿佛遭受晴天霹雳:“商稹呢!” 商稹在厨房奋斗,没听见门口戚戚促促。 助理全然呆滞,依然没有接受商稹住在于蔚家里,是为了照顾于蔚的男朋友,这样一个与商稹的形象极其割裂的事实。 虽然温霖很可爱——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做的。 温霖一手抱着小猫,给他倒饮料,溅在他的袖子上。 “哥哥,你袖口有点苹果汁,要不要紧呀?”温霖关怀道。 助理气若悬丝地摇头。温霖反而过意不去,笨拙地抽纸巾想把他擦掉。他突然理很紧张地盯着那只小橘猫看。 “小猫一直养在家里吗?” “怎么了?”温霖留了个心眼。 “商稹对猫毛过敏……” 温霖一下定住了。 商稹端着餐盘出来。助理连忙噤了声,站起来说:“商总。” 商稹看他一眼就明白了刚才发生什么,温霖讲出什么话,恨不得把这一页翻过去。 今晚开饭早,商稹先把餐盘放在温霖面前,考虑到助理饿着肚子来,也分了一份。不疾不徐地开口:“公司出什么事了?” “哦。”助理才记得有个公司,脸上一点点恢复了血色。 助理此次前来,并非作为代表八卦商稹的恋情,也不仅是为了客户。 商稹前不久有一位同学不幸猝死,校友圈里已经传开了。 光云科技的高层不少是商稹的校友,当年拜于商稹个人魅力,纷纷和他一起创业。 其中有一位大家都叫“老胡”的,也是创始人之一,被同学猝死之事触动,宁愿不要工资要人生,嚷着要走。 老胡人缘好,许多人都劝他留下,但是大家的道德加起来都绑不住他,只好让商稹出马。 “我今晚回去加班,这些事情我都会处理。”商稹说。 “我呢?”温霖马上说。 “你怎么了?” “我要带小猫去做检查。”温霖抱着小猫,后退一步。 说的好像确信商稹不会放心让他一个人去医院似的。 “商总,胡总回家了,还没收到辞职信,不用着急;客户已经出发了,他过来远,也不用着急。”助力心领神会,“如果您没有其他的需要,我可以陪温先生去宠物医院。” 商稹颔首,正要作出门的打算。 “我还有别的事情。”温霖起身说。 商稹觉得总不至于要求一起见客户,便道:“你一次性说完。” “我要睡觉的呀,还有明天的早餐。”温霖盯着他看,眼神湿漉漉的,“你今晚回来吗?” 商稹工作起来确实废寝忘食,挑灯夜战到天亮是经常的事。 合约签订过,商稹的下班时间才固定了些,却不保证不会重蹈覆辙。 温霖年纪还小,世界也小,不能够要求他有太大的格局。商稹是否会回来,几点钟回来,对他而言都是很正常的担忧。 助理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大粒。 温霖也一直看着商稹。 “我今晚要是没回来,你给我打电话,我会给你唱歌的。”商稹松口了。 “不可以的,见不到你也算违约。”温霖说,“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呢,我会等你的。” 偏偏商稹一时说不准,拿温霖莫衷一是,正好给温霖拖延了时间。温霖紧张地盯着他的手臂看,估计过敏程度,但是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泛红也不明显。 可于蔚不是说商稹喜欢小猫,怎么不知道他过敏?差别有这么大? 小猫叫了一声。 商稹开口说话。 温霖低头摸小猫,心里很乱,连商稹回答了什么都听不见,于蔚难道一点也不关心商稹?商稹又怎么对待于蔚? “好吧,今天就算了,我明天早上想吃冰淇淋,你不要忘记。”他说。 商稹把他提进车里。 温霖在后排。防窥设计得当,商稹和助理在外面讲话,没办法望见他的身影。也许窗户降下也看不清,温霖坐着并没有够到窗框,温霖就是矮矮小小的一团。 “他是于蔚的弟弟,”商稹朝车上看一眼,装作云淡风轻,“他在枢市念书,正好住在于蔚家。于蔚去巡演,家里没人,不放心。所以托我偶尔来看他一眼。” “原来是这样,商总你真重情重义。”助理对商稹的桃花运秉持不信任的态度,预备等下问温霖。 “是这样的。”商稹说。 助理记得于蔚知道商稹过敏之事,便道:“温霖也太乱来了,你过敏这么严重,他怎么好抱只小猫回来?” “不严重。小猫都是他在抱,我没太接触。”商稹还往车上看,自以为不经意。低低补了一句,“他不知道,你也不用特地告诉他。” 助理好像记得自己透露过什么,打赌温霖一定会装作不知道。 先出发去宠物医院。小猫安顿在温霖的包里,温霖把小猫哄安稳了,慢慢旋过身子。商稹快他一步下来,代由开车门。 他看见商稹吓了一跳,很提防地把包藏在身后:“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拿吧。” 8、迷信 宠物医院大屏幕叫号,轮到“商小猫”,温霖抱小猫进去做体检。 助理在外面座椅上等。许多人抱着小动物经过,形形色色的小狗小猫,一恍惚温霖已经出现在眼前。 温霖剥了糖果递给他:“哥哥,商稹对猫毛过敏吗?严不严重?” 助理很早就为商稹工作,始终秉承谁给他薪水就听谁话的原则,何况商稹待他确实不薄。 但是温霖软绵绵地叫他“哥哥”,从来没有人这样叫他过,他难免头脑发胀。 “商总说不严重。”助理顿了顿。 他经过严密的推理,得出了一个非常窝囊的结论——商稹因为喜欢于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照顾于蔚的男朋友。这断然不符合商稹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 他便打算反水套取真相,身为助理义不容辞。温霖看着不像会说谎的人。“其实不能说完全不严重……商总不想让我告诉你,我已经说了,你就假装不知道。” 温霖愣了愣,露出一个拘谨的微笑:“哥哥,谢谢你告诉我。” 又道:“哥哥,商稹为什么会喜欢于蔚呀。” 助理马上就觉得自己的选择太明智了。 “商总大学毕业,和几个同学一起创立了光云科技。”助理把知道的都说了,“最初很艰难,商总下班了经常去喝酒,于蔚在那里当驻唱歌手,一来二去就喜欢上了。” “于蔚呢?于蔚喜欢他吗?” 助理笑了笑,温霖便懂了。 “商总的妈妈在唱片公司工作,是于蔚签约的那一所。”察觉出温霖放下警惕,助理终于开始布局,“你认识于蔚多久了,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他来我们学校演出,我坐在第三排。”温霖只说到这里。 校庆是上个月的事情。商稹平时不太高调,却答应回校开讲座。 大家看娱乐新闻才知道晚会的重磅嘉宾是于蔚,茶余饭后又可以开商稹的玩笑。 助理几乎一路见证商稹与于蔚的感情,温霖空降而来居然是上个月的事情?他错愕极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温霖,速度会不会太快了? 但是他一看温霖就心疼,觉得都是于蔚的错。 温霖往后缩了缩:“我比较笨,我老公拜托阿稹这几天来照顾我。” 助理点点头,认可是商稹会做出来的事。“你不笨。” “真的吗?” “真的。” “谢谢,其实我也觉得我不笨。” 暂时沉默了一阵。 “阿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于蔚吗?”温霖突然问。 很喜欢很喜欢必然称不上,很喜欢也没有——倘若助理旁观者清,便是创业初期太艰苦,而于蔚会唱歌,商稹把精神寄托给虚无缥缈的音乐了,又恰好于蔚有心。 倘若助理偏心商稹,便是于蔚为了资源吊着商稹不放,偏偏商稹也有点喜欢他。 助理倒是能笃定商稹最喜欢的是工作。 他想好一个非常中肯的回答,正要开口,温霖抢先一步道:“哥哥,我们给小猫找个领养人好不好呀。” “我觉得很不错。”他一听温霖说话就毫无主见,“我会负责转达给商总的。” 小猫基础检查结果出来了,一切正常,复杂的项目明天取报告。 医院边上是家宠物用品店,即便准备找人领养,温霖依然抱着小猫添置生活用品。 他买起东西来毫无预算,结完账,两个人拎都有些吃力。助理按商稹的要求送他回家,互相道别后,他才关上门,又迅速打开。 “哥哥,你能给我留个号码吗?”温霖说,“阿稹如果再要逞强,我就来问你。” * 商稹和客户谈得很顺利,也和老胡约定明天见面。下班时间得比预期要早。 助理转达温霖希望送走小猫的想法,并且整合了一些有意向的领养人的资料。 商稹精挑细选了几份。 “我觉得这个人还不错。”商稹给温霖看了中年人的资料。 小猫躺在于蔚的床上睡着了,温霖也有些困——偏偏商稹才回来,又是领养的事情,不能够打马虎眼。 温霖也想给小猫物色一个不错的新家,强撑起精神,靠在商稹身上。 “这个人面相不好。”温霖语速更慢了,边说边打呵欠,“换一个吧,你不是找了很多人吗?” 商稹觉得温霖说起话来害得他太热了,往边上一退,温霖毫无支持力,更加往他身上滑倒。他只好坐直了。温霖也扶着他慢慢起来。 但是温霖左扭右扭也复原不出原先舒适的姿势,分明靠得好好的,不知道商稹怎么回事。 “你真没耐心!”温霖有点不高兴,“就知道在这种地方欺负我,你之前捏我脸捏了那么多次。” 商稹只好把话题岔回原先的道路上:“你会看面相?” 温霖不理他。他戳戳温霖:“你这么迷信?” 毕竟温霖是只小白狗,除了撒娇什么都不会。 “不完全是迷信,面相这种东西是有一定道理在的。”温霖果真认真起来,也忘记自己要不高兴了。 “我呢?” “很帅的。”温霖随口说。预备切下一位。 商稹问的时候已经感觉出莫名其妙,温霖的回答让他更加莫名其妙。他捏来温霖的下巴:“你好好说。” 商稹脸上线条凌厉,不做表情时有点凶,又确实是很帅。这时候还正好逆着光,五官更加浓重了,小麦色的肤色仿佛带了点红。 温霖眨眼的速度一次比一次慢:“我说的没错呀。” 商稹一松开手,温霖就倒在他怀里,正好埋进他的胸肌。他揽着温霖的腰抱来身上,温霖便枕在他的肩头。 下一位领养人的资料调了出来。本地人,一家三口。 “这个人面相就挺好的,看上去很善良,比较有福气。”温霖指着照片说。 “你说的这个面相到底有没有道理?”商稹拧紧眉头。 “应该是有道理的。”温霖顿了顿,“我爸爸妈妈信这个。” “有什么科学依据?” “我不知道。” “你不是学物理吗,你怎么不知道?” “学物理不用研究长相吧。”温霖仰起脸来,卷发沙拉拉蹭过商稹的脖颈,“我老公说你公司做机器人,机器人也有脸的,你应该比我懂呀?” “机器人是数据操控的,面相没有意义。”商稹解释得有些卡壳。 “那你长这么帅不是浪费了吗?” 原来温霖这样有大将风范,难怪自己求而不得的于蔚会喜欢他。商稹望洋兴叹,却又想听温霖讲他多么帅。 温霖公事公办地划过照片,看基本信息。 “不继续看面相吗?他老婆和小孩子的照片都有。”商稹厚着脸皮补了一句,“我觉得面相是有点灵的。” “哪里灵?”温霖说。 “感觉的出来。” 温霖只好又往上看。他的头发香极了,还软,商稹愈加心不在焉。 “你是真懂还是假懂呀?”温霖多留了个心眼。 “是真的。” 温霖倒是觉得以商稹的聪明程度也是该入门了。眼珠子一转,道:“那,你觉得我的面相怎么样呢?” “怎么到你了?”商稹说。 “我爸爸妈妈给我看过相,要是你说的和他们说的差不多,我们再讨论这件事情。”温霖懒懒的说,“我想去睡觉了。” 商稹又来捏他的下巴,他困得混沌沌的,不想被捏醒了,半梦半醒地跨坐在商稹身上。 商稹第一次与他面对面这样近,同时也是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这样圆,鼻子这样挺,唇珠也圆滚滚的,直坠下来。 再反应过来时,商稹已经头昏脑胀到凑在他眼底下,鼻尖几乎挨着。 “说话呀。”温霖晃了晃。 商稹才赶忙把他抱下来,手忙脚乱地找靠枕,塞进他的怀里。 温霖是必须黏着点什么的,幸而是什么都无所谓,有了靠枕便乖巧地缩在底下,才露出一双眼睛:“你快和我说呀?” 商稹却十分安心:“你爸爸妈妈怎么说你的?”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其实你根本不会看面相。” “我会看。不过我才入门,不懂术语。你先告诉我是什么,我尽量换成专业的说法。这样你也听得懂,我也进步了。” “好吧。”温霖抬头,下巴戳在靠枕边沿上,“他们说我很好很好。” 商稹咳了咳:“我看没有很好很好,但也还不错吧,别气馁。” “怎么是还不错?这个和‘很好很好’差很多呢。”温霖不满意,“你说我哪里不好?” “哪里都挺好的。”商稹拗不过他。 “那为什么才是‘也还不错吧’!”温霖越说越重。 商稹被他一锤锤敲下去,干脆保持沉默。 “你对我的偏见太重了。”温霖赌气道,“我不看了。” 正中商稹下怀,所以没多费口舌,起身回房间。 “你去哪里?我的房间不往这边。”温霖抱着靠枕站起来。 “我今天累了。”商稹眼睛一闭,装得很累,“要唱歌就去找你老公——今晚的时间不给你算在合同里,快去。” 温霖生气地跺了跺脚,正好掩在商稹的关门声里。客厅的寂静拉得很平,温霖觉得自己的心直往眼睛上跳,眼眶又热又湿,喉咙被湿毛巾捂住了一般。 也许商稹过敏,会比平时疲惫。 温霖撅着的两瓣唇哆嗦一阵,悻悻回了房间。 “宝宝,你这么晚还不睡吗?”于蔚正在吃早餐。 “睡不着。”温霖蜷在睡衣里面,声音有些发哑,“老公,你能给我唱安眠曲吗。” 于蔚必然不知道温霖和商稹的合同,倒是记得温霖睡前总是撒娇,要他陪着一起。他怕开这个口子不好收场,一直没有答应过。 打电话就不要紧了。“宝宝,我吃完就给你唱。” 温霖看他胡吃海塞,看得饿了,心情也低落起来——今天商稹没有给他买小蛋糕,更加没有夜宵。机会难得,他便和于蔚告状:“老公,商稹对我好差。” 于蔚笑了笑,倒是放下心来。“商稹是总裁,工作忙,下班了可能很累吧。” 于蔚的手机架在餐盘后,玻璃杯反光里看得见边上金发男生的倒影。 温霖盯着看,男生仿佛从于蔚的餐盘里叉番茄吃。 他没有作声。 他和于蔚怎么在一起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不喜欢于蔚。当然于蔚不喜欢商稹,商稹不喜欢他,和睦的三个人里半分感情也没有。 “老公,商稹是不是喜欢你呀?”他说。 于蔚一僵,抬眼看边上金发男生。男生捂着嘴笑伏在桌子上。 “就是朋友间的喜欢啊。”于蔚说。 “朋友怎么能搬进我们家住呢?” “因为要照顾你呀,宝宝。”于蔚被自己的机智感动不已。 温霖不打算捅破窗户纸,说不过。闷闷地应了一声,抱着手机转了半圈。 商稹没来过房间,窗帘没有拉严实,外头雪白的光飘过他的床沿,他一个人的床有些太大了,之前一直不觉得。 “老公,你会不会喜欢别的人呀?”他的脸埋在枕头里,声音模糊。 “怎么会?”于蔚反应很快,笑了笑,“宝宝,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宝宝。” 但是气氛变得很僵,因为大家都想早点结束。 于蔚把三明治全部塞进嘴里,又喝了果汁,回房间给他唱歌。 是一首出名的抒情歌,爱情电影的插曲,曲调拗口极了,唱一句要转三个弯。于蔚的嗓音很好听,所以硬要捧他也捧得起来。 温霖把棉被都拢来身前,手脚并用地抱着,只想起商稹。 有没有人和商稹说过实话,说他唱歌很难听呢? 光是这样想着,温霖的一颗心砰砰直跳,几乎要砸出来。他不敢面对,于是紧紧闭着眼睛。 通话没多久便结束了。 温霖从床的一头滚到另一头,又滚回来,平躺在正中间,觉得自己要浮起来了。 外头猫叫时断时续,他现在才听清楚。 应该是小猫肚子饿。 他一下子起不来,却又不得不起来。商稹累得连合约都没力气履行,何况过敏。照顾小猫的重任还是交由他负担。 他慢吞吞地往床沿挪,黑暗里看不清楚,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缓了很久的神才站起来,拖鞋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干脆光着脚走路。 猫已经不叫了。 推门出去正对着于蔚的房间,里面台灯点着,商稹单膝跪在地上。 小猫埋头喝着羊奶。体检报告与购物小票一起,压在床头柜上,商稹不喜欢看猫,瞥见有单据便翻来看。少时颧骨上一小块光斑往上挪了挪,也许是商稹笑了笑。 不是过敏吗?为什么要照顾小猫。 温霖依旧不可思议,却感到自己的心慢慢沉下去了,他也不会再飘起来。 商稹才看见他,几步踱来,把他笼罩在高大身型里面。他怔怔的,许久才记得说话。 “商稹,你没有给我唱歌,我睡不着。” 9、领养 商稹并不回答。 离得太近,尤其是温霖个子矮,一举一动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温霖抬不起眼睛,却又怕他看自己,伸手想把他眼睛捂上,反而被捉住了手腕子,高高举在头顶,像兔子被拎着长耳朵。 “我本来就睡不着,你这样对我,我不要睡觉了!”温霖抗议道。 商稹一言不发,但是忽然松了手。 温霖站不稳,往前踉跄一步,险而扑进他的怀里,便只好扶着他慢慢站直了,手心不经意又贴在胸肌上。 “商稹,”温霖有点窘,试图多说话掩饰想法,调子软绵绵的,“你怎么也不睡觉呀?” “被你吵醒了。”商稹说得太笃定,仿佛确有其事。 温霖没反应过前因后果,呆呆地“啊”一声,被他拐跑了。 他不做表情,脸上却不是很凶,见状弹了弹温霖的额头:“于蔚给你唱歌没有?” “没有。”温霖担忧被笑话,低着头不敢再抬起。 所以他在商稹眼里完全是毛茸茸的一小束,头发特别蓬松,往下睡裤裤脚渐渐收窄了,搭在一点点脚背上。他没穿拖鞋。白得晃眼。 商稹不受控制挑了眉毛,往他脚尖之间踩,他却也不后退。 商稹起了歹念,朝他脚踝上扫。 商稹自己重心稳,动作也慢,无非是想吓唬温霖玩——钟点工下午来过,地板又滑又凉,温霖脚跟正踩在睡裤上,一哆嗦,不当心要滑倒。 商稹嗤笑一声,轻而易举捞他进怀里,献花般抱他上于蔚的床。他木木地反应不及,商稹走出去又进来,丢下一双拖鞋。 “不穿鞋会感冒。”商稹严厉道,“你身体不好,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 温霖低着头盯着拖鞋许久。“你不是怀疑我装病吗,怎么现在知道我身体不好了。” 商稹原本舒展的眉目一下子凝固了,往他额头上弹了一记。他自从认识商稹,脸上总是受到额外的伤害,也是赌气,直接躺倒在床上。 他装死,四仰八叉躺在商稹眼底下。 商稹如他的意,半天不来扶他。 小猫吃饱了,幸福地蹭起温霖来,安心地趴在温霖腰上。 温霖躺躺又犯困,再坐不起来,但是竭尽全力也要抬头看小猫在哪里——不知道小猫蹭一下自己会掉多少毛。 虽然是短毛猫,年纪还小。 他想坐起来了,怕打扰到小猫,小幅度扭了扭发现小猫不受影响,便又扭了扭。 他也不受影响。 “我起不来。”他指望商稹心里有数。 商稹袖手旁观。 “你到底扶不扶我!”他朝天花板上举起手,商稹才捞他起来。 他坐直后的第一件事,是立刻把小猫藏在商稹够不到的另一边。小猫倒是随遇而安,幸福地靠在他大腿旁。 商稹手里还有小半杯羊奶,没倒进小猫碗里。 温霖眼巴巴地看着,评定自己对小猫足够仁至义尽,要点嘉奖不为过,否则好人没好报,世上都是如同商稹的坏人。“商稹,我也很饿。” “饿了就去睡觉。”商稹说。 “就是饿了才睡不着呀。” “别睡了。”商稹嗤笑一声。 温霖长出一口气,心里其余的火气积聚起来,不高兴地踢起腿,脚尖正正好好抵在商稹膝盖前。他坐得太靠后了,踢不到。 他撑着床沿往前面挪,商稹倒退一步,害他又踢了空。 不知道这么坏的人怎么做出这么美味的饭菜。温霖愤愤不平地想着,一只手搭在小猫的头顶上。 商稹今晚和他不对付,是喂了小猫的缘故?见不得有空空的肚子,为什么不答应把羊奶让给他喝?许多问题一起来了,他闭着眼睛猛然摇摇头。 果真不烦恼了。他一睁眼便混沌沌的,光是盯着商稹的小臂看,也许有红肿,但是他只发现有好看的线条。 “你看什么?”商稹冷不丁道。 温霖抬眼看了看商稹,耳根子便烧起来了。“你怎么能进我老公的房间呢?” “合约上没规定不允许。”商稹看他低着头,又弱小又可怜,不便雪上加霜地笑出声来。 小猫在温霖的身边睡着了,他重新想摸小猫的手又缩了回来。 他没有睡着,商稹摸了摸他的头。 “你还是哄我睡觉吧!”他乘机说,“商稹,你的面相很好,很善良,你一定会答应的。” “那就回房间吧。”商稹轻轻拍他的后背,牵他站起来。 商稹坐在床头,温霖却钻进床的另一侧。隔得非常远,谁说话都听不见。商稹便搬椅子去他的一侧,但是他一掖被角又朝旁边滚。 商稹第三次搬椅子的时候,温霖还和他作对。 “你不要动了,躺过来点。”商稹无奈道。 “不好的。”温霖已经没有力气了,干脆缩在被窝里,“你喉咙响一点。” 商稹心里有个念头不止生出来,停顿了许久,才道:“我也很累,你睡过来点,没事的。” 温霖这才慢吞吞地滚过来,商稹从极厚的棉被圈里才拔出他的肩膀,他反而钻得更进去,紧张地低头检查自己肩颈,怕猫毛飞出来。 “真的没关系。”商稹又摸他的头发。 他才把棉被踢散了,薄薄地盖了一层在身上。 唱的还是原先那首粤语歌。商稹的声音不难听,唱起歌来却换了个人似的,一副破铜锣歌喉,每一个字都不在调子上。 他幸而还有自知之明,不肯看温霖,低着头自顾自地唱。房间里只开了盏台灯,他的轮廓更加俊朗了,温霖忍着笑意,伸手搭在他的小臂上来回蹭。 他身上热,而温霖的手心又凉又软,少时他打出个哆嗦,温霖终于扑哧笑出来。 “怎么了?”商稹装聋作哑道。 “不唱歌了好不好呀。”温霖说。 “你要睡觉了吗?” “不要。”温霖说,“你给我讲故事吧。” 商稹倒是真不唱了,搜索给儿童开智的小故事,挑了许久还决定不好。 他额前碎发漏了一半下来,温霖从漏第一根的时候就看他——于蔚如果不喜欢他,那真是打心底里一点也不喜欢了。 温霖拍了拍他的膝盖:“商稹,讲一讲你为什么会喜欢于蔚吧。” 商稹佯装听不懂。“我找到一篇《小白狗学游泳》,我觉得很符合你的气质,就它了。” “不要小白狗学游泳,小白狗应该和主人生活在一起,学什么游泳?”温霖眨眨眼睛,“你喜欢于蔚这么多年,所有人都知道,我也想知道。” “没有这种事情。”商稹说。 “是没有人知道,还是你不喜欢他?” 商稹险而脱口而出,噎在嗓子里,却发现是后者。他对于蔚的喜欢变成“喜欢于蔚”,忘记有退出键,他工作忙忘了很多事情。 非是现在想起来不可,是面对温霖的缘故? “是什么呀?”温霖以为又没得逞,凑在他眼底下,叫他看清楚自己多么失望,“你不讲故事我睡不着,睡不着就是你违约。答应的事情都做不到,你怎么开公司的?” “你说的那两个都不是。”商稹总算回答了。 “怎么可能?” “不信就算了。” “信的信的。”温霖马上说,“你喜欢于蔚,于蔚是我的老公——我们是一家人。和我讲是一样的。” 商稹想了想:“没什么好讲的。” “怎么会没有呢?” “真的没有。真的。” “快讲快讲。” 商稹叹了口气。不过他也问心无愧,只是讲的比他助理透露的还要简略,只说经常遇见。 “遇见了,然后呢?”温霖说。 然后于蔚知道了他的母亲是唱片公司的高管。 温霖打断他:“你为什么不和于蔚表白呢?” “表白过。”商稹改口道,“也不能算表白,我有问过他,大致意思差不多。” “然后呢?” 温霖语调纯真,商稹听多了真来气,得了便宜卖乖。他抬头想看看这小混蛋是什么神情。 温霖整张脸映在台灯里,眨眼时眼睛一闪一闪,商稹再听到自己心跳时知道时间经过了许久,但是数不出分秒。 他打心眼里不信温霖那样坏,却又有很多事情解释不通——必然是温霖的眼睛干扰了他的想法。 他不信邪,更不知道自己又盯着看了多久,他终于发现温霖没他觉得可爱,温霖的鼻尖没他想象中圆。 他松了口气。 温霖探出手,在他消肿的小臂上来回摩擦着。 “表白了,然后呢?”温霖柔声问。 “快睡觉。”商稹为自己战胜了温霖感到骄傲,仿佛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语气也粗鲁了几分,“我监督你睡着,然后我也去睡觉了。快点!” “睡不着呀。”温霖停了手上动作,搭在他手腕上,“商稹,你能抱着我睡觉吗?” “于蔚也抱你?”商稹愕然。 “他才没有过。他面相差。” 商稹脸色缓和不少。 “我的爸爸妈妈工作很忙,哥哥在寄宿学校,我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在家,只有dustin陪着我,它是一只马犬。我每天都抱着它睡觉。”温霖失落道,“dustin几年前离开我们了,我很想它。” 抛开生离死别,商稹觉得温霖和马犬一起睡觉,这事本身首先就不现实。 温霖那么软,小时候只会更加软,抱在怀里害得人都糊里糊涂的,何况是智商不高的狗。不当心被大狗一脚踢死。 “我也对狗毛过敏。”商稹很扫兴。 “猫毛呢?”温霖说。 商稹顿了顿:“还好。” “那你能来抱我吗?”估计是怕被拒绝,温霖又说,“我不是狗。” 直到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商稹发觉自己已经一只膝盖跪在床上,他身下的温霖雀跃地给他让着位置。 他略微一僵,趁温霖往边上滚,狠狠把温霖头底下的枕头抽走了,摔了门出去。 再进来时候温霖抱着膝盖,侧躺成一小团。他怕会思考温霖是不是很可怜,飞快地把从烘干机里扯出来的枕头丢了过去。 温霖抱在身上,埋怨道:“烫!” “烫就对了。”商稹把自己刻画得很无情,希望温霖可以马上昏倒。 关门时候听到温霖在身后叫他。 他不敢回头。 “商稹……”温霖还想说什么,实在很困,沉沉睡着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听见外面热闹,像是有客人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搬进你们于蔚家了——你倒是闷声不响。”陌生的声音。 “别瞎讲。”商稹的声音。 “怎么还给于蔚做早餐啊,商稹,你真是好老公……”那人还要再说下去,看见一个小狗脑袋怯生生地探出,一下愣住了,嘴巴张着合不拢。 “于蔚有这么漂亮吗?”他和商稹耳语,但是温霖也听得见,“于蔚是不是还要再高点?” 商稹要照顾好几只锅子,没办法一心两用。 “哥哥好,我是温霖,于蔚是我的老公。”温霖才上前一步,商稹捉着他的领口,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这是老胡,来谈公司的事情。我下班都在照顾你,没空,只能这个时间约在家里。你不要打扰我们,晓得吧?”商稹向温霖解释。 老胡是光云科技的创始人之一,被同学猝死一事吓到,打算离职去环游世界。 然而公司正处紧张的上升期,即使商稹尊重他的决定,也想要挽留一番。 “你是不是想和他炫耀,你住在我老公家里呀?”温霖说。 商稹懒得理他,又对老胡说:“他是温霖,才念大四,是于蔚的朋友。” 老胡满脸写着不信。 “老胡哥哥,你不要误会。”温霖说,“于蔚是我的男朋友哦。” 商稹塞了个餐盘在温霖手里,把他赶到外面餐厅。问老胡:“你信他信我?” “他吧。”老胡说,“于蔚好像是喜欢可爱一点的小男生。他还叫我哥哥,我也有点喜欢他了。” 商稹便无奈解释道:“他是生病了休学,人也比较笨。于蔚出国巡演,担心他一个人在家饿死,托我来照顾一下。” “那他们为什么住在一起?”老胡说。 “你还答应了?”老胡说。 商稹不用告诉他结论。商稹都握着平底锅站在于蔚家里了。 “阿稹!”老胡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厨房。 温霖在客厅里逗小猫。 老胡一看小猫就揪心——从前有人去完宠物公园再来他们公司,把商稹害得几乎要住院,都怀疑是不是商业间谍。 “这个小猫……” “是昨天跳进我们家空调外机的。”温霖微笑着说,“我们在给它物色新家,哥哥,你身边有没有人喜欢小猫呀?” 老胡也笑,一边想起了几个朋友,一边坐在温霖边上。小猫出人意料地从温霖怀里跳进老胡怀里。 老胡起了兴致,竖手指和小猫玩,看得出小猫喜欢他,还翻肚皮给他看。 “你觉得我怎么样?”老胡说。 “阿稹那么忙,你也应该很忙呀。” “再忙也有空照顾小猫吧。” “我想想看。”温霖细细打量着老胡。 老胡并不知道面相一说,但是知道温霖的眼睛大得有些不切实际,忽然酝酿一类阴谋论:商稹比他们想象中都要有城府。 “哥哥,你和阿稹熟悉吗?”温霖说。 “阿稹是我的学弟,我们认识很久很久了。” 温霖往前凑近,小声说:“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老胡也紧张地点头。 “阿稹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10、铃兰 于蔚那样子的,还用多说? 老胡狐疑地打量温霖一轮,温霖不像是没事找事的无赖。而他自己总归是商稹的朋友,便道:“喜欢有能力的,人品端正的。” 温霖一下子就排除了于蔚,却也知道商稹喜欢于蔚。那便是老胡误解自己了。“我问的是,他如果要恋爱,想找什么类型的人呢。” 就是于蔚!老胡怕温霖伤心:“男的。” “什么男的都可以吗?”温霖说,“我也是个男的。” “正常人吧——现在正常人少。” “我算正常人吗?”温霖满脸期待。 老胡当即要给他下判定,但温霖看模样太讨人喜欢了,不忍心泼冷水。委婉道:“各人各看法吧。” “怎么看?”温霖追问道,“正常人平时一般会做什么呢?我要比较一下,我和他们是不是一样的。” “吃饭,睡觉。” “大家都会吃饭睡觉呀。”温霖有些迷茫,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着老胡,豁然开朗,“商稹是不是喜欢唱歌好听的人?我唱歌也不错呢。” “不是吧。”老胡琢磨一阵,“我觉得于蔚唱歌挺一般的,还有进步空间。” “你怎么能说我老公唱歌一般?” 老胡真有点相信商稹说他笨,也不肯再陪他纠缠了,干脆坦白:“说出来怕你不高兴,但你肯定知道,阿稹喜欢于蔚,你的男朋友。” “这个我知道的。”温霖说,“商稹是因为于蔚身上什么品质才喜欢他的呢?” 听见冰箱门开的声音,商稹已经准备倒牛奶。快开饭了。 老胡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商稹是不是喜欢身材好的?可是于蔚身材也不好呢。”温霖推理不出,心急地拍拍老胡的手背,“哥哥,你说话呀!” “我怎么知道?”老胡也急,“我不是同性恋,他不和我聊这个的。” 温霖打出个激灵,往后顿了顿,仿佛石化。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这种话题。”温霖讪讪道,“阿稹这么好,但是没人爱他,很可怜……我想给他介绍男朋友,这样他就不用缠着我老公了。” 老胡竟跟着心酸起来,安慰道:“没事的,其实阿稹没多喜欢于蔚。” “真的吗?”温霖抬眼。 “真的——要是用我们公司一年的成果换和于蔚在一起,他肯定不肯。” “一年也太多了,而且公司还有很多人呢。” “一个月。”老胡竖起食指。 “一个月也很不负责呀。”温霖挑他刺。 老胡急得直跳脚:“反正他真的没多喜欢于蔚,就是工作累了找个寄托,你相信我。” 温霖抿了抿嘴,不让嘴角上扬得太厉害。以防老胡看出来,依然低着头,一副沮丧的模样。 “阿稹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吗?” “绝对没有。” “可是,我觉得会有很多人喜欢他呢。”温霖轻声说。 “喜欢他的人是有,但我们阿稹人品好,不是那种玩弄感情的人,很投入给工作的。”老胡不知道自己对温霖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耐心,更不知道商稹有什么值得探究的。 莫非是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老胡反应过来已经迟了,讲出去太多。温霖还在源源不断抛出新问题。 “那他是不是要求很高?”温霖说,“很看重身材?” “怎么又说身材?”老胡多留个心眼,反问道。 “我太瘦了。”温霖失落道。 老胡已经不知道前因后果是什么,温霖一敛眸,他就想要安慰温霖。 正手忙脚乱的,商稹做好早饭出来了,看见他们聚在一起:“怎么了?” 老胡还盘腿坐着,科普体重与身高与健康的关联性。 温霖踩着他的声音站起来:“没有怎么。” “谁知道你们说些什么。”商稹不屑地冷哼一声。一掂锅铲,换了干净的一头,悬空地往温霖眼前戳。 温霖不禁吓唬,接连后退,说话声音也绵绵的:“你听见什么了呀?” “什么也没有。”商稹是薄嘴唇,微笑起来十分明显,“吃饭去。” 他托着温霖的后背往前面走。温霖唯恐老胡乱说话,自己先开口了。时不时回头说:“我们在讨论要领养小猫的事情。” 温霖没说错。商稹必然不信:“讨论出什么了?” 老胡坐得脚麻,好不容易站起来。 温霖已经把老胡夸下海口当成下定的决心,和商稹透露了大半。但是老胡实际上没想好,心里还打算去旅行。 “哥哥,你是不是要领养小猫呀。” 温霖一问,老胡随即能够肯定了。 “对——阿稹,与其去外面找领养人,不如放心交给我,我你还不肯放心?” “你不去欧洲吗?”商稹说。 “不去了。”老胡咬紧牙关,“我想了想,公司是我们大家的心血,你让我走,我也不舍得……我这阵子都在家办公,调整好状态再来工作。” “你们公司在哪里呀,我能来吗?”温霖抬起头。 商稹把他敲回餐盘里:“吃饭就好好吃。” “吃完了。” 商稹给温霖的空碗里添了一大勺花胶黄鱼羹,温霖便乖乖吃了起来。 老胡把答应的话语咽下去。“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去给小猫添点生活用品。” “急什么?”商稹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用你去买,我们家都有,你带走好了。” 温霖也说了些什么,但是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大家都听不清楚。 商稹猜他要拿主人家说事,房本上写的是于蔚的名字——提心吊胆许久,温霖又吃完了,已经没有多余的分量拨到他碗里。 他才开口,商稹抽了纸巾过去,他便认真地擦起嘴来。 商稹总算把话题岔到工作上去。温霖擦干净嘴,乖巧地坐着。老胡又没办法不看他,商稹也只好作罢了。 “哥哥,你要和我保证,一定对小猫好。”温霖说。 “保证。”老胡笑着说,“我要是做不到,你让阿稹来打我。” 温霖严肃地举起手:“我不要你被打——我们拉钩,说话一定要算数。” 商稹就这样看着老胡和温霖拉钩。 * 那天和老胡口头约定过要回访,但是商稹又忙了起来,隔几周才有得休息,抽不开身。拖到温霖几乎忘了这件事,商稹提他上了老胡家。 “阿稹来了!” 小猫从猫爬架上一跃而下,温霖急忙窜上来,挡在商稹身前。 看得出小猫在老胡家生活滋润,比先前胖了一圈,毛发油光水亮。温霖却如临大敌,护着商稹一点点往后退。 僵持着,老胡撇下洗了一半的水果,匆匆出来抱走小猫:“咪咪不太掉毛的,不用担心。” 温霖反而偎得更近了:“那也不行!” 气氛更僵了。老胡看了眼商稹脸色,商稹尚一切如常;他又看了眼温霖的手,原来贴在商稹的胸肌上。 “好了好了。”商稹手上大包小包,推不开温霖,只好就这样和老胡说话,“温霖买了很多猫粮,海运过来,前天才到,正好给你送过来。” 老胡却完全没有放他们进来的意思,抄起墙角的吸尘器打扫卫生。 “不用这么麻烦。”商稹说。 “阿稹,现在是重要关头,你可不能倒下啊!”老胡说。 温霖也点点头,愈加埋进商稹怀里,柔软的头发蹭在商稹下颌。 许久老胡才笑纳了猫粮。 今天不仅是为了回访。老胡还没回去工作,公司新出了一些较为棘手的事务,商稹想参考他的意见。在餐桌上谈论。 温霖被丢在一旁和小猫玩。 商稹听老胡分析,却不止地开小差。 温霖今天穿着米白色针织衫,头发好像又长了,末梢弯弯绕绕缠着睫毛,看得商稹心痒,想帮他拨一拨。 “你喜欢于蔚我真不理解,如果是温霖,我觉得就很正常——这个温霖有点可爱的,长得也漂亮。”没想到老胡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仿佛被夺舍。 商稹便不大高兴。 “阿稹,拿来的猫粮很贵的,我都没舍得买,你们一买就是那么多。”老胡笑了笑,“谢谢你的好意,还特地让他送给我。” “不是我。”商稹很快否认了,“也不是于蔚。” “咦,这么说来,温霖还是个小少爷?” 商稹一时语塞——温霖有没有钱还真说不好,他是看不出。但如果温霖是什么小少爷,为什么会被于蔚送的几个毛绒玩具骗走? 温霖喜欢于蔚?他更不信,温霖只是想黏个人,是谁都可以。 “他真是我们学校的?学物理?”老胡说。 “他是和我说过。”商稹说。 温霖连逗小猫都笨笨的,不知道当初怎么会选物理,也许面对心爱的专业会聪明些。 商稹又看了温霖许久,才发现老胡也沉默着:“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公司没个吉祥物,宣传起来很吃亏的。”老胡说,“你把他招进来,什么都不用干,就叫他每天来转一转。” 老胡小小开了个玩笑,从吉祥物再讲回到公司的事务上,商稹还是想象不出一团小白狗进他们的实验室,宁可温霖在家里养十只猫,喂得胖胖的。 他干脆去到温霖身旁。 “走开走开。”温霖拿逗猫棒赶人,想起有猫毛,触电般缩回手。起身把小猫抱进城堡里,关上了玻璃门。 小猫认出商稹,站直了攀在玻璃上,憨态可掬。温霖看得兴致勃勃,所以没和商稹说话。 商稹才发觉自己见不到温霖时候烦躁,见到了也很烦躁。 他不是爱小猫小狗的人,有点犯瞌睡了,感到脸上有一点凉意,斜着眼看过去,温霖还在看小猫。 等到温霖又伸手的时候,总算被商稹抓到现行,手腕子摁在地板上,温霖半被拉进他的怀里。 “对不起呀。”温霖不好意思对他笑了笑,“我以为是你不够善良才不肯养小猫,没想到是过敏。” “哦。”商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温霖下巴扑通一声磕在他的膝盖上,他这才想起要松手。温霖在他身旁坐稳,正大光明伸手戳他,不过换了只手。 他倒是心甘情愿给温霖戳,但是仍旧在梦里,没有重新醒过来。 “你现在还过敏吗?”温霖认真地看着他。 “没事的。”他有些口干舌燥,“我过敏不严重。” “真的吗?”温霖歪着头。 “说没事就是没事,别想太多。” 小猫的爪子扒着玻璃,发出闷闷的划拉声,被温霖误判成喜欢商稹的信号。温霖仔仔细细检查过逗猫棒,没发现有半根猫毛,才放心地交给商稹。 商稹随手一甩,小猫愈发热情了。 “小猫很喜欢你呢!”温霖说。 “浪费时间。” 温霖顿时垮了脸,正要把逗猫棒抢回来,才伸手就被商稹搂住了。商稹久违地捏他的面颊,听他发出一些不高兴的声音,却不理解温霖会喜欢小猫。 “确实浪费时间。”商稹轻轻揉他的头,站起来说,“老胡,我们走了。” 温霖不情不愿丢下逗猫棒。 老胡本想留他们吃饭,抵不过商稹拿过敏当盾牌。 “和你老胡哥哥说再见,我们回去了。”商稹说。 “老胡哥哥再见。”温霖一步三回头,还想多看看小猫。 “再见。”老胡也不舍得,“有空常来玩。” 老胡家不在市中心,温霖必然没好好了解过本市风景,一路走一路张望,速度自然慢下来。 商稹腿长,迈的步子大。温霖紧紧跟着他。 方才种种历历在目,温霖忍不住要偷偷打他。但是每往前挥一拳,商稹正好朝前迈一步,每每都落了空。 有红绿灯。商稹才停下,紧接着后背受到重重一击——温霖怕被责怪,果断扑进他怀里。 “哎呀,我昏倒了。”温霖闭着眼睛说。 路旁是一排梧桐树,树根把道路挤得起起伏伏,对于温霖而言很容易被绊倒。 商稹认可,拐进温霖的后背,又捏一捏脸:“你怎么这样笨?” “嘿嘿。”温霖心虚地朝他笑。 “好好走,别再摔了。”商稹还计划骗温霖给自己捏脸,恶毒地希望他再摔。 绿灯亮了,温霖小跑着冲在商稹前面,商稹却担心他会不会左脚绊右脚,几步路勾住他的后衣领,在后面牵着走。 温霖的步子迈得很小,商稹迁就地慢慢走,这一段路仿佛永远望不到头。 到对面了。 “商稹,我们买束花回去吧。”温霖回头说。 “不买。” 走出几步。 “商稹,我想吃蛋糕。”回过头说。 “继续想。” 又走几步。 “不吃东西会变笨的。”温霖紧张地补充道,“老胡说的,他很有研究。商稹,我以后要做科研的,你也不希望我变笨吧?” “你已经很笨了,不会继续笨下去的。”商稹扑哧一笑。 比方说走路会摔跤,会和情敌道歉,为了一点毛绒挂件不明不白地被人拐走——诸如此类,都是温霖较为笨的表现。 “你怎么能这样呢?”温霖不肯走了,站在路中央扰民。除了他们却也没人经过。 树干上突然窜出一只松鼠,温霖赶忙靠在商稹身前,做出保护的姿态。他正好在商稹肩膀下,线衫与卷发搭配,商稹眼里是毛茸茸的一团。 “你真的没事吗?”温霖说,“过敏可不是小事情。我也过敏,我很知道的。” 商稹热着耳朵把他赶进一旁的咖啡店,押了张银行卡在柜台上,让他挑小蛋糕回去吃。 温霖伏在木头柜台上看了好长一阵,要了两块一模一样的柚子抹茶蛋糕。店员给纸袋子外打上蝴蝶结,他走出去,商稹恰好握着一束铃兰花在外面等。 咖啡店外墙镶茶褐色玻璃,温霖余光瞄一眼,不见得肤色在哪里深了一块。但是知道一定有,他感到自己的脸正发烫。 他跳下石阶,不当心打个趔趄。 “你怎么去花店了?没在边上看到有花店啊。”他隔着花束向商稹探头探脑,“你怎么买这个呀?这个小白花不吉利的。” 商稹的祈祷起效了,但这时候手上提东西,没办法再捏温霖的脸。变得不耐烦,所以也没说话。 “商稹,你能不能换一个人喜欢?”温霖仰起脸看他一眼,又补一句,“如果不和我抢老公,我不但会祝福你,还会和你当很好的朋友。” “我们不会是好朋友。”商稹说。 “坏朋友呢?” “也不会。” 一小束铃兰花,花朵又白又圆,不常买得到。温霖小心地捧在手里。商稹俯身帮忙系安全带。 汽车驶向主干道,温霖忽然发现今天天气不错。 “我们能不能养一只无毛猫在家里面呢?你过敏程度很轻的话,不会对它有反应的。” “不能。” 11、彩椒 “请问是温霖吗?我是临时接替你们班辅导员工作的老师。你的身体状况好些了吗?方便来学校吗?不方便的话,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同学?” …… “喂?喂?” “请问是不是物理系温霖同学正在接听?” “是的。”温霖捧着手机,小声回答出一句。 那头如释重负。“学校暑假要装修实验室,公共物品已经清空了。你的个人物品还在原先的柜子里,请问你什么时候方便来取?” “老师,我身体不太好,”温霖立刻咳嗽了两声,比较吓人,“能不能托别人来呢?” “没问题,如果是校外人员,你记得让他申请访客。”老师多关心了些话语,最后道,“需要帮忙的话,你随时联系我。身体自己多保重。” “谢谢老师。”温霖说。 挂完电话,温霖一颗心止不住狂跳,几乎走不动。 商稹下班回家,看见墙上贴了个人——将近一个月的相处,他已经对温霖的任何行为见怪不怪,不问缘故,立刻把温霖揭下来。 温霖的身体更僵了,被商稹抱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晃了晃脑袋,商稹脖颈上被打圈转的头发丝蹭过,痒斯斯的,忙把他撇开。 但是被撇开的温霖又很可怜,商稹于心不忍,缓和道:“你今天怎么不种菜了?” 温霖每天都要玩一款模拟经营类游戏。 “冬天地上结冰,不用种菜的。”温霖先前设想过几种可能,得出结论是麻烦商稹最妥当,便道,“商稹,你最近回不回学校呀。” 商稹还真有日程安排。 校庆时他做嘉宾演讲,反响非常好,于是又被邀请去开讲座。 正是新项目进行到最焦头烂额的时候,学校没有于蔚,家里还有温霖——商稹本意要回绝,助理误听了,不小心答应下来。 学校有许多学生把商稹视为偶像,一下就传开了,反悔也不好。 但是温霖提要求,当然是拒绝为妙。 商稹已经足够懊悔答应来照顾温霖了,他太负责任,一下见不到温霖都抓耳挠腮地记挂。温霖简直把他的平静生活打乱了。 “我都毕业多少年了,回去干什么?” “去看看吧。”温霖趴在他身前,眼珠转了半圈,“你可以去怀念一下怎么和我老公认识的。” “不是你老公吗?”商稹说。 “不是你很喜欢他吗?”温霖说。 “那也是你老公。” “你就说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我真喜欢他了你又不乐意。” “乐意乐意。”温霖牵着商稹的手,晃晃胳膊,“我们身处的是一个博爱的社会。” 商稹便正大光明地弹温霖的额头:“我又要上班又要照顾你,你还要我回校——那么我会很累,这个星期都不能给你做饭了。” 厨房里飘来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味。温霖抱了一只毛绒玩具在手里,隔着岛台看他。 “你这个人很没有美德,不懂什么是助人为乐。”温霖觉得自己不够刻薄,“如果要打分,你只有六十分。” “太棒了。”商稹敷衍他。 “现在只有五十了。”他悻悻地敲了一会岛台玻璃,希望害商稹颠锅失败。商稹不理他。他便把商稹切好的一盘彩椒藏起来,但是很快就被识破了。 晚餐做好了。温霖心事很重,握着刀叉若有所思。 不吃饭必然不简单。商稹才试探道:“你要我回学校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叫我去整理实验室,”温霖抬眼看了商稹,才道,“我不会……” 商稹觉得这还像话。 回校那天,温霖刻意打扮得低调。一顶深蓝色棒球帽,帽檐底下是黑框眼镜,一下子挡掉小半张脸。看不见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貌似聪明了不少。 乘商稹的车出发。半路教授来电,说想见商稹。 教授对光云科技的发展提供了诸多指导。助理回头询问时忧心忡忡。 “我自己去吧。”温霖抿着嘴。 “先去实验室。”商稹不信他这么懂事,另一方面是觉得他这套打扮书卷气浓,格外呆傻,所以多相处也无妨,“教授好像教过你,你想不想认识他?” “不想。”温霖马上说,许久才看见商稹僵在空中的手。 他在家里够没有发言权的了,要吃商稹的饭,不得不百依百顺,再多认识个教授还了得? 又说拿人手短。他支着座椅往商稹身前凑,脸颊碰了碰商稹的指尖,这才有底气开口:“我说不要就是不要,不然你讲座忘词,肯定又要怪我了。” 商稹无言以对。助理贴心地问温霖要了实验室门牌号。 “我晚一点来找你。”商稹许久才说。 温霖没想到他好心,得寸进尺道:“你能不能带个冰淇淋给我呢?” “没问题。” 前面不方便停车。温霖扶着车门慢慢下去,皮包上的小白狗挂件统统随着他的步子一颤一颤,帽子下的卷头发也飘出来。 商稹马上悔不当初,想把他提上来拴在自己身旁。 车没有片刻停留,掉头往反方向行驶。 温霖第二次逛学校。 物理楼在前面。学生三三两两坐在门口草坪上,路灯两侧的小旗子换成了讲座的宣传。 温霖知道是谁印在上面,却仿佛第一次见到般新奇。 熟悉的人印在平面上,变了个人似的,总不觉得太真切,方才商稹在车里和他说了什么话,昨天一天给他做了什么菜,都在鲜艳海报的背面,只有他翻得出来。 终于有同学往他手里塞相机:“能帮忙拍照吗?” 学生退到路灯旁,和旗子上的商稹合影。温霖不知道该聚焦到哪张脸上去。 照片拍完了,学生兴冲冲地调出来看,立刻失望起来。正好飞过一只蝴蝶,所以只拍到蝴蝶。 又退回去拍了一次,这次成片不错。 “是换礼品吗?”温霖说。 “没有礼品,是如果大家足够热情,还能求商稹再来一次,大家都喜欢商稹。”学生向温霖笑了笑,希望他能够懂得自己的悬念。 “因为商稹很帅吗?”温霖呆呆地眨眼睛。 “因为商稹创业成功,在业内很有名气,经常被老师举例子。”学生觉得温霖的玩笑话更胜一筹,便道,“商稹确实很帅,人也好。” 温霖也觉得。佯装不懂地感叹了几句。 实验室里已经有几个人坐着,没穿正式的白大褂。 温霖匆匆瞥他们一眼,按照姓名牌找到“温霖”,刷卡开柜子。 靠外边一个饼干盒子很瞩目,里面盛一沓信件。 温霖抽了张明信片来看,是祝他身体早日康复的。 “你就是温霖?” 温霖回过头,原先坐着的人都站起来。为首的男生蛮横地从他手里夺下盒子,拣出一张橙红色的信封,“凭什么她会给你写信?” 男生比温霖小两级,上学期和写信的女生一起上选修课。 然而这些温霖都不知道。“我们是同学。” 男生表情一僵,温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他喜欢的女生一定是个善良的女生。 他一时间词穷理屈,姑且撇了撇嘴。后面的人上前与他窃窃私语一阵,他便又上前搓温霖的衬衫领子。 “这个衣服很贵吗?” 温霖勇敢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男生野蛮一笑,“我知道你被男明星包养了吗,干什么不穿点高档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温霖从他手里抢下饼干盒子,匆匆收拾起储物柜里的物品。 身后那群人不但没走,光是站着不动。男生出于对小团体的表态,用力地推了温霖一把。 “同学之间也就算了,连男明星都喜欢你。”男生恶狠狠说,“温霖,你的大学生活可太多姿多彩了,我要是你爸爸已经睡不着觉了!” * 商稹上学时就是教授的得意门生,毕业后为一些专业问题不少麻烦教授,教授倒是很乐意帮忙。 教授眼下有个会正在开,约见商稹完全是临时起意,原本算得好时间。领导多讲话,计划便被打乱了。 商稹和助理在办公室等教授,商稹坐不住,窗外望出去一排树木,景色非常好。 他看了一会便兴趣缺缺,从玻璃窗前返回来。桌上贴着一张《实验室安全守则》,他瞟了几眼:“你说温霖背过吗?” “背过。”助理说。 商稹眼前不止浮现温霖清瘦的背影,一想起来就觉得可怜。“温霖是香市人。” 助理不知道他是不是自言自语,秉承职业道德应了一声。 他果真朝助理说:“温霖离家这么远来上学,他爸爸妈妈怎么舍得?” “温霖是大四生,在这里生活将近四年了。”助理提示道,“天下父母都希望孩子能够变得独立,表面上不舍得,实际是很欣慰的。” “我明白,”商稹坚持,“你有没有觉得温霖比较呆呆笨笨的?” “按考试成绩的话不觉得。” “可是他……” “商总,”助理犹豫道,“你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据我所知,温霖保研了,而你本科第四年决定创业。” “哦。” “商总,你不用担心,温霖有我的联系方式,有问题他会联系我的。”助理说,“对了,于蔚想问你杂志的事情。” “这个无所谓的,他说什么都答应。”商稹噤声。翻看着桌上一本教材。 助理以为消停了,正准备联系杂志社。 “我还是觉得温霖考不上物理系。”商稹直勾勾看着他。 “商总。”助理有些难堪了,纠结着措辞,“温霖确实是本校学生,成绩优异。” 商稹神色无奈,顿了一会,略带歉意道:“你工作吧。” 助理发觉商稹自和温霖分开后,奇怪得像是变了个人。他也不联系时尚杂志了,悄悄观察商稹。 商稹坐了一会又站起来,在办公室里一连踱了几个来回也不停歇,最后站在窗边。助理靠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底下的流浪猫。 助理从来不记得商稹喜欢小动物。 “温霖真的——”商稹不说话了,抄起车钥匙抛过去,“不等了,我要去看他。” 车没有开到物理楼,听见路边吵吵闹闹。 “温霖,你不配做我的同学!” 温霖抱着饼干盒子闷头在前面走,男生口型变换不断,着急了,伸手掰温霖的肩膀,转眼间一辆黑色车停在跟前。车门向外敞开,透过去看得穿华灯初上。商稹坐在靠里面。 “你说谁?”商稹冷冷道。 12、蝴蝶 商稹要跨出去理论,温霖肩膀一耸一耸地挪了过来,膝盖挤进他的两腿间,继而整个人扑了上来,正对面结结实实把他罩住了。 他一时间什么都忘了,着了魔似的,只知道抱着温霖。 门还开着,助理连忙来关门,又驱散了围观的学生,不准再朝里面张望。 一脚油门踩了走。温霖才不压抑啜泣声。 隔屏放下来了,商稹推他的肩膀,找两只袖管子脱外套。格子衬衫叠在座位边上,眼镜用纸巾包好,和棒球帽放在一起。 里面是件宽松的短袖衫。商稹拨正他的银项链,捏出他薄薄的肩背,怕拇指给他摁穿了。 助理敲隔屏递纸巾进来。 商稹俯身接下,正好把温霖搂得更牢。他意图帮忙擦眼泪,但是只看出一张哭得模糊的脸,半成型的面团子。他可没信心把温霖揉成原先的小面包。 温霖闭着眼睛不出声,这样眼泪掉得更快,早一点哭完是为了不在商稹面前丢脸——却忽然感受到额头被嘴唇碰了。 他顿时掉不出眼泪了,答案指向明确,偏偏他不肯信。 他多闭了会眼睛,睁眼看见商稹神色如常,不像是做过什么事。也许是他自己感受错了。他很脆弱,需要一个亲吻。 他有话要问商稹,才开口又掉下眼泪来:“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商稹从来不知道有什么电话一说,看了手机才知道调成勿扰模式,而温霖确实给他打过电话。 “对不起。”商稹抱歉道。 “你没接我电话,怎么过来找我呀?” 商稹就怕他问起,当然答案已经想出来了。“有留言功能,我后来听见了。” “哦。”温霖闷闷道,“那肯定没有冰淇淋吧。” “时间不够——等下去外面吃好不好?” 温霖应了一声算作答应。温霖好骗却不好敷衍,幸亏商稹都懂。他才安下心来,又听见温霖啜泣的声音。 “我不高兴。”埋进商稹怀里。 商稹只当是温霖的生活方式,配合地抱住温霖,一双手不肯闲着,攥着温霖短短的发尾,想要更近一步,拍一拍摸一摸安慰。 他不知怎么不太敢往上,尤其是碰温霖的头顶,因为觉得应该有一对毛绒绒的耳朵在这里。他恰好过敏。 所以从脑后的卷发开始往下捋,到领口与温热的后背。温霖坐在怀里,便像是抱了只小狗。太新奇了,从来没有这样的体验。 温霖抖的力道小了些。 商稹才问:“那些人是谁?” “我不认识他们……他们对我有误会,不是我的错。”温霖也说不清楚。他从商稹怀里起来,一张脸被闷熟了,额头自双颊连带着红了一片。 一个洋娃娃怎么会无缘无故招人嫌?按面相学就不成立;温霖说话调子也软软绵绵,顶多有点黏人,世界上总有不喜欢小白狗的人。 但是商稹很快发现这唯一的缺点也不成立——温霖又不是是个人都黏。 “你相信我吗?”温霖小声说。 “相信的。”商稹笃定道,“不是你的问题。” 教授开完会了,见不到商稹,一连打几个电话。商稹的手机依然是勿扰模式,一声也没响过。 温霖扶着商稹的肩膀跨下来,商稹给他披衬衫。 “我们能去实验室吗?我还有点东西没收完。”他说。 实验室里器具都搬空了,仅仅是椅子有些凌乱。 大概是看商稹搬完椅子又整理桌面,很辛苦,温霖抱着白大褂贴过去。 “下次再被人误会,别什么话都不说了。”商稹说。 “我不太会和人吵架的。” 商稹认可,甚至觉得方才是温霖第一次吵架。没人会舍得和温霖说重话。他又心疼又有点恨铁不成钢,想了许久还是说:“如果我不来,你打算一个人走到哪里?” 温霖低头靠得更近了些。“以后你去哪里,我也跟着去哪里,好不好呀。” 商稹揉他头发不过是顺手,不过没给出承诺。 “他们讲话太快了,而且有很多句子我都听不懂。”那些男生应该用了很多网络用语,温霖平时不大喜欢玩手机,又道,“我问他们能不能讲英文,他们说我太装了。” 商稹光看温霖说话,想到了温霖也细声细语和别人解释的模样,同时发现自己一句重话也说不出。他定了定神,皮鞋尖踩进温霖的双脚之间。 温霖犹豫地往后退了一步,少倾重新往前靠来了一小步。 “你答应来照顾我,肯定要保护我的。” 商稹较为如意,却道:“我照顾你也不可能完全向着你,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照顾你的。” 又道:“比方说今天,他们为难你的理由是什么?我总该先了解内情。” “好像是……”温霖想了想,“那个男生喜欢的人给我写了信。” 商稹马上翻脸了。 温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并没有意识到。 “我身体不好,大家都希望我身体快点好起来,给我写信。”他说完看见商稹表情难看极了,吓了一跳,接连往后退去。 商稹捉出他的手腕把他拢到身前:“是不是有很多人喜欢你?” “我觉得大家都不喜欢我。”比方说商稹现在就显得不是很喜欢他,他甩了甩手也挣脱不了商稹。他动作明显,商稹一定看到了。 “别乱说。”商稹勉强平静道,“大家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有可能是因为于蔚吧!”温霖推理。 “不至于?” “可是,你就是因为于蔚,一直都不喜欢我。” 温霖早不哭了,眼眶红红的显得眼睛更亮。嘴唇也亮,身后蹦出条小狗尾巴。 商稹深呼吸:“没有于蔚我也不会喜欢你。” “但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呢。”温霖说。 “因为于蔚托我照顾你。” “合同上可没有要求你帮忙整理实验室呀。” 商稹哑然。温霖很乖巧地凑过来,脸颊凑在他的眼底下,正方便他戳。他的表情更难看了,许久方道:“知道就好。” 冰淇淋店在学校外面。商稹才看见被拦截的电话,却不以为意。教授是随时都可以见,不安慰温霖的事情他做不到,毕竟答应过于蔚。 温霖重新戴上了棒球帽,一个人吃三人份的下午茶。一低头,帽檐遮得什么都看不见,商稹不知道他吃了多少,匙子敲手底下的白瓷盘。 温霖抬起头,嘴角边上是融化的冰淇淋,怕滴下来,伸舌头舔了舔。 他没舔干净,商稹差点也挨过去帮他舔——商稹光是这样想着,身子已经撑着桌面探出去大半,不好收场,幸而看见他的碗。 “好吃吗?”商稹劫后余生,重新坐了回去。 “一般般。”温霖说。 “一般般还吃这么多?” “你也想吃就直接说啊。”温霖大方地挑曲奇饼干挖了一块冰淇淋。 商稹品鉴不出,但是温霖仿佛笑了。 较为笨的温霖大概不会有这样的心机。商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上当,偏头看外头梧桐树叶,心不在焉地喝柠檬水。 * 讲座已经开始了,商稹迟到十五分钟。 温霖跟着去停车,与助理双双迟到大半个钟头,灰溜溜地从后门钻进去。大家响应很积极,礼堂都坐满了,席地而坐的也不在少数,没有空位留给他们。 温霖看见助理两只拇指摁屏幕地回消息,悄悄踮脚瞄一眼,认出是于蔚的头像。 他也和于蔚好久没有联系了。 “是在和我老公聊天吗?” “是。”助理说,“于蔚指定要的杂志封面,我们可能争取不下来,要和他解释一下。” “没有就算了吧。”温霖说。 没有杂志封面,于蔚就不会和他们老板联系了。助理笑了笑,没和温霖讲实话。 商稹讲完准备的内容已经过了半天,后面还有提问环节。 温霖站不住了,宁愿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分明躲在无数椅背后面,隔着大半个礼堂,却总觉得商稹一直看他。 之前在晚会看于蔚演出,于蔚也看他。 他没多喜欢于蔚,知道于蔚是个歌星,在一起头几天还挺高兴的,和朋友们分享。不过于蔚的名气没这么大。 温霖记得晚会那天很吵,学生在旁边聊天比于蔚的歌喉还响,这时候却阒寂无声。 他有点害怕了,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看见商稹,大家都被阻隔在他和商稹其外,只有他们两个在,商稹只对他一个人微笑。 商稹没回答完全部的提问,已经到了结束的时间。 留下的学生很多,在前面围了一圈又一圈。 温霖也凑过去。听他们向商稹请教零零碎碎的问题。商稹面对陌生人时貌似可靠,想象不出会他突然撞人,或者莫名其妙捏他们的脸。 温霖原本打算看热闹,不知不觉排上了队。 轮到他了,商稹嘴角朝他抽搐,他也笑:“我能不能提问呀?” 商稹苦于大庭广众:“可以。” “商先生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无关的问题不要问。”商稹把他推开,“下一位。” 温霖毫无防备,不禁踉跄一步,商稹便把他拉回来。 他黏在商稹后背自欺欺人,以为大家都发现不了他。 他假意用商稹的背弹钢琴,弹得乏味了,才想起不知道商稹会不会介意——他要仰头才看得见商稹耳朵后面短短一寸鬓发。商稹比他想象中还要高大。 他觉得心安,就这样躲在商稹背后,一点点打起瞌睡来。 所以商稹一转身,他直挺挺往前面栽倒,立刻吓醒了。 “温霖。”商稹不方便抱他,便捏着他的肩膀说话,“下午欺负你的男生找到了,叫他们给你道歉,好吗?” “啊。”温霖呆呆的说,“不用这样吧。” “你要是怕他们,不想见,我让他们给你写道歉信。” 说的商稹比温霖还需要他们的道歉似的。 “我不怕的,要道歉的话能不能让他们快一点?我想回家了。”温霖略微往前倾,朝他眨眨眼睛,“商先生,你要好好保护我呀。” 温霖靠得这么近,商稹记得自己克制了许多次,这时候实在是心痒痒,便快速地捏了温霖的脸。不捏白不捏。 下午的几个男生都到场了,神色惶恐,站成一排,边上是他们的辅导员。 “要不是商先生发现及时,这就是一起校园暴力的恶性事件!” 温霖才有勇气勉强露出半个头,一下缩回去了。 商稹催他们快点开始。 “温霖,真的很对不起。”男生鞠了一躬,“我喜欢的女生给你写了信,我太冲动了……我不该污蔑你,也不该用明信片打你。” 商稹愣道:“打到哪里了?” 温霖指尖点在嘴唇上,商稹真凑近了来看。他的头顶推高了温霖的帽檐,温霖略微抬头就能够吻着他。 “商先生,我有老公的,你怎么能这样呢?”温霖轻轻的讲,不禁一笑。 商稹光是僵着不动,好不容易直起身来。顶灯当头照下,温霖的面孔依旧很漂亮,脖子上的银项链一闪一闪,也朝商稹眨眼睛。 因为他·喜欢于蔚,于蔚喜欢温霖,所以他难免爱屋及乌——怎么偏偏是温霖这个小混蛋? 商稹保持面无表情,飞快地一敲温霖的鼻尖。“到底打了哪里?” 温霖捂着鼻子还想要卖乖,碍于商稹看上去太严厉,只好坦白:“没有打到,我的帽子挡了一下。” 他低头演示了一遍。 商稹大体上信服,心里不信,怎么舍得欺负温霖? 男生都道过歉,辅导员来打圆场:“真的很抱歉,我们会加强教育。商先生,您觉得处分的事情……” “商先生,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弟弟。”男生知道商稹厉害,赶快说。 商稹往后看了看,温霖也看看他。 “说话呀。”他拿温霖无可奈何地笑了。 温霖才说:“好吧好吧,我都原谅了,请你们快走吧!” 辅导员雷声大雨点小地开始训话。几个男生站在原地不敢动。 “回去了。”商稹朝温霖一扬下颌。 车还没开过来,去往停车场的一小段路没有路灯,温霖小跑几步,上来牵住商稹的手:“我下午说的你答应吗?” 商稹来不及甩开:“答应什么?” “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这样我就不会受欺负了。”温霖理直气壮了不少。 “你受欺负是你自己的原因。”商稹不想答应,无奈更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好说一些自己也不喜欢的话。 “好不好呀?”温霖晃了晃他的手。他没有说话。温霖神情低落,又小幅度晃着他的手。 他竖起小拇指给温霖。 “你在骂我吗?”温霖左看看右看看,“你答应的话,我就装不知道吧!” “我还要照顾你很久,你也和我拉个勾吧,保证你会听话。”商稹说。 “难怪我老公不喜欢你。” “我才不要他喜欢。”商稹嗤笑一声。 温霖没办法了,叉腰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子呢?” “我怎么样?” “很讨厌的样子。”温霖看他一眼,往他小拇指指尖上捏了捏。 13、曲奇 商稹他们猝死的同学要下葬了。 照顾到商稹的心情,温霖跟着一起去了葬礼。 他们同学死得太意外,大家都惋惜,葬礼上气氛沉重,温霖原本该照看商稹,没想到也受到感染,眼眶染得红红的。 两个人被分配去门口给来吊唁者送花。 商稹心绪低落,伤心到不大喘得过气,所以温霖抱着比自己还大的白玫瑰花站在他边上,他依旧无动于衷。 温霖的视线完全被捧花阻挡了,送花要靠声音指引,有人来找商稹说话,才勉强抽出一支递出去。 “哥,生死无常,你也别太伤心了。” 这一位朋友和商稹关系不错,说话间却频频偷瞄温霖——葬礼前夕,温霖被勒令去整改发型,前刘海修短了,修得脸圆圆的,精致的眉眼都暴露出来。 朋友个子高,看得一清二楚,温霖反而不太看得清他。 “我这阵子总是想起他,我经常觉得他还在我们身边。”商稹越说声音越低,说说要哽咽起来,“多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温霖跟着一起抹眼泪,不想花束歪歪斜斜地滑出怀里,他赶紧抱稳了。 朋友主动拣了一支玫瑰花,向温霖点了点头:“谢谢嫂子。” “不客气。”温霖啜泣道,“请节哀吧!” 朋友拍拍商稹的肩:“哥,看开点,平时伤心了一定不要憋着,憋着伤身体。嫂子这么可爱,多和嫂子说说话,排忧解难。” “好。”商稹应一声。 朋友也应一声,继而多安慰一阵温霖。温霖抿着嘴不让眼泪掉下来,朋友的心更软了,嘴里滔滔不绝。 “什么嫂子?”商稹后知后觉,打断道。 朋友先看商稹,大抵怕他误解自己讲得轻佻,神色肃穆,半晌憋出一句“嫂子哥”,又觉得不太对劲,看了看温霖,“嫂子弟”。 商稹勉强道:“他是我朋友的朋友。” 朋友便道:“嫂子朋友。” 温霖哭得再投入,这时候也没办法再装无事人了。念在商稹的好,主动帮忙澄清:“哥哥,你认识于蔚吗?” 凡是和商稹关系好的,谁不知道于蔚? “我是温霖,是于蔚的男朋友,于蔚去巡演了,托商稹来照顾我。”温霖的头衔很长。商稹每每简短带过,这也是一个缘故。 朋友沉思片刻,貌似豁然开朗:“温嫂。” “我不是嫂子。”温霖试图纠正。 “我知道你年纪小,但你是不是我嫂子是商稹定的,商稹是我哥,所以你只能是嫂子。” “好吧。”温霖单纯是被绕进去了,其实并没有被说服。 好什么?不过商稹也习惯了。这阵子他和温霖一起生活,即便日常生活里与其他人互没有交集,偶尔有数据在下班的点出,同事要请商稹过目,来到家里,必然会见到温霖。 他觉得和朋友多解释一遍也无妨,他这也是他行事坦荡的一个表现,他不在乎。 与此同时里面有人在唤他们进去帮忙,朋友赶紧逃脱了。 商稹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正开口却无话可说。 “我们也去吗?” 玫瑰花的花茎很高,温霖的卷发漫在花瓣下。 商稹忽然觉得花对温霖而言太重了。他发疯似的心里唯独这样一个念头。他一直怔怔地看着温霖,觉得温霖可怜极了。 不见商稹回应,温霖跌跌撞撞地过来,不巧轻轻碰在他的身上。 他顺势搂住温霖的后背,接来温霖手里的花:“你去车上休息吧,前面位置上有软曲奇,来的路上买的。” “那你呢?”温霖说。 “我没事。”商稹说,“你就在车上不要走,结束了我来找你,我们回家。” “饼干呢?” “不用给我留。” “好哦。”温霖以防万一,竖起小拇指和他拉钩,“说好了,你等下要是肚子饿,不可以怪我。” “我不怪你。”他挠了挠温霖的下巴。 山上风不小,温霖绵软的头发被吹得一绺一绺,商稹抽不空手,温霖便左右摇摇头,卷卷的刘海散开来,整整齐齐落在眉毛上。 软曲奇在副驾驶,温霖吃得满身饼干屑,跨下车去掸了掸。 他重新躺在后排座位,感到嘴角残余的饼干屑。 纸巾在对过去边上,他领口别着朵白玫瑰花,一俯身马上滑出在地上,但是他已经重新躺回来了,侧着头呆呆地盯着。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商稹开门看见温霖化在整排座位,没地方留给他坐,便轻轻托温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温霖高挺的鼻梁被底下黑色西裤一衬,又光洁又细腻。他不禁摸了摸温霖柔软的卷头发,心里从来没有这样安宁过。 私人行程没叫助理来,只好请代驾,要等大半个钟头。 商稹也有些倦了,才闭上眼睛不久,仿佛闻到一股温热的香气。 温霖已经凑上来,长长的睫毛若有似无地刮起商稹的鼻尖,害得商稹喉咙口一热,要想打喷嚏。 “我们回去能不能往老胡哥哥家开呢?上次在他家边上买的蛋糕很好吃。”温霖想要说服他,又道,“我记得你也吃了很多的。” “晚点。”商稹没力气开车,自然也没有说服他不再叫老胡“哥哥”的力气。 温霖缩下去。掰着手指头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老胡哥哥家里的小猫怎么样了。” 商稹又想起方才种种,顿时有力气了:“你是不是见个人就叫哥哥?” “没有的。你不是哥哥,我没有这么叫过你。”温霖说,“商先生,拜托你帮我问问老胡哥哥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去看小猫了。” 商稹却发现他嘴角旁有不少饼干屑。 “阿稹哥哥,答应我吧!”温霖哪知道他一直沉默,先服软了,双手握拳,在他大腿上来回敲敲。 外面天阴,还是在山上,闷在车厢里也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温霖活动一阵,身上比先前还冷,只好又凑上来。 “我们还不走吗?”他说。 代驾还有二十分钟才到。 “这种地方不宜久留,会被孤魂野鬼上身的。”他又说。 商稹的父母年纪大了,对鬼神的看法是宁可信其有。商稹还年轻,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从来没听说过温霖这样的说法。 他编了一套措辞要想反驳,温霖膝盖岔到他腿边上,迎面坐来身上,很甜蜜地偎着。 他说不出话了。 “你没有吃饼干,很脆弱,”温霖认真道,“我保护你,这样你就不会被鬼上身了,回去还能够给我做饭。” 温霖为人着想时候比使坏时还要傻乎乎的,商稹有股暖流打心底涌上来,浑身血脉一下就通了,更加觉得温霖是个小狗,或者软枕头,明知道不一样,但是说不上来。 他还记得温霖小时候要抱着马犬睡觉的事情——他如果是马犬,必然也是这样被抱着。他肯定掏心掏肺地百般呵护,绝对不舍得一脚把温霖踢开。 许久才意识到一切好像不是他想的这样。 代驾来敲车窗了。 温霖把目的地说给商稹的肩膀听,代驾听不到,商稹只好复述一遍,所以忘记把温霖推开。 在接连不断的u字形山路拐来拐去,停在老胡家边上的街道。 温霖提着纸袋子回来,商稹没让他再靠在自己身上。 两块一样的蛋糕拆在两个盘子里,温霖从冰箱里找来奶油裱花,费半天功夫还是挤不出。 商稹便来给他演示一遍——商稹挤得出来,温霖依然挤不出。问题不出在瓶子上。 商稹不想手把手教,口头关心道:“你怎么了?” “我好像没力气了。”温霖为图省力,眼睛也闭上了,“我会不会被鬼上身了呀?” 商稹觉得是温霖缺乏锻炼的缘故,体质差,风一吹就着凉了,事实也是如此。 “商稹,你就很有力气,都是我在车上保护你了呢。”温霖卖可怜,挨近商稹怀里,“我肯定是被鬼上身了。” “鬼上身了要怎么办?” “请个高人来吧。”含混不清的语气。 “哪里有高人?” 温霖正是不知道了才问的商稹,哪知道商稹也不知道,那么是他把商稹想得太高大了——商稹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不能够离开商稹撒下的投影,想了想又道:“我们家边上那个寺是求平安的,你帮我求个福,然后把香灰带回来,煮开水喝。” 商稹皱眉头。较为科学地摸他额头,热度还不低。“去医院。” 温霖吓得要跳起来,惊恐地往后倒退两步:“不去!” 商稹顿时愣住了,不知道他这样抵触。他有些窘,低着头支吾许久:“我很怕打针的呢。” “不打针。”商稹骗他,“我们配点药回来吃……回来再给你买蛋糕。” “是去哪里的医院呀。” “边上。” 边上唯独一所医院,温霖也知道,思考一阵道:“我去过公立医院的,好像不打针就不能够配药。” “那就打针。” “不打不打。” “打针很快的,现在技术好,不会痛。” “那也不打。” 商稹已经没耐心了,重重道:“温霖!” 温霖顿时被吓唬住了,商稹眼看他两滴泪珠子坠了两行。 “你叫我名字好凶……我害怕。”温霖原本就发烧,身上冷,这时更是簌簌发抖起来。 也许生病了本就脆弱,温霖年纪还小——商稹的心在他眼泪里泡软了,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太严苛。先帮他擦干净眼泪,勉强用温和的语气问道:“那要叫什么?” 他看商稹一眼,想说什么却不敢。 “‘汪汪’好不好?”商稹记得温霖最早也嫌本名不好,他于是给温霖取了个狗名字,温霖还欣然接受了,“汪汪,听话。” “你为什么要学狗叫?”温霖茫然,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你会不会被狗鬼上身?荒郊野岭,说不清楚的呀。” 商稹觉得自己就是被鬼上身,狗鬼也不为过,否则温霖早在医院里吊水了。 他黑着脸拧了温霖微微发烫的脸颊。温霖张不开嘴:“呜呜。” “为什么不去医院?”商稹松了手。 “不想去。”温霖垂下头,“商稹,你说好要照顾我的,你现在也要答应我。” “你太不听话了,没办法照顾。” “除了去医院,我都很听你话的。” “不去医院就是不听话。” “我没办法去医院的……”温霖卡在这里一顿,又赶快说,“商稹,你平时这么忙,和我去医院太麻烦了,你买点退烧药回来就好了。” 商稹仿佛听出言外之意,但是不想追究了,光是在他头上敲了两下:“哪有乱吃药的道理?” “你很聪明的,肯定能买到对的药。” “你到底去不去医院?” “不去的。”温霖小声说。 希望温霖身体健康并不是对待温霖太苛刻,因此商稹已经开始拨电话。“我的话不听——我叫你老公来说你。” 他把屏幕平举在温霖面前,温霖不敢面对,扭头就想逃。商稹拢着他的后背不放他走,屏幕更加往他脸上凑,拍出来和他自己拿的一样。 于蔚已经起床了。 “宝宝?” 温霖无精打采,眼眶被泪水泡得又红又肿。商稹能够看见的角度比于蔚更全一些,温霖的后背也佝偻着。 早上发疯的念想回来了,一下占据他的全身——温霖可怜得叫他想牢牢束在怀里不放。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于蔚说。 于蔚的声音冥冥当中拉了商稹一把,熟悉却有些渺茫。他听不懂语言,光是看着温霖的半闭着的眼睛。 “我好像是生病了……”温霖许久才说。 “生病了?你去医院没有?” “没有。” “你快去。好了,我问你:商稹在你边上吗?” 商稹担心于蔚会觉得自己没照顾好温霖,又不是他不肯带温霖去医院。他认为他可以控制好,不用于蔚监督,便比出个噤声的手势。 温霖乖乖的说:“没有哦。” “好,”听出于蔚安下心来,又道,“他在哪里?” “他出去了。”温霖越讲越虚弱。 “出去了?”于蔚追问,“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你知不知道?” 商稹眼皮一跳。难得见于蔚关心他,但是与意想中完全不同,杀气腾腾,他还以为是来讨债的。 温霖打岔道:“老公,我头好晕……” “商稹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温霖头蔫得更低了。 商稹已经不想让温霖再站着了,揽着他后背的手往前收,他身上实在太烫,多碰一碰就要凹进去一角,商稹尽可能动作轻柔又牢固地抱着他。 但是手机屏幕还对着温霖的脸颊拍。于蔚很可以认为是温霖还在捣鬼。 “温霖,你不要和我开玩笑了,我很忙。”于蔚凶巴巴道,“等商稹回来,你问问他,杂志的事情到底有办法没有?” 14、柠檬 商稹依旧揽着温霖不动,但是身体僵化了。 “温霖,你听见没有?”于蔚说。 手机被商稹托在手上,举在温霖耳边。温霖站不稳,埋在商稹怀里,身上热腾腾得要把商稹的衣料烧穿了,随时可以融化下去。 商稹只好搂得更紧,不方便开视频,弯着腰给他听电话。 “老公,我生病了,好难受的。”温霖语气含糊。 “生病去医院就好了,乖。” 商稹觉得这话一点问题都没有,挡不住眉头紧紧锁着。 “我不想去医院。”温霖挣扎着仰起脸。 他额头正好贴在商稹肩膀上,自眉骨到鼻梁,到软软的嘴唇,一道沙拉拉地摩挲过硬挺的衬衫。 他实在太软了,商稹不知所措,仿佛目光就能把他的脸擦破皮。 他看了眼商稹,又和电话说:“我能不能不去医院,就在家里吃退烧药呢?” “可以的。”于蔚草草对付了事,又问杂志的事情,“商稹明天休不休息?在不在家?” 商稹微微颔首。 “在的。”温霖说。 “那么你去帮我问问他,能不能再想点办法?” 商稹越听越不是滋味,他是清楚于蔚的秉性不假,但是温霖病成这样,怎么还有心思关心杂志?要是急功近利也就罢了,怎么一点也不关心温霖? 他拇指塞进温霖与屏幕之间,开了静音,晃了晃怀里的温霖。 “你和他说——我答应下半年送给他。他知道我承诺的事情都会做到,下季度是实在没办法了,他提得太晚,已经被别的艺人占了。” 温霖应了一声。商稹非觉得他在哭,并且一定是自己的缘故,便想温柔地抱着他哄一哄。 无奈商稹不好界定他们的关系,不知如何开口,只好说:“打完电话你就去床上躺着,我给你冲柠檬水。不去医院也可以的,我晚一点想办法。” “好哦。”温霖抽了抽鼻子。 手机不在商稹环抱他的一侧拿着。商稹又几乎把他圈住了,他抬不起手。于蔚还在讲话,叫着他的名字。他贴着商稹踮起脚来,轻轻啄了商稹的脸颊。 商稹瞳孔骤然紧缩,直到温霖的嘴角蹭过他的皮肤。温霖眼神迷茫,伏在他手臂上点着屏幕。 通话恢复了。 “老公,你能再说一遍吗?”温霖说。 商稹心里很乱,不敢揣测温霖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温霖却一定亲了他,是为了那次在车上? 商稹倒是不记得他到底亲了温霖没有,是有闻香识味的说法,温霖身上太香了。但是也不现实。 那时候他看温霖的神色,不觉得自己亲了温霖,可温霖尝起来又香又甜,偏偏他都还记得。情难自己的事情还真说不好。 于蔚大约无法想象他们这里发生过什么,依然絮絮叨叨。 “我说的你清楚没有?” 温霖看了眼商稹:“老公,我记起来了,商稹答应下半年的杂志,这次就算了吧。” “说都是这么说的。你好好问他,叫他去争取一下。” “我怎么问他呀?”温霖低下头,“他又不喜欢我,要是是我去问,他更加不会答应了。” 商稹一愣,不明白温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好像也没说错。 “你打扮得可爱点,找个晚上去他房间……”当然是句玩笑话,于蔚可不舍得温霖便宜给商稹,商稹不值得。 但是他已经能够看见在床上的场景,情不自禁歪嘴嗤笑一声。 “啊。”温霖呆呆应着。 “你好好和他说,他会答应的。他顶多让你听他话,你也答应。”于蔚咳了咳,“小□□,老公的事业是不是第一位?” 温霖在他口口声声里头痛欲裂。“老公,我生病了。” “去医院。” “你能不能抱抱我呀,我好想你的。” “我怎么抱你?倒是和商稹说的事情,你记住没有?” 温霖正和他保证,商稹已经挂了电话,顺道戳了温霖的脸。温霖的体温更高了,戳一下陷进去半截手指。 “挂了吗?”温霖说。 商稹应了一声,温霖便扑进他怀里:“反正你都听到了,你快答应他吧。” 但是都知道不是答应的事情。 商稹打横把温霖抱起来,放在床上。温霖身上热,所以找一床薄薄的小软被来盖着,等一下冻冰袋敷额头。温霖很听话,任由他摆布。 切柠檬的时候,汁水溅起到商稹手指。商稹还记挂温霖。 香市的公寓都很小,小小的房间里,小小的温霖抱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马犬,仿佛是八音盒上布置的场景。 当然于蔚家里很宽敞,床上的温霖是小小一颗。商稹端着柠檬水进来,他朝商稹眨眼睛。 商稹托着他的后背给他喂水。 温霖埋头在玻璃杯前,含一大口水才舍得咽下去,两颊一鼓一鼓。 商稹看得出神,才发现杯子里只浅浅剩了个底。 “够了,喝太多水睡不着。” 温霖挣扎着靠在床头,看着他。 “你休息。”他说。 “你陪陪我吧。”温霖语气有点怕。 生病了总是脆弱一些。商稹没放在心上。他本来就不打算走,何况有温霖的目光栓着他。 “我要去给你准备冰袋和药,不知道家里有没有,没有的话这个点难买。”他说,“我明天会请个医生来家里,他要是看不好,你只能去医院了。” “那你快一点回来,你来了我再睡。” “嗯。” “封面的事情……”温霖看出商稹不想听,小声承诺,“我退烧了,会穿的可爱一点的。” “不用。” 他带了门出去。坐在客厅里处理员工发来的数据,等待回复的时间,不受控制地给于蔚打了电话。 “阿稹?”于蔚愣了愣。 温霖来找他不超过半个钟头,商稹后脚跟过来,是什么意思还不好猜?他倒是不觉得商稹会撕破脸。 撕破脸也不要紧,他对商稹没感情,破了就破了,他在美国有大把机会。 “你今天不加班吗?” “我在家办公。”商稹面无表情,“温霖发烧了,他有没有跟你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温霖从来没告诉我。” “不知道。我一回来他就说不舒服,也不肯去医院。”商稹说得自己都要相信了,不免顿了顿,“我会照顾温霖的。杂志封面的事情……” 于蔚笑了笑,没想到温霖如此之灵,看来同样的路数还能够多来几次。 真叫温霖便宜给商稹他也不计较了,他反正是爱玩的人。只要能够拴住这棵摇钱树,温霖算什么? “你别听温霖瞎说,他年纪小,不懂事,没有就算了。”为难的语气。 “好的,那就这样。”商稹说。 “就这样?”商稹不按常理出牌,于蔚一下难以招架,但是马上调转嘴角,“阿稹,你们科技公司这么忙,我还拜托你跨界帮忙。你太累了。” 继而讲了些生活中的开心事,新发现的美味汉堡店。 他空闲时间都在谈恋爱,一找商稹,除了讨资源的话很少说,偶尔还要试探商稹对他交往的男友的态度,他咬死是绯闻,商稹还肯配合。 难得耐心一次,必定表现得多么体贴,毕竟玩腻了要找商稹兜底。 商稹托着下巴看他说话。屏幕里的于蔚与他记忆中如出一辙,仿佛一直是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插曲。眼下一刻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他比谁都清楚。 窗外雨声滴答,他心砰砰砰地跳着。 “我可以帮你争取秀场的门票,不过在巴黎,你方便去吗?” “阿稹,谢谢你。”于蔚露出一个发自肺腑的笑。 近来流感肆虐,时间又晚,附近的药店只买得到最基础的退烧冲剂。 物业送药上来。褐色的颗粒溶解在杯子里,短短一寸苦香缠着商稹不放。 商稹有点分不清。 温霖不肯睡觉,光是盼他进来。他把杯子往床头柜上一摔,温霖肩膀立刻耸了耸。 “吃药。”他自己心虚,只好横给温霖一眼。 “你这么凶干什么呀?”温霖嘟嘟哝哝没有停过,抱怨商稹态度不好。但是商稹看着变了个人似的,很可怕,他只好住了嘴。 他探向杯子闻了闻,预感很差,商稹的脸色更差。 他被迫无奈舀了一小勺,一含进嘴就吐出去,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 “这个药好苦好苦。”看一眼商稹,只好又说,“你心情不好吗?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呀。” “你吃不吃?”商稹不想纠缠。 温霖眼眶发烫,搬来枕头当盾牌,人躲在后面。商稹不受控制地朝他伸出手,他反而往后缩了缩。 商稹手臂凌空悬着不动,场面难看极了。 “不吃药就去医院吊水。”他冷哼着收回手,重新端起杯子。 “不是说不用去医院,明天有医生来家里吗?”温霖不敢看商稹,却又十分迫切,“商稹,你答应我的呀。” 商稹一声不吭,态度更强硬地把茶杯递在他唇边。 他光是含着杯壁不开口,商稹不耐烦,扭手腕子给他灌。 退烧药漫到温霖的上唇,兜不住,分作一小流从嘴边淌下来。温霖呜咽几声没人理,铁了心往前一冲——商稹没有防备,退烧药全都泼洒在地板上。 温霖扶着床沿往下一看,知道自己做得太过火,商稹站在他面前他就害怕得不行,却也没力气往后面挪,趴在床上哭起来。 就是这样的人,让自己连于蔚也不牵挂了——商稹心如死灰,不知道自己如何身处这般境地。 温霖不肯治疗不是他的错。他才狠心往外面走,听见温霖断断续续的哭声。 “说好的事情,为什么不答应我……”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商稹心急了,两步跨回来,“我答应过你什么?” “你说你会陪我的。”温霖没力气下床找他,勉强翻了个身。 确实是承诺的事情,商稹不会忘记,一时语塞。 温霖扯着床单往他身前爬,没力气,小半个身子倒挂在外边,眼泪啪嗒啪嗒滴在地板上。“就是你的错……是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车里,害我生病了。” 商稹独自坐在客厅心乱如麻。 于蔚有几个男朋友分手了都来找他,提醒他看清楚于蔚的真面目,但是说说就要问他讨点好处,最方便办成的也是巨额封口费。 他第一次见到温霖,以为都是逃不掉的蛇鼠一窝。但是温霖和他们都不一样。 他还觉得自己喜欢于蔚。 他也不知道温霖为什么会答应于蔚。 这阵子够荒唐了,他现在光是想着温霖红红的眼睛就难受,什么结论都得不出来。 温霖得的是普通流感。商稹打电话问过医生朋友,这时候也以此安慰自己。重新泡冲剂,多搅了几块方糖进去,匙子在手背上抖一抖,甜得喉咙受不住。 温霖倒趴在床上,不省人事。 商稹大脑一片空白,许久试探着一搭手背,烫得马上收回来。他把温霖抱在怀里,后脑勺枕在膝盖上,一匙子一匙子喂退烧药。 温霖脸上泪痕没干,看着触目,商稹记得自己和他讲了很多话,讲他病不重,讲自己心急,讲答应于蔚。他到最后也只呆呆地应了一声。 “商稹……我不要喜欢你了。” 15、天堂 温霖睁开眼睛。身上是一套新换上的家居服,手臂正缩在柔软的棉袖管子里。顶上一床小软被盖得整齐,压在身上不觉得闷热,反倒很舒服。 有一股古龙水味道紧紧把他掖进被窝里。商稹伏在他的床头睡着了。 窗帘没有拉牢,天亮了。几只鸟雀在外头蹦蹦跳跳,啼啭的声音非常长。 温霖感到很幸福,又闭上眼睛。 “我是不是死了!”突然从床上直直坐起,把商稹也吓醒过来。 还活着!温霖却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喜悦,因为商稹——昨天他那样脆弱,而商稹离去的那样决绝,他心都伤透了。 他喉咙热起来,往上升作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商稹坐在床边上睡了一夜,没睡好,醒过来整个人还混沌沌的。他慢吞吞站起来,膝盖不当心撞到床板上,嘭!吓得温霖眼泪珠子掉出来两粒。 “你怎么了?”商稹哑着嗓子问。 温霖一开口就觉得委屈,更加止不住眼泪。 商稹只好先给他抽纸巾。 他听见动静还真乖巧地爬过来,仰着脸叫商稹给他擦眼泪。一抬眼,正对过去是矗立投下的硕大阴影,偏偏他张开嘴要说什么,刚好对准了。 他面色煞白,侧倒在床上,半晌哀哀地惨叫一声。 “啊!” 商稹正叠纸巾,才瞥他一眼——商稹看他了他更起劲,捂着脸哭哭啼啼:“商先生,求求你不要看我了,我有老公的。” 说罢便昏死在床上。表演痕迹略重。 商稹叹了口气。温霖的想法千奇百怪,他几乎分不出是不是玩笑,平常倒有心思吓唬温霖寻开心,这时候真没空搭理。 昨天晚上实验室出报告,他才处理一半,哪知道温霖发高烧。 事务都堆在邮箱里,他光是想着就心痒痒的。眼下反正温霖是不动了,他大可开始回复。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发射幽幽的微光,没关注到底下一双杏眼忽闪忽闪。 温霖躺在床上有一阵功夫了,僵得手脚隐隐发酸,一翻身醒过来,眼光炯炯有神地投给商稹。 “肚子饿?”商稹总算看到了,“早餐只能吃清淡的,你生病——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温霖光是看着他不说话。 饭都不吃就是出问题了。商稹只知道有问题,不知道温霖要做什么,他一直当温霖做什么都不值得稀奇。 他忽然也顺着温霖的目光看一眼,这才真相大白。 “看什么?”他一揿锁屏键,手臂直直打在裤缝边上,心里窝火,“有什么好看的!” “嘿嘿。”温霖尴尬笑了笑,但是目不转睛。 商稹勉强忍着气道:“你上没上过生理课?” “生理课没有这么大的呀。”温霖百忙之中抬眼看了看他,马上被底下吸引过去,连自己也觉得难堪,“商稹,我是上过生理课的。” 商稹一夜没睡好,本身心烦意乱,外加工作没处理完,不愿在温霖身上浪费时间。 他觉得是很正常的事情,无奈温霖不觉得。他讲了温霖几句,重新看起数据,却发现自己只看得见温霖水汪汪的大眼睛。 温霖抢在他开口前解释道:“我真的上过生理课。” 已经不是生理课的问题了。商稹脸色很差,有点不知道做什么。当着温霖的面也没办法消解。 温霖怕他尴尬,好心道:“真的上过的,商稹,我没有骗你呀。” “好了好了。”商稹不想多纠缠,转移话题,“早餐吃什么?你快想一想。” 温霖想一想:“我想吃花生酱多士。” “你生病了吃什么花生酱?昨天没去买东西,你跟我吃黑面包。” “好吧好吧,还想喝柠檬茶。” “嗯。” 半分钟的沉默。 “我幼稚园的时候就有生理课了,我很懂的。”温霖说。 “对对,”商稹恨不得把他握在手里狠狠捏一捏,以此泄愤,却也清楚不哄他他越要来劲,“你是个博学宝宝,好不好?” “好哦。”温霖愉快笑了,很可爱,商稹欣赏不来他的可爱,但是总算能够处理工作。 偏偏温霖的笑容挥之不去,在许多英文字的弧线里都能够找出。商稹余光看见温霖向前探来,多留个心眼,手臂格挡在身前把温霖招架了。 温霖孵在他的手臂上,仰着脸问道:“商稹,你真的是亚洲人吗?” 商稹不知道温霖怎么讲出这种话,好奇他的脸皮有多厚,便往他脸上是使劲拧了一把作评判,反正是送上门来的,不捏白不捏。 温霖略微胖了一小圈,可以见得商稹的厨艺。因此手感比原先还要好,冰冰凉凉软软糯糯。 脸皮多厚不得而知,不过一定退烧了,商稹感觉出来,松了手,看温霖忧伤地捂着半边脸。 生病了唬得人一刻离不开,不生病就变回小混蛋。 找不出温霖身上半个优点。 他出去摸了个冰袋给温霖敷在脸上。 温霖贴了一会,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温霖一抬眼准没好事——他居高临下地瞪着温霖。温霖害怕了,但是不得不看。 “你要不要冰袋呀?”小声说。 “我没生病。” “最近天气不好,我的脸很容易痛,你如果脸没有受到影响的话,可能是其他地方。”温霖伸手指了指,“要我帮你做冰敷吗?” 商稹被他气笑了。所以他也歪着头微笑,以为自己被原谅,善解人意地帮商稹敷了一会。 基本没效果。 商稹看见温霖嘴唇动了动。“奇怪。”温霖说。 当然博学宝宝清楚选择大于努力的道理,放弃了,也是为商稹着想,用生理课的知识在卧室里寻找起答案。 他往左看去一片黑暗,往右如出一辙,以生理课外的知识看回到自己身上。 商稹仍铁青着脸,但是心里有鬼。 昨夜温霖满身出汗,仿佛被打捞上来,可怜极了。 于蔚知道温霖生病,商稹是因为这个原因,怕被追责,也是没办法抛下温霖不顾,帮忙擦了身子又换衣服,只当是打扮洋娃娃。 商稹就不喜欢香喷喷的洋娃娃。喜欢冷冰冰的机器人——他们光云科技就是做机器人的。 总归忙活到后半夜,他自己累得半死,还坐着睡到天亮,没想到洋娃娃不领情。 他盯着温霖拎起领口仔细嗅嗅。 他不信温霖能嗅出什么门路。 “我怎么穿着这个衣服呀?”温霖终于说。 “一直都是。”商稹以为够凶就会蒙混过关,加重了语气,“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管不住,怎么来问我?” “因为你来照顾我呀。”温霖被他牵着走了。 “我怎么管你穿什么衣服?” 温霖应了一声,仿佛被说服。但是旋即抬头看了看商稹:“睡衣不是的,我昨天穿的是我老公买的。” 温霖的衣服太多了。 “你的睡衣不是都长一样?你生病,记错了。” “不可能的,”温霖马上说,“我老公就给我买过一件睡衣,我要是穿了肯定能记得。” 商稹一下怔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温霖心里早有了答案,看商稹的表情也知道所以然,无非是不愿相信引狼入室,一直不敢猜。但是商稹的答案只把他往一条道路上引导。 他低头许久,感觉自己终于有了能够面对商稹的勇气:“是你帮我换衣服了吗?” 商稹平平板着嘴角。 “商稹,你说话呀。”他心急起来,指尖抠着商稹的皮带,往商稹身上爬。商稹摁下他的头顶,他怅惘地跪坐在床上。 近来天气差,他的脸一直隐隐作痛,难得放晴,紧接着又是连绵不断的雨季,还不知道这次痛在哪里。 他仔细在自己身上找起来。精神紧绷之下,就算不痛也不好受——何况商稹一看就是个男人,就算是无病呻吟也情有可原,绝不能掉以轻心。 他双臂马上交叉在身后,跪坐起来:“你没有给我唱歌,我却睡得很好,商稹……” 睡得好是因为退烧药。 也是不与傻瓜论短长,商稹挑眉道:“你自己说?” “你有没有对我干过什么呀?” “我能对你干什么?我喜欢的是于蔚!” 商稹真是被他气疯了,宁可不要于蔚的好感也不想再照顾他。没想到他拉开弹力的腰身细细检查——商稹看到的角度还更大些,从空荡荡的领口一路到底。 温霖刚低头又抬起来,恰好对上商稹目光如炬。 “啊!”温霖朝后面摔倒,“我真的昏倒了!” 商稹不知道如何收场。电话响了。 先前联系的医生朋友负责的是儿科,商稹没请个兽医看温霖算仁至义尽。 那头刚值完夜班就赶过来,讲自己在小区楼下迷路,要商稹去接。 温霖便不昏了:“你不要走。” 商稹恶狠狠道:“快给我昏倒!” “昏倒过了,不能够连续昏倒的。”温霖忸怩道。 商稹发定位给医生朋友,温霖始终半抬头看着他。他记得温霖还算礼貌,一般都是看着眼睛说话。 他顺着温霖可疑的视线,难得不分心在长长的睫毛上,正好是自己低头看得到的部位,还不等他和温霖算账,温霖马上昏倒了。 商稹特地走楼梯下楼,清醒不少。 医生朋友自己找过来了。 大家前不久在葬礼上见过面,不太需要多寒暄。 “按我开的药吃,应该快好了。”医生说。 “他现在是好了。”商稹忍辱负重。 “看一看放心一点。” 医生一路碎碎念直到门口。没等商稹回答,正儿八经一只小白狗钻了出来。 见客人,不便穿成套的装扮。温霖病得不轻,却有精力找到个小狗耳朵发箍戴在头上,一边有一只铃铛垂下来,还缀着白色蕾丝。 商稹觉得眼熟,却又不敢往这个方向想。 “医生哥哥,”温霖说得很慢,瞄了商稹好几眼,学商稹打电话,“侬好。” 商稹对他无话可说。拍拍医生的肩膀:“你看他还有没有救。” 例行询问病症,商稹代为回答。医生心里有数,翻找家用医疗箱。温霖站起来:“哥哥,我们进去检查吧。” 卧室门关上了,不久后传出锁门声。 温霖握着把手反复实验,确信商稹进不来了,才抱膝坐回在床上,发箍上的铃铛闷闷地响。“哥哥,我好像不生病了,不用麻烦你。” “虽然是普通的流感,阿稹说你身体差,可能会有并发症。”医生说,“最好还是去医院做检查。你最近没有什么事情,都在家休息,对吗?” “对的。”温霖还想说什么,深吸一口气又不敢。 医生深谙儿童心理学,身子往前凑,歪着头看清他垂下的眼睛:“阿稹说你死也不肯去医院,是怕医院?怕麻烦?” 温霖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本市医疗资源非常不错,有私立医院可以提供□□,只要你愿意配合治疗,阿稹都会满足的。” 温霖看着他不说话。 医生笑道:“你和我讲,不要紧的。” “我的身份证是别人的,”温霖不敢说下去,只道,“你懂吧。” 医生不懂——温霖讲话的语速偏慢,口音也奇怪,可以窥见一些隐藏于商稹介绍中的真相。但是温霖偏头看向他,模样懂事乖巧,他琢磨片刻:“我懂的。” 温霖松了口气:“我没办法建档,所以不能够治疗。” “对对,你说的因果关系很正确。” 医生朋友在外面和商稹说话。温霖躲在浴室里卷头发,故意把刘海拨在发箍里面,他当初预备欢送于蔚也是这样的打扮。 等外面一片寂静,他推门出去,唯独一只行李箱等着他。 “我明天会走。”商稹说。 “什么?”温霖一下愣住了,“什么意思?” “于蔚家离我的公司远,还要照顾你,没办法加班。我准备搬回去了。最近的工作很多。” 温霖从来没想过会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商稹新加码了只手提袋在行李箱上,一声闷响。他的发箍一点点从他的脑后弹落在地上,他脸上发烫,站不住脚。 “可是,你答应要照顾我。”他的声音有点哑。 “我的助理负责给你订餐,电话你也有。”商稹没看他,“我照顾你很久了,没有对不起你过,你有点良心。现在我的工作有问题,你也该理解我吧?” “那我晚上睡不着……” “去找你男朋友,他很空。” “他不是很忙吗?”温霖鼻尖酸溜溜的,“是你告诉我的呀。你叫我不要去打扰他。” “他哪里忙?我还不了解他?你睡不着就让你男朋友解决,来找我像什么话?” 他说完就甩了门出去工作,但是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晚上要给温霖做最后一顿饭,他就光记挂这个。一推开门,温霖顷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好像就这样等到现在似的。 但是谁也没开口说话。 收拾厨房的时候,温霖靠过来,剥药片放在台面上,动静很响地吞下去,又特地含了口水给商稹看。商稹没看。 温霖只好戳了戳他:“明天几点走呀。” “早上。” “那,什么时候回来呢?” “说不好,我先要去出差。” “哦。”温霖不敢看商稹眼色,摞好碗碟,双手捧着放进水槽,一个瓶子一瓶子翻商标出来,找洗洁剂。 商稹握着他的手腕把他撇远了,又把碗碟码进洗碗机里。 他半晌都支支吾吾的,红着脸往商稹背后靠。 “是不是因为我呀。”商稹听见他说。 见商稹始终沉默,温霖从商稹的左边探出来,商稹正好朝右边转过头去。他便绕了半圈到商稹右侧,但是商稹伸手拿远处的玻璃瓶,手臂把他格挡了。 他重新回到商稹的左侧。商稹干脆背对着他,揿洗碗机的屏幕。 他有点灰心了,干脆就这样说话。 “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我也不要你给我买蛋糕。”绞劲脑汁想了又想,“我也不会叫别人哥哥了。” “你很乖,我知道。”商稹说。 “那你不走了好不好呀。”温霖无助地站着,抬了抬手又放下,“我得流感了——你工作很忙,不能够生病,是不是担心这个呀?” 商稹随便敷衍了他一声。他捞到救命稻草般钻进商稹与洗碗机之间,不够一人宽的间隙。他踮脚站着,目光虔诚地看向商稹。 “你不会生病的。”温霖说,“我想了一下,狗都是很好的,山上的狗鬼在保护你,我的dustin也会保护你。” 商稹看了他一阵,目光怜惜,但是只说:“早点睡吧。”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商稹身边离开,回房间抱了别的睡衣,一如既往地放水泡澡。没有人来催他。浴室墙上挂着细密的水珠子,整个房间里都是水,他透不过气。 行李还在玄关。他敲了商稹的门。 “商稹。”他知道商稹能够听见。 商稹没有回音。他走进去。 16、鬼迷 商稹的睡相很板正,面朝天花板平躺着。 温霖才坐到床边,他嘴里立刻嘟哝不清,翻过身来背对着温霖——温霖发觉他条件很好却难以恋爱,也许这是个重要原因。 常有人来于蔚家里小住。答应温霖搬进来后,好心的于蔚把原住民全部赶走了,但是温霖依然闻得到他们的味道,辛辣刺鼻,连看于蔚都臭起来。 商稹住久了,房间里改了一股淡淡的古龙水味道。 温霖觉得自己坐在的是商稹怀里,一颗心落在实处,也忘记了自己为什么闯进来。他实在累了,撑着枕头顺势躺在商稹边上,溜进洁净的被窝。 他终于记起来新睡衣还没洗,穿不了。他是想问商稹借睡衣穿。不过渐渐淡忘在他的脑海里,他在床上滚了一圈,从后面贴住商稹,心里得意。 总算扳回一城,不是讨厌自己?看看躲不躲的掉。 黑暗中爆发出一声,“你干什么!”商稹完全慌了。 温霖还沉浸在自己的胜利里,马上被吓得弹开去,又攥着被子一点点摸索回来。 商稹已经翻身踩在地上,一只膝盖支在温霖身前,弓着腰拢住温霖身后的棉被。 温霖任他宰割,所以他把温霖身体两侧的棉被攥在脖颈前。温霖身子成了长长的一条,就露出一个卷头发的脑袋,呆呆地看着他。 他知道温霖想喝的牛奶还剩个底,没新预备。这个点只有便利店有卖,出门一趟十五分钟。 他一点也不想去,探了温霖的额头,毫无热度,打算就此把温霖抗回房间。 温霖却道:“你怎么不穿衣服就睡觉呀?” 商稹仅仅是没穿上衣——他睡觉从来不穿上衣,是温霖闯进来的性质更加严重。他正要开口,温霖抢先一步堵住他:“你不要凶我。” 他只好乜温霖一眼,手上攥紧了旋半圈。温霖在底下微微发抖。 “是因为你知道我会来找你吗?”温霖鼓起勇气说。 商稹很少发脾气,声音大了吼温霖的名字,温霖立刻僵直了,目光恭敬。 商稹便觉得还是凶一点为妙,看见温霖软软的目光却生不出气来,攥在他脖颈前的手横着一拧,要叫温霖知道他不好惹:“你衣服呢!” “啊。”温霖拘谨地扭了扭,才发现自己真没穿衣服,并且企图把过错一起推脱给商稹,“你怎么知道,你看到了吗?” “你没穿衣服怎么来我房间?” “我就想要和你在一起,”温霖咬着嘴唇,“你很可靠,可以保护我。” 商稹也觉得自己很可靠,但是不准备放过他:“为什么不穿衣服?” 温霖老实道:“我泡澡了,很热的。” 商稹贵为总裁,识人无数,因此能够接受温霖的说法。 也许温霖身上有一层小白卷毛——依照古人的经验,书生会有狐狸精化作美人伴读;时移势迁,轮给商稹的是一只智商不高的小白狗。有很多事情温霖还不懂。 但是按照学历,温霖才是书生。 但是温霖太笨了,所以不可能。商稹稍有松懈,捏棉被的手使不上劲,温霖得以蜷成一小团,往边上滚。 “你来坐坐吗?” 他跟着妥协,挨着温霖坐下,顺手揉温霖的卷头发:“热也要穿衣服的。” “下次下次。”温霖讨好地微笑,“你能不能今年就回来呀。” “我今年出差很多。” “出完差就回来吧。”商稹不语。温霖想了想,“我可以陪你一起工作的。我学物理,还学很多生理,英文也很好。” 有短暂的沉默。 商稹背对着温霖坐,夜灯在另一侧,房间里暗得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我老公也很喜欢你的,”温霖牵着他的裤腰,方便挨得更近,“你留在我们家,我们可以一起多见见他。” 温霖的语气太理所应当,商稹险而要答应,情急之间刹了车——他现在就怕自己是温霖养过的马犬投胎,否则为什么这么听温霖的话。 幸好他年纪比温霖大,假设不成立。 他一阵如释重负,自如地推开温霖的手:“快睡觉吧,时间很晚了……你要睡我房间?你想睡也可以。” “不走了吧,我会好好在家等你的。”温霖小声恳求道。 “难说。” “怎么会难说呢?出差很快就回来的呀,你去几天?” 商稹不想和他纠缠下去,一昧回避。 他不高兴了,推了推商稹:“不准走!” 商稹仍然站着不动,却也不肯答应。 温霖抿着的唇朝上一抖,脚跟蹬起床单,一下把棉被打散在身旁,手脚并用地抱着商稹。 商稹害怕重蹈覆辙,然而越是心急越成不了事,偏偏他还回不了头,只好由温霖贴上来。温霖衔着他的耳垂。 他要推开温霖必然要转身,却又不能够,心里更加惶恐,手朝后面胡乱一挥——很清脆的一记声响,不知道落在哪里。他锻炼惯了,下手没有轻重。 温霖喉咙口短促地扼出一声,商稹顾不上太多,只好转过身去看他。他哀哀地缩起身子,双手叠在一起敷着左边脸颊。 温霖最怕脸会痛。 商稹心里没底,来不及开灯,先查看伤势。 “你不要动。”他哄起温霖,才要检查,眼前一片模糊,就单是浴剂的草莓香。他条件反射低头,正好贴在温霖的唇上。 他才讲完话,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含住了什么。温霖环着他的脖颈往上仰,指间攀至他枕骨一带又硬又短的头发,方才被推开。 “你怎么样?”商稹说,“我打到你哪里了,是不是脸?” “啊?”温霖不知道怎么能够关注在这里。 商稹便摇了摇他的身子,严厉道:“我刚才打到你没有?” “商稹,你怎么能亲我呢?”温霖还想再强调,商稹的声音盖过他。 “打没打到?” “挡住了。”温霖举起手臂,隐隐看见上面有手指的红印子。商稹已经昏头了,非觉得打到的是温霖。双手捧着温霖的脸来看。 温霖面颊上的肉被商稹朝前推,鼓鼓囊囊堆在一起。嘴也嘟着,有些肿。 他亲了温霖——他不信。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对温霖做了什么,先前一刻过得太快,说不准还是温霖动的什么手脚。他真不觉得犯错的是自己,却没办法自欺欺人。 “痛的,但是你亲了我,所以不痛。”温霖挤不出笑来,只好眨起眼睛,“我小时候摔跤,我爸爸妈妈都会亲亲我。你亲我也是一样的。” 商稹如梦初醒,反绞温霖两只手腕子。温霖旋大半个身子回来挣扎,他正好把温霖按进一旁的床上。 “你清醒点,不要对不起于蔚!” “是你对不起于蔚!”温霖闷在床单里说。 “我怎么对不起于蔚?我是他的什么,你讲!讲得出来?” “就是你!”温霖说,“之前有人问我是不是你的男朋友,我看到你很高兴。” 商稹想反驳,但是没办法和人计较一瞬的心情——只有于蔚,商稹全神贯注地想着唯一的出路。只有于蔚才能救他。 他指腹用力揿下温霖的项窝:“你这么喜欢于蔚,看我高不高兴干什么?” “干什么?”温霖趴着太狼狈,说话断断续续,“你为什么要亲我……我还没问你呢!” “是你自己凑过来的!”商稹有些强词夺理。不能全怪温霖。 “是我吗?” “就是你!” 温霖一愣:“怎么会是我呢!” 亏温霖还有点聪明。当然也不能全赖商稹,温霖弹一下额头就能晕倒,解决起来小事一桩,商稹要亲早亲了。 “我明天一早有工作!难道就为了亲你,影响工作状态,”商稹越说越响,以此壮胆,“你自己觉得说不说得过去!” “好吧好吧!应该是你说的这样!”温霖还真被他带偏,声音也被带动得大起来,“我亲你了!然后呢!”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温霖心虚道,“我要把感冒传染给你!” 商稹眉毛一挑。温霖有点害怕,纠结一阵,到底是承认了:“你也陪我一起感冒,这样你就不会走了!” 商稹捏他的耳朵,痛批他“笨蛋”,又说:“你不是不感冒了吗?” “对哦。”温霖一下发不出声了,耳朵被商稹拽着,低不下头,单单呜咽着,呼气时候声音一并拖出来,害得商稹觉得他在和自己撒娇,恶狠狠把他往下面挤。 他本就狼狈地趴着,这时候更喘不过气。“痛的呀!” 商稹不知道怎么想的,反而更往前面去,宽阔肩膀覆着温霖的身子,摸索到温霖的头顶,一整只手罩了下来,非捏出他的下巴不可。 手心从眉骨到鼻梁都尝到过了,情急间仿佛被温霖咬了一口,简直更叫人心痒痒。 商稹的右手才顺到底下,早迷迷瞪瞪候在温霖唇角。温霖又软又甜,他鬼迷心窍地吮了半天。 温霖总算逃难出来,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眼前霎时一片黑暗。商稹拿棉被从头到脚把他裹了。位置不准,他只好又苦苦拨着棉被。 里头满是商稹的气息,与柔软的长绒棉起冲突。商稹也想把它拎起来,被面平直地擦过他的身子,他越来越烫了,坐不住,商稹揭开来后他瘫在地板上。 商稹居高临下站着。 温霖却觉得商稹还在侵略自己,有点窘,手脚并用地往边上爬。 商稹一脚跨出去。他自己的睡衣在衣帽间,他找出来,温霖不肯穿。 “这次是你亲我的。”温霖认真道。 温霖身上冻得发抖,就怕再生病,不穿衣服不知道想证明什么。活着就图一口气。 “你自己说亲一下就不痛了,刚才又喊痛。我是好心。”商稹硬着头皮问道,“现在还痛吗?” 温霖摇摇头。 “不痛就起来。”商稹已经懊悔了。根本没有什么聊斋故事,什么书生,就是两个较为笨的人。 他不愿自讨苦吃,不想再打扮洋娃娃。 温霖倒是知恩图报地自己穿衣服,下摆长,正好省去下装。穿完之后在商稹眼皮底下转了圈,便去捋平床单。 温霖身上很瘦,手脚又细又纤长,卷头发的轮廓在昏暗房间里毛毛绒绒。 他看温霖扑在床上整理,一只一只枕头搬过来,动作傻傻的。 他不必要懂得整理行李,或者机票,他忽然这样想。他要一辈子要守着家里的小宠物,挤在玻璃罩子里的小奶油。他走不掉。 他还怔怔站着,温霖已经钻进留给自己的一侧。 在被窝里感到安心。温霖调整到舒适的姿势,借着夜灯,今晚第一次看得清商稹。 商稹的五官凌厉,不做表情都有股凶恶的神气,所以稍稍松懈一刻就会觉得异样。这时候不像是商稹,像是其他什么人。 “商稹。”他想把熟悉的商稹叫回来。 于蔚家里没有单人床,经不起细想。偏偏商稹人高马大的,躺着勉强不和温霖碰在一起。 温霖反而有点害羞,转了个身:“我生病很累很累,想睡觉了,你给我唱个歌吧。” 商稹平时一唱歌温霖就能够睡着,自以为唱功提升了,空余时间自学了几首新歌,已经能独立哼唱。 才顿了一拍,温霖问他:“你去外面报班了吗,哪个老师教你的?” 商稹毕竟是个男人,颇有些自满,却不肯回答,唱得更投入了些。 越来越难听了,听不出是换歌还是单纯的跑调,连最初较为踏实的感情分都加不了。温霖硬是被吵清醒了,躲在枕头后面看他。 他被温霖的翻身声音打断,不肯唱给不欣赏的人,也很疑惑:“你怎么还不睡?” 温霖不想侮辱人,善良地不出声。他不开口商稹也不说话,冷着脸。 他怕商稹再展歌喉,随便找个话题:“商稹,你当初为什么创业做机器人呢?” “赚钱。”真讲起来要没完没了了。 “你上一天班能赚多少钱呀?”温霖又说。 “少管。” “哦。”温霖实在恐惧歌声,所以并不气馁,离得更近了,吐息拂在商稹下颌,“商稹,其实我很有钱的……我给你发薪水,你别出差了吧。” “你睡不睡觉?睡不着我再给你唱一首。”商稹倒是真有点想唱,温霖早一步闭上眼睛了。 他观察到温霖诡异的一动不动,笃定温霖还要使坏,却也不想细究,熄了夜灯。 马上有个温热的身子贴上来。 “我睡不着。”温霖往商稹怀里钻,“你今天对不起我,不如抱着我睡觉吧!” 商稹早有预备——三下五除二把温霖打包进棉被里,抗在肩上。 温霖软塌塌地趴着,拦腰垂成两截,他担心温霖头上充血,还托着温霖的肩膀。他几步奔到温霖的卧室门口。 门打不开。 “我来你房间前把门锁掉了。”温霖惭愧道。 “钥匙呢?” 温霖不说话,商稹上下颠着他,他五脏六腑都要被摇出来了,只好承认:“我就是怕你把我丢出来才锁门的!” 商稹可顾不上太多,嘭!一脚踹开门,在温霖惊讶的眼神里,把粽子般的温霖投了进去。 重新躺回床上,还闻得到一股甜香。 商稹条件反射坐直起来,边上仅仅是一小团凹陷。 是他自己把温霖赶出去的。他有些内疚,却不懊悔——再来千万次他照样会这样做。这阵子一切都乱套了。 他光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看时间溜走了两个钟头。他不受控制地站起来,出门后不当心踩到小狗耳朵发箍。 温霖睡得很熟。商稹端详许久,悄悄把发箍戴在温霖头上,又两手空空地折返回去。 一夜未眠。天边翻亮了,商稹终于累得不行,却听见闹钟铃声。 少倾有细细簌簌的动静越靠越近。温霖小心翼翼的开了门,把被褥铺在商稹床边的地板上,粗略瞄了眼商稹的动静,抱着膝盖睡觉了。 动静很小,亏是商稹没闭上眼过,明知道该无动于衷,却最担心温霖睡在地板上冷不冷?他心里五味杂陈,故意咳了声。 温霖立刻惊坐起来,仔细观察商稹。 不用看都知道温霖是什么表情,商稹现在有点怕温霖的眼睛,那么大那么圆那么亮亮晶晶,吓人。 温霖还在他身前不断嗅来嗅去,两边铃铛闷闷地响,他真睡着了也能被吵起来,温霖硬是听不到。 他不想再被温霖闻,假装新睁开眼睛:“居然六点半了,看来是我醒了。” “你总算醒了,”温霖不知道哪里变出来的眼泪,委屈巴巴道,“你肯定不知道吧,我……我可是在你床脚下等了你一夜!” 17、心窍 看见温霖,一颗心总算落地了——商稹默默看温霖泛红的眼睑和鼻尖,看窄窄鼻梁旁两道青紫的黑眼圈,看哪里都觉得他可怜。 “怎么来我房间里?” “昨天晚上多冷,而且我一个人睡也很害怕。”温霖撅着嘴道,“你肯定不知道吧,我看你睡得很好的样子,不然现在为什么这么有精神。” “来都来了,为什么不上来睡?”商稹听见自己声音颤抖。 温霖抿着嘴看看他,许久才说:“我怕你凶我。” “下次知道要上来。”商稹不知道下次是哪次,但是心里默许了。叹了口气,把温霖横抱上床,牢牢裹严实了。 温霖往他怀里滚。他扶正小狗耳朵发箍,撩开温霖蓬松的卷发,手背搭出体温。还好,没有复发性发热。 “都怪你,叫我在地板上睡了一夜,我现在好难受。”温霖呜咽着说。 “我睡着了怎么知道你进来?” “啊。”温霖也不知道,低着头埋进他胸前,“那我不管……我现在头好晕呀。” 商稹很早就发现小狗小猫很麻烦,幸好过敏。小温霖更加,他却义无反顾地照顾了那么久。 他讲不出话,轻轻拍着温霖的背。温霖见状又编了点毛病。 “鼻塞,我要窒息了!”使劲往商稹身上嗅了嗅,不过听不出有鼻塞。 “牙齿也好痛呢。”咧开嘴给商稹看。 “膝盖好酸。”厚重的棉被在底下碰碰商稹。 什么也想不出来了,干脆伸手给商稹看:“指甲也长了,商稹,都是你不好。” 商稹一言不发。 温霖一双手在被窝外头随便摸摸,找新灵感。碰巧摸到头上,商稹不想他把发箍摘掉,态度强硬地掰他的手腕塞回被窝。 他怕商稹不高兴,悻悻打道回府,但是不甘心,嘟嘟哝哝:“商稹,你太讨厌了,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要我怎么样?”商稹语气严厉,温霖被吓得马上抖了抖。 商稹也被吓到,可惜嘴硬,不肯道歉,便轻轻捏着他的脸。 他借机往商稹手心里歪倒:“那就亲我一下吧。” “你又哪里痛?” “牙齿。”温霖还真讲过。 “牙齿痛就去看医生。”附近牙科诊所很多,商稹搜索出几个给温霖看。 温霖马上变了脸色,苦于整个人收束在棉被里,干脆滚到商稹身上。 “不痛了不痛了我开玩笑的!”温霖张着嘴说话,为了给商稹看清楚,“你看,我的牙齿很健康。” 商稹觉得他张着嘴显得呆傻,不禁嗤笑一声,他本来就便于笑,跟着商稹笑更加傻乎乎了。商稹一侧身子害他滚了下去,又笨拙地翻身面朝向商稹。 “你一晚上没睡觉,累不累?”商稹拍了拍他的头,“快重新睡一会。” “不睡了吧。”温霖朝他眨眼睛的工夫已经打出一个呵欠,却说,“你要去出差了,我想送送你。” 助理九点钟来接。 时间还早,商稹便道:“你先睡,我快走了会叫你起来。” “好吧好吧。” “你想听什么歌?” “不要唱歌了!”温霖惊恐地瞪大眼睛,却又怕商稹会挫败,假装闭眼,“还是讲故事吧。” “有什么好讲?”商稹顿了顿,“《小白狗学游泳》?” “什么学游泳啊,乱七八糟的,你讲……《你觉得于蔚有什么优点值得被喜欢》。” 商稹不想拿感情当谈资,尤其还是和于蔚的正牌男友。但是他的表情早把他出卖了,温霖不禁扑哧一笑。 “是不是想不出来呀?” “既然要提问,就有点诚意。”商稹弹他的额头,“你先告诉我,你怎么和于蔚在一起的?” “我以前的同学有好多都和明星恋爱,我也想,但是我哥哥不允许。”温霖天真道,“于蔚喜欢我,我哥哥正好吃外卖中毒,没能阻止我们。不过后来也没有说什么。” 商稹完全愣住了,不信有人的感情能这样简单——温霖伸不出手,额头在他眼前悬空地撞来撞去,他被温霖的睫毛扇得想流眼泪,半晌才道:“为什么?” 温霖也不知道为什么,直挺挺栽在枕头上:“讲出去比较好听吧!” “就这样?” “还能有什么?” “于蔚有很多美好的品德,有梦想、有才华……”倒也不是真心话,只是要这样同温霖讲。 “会唱歌的人有那么多。”温霖随口说,没关注到商稹一僵。他抬起头问商稹,“你呢?就一定要喜欢于蔚,不能够换个人喜欢吗?” 商稹几乎脱口而出:“我不会喜欢你的。” “我也没说让你喜欢我吧。”温霖茫然地歪过头,“不过,你既然能够喜欢我老公,你肯定会喜欢我的。” “你也知道是‘你老公’,不是‘你’。” “‘我老公’有三个字,‘我’只有一个,一比三小,很珍贵,排在前面,所以你优先会喜欢我。” 商稹根本没听温霖说话,只看温霖的饱满嘴唇一张一闭,便又叫温霖重复一遍。 温霖也呆呆的,仿佛有点怕羞,离得更近了些,小声说给他听。 他还是没听。他新发现温霖的眼睛太大了,眼角被下睫毛压得下坠,连卧蚕也垂下去好大一截。 “我说得对不对呀?”温霖怯怯地催他。 “你说什么了?”光看温霖红扑扑的脸蛋看不出所以然。 “商稹!我发现你就是故意的。”温霖唇线一掰,“你不想听就说不想,还要叫我说这么多遍,真过分!” 温霖被团成一小条,正方便随意摆布。商稹把他抱来身前,他施展不开手脚,挣扎不出,身上更累了,眼睛干脆也闭上。 “你再讲。”商稹哄他,“我保证好好听,你就讲最后一遍。” “我说——‘我老公’有三个字,‘我’只有一个,一比三小,很珍贵,排在前面,所以你优先会喜欢我。” 歪门邪理不如不听。但是温霖严丝合缝嵌进商稹怀抱里了,也没办法一下推开。 商稹只好说:“喜欢一个人没你想的这么容易。” “怎么算喜欢呢?”温霖想了想,安详地微笑起来,眼睛和嘴唇成了三条弯弯的缝,“商稹,你不用担心,我也会慢慢喜欢你的。” “你喜欢你老公就够了。”商稹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刚好看不见眼睛。 商稹翻身坐起来。 “你怎么起来了,我还没有睡着呢!”温霖手忙脚乱的却也拆不开棉被。商稹再回来把他裹严实了,恨不得拿根绳子把他扎好。 “我去给你热牛奶,你喝完了再睡一觉。”商稹说。 “那你不要悄悄走掉哦。”温霖成了团子,貌似做什么都较为忧伤。 商稹有些心软,重新跨回来,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我要去一个很重要的业内展会。”商稹无端有些心虚,“去完了就回来的,你一个人在家里乖点。” 温霖敛眸道:“你没骗我吧。” 商稹也想骗他——骗多少次都是一样,无论如何都会回来。 “没骗我的话,你给我留个保证好了。”温霖大抵是想讨个亲吻,商稹却拉开床头柜,捞了条环扣手链搭在他的棉被上。 这是商稹为数不多的首饰,他记得商稹戴过,此时却有些不解:“遗物吗?” 商稹没好脸色。 “我老公好像很喜欢这个牌子的,怎么你也买?”温霖检查一番,忽然不乐意了,直勾勾看着商稹,“你们怎么能背着我有这种东西呢?” “我高中戴的,和你老公没关系。” “好吧好吧。”温霖挣扎出一条胳膊。 卡扣复杂极了,商稹半天拨不开,指关节不止挠着温霖的手腕子,痒酥酥的,温霖一直笑。 好不容易戴好了,温霖才举起手,手链一下子滑到他的手肘。想不到商稹的骨架这样大。 “好了,我真的要走了。”商稹说。 “哎呀,你就这样随便保证,看来我不得不相信了。”温霖转了半圈朝向里面,后背对着他,装出不高兴的声音,“你是偷偷跑掉了,我一个人在家里饿死,真要变鬼来找你了。” “手链不是留给你了?” “哪里有人肚子饿吃手链的。” 商稹一时手足无措,许久找来便签纸,留了两个号码。温霖毛毛虫似的爬来他身边看,心里不解。 他把温霖疑惑的脸颊戳下去:“这是我爸爸妈妈的电话,我让他们晚上七点钟来接你,你这阵子住过去。” “不行!”温霖却道,“你是不是要把我支走,这样只有你等我老公回家了。” “谁教你的?” “古人教的。”是说“调虎离山”,温霖想不起来这个成语的叫什么,吞吞吐吐,一会说老虎一会说方便自驾行的路线,还是美国的。亏商稹听得懂。 “你怕我跑,还不喜欢陌生保姆,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科学表明,经常换住所的人容易抑郁!我本来就是身体不好才休学,遇到你以后昏倒了那么多次,还在地板上睡了一夜,头晕了鼻子也塞了牙齿也痛了膝盖也酸了指甲也长了——我很可怜!” 非看商稹一点点要破碎了,温霖瑟缩回被窝里面,仰着脸,眼睛很快地弯了弯,软软的道:“那就亲亲。” 商稹好一阵说不出话。 于蔚是这样沦陷的?这倒是情有可原。商稹多此一举地犹豫,温霖笑起来很甜,从来没人这样对他笑过,所以不知道怎么拒绝。 他慢慢俯身,短促地吮过温霖的唇舌。 “好吧好吧,那我就这样原谅你了,你要记住我的好。”温霖拿棉被淹过头,闷闷地道,“路上小心哦。” 商稹拽下被子,果真看见温霖憋笑得整张脸都红了。他气不打一处来,却只重新捋了温霖的卷发。 傍晚,楼下新开来一辆车。 父亲道:“阿稹和我们讲下午就好来了,我给他发了短信,说要迟点,他到现在为止都‘未读’,你说他看没看?” 母亲怨怨道:“爱看不看!你儿子每天不知道干什么,先是一个唱歌的,烦都烦死了。这一个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反正我不看好,你也有点数。” 商稹的飞机落地不久,父母就他一个儿子,舍不得打扰,便亲自上楼探险。 “有人吗?”叩了叩门,“温霖——在吗?” 无人应答,只好掏备用钥匙。 一进门就看见有个人死在地板上,头上还戴着小狗耳朵发箍。 “有气的!”母亲探过温霖的鼻息,正要联系商稹,父亲夺下手机,挂断电话。 “你怎么知道他是谁,万一是什么小偷?” “小偷戴这个手链啊?”母亲挑起温霖的手链,“阿稹高一考年级第一我送给他的,他都舍不得戴,说以后留给老婆,小偷怎么可能一偷就偷到了?” “你自己买完东西不喜欢,还赖给阿稹。”父亲说,“赶紧打电话——人家未来的老婆命都没了,等下怪到我们两个头上。” 母亲觉得有道理,开了灯,和商稹打视频通话。 商稹失眠一夜,舟车劳顿,看着状态很差。 母亲愣道:“商稹,你怎么变得这么难看啦?那个唱歌的还怎么喜欢你?我看你好去打点丽珠兰的,跟妈妈一起去,听话。” 温霖的手指忽然缩紧。父亲看他可爱,一直关注他,见状立刻夺来手机,反转摄像头,把他拍给商稹看。 拍出来温霖眉头微蹙,画质再模糊,也看得出他额头上有一排细密的小汗。 “商稹……”他模糊道。 商稹那边十分嘈杂,大抵听不到。 父亲便把镜头照在温霖脸上,温霖的皮肤比狗耳朵都白,五官又很艳丽,所以做表情格外明显,商稹清清楚楚看见他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商稹!”温霖疑似提高了音量。 “商稹,你听不听得到?”父亲说。 “送医院,打什么电话啊?”母亲表现得像个正常人。 “我不去医院!”温霖忙道,“我去医院就会死掉的!” “医院是把人救活的,你怎么会死掉呢?” 温霖支支吾吾:“反正……反正不能够去医院。” 商稹担心母亲自作主张,跟着急起来:“妈,他真的去不了医院。” “生病了不去看病,要有什么办法!”母亲说。 温霖小声说了句什么,听不清,母亲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脸,他头上的铃铛也弱弱地响了声,皱着眉头不情不愿道:“我想要商稹。” “商稹不在呀!” “我就是想要商稹……”温霖拖着长音,“商稹快回来!” 商稹一颗心平白无故揪紧了,说不出话。 “不去医院要怎么办?”母亲说,“等下出事情了呀!” “那就怪商稹……都怪他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温霖旋即歪头昏死过去,无论商稹父母怎么摇也摇不醒了。 电话挂断很久了。 “商总,你还好吗?”助理终于说。 他们在深市参加国际人工智能展会。主办方是对岸老牌家族企业,去年新分出来的子公司也做人工智能,深基科技,控股人姓佟。 商稹的光云科技在业内反响虽是不错,抵不过深基的母公司集团有口皆碑。投资商求稳当,偏好和后者合作。 这次展会面向国际,对于商稹而言很重要。 助理无意间瞥见屏幕里的温霖——商稹从来都是工作至上,就算是喜欢多年的于蔚,也宁可为了加班违人家的约。 他倒是不以为意,猜商稹咖啡喝太多,问会场的工作人员要凉茶。 他回来时商稹还在原地六神无主。 商稹已经想不起最初是受于蔚之托,只是因为温霖。 他一直以为在乎温霖是因为于蔚,温霖是于蔚的男朋友,二者在他心目里相辅相成。偏偏他许久没有记挂于蔚。感情又不能在实验室出成报告,他自己也有点说不清楚。 他必然不能够在这节骨眼上回去。 “商总,需要我和你确认后续行程吗?” “不用,我都记得。”商稹喝了口凉茶,缓过神来,“我爸妈有办法,他们比我会管小孩,我不回去。” 助理也没问他要不要回去。还是说:“深基科技的佟总说想和你见一面,排不出日程了,只好约在今晚。商总,你怎么看?” “他找我干什么?”深基科技与光云科技虽然暗中较劲,商稹倒不觉得他们这样沉不住气,是另有隐情? 侍者来收走茶杯,商稹却吓了一跳,他现在看谁头上都有一双毛茸茸的耳朵,满场都是形形色色的人和形形色色的小狗。 “展会上有不少人拿我们和深基比较,小道消息也说佟总对你有兴趣,我猜是英雄惜英雄。” 商稹发现助理头上也有狗耳朵,不过不是很白。“哦。” “我去答应了——他们那边熟悉深市,会安排场地的。” “好。”商稹答应下来,许久后望向助理,“帮我订最早一班的飞机,我要回去。” 18、苦果 商稹家在本市扎根多年,有不少人脉。 温霖不肯去医院,人还昏迷不醒,父母便联系了医院的主任医师。正好遇上人家休息,特地登门给他做检查。 主任年事已高,气喘吁吁上来,眼光在昏倒的温霖和商稹父母间扫个来回,马上背着温霖进到房间里。 隔着房门听不见什么动静,父母在外面度日如年。门锁许久喀哒一声打开来,主任医师找纸巾擦汗,抹抹整张脸都印出来里。 “老张,幸亏是我们来得及时,否则差一点出人命了!”主任医师还没开口,父亲又说,“这个小男生很不错的,你要给他看好点。” “人没事的。” 母亲先冲进去,父亲也迫不及待地跟着一起。 温霖安宁地躺在床上,仿佛绘本里的小王子或者天使。 父母屏息凝神。许久父亲凑来母亲边上耳语。 “这么漂漂亮亮的小男生,我光是看着就挺高兴的,要是阿稹喜欢的是他就好了。” “嗳咦,你儿子事业缘太好,很没有男人缘的。”母亲嫌弃道,“而且他也没说是男朋友,就是托我们照顾几天。” “照顾?”父亲一顿,“那,平时是他自己照顾?” “谁晓得?” “他要给老婆的手链都戴在这个小温的手上,还不是男朋友?……不是男朋友,照顾他干嘛?” “哎呀,你儿子随便说说的,你还当真了。” 夫妻对话之间讲方言,语速还快,温霖要在心里念一遍才理解,不知不觉皱着眉头。 又听见说商稹去深市参加业内展会,受到的关注度不小。 近来商稹有点和他平起平坐的意味,惯例的下午茶点都忘记好几次,夜宵更加没有。 温霖正愁找不到理由浇灭商稹的气焰,不是趁自己身体不好逃去出差?等商稹回来就有的好说了,他打算让商稹学烘焙,给他做蛋糕。 他正洋洋自得,有个冰凉的东西贴来嘴边,便条件反射吞了一口进去。 商稹父母看他能够喝水,纷纷鼓掌欢呼。 他太大意,这时候才懊悔。商稹的父母要是觉得他康复快,商稹也不放在心上,指不定只能吃店里面来的蛋糕,然后过一阵子又忘了。 他佯装迷糊地翻了个身,希望暂时逃避过去。 电话响了。 “你们在哪里?” 温霖一下就听出是谁了,要睁眼睛却又不敢,紧张的身体都绷直了。 “在你家里呀——你家小温不是不肯上医院吗?妈妈请了老张主任来看他,他现在已经没事情了,还能够喝水。” “哪个家?”商稹说。 “就是人家小男生自己家呀?”母亲一愣,“你在哪里?你不是参展去了,总不可能回来?” 麦克风音质差,传出来七零八落的背景风声,温霖知道这是在哪却不敢知道,耳朵都烧红了,悄悄往回挪了挪。 母亲顺着他的卷头发一路摸到后背,来回摸,把电话轮给父亲把守。 “家里有没有人?”商稹嘟哝道。 “有的,我们都在。”父亲说。 “开门。” 母亲虽是对温霖些依依不舍,亲生儿子打门不能不开。才握着把手,商稹已经一脚踩到她面前,害她吓得不轻。 “温霖!” 温霖眼睛闭得更紧了。 商稹大步流星,不当心一脚踢在行李箱上,行李箱冲向一架三角钢琴,重新反弹回来,碰到艺术品装置的玻璃罩子,家要被拆了。 母亲嫌他太粗鲁,把箱子拢到身后,开口说了他几句。 他听不见。人朝前倾着走路,伸长脖子看,从门缝里抢到一个床脚,总算走得到温霖床前。 他眼见温霖平安无事,腿脚都软了,不单单是心上。 沉默太煎熬了。温霖不知如何是好,扮演一条法棍面包,心里默默为自己祈祷。 但是目光投出去是一片橙红色的眼皮,正是知道商稹就在一旁,所以是浸在蜜罐子里。温霖觉得自己不受控制地笑出来—— 闯祸了! 商稹拉开椅子坐下。 有稀稀拉拉的脚步声,父亲牵着主任进来。 “老张,现在我儿子来了,你和他说这个小男生怎么样了……阿稹,你和张叔了解一下,其他的事情也好问的,张叔学问高。”父亲把主任推给商稹,甩甩手出去了。 主任医师是看着商稹长大的,当年没叫他报名医学院。 “阿稹,是不是谈恋爱啦?”商稹和父母出柜,父母允诺会保密,但是主任也知道,“你不要不好意思承认,我看这个小男孩子就很好,和你看着般配。” 自小到大,温霖听许多人说过自己很好,一下判定这位主任医师目光毒辣,更要听他讲什么至理名言了。 讲二人般配——商稹很帅,温霖便认为是夸赞自己相貌非常不错的意思,而且要比商稹更加俊秀,这点毋庸置疑。 他听着心里暖暖的,又有点要微笑。 “阿叔,你和我说他是不是装的?”商稹说。 温霖心里马上凉飕飕的。 商稹其实没必要问——他已经在这里了。无非是不信一切就这样轻飘飘结束了,又更加不信自己会为了温霖千里迢迢赶回来。 但是温霖躺在正对面,长长的睫毛鼓鼓的脸颊他太熟悉了,他一直觉得温霖和自己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 “阿稹啊,俗话说‘看破不说破,得理且饶人’。”主任拍拍他的肩膀,“阿叔知道你是好孩子,也是个好男人,气量不要太小。” 商稹不作声。 主任心知肚明,看见憋气的温霖不由得叹起气来。 “现在讨个老婆很不容易的,你老婆还非要是男的。人家家里要是没我们这么开放,小男生跟着你压力很大的。”他叮嘱完商稹就出去了。 这真是最后的沉默了。温霖不得不思索后路,然而闭着眼睛,大脑也犹如浆糊。 想来想去只想出把于蔚让给商稹。商稹却是为了他赶来——他有些哭笑不得,努力克制,偏偏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嘴角上扬得更加厉害了。 他实在是没办法,一狠心咬着舌头,吃到点痛,好不容易嘴角平平,又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眼泪紧接甩出两滴—— 真的完蛋了! 温霖不肯自暴自弃,说起胡话来。 “我想要商稹哥哥……”他假装虚弱,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清,便微微拔高音量,“商稹最好了,商稹好到我病都好了!” 商稹不说话,光是居高临下看着他。 温霖沉不住气,本想偷偷睁开一边眼睛,但是装死太久,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才发力,两只眼睛猛然都睁开了,又即刻牢牢闭上。 他赌那一刻商稹正好眨眼略过,或者在看别的哪里。 “啊!科学研究表明,人在深度睡眠的时候是会控制不住眨眼睛,是正常的,没有在装睡。”他说。 他看不见商稹的表情。 “啊!我睡着了,正在做梦。”他翻了个身,埋进枕头,以便胡言乱语,“孔夫子说过的:梦里吐真言。梦境是潜意识的反应,梦话都是真的。” 商稹依然沉默,光凭这点判断出他不是很高兴。温霖闷得大气喘不过,更加猜不透他爱听什么话。 “啊!”温霖走投无路了,“商稹真是个大帅哥啊!” 商稹说:“温霖。” “啊。”温霖乖乖坐起来,隔着老远都看得见小麦色皮肤上的黑眼圈,目光马上反弹回来,看床尾被踢的东倒西歪的抱枕,再也不看商稹。 商稹为的什么回来,还用猜?他心里其实很得意,越得意,越使他不安。 要是是于蔚回来他就觉得随便。 于蔚不一定是为了他回来的,但一定会怪在他身上。 商稹等他先开口,他一样。大家默契得十分诡异。 “老爸的手机落在里面了。”父亲没有敲门就进来,看见温霖坐着,吓了一跳,“阿稹,他一看见你就好了,真稀奇。” 温霖手脚并用地爬到边上,求助商稹的父亲:“叔叔!” 父亲不想打扰他们,乐呵呵应着,捞了床边的手机。 温霖忙扯住他的袖口:“叔叔,救我!” 父亲也对温霖颇有好感,但是不便掺和他们的事情。为了表态,象征性凶商稹几句:“阿稹,你不好乱来的,知道没有?” 门还没关上,主任的声音传出来。 “你们好冤枉我,我假没得放就跑过来,说了是低血糖一定不相信,哪个是你们家儿子?……好了好了,我等着喝你们阿稹喜酒,两个男的也要办的,我红包都包好了。” “爸,你出去吧。”商稹说。 父亲欢天喜地地踏上喜酒路。 商稹靠在窗边接工作电话。 幸好只违了深基科技的约,向佟总解释过了,但是明天有几个客户真说不好,他们都是为了商稹的名头才来的。 打电话的工夫,温霖从床边站起来,手里抱着个小枕头充当盾牌,见他回过头,在原地一动不动。 助理在汇报工作,不必商稹开金口。他能够一直看着温霖。 温霖果真没有再靠近半步,但是没力气站得笔挺,瞄准了他坐过的椅子。才坐下就疑似被烫到,很快站起来。 他又气又好笑,背过身继续找助理。 助理为了活跃气氛,夸赞他语气听上去不错,他自己也有点觉得。大概是傍晚凉爽的缘故。 温霖没穿鞋,走路时哒哒响着。但凡商稹有回头的讯号,即便一只脚踩在前面,也克制地停住了,表情怔怔的,心跳浮现在脸上。 商稹冷哼一声,绕过温霖走出去。 父母在客厅里剥温霖的水果。 “爸,妈。”商稹说,“我这里没事了,不麻烦你们。” “于蔚新专辑的事情……”母亲声音越来越小,原来是温霖跟着走出来。 温霖发现大家都关注自己,也有些害羞,只好又一动不动。他脸上饱满,穿的还是商稹的宽大睡衣,遮得睡裤剩下一小节,所以是傻乎乎的一颗人。 母亲笑了笑:“这个小孩真好玩。” 商稹站在原地和父母说话。父母走了,温霖仍旧在后面罚站。商稹倒有点不忍心,回了自己房间,故意虚掩着门。 不一会温霖不当心踉跄进来,鼻尖先磕到门板上,幸好身上有小枕头做防护。 他坐在地上揉揉鼻尖,因为不能喊疼,怕引起商稹的注意——商稹一直举着手机打电话。 然后掩了门出去,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商稹在应付助理,时而发表一两句言论,屏幕却早熄灭了,他没想到先沉不住气的是他自己。 “进来吧。”他无奈道。 “啊。”温霖有点难堪,伸脚进来又马上缩回,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呀?” “我看见你的影子了!” 温霖这才慢吞吞地挤进门缝中,也不肯开门。商稹重新背过身去。他提心吊胆地看着商稹的背影,好不容易走了过来,一踮脚搭在商稹背上。 “叔叔阿姨迟到了,我没有吃中饭,又不小心被绊倒,就在地上趴了一会。”温霖说。 “你怎么回来了呀?”温霖又说。 商稹不说话是情有可原。他新研究出温霖确实容易犯低血糖。温霖身上虽然热乎乎的,但实在太瘦了,只感受的出有个胸腔。温霖的心跳也扑通扑通敲着他。 “商稹,你不要不理我。”温霖掰他的手臂想钻到他面前,掰不开,蹲了下来。 商稹没办法再坐视不管,把温霖抱在桌子上。温霖即便垂着头看商稹,脸上的神情一览无遗,毫无懊悔。 商稹却无端定心下来,希望温霖能一直当个小混蛋。 “你别吓唬我了行不行?” “那你不走了行不行?”温霖急忙看着他,补充道,“你也不要生我气。” “我没有生气,也不走,你以后别吓我了。” 还有以后?温霖立刻向他笑了,又知道笑得不合时宜,又很难把嘴角压下来,只好扭过头看别的地方:“你的展会怎么办呢?” “不去了。”商稹说。 “可是,这个展会不是很重要吗?”温霖吃惊道。头歪向左边看商稹的右脸,“我就想去你的展会,我们一起去吧。” 商稹不答。他就歪向右边看商稹的左脸:“我会讲粤语,那边都是讲粤语的……我可以帮你,商稹,你带我去吧。” 他牵着商稹的领带晃了晃:“你就当你回来请了个翻译好不好呀?” 商稹依然不为所动。 [你怎么来深市了?买不到直达机票?] 一个备注是“哥哥”的人给温霖发了信息,温霖看过了,不着急回复。酒店派车来接,这个机场大极了,他牵着商稹行李箱拉杆,不至于走丢。 19、蛋筒 商稹回来了,给撑了小半天的助理放假。 助理好心在酒店大堂等他们,手里的冰淇淋蛋筒险些捏碎了。商稹下颌朝后面一偏:“他来给我做翻译。” 温霖眼睛一抬,一句“哥哥”要脱口而出,幸好商稹的高大身形挡在前面,他想起他们的约定,只拘谨和助理笑了笑。 助理打过招呼就去前台办入住。 来的路上温霖听管家的意思,他们订的套房就两个人住,所以看见助理手指间夹着张门卡过来,未卜先知自己的命运。 商稹喊他去楼上放行李,他不情不愿的,也不碰行李箱拉杆,慢吞吞地跟在商稹他们身后。 电梯靠矮层先停了一次,助理与他们分道扬镳。 然后重新上升,温霖也一并有点飘飘然,向商稹笑了笑。 商稹在读按键旁的楼层信息,正好看不见。温霖便咧着嘴和墙壁笑,轿厢三面都镶落地镜子,余光一扫就发现。 当然商稹本来就没办法不看他。“笑什么?” “商稹。”他咳了咳,“你是怎么认识你助理的?” “招聘。”商稹猜到他是什么意思,“到房间了你打电话,他们会送冰淇淋上来。” “不是冰淇淋,我感觉他好专业呀。厉害。”温霖难得有如此水准的发言。商稹眉毛一挑,又听见他嘀嘀咕咕,“他怎么知道我想和你住在一起呢?我和他又不熟。” 电梯里金碧辉煌,映照商稹的脸庞也蜡黄,温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翻译能够的发言。 “商总也很专业的。”瞟了瞟商稹,违心道,“很好,很有水平。” 又听见商稹长出一口气。他只好暂时辞去了翻译的职务,上前晃商稹的手臂:“商稹,我是想吃冰淇淋的。” 商稹取消了楼层按键。电梯下到一楼再升上来,温霖一手拿着一个冰淇淋甜筒,舔过一边的连忙舔另一边。 和温霖相处的安静十分难得,商稹还没适应,新的矛盾又冒出来了。 “你的助理走了,我们怎么办呀?”温霖吃得很快。剩下的冰淇淋能够融化在甜筒里,他也和商稹说话。 不是助理走了才好?商稹有点搞不懂温霖。 “谁来帮你打领带呢?我不会打领带的。” “他只负责工作。”商稹解释道,“我没有请生活助理。” “啊。”温霖响了一声,不太能接受,“平时没有人照顾你吗?” 商稹心说我还要照顾你这个小祖宗!没理他。 “我以为是你从小被人照顾,所以才这么会照顾人。”商稹还没理他。他要想察言观色,研究起商稹的表情来,但几乎是贴在商稹眼皮底下看的。 商稹不知道他每天吃什么东西,吃得整个人永远香喷喷的,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这时候就在面前,又香又热得叫人心不在焉。 商稹口干舌燥起来,手臂上青筋毕露,却又要装不在乎。 小射灯顶头照下,苛刻灯光反倒是彰显出商稹的英俊,脸上线条凌厉。温霖有点退缩,却又觉得商稹相貌迷人,愣是站着不动。 何况有事情不得不问:“商稹,我晚上住在哪一间?” “你自己挑。”商稹才说。 “有多少张床呀?我不想要你助理睡过的。” 想来是对岸香市寸土寸金,温霖跟着于蔚也没好好过。商稹有些许心疼,摸了摸温霖的头。温霖眨眨眼睛就靠在他身上,他差一点把温霖抱住了。 “商稹,你应该会答应我的吧?”温霖又说。 商稹忙得双脚不沾地,还不知道有多少房间,当然他觉得温霖晚上一定会想方设法来自己边上,所以也没提,冷落了温霖一路。 一进去温霖便贴在落地窗前看风景,回过头发现商稹不见了——临时有客户来找。会场离得近,商稹披了西装冲过去。 他顺着古龙水气息寻出商稹的房间。他虽然不太喜欢商稹喷古龙水,现在也有点感恩。 房间里一年四季冷气从来不停,吹得人打哆嗦,所以飘飘然仿佛沾不到地。 温霖不想再迷路,正好躺在穿衣凳上,下飞机了鞋带没好好系,晃一晃甩脱个鞋跟出去。 他一抬头看见助理出现在房间门口。助理直勾勾看着床头柜上的充电宝:“我来拿东西——商稹抢走了没还我。” 助理拿完充电宝就想要走,温霖却一直盯着看。 温霖盯人是习惯,商稹知道,助理不知道,便礼貌地也看着他。 因为答应过不能叫“哥哥”了,温霖有点拘谨:“哈啰。” 又说:“我没有叫你‘哥哥’,你要告诉商稹的。” “好的。我下班了,但是你有事情可以来找我。”助理说,“商稹去会场了,你怎么不一起去帮他?” “我忘记掉了,”温霖一下子坐起来,越说越小声,“他也没提醒我。” “你还是去帮他吧,我可以带你过去。”助理想了想又说,“商稹从来没有为了谁中断过工作,他爸爸妈妈有事情都找不到他。” 温霖似懂非懂。 客户听说商稹突然回枢市了,基于一直以来对商稹的了解,死活不信,非要等商稹见面——还真被他等到了,在角落里站着谈工作。 客户讲粤语,秘书代为翻译成蹩脚的普通话,两只破铜锣嗓哇啦哇啦。商稹发自内心的听不懂,偏偏客户正在兴头上,交流全凭商稹的推断。 翻译说完后客户又开口,不给商稹喘气的工夫。但是客户光张着嘴听不见声音,顺着目光看见温霖小跑过来,海军领在身后翻飞。 温霖换了西装短裤,中筒袜拉得高,露出的小腿依旧很长。头上歪一顶水手帽,帽檐重重地压着卷发,衬得下巴更尖了。 商稹绝望地知道自己又听不进去了。 “我是商稹的翻译。”温霖只要不讲他那一套普通话,就算闭着嘴也显得聪明不少,朝客户的秘书说,“这边的工作我来负责,不麻烦你了!” 客户笑道:“商生,你不会是为了他才赶回去吧?” 温霖拉拉商稹的衣角,发出敬业的声音:“他问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什么心情?商稹本就没寄希望于温霖会好好工作,不知道他借机捣什么乱。然而客户的秘书也似笑非笑,仿佛是真的突发恶疾而询问心情好坏。 “还可以。”商稹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挺莫名其妙的。 温霖便和客户说:“商生说他没有告知的义务。” 客户一看温霖就打心底的喜欢,听温霖说话脸上就笑眯眯的,也不管商稹清高什么。 “我下午了解到佟生打算进军海外市场——光云科技有什么计划?” 温霖沉思片刻,问商稹:“为什么是‘还可以’,谁影响你的心情了呀?” “他怎么还说这个?”商稹不耐烦。 “所以是怎么样?”温霖说,“你如果能吃冰淇淋的话,心情会好吗?” 会场提供免费冰淇淋。 “心情差是有你这个小混蛋在!”商稹笃定是温霖捣鬼,扯着温霖的领巾。 温霖嘴唇一抿就委屈起来,商稹倒是舒畅不少,便好声好气和温霖说:“你随便帮我应付过去……告诉他我们下半年要发布新品。” “商生下半年要发布新品了。”温霖老老实实和客户说。 客户早被温霖唬得心疼不已,就是没料到商稹手段如此之高明,生怕温霖再受伤。往后不论商稹提什么,都照单全收,也约定了访问光云科技的日子。 剩下两个人孤零零站着。 温霖全神贯注地看着冰淇淋车,受制于商稹身边,只好隔空表达惋惜之情。 商稹出席场合,身边从来都是公司的老面孔,带着温霖出门实在太触目。温霖像他母亲的钻石耳坠子,光头十足,一眨一眨地讨人欢心。 有前车之鉴,商稹对周遭一切事物都虎视眈眈的——他也发现温霖很好欺负,他自己都克制不住常常欺负一下。 但他喜欢的是温霖也喜欢的于蔚,知道分寸,他是唯恐没有分寸的别人对温霖图谋不轨。 温霖在规定一人一份的冰淇淋车上讨了两杯,给商稹一杯。 商稹对冰淇淋依然虎视眈眈。冰淇淋融化得更快了。 “这位是?”故意讲的是普通话,不给翻译可乘之机。 商稹认识他。 佟柏昌——深基科技的控股人,也是佟家的长子,将来要继承整个家族企业的。 展会上大家替他们两家暗中较劲。深基科技客源稳定,商稹他们核心技术高,能合作是最优解,两位总裁却不太对付。 商稹觉得既然没有指名道姓,自己便没有搭理的理由,不如看温霖吃冰淇淋。温霖不论吃什么都很虔诚,他喜欢认真做事的人。 “哥哥。”温霖突然抬起头说。 商稹便把温霖拨到自己身后,又听见佟柏昌含糊地叫一声“阿霖”。 “他怎么叫你名字?”他锁着眉头看温霖。 温霖畏畏道:“他说的是‘晚上好’,香市人喜欢这样讲。” “好吧。”商稹信奉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 估计是怕商稹多虑,温霖从西服后面冒出头来:“我是温霖……我和商稹是陌生人。” 合约上是要求在外面以陌生人相称。 “温霖。”佟柏昌顿了顿,“原来你不认识商稹,难怪他就请你吃个免费冰淇淋。” “这个很好吃的。”温霖纠正道,“而且我刚刚吃过别的。” 光云科技去年被海外客户跑单,彼时深基科技刚成立,坊间传闻是被佟柏昌截胡走了。商稹倒还不觉得,不排除是自身水准问题,又闷头钻进实验室。 哪知道佟柏昌是惯犯,温霖也笑得出来!他们一言一语谈论起哪里的冰淇淋好吃,不顾商稹脸色越来越差。 于蔚就算了,其他人他拦的掉,怎么佟柏昌也要掺一脚?商稹脸很臭地插嘴道:“展会上人才济济,佟总不带助理,是要在现场招聘?” “我是翻译哦!”温霖弹出来说。 商稹把他摁回去。佟柏昌笑道:“我们不屑于做这种事情。” 商稹却道:“哦,那是佟总贵人多忘事,也许不记得?” 大战一触即发。温霖想了想,又去冰淇淋车前排队。 佟柏昌看温霖越走越远,才道:“商总,去年那单我接手后才知道他们原本是你的客户,这两年我一直在国外,不了解你们的情况,绝非有意为之。” 又道:“我们两家也没必要这么僵——你考虑合作吗?” 温霖绕进冰淇淋车里面,问工作人员借托盘。商稹敏锐的发现佟柏昌也盯着看,实在想不到这人看似道貌岸然,实则这样猥琐狡诈。 即使工作不能够参杂私情,首先要排除人品低劣的合作者。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最好不要。”商稹冷冷道。 佟柏昌笑道:“你真的误会了。” 前一桶冰淇淋吃空了,温霖踮脚伏在里面挖。佟柏昌打断商稹的目光:“于蔚谈别的男朋友了,你也肯?” “我无所谓,”商稹忍着气说,“我不喜欢夺人所好,不像佟总。” 佟柏昌光笑不说话——温霖回来了,发冰淇淋降火。 温霖个子矮,盘子端得也低,有一杯冰淇淋格外大一点,商稹盯准了,温霖也果然递给他。 他觉得这才像话,拍了拍温霖的帽子当作奖赏。 但当看见温霖也给佟柏昌冰淇淋吃,佟柏昌拨弄着温霖前额的刘海——佟柏昌的冰淇淋貌似没比他手里的小多少,他马上新窝一团火。 “温霖。”他说。 温霖貌似心虚地贴过来:“你是不是不高兴呀?你不高兴要告诉我的。” 商稹硬着头皮说“没有”,把他拢进自己身后。 佟柏昌在边上说了几句,温霖跟着说几句,商稹连必要的敷衍都免去了,看紧了温霖。 “你带他出来,于蔚怎么想?”佟柏昌眼睛指着温霖,朝商稹发话。 “他是于蔚的弟弟。”商稹随口说,“于蔚托我带他出来学习。” “于蔚还有弟弟?”佟柏昌大惊小怪。 温霖倒是没闲心来砸场,只看商稹手里的冰淇淋快融化了,不由得感到惋惜。 “我有个弟弟,很可爱,就是不知道在哪里忙。”佟柏昌盯着温霖看,笑道,“空了介绍你们认识,你也带着他一起学习。” “免了。”商稹拉着温霖走了。 走出不久,温霖贴上来:“为什么不要认识人家的弟弟呀?” “他弟弟不行。”但是商稹不认识人家。 “哦。”温霖闷闷地低着头,几步路把鞋带甩开了,自己看不见,突然绊了绊。商稹忙捞出他的腰,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把他托在手心里。他却往回看了看。 佟柏昌走远了。 温霖两只脚在原地踏,看看鞋带又看看商稹。 “自己的鞋带自己系。”商稹无情道。 “好吧。”温霖在商稹跟前蹲下来,毛茸茸的发顶被光滑的水手帽取而代之,商稹眼皮一跳。他重新站起来,商稹踩着他的鞋带扯开了。 “你干什么呀!”他握拳往商稹身上砸。 商稹西装笔挺,不怕他挠痒,上身往前一俯,他便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两只手握拳平举在肩膀旁,眼睛睁得更圆了。 “我问你,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温霖左看看右看看:“我翻译得很好的。” 商稹把他逼进角落:“你答应不随便叫陌生人哥哥,忘了?” 20、纸杯 商稹个子高,一身西装看得出身材多么好,肌肉线条欲盖弥彰,正对到温霖眼前。温霖情不自禁要想上手摸一摸,商稹估计他还没打够,眉毛一抬便摁下他的手腕。 他看了看商稹,只好说:“可你当时不是没答应我吗?” “你不是向我保证吗?” “你没有答应,不算数的。”商稹不给他便利,他也不肯给商稹蒙混过关,又说,“我现在不肯答应你,你问多少遍我都不会答应!” 商稹也不记得自己答应过,何况旅途奔波,没力气强词夺理,不过要是温霖愿意给他捏一捏脸,这事在他心里算翻篇了——他灵光一闪。 “你今天没叫我助理‘哥哥’,说明你已经在遵守了。” 温霖不知道自己怎么被看穿的,歪着头吃惊地看商稹。商稹嗤笑一声,捏起他的脸来,庆祝旗开得胜。 温霖半天才说:“那我回去叫我老公‘哥哥’,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管不着。” “你先不准叫佟柏昌哥哥,再不准叫于蔚哥哥,第三不准叫我助理哥哥,第四不准叫老胡哥哥,第五不准叫于蔚的经纪人哥哥,第六我想到了再补充。” 商稹太咄咄逼人,温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睛一皱:“冰淇淋。” 冰淇淋在纸杯里融化了大半,商稹一口未动,挑没融化的喂进他嘴里。他含着木棒缓了好一阵子,总算解脱过来。 商稹才见他睁开眼睛,扯出他牙齿咬着的木棒。提示道:“老胡——那个养我们找到的小猫的。” “小猫怎么样啦?” “小猫怎么样了不去管它,反正你以后都不准再叫老胡‘哥哥’。” “商稹,你太霸道了!就算是总裁也不能这样。”温霖反应过来,心生不满,故意重重道,“难怪于蔚不喜欢你!” 商稹做足了准备,没想到心情平静得不得了,反而觉得奇怪。温霖从他撑着墙的手臂下钻出来,鞋带依旧散开来,走一步路要踢得非常高。 他跟在温霖身边。他迈一步,温霖却要踢许多脚,脸涨得通红,不肯走了,把责任通通推给他:“我最先最先不叫商稹哥哥。” 商稹这才烦躁起来,仿佛被戳穿。 “随便你。”他说完温霖便狠狠剜了他一眼,他过了一会也瞥了温霖一眼,没想到温霖还在看他,只好说,“温霖,你太幼稚了!” “是你太过分了!”温霖坚持道,“合约上没规定我不准叫别人‘哥哥’,你凭什么不让?” “之前的合约是在于蔚家里的,在外面不算数的。” “你才不算数!”温霖不高兴道。 “肯定是你不算数,你又不打算和我出门。” “那我在外面不随便叫人哥哥,在家里就可以。” 商稹由此不打算允许任何比温霖年长的男性进家门。敷衍道:“回去了再讨论。” 温霖闷闷不乐,照样高高踢着腿,皮鞋底闷闷地打地,地毯上灰尘阵阵。他踢得膝盖有些酸胀,又不想再蹲下来。 “我以前不跟你出门,是你不答应带我出门。”温霖盯着商稹不放。 商稹不知道他踢半天腿是为了这样的回击,嘴角抽搐太难压抑,又怕他再不高兴,闹得大家都觉得是自己欺负他。 “我叫你跟我去晨跑,你说你要睡觉。” “这个不算的。”温霖反驳不能,心情失落,掩盖在海军帽下。 商稹担忧拍拍他的头把眼泪水拍出来了,却也不知道怎么哄。还不知道他除了吃饭睡觉亲亲再有什么别的爱好,光是挨着他站着,多少有些愧疚。 “商稹,我的鞋带可是你拆散的!”温霖总算记得什么把柄。 谢天谢地,赶在道歉前温霖给台阶下了。商稹正愁骗不到温霖的脸颊,马上跪下来系鞋带。他感受出温霖的手心在他头顶上来回掠过,不知道为什么还挺高兴的。 回酒店是深更半夜,温霖泡澡要吃零食。 酒店送来要半天功夫,他泡在浴缸里,一墙之隔,商稹还在办公。 温霖神不知鬼不觉站出来,脚背绷着,踩在薄底拖鞋上,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 在商稹门前轻轻一掠,商稹正对着检验报告若有所思,没关注他。他于是悄悄掩了门出去,踮着脚冲向走廊另一端,佟柏昌在等他。 甜品摆了一桌子,灯下五光十色,都堆在向温霖的一侧。温霖兴趣缺缺,还挂念着浴室里吃了一半的樱桃。 “阿旻。”佟柏昌和他微笑。 阿旻是佟柏昌的弟弟佟柏旻,温霖是他们家司机的儿子,在枢市上学,不幸车祸昏迷。 佟家心疼他是个好孩子,承担了所有的费用,然而温霖情况不容乐观,即便是最好的医疗团队,也说不准他什么时候才醒来。 小少爷佟柏旻,顺利完成学业,和佟柏昌一起回国。 父母也想培养他进公司,他不答应,说去西欧做义工,实则在枢市上法语课。 法语课上了几节就不想去了,这事唯独佟柏昌知道,怕引起麻烦,教他可以用温霖的身份。 他后来和于蔚恋爱就说是温霖,佟柏昌正好食物中毒,康复了也没棒打鸳鸯,只是暗中派人关注。 没想到最近的消息都关于商稹。 “哥哥。”温霖虽然肚子不饿,习惯性地拔曲奇饼干蘸奶油吃,“温霖还好吗?” 讲的是司机家的温霖。 “我们大家都尽力了,实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过来。”佟柏昌想了想,“他醒过来了我会告诉你的——他们真的都相信你是温霖?” “对呀。”温霖嚼嚼嚼。 “于蔚对你怎么样?”佟柏昌关切道,“他要是欺负你,国内说不好,他在海外的公司我朋友有占股,可以保证他再也混不下去。” “于蔚没有对我不好,还帮我一起搬家。”搬完以后再也没回家住过。 “他每天去那种聚会……”佟柏昌只说在这里,不想让弟弟熏乌烟瘴气。 于蔚玩得开出了名了,稍微一打听就知道。 佟柏昌不信他能为了自己弟弟浪子回头,即便弟弟多么好。一方面故意跟进某艺人的丑闻后续进展,又托唱片公司专门警告。 于蔚很识相,也是本性难移,搬完家当夜就偷偷出来,回归声色犬马的场合,声称,“搬家累死了赶紧出来爽一下。” 佟柏昌却也不希望弟弟对男友一无所知,拣轻的说了:“他现在在美国也是这样。他之前的男朋友在当地留学,又联系上了。” 又问道:“他跟你提分手没有?” 温霖摇摇头。 “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因为我喜欢他吧。”温霖并不关心于蔚,不过更加不希望哥哥不认可,补充道,“于蔚没有很不好,他还托商稹来照顾我。” 佟柏昌终于能问:“商稹是不是喜欢你?” “没有吧。”温霖自己也不能够确定。商稹要是喜欢他,为什么要捏他的脸?他脸都扁了一大圈。 “你喜欢他吗?”佟柏昌隐隐的担忧。 “喜欢的,商稹很好,做饭特别好吃。”温霖答应得很快,正是太不假思索,脸上红扑扑的。 佟柏昌就怕听见这种话,接连问了记忆里弟弟说过喜欢的东西,幸好他现在依然喜欢。排名第一的还是一起长大的马犬dustin。也许他的世界里只有不同的宠物。 宠物是什么样子都可以——于蔚招蜂引蝶惯了,吃亏了会自认倒霉;商稹做事一心一意,相处的时间长了还真说不好。佟柏昌心里的石头没落下,反而更加忧虑。 “阿旻,我带你去和商稹道歉,你回家吧。”他说。 “我不想回家!”温霖赶紧去到佟柏昌边上,撒娇着帮忙捶腿,“哥哥,求求你了。” “你这样玩弄商稹是不对的。” “我没有玩商稹。”温霖低着头说。 佟柏昌在商稹的助理那里了解过商稹的日程,满满当当,绝不可能中途离开。何况商稹把他弟弟捎回来了。 他转念一想:“你要留在商稹身边也可以,但你不能够虚度光阴,你也要派上用场。” “怎么算有用?”温霖马上抬起头来。 “你帮我要来他们公司年中的投标方案。” “他会告诉我吗?” “不告诉你,你回家就好了。” 商稹还在工作。 下半年的行业趋势他基本了然,他们光云科技走得没有错。再过几个月将有一场重大招标项目,放出的风声寥寥,只知道深基科技一定要参加。 佟柏昌在他心目中毫无信赖可言,不能不提防。 温霖还在泡澡,这么久还不出来,要泡肿了。 偏偏商稹不敢去催,不知道门背后是什么。最早看到的被温霖念叨了许久。 他有点心烦意乱,总觉得温霖真的泡化了,融在空气里,他每吸一口都是温霖身上甜甜的香气。一低头真发现有张精致的面孔。温霖坐在桌子下,抬起脸来看着他。 温霖酝酿了一路,因为还不知道商稹知道多少,先打算试探。苦于商稹一工作就忘我了,叫不应,只好自己从地下长出来。 商稹现在看人还有点狗耳朵的残影,何况是温霖——他赶忙叉开腿,温霖从夹缝中流了出来,他姑且把温霖抱在身上。 “你在看什么呀?”温霖大半个身子扭过去看电脑,双腿顺势紧紧箍着他。 商稹动弹不得:“标书的方案。” “能给我看看吗?”温霖眼睛一亮。 “不能。”商稹要关电脑,但是伸长手去必然往前倾,温霖除了抱着他别无他选,他怕小果冻挤破在身上,“你去床上躺着,准备休息了。” “时间还早呢。” “不早了。” “很早很早。”温霖在他身上直颠颠,蓬松的头发一跳一跳,像托盘上蛋糕的小奶油一样颤颤巍巍。 商稹不知道温霖背着他吃过什么,不过吃什么补什么,他现在也想要吃温霖一口。 “我们聊天吧,商稹,你今天还没和我说话呢。”温霖又说。 “今天肯定说过。” “说了什么呀?”温霖拖延道。 商稹也记得有讲,话语噎在嗓子里说不出来,突发恶疾往上一顶,害得温霖跟着弹起来,他单手托着温霖,另一只手抽空关设备。 温霖被打包在双人床上,半天才挖了一只枕头。 商稹也抱了只枕头横在腰下,温霖特意爬来戳他的枕头,一戳一个指印。他重新把温霖抱远了,起身披了件浴袍。 “你现在睡觉不脱衣服了吗?”温霖在床尾说。 “不睡觉。” “好吧。”温霖的声音有点含混,“你是不是很讨厌佟柏昌呀?” “佟柏昌商业洞察敏锐,跟他竞争会很麻烦。”商稹被砌在蛋糕里,一下记不起佟柏昌多么讨厌。 温霖说佟柏昌讨厌就是讨厌。他便又道:“不过他弟弟没用。他们是亲兄弟,他弟弟的缺陷他也会遗传到。” “啊。”温霖凑近了,“什么弟弟?” 佟柏昌的弟弟无非是有钱人家的娇气小少爷,商稹白手起家,难免要轻视。 他正要草草打发温霖,膝上多生出来一个尖下巴,一颗珍珠端上来,温霖飞快地眨眨眼睛,看面相仿佛聪明不少。 他预感不祥:“你怎么关心他的弟弟?” “他想介绍你认识他弟弟,你没有答应,而且很生气的样子。” “哦。”商稹纠正道,“我没生气。” “没生气就告诉我吧。”温霖在枕头上敲敲打打。 佟柏昌近年在国外发展,是陪留学的弟弟佟柏旻,他能顺利成为继承人,也是佟柏旻太不作为。 商稹避重就轻地和温霖说了点八卦,说着说着发现这两个人有点像,都是懒懒笨笨的,佟柏旻命好点,温霖智商高点,软一点香一点。 商稹没见过佟柏旻,但是笃定很少有比温霖还要精致漂亮的人——因此温霖的眼睛大一点,相貌讨自己父母喜欢一点。 他怕伤及温霖的自尊心,不再说下去。 “那你为什么不想认识他呀?”温霖小心翼翼道,“感觉阿旻很善良,你想要和他们合作,说不定可以去问他。” “我欣赏努力的人。”商稹有些犹豫,怕温霖多心。 但是温霖当翻译就很努力,何况温霖从来不觉得自己很麻烦,想来也不觉得他指桑骂槐。 因道:“佟柏昌虽然无耻,但他工作努力;佟柏旻这种人不努力,我和他聊不来。” “哦。”温霖失落地拖着枕头回房间了。 商稹十分错愕:“喂!” 温霖站定看了他一眼,礼貌地把门关上了:“晚安。” 离商稹近的卧室被助理占过,轮给温霖选的时候还没打扫。 温霖抱着枕头,一盏灯一盏灯开起来,步履沉重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有点低落,不单单是商稹的不认可,和他哥哥的谈话把他的心扰得很乱。 他到现在也没发现自己有新喜欢谁,从小衣食无忧,不缺什么,凡是想要的马上就会有。 他无所谓是不是和于蔚在一起,一开始不舍得于蔚是不想被商稹抢走。 不舍得商稹是商稹做饭很好吃。 商稹的古龙水被他染了回来,在唯独高悬天花板的房间里格外明晰。他的心里也只有商稹,虚无缥缈的,自己不确定,但是知道一定有。 他也已经撬进商稹心里了,他还不知道。他一颗心跳出去后再也没回过来,飘出门框,停在商稹身上。商稹没敲门就进来了。 气氛有点僵。 “已经很晚了,我要睡觉。”温霖拿他的话掖给他。 “还早呢。” “很晚了!” “那么你老公打电话找你,你要不要和他说话?” 温霖一骨碌翻身起来,又平平倒在床上,仰天躺着,仿佛被人戳翻。一只尖下巴忙忙碌碌,青紫的脉络稍有不慎就从雪白的脖颈里迸出来。 “我这周和他打过电话的,已经到时间了。”室内一律按照家里算。 “你给我当翻译,我奖励你。”商稹说。 “商稹,你真好。”但是温霖没力气,有点起不来。 他穿着薄薄的睡衣,正对空调出风口,身上微微发抖。商稹无可奈何,拽着他的手臂,一点温热隔着衣服透给他,他结结实实打出一个哆嗦。 笔记本电脑支在商稹腿上,温霖抱着浴袍袖子,黏在商稹手臂上。 往前的消息是商稹打出去的四个未接电话,商稹划掉的速度很快,当他没看见。他念在商稹给他放宽要求,也不想照顾商稹的心情,所以过一会就忘了。 于蔚的画面卡壳,脸庞一顿一顿。 “老公,你听得见吗?”温霖关心道。 商稹余光瞥到温霖笑容甜蜜,心里涌起一股不爽快,马上把通话掐了。 21、枕头 商稹怕温霖看到,搬几只软枕头来,垒起来给他作靠背。 他倦得迷迷糊糊的,偏偏靠得出与商稹怀抱的区别,扒起浴袍来,非躺在商稹怀里不可。 商稹倒是无所谓。正好于蔚也不说话,温霖才有闲心回味起与哥哥的谈话,总觉得他哥哥话里有话,想不出所以然,因此根本不记得商稹有什么小动作。 于蔚的面孔从此在屏幕上固定了,吃惊的神色滞留得格外久。 商稹移开目光,偏身去床头柜上喝水。 “啊。”温霖戳戳屏幕。眼睁睁看着通话结束。 二人的聊天记录一览无余,他下划看清楚。 商稹的四个未接来电下面,于蔚终于打字回复:[我在录音棚,你不着急的话可以给我留言,我忙完了就看。] [我没事,是温霖想你了,你方便就回电。]商稹回复。 [温霖不懂事,你不用理他。] [你们那边是不是很晚?你给温霖倒杯牛奶,他自己会睡觉的,你也早点休息啦。] 间隔三分钟。 [你要忙多久?]商稹说。 [你稍微等我几分钟。]于蔚只好说。 这无疑给温霖雪上加霜,一时间信息量太大,来不及推敲,反而头晕起来。 商稹喝空了一只玻璃杯,还含着杯壁拖延时间,不想看见于蔚。他一回身便迎上一簇软绵绵的头发,温霖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要睡觉了?”商稹心虚,要多确认几遍。 “于蔚不找我了吗?”温霖神色涣散。 “不找了。他那里信号不好。” 于蔚哪知道他们这里变脸如翻书,念在商稹先前催得急,一通电话追过来。温霖的瞌睡醒了。商稹才要下床倒牛奶,又垮着嘴角躺着不动。 “小温霖,阿稹工作很辛苦的,你要好好听他的话。”于蔚的画面流畅,连身后的英文招牌都看得一清二楚。 温霖推了推商稹:“他那边信号哪里差?” “刚才差。”商稹说。 温霖留学时和同市的佟柏昌联系,信号也时好时坏。 他手上没力气,推不动身边的商稹,无路可去,便欣然接受了。 受到佟柏昌提点,温霖发觉自己在感情中并不够格,总是忘记于蔚才是自己的男朋友,而商稹是照顾自己的人。他明白自己应该关心谁。 “老公,我给你买了巧克力,寄到你的公司,过几天就到了。”温霖糯糯的说。 “怎么想到买巧克力?我们要拍画报,不能吃的。”于蔚一顿,尴尬笑着说,“阿稹,你也真是,给他钱拿去乱花。” “不是阿稹给我的,是我自己的零花钱。老公,我很想你。” 商稹心里疑惑,难道温霖真的思念于蔚,哭着求他放宽条件打电话,只是他不记得了? “小温霖,你答应我好好听阿稹的话。”于蔚说。 “我没有不听呀。” “时间这么晚了,你和我打电话,害得阿稹也休息不了。”于蔚教育道,“阿稹照顾你很辛苦,你要照顾阿稹的感受。” “好吧好吧,我都听老公的。”温霖伤心道。 商稹不忍心听温霖拖长声音说话,便道:“我等下要和德国人开会,本身就不休息,正好陪温霖找你。” 于蔚忙道:“阿稹,你现在这么辛苦了?” “嗯。”商稹希望于蔚快点把温霖哄得开心了,他也能分一杯羹。 于蔚捉着商稹的表情不放松。美国的公司前面说得好,保证捧他上格莱美,但是落地才几星期就放着他不管了,后面的音乐节取消了好几场。 他已经下定决心违约回国,再靠商稹为他托底。 商稹不开口,于蔚却也不知道能够关心什么——他等下还有约呢。 他不受控制地分了神,温霖半闭着眼睛,睫毛的投影遮着整个下眼睑还富余,眼皮倦倦地坠着,像早几年橱窗里的洋娃娃。尤其是在酒店里,更叫人浮想联翩。 酒店? 画面里的两个人偎在一起,这还是国内的凌晨? 于蔚如坠冰窖,好不容易才说:“你们出去玩了吗?” “老公,商稹参加业内展会,把我一起带来了。”至于为什么要带,温霖抿着嘴不敢说。 “他学物理,”商稹才说,“苦读书不好,是该出来见世面。” “这样啊。”于蔚才喘的出气,满身都汗湿了,“阿稹,你辛苦了,我回来一定好好谢谢你。” “老公,你一定要好好谢谢阿稹,阿稹对我很好呢。”温霖睁不开眼睛,却还是笑了,“老公……” 不知道温霖口中的老公是谁。商稹已经看见屏幕里自己喜形于色,就怕于蔚也想到了。 他调亮度时又不当心误触,心虚而马上抬高目光,才发觉天花板离他们这样远。 但是一股奶香气浓了散不去,温霖小小的脑袋变大又缩小,这回彻底明白了屏幕怎么变黑,便握拳打起罪魁祸首来。 温霖的拳头落给他仿佛隔靴搔痒,他不禁嗤笑一声。 “干什么挂我电话呀?”温霖没力气了,“才说你好,你就这么讨厌!” “你讨厌我就对了。”商稹沾沾自喜。 “出尔反尔,一点诚信也没有。”温霖嘟哝着。 “外面的社会就是有这么残酷,虽然你还要读书,但是心里该有点数。” “好吧。”温霖说。 [温霖要睡觉了,我不打扰你,后面有事情再联系。] 于蔚显然不放心。 [你记得叫温霖回自己房间。] [阿稹,我预备下半年就回国,叔叔阿姨还好吗?我们改天一起去见见他们。] [都好的。]商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温霖睡觉了。] 大家都无心恋战,商稹把手机调了静音模式。温霖抱着腿缩在床的另一侧,洁白的浴袍贴在弓起的后背,像他自己生出的白色毛一样。 “就在这里睡吧,已经很晚了。”商稹扯开铺好的棉被,打算把他抱进来。 “我想回房间。”温霖闷闷道。 “要听这首歌是吗?”商稹说。 温霖支吾了几声,商稹听不懂,把他拨向自己。他眼睛红红地哭起来。 “哭了?”商稹一愣,“哭什么?” 温霖咳了几声,商稹抽纸巾给他擦眼泪。他更赖在商稹的手腕上不走,不但是被商稹的温度融化了。他想不通商稹表现得这么好,心却是硬的。 商稹轻轻捏他的脸,半开玩笑道:“想于蔚了?” “你说的……”温霖抽抽嗒嗒,“你不喜欢我。” 商稹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唯一说过不喜欢的是娇气包小少爷。这时候更加忘记了自己本来就不能够喜欢温霖,立刻发急起来:“我没有不喜欢你!” 商稹的声音太响了,温霖听着感动不已,眼泪更加止不住往外涌。商稹才给他擦拭干净,马上新糊出一脸。 “我没有不喜欢你。”商稹敲章似的给他吸眼泪,柔声道,“真的,从来没有过。” 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趴进商稹怀里,埋在商稹的浴袍上:“可你说你喜欢努力的人,于蔚很努力的唱歌,我很不努力的在家里。” “你生病休学,本来就是要在家里好好休息的。” “啊。”温霖已经忘记这回事。底下浴袍粗糙,他脸颊跟着烧得生疼,“你把灯关了好不好呀,太亮了。” 商稹留了一盏夜灯。他躲进被窝里。商稹和他并排躺下来。 “温霖,你很好。” 商稹的声音在黑暗里非常好听,温霖还想多听他讲话。“你觉得我哪里好呢?” 商稹现在倒是觉得他还可心,哪里都可圈可点,但是哪里都好代表哪里都不好,想了想说:“眼光很好。” 是说平时打扮得很时髦?温霖缩在浴袍与棉被里,身上暖洋洋的。 又听见商稹绞尽脑汁道:“你喜欢于蔚,我也喜欢。” 温霖受到的暖一下被浇灭了,只觉得身上被压得沉甸甸的,还逃脱不出。他想了想坦白道:“我没有很喜欢于蔚的。” 商稹其实也发现自己没有很喜欢于蔚,这更加可以说明温霖眼光多么先进了。 他一时语塞,温霖伸出手来拍他,手臂短,只拍拍他身边的床单。“还有呢?” “没有了。” 温霖有些泄气,一边缩手一边叹气,平平地挠着商稹的耳朵。 商稹侧过着身子看向他,他也偷偷瞥一眼,商稹宽阔的肩膀凌空拔起,灯光透不出来,彰显得面目深邃轮廓,非常英俊。 也许商稹正是因为英俊省了许多力,譬如这时候能和温霖躺在一起。 而努力唱歌的于蔚就不能够。 温霖更想要明白了:“你为什么不喜欢不努力的人呢?” “谁不努力?” “佟柏昌的弟弟。” “哦。”商稹有所缓和,安慰道,“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努力的。” “那我呢?” “你很好啊。” 温霖仍呆呆地望向天花板,商稹的话融进他心里,他也对自己很认可,不禁笑了笑。他一笑脸颊便圆圆地鼓出来,被商稹看见,终于松了口气。 “商稹,怎么样算喜欢一个人呢?”温霖记起自己和于蔚在一起的理由,“不讨厌就是喜欢吗?” “想和他在一起。”商稹说。 温霖不知道他怎么得出这样高深的觉悟,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在黑暗中凌空描起线来,但是越描越乏力,只想闭着眼睛。 他很困了,却还想和商稹说话。他往商稹身上滚,以便他放轻声音偷懒:“是因为你一直都想要和于蔚在一起,才这样感受出来吗?” 商稹也躺过来了些,让他枕在自己的肘弯上:“我刚才说我没有喜欢于蔚,你忘记了。” “我想和于蔚在一起,也想和你在一起,我喜欢谁呢?”温霖语气苦恼。 “你都喜欢。” “那可以都在一起吗?” 商稹嗤笑道:“温霖,你太坏了。” “我不坏的。”温霖闭着眼睛说话,说完便懒懒闭上嘴,不知道是小憩还是醒着。 商稹怕打扰他,也不开口。 有一大片香甜的空气,商稹随手一兜,正好兜进一个卷发蓬松的脑袋,便像是温霖也归纳给了他。他发现自己还没了解过温霖为什么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他不懂温霖。 “温霖,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做生意吧。”温霖睡着得果真没这么快。不知道平时是不是也这样。 “你那个吃外卖的哥哥呢?” “他工作很多……现在主要做机器人。”温霖不设防,幸好商稹表现冷淡。 大概是塑料玩具,小白狗的哥哥也是狗。狗狗生活在城堡里就可以了。商稹运气好,半在他怀里有一只。 虽然是别人家的。 温霖受拘束,层层叠叠之外才是商稹,怕再说下去不管多厚都要被商稹看穿,想想还是要转移话题。 他混沌沌地想不出来,隔了许久突然抽噎出一声,商稹吓了一跳,抽纸巾给他擦脸。 他没有哭,在纸巾下乱躲。 哭泣便是要从根源上解决,商稹只好征求他的意见:“亲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温霖受到哥哥提点,格外关注于蔚,也反应过来了。 “你不是我男朋友,不能亲。”但是他也有点想商稹亲亲自己,便道,“商稹,你亲过于蔚吗?” “没有。” “那你不能亲我了。”温霖遗憾不少,却公正的道,“本来你可以学他亲我,这样我就会觉得是他,不能算我很坏。” 商稹早知道就骗他了。但是感情上不能够开玩笑:“好吧。” 温霖颇为自己的拒绝感到满意,一定要告诉佟柏昌,不能叫他看轻自己。 好事成双——他发现自己该说什么。 “我要睡觉了,你给我讲个故事吧。”他猜商稹一定很喜欢这个故事,否则他不会听得耳熟,“我想听《小白狗学游泳》。” “你会不会游泳?”商稹说。 “会的。” “那就不用学了。” 商稹后悔之前逗他。拒绝过之后有些僵,讪讪熄了灯睡觉。 温霖还躺在商稹的小臂上,耳朵底下听见一跳一跳,他也有规律地戳起商稹瘦削的脸颊,得不来回应,开始吹商稹的耳朵。 商稹差一点直直坐起来,怕吓到温霖,只应了一声。 “商稹,你刚才说的我没有懂。”温霖说。 “于蔚和我们隔得这么远,没有办法在一起,所以我有点不喜欢他了,你还喜欢他吗?”温霖又说。 温霖呼出的热气断断续续喷在商稹的手臂上,商稹微微夹紧手臂,肌肉挤压着温霖的面颊。他突然发疯似的想把温霖整个含在嘴里吮,一点精神都积聚这里。 温霖又叫了一声“商稹”,商稹缓缓把他往怀里搂,拇指从他的眉弓摸到眼窝,摩挲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你和我每天都在一起,你喜欢我吗?”商稹说。 温霖不知道。 有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他被保护得太好,没经历过什么事。 “睡了吗?”商稹说。 “我要准备睡觉了。”温霖翻身挪到另一头,又调转回来拔出商稹的一只枕头。商稹顿时矮了一截,隐隐看得见台灯罩的褶皱。 温霖觉得他有点可怜,亲了亲他的太阳穴,抱着枕头舒舒服服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