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下】北京今夜不下雨》 第1章 第一章 “如意旅社,房间306。” 孟朝夕按照王也发来的地址反复确认了两遍,跟着导航绕了两圈终于在之前擦身而过的蛛网般交错的旧巷里找到了王也现在藏身的旅馆。 霓虹灯牌“如意旅社”的“如”字只剩半边,在潮湿的夜里泛着幽幽白光。窗外是错综交织的晾衣绳和防火梯,影子投在斑驳墙上像是符咒般怪异。 孟朝夕站在路口四处打量了一下,四通八达,没有死路,但每条岔道都浸在昏昧中,仿佛藏着无数双眼睛。 这种环境让孟朝夕恍惚,她怎么也没办法把这些和王也联系在一块。毕竟王卫国对王也算是疼爱有加,况且王家也是大富大贵的家庭,在衣食住行上从不会亏待他,总是要给他最好的,王也也从未表示过拒绝。 可现实就这样荒诞的展开在孟朝夕面前让她有些想发笑。怎么就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呢? 要是王卫国知道王也所谓的散心旅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是不是立马就打电话把王也骂一顿并甩给他十几万,让他别在外丢人现眼,保不准会直接打算把王也抓回来,按着他让他继承家业。 家里又要闹得一阵鸡飞狗跳,就像当初王也和王卫国坦白要出家那次一样。不过这也快要和她没关系了,孟朝夕这么想着走进旅馆。 孟朝夕推门进来时,王也正倚在掉漆的床头,试图用没受伤的手去够水杯。房间十分狭小,一股廉价消毒水夹杂着旧地毯发霉的味道充斥在空间里。唯一的光源是床头一盏瓦数不足的灯泡,在王也打着绷带的侧脸投下浓重阴影。 听到门响,王也猛地回头,脸上挤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惫懒的笑:“哟,来啦?这地儿……不太好找哈。” 绷带从他额角斜缠到颧骨,盖住了半边眉毛,白色纱布下隐隐透出点暗红。他下意识用指节蹭了蹭鼻尖,眼神飘向墙角的水渍。 孟朝夕略微扫了一眼,没说话。她反手轻轻关上门,锁舌“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脱下沾了夜露的外套,挂在门后那枚摇摇欲坠的挂钩上,动作平静得像在自己房间。然后,她走到那张弹簧都快刺破床垫的单人床边,挨着王也坐了下来。 床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向下沉陷。两人的重量让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显逼仄。王也的身体瞬间绷紧,空气中弥漫着的味道混合着她身上清冷的、带着点雨雾的气息,将他包围。 孟朝夕侧过头,目光沉静地落在他缠着绷带的额角。没有质问,没有怒火,只有一种深海般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专注。她抬起手,指尖带着一点室外的微凉,径直伸向那圈刺眼的白色。 王也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的手掌宽大,完全裹住了她纤细的腕骨。孟朝夕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或许是在牵着她的手四处闲逛时,或许是当她书看了一半疲惫的躺在王也腿上,歪头就要睡,伸手为她遮住双眼时,又或许是另外的种种。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阻拦。 时间在此刻仿佛凝固。灯泡发出细微的电流嗡鸣。窗外不知哪家水管漏水的滴答声,一下,又一下,敲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王也的手心滚烫,能清晰感受到她腕间脉搏的跳动,一下下撞击着他的指尖。 孟朝夕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终于无法再逃避、闪烁着复杂情绪的眼睛——疼痛、疲惫、心虚,还有一丝…哀求?就算这样也不肯向她展露一点感情,哪怕是一点爱意。 长久的沉默在狭小的房间里发酵,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彼此交缠的呼吸声,和手腕处传递的、越来越清晰的脉搏共振。 就在王也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喉结艰难地滚动,想要说些什么打破僵局时——孟朝夕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像一把最锋利的柳叶刀,精准地切开了所有伪装:“……就非要当这个救世主吗?” 没有责备,没有不解,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疲惫和心疼。它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不是激起涟漪,而是直坠湖底,砸在王也那颗早已不堪重负的心上。 “救世主”三个字,轻飘飘地从她唇间吐出,却像三座大山轰然压向王也。它剥开了他“入世止戈”的宏大外衣,**裸地指向他内心深处那个无法摆脱的责任感、那份因风后奇门而生的宿命枷锁、以及……那份近乎自毁的赎罪冲动。 她不是在问他为什么管异人的事,她是在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遍体鳞伤的地步?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 像风一样无形却又无处不在地环绕在他身边,总是从细微处发觉他的异样。这次不同以往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颈,头抵着头默不作声的让他能够依靠片刻。而在这一刻,孟朝夕选择戳破这场幻境——只是这次她问出了口。 王也抓着朝夕手腕的手指,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眼中最后一丝强撑的惫懒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看穿的、近乎狼狈的脆弱。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我不是救世主”,想解释“我只是想止损”,想告诉她“有些事看到了就不能不管”……但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咙里,被那双沉静如海的眼睛堵了回去。 床头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更深的阴影,绷带下的伤口似乎在隐隐作痛。朝夕手腕上的脉搏,依旧在他掌心下清晰地跳动着,像无声的控诉,也像温柔的羁绊。 房间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窗外巷子深处,隐约传来几声野猫的嘶叫,尖锐而凄惶,划破了粘稠的夜色。那盏瓦数不足的灯泡,光线似乎又暗了几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孟朝夕的目光描摹着他绷带下消瘦的轮廓,眼底翻涌的心疼再也无法抑制。她抬起未被束缚的另一只手,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微颤,轻轻抚上了他完好的那侧脸颊。 王也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瞳孔瞬间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她。那目光里有震惊,有慌乱,有本能的退缩,但更深的地方,却猝不及防地泄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贪婪的期待。像久困黑暗的人骤然窥见一缕微光,明知不该靠近,却控制不住地想要汲取那一点温度。 他的脸颊在孟朝夕微凉的指尖下,温度迅速攀升。她清晰地感受到他下颌线瞬间绷紧的弧度,还有从自控中悄然流出的战栗。 王也这个人,实在是太好猜了。 他的感情和他的人一样,像山涧里最清澈的溪流,自以为藏在水底的石缝里,却不知那粼粼波光早已将一切映照得无所遁形。只有他自己,才固执地相信那片深不见底的隐瞒。 孟朝夕看着他那双写满挣扎和渴望的眼睛,心底涌起铺天盖地的酸楚和一种近乎悲壮的释然。她低低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下,却足以压垮王也最后一点强撑的理智。 下一秒,孟朝夕松开了抚着他脸颊的手,也任由他无意识松脱了对她手腕的桎梏。她没有后退,反而向前倾身,将自己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依偎进他的怀中。 她的脸颊贴在他胸前缠着绷带的伤处附近,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骤然失控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她的耳膜。 这是一个全然交付的姿态。 她的手臂环过他的腰身,掌心贴在他紧绷的脊背上,带来一种奇异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暖流。她将自己缩进他怀里,像一只寻求庇护的鸟,又像是一场沉默的献祭。 依旧和小时候一样空空的占据他整个怀抱。只要王也稍微用点力气,哪怕只是一点点,就能轻而易举地推开她。 然而,王也的身体却僵硬得像一块被投入熔岩的寒铁。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那个拥抱袭来的瞬间被抽空了。 他挺直的脊背僵在那里,双臂垂在身侧,手指神经质地蜷缩着,指节捏得发白。他像一座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塑,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孟朝夕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胸膛,鼻尖萦绕着消毒水和属于他的、带着血腥气的独特气息。她能感觉到他身体传递出的巨大恐慌和抗拒,也能感受到那僵硬外壳下,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同样巨大的渴望,矛盾的撕扯几乎要将他一分为二。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澄澈的决然。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撞入他翻涌着风暴的眼底。 “抱我。”孟朝夕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冰凌裹挟着千钧之力砸碎在狭小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或者推开我。”她的眼神没有丝毫退让,平静地宣判: “你总要选一个。” 她微微垂眸,视线落点是他因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如同困兽于笼中挣扎。 “这种事情,”她的声音含着洞悉一切的疲惫和不容置疑, “没有中间值。” 最后两个字落下,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朝夕看着他,清晰无比地,第一次,没有叫他“哥”。 “王也。” 第2章 第二章 一开始王也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有个妹妹,毕竟家里加他已经有三个男孩了。该说在这方面他老爹王卫国是能甩其他想生儿子人几条街的。 俗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虽说他家不差这些钱,但也着实让王夫人和阿姨犯愁一阵,天天都得琢磨着该给他们吃什么才能填饱三个无底洞。 王也头上两个哥哥年龄比他大不少,已经到了不爱和家里说话,喜欢一个人往外跑的年纪了,看着王夫人有时想要和他们说话却又说不到两句的时候,王也的态度就变得更加温和起来。 吃完饭后的大部分时间只要王夫人没人约着打麻将,他就坐没坐相的半倚着沙发扶手,像个小大人样和自己母亲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王也主要是听他妈说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他偶尔附和一两句拟声词就可以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某天王夫人聊着聊着忽然就问王也:“小也子,你想要个妹妹吗?”王也愣了一下,脑子里想:嚯,这家里组三人篮球都不用借人的,这是养孩子养上瘾了? 原本正琢磨着该说些什么话,王也抬了抬眼皮,瞧见了王夫人一脸严肃的样子,觉着这也不是和他商量了,估计是早就有定论,先给他透漏风声呢。 “害,想要妹妹就要呗。妹妹更好,女孩子更贴心一点。”王也没怎么上心,装作不经意的督了一眼王夫人的肚子,一时半会儿也摸不清楚这是怀了没有。 然后,这件事情就像脱轨的列车一样快速出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没过几天,就听见他爸着急忙慌带着他妈一起出去了,原本以为是需要去应酬之类的,王也照常坐在书房里看着《周易正义》。 还没看到几页,就听见门外,王夫人喊他出去,正疑惑有什么事是需要叫他的,打开门,就看见他爹怀里抱着用毛毯裹着一个小家伙,闹了半天这总不能是猫了。 “这……”王也有些吃惊地看向王夫人,“您这是……生这么快的?感情这补药吃着效果是好啊。”一时王也说话也不过脑子了,被王夫人打了一下,推着他向前走,边走边说:“我可生不出来这么乖巧漂亮的女儿。” 从王卫国怀里接过这个孩子,抱在自己怀里,轻轻剥开紧紧裹住的毛毯,得以让王也窥见庐山真面目。小女孩正皱着眉头,睡不安稳,唇色干燥有些泛紫,面黄肌瘦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是被人照顾的很好的情况。 “这是从哪带回来的?不能是半路上抢的吧?” 这句话不说还好,王卫国一听见这句话就开始吹鼻子瞪眼:“就是从路上抢的!我要是再去迟一步,就得去哪个犄角旮旯的山沟沟找她了。这孟老六真不是东西,连自己……” 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夫人打断,让王也抱着孩子,“你也不能全怪他……毕竟谁也不知道还会出这种事情,孟老六本来就因为媛媛的事情在伤心,顾不过来也正常,现在孩子不是接到我们这边来了吗!” 望了一眼正听他们说话的王也,王夫人朝他摆摆手,自己带着王卫国往房间里走:“那也不能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朝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呢……” 直到房门关上,王也懵懵的看着自己怀里抱着的女孩,顿时觉得有些头疼。虽然大人总会夸他有个大人样,但他实在是没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毕竟在此之前他才是家里最小的那个。 还是站在旁边的阿姨提醒他:“小孩子睡不好就要哭闹了,这么点大的孩子正是要补充睡眠的时候,要把她抱到床上睡觉。” 王也没办法,只能把她抱到自己床上,让阿姨帮忙换了他小时候穿的衣服,盖着他的被子睡觉。“得,这是给我养孩子来了。”王也坐在床上,撑着头叹气。 一直等到王也在床上打瞌睡,差点摔了个踉跄才隐约听到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王也静悄悄的下了床,转头瞧了一眼睡得正酣的女孩这才放心的关门出去找他爹和他妈。 瞧着他爹抱着相框在房间里面默默擦着眼泪,开门的王夫人眼角微红,一时半会,王也有一口气如鲠在喉,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总会让他猝不及防的联想到之前的那场车祸,看见却无力阻止,然后崩溃的等待早已预知的结果,不过是时间带着钝刀割肉的区别罢了。 孟老六?媛媛……媛媛?我记得……王也默默在心里回忆着,依旧是琢磨出点什么来,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为什么又是这样? 王夫人看见儿子这幅模样,以为他是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调整好状态要开导他:“小也子,这就是我上次提到的,她叫孟朝夕,以后就是你们的妹妹了。妹妹之前吃了很多苦,刚刚又差点被人带走了……”,话还没说完,就又哽咽着差点哭了出来接着说:“妹妹小你5岁,现在还是什么都不懂的阶段。妈希望你以后能多照顾一下,就当做自己的妹妹看。” 王也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纸递了过去,终于开了口:“知道了,妈。妹妹总是要多用心点才好,那她今晚是睡哪里?” 王夫人这才想起来,问王也:“朝夕现在是在你房间吗?” 王也点了点头,听见王夫人对自己说:“那正好,朝夕估计是怕生还认床,被你爹抱回来的路上一直哭闹个不停。这几天你就多花点心思陪着她,等她适应了,再让她去准备好的房间里。” 这让王也犯了难:“可我是男生啊。” 王夫人这才露出一点笑意:“你今年才10岁都还没有成年再说了妹妹又不会吃了你,这么害怕做什么?又没让你陪她一辈子。只是前几天需要人费心照顾她,要是晚上朝夕哭了,你哄不好就抱着她来找我。” 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王夫人对王也的脾性还是有所了解的,所以这才放心把孟朝夕交给王也。 精疲力尽的回到了自己房间,王也在床边默默注视着鸠占鹊巢的小女孩,终究还是认命的,轻轻把她往里面推了推,然后自己默默缩进被子里。被子里被人捂得暖烘烘的,这是自从和王夫人分开睡之后,王也又一次感受到了这样的温度,嘈杂的思绪在他的脑海里纷扰不断,王也自己也说不上来现在是个什么感受。 只是在心里默默想着:“反正都已经成为一家人了,多看着点就多看着点吧。” 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听着身边细微的呼吸声,不是他不想睡觉,是他要被良心逼疯了,根本没办法入睡。 闭眼后,即使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也无法制止梦里会发生的事情:那些已经遭遇不幸的人血淋淋的站在原地,只要王也入梦就会一起直直转过头盯着他,反复重复一句话:你为什么救不了我?一直持续到王也意识到自己要醒才逐渐消失,结束。 任谁也没办法一直忍受这种事情,结果就是王也越来越重的黑眼圈,王夫人总是很担心他的身体情况,问出口的话总是被他打哈哈绕了过去。 第3章 第三章 出于自己内心深处的考虑,望着虽然脸色稍微有些好转但依旧是略显病态的孟朝夕,再望望自己这个素来省心的三儿子日发严重的黑眼圈,王夫人还是决定提前去武当山拜拜,以求真武大帝能够保佑这两个孩子以后身体健康,顺风顺水。 越是靠近上香的大殿空气里弥漫着檀香、烛火和尘埃混合的味道就越重,人们的**强烈的要变成盘踞山头的饕餮。 距离上次踏进这个大殿里似乎也没有多久,王也依旧是带着满肚子的空虚和疑惑拉着孟朝夕走进殿里,毕竟今天的主角主要是安静跟在他身后的妹妹。 光线从高高的窗棂斜射进来,在袅袅青烟中形成光柱。因为前几天突发暴雨,连带着今天也偶尔会飘下来点点小雨的原因香客不多,多是些上了年纪的妇人,嘴里念念有词,神情虔诚或愁苦,向着神像求着什么。 双眼空空的看着跪拜的人们,又望望自己。 王也从小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缺,他也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想要过什么东西。他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与众不同——心湖无波,无所祈求,这种“空”有时会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非人感。 巨大的空洞从诞生之际始终缠绕在他的心尖消散不去,日益被吹大一点,肿胀着带着他在天上飘忽不定,下一秒就要被扎破把他从万米高空上摔下来的感觉快要把他吞噬殆尽。 他原本以为是因为自己小,还不懂这世间道理,可等他大了一点转头一看,上香的个个心有**,唯独还是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望着供奉的神像,他知道这种命中注定的东西从来都改不掉。 尽管他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站在他身旁和他搭话的道长,也只是默不作声的打量着他,眼里包含着当时王也读不懂的情绪。在见没人能够解答后,王也苦哈哈的挠挠脑袋,踏出大殿后就把这些事埋进心里,不愿再放出来见光,他又变回了那个无欲无求的乖孩子了。 现在,孟朝夕安静地站在他身侧。她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好奇地东张西望,也没有学着大人合十跪拜。她只是微微仰着头,视线穿透缭绕的烟雾,落在神像模糊不清的脸上,眼神是放空的,甚至带着点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漠然和疏离。仿佛眼前的热闹、虔诚都与她无关,她只是被王也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王也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朝夕脸上。她那副放空、游离于香火尘世之外的神情,像一道微光,瞬间击中了他。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那是一种置身人群却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一种心无所寄的空茫。 “原来我当初是这样的吗……”他看着孟朝夕那如出一辙的、对周遭虔诚氛围无动于衷的放空神情,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有震惊,有惊奇,但最深处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微弱的、近乎战栗的共鸣。 武当殿中那句“我是个什么东西?”所带来的彻骨孤独和虚无感,在此刻遇到了一个不完美的回音。孟朝夕的疏离是安静的、懵懂的,不像他那般带着哲学拷问的痛苦,但那份置身人群之外的本质,何其相似! 这种相似并未解答他当时的困惑,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更深的涟漪:原来...不止我一个?原来...这世上真有同类?可她...她又是什么?好像环绕的衔尾蛇般吐出一个又一个深埋腹底的问题,无限循环。 他收回了望向孟朝夕的目光,重新看向那些或祈求或忏悔的香客面孔。内心的空寂感依旧存在,但似乎不再像武当殿中那般绝对和吞噬一切。身边这个小小的、同样格格不入的存在,像一道微光,虽然微弱,却意外地稀释了那份沉重的黑暗。 他习惯性地想把手缩进袖口,又中途放下。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复杂的弧度,那弧度里混杂着自嘲、了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妙轻松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眼神放空的盯着缥缈的烟雾的孟朝夕,看她双眼空空,思索半天还是悄声问他:“我没什么想要的,还要拜吗?” 王也心知肚明,他侧过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和那份标志性的、带着点惫懒的随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仿佛在分享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又像是在安抚一个同样迷途的灵魂对她说:“拜拜吧,就当走个过场,求真武大帝保佑了。” 从武当山回来后,王也对待孟朝夕的态度悄然无声的在某些方面做了改变。在孟朝夕入睡困难的夜里,看着她喝下温热的牛奶后,坐在她的床上和她一起看他早已看过两三遍的《庄子》,直到孟朝夕抵挡不住困意,缩进被子里,才替她关灯出去。 就这样过了几年,深秋的北京已带寒意,但王家灯火通明的大宅里,却是一派与季节不符的燥热喧嚣。 一年一度的家族聚会兼商业联谊正酣。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厅堂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里混杂着昂贵香水、雪茄烟雾、食物油脂和酒精的浓烈气息,形成一股令人微醺又窒息的漩涡。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大人们的谈笑声刻意拔高,带着虚浮的热情,在挑高的空间里嗡嗡回响,像是无数只振翅的金苍蝇。 孟朝夕穿着王夫人精心挑选的、缀着蕾丝边的米白色小洋裙,像一株被强行移植到热带雨林的温室兰花,格格不入地杵在华丽而陌生的丛林里。 经过王家几年的细心调养,当初那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早已脱胎换骨。皮肤是精心照料下才有的细腻白皙,眉眼精致得像工笔画,怯生生抬眼时,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总能让王夫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王也和王夫人看着她像精心呵护的花苞终于一点点绽放,那份喜悦是发自内心的。 但此刻,这份美丽却成了她的负担,让她暴露在无数好奇、打量甚至带着点探究意味的目光下,让她只想把自己缩成一团,消失不见。 这是孟朝夕第一次出现在正式场合,以前的几年考虑到孟朝夕的身体健康不如意,医生说需要静养,所以这种场合总是会让她回避。 但今年她已经能跟着王也一起去武当山修行,虽然也只是安静坐在那里看着王也练功,也说明孟朝夕已经到时间需要面对这些事情了。 王也正被一群叔伯长辈围着,他穿着合身的衣服,身量已开始抽条,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清瘦挺拔。 他脸上挂着得体的、略显惫懒的笑容,耐心地应付着长辈们或真或假的夸赞和试探性的问题。他眼神看似专注地落在说话人脸上,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全场,搜寻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孟朝夕趁着一个端着酒水的侍者经过,人群稍微挪动空隙的瞬间,像一尾受惊的小鱼,迅速从漩涡中心溜走。她低着头,贴着墙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一个穿着小西装、梳着油亮分头、约莫比她小一两岁的男孩,像颗小炮弹一样从人群里冲了出来,精准地锁定了她。 “姐姐!漂亮姐姐!”男孩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孩子气的、不加掩饰的占有欲,噔噔噔地追过来,“你陪我玩捉迷藏!给我讲故事!你上次讲的那个小道士还没讲完呢!” 这是王也某个远房表叔家的小儿子,名叫小杰。自从第一次在王家见到孟朝夕,这孩子就像着了魔似的黏上了她。孟朝夕本就怕生,对这种过于直接、近乎纠缠的热情更是手足无措,避之唯恐不及。 每次聚会,只要小杰出现,孟朝夕就开启“东躲西藏”模式,卫生间、露台角落、甚至阿姨打扫用的储物间都曾成为她的临时避难所。偏偏这孩子精力旺盛,锲而不舍,总能循着蛛丝马迹找到她,让她狼狈不堪。 此刻,熟悉的恐惧感攫住了孟朝夕。她甚至来不及看路,凭着记忆和对“安全点”的本能,拔腿就跑。小杰兴奋的叫声和脚步声紧追不舍,像催命的鼓点敲在她心上。她慌不择路地穿过挂着名贵油画的走廊,拐进相对僻静的西翼,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几乎要撞出来。 王也终于摆脱了热情的包围圈。他脸上的笑容淡去,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扫过大厅。没有看到朝夕。他太熟悉这种场景了,几乎是立刻,他判断出小杰那“小魔王”肯定又出现了。 他脚步加快,先快速检查了几个孟朝夕常去的“据点”:露台角落的藤椅后——空空如也;靠近后厨的备用小餐厅——只有忙碌的阿姨;通往花园的玻璃门边——只有几盆茂盛的绿植。 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爬上王也的心头。他站在原地,环顾四周嘈杂的人群,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还有哪里?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书房!那个她总是很羡慕自己能够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书房! 他快步走向位于二楼的书房。厚重的橡木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寂静,显然没开灯。王也推开门,没有立刻进去。月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窄窄的银辉。借着这点微光,他看到巨大的红木书桌、靠墙的高大书架……还有那个靠墙放置、下面带有收纳空间的、装着滑轮的小书柜。 王也的心定了下来,嘴角甚至勾起一丝了然又无奈的弧度。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弯下腰,双手稳稳地抓住书柜两侧的把手,小心翼翼地、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地将这个沉重的、装满书的柜子向外挪动了几寸。 柜子移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木头、纸张和淡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书架与墙壁形成的那个狭窄、黑暗的三角形空隙里。 孟朝夕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上,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身上那件精致的米白色小洋裙沾了些许灰尘,裙摆可怜兮兮地铺在地上。她的脸颊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惊惶未定、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大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她怀里紧紧抱着一本书——那是王也小时候翻旧了的《庄子》,书页边缘还有他当年随手画的一个打瞌睡的小道士涂鸦,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护身符。 当光线随着书柜移开涌入这个小小的藏身洞时,孟朝夕吓得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当看清逆着光站在洞口、弯着腰看她的身影是王也时,那双盛满恐惧和委屈的大眼睛里,瞬间涌上一层薄薄的水光,鼻头也红了。 “哥……”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的,又软又委屈,“你怎么才来啊?” 王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书柜又挪开了一些,让空间更大些。他没有立刻让她出来,反而也屈膝,单腿跪在书房柔软的地毯上,让自己的身影不再形成压迫感。他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一种无声的邀请和安抚。 “啧,” 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又低又缓,带着少年变声期特有的微哑,却有种奇异的安定力量,“知道啦。下次保准早点来,这风水宝地……找得还挺隐蔽哈?” 他甚至还歪头朝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又打量了一下,语气带着点调侃,“就是灰大了点儿。” 孟朝夕看着那只伸过来的、熟悉的手,又看了看王也脸上那副“找到你了”的、略带惫懒却又无比可靠的神情,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她没有去抓他的手,反而像寻求庇护的小动物一样,往后蹭了蹭,把自己更紧地缩在那个角落里,神情变得放松。 “嗯……”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把脸往臂弯里又埋了埋,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哥……能在这里陪着我吗?” 她小声问,更像是在确认这个安全空间的存在感。 王也顺势收回了手,身体放松地往后一靠,就倚在移开的书柜侧面。他随手拿起孟朝夕丢在附近地毯上的一本书,可能是她慌乱中带进来的,也没看封面,就随意地摊开盖在自己屈起的那条腿的膝盖上,姿态闲适得仿佛这里不是藏身洞,而是他的专属茶座。 “我都在这了,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他翻了一页书,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在这安静的角落里格外清晰,“这是《南华经》?。”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落在书页上,又似乎穿透了纸张,“‘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 他嗤笑一声,下巴朝门外喧嚣的方向扬了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悉和嘲讽,“啧,说得真对。你看外面那些‘巧者’‘智者’,端着杯子满场飞,累不累?” 孟朝夕似懂非懂,但王也那熟悉的、带着点懒洋洋的嘲讽语气,像温水一样熨帖了她紧绷的心。她往他的方向又挪近了一点点,膝盖上摊开的《庄子》滑落下来一角,露出那个打瞌睡的小道士。 “那……” 她小声问,带着点孩子气的探究,“哥是无能者吗?”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无能”可不是好词。 王也闻言,低低地嗤笑出声。 他没有回答,反而伸出脚,用穿着干净袜子的脚尖,轻轻碰了碰她蜷缩在裙子下的小腿肚。那触感温暖而稳定。 “想得美!”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异常笃定,“你哥我是……嗯,‘懒者’!” 他刻意拖长了“懒”字的音调,仿佛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标签,“懒得跟他们争,懂不懂?”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她依赖的小脸上,昏暗中,他的眼神异常明亮和认真,“你也学着点,别老紧张兮兮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他顿了顿,脚尖又轻轻碰了她一下,仿佛在强调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现在嘛……有哥在呢。” 这句话,像一颗带着魔力的种子,穿透了门外的喧嚣和内心的恐惧,稳稳地、深深地落进了孟朝夕小小的、不安的心田里。 桌布下的秘密基地,膝盖上那本画着小道士的旧书,以及眼前这个用脚碰碰她、告诉她“有哥在”的少年,共同构成了这个混乱夜晚里,一个坚不可摧的、名为“安全”的锚点。 书柜的阴影笼罩着他们,隔开了外面那个令她恐惧的世界,在这个小小的、只属于他们的静默角落里,孟朝夕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将脸颊安心地枕在了冰凉的《庄子》书页上。 第4章 第四章 因为偶尔流露出的羡慕王也能够拥有自己的书房,一直都很注意孟朝夕情况的王夫人很快明了,大手一挥,说是王也升上高中需要独处的空间,所以让人重新装修了一间书房专门给孟朝夕用。 自从孟朝夕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书房,这间位于宅邸僻静角落、由王也亲手参与布置:挑选了隔音更好的门、铺上厚厚的羊毛地毯、安装了可调节色温的柔和壁灯的房间,就成了她能够沉潜的小小星球。厚重的橡木门一关,仿佛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在这个只属于她的世界里,孟朝夕是绝对自由的行星。她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只专注自己的事情。 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栅。她坐在巨大的画板前,笔下是抽象的色彩漩涡或精细的工笔花鸟,老旧的黑胶唱片机流淌着慵懒忧郁的蓝调布鲁斯。 音符在空气中盘旋,她画到兴之所至,会忽然放下画笔,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随着低沉的萨克斯旋律,闭着眼,身体轻盈地旋转、摇摆。没有观众,没有章法,只是身体与音乐最本真的对话,像一场无声的、只属于自己的灵魂之舞。 她也可以蜷在窗边的单人沙发里,抱着一本厚重艰涩的哲学或艺术史,安静地啃读半天。看到某个触动心弦的段落,她会忽然放下书,拿起遥控器,打开墙壁上隐藏的投影幕布,继续播放上次没看完的一部节奏缓慢的欧洲文艺片。 画面流转,光影在她沉静专注的侧脸上明明灭灭。空气中只有翻书页的沙沙声、电影里低沉的对白或配乐、以及她偶尔端起水杯啜饮的细微声响。 王也,则是这个静默宇宙里,唯一的、被默许的访客,或者说,是另一颗共享轨道的行星。 他推门进来时,往往脚步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有时孟朝夕正沉浸在画布的色彩里,或随着音乐无声旋转,对他进来恍若未觉。王也便无声地走到靠墙的旧皮沙发边——那是他的专属位置——像卸下千斤重担般,将自己深深地陷进去。 他会拿起一本她看了一半随手丢在旁边的书,却往往不翻几页,只是将它摊开盖在脸上,遮挡住窗外过于明亮的光线。 更多的时候,他是被那些“厄运”折磨得精疲力竭后,逃难似的躲进来的。 自从在武当山上跟着道长修身养性后,王也越发强烈的认定自己终于有想要的东西了,所以在平时他会更多表现出有些不耐烦的情况,脸色苍白,眼下青黑,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 为了这个目的,王也甚至和王卫国打赌,虽说他并没有说出他想要的是什么,但考虑到出家这种事情他家里人并不会完全支持他,所以才选择了迂回曲折的方式,以确保不会有人在中途反悔,出意外。 即使王也自认为是聪明人,但考入清华北大依旧是需要他煎熬的目标。 某次,抽空陪着孟朝夕在这间书房里看了一部电影,开场没过几分钟他就陷入了难得的深睡眠后,王也就频繁的来到这里,更多是休息和喘口气。 他不需要言语,孟朝夕甚至不需要回头看他一眼,就能感知到他周身散发出的、如同被暴风雨蹂躏过的低气压。 他默默地缩进沙发最深的角落,膝盖蜷起,双臂环抱着自己,像一个在寒冷中寻求最后一点温暖的姿势。他将额头抵在膝盖上,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在无声地抵抗着脑海中那些尖叫、哭泣、破碎的他人命运的碎片。 在这里,王也有时会变得任性一点。 偶尔遇见孟朝夕表示要和同学一起出去走走时,王也沉默的看着孟朝夕一会,疲惫不堪的开口:“留下来陪陪哥吧,下次再去也不迟。”他知道只要自己说出这句话孟朝夕就不会拒绝,所以就变着花样说着类似的话。 次数一多,时间一久,孟朝夕也大致明白了,每当王也来到这间书房后,就自动推了所有需要出去的活动,专心陪着王也熬过这段时间。 书房里,蓝调依旧慵懒,电影画面依旧流转,或者只有一片寂静。孟朝夕很少会立刻停下手中的事去安慰他。 她知道,此刻任何刻意的言语或动作,对他而言可能都是另一种负担。她只是继续着她的节奏,画画,看书,或者只是安静地望着窗外。 她的存在本身,她那份恒定的、无波无澜的沉静气息,就像无形的引力场,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王也贪婪地呼吸着这份宁静。在这里,那些扎入骨髓的“刺”所带来的尖锐痛楚和嘈杂噪音,仿佛被书房厚重的墙壁和地毯吸收了大半。它们依然存在,但被隔绝在了一层毛玻璃之外,冲击力大大减弱。 他能感觉到自己紧绷的神经在孟朝夕那份无动于衷的平静中,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 她的静默,是他此刻唯一能承受的噪音;她的无动于衷,是对他痛苦最温柔的包容。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 当王也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深深的疲惫时,孟朝夕才会放下画笔或书,关掉音乐或电影。房间里陷入一种更深的、纯粹的安静。她起身,赤着脚,像一只无声的猫,悄无声息地走到沙发边。 她没有坐到他对面,没有试图拉开他环抱的手臂。她只是在他身后,那个他蜷缩的、背对着她的空隙里,轻轻地跪坐下来。然后,她伸出双臂,以一种极其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从背后环抱住他蜷缩的身体。 她的脸颊轻轻贴在他微微弓起的、僵硬的脊背上。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疲惫的暖意。她的声音很轻,贴着他的后背响起,带着胸腔细微的共鸣,如同最温润的玉石投入深潭:“哥……” 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仿佛要将自己那份沉静的力量传递给他。 “…逃避是没用的。”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真理,没有责备,只有理解和洞悉。 “……它们就在那里。你看得见,躲不开。” 她顿了顿,更轻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通透:“能做到的就只有尝试接受它。” 她的脸颊在他背上蹭了蹭,像一种无声的安抚:“把这一切发生的和即将要发生的事情都当做…这个世界的守恒定律吧。顺势而为罢了。” 这几句话,像带着魔力的咒语。没有空洞的安慰,没有虚假的承诺。她精准地点破了他痛苦的根源,并给出了一个属于他们这类人的、近乎冷酷却又无比真实的答案:接受它,如同接受世界运行的冰冷规则。 而孟朝夕是冰冷规则以外的最大变数。 第5章 第五章 因为从小被养在王家的原因,孟朝夕从懂事开始就对人们的情绪十分敏感,有时可能只是一瞬间的波动,都会让她注意很久。 更何况王也这种随时要被压倒的罪恶感。以及王也的骨子里,藏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执拗。 这执拗并非针对名利或**,而是指向那些只有他能“看见”的、即将滑向深渊的轨迹——某个同学眉宇间郁结的死气,邻居家窗台上日渐枯萎却无人问津的盆栽,甚至街角一只瘸腿流浪猫在暴雨前的惶恐不安。他像一台过于敏锐的雷达,捕捉着常人无法感知的、命运即将倾覆前的微弱信号。 有时王也会忽然对一个人或者一些事情很执着,甚至执意要插手,想要解决一些只有他能看见的问题,尽管大部分努力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微乎其微的涟漪后,是更深沉的绝望和更冰冷的回响。 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因为大人们都还把他当做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结果总是会注定滑向糟糕的场面。 每当王也总是要做最后的挣扎时,孟朝夕早就已经观察很久了,她紧紧抓着王也的手,阻止他继续做一些会引起别人猜忌的行为。当他仅仅只是看见孟朝夕担心的眼神时就扭过头去,可手仍旧握着孟朝夕的手不放。直到那因预见悲剧而沸腾的血液,在沉默中一点点冷却下来。 “我谁也救不了。”这种想法的到来比希望早一点,比沉默迟一些,让王也几乎是认命的低下头。 那是一个极其平凡的午后,阳光亮得晃眼。王也刚从医院做完例行的身体检查出来,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几分。坐进车里,他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目光有些涣散。当车驶过一片熟悉的街区时,他忽然开口:“杜哥,麻烦绕一下,去朝夕学校。快放学了。” 杜哥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没多问,熟练地打了方向盘。 学校门口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刻。放学的孩子们如同开闸的洪水,喧闹着涌出校门,五颜六色的书包汇成一片流动的海洋。 王也的目光在攒动的人头中急切地搜寻。终于,他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孟朝夕正和一个同班女生站在校门旁的树荫下说话。孟朝夕也正是这个时候注意到了王也朝他挥手,正当孟朝夕向那边走去,稍微接近一点才发现王也略显承重的脸色,并没有看向她,而且她旁边的,刚刚和她说话的同学。 总是戴着那副略显笨拙的蓝色塑料框眼镜,顶着厚厚的、几乎遮住眼睛的蘑菇头,走路时习惯性地低着头,视线永远胶着在自己的脚尖或地面上,像一只时刻准备缩回壳里的蜗牛。在喧嚣的人群中,她总是无声无息,努力将自己缩到最小。 此刻,那个蘑菇头的女孩已经低着头,慢慢地、几乎是贴着墙根,独自一人磨蹭着走出了几步。 她瘦小的身影很快被汹涌的人潮吞没、推挤,如同一片被卷入湍急河流的、微不足道的落叶,又像一朵悄然落在水面上的小花,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溅起,便身不由己地随着浑浊的水流漂向未知的远方。她的蓝色眼镜在攒动的人头间隙里闪烁了一下,最终彻底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 孟朝夕注意到王也的视线一直都在注视着那个同班同学,这种异常熟悉的感觉让她的心微微一沉。她顺着王也那沉重得几乎凝滞的目光望去,再联想到那个女孩平日里在班上近乎透明的存在感、偶尔露出的手臂上可疑的青紫,以及王也此刻脸上那种混合着预知、无力与焦灼的沉重表情……她瞬间明白了。 这种场景,她曾在他身上见过太多次。 只见王也无助的向前走了几步,却最终还是停了下来。或许是觉得王也要被自己以往那些失败困住了,见他没有再有任何举动,孟朝夕松开抓着他的手,流进人群,轻巧的消失在流动的众多身影里。 王也被孟朝夕的举动惊醒了,猛的伸手去抓她,可还是迟了一步:“等下,朝夕!你要去哪?!”,没有人回答他,等他大步跑到那个蘑菇头女孩消失的拐角处,逆着光,他看见孟朝夕正牵着那个女孩的手,一步一步,稳稳地朝着巷口走来。 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女孩,此刻虽然依旧紧张地缩着肩膀,但被孟朝夕握着的那只手,却没有挣脱。看见站在巷口的熟悉身影,孟朝夕微微歪着头问:“今晚可以带她一起回去吗?” 王也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孟朝夕牵着那个他“看见”的、即将坠落的“小花”,平静地向他发出邀请。预想中糟糕的场面没有发生,没有人猜忌,没有人排斥,只有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温暖的接纳。 原来还是可以拯救一个人的。 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心中翻涌着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王也神情恍惚,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悲伤:“当然可以……什么时候都可以。” 随后牵着孟朝夕的手,带着她们往车的方向走,在等着她们钻进车里后,还是对着孟朝夕说了一句:“下次别再这样了,至少要和我说清楚。不然我会很担心你。” 可没想到孟朝夕望向他,小心翼翼的问:“真要说清楚了,你还愿意吗?”坐在车里靠近车窗的女孩也一并回头双眼无神的望着他,眼神间的接触让他在这瞬间产生了错觉,王也觉得是自己陷在梦里还没有醒,不然怎么还是这种迷茫且朦胧的状态。 愣着神回到家,躺在床上,果不其然在梦里依旧面临着这句询问。 “你还愿意吗?” 想到这王也紧绷的身体,在她怀抱的温暖和话语的冷酷真实中,骤然松懈下来。他依旧蜷缩着,但不再是因为防御,而是因为卸下了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一种深沉的、带着泪意的疲惫席卷了他。他反手,紧紧地、紧紧地抓住了环在自己胸前的那只纤细手臂,仿佛那是沉沦苦海中唯一的浮木。 在这个由孟朝夕构筑的静默宇宙里,在她身后这个无声的、充满理解与接纳的拥抱中,王也终于得以暂时卸下那副被厄运之刺扎得千疮百孔的灵魂铠甲。 她的沉静是他对抗喧嚣的堡垒,她的无动于衷是他疲惫心绪的缓冲垫,而她残酷又真实的守恒定律,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用以解释自身痛苦的冰冷哲学。 他们是同类,是共享这片静默宇宙的孪生行星,是在彼此身上才能找到对抗世界那冰冷守恒定律的唯一慰藉与锚点。书房的门隔绝了外界的“刺”,而他们彼此的依存,则在这隔绝的空间里,构筑了对抗内心风暴的最后防线。 第6章 第六章 王也流露出这些藏匿的负面情绪毕竟也只是偶尔。大部分时间里,王也都是懒散的,喜欢逗弄孟朝夕的模样。 “呦,猫儿这个雅致。” 也不知道孟朝夕最近是尝到了什么甜头,在书房的沙发上坐着坐着就慢慢的滑在了地上,躺着不动了。书房的窗户朝阳总有一缕阳光打到地板上,孟朝夕就慢慢的蹭过去,用手挥挥阳光下无所遁形的细小尘埃,躺在阳光里,慢慢闭上眼睛,伸了个懒腰就打起了瞌睡。 一开始王也还尝试纠正她,两只手抓着她的手臂,试图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但又怕力气过大会让她感觉到疼,还是犟不过孟朝夕也就随她去了,转头就让阿姨换张新地毯。 每当孟朝夕照常开始伸懒腰的时候,王也就出声调侃两句。有时王也需要走到书架边拿书,径直走过去会省力些,但孟朝夕横档在中间,王也用脚踢踢她小腿:“好猫不挡道。”孟朝夕就当没听到,依旧我行我素的睡在阳光里,把自己晒的热烘烘的,谁看到都得说她像一只猫。 自从王也和金元元他们吐槽过孟朝夕像只特昂贵的品种猫后,就好像被金元元他们抓住了把柄一样,有的时候金元元看不惯王也那种看淡一切,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总觉得在方方面面鄙视他们这群俗人,酒劲一上头,就叫他牛鼻子、王老道,往死里灌他酒。 说他要是哪天羽化登仙了,他们就抱着他的腿不松开,怎么也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意思。王也知道她不是存心的,也乐意接这个玩笑话:“嘿,那哪能给你们知道了。天机不可泄露,飞升得自己一个人静悄悄的来。” 金元元听后,左手一把架在王也肩上,得意的笑:“呦,这是不打算带猫一起得道了?那敢情好啊,我倒是挺中意的,问问看愿不愿意跟着姐姐,保证能让她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王也被堵的哽了一下,想着:好啊,在这等着我呢。随即把金元元的手拍下去,哼声到:“我哪天亏待她了,她在家里可是要翻天了,谁敢讲她。”向金元元他们用力摆手:“去去去,我告诉你们啊,别打这歪主意,不然我飞升当天就昭雷劈你们。” 气的金元元他们几个分工合作,按着王也,改用瓶子往嘴里倒酒。 等孟朝夕找到王也时,就看见王也在店门外的角落里吐的昏天黑地,眼睛差点都闭上了。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扶他,但有些不愿意靠近王也,略带嫌弃的对王也说:“你走过来吧,我扶你上车。我不想跨过去。” 王也刚准备闭眼,听到这话后眼睛都直了:“嘿!小没良心的,我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你就一点猜不出来?我平时白教你了!”孟朝夕撇撇嘴,站在原地不动:“那谁让你出来溜达,溜达来这里了?别想让我背锅!” 费劲睁开眼睛,却被灯红酒绿的霓虹灯闪的恍惚,只能模糊看清现在面前还未被虚化的身影纤细修长,估计是在床上躺着看书时忽然接到了他的电话,慌乱之下只套了一件外套,小腿还光露在外面。外面毕竟比不上家里,寒意还是重一些。 午夜时分依旧嘈杂的街道掩盖住孟朝夕的抱怨,神情活泼,比起小时候怯生生,只敢抓着他的手,不愿露面已经好太多了。 被孟朝夕搀扶着瘫倒在后座时,王也下意识的想:猫儿这个温柔。 然后微微转过头,不再盯着车窗外极速飞过的夜景,望向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孩,成长对她来说好似脱胎换骨一样,越来越标致。亭亭玉立的样子完全找不出小时候那种被王卫国抱回来时一副垂死的雏鸟模样,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出声:“可不是猫儿招蜂引蝶嘛。” 孟朝夕无奈的把王也往里推推,经过这么些天的调侃,孟朝夕也是默认了有些词注定是要粘在自己身上了,还是不死心问:“我哪里像猫儿了?分明是你胡说。” 王也昏昏欲睡的就开口:“你还不像猫儿呐?你要是哪天暴露了,甩着尾巴去捉老鼠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的。”还没听到孟朝夕说些什么就歪头睡着了。 第二天在床上醒来后,王也揉着砰砰直跳的太阳穴,忍着想吐的冲动,踉踉跄跄的撞进卫生间,过了好半会才扶着墙出来,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水珠直往下掉。 正准备回床再睡一觉,余光瞟到了书桌上摆着酸奶和纯净水,只不过原本应该放在架子上的金丝楠木斗拱模型被人拿了下来,故意把这两样东西挡着。 都不用猜是谁干的,王也挠挠头,觉得自己当时还是太年轻了,太娇纵小女孩了,养成了这么个性子,到头来全用在自己身上了。 伸手去拿水喝,结果不小心碰到了模型顶,王也心里猛的一跳:不好!赶忙双手去扶模型,可还是听见零件刷啦啦的往下掉。有一个零件甚至都砸到脚上了,王也都顾不上管,只能先稳住还算牢固的大框架,有些无奈的看着散落一地的大大小小,“好啊,果然还是没放过我,迟早把你卖给金元元!” 只能说猫主子都有拆家的属性,这一点从小就隐约可见。 已经记不起来是孟朝夕上小学几年级的事情了,因为两个男孩在走廊上打闹,不小心从后面撞到正在下楼梯的孟朝夕,幸亏有老师站在转角平台说话时瞧见了,及时接住了失去平衡的孟朝夕,才没有酿成大祸,但依旧是扭伤了手臂。 等到王也去医院接她的时候,看着小姑娘红着眼眶,一句话不说,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只有在见到熟悉的身影后才勉强抬起头来望了一眼,王也有些心疼,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要不要抱着孟朝夕才会让她好受一点,就见孟朝夕主动保住王也的腰,哼哼唧唧的掉着眼泪。还是王也费了好大功夫才哄好,抱着回去,又开始脚不沾地了。 过了几天医生说已经没事了,王也总算是放心了,走的时候就没有抱孟朝夕。走了几步注意到孟朝夕没有跟上来,疑惑的回头,看她站在原地不动,问她:“怎么不走?小祖宗,难不成这几天脚又扭伤了吗?不能啊,在家里都是跟狗皮膏药黏在我身上的,一直抱着都没下过地的。”越说孟朝夕脸气的越鼓,狠狠跺跺脚,拔腿就跑车上不理他了。 王也觉得就是小孩子气性大,一会就消气,所以没有特意去哄她。 风平浪静过了几天,有天,王也正为做班级新年汇演做材料,左手半天没摸到串珠的盒子,转头想是自己给落在孟朝夕的房间了。 朝门外喊了一嗓子,让孟朝夕帮忙送过来,过了一会,孟朝夕开门进来,看样子没准备送进来,刚准备往地上一丢就完事,王也赶忙制止:“哎,别别别。盒子没锁扣,掉一地就……”随后就听见大把珠子咕噜噜滚落一地,孟朝夕满脸得意把盒子往里一丢,转身就关门跑走了,留王也一个人趴在地上满头大汗的找珠子。 好不容易捡完珠子,糊弄完任务,天已经半黑了,王也火从肚子里冒泡,觉得不教训一下是不行了。 终于是等到了晚饭,可谁曾想孟朝夕缠着王夫人一块出去吃饭了,毕竟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安静还听话,气色养好了,立马就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眼睛滴溜溜的转,深得王夫人的喜欢,宝贝的不行。王也今天就不信这个邪,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她们回来。 时钟摆动到8:30,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孟朝夕比王夫人先一步进来,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王也,脑袋一转顿时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还没等王也出声,转身就去抱王夫人的胳膊,朝着她撒娇:“妈,哥哥欺负我。” 王夫人给这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喜震惊住了,毕竟之前孟朝夕都是喊阿姨的,也不是没有纠正过,只不过孟朝夕自己很难踏出那一步,结果今天终于喊出了这一声,这才让她惊喜万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王也走过来,撸起袖子准备收拾他。 王也明白孟朝夕这是恶人先告状,估摸着他妈是听不进去他的话了,转身就跑进自己的房间里锁上了门前,转头瞄到了孟朝夕正笑得开心。 行吧,谁让猫儿这个高兴。 自此之后,王也就尝到了猫儿的报复心极强,得哄好才能安稳过日子。 第7章 第七章 王也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阳光和煦。他婉拒了喧嚣的聚会,原本是策划好一场家庭旅行,但王卫国有事脱不开身,王夫人又临时被小姐妹们拖去国外度假回不来。 望着坐在身边看向窗外发呆的孟朝夕问:“现在还想看海吗?”孟朝夕抬起沉静的眼眸,无声地点了点头。 所以两个人动身坐高铁抵达原本要去的地方。出租车在人少的道路上飞驰而过,把一切都甩在脑后,车轮踩着斑驳陆离的树影载着他们驶离城市,直到视野尽头铺展开一片无垠的蔚蓝。 抵达的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宁静海滩。 时值午后,阳光慷慨地洒落,将海水映照成一片跳跃的碎金。海浪舒缓地涌上细腻的白沙,留下湿润的深色边缘,又温柔地退去,发出低沉的、永恒的絮语。海风带着咸涩的自由气息,吹散了都市的尘嚣。 孟朝夕站在松软的沙地上,望着眼前辽阔的海天一色,眼神清澈而专注。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和海风拂过面颊的凉意。她缓缓弯下腰,动作轻缓而仔细地脱下了脚上的白色帆布鞋和棉袜,将它们整齐地摆放在远离水线的高处干燥沙地上。 然后,她赤着脚,一步一步,安静地走向那片波光粼粼的水岸交接处。 她的脚步很轻,踩在温热的细沙上,留下浅浅的足印。海水漫上来,清凉地包裹住她的脚踝。她只是微微顿了一下,便适应了那温度,继续缓慢前行。她没有奔跑,没有雀跃,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低着头,沿着水线漫步。 偶尔,她会停下,弯腰从湿润的沙里拾起一枚被海水打磨得光滑圆润的贝壳,或是一个纹路奇特的海星。她将它们托在掌心,对着阳光静静端详片刻,眼神平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阳光勾勒着她沉静的侧影,发丝被风轻轻拂动,周身散发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安宁。 王也落后她几步,无声地跟随。他穿着简单的T恤和短裤,海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那个赤足漫步的背影上。这一刻,远离了家族的视线与无形的压力,他感到一种难得的、纯粹的放松。 时光在潮水的涨落间悄然流逝。孟朝夕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阳光在她身后,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她没有立刻走回,只是站在及踝的清澈海水里,安静地望向王也的方向。海风吹动她的裙摆,她的脸颊被阳光晒得微红,把被咸湿的海风吹散的头发梳到耳后,眼神依旧清澈平静,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王也提起拿着她鞋子的手晃晃,随即向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孟朝夕这才涉水走回干燥的沙滩,来到他面前。细沙沾满了她的脚背和脚趾。她抬起一只脚,轻轻甩了甩,几粒沙子簌簌落下,动作安静而自然。 “坐这儿。” 王也指了指身旁还泛着水光的焦石,自己先坐了下来,双腿并拢,拍拍自己的腿。 孟朝夕依言,动作轻缓地侧身坐下,背对着辽阔的海面和闪耀的阳光。她将沾满细沙的双脚轻轻抬着,好让王也不要那么大幅度的弯腰。 王也拧开一瓶矿泉水,倒了些在掌心。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一手稳稳地、带着保护性地托起她纤细的左脚踝。另一只手掬起清凉的水,动作轻柔而仔细地冲洗掉她脚背上、脚心里、脚趾缝里那些细小的沙粒。 他的动作沉稳、耐心,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照顾。指腹偶尔拂过皮肤,触感温和而坦荡,不带任何异样。沙粒被水流带走,露出她原本光洁的皮肤。 孟朝夕双手环着王也的肩膀,微微低着头,看着他的动作,长长的睫毛垂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放松。 王也打开纸巾,动作依旧轻柔自然,仔细吸干她双脚上残留的水珠。然后拿起旁边的白色帆布鞋,一手托着她的脚后跟,一手小心地将她的脚送入鞋中,弯下腰,熟练地系好鞋带。 “好了。” 王也的声音清朗平和,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轻松。他拍了拍她的小腿。孟朝夕站起来,轻轻活动了一下穿好鞋的脚,低声说:“谢谢哥。” 阳光依旧明媚,海风依旧温柔。王也站起身,与孟朝夕并肩,望着这片宁静的海。最终王也还是决定开口。 “我想过了,毕业后我要去武当山出家。” 王也小心翼翼却又不容置疑的诉说着他此刻最执着的东西,即使这件事不会家人被认可,但当他看见孟朝夕在海边回头看他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决定要告诉孟朝夕这件事情。 孟朝夕安静的站在王也的身边,听完他说的话。“那不是很好吗?”微微笑道,“哥终于找到一件想要做的事情了,应该高兴的。不用像被放飞的气球一样在天空中飘着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王也属实是没有预料到她会如此平静的接受这一件事,有些愣愣的转过头来望着她,下一秒又觉得自己好笑,这本就应该是孟朝夕能说出来的话,是自己在那里大惊小怪了。 “算是没白照顾你这么多年。” “哼,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两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走向停车的地方,沙滩上留下两串渐行渐远的足迹,很快被新的潮水温柔地抹平。 原本这一切都会是珍贵而又美好的回忆,所有事情都按照现在这样有条不紊的进行,不会出现脱轨的可能。 如果…… 如果没有做那一场梦的话,一切都会像平静的海面般掩盖住绝大部分不可见的东西。王也在无法入睡的夜晚总是会这么想。 第8章 第八章 其实梦里很空旷,一望无际的雾气。 王也习惯性地站在原地不动,等待可能会出现的身影。那些关于“为何不救”的沉重诘问,随着年岁渐长和在武当山修习静功心得的浸润,已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更多是沉淀后的钝感而非尖锐的刺痛。 他以为自己的心湖正趋于一种更深沉的平静。 当雾气开始凝聚成实体,王也还在猜测到底会是谁,可这一次梦里没有具体的人,只有一只猫。 身形纤细而曼妙,皮毛在雾气中流淌着丝绸般的光泽,步态慵懒而诱惑。它时而无声地绕着王也踱步,时而轻巧跳跃躲开王也想要触碰到它的手,只有那双金色的竖瞳一直闪烁着幽深的光,像两簇摇曳的火焰。 王也觉得实在有趣,就坐下来,想看看这只猫到底还会有什么样的举动。最终,它轻盈地带着分量跃上他的胸膛让王也顺势躺倒,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和体温,伏卧下来。 梦境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王也的目光被牢牢钉住,聚焦在那只猫胸口的位置——在它光滑皮毛覆盖下,靠近心脏的地方,有一小片暗色的花纹,就好像白纸上被甩了一个墨点。 “嘿!您这模样还真是稀奇。”王也挑挑眉,那猫儿似乎是听懂了王也的调侃,歪歪头就张口咬他正摸着猫儿头顶的手,虽然是装装样子,王也赶忙缩回手,可还是不小心碰到了猫儿露出一点的獠牙,微凉且又尖锐。 心有余悸的望着依旧趴在自己胸口上的猫儿,王也刚准备商量,就看见猫儿伸着懒腰,扭头,甩着毛茸茸的尾巴微微扫过王也的鼻尖,化作雾气,四散而去。 “要是都像这种梦就好了。”王也听着窗外嘈杂的蝉叫声,悠悠转醒。 耳边逐渐清晰的是翻书声,中午入睡前,孟朝夕因为晚上睡足了,所以翘着脚趴在他身边看着书。缓缓睁开眼,孟朝夕还用着同一种姿势趴着看书。侧对着从窗户外打进来的阳光,快要日落而息的太阳不再那么刺眼,反而像是盖了一层薄纱铺在孟朝夕的身上,让她看上去朦胧的泛着一层柔光。 “这是化成原型入我梦来了?”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带着梦境的余韵和一丝亲昵的调侃。王也几乎就要笑着把刚才那个奇妙的梦分享给她听。 余光中看见孟朝夕因为趴着,所以领口微微下垂敞开,露出锁骨下的一小片肌肤——就在锁骨正下方,接近胸口处,有一个小小的痣。王也猛然收回目光,脑海里不受控的想起在海边帮孟朝夕冲洗脚面时极其偶然地,他的视线扫过她左侧锁骨下方一寸的位置——那里有一颗小小的、颜色偏深的痣。 嗡——!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那只梦中猫儿胸口独特的暗色花纹印记,与眼前这颗属于朝夕的、再真实不过的小痣,在思维中严丝合缝、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了一起! “完了!” 这个发现如同冰冷的毒液注入心脏!一股混杂着惊骇、恶心、亵渎感和强烈自我厌恶的洪流瞬间冲垮了王也的意识堤坝!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额上渗出冰冷的汗水。 眼前是自己熟悉的卧室天花板,但那只猫儿胸口痣的影像,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呃……!” 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他感到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强烈的恶心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无法呼吸。王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卫生间,撑在冰冷的洗手池边,对着洁白的陶瓷面盆剧烈地干呕起来。他吐不出什么,只有胃酸灼烧着喉咙,带来火辣辣的痛楚。 镜子里映出他苍白扭曲的脸,那双总是通透懒散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和深重的、如同亵渎神明般的罪恶感。他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卫生间里回荡。脸颊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内心那被撕裂般的痛苦和羞耻。 孟朝夕仿佛被王也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愣了半天,听见卫生间里传来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急忙跑到卫生间门口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只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回答:“没事,就是睡久了有些头疼反胃了。你先回自己房间吧,我等会就出来。” 孟朝夕有些担心,但听到这话还是转身出去了。 海边的纯粹阳光与此刻卫生间冰冷的灯光,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那个无意间瞥见的、本应无足轻重的细节,在梦境扭曲的放大镜下,在这一刻,伴随着噩梦与呕吐,沉重地落了下来。 “全完了……”王也颓然地垂下头,不敢再看镜中那个令他憎恶的自己。 额头抵在冰冷刺骨的陶瓷池壁上,他失神地望着水龙头里滴落的、仿佛永远流不尽的水珠,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三个字在无尽的、自我厌弃的深渊里反复回响、坠落。他知道,有些东西,从看到那颗痣与梦中印记重叠的瞬间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份沉甸甸的罪恶感,像一层粘稠污秽的油膜,瞬间覆盖了他记忆里所有与孟朝夕相关的、曾经纯粹而温暖的画面。 那些习以为常的亲昵举动,此刻回想起来都如同裹着蜜糖的毒刺,带着灼人的亵渎意味。除却之前一股脑冲进来的回忆,还有一些细节都慢慢浮现在脑海里,被梳理清晰。 小时候带着比自己小的妹妹出门,他总会很小心。在等红绿灯的路口,把孟朝夕的手牵在自己手里或者挽在臂弯里,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这个习惯早已刻进了骨子里,成了无需思考的本能。然而此刻,仅仅是想象再去触碰她的手,那熟悉的温度都仿佛变成了烙铁,灼烧着他被“罪恶”标记的掌心。 如果……如果他没有做那场梦,他或许还能继续沉溺在这份自欺欺人的习惯里,依旧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拉着孟朝夕走过每一条马路。 但现在不行了,这份悄然变质的情感,如同无形的荆棘,缠绕在他每一次试图靠近的念头里都会引发行为上无法控制的僵硬。 就像现在这样,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当孟朝夕的手下意识地、带着全然的信任靠过来时,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心脏猛地一缩!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罪恶感再次汹涌而上! 他头脑一片空白,只能僵硬地握住她的手,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炭。机械地走了几步,看见绿灯亮起,仿佛看到了解脱的信号,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皇松开了手。 孟朝夕觉得很奇怪,指尖残留的、他那一瞬间的僵硬和过快的抽离感让她困惑。她抬眼看向他,却只捕捉到他迅速别开的侧脸和紧绷的下颌线。她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眼前的王也还是那个王也,可又是另外一个陌生男人。 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替换了内核,虽然还是那副皮囊,却透着一股让她陌生的、冰冷的疏离。就好像……他某天醒来后,忽然彻底变了一个人,陌生,却又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这份由内而外的疏离,并非只存在于孟朝夕的感知里,更在王也日常的言行中悄然流露。他似乎比以往更沉默,更易陷入长久的走神,连应对那些曾经游刃有余的社交场面,都显出一种力不从心的疲惫。 她不知道王也到底是想到了什么还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这两种场景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都会引起孟朝夕敏感脆弱的神经像皮筋一样被蹂躏拉扯。 在王也下意识避开她探寻的目光里、在王也故意找借口躲过她想要深究的提问时,一切有别于之前的事情都让孟朝夕再度回归沉默。 孟朝夕又变回了不动声色的旁观者,观察着王也的所有举动,在心底里得来令人窒息却暗含着期待的答案:她不确定哥哥对妹妹是否会存在这样的眼神,但她一定见过——在那些追求她的男性的眼睛里。 “所以,你才不敢看我的眼睛。”孟朝夕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嘲到,总会在她看向王也时被他故意错开。 孟朝夕头一次有些痛恨自己过于敏感的注意力,即使那是所有人都曾夸奖过的优良品质,可现在留给她的除了痛苦就是无尽的苦楚。 这就总会让她想起来王也以往总是在私底下和她说的话反倒是先找上他们两个人应验:“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纵使王也从小就有仙人之姿,可终归还是**凡胎。就像他也会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像此刻——金元元兴致勃勃地拉住他,非要他陪着去给新认识没多久的男友挑衣服。 要在以前,王也早就挂上那副标志性的惫懒笑容,三言两语插科打诨地推脱掉了。可今天,他只是微蹙着眉,眼神有些急躁地看着金元元抓着他胳膊的手,嘴唇动了动,却半天没组织好婉拒的词句。 就在这略显尴尬的沉默间隙,一直默默跟在旁边的孟朝夕适时地开口了:“哥,不是答应好今天陪我去书店看书嘛?”她转向金元元,笑容甜美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请求,“这么美丽的元元姐,怎么会缺哥这样一个跟班呢?怕不是其他人想抢都抢不到。元元姐心疼心疼我,就把哥让给我吧?” 金元元听了,被逗得咯咯直笑,伸手亲昵地捏了捏孟朝夕的脸颊:“哎呦,这小嘴儿甜的!行行行,姐心疼你,不跟你抢人了!”孟朝夕顺势蹭了蹭她的手,金元元满意地摆摆手,放他们离开了。 坐进车里,杜哥照例询问:“朝夕,今天还是去原来那家书店?” “不去哪,杜哥。”孟朝夕的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街景上,语气平淡,“回家吧。” 杜哥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发现王也依旧垂着头,对孟朝夕的决定没有任何表示,仿佛默认,又仿佛根本没听清。杜哥不再多问,默默调转车头。 车子平稳行驶起来,孟朝夕像是耗尽了刚才应对的力气,轻轻地将头靠在了王也的肩膀上。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依附着。王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片刻后,他像是认命般地,也微微侧过头,将额角轻轻抵在她的发顶,闭上了眼睛。 这短暂的依靠,隔绝了车窗外喧嚣的世界,也暂时模糊了他们两人眼中那份挥之不去的陌生与挣扎。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孟朝夕憋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眨眨眼睛,有些崩溃的想着。 第9章 第九章 在这种变成彼此之间最熟悉的陌生人的日子里,王也赌赢了约定——拿着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向王卫国提了自己的要求。结果毫无悬念地引爆了一场闹剧。 紧闭的书房门内,隔绝了具体的画面,却挡不住里面传出的激烈声响。 王卫国暴怒的咆哮如同闷雷,穿透厚重的门板:“……老子供你吃供你穿!送你上最好的学校!你就给老子琢磨这个?!你对得起谁?!”紧接着是瓷器狠狠砸碎在地上的刺耳脆响,伴随着王夫人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和哀求:“小也子!你听话……别这样……妈妈求你了……” 争吵声、哭喊声、物品碎裂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场令人窒息的交响乐,在门外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孟朝夕僵硬地站在门外,和王也的两个哥哥一起。大哥紧皱着眉头,二哥烦躁地来回踱步,而她只是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脸色苍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终于,在一阵令人心悸的死寂之后“砰!”一声格外明显的撞击声,如同最后的休止符,猛地刺破了所有喧嚣,也狠狠抽在门外每个人的心上。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几秒钟后,沉重的书房门被从里面拉开——王也走了出来。他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清晰的指印烙在上面,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 他的眼神有些空茫,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狂风暴雨里,下意识地抬起眼,目光扫过僵立在门外的众人,最后,极其短暂地、几乎是仓促地,落在了孟朝夕苍白的脸上。下一秒,他便猛地收回了目光,仿佛被那目光接触灼伤了一般。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沉默地、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硝烟味和浓重的疲惫感,像一个打了败仗却固执守住阵地的士兵,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所有探询的视线。 那一声关门,像一块巨石投入孟朝夕混乱的心湖。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又看看书房内隐约传来的王夫人更咽的哭泣,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无力感汹涌而上。 浑浑噩噩间,她被王夫人红肿着眼睛拉到了一边。 王夫人紧紧抓着她的手,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声音破碎而哀戚:“朝夕……朝夕啊,你和小也子最亲近了……从小到大……你去帮妈妈劝劝他,好不好?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出家……他不能走啊……他现在……现在根本听不进去我们说的话了……你去说说他,留在家里都行……算妈求你了……” 孟朝夕被王夫人绝望的哀求和滚烫的眼泪包裹着,心中五味杂陈。她轻轻搂住颤抖的王夫人,用手帕温柔却坚定地擦拭着对方脸上的泪痕。看着她如此痛苦,她的心也跟着揪痛,但她更清楚王也那副平静外表下的执拗。 “妈,”孟朝夕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您别哭了,哭坏了身子不值得。”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王也紧闭的房门方向,眼神复杂而清明,“就算是我去说……也没用的。哥他……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自己真正想要的,该付出的努力他一样没少,该拿到的筹码他也拿到了……您难道还看不出来他到底想要什么吗?” 她轻轻拍着王夫人的背,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谁都拦不住他的,妈。真的拦不住。与其这样互相折磨……不如,就让哥去做他想做的吧。” 送心力交瘁、依旧啜泣不止的王夫人回房休息,孟朝夕在原地站了片刻,空气里还残留着硝烟和泪水的味道。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沉重,转身去拿了医药箱。 走到王也房门前,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犹豫了一下。按照过去无数次的习惯,她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带着特定节奏地敲了三下——“叩、叩叩”。 门内一片寂静。 就在孟朝夕以为他不会开门,准备放下药箱离开时——“咔哒。” 门锁轻响,房门向内打开了一条缝。王也站在门后的阴影里,半边红肿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他没有看她,只是沉默地侧身,让出了进门的空间。 孟朝夕拎着药箱走了进去,房间里的空气似乎比外面更凝滞。王也沉默地走回床边坐下,依旧低着头,视线落在脚前的地毯上,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他周身散发着拒绝交流的冰冷气息,像一尊被风雪侵蚀的石像。 彼此之间,相对无言。只有窗外渐暗的天光,和室内沉重的寂静。 孟朝夕也没有说话。她只是沉默地打开医药箱。走到床边,挨着他坐下,冰凉的药水气味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她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了药水,动作轻柔地涂抹在他红肿的脸颊上。 药水接触到伤口的刺痛让王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躲闪,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攥紧了。 “妈妈夹在中间……很难过。” 孟朝夕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却又清晰地落在寂静的房间里,“找个机会,好好和她说清楚吧。平心静气地……你不是最爱她了吗?” 涂抹完药,她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走到门口,手已经搭上门把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极低、极沉,带着浓重伤痛和沙哑的声音:“……好。” 第10章 第十章 关于这段记忆,王也有的时候回想起来并不是完整的,零碎的东西反倒占据了大多数——灰暗的走廊,碎裂的花瓶,哭泣的母亲……以及孟朝夕担忧却冷静的双眸。 并不一定是提前和她通过气的原因,王也觉得在这么多年相处中的过程里,光是他自己流露出的行为举止都摆明在告知那些时刻关注他的人,他身上隐藏着秘密。 孟朝夕,从来都是那个能从他细微的停顿、短暂的失神中捕捉到端倪的人。光是从她小时候就会不动声色地拉住他,阻止他陷入更深的无力感开始,王也就明白,默默分担、共同守护着某些沉重真相的,从来就不止他一个人。 “我应该庆幸的,有她这样的……”直到王也三年从清华毕业即将踏上前往武当的路程,他还是没想到一个能够合理概括他们两个人之间复杂关系的称呼。 王夫人递给他一张银行卡,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事情,从山上气候多变要添衣,到道观清苦别饿着自己,再到逢年过节记得打个电话……琐碎的叮咛多到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王也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好脾气的听着。 等着王夫人讲不动了,伸出手来替她抹去溢出的眼泪,用力的抱住这个总是替他们着想,给予他们数不清的疼爱的母亲:“哎呀,妈,您看您……怎么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我是去武当山出家清修,又不是被发射到外太空回不来了。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智能手机视频多方便啊!实在想得厉害,您就组织个‘王夫人登山观光团’,带着阿姨们爬爬山,顺便‘视察’一下您儿子的修行成果,不也挺好?” 王夫人作势狠狠拍了他几下:“去去去,谁要爬那么高的山就为了来看你啊!” 一个人背过身子偷偷跑到别的地方擦眼泪去了,把剩下不多的时间留给他和孟朝夕。 依旧是相望无言的场景,孟朝夕还是用她那冷静的眼睛望着他。仿佛早已洞悉他所有未出口的挣扎、歉疚和不舍。 王也压下从心底翻上来的冲动和颤抖,趁着这次机会,又再度直视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克制自己想要深究探索的心思,嘈杂的车站大厅在此刻按下暂停键,人群如潮水一般退却,只有他们两个人面面相觑,仿佛他们又再次踏上了去往海滩的那天下午。 这一切还能回去吗? 这次依旧是孟朝夕主动的。 她上前轻轻抱住王也,额头抵在他不停跳动的胸口:“记得照顾好自己……”这句话结束了也没能说出一个称呼,“也难怪她会这么为难了。都是我的错……”想到这,王也破天荒的再一次抱住孟朝夕,侧着头在她耳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是我对不起你。”反而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一句抱歉。 孟朝夕微微向后仰仰头,还是选择像小时候他们在洞察出酒宴上彼此间的尔虞我诈,彼此看出了对方眼底里充斥着的无奈;偶尔也会玩心大发的想要恶作剧时的举动一般抵住额头,带着小时候的亲昵蹭了蹭眉心。 可不同于小时候,这次孟朝夕流着泪说:“你不应该对我说任何一句抱歉。” 昏昏沉沉的缩在座位上,王也再也没有想要回去的想法了。 回去?到底是装给谁看呢?王也头一次想要这趟车能够慢些开,最好能够让他这个快要生锈的脑子转起来,搞清这一切的问题就好了。 然而,男女交替的播报,如同无情的倒计时,提醒着他,离那座能暂时隔绝尘世的山门越来越近,离那个需要他独自面对所有汹涌心绪的未来,也越来越近。 有时王也总会觉得这个世界就是一本俗套的三流小说。他都已经跑到山里躲清闲来了,谁知道还是没躲过命运,也可能是自己追着来的。 逃避或许并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很多时候却是最有用的方式,可命运却总是会把他推进暴风中心,风后奇门选择了他,而他也没办法拒绝。 有时大晚上被捉去学风后奇门的路上自嘲要是当时拒绝了是不是第二天就会有一位世外高人一样的老头扯着他的辫子就往他脑子里塞东西。 一般按照他偷瞄到王夫人以往看过的俗套小说剧情来推理,他这种人设不是背景板就是给狂拽霸气男主送经验包,送千年难得一遇的珍宝的然后变成小跟班,怎么想都很让人火大。 “老天爷哎,您怎么老是跟我开这种玩笑!”揉着头上被揍出来的包,王也有些颓废的重重倒在床上。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王也早就已经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等到隐隐感觉到时间是几时几刻后,王也根本就顾不上手机,只盼着云龙师父这次能做回睁眼瞎。 真正看见信息的时候,已经到第二天的后半夜了。列表里除了王夫人发来的一些例行检查般的询问外,孟朝夕的对话框反而被顶到了第一条。王也的手指顿了顿,还是点了进去。 信息内容很简单,可能只是一句平常的问候或分享。但在这一刻,在这寂静得只剩下山林呼吸声的凌晨,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和名字,一种强烈到无法抑制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想听听她的声音,想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仿佛这样才能确认某些东西依然存在。 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直接拨通了视频通话的请求。 没等音乐响多久对面就顺利接通了。 “您还真是不害怕我已经睡着被这通电话吵醒吗?”王也透过握在手里的小小屏幕注视着对面的人,孟朝夕坐在书桌前,暖黄色的台灯光柔化了她的轮廓线,淡化了她身上那种时常存在的、略带疏离的锐利感。带着没见过的棕色大框架眼镜,头发盘在脑后,显得有些不真实。 “嗨,你哥我还不了解你吗?夜猫子,这个点睡觉才是天上下红雨。不是考上大学了吗?录取通知书摆出来让我瞅两眼。” “哪能比得过您那五道口职业学院的证书?就冲这响当当的名号,现在学校里都有您过往的传说呢。打赌一年就能上顶尖大学的天才?” “嘿!我哪句话又惹到你了?我道歉还不行吗?不是还和小姐妹去烫卷了吗?卷发也不能让人看了吗?” “因为已经不指望您这种审美犹如钢精水泥一般粗壮的人能夸出什么花来了!” 望着屏幕那端依旧牙尖嘴利、仿佛一切如常的孟朝夕,王也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心里却早已沉甸甸地按下了所有翻涌的情绪——所有人都在向前走,没人可以回头。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这才是真正的人,而不是内景里总是在空洞流泪的人形。谁让他自己……生了那该死的心魔呢? 这念头一起,就像按下了某个危险的开关。早在他第一次尝试内景问心时,试图借用风后奇门的力量梳理这团乱麻时,那个熟悉的意象就又出现了。 依旧是梦里的那只猫,但形态开始模糊、变幻,纤细的肢体拉伸,皮毛褪去,逐渐化成了人形——最终,清晰无误地变成了“孟朝夕”的样子。 这次他并没有坐在车里,而是俯视着孟朝夕站在呵气成霜的冬日里。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脖子上围着一条他有些眼熟的格子围巾,雪花无声地落在她的发梢和肩头。她没有看他,只是望着不知名的远方,默默地、无声地流着眼泪,晶莹的泪珠划过苍白的脸颊,瞬间变得冰冷。 而那幻象之外的现实呢? 是闷热到令人窒息的盛夏、是手机屏幕微微发烫的触感、是视频那头温暖台灯下,她带着眼镜盘着头发、刚刚还在和他斗嘴的鲜活面容。 唯一没变的,是那个流泪的人。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勉强维持的平静表象。既来之则安之,王也清楚的知道问题的根源来自于哪里。风后奇门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充满着蜜糖的毒药,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一个疯癫的下场。师爷们不说,但他心知肚明,这才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不过没关系,王也这样安慰自己。 时间、现实、孟朝夕会给他一个最终答案,他只要像之前那样耐心等待就好。 第11章 第十一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刚从事关罗天大醮的内景问心付出的代价中一口血差点晕厥的状态里挣脱出来,王也在那后悔问什么不好,偏偏就问到了重点上。想想后面会发生的种种后续,就像又挨了一棍子脑子疼的发胀。 好啊,合着这本三流小说走的还是龙傲天路线的,主人公——张楚岚是吧?终于要出场了?这小说情节才刚刚开始? 这日子怎么过! 要真的按照老天师这方法来……我这时候插一脚到显得我是那个拦路虎了?我成前期赠送经验的小boss了呗? 王也有时不得不佩服自己这种一厢情愿的付出,只有他愿挨的份,挨谁的打还不知道,就已经把脖子伸出去了。 行吧,反派角色扮演还是算了,就当回世外高人,再不济是个扫地僧也行啊。 运势可变,但命中注定,想要置身事外想来是不可能了,他这才过上几天清净日子,就又要回去了? “太师爷,罗天大醮我不得不去一趟了。” 张楚岚,我来见你了。 真当王也在路上先一步认出张楚岚,主动和他搭话后,老是觉得这个愣小子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懵懵懂懂的就被人拽了进来,他身后背负的东西可不少,可他现在还是一副滑头的样子,或许这样才更好吧。 能被劝动,根基偏离,后续运势势必有所改变。 张楚岚啊张楚岚,你最好听我句劝,按我说的走吧,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清,常清净矣。 找你的清净去。 命运这样的存在,怨不得是术士一辈子梦寐以求想破脑袋参破的事情。 变化多端,细枝末节的不同能够导致不同的结果,原本以为只要应付张楚岚和老天师就好,没想到诸葛武候家的,这场风暴波及最大的人——诸葛青才是他要面临的最大的问题。 急躁了啊。 王也对自己和诸葛青比试时逐渐产生的情绪感到无可奈何,王也老是想要叹气,就不能被他用太极崩走吗?越是这样下狠手,诸葛青越是油滑的像只狐狸,死死拖着左右,隐约让他有点不甘。是他想的太过美好了。 同为术士,更何况是几十年来为数不多能够完全掌握奇门遁甲的人,诸葛青不会比其他道行高深的前辈们看的差,隐瞒是不可能的。 哎,诸葛青啊诸葛青,你可真是和张楚岚那个衰货不相上下了。虽说这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造成的,但我既已选择了这条路,势必需要面对你,说到底还是我欠你一个因果。 “诸葛青,你败过吗?” “那种会否定一切的惨败……” 术士想要偷窥天机,知晓天下事,无论是问卦占卜都需要时间,等着诸葛青卜卦的时间,王也反而比他更焦虑点。 望着诸葛青颤抖的手逐渐握紧,面露不甘,王也也知道了这个既定的局面了,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或许有可能劝动诸葛青。没想到的是诸葛青比他想象的还要固执,是他小看了真相对术士来说的重要性,也没想到诸葛青真的会拼上一切都要看清他身上的谜团。 诸葛青……真是报应啊! 注视着双眼睁开的诸葛青,王也觉得自己再藏着掖着,就太不是东西了。 “诸葛青,好好看看这一局。” “局……?!” “是啊,身在这奇门局中我即方位,我即吉凶!好好看清楚我要还你的果。” 风后奇门终究还是暴露在世人眼中了。命中注定的事有的时候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绕开。 “再问你个事,王道长……”跟在他身后的诸葛青出身叫住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这术法叫什么名字?” “不该问的别问,你再找死我可管不着了。”撂下这句,王也不再多管,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好不容易过了诸葛青这一关,多少是让原本的事情有所偏离。哪知道后面的发展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往不可预知的方向飞奔。 王也好不容易能从那群大姐们手里喘口气,还没等他睡个迷糊劲,就要被这个叫冯宝宝的愣头青埋土里了。讲又讲不清,说又说不通,他怎么不知道现在人沟通这么困难呢?个个都是倔驴,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他是出家了,又不是跑进山里当野人了! 老天爷啊,这还得到什么时候啊?望着已经太阳高挂的天空,王也实在是忍不住了,回头朝冯宝宝喊到:“大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追我到哪里?我们俩什么愁什么怨啊!” 也听不见宝儿回答,落地除了两个人的脚步身就是铁锹砸在他身边的声音,带着呼呼的风声。时不时就给王也上强度,措手不及的吓他一激灵。 快了,快了!前面就是比赛场!我就不信这姐们还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凶!连滚带爬地进入比赛场,好家伙,张楚岚那一脸难以言状的便秘样,说跟他没关系谁信啊!哪都通,一伙的! “到了!到地儿了!”好不容易能够喘口气,因为障目香导致目不能视的冯宝宝根本就不知道这是哪儿,还是照常准备给他来一铲子。 障目香·解 “还来?看看四周,这是哪儿?除了埋我你脑子里没别的了吗?”王也早就急不可耐的朝冯宝宝吼道。四周早已不见当前的吵闹声,只剩一片寂静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看着跑走的冯宝宝的身影,王也想着:行吧,可算是送走了这个倒霉玩意。现在就是和张楚岚算账的时候了。 孙贼,可以,挺会玩啊! 朝复德师兄要来两份馒头咸菜,王也倒是不在意直接一屁股坐地上狼吐虎咽起来,撇了一眼还傻愣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张楚岚:“还傻愣着干嘛呢?坐下,吃!不吃我一掌震死你。” 看着快饿了一天的王道长毫不在意的吃的倒是挺香,张楚岚反倒是难以下咽,虽说他们相处时间不长,但王也给他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不觉得王也这样的人会闲的没事干来参加罗天大醮,他还是想弄清楚王也来这里的目的:“王道长……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参加这次大会的?” 终于开始问到点子上了,想来张楚岚也不是个傻子,这就好沟通了。 “好问题,关于我为什么参加罗天大醮……其一是为老天师,其二就是因为你。” “师爷?为我?”张楚岚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还能有自己的原因。 “你知道术士是怎么占卜的吗?” “我就个刚踏入异人世界的,哪儿会清楚这些东西。” “术士的基本观念——过去无可挽回,未来可以改变。决定来龙虎山的前一晚我曾占卜过一次,仅仅只是算了这次大会和你的一个模糊大概,就要了我半条命。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给你另一个选项——放弃。” “你也是来劝我放弃继承天师的吗?”张楚岚有些谨慎的问。 “不,事实上谁成为天师和我都没太大关系。我是为你提供一个放弃追求真相的选择,放弃这条路你也自然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别开玩笑了,我们才认识几天?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张楚岚有些激动的说着,像只炸毛的猫张牙舞爪,“我想要什么需要你来告诉我吗?” “谁不是图个清净?你觉得呢?”王也倒是见怪不怪了,轻轻松松说了出来,反倒是衬着张楚岚才是急不可耐的那个了。 “呵……清净。真好啊……”张楚岚冷静下来后,不再盯着王也,看看天又望望地,半响没声音,不知道在想什么。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对着王也说:“道爷,说的轻巧,哪有那么容易做到呢?谁不知道该走哪条路呢,可问题是人人都能走上那条路吗?正确选项不是对所有人都是正确答案的。” 大抵又是个倔强的,张楚岚沉默不语让王也明白了,人真不是那么好劝的。 “所以,你做出的选择呢?” “……抱歉。”吃的只剩一个馒头后张楚岚被王也踹了一脚终于是停了,闷闷只说了这一句。 “哎。”王也站起身,朝赛场外走去。 负责主持的复德师兄有些疑惑,朝王也喊到:“王也,你去哪?张楚岚!你又是怎么回事?不比了吗?” “复德师兄,这不是比完了吗?没看到这小子多吃一个吗?是这小子赢啦。”王也轻松到。 转身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张楚岚开了口:“王道长,这次是我辜负你一片好心。” “谈不到……我是来给你选择的,不能替你选择。你自然已经坚定这条路了,我也不至于一条路走到黑就为了劝你……后会有期吧。” 坐上回北京的动车,王也意外找回一丝当初去武当时的感觉,总是觉得这一切仿佛都是梦一场,时间依旧停滞在某一刻。可惜时间从来不等人,自己被武当除名这件事没人会比他爹更高兴,哎呀,怕是又要让老爹空高兴一场了。 倒不是他不愿意多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只是这些个小尾巴一直存在,跟着他终归是隐患。 能够影响到家人的存在都是他要排除的首选。 “行吧,来者都是客,我做主,北京欢迎你。”倒光水杯里被下了药的茶水,王也注视着早已远远离去的动车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