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云摘星》 第1章 旧事新篇 九月,盛夏的尾巴被烈日烤得蔫头耷脑,窗外蝉鸣声嘶力竭,将教室的安静撕出几道聒噪的口子。干热的风卷过,撩得络娮发尾一阵痒,她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笔杆在指尖转出虚影,目光扫过满室陌生面孔,最终落回自己摊开的、一片空白的练习册上。 她是这个学期才进理科班的。 思绪猛地拽回两个月前,带着夏末余温的黏腻感—— “意向美术的同学,最后确认一遍。”班主任陈婧的声音像投入死水的石子,络娮抬眼,瞥见宋添从座位起身,背影挺直,步履平稳地走出教室。她飞快收回目光,指甲深深掐进笔杆,指节泛白。 那阵子临安一中流感肆虐,口罩捂了她一个多月,连说话都含混不清。期末考试延到下学期,课程只剩最后一周,日子闲得能长出蘑菇,可她心里像被什么堵着,闷得发慌。 宋添悄无声息坐回来时,络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把身子往另一侧斜了斜,像在躲什么。 “络娮,过来。”陈婧叫她。 她起身,步子晃荡得像踩在棉花上,走到门口时,听见陈婧翻名单的“哗哗”声,像砂纸磨着神经。 “最近状态还行?”陈婧绕了个弯。 “还行。”络娮声音闷得像从水底捞出来。 陈婧终于停下翻页的手,抬眼盯着她:“美术集训暑假就开始,你确定好了?” 络娮双手插在衣兜,指尖却蜷得僵硬。她飞快瞥了眼教室——宋添就在里面。心脏像被细针轻刺,她忽然扯出个近乎顽劣的笑:“老师,我能不能……改科?” 陈婧以为幻听:“什么?” “我想转理科。”络娮重复。 “怎么不早说?都大半个学期了!”陈婧皱眉 “理由呢?” “学不会历史。”络娮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破罐破摔的坦然。 陈婧是历史老师,闻言愣了愣,半晌才叹气:“和家长商量了?” “他们没意见。” 陈婧最终只拍拍她的肩:“申请能不能过另说,我去问问。” 回到座位,前桌何小悠回头:“你真要去理科班,那美术……也不学了?”她眼神往宋添方向飘。 络娮只“嗯”了一声。 宋添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下课铃炸响时,宋添不在。何小悠揣着薯片挤到他座位,把零食往络娮面前一推,撑着脑袋问:“你俩吵架了?” 络娮没看薯片,望着窗外:“没。” “那你们怎么不说话?” “不想说。” 何小悠撇撇嘴,忽然压低声音:“宋添暑假要集训了……你俩以后见面机会更少了。” 络娮心里那根刺又开始疼,她抓起笔盖无意识啃着:“关我什么事。” 可天台上,宋添问“你想好了?”时,她清晰听见自己答“想好了”。 宋添望着天边晃眼的云,声音像被风吹散的纱:“以后见面机会少了。” “哦。”络娮吐出一个干巴巴的字。 “你讨厌我了吗?”宋添突然转头,眼神亮得惊人。 络娮没回答,转身就走,背影像只落荒而逃的鹿。她听见宋添在身后想说什么,最终只剩沉默。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当初想继续学美术,不过是因为宋添也走这条路;现在说要逃,也不过是因为这段关系,让她累到想躲,躲到再也看不见宋添的地方。 代价是,她成了理科班的异类。 周二中午,络娮没去食堂,抱着本《天文图鉴》,独自晃到后操场。风把书页吹得“哗啦”响,她仰着头念念有词:“火流星……小幽灵星云……” 忽然,头顶天幕闪过一点极亮的光,缓慢移动着。 流星?大白天的流星? 络娮本能地追着那道光走。书抱在怀里,书页被风掀得乱舞,像一群惊飞的蝶。 然后——“啪嗒”。 她结结实实撞进一个怀里。 冲击力让她向后倒去,书“哗啦”散了一地。脑袋嗡嗡作响时,前方传来一道清澈又低沉的磁性嗓音:“……没事吧?” 络娮循声抬眼,先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眼前,接着是件潮牌运动衫,最后是一双深邃眸子,正带着关切扫过她。 那张脸……干净得像雪后初晴的天,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稳重。络娮脑子里“嗡”的一声。 对方已经弯腰,先捡起她的书,又扶她起来,声音依旧清澈:“你还好吗?” “呃……我没事,不好意思。”络娮猛地回神,接过书,几乎是落荒而逃。 太丢脸了。为了追一道莫名的光,撞到人,还被人帅得愣在原地。 她跑出几步,还听见那人自言自语:“行政楼在哪里……” 络娮摸了摸发烫的脸,庆幸自己戴着口罩。可直到坐回教室,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仍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自习铃响了,周围同学陆续回来,络娮把书塞进桌肚,强迫自己盯着数学题。 但她不知道,这颗“白天的流星”,会在她死水般的日子里,砸出多大的涟漪。 第2章 冬夜里的口哨声 十二月的风,像淬了冰的针,扎在脸上生疼。 络娮把围巾又紧了紧,几乎要把半张脸都埋进去。礼堂的后门被她“吱呀”一声推开时,里面震耳欲聋的喧闹像潮水般涌出来,夹杂着合唱的跑调、乐器调试的杂音,还有老师维持秩序的尖锐哨声。 她到得太晚了。 礼堂里早已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络娮扒着门框往里瞅了瞅,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暖烘烘的空气里飘着汗味、零食袋的塑料味,还有舞台方向隐约传来的、甜腻的伴奏乐。 她皱了皱眉,没什么兴趣往里挤,干脆拖着带来的折叠椅,拐了个弯,往礼堂侧面那片空旷的水泥地走去。 这里背阴,积雪还没完全化,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冷光。风卷着碎雪沫子打在脸上,络娮却莫名觉得比礼堂里舒服。她把椅子在墙角放稳,自己缩成一团坐上去,下巴抵着膝盖,百无聊赖地盯着远处教学楼上亮着的零星灯火。 真没意思。她想。每年都是这些节目,唱唱跳跳,闹闹哄哄,最后散场时满地狼藉,像一场盛大的、毫无意义的狂欢。 她天生就对这种集体热闹提不起劲。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亮的口哨声突然划破了寂静的夜。 不是那种短促、用来招人的哨音,而是一段舒缓又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旋律,像溪水从石缝里慢悠悠淌过。络娮循声望去,看见礼堂大门的另一侧阴影里,倚着一个男生。 他背对着她,身形被夜色揉成模糊的轮廓,只有吹口哨时,胸腔微微起伏的弧度能看得清。那哨声不吵,甚至可以说很悦耳,让络娮原本有些发沉的心思,莫名活络了些。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觉得里面没意思。 络娮没动,只是悄悄把目光黏在那个背影上。风吹过旁边的香樟树,枝桠上残存的枯叶“沙沙”作响,混着那不成调却格外抓人的口哨声,有种奇异的和谐。络娮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神情——大概是微垂着眼,嘴角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意。 她看得有些出神,直到那男生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停了口哨,缓缓转过身来。 路灯的光线只够照亮男生半边脸。 络娮看见他额前的碎发被夜风吹得有些乱,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光,正带着几分探究,望向她这边。 络娮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下意识想把自己藏得更深。但已经晚了。 男生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个有点无厘头的笑,抬脚朝她走过来。脚步声在空旷的水泥地上显得格外清晰,一下一下,像敲在络娮的心跳上。 “一个人?”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比络娮想象的要清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 络娮没吭声,只是抬眼看他。 男生也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挨着她的折叠椅坐了下来。“里面的表演,”他撇撇嘴,“我赌五毛钱,下一个节目肯定又是《青春纪念册》大合唱。” 络娮没忍住笑了出来。 男生继续吐槽:“搞不懂,每年都唱这个,他们不嫌腻,我都听腻了。”他说着,还模仿了一下合唱时夸张的手势。 络娮又笑了。 “你也觉得很没意思吧?”男生侧过头看她,路灯的光恰好落在他眼底,像落了一汪碎金。 络娮点点头,算是回应。 “不无聊吗?一个人坐在这里。”他交叉着双腿,脚尖无意识地踢了踢地上的雪粒。 络娮习惯了独处,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半天,才随便找了个理由:“不无聊,我可以回教室待着。” 男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放在脚边的画板袋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我看你挺面熟的,你是艺术生吧,我们是不是在中考集训的时候见过?” 络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的脸确实有种模糊的熟悉感,可具体是在哪里见过,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于是诚实地摇了摇头:“没印象。” “哈哈,”男生被拒绝了也不尴尬,反而笑得更自在了,“我可有印象,你是排在第三名的那个,对吧?当时老师总说你有天赋。” 络娮没想到他会记得这么清楚。中考前的美术集训,人多嘴杂,对着那些她并不热衷的石膏像和静物,只觉得煎熬,几乎没怎么注意过周围的人。 她小幅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宋添。”男生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掌心干燥温暖。 络娮犹豫了一下。她向来不擅长应对陌生人的热情,可看着宋添眼里坦荡的笑意,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络娮。” “络娮……”宋添低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两人一时没再说话。礼堂里的音乐声隐隐约约传出来,是那首被宋添吐槽过的《青春纪念册》,甜得发腻的旋律飘在冬夜里,竟也没那么难听了。 宋添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闹哄哄的礼堂方向,撇了撇嘴,像是自言自语:“真没意思啊。” 络娮没接话,低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积雪。 “我说,”宋添突然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怂恿的意味,“要不我们回家吧?” 络娮吓了一跳,抬头看他:“什么?” “我说——”宋添拖长了声音,突然凑近了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惹得她一阵发痒,“我们溜回家吧” 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搔在心上。络娮往后缩了缩,拉开距离,没什么起伏地说:“不行。” “为什么?”宋添追问。 “你当保安是傻子啊。”络娮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现在正是汇演最热闹的时候,校门口的保安指不定正睁大眼睛盯着呢,怎么可能让他们就这么溜出去。 宋添被噎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小声嘟囔:“我来的时候都观察过了,门卫室灯都没亮,肯定没人……” 络娮懒得理他,重新把目光投向远处的灯火。 宋添却像是来了兴致,开始在她身边絮絮叨叨地出主意:“要不我们从操场那边翻墙?我知道有个地方围墙不高……或者……” 他的声音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却意外地不让人讨厌。络娮听着听着,嘴角忍不住又微微上扬。 就在这时,礼堂里传来一阵更响亮的欢呼声,似乎是某个节目达到了**。宋添眼睛一亮,猛地站起来:“快走!等演出结束人多了就跑不掉了!” “啊?”络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宋添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心很烫,带着少年特有的温度和力度,烫得络娮手腕一麻,差点把画板袋都掉在地上。 “喂!”她低呼一声,想挣开,却被宋添拉着往前跑。 “别废话了,来不及了!”宋添回头冲她笑,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相信我!” 络娮被他拽着跑,只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在晃。宋添的步子又大又快,络娮几乎是被他半拖着,跌跌撞撞地穿过礼堂侧面的小路,往校门口跑去。 风在耳边呼啸,带着雪的寒意,可络娮的心跳却快得像要蹦出胸腔,脸上也烫得厉害。她能闻到宋添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着一点冬天特有的清冷气息,莫名地好闻。 校门口的保安室果然黑着灯。 宋添拉着她跑到校门口,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这才松开她的手,得意地扬起下巴:“看吧,我就说没人,监控都没开。” 络娮弯着腰,大口喘着气,胸口一起一伏。她瞪了宋添一眼:“要是监控开了,我们现在就已经死了。” “哪有那么夸张。”宋添嘿嘿笑着,“别生气了,我请你吃夜宵?校门口那家馄饨摊怎么样。” 络娮下意识地想拒绝,可抬眼看见宋添眼里真诚的笑意,到嘴边的话又停住了。 最终,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那夜的馄饨,热腾腾的,带着骨汤的鲜香,驱散了冬夜的寒气。宋添坐在她对面,一边呼呼吹着热气,一边跟她讲集训时的趣事,讲他画素描时把模特的鼻子画歪了被老师骂,讲他怎么偷偷在速写本上画隔壁班的女生。 络娮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 她发现宋添是个很有趣的人,像个小太阳,走到哪里都能带来光和热。而她自己,就像一株习惯了待在阴影里的植物,突然被这束光照到,竟有些不知所措,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从那以后,络娮开始下意识地关注宋添。她知道了他在隔壁班,知道了他选了美术。 这个发现像一颗石子投进她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她开始期待在打水的时候偶遇他,期待在去画室的路上看到他的身影,期待他像那天晚上一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笑着跟她打招呼。 真正让两人的关系变得不一样,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 络娮从画室出来,天色已经暗了。细密的雨丝飘下来,打在脸上凉丝丝的。她没带伞,正犹豫着是跑回去还是等雨停,就看见宋添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站在画室门口的梧桐树下等她。 看见她出来,宋添立刻扬起了笑脸:“我就知道你差不多该出来了。” 络娮有些惊讶:“你等我?” “嗯,”宋添点点头,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大半,“我猜你没带伞,就过来等你了。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伞下的空间很狭小,两人靠得很近。络娮能闻到宋添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洗衣粉味道,能感觉到他手臂偶尔碰到她时的温度。雨声淅淅沥沥,敲在伞面上,像一首温柔的歌。 走到宿舍楼下时,雨还没停。宋添把伞递给她:“这伞你先拿着用吧,我跑得快,淋点雨没事。” 络娮愣了一下:“那你呢?” 宋添笑了笑,指了指不远处亮着灯的男生宿舍,“我住那边,近得很,一下就到了。” 络娮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发梢,还有那只递过来的、骨节分明的手,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接过伞,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用谢,”宋添摆摆手,转身就冲进了雨幕里,跑了两步,又回头冲她挥了挥手,“明天记得还我伞啊!” 络娮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里,手里握着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 那之后,络娮和宋添的关系迅速升温。 他们会一起去画室,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在晚自习后的操场上散步。宋添会把篮球塞给络娮,让她帮他拿着,然后自己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络娮会配合着听他聊画画的事。 络娮原本以为,她的高中生活就会这样,在宋添的笑声中,平静又带着点隐秘期待地度过。 直到三月份选科的时候。 临安一中的艺术班,只开设文科选项。而宋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艺术班。 班主任找络娮谈话时,语重心长地劝她:“络娮,你的文化课成绩不错,选理科也能考上好大学,为什么一定要走美术这条路?美术开销大,将来就业面也窄……” 络娮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没说话。 她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现在画笔于她,不仅是爱好,是妈妈的期待、还是宋添所在的方向。她想起那个冬夜里的口哨声,想起宋添拉着她跑过校园时的心跳,想起伞下狭小的空间里,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她想和宋添待在同一个班里,想每天都能看到他的笑脸,想和他一起,走在同一条路上。 所以,当班主任再次问她“想好了吗”时,络娮抬起头:“老师,我想好了,我要选艺术。” 回忆像潮水般退去时,络娮正坐在理科班的教室里,窗外是九月依旧灼热的阳光。 她拿出日记本,翻到最新的一页。上面画着一个模糊的侧影,是那天中午撞到的、有着“惊为天人”般面容的男生。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大白天的流星,和一张忘不掉的脸。” 笔尖顿了顿,她又想起了宋添。 想起元旦汇演那个夜晚,他眼里的星光,他拉着她跑时的温度,他把伞塞给她时的笑脸……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有点疼,又有点痒。 络娮合上日记本,把它塞进桌肚最深处。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她对自己说。 第3章 白昼流星 晚自习的终场铃响,络娮几乎是踩着最后一个音符冲出教室的,书包带子在肩上甩得“啪啪”作响。租住的房子离学校不算远,可她今晚莫名心慌,总觉得要赶在天黑透前回去才安心。 直到指尖摸到裤兜——空空如也。 “钥匙!”络娮低咒一声,心脏像被只无形的手攥住。 早上出门前还摸着钥匙默念“今天别忘”,结果还是栽了。 认命吧。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往教学楼走。晚风灌进领口,凉飕飕的,倒把那股烦躁的热气压下去几分。 教学楼里黑了大半,只有应急灯在走廊投下幽绿的光。络娮摸黑到教室门口,凭着肌肉记忆在桌肚深处扒拉。指尖终于触到冰凉金属的瞬间,她几乎要哭出来。 抓起钥匙转身,却“咚”地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预想的踉跄没发生,身体被稳稳扶住了。一只手托住她的胳膊,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稳定感。 “络娮?” 清朗又带点戏谑的女声在头顶响起。络娮猛地抬头,借着走廊外透进来的微光,看见一张凑得极近的脸——短发利落得像把刀,眼睛亮得淬了星子,是高三的学姐于晴。 “学姐。”络娮的语气瞬间软下来,“你怎么在这?高三不是还没下课?” 于晴冲她“嘘”了一声,鬼鬼祟祟举着张电话卡晃了晃:“偷偷溜出来的,找我男朋友煲电话粥。” 络娮嘴角抽了抽:“你当心再吃处分。” “去你的,”于晴嗔怪地捶她一下,目光扫过门口班牌,“你转班了?三班是理科班吧。” “嗯。” “切,理科有什么好的,”于晴撇撇嘴,语气满是惋惜,“那以后来找你,都要绕两个楼层了。” 络娮正想吐槽,高三的下课铃突然炸响,整个教学楼瞬间喧闹如煮沸的粥。她赶紧往楼梯口挪:“我走了,你慢慢煲你的粥吧。” “诶,等等!”于晴一把拉住她,“我回宿舍打,你陪我走。” 络娮无奈:“那你快点。” 走出教学楼,夜色像浓得化不开的墨,泼满了整个校园。学生们像归巢的鸟,成群结队涌向宿舍和校门,嘈杂人声里混着自行车铃、书包碰撞的哐当响。于晴精力充沛地讲着高三“地下情”的八卦,络娮有一搭没一搭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黑沉沉的天空。 星星出来了,一颗接一颗,密密麻麻嵌在天幕上。看着看着,中午那个“惊为天人”的侧脸,毫无预兆地跳进她脑海。 她鬼使神差地问:“学姐,你们年级……有没有特别帅的学长?” 于晴愣了一下,认真思考起来:“帅的?我们年级有长得好看的吗?”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又摇摇头,“好像真没有。” 络娮悻悻地“哦”了一声,心里那点隐秘的期待,像被戳破的泡泡,“啪”地碎了。 把于晴送到宿舍楼下,络娮几乎是逃也似的往租房赶。打开门,玄关灯亮着,桌上压着张纸条——是妈妈任芹留的:【临时加班,晚饭在冰箱,自己热。】 又是一个人。络娮扯了扯嘴角,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冲完澡,裹着浴巾蜷进吊椅里,络娮抱来笔记本,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小悠,我现在感觉前途一片黑暗啊,悲。】 何小悠的回复几乎秒到:【怎么了,我的络大小姐。】 【周围一个人都不认识。】这句话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没发出去,只觉得一股无力感从脊椎爬上来,沉甸甸的。 没几秒,何小悠的消息又来了:【哼哼,让你不听我劝,现在孤独寂寞冷了吧,还记得你大明湖畔的宋添么?】 络娮盯着“宋添”两个字,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最终回了句:【你最好别给我提宋添。】 【好好好,】何小悠很识趣,【怎么样,这几天都没人和你说话?】 络娮看着对话框,觉得心烦。她关掉聊天框,点开浏览器,输入:【白天能看到流星吗?】 搜索结果跳出来时,她愣住了。 ——白昼流星。 真的存在。大气摩擦产生的光足够亮,即使在白天,也能被肉眼捕捉到。 原来不是幻觉。 络娮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她盯着“白昼流星”的词条解释,脑子里又闪过中午那人的脸。如果那真的是流星,她当时怎么没想起来许个愿?比如……希望新班级能有个能说话的人? 她叹了口气,关掉浏览器,把自己摔进被窝。助眠茶的香气在鼻尖萦绕,可睡意像个调皮的孩子,怎么都抓不住。 这几天都是这样。白天在陌生教室,对着一屋子生面孔,她像个被按了静音键的影子;晚上回空落落的租房,连个能抱怨的抱枕都没有。 她甚至想过,把通讯录名字挨个点开,发一句“睡了么”,但指尖悬在屏幕上,最终还是默默锁了屏。 “络娮,你真是体贴得要命。”她对着天花板自嘲,摸出抽屉里的香包,挂在床头夜灯上。昏黄的光,淡淡的薰衣草味,她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点夜色,等天亮。 比失眠更残忍的是闹钟。 凌晨五点半,尖锐的铃声像刀子一样划破寂静。络娮闭着眼把闹钟按掉,心里把它凌迟了一百遍,才挣扎着多睡了五分钟。 然后——彻底睡过了。 她是被任芹的电话吵醒的,听筒里妈妈的声音带着焦急:“你是不是还没起?!今天要跑操。” 络娮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看了眼手机——六点十五。 “操”字没说出口,她已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跳下床,刷牙、洗脸、换校服,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到十分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空着肚子。 早读课的昏昏欲睡,被跑操哨声炸得粉碎。络娮混在队伍里,跟着大部队机械地摆臂抬腿。深秋的风刮在脸上,像小石子打在皮肤上,冷得她一个哆嗦。没吃早饭的副作用很快显现,胸腔里像堵着团棉花,呼吸越来越困难,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终于,最后一圈的音乐停了,络娮眼前一黑,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同学,你没事吧?” 温柔的女声在旁边响起,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想扶她。络娮摆摆手,撑着膝盖,慢慢直起身。眼前的女生扎着高马尾,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纯粹的关切。 “同学,你是叫络娮吧?转来我们班的那个。”女生笑着说,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叫潘玥,就坐你斜后方。” 络娮点点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挤出一个极淡的笑。 潘玥也不介意,依旧笑眯眯的:“看你脸色不太好,是没吃早饭吗?我这有面包,要不要?”她说着,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小袋包装好的吐司。 络娮刚想拒绝,肚子却很不给面子地“咕噜”叫了一声。她脸一红,接过面包,声音有点哑:“谢谢。” “不客气呀。”潘玥摆摆手,跟着大部队往教学楼走,“以后有不懂的题,都可以问我。” 络娮捏着那袋还带着体温的面包,心里某个角落,好像被这一点点暖意烘得软了些。 上午第三节课后,班长来叫她:“络娮,许老师找你。” 许盈是她的新班主任,教地理,戴着细框眼镜,永远一脸严肃,像幅精确标注经纬度的等高线图。 办公室里,许盈推了推眼镜,开始滔滔不绝分析她的入学成绩、理科班地理学习的特殊性……那些话,络娮已经听过无数遍,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她站在办公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目光无意识飘向窗外。 楼下是高一的活动区域,穿蓝白校服的学生像群撒欢的小麻雀,跑来跑去,闹哄哄的。络娮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着,忽然,一道格外显眼的身影撞进她眼里。 那个“惊为天人”的男人戴着白色网球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大半张脸。上身是亮紫色防晒服,拉链拉到顶,严严实实裹着脖颈。下身是条到膝盖的黑色运动裤,露出的小腿线条流畅又紧致,每一寸都像精心雕琢过。 他就那么不疾不徐地走着,步子稳得像踩在标尺上,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阳光落在他紫色的肩背上,像镀了层朦胧的光晕,凭空生出几分疏离又耀眼的气质。 络娮看得有些出神。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觉得……那身形和走路的姿态,莫名地好看,像一幅动态的、比例完美的人体素描。 络娮慢慢收回目光,心思还留在他身上。 “……听到了吗?” 许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满。络娮猛地回神,看见班主任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啊?” “回去有空多看看地图册,把晨昏线和气候类型图吃透,跟上班级节奏。”许盈语重心长,“地理是理科里的文科,背记加理解,缺一不可。” “知道了,老师。”络娮连忙点头,只想赶紧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教导”。 回到教室时,上课铃刚响。络娮看了眼课表——体育课。 教室里乱糟糟的,几个男生已经抱着篮球,勾肩搭背往体育场走了。大部分人还赖在座位上,要么补觉,要么凑在一起聊天,吵得像个菜市场。 络娮犹豫着,是该去体育场集合,还是……也趁乱趴会儿?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笃笃”敲了两下。 喧闹声一瞬间消弭无踪。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看不真切。 “上课了。” 一道醇厚又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来,不高,却像带着穿透力,稳稳落进每个人耳朵里。 络娮的心脏,“咯噔”一下。 这声音……好熟悉。 她抬头望去。 门口的人侧身进来,阳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 亮紫色防晒服,拉链拉到顶端,脖颈以下严丝合缝。脖子上挂着银哨子,臂弯里夹着本花名册。 是他! 那天撞到的那个男人。 络娮彻底懵了。 他不是什么“惊为天人”的学长,更不是什么路人……他是老师?! 第4章 速写本 祈盛走进教室时,浑身裹着一层初秋的干爽气。身形挺拔得像棵修直的白杨树,全班目光“刷”地斜向他,几乎要在他身上烙出洞来。他却像没察觉,只微微垂着眼,指尖捏了捏教案边角,喉结滚动一下,没吭声。 络娮本就因“转班生”的身份有些局促,此刻更像被钉在座位上。 祈盛终于抬眼,扫过稀稀拉拉的空位,落在最前排女生身上,声音清润得像山涧水:“还有其他人没到吗?” 那女生被他骤然投来的视线烫到,脸颊“腾”地漫上绯色,嘴唇翕动半天,才磕磕巴巴挤出:“老师……他们去打球了。” 祈盛不甚在意地扫了眼花名册,指尖在纸面顿了顿——所有名字都陌生。他视线落回教室,明明是理科班,男生却寥寥,女生占了多数,气氛莫名拘谨。 他把教案往讲台上一放,抽张纸递给前排女生:“这个往后传,”又抬眼,音量稍提,“大家好,我的名字是祈盛,就读于沂阳师范大学,是这学期的体育实习助教。今天先熟悉一下,剩下时间……自由活动?” 许是他外形太具迷惑性——眉眼清俊,气质干净得像大学生,完全不像“老师”。全班瞬间安静了秒,随即有人小声嘀咕:“实习助教?看着好年轻。” 络娮没什么表情,只是借着这片刻,仔细打量他。 他已经摘了白网球帽,额前碎发软软垂着,鼻梁高挺,嘴唇薄而利落。阳光透过窗户,在他侧脸上切出明暗轮廓,像幅精心的素描。亮紫色防晒服衬得他皮肤近乎透明,偏偏瞳仁深如墨,看人时专注得惊人,莫名很抓人。 祈盛的声音也特别,低沉又干净,淌过耳膜时带着微麻的痒意。络娮暗叹:体育实习助教都长这样、声音这样?以前怎么从没注意过。 她鬼使神差摸出速写本和铅笔,笔尖悄悄滑动——先描他靠讲台的肩线,再勾他垂眼听提问时的睫毛弧度。课堂早偏离“体育”,成了祈盛被围着问“大学社团怎么加”“体考技巧”的答疑会,大部分同学都被这“年轻老师”的活力感染,叽叽喳喳问不停。 络娮却像局外人,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铅笔沙沙响,将他说话时微动的唇、抬手擦汗时露出的腕骨,一一落在纸上。 应该不会被发现吧?她偷瞄祈盛,他正耐心答女生“体考跳远技巧”,侧脸专注又温和。 不知过了多久,祈盛被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无奈,低头看表,眉头微蹙,冲闹哄哄的班级拍手:“行了,问题留着下次。还有五分钟下课,都活动活动。” 话音刚落,后排立刻哀嚎:“才刚上课就下课?”“老师,再聊会儿嘛。” 祈盛没理会,收拾好教案,冲全班扬下巴:“下课。” 下课铃恰在此时“叮铃铃”响起,像掐着点配合他。祈盛摆摆手,转身就走,步履轻快却透着股老练劲儿,完全不像个“实习”的。 他一走,教室炸开锅,全在讨论这位体育实习助教。 络娮还维持着低头画画的姿势,笔尖悬在纸面。潘玥从座位探过身,胳膊肘轻轻撞她:“喂!” 络娮回神,下意识把速写本往桌肚塞。 潘玥眼尖,瞥见速写本一角的线条,好奇凑过来:“画什么呢?”说着就要抢。 络娮手忙脚乱按住本子,脸颊发烫:“没什么。” 潘玥没再坚持,笑得促狭:“还说没什么,上课你头都快埋进本子里了。”顿了顿,小声问,“你觉不觉得祈老师……特别帅?” 络娮没吭声,算默认。 潘玥来劲了:“对吧对吧!我第一眼就觉得他不像老师!唉,络娮,一会儿晚饭去食堂不?听说今天有糖醋排骨。” 络娮摇摇头,收拾东西的动作快了些:“不了,我约了朋友。 潘玥撇撇嘴,也不纠缠:“行吧,那我先去食堂了,晚自习见。” 络娮点点头,等潘玥跑远,才起身走出教室。 走廊里已经挤满了人,夕阳斜斜地从尽头窗户涌进来,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她顺着人流往东侧走,那里有台孤零零的饮料贩卖机,藏在香樟树的阴影里——这是她和何小悠约好的地方。 贩卖机的玻璃门反射着夕阳,映出她略显局促的脸。她站在机器旁,手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衣角,心里盘算着何小悠应该快到了。 转班这几天,何小悠是唯一能让她松快些的人,想到等会儿能说说话,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些。 风穿过香樟叶,“沙沙”地响。偶尔有学生从旁边经过,说说笑笑地往宿舍走,大概是赶在晚自习前歇口气。贩卖机“咔哒”响了一声,是有人买了瓶可乐,拉环拉开的脆响在安静里格外清晰。 络娮抬头望了望教学楼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两分钟。 第5章 信 暮色如融化的墨汁,正缓缓晕染天际。络娮站在饮料贩卖机旁,香樟树叶在她头顶筛下细碎跳动的光斑。她已经等了近二十分钟,通往食堂的路空荡荡的,连个熟悉的影子都瞧不见。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校服裤缝,手表秒针“嗒嗒”的声响,在寂静里被无限放大。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食堂寻人,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道紫色影子,自操场方向缓缓移动而来。 是祈盛? 他抱着篮球,步伐不疾不徐,亮紫色防晒服在昏暗中像一簇跳动的火苗。络娮的心猛地一缩,下意识想往香樟树后躲,却发现周遭空荡得无处遁形。 都快五点半了,体育老师不该下班了吗?络娮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片区域平时少有人来,装不成路人,她只能硬着头皮背过身,假装悠闲地踢了踢脚边小石子,喉咙里还别扭地哼起不成调的旋律。 祈盛起初确实没注意她,径直走到贩卖机前,步伐轻快,带着完成工作后的松弛。他随手点了瓶宝矿力水特,“咔哒”一声,塑料瓶滚落的轻响在安静里格外清晰。接着,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快速滑动,似在给某个群聊发消息——大抵是汇报今日“助教体验”。 络娮在心里疯狂默念:何小悠,你怎么还不来! 祈盛正准备拧开瓶盖,视线不经意扫过旁边,骤然顿住。他看到了一旁单独站着、浑身散发“我很着急”气息的络娮,目光落在她微卷的头发上,似觉眼熟,轻“咦”了一声。 这声“咦”像根细针,刺破了络娮强行维持的平静。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一僵,极其缓慢、极其试探地回头瞄了一眼——正好对上祈盛带着探究的目光。 心脏“咚”地一下,差点跳出胸腔。 “哟,这不是上午认真画画的小朋友吗?”祈盛的声音带着点笑意,语气却温和,“不去吃饭,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等朋友。”络娮的声音细若蚊蚋,说完便下意识错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祈盛没再追问,只看着她沉默两秒,才换了种闲聊的语气:“别等太久,饿肚子对身体不好。” 络娮没料到他会说这个,愣了一下才讷讷“嗯”了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与说话声:“络娮!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是何小悠!她手里还提着个外卖袋,脸上带着“做坏事得逞”的狡黠。 络娮像得到赦免令,立刻转身迎上去,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雀跃:“你去哪儿了?这么久才来。” 何小悠晃了晃外卖袋,冲她挤挤眼,压低声音:“我去宿舍楼底下的电话机点外卖了,差点被抓包。”她注意到络娮身后的祈盛,好奇道:“这是谁?” 络娮翻了个白眼,没好气:“你别管。” “我怎么能不管?”何小悠不依不饶,满眼好奇八卦,“是你的新朋友吗?” 络娮懒得解释,推了她一把:“不是让你在这儿等我吗?怎么变成我等你了?” 何小悠嘿嘿一笑,把外卖袋往她怀里塞:“外卖分你一半,别生气了呗。” 络娮刚想吐槽,忽然想起身后还有人,连忙转回身,声音尽量平稳:“老师,我和朋友先走了,您也早点下班吧。” 祈盛正拿着手机,似在打电话,闻言抬眸,对她温和笑了笑,点了点头。随后他挂了电话,抱着篮球与宝矿力水特,快步往校外走去。 络娮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抹紫色消失在拐角,才注意到他背包上还挂着上午那顶白色网球帽。 “下班了还不回家,是在打球吗?”何小悠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咂舌道,“真有活力。” 好一会儿,络娮才收回目光,低头踢着石子,没吭声。 何小悠突然反应过来,猛地一拍手:“啊!他是老师?好年轻啊。” 络娮撇撇嘴:“是实习助教。” “哇哦,”何小悠眼睛更亮了,“而且他声音也好特别。” 络娮没接话,心里却不由自主回响祈盛方才的声音——低沉、干净,像浸过泉水的玉石。她怔了怔,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小悠,你觉不觉得……他的声音很像考哥?” “谁?”何小悠一脸茫然。 络娮垂下眼,语气淡了些:“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何小悠没再多问,打量着络娮——这么久没见,她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张清清淡淡的脸,但头发剪短了些,扎了个小小的揪,倒比以前多了几分生气。 “你怎么突然剪头发了?”何小悠指着她的头发问。 络娮摸了摸发尾,语气无所谓:“暑假剪的,以前留太长了,麻烦。” 何小悠促狭一笑:“该不是因为宋添吧?” 络娮的脸冷下来,语气硬邦邦的:“你有完没完?” “错了错了。”何小悠连忙举手投降,却又似不经意般补充,“对了,宋添给我发消息了。” 络娮的脚步顿住。 何小悠从口袋掏出一叠信纸递给她:“喏,他给你写的信,托我转交。” 络娮看着那叠薄薄的信纸,指尖像被烫到般缩回。她别过头,语气刻意随意:“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何小悠拿着信,急得脸发红:“我这不是……怕你们俩就这么断了嘛。”她看着络娮紧绷的侧脸,小声问,“你们……分手了?” 络娮低头盯着鞋尖,声音闷闷却清晰:“我们从没在一起过。” 何小悠愣住,没再追问,空气里弥漫着难言的沉默。 两人并肩往教学楼走,谁都没再说话。晚自习的预备铃突兀地响起,尖锐又急促,惊得枝头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远。 晚自习的时间漫长得像没有尽头。络娮把脸埋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后,眼前却总晃过祈盛的侧影、贩卖机旁的紫色衣角,还有那叠被她塞在书包最深处的信。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画着重复的弧线,思路却像被浓雾锁住,怎么也理不清。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夜色已深,校门口昏黄的路灯将树影拉得扭曲又漫长。络娮背着书包,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得心里空落落的。 口袋里的钥匙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抬手拢了拢头发,仰头望了望墨蓝的夜空,几颗疏星寂寥地亮着。 第6章 场边风 钥匙插入锁孔转半圈,“咔哒”轻响,络娮推开租房的门。玄关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光线漫过木地板,客厅里,父亲络仲恒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蓝光把他的侧脸映得冷硬;母亲任芹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额前碎发沾了点水汽:“回来啦?汤在砂锅里温着。” 这是学校附近租的陪读房,父母轮流过来,今晚恰好都在。络娮把书包往鞋柜旁一放,踢掉帆布鞋,声音闷闷的:“嗯,不饿。” 任芹擦了擦手,从厨房走出来,围裙带子在腰间松松打了个结:“数学周测怎么样?” “就那样。”络娮踢着拖鞋往自己房间走,路过书桌时,瞥见络仲恒仍埋首代码里,只有键盘“嗒嗒”声在安静里持续。她没再说话,推门进了卧室。 关上门,隔绝了客厅的声响,她才松了口气,把自己摔进椅子里。书包侧袋里,那叠宋添的信硌得她肋骨发紧。她偏过头,指尖无意识摩挲桌沿,最终还是点开浏览器,敲下“沂阳师范大学”。 那是祈盛的母校,搜索结果弹出时,她指尖莫名一顿。屏幕上,青瓦白墙的建筑在阳光下格外好看,她盯着看了会儿,又觉这念头无厘头,索性关了页面,戴上耳机,企图用音乐堵死杂乱思绪。 第二天第三节课是体育。 体育馆穹顶很高,秋日阳光透过高窗,在塑胶地面投下明亮得有些晃眼的光斑。 祈盛站在队伍前,黑色运动服衬得他身形挺拔,胸前品牌logo在光线下泛着冷白的光。“今天练广播操。”他拍了拍手,声音透过扩音器传遍场馆,利落得像切豆腐的刀,“暑假落下的,现在捡回来。” 底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抱怨,络娮站在队伍中段,和同桌林伊偷偷交换了个眼神。广播操刻板又枯燥,祈盛却教得格外认真,“手腕打直”“幅度拉开”“注意节奏”,他的声音经扩音器放大,多了几分金属质感,却意外清晰入耳。 络娮跟着音乐摆臂,目光总不自觉往领操台飘。祈盛做动作时有种近乎强迫症的标准,每一次伸展、转身都带着股劲儿,把原本僵硬的广播操跳出少年气的鲜活。阳光顺着他的肩线往下淌,汗水沿着下颌线滑落,砸在领操台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喂,”林伊的声音贴着她耳朵,带着八卦的雀跃,“你看祈老师,他好亮眼。” 络娮没吭声,心里却默默认同。这人好像天生就该站在光里。 分解动作练了大半节课,祈盛终于松口:“自由活动二十分钟,别走远。” 人群“轰”地散开,男生们抱着球疯了似的往篮球场冲,女生们三三两两聚在树荫下。络娮和林伊靠在篮球场外围的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目光却被场内打球的男生勾了去——几个体育生动作又快又猛,引得场边一阵接一阵的惊呼。 “对了,”林伊忽然撞了撞她胳膊,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我最近喜欢上一个男生,好想让你帮我画下来!” 络娮挑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栏杆冰凉的金属:“什么样的?” “下次活动课指给你看。”林伊卖了个关子,笑得神秘兮兮。 两人又聊了会儿,眼看自由活动时间快到了,林伊说要去体育馆拿外套,让络娮在这儿等她。络娮点点头,看着林伊跑远,视线重新落回场内。 不知什么时候,祈盛也靠在了另一侧的栏杆上,手里捏着瓶没开封的水,正专注地看着场内比赛,神情沉静得像尊雕塑。阳光落在他侧脸上,给他镀了层柔和的金边。 络娮心里莫名一动:他爱看篮球? 念头刚冒出来,场内忽然传来一阵哄笑,紧接着是篮球失控的“砰”响——一个男生投篮力道没控制好,篮球直直往场外飞,看那轨迹,竟朝着络娮这边砸来。 她下意识绷紧神经。这突如其来的失控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大脑还没来得及指挥身体,眼角余光就瞥见一道黑影猛地窜了过来。 伴随风声,“啪”的一声轻响,那只失控的篮球被稳稳截在了掌心里。 络娮抬眼,撞进祈盛的视线里。 他刚截住球,指尖还虚虚拢着,指节因为用力泛着淡淡的白。见她看过来,他挑了下眉,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同学,看球也得顾着自己。” 他的声音很近,带着运动后的微喘,混着阳光和汗水的味道,和上次在贩卖机旁闻到的气息悄然重叠。络娮脸颊微微发烫,心跳快了半拍,却还是镇定下来,低声道:“谢谢老师。” 祈盛没再多说,只把球随手往场内一抛,精准落回刚才失误的男生怀里。那男生愣了愣,连忙朝着祈盛的方向鞠了一躬:“谢谢祈老师!” 祈盛没理他,转身时,目光又在络娮脸上停留了半秒,才不紧不慢往体育馆走去。 络娮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指尖贴着栏杆的凉意顺着皮肤往上爬,却压不住心里那点莫名的骚动。她看着祈盛的背影消失在体育馆入口,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幅被拉长的剪影画。 这时,林伊拿着外套跑了回来,见她站着不动,奇怪道:“发什么呆呢。” 络娮摇摇头,把那点莫名的情绪压下去,含糊道:“没什么,刚差点被球砸到。” 林伊没深究,挽着她往体育馆走:“走吧走吧,要集合了。对了,你说祈老师是沂阳师范的,那学校怎么样?我姐说那儿风景超美。” 络娮回忆着昨晚搜索到的图片,她轻声道:“照片上……是挺好看的。” 两人说着话走进体育馆,络娮下意识又往领操台的方向看了一眼——祈盛已经站在那里,正低头和体育委员说着什么,侧脸在灯光下轮廓分明。 第7章 排球场的影子 转去理科班后,文科的桎梏如薄冰碎裂,络娮的成绩在林伊的帮衬下,总算从“吊车尾”泥沼里缓缓上浮。快到国庆了,林伊用胳膊肘碰她:“络娮,国庆打算去哪玩?” 络娮把脸埋进物理练习册,声音闷乎乎的:“国庆还有一周多呢,早得很。” “唉,太无聊了。”林伊转着笔叹气,“这两天学得我头晕眼花。” “别无聊了。”络娮侧头露半张脸,“下周还有运动会,有的忙。” “我又没报项目,忙什么。”林伊戳她胳膊,“你报了?” “没。” 两人对视,低低笑开。片刻后,林伊又凑来,眼睛亮晶晶:“没安排的话,跟我去新街?新开了好多店。” 络娮抬眼:“你不去漫展了?” “查过了,”林伊一脸无奈,“国庆那几天附近没漫展,不然肯定拉你。” “好吧。” “考虑下呗,”林伊急着追问,“我再叫几个人。” 络娮想了想,摇头:“不行,我得去一个地方。” “哪里?” 络娮勾了勾嘴角,带点神秘:“秘密。” 晚上回租房,络仲恒依然着笔记本敲代码,屏幕字符在蓝光里滚动;任芹刚洗完草莓,搪瓷盘里的果实红得透亮,见她回来,扬了扬下巴:“洗手吃草莓。” 络娮“嗯”着换鞋往洗手间走,路过客厅时,络仲恒头没抬,从键盘声里挤出一句:“国庆想去哪?” 络娮脚步顿了顿,没回头:“苏沂。” 络仲恒敲代码的手停半秒,又继续:“去找你小表哥?” “嗯。”络娮声音很轻,“他不是在苏沂上学么。” 表哥任向舟,舅舅家的孩子,大她六岁,在苏沂读大学。络仲恒“嗯”了声,再没搭话,键盘声重新淹没客厅。任芹把草莓盘递到她手边:“苏沂景点不错,让你爸陪你。” 络娮接过盘子,没说话。她清楚络仲恒的性子,工作排第一,“陪你去”大抵是任芹说的场面话。 周三,体育模块课分班结果贴出。络娮挤在人群里,一眼瞧见自己的名字——排球组。她悄悄松口气,这比查期末分还安心。 林伊去了足球组,潘玥选了篮球,只剩络娮一人,好在何小悠也进了排球组。两人见面像阔别老友,互相慰问一番,才等老师。 “你猜咱们老师是谁?”何小悠挤眉弄眼。 络娮回忆高一的课:“教排球的……好像姓孟?” “不对,再猜。” 络娮撇嘴:“猜不着,卖关子。”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熟悉的磁性男声,直接打断她:“都到齐了吗?” 络娮浑身一僵。周围女生已经小声尖叫,引得旁人纷纷侧目。络娮无奈叹气——之前猜祈盛会不会打篮球,结果是教排球的。 队里男生问:“孟老师呢?” 祈盛平静解释:“孟老师培训去了,这个月我代上。” “哇——”女生堆里骚动更烈。 祈盛今天穿黑色卫衣,卡其色工装裤衬得腿更修长。 “先来报到。”祈盛晃着名单册递给排头,“按顺序传,名字后打勾。” 名单到络娮手里时,她偷瞄祈盛——站位太近,他绝对能看清她名字。络娮心虚,悄悄侧身想赶紧打勾。 “躲什么。”祈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轻描淡写的察觉,“还不让我看?” 络娮很尴尬。她硬着头皮传名单,假装若无其事看他,眼神却在飘。 祈盛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没再多说,只等名单传完,才开口:“去拿球吧。” 拿球的人回来,祈盛让第一排取球,自己简单示范——抬手轻抛,手腕灵活转动,排球在空中划出漂亮弧线,动作流畅利落。 看着也不难。络娮心里轻松,顶多教个基础动作,洒洒水。 实操时才发现错得离谱:除第一次下潜侥幸接球,后面的球要么擦手飞,要么直接砸身,她基本只剩在地上捡球的份。 络娮看了圈周围,大家也都一脸“排球和我有仇”,祈盛靠在场边围栏,安静看着。 等所有人轮完,他才开口,语气平淡:“大部分人没基础,所以……” 络娮期待地看他,以为有“捷径”。 结果祈盛顿了顿:“好好练,垫满十五个去课代表那过关。”像觉太严肃,又补了句“加油”,挥挥手,“散了。” 络娮翻个白眼,第一节课就来这么猛?想找何小悠吐槽,才发现人早和朋友玩去了。她只好找块空地,埋头苦练。 才十五个,有什么难的。她一边垫球一边打气,可最高纪录就三个。 “拜托,三个已经很厉害了!”她小声嘀咕,揉着隐隐作痛的胳膊——发力不对,胳膊红了一大片,和没动静的手腕对比鲜明。 行吧,胳膊先壮烈牺牲。 她抱球靠栏杆休息,一抬头,见祈盛被一群女生围着,耐心讲解动作还示范。络娮心想,这家伙在大学,异性缘肯定爆炸,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 好吧,长得帅确实可以。 她还看到几个男生也围过去,心里很不是滋味,暗骂自己:“人家只是请教,你在想什么,疯了吧。” 她赶紧心虚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她自顾自练,想着,没人过关,我去当第一个…… 个鬼啊!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难!垫了几轮,手臂没力气了,她颓丧想:世界少我一个没运动细胞的,也没差。 呆呆望着远处,忽然感觉一道强烈视线落在身上。 络娮回神,正好对上不远处祈盛的目光。 呃?他周围没人了,是在看她打球?可她打得这么烂…… 生怕想多,她赶紧掐断奇奇怪怪的念头,告诉自己:“他肯定在检查练习。”不想被当“开小差”典型,立马捡球,硬着头皮垫了两个。 再瞄一眼,祈盛还在看。 络娮如坐针毡,想找何小悠,又怕太明显。 眼珠一转,干脆把球往祈盛那边垫。祈盛像早有预料,反应极快击球,又刁钻地传回来。 喂,这怎么接得到! 络娮条件反射扑过去,球没落地,她自己“咚”地滚到地上。 好像有点蠢…… 预想到祈盛要笑,她赶紧爬起来掸灰,默默捡球。 路过祈盛时,他像不经意地说:“反应倒是挺快。” 络娮没吭声,心里却有点别扭情绪涌动。捡起球,没再理他,又开始练习,排球依旧不听话。 第8章 画 秋分时节暑气未消,午后的风灌进络娮单薄的蓝衬衣领口,她像片要被吹走的帆。入夜时,鼻尖发痒,额头焐着颗“小火球” 有点感冒了。她没当回事,套上薄外套,蜷在沙发里翻画册,纸页摩挲声衬得租房更静。 周四清晨,细雨把天色浸成灰布。络娮忘带伞,一路小跑到学校,发梢挂着雨珠,冷不丁打了好几个喷嚏,惊飞枝头几只麻雀。 白天的课像浸了水的棉花,闷得人发困。唯有下午的活动课是颗糖,吊足胃口——周六运动会,之后便是国庆长假,时间被抻得格外漫长。 林伊肩膀抵着络娮,两人百无聊赖快长出蘑菇时,她忽然扭头,眼睛亮晶晶:“络娮,今天带你去看那个人吧。” “谁?”络娮抬眼。 林伊挤眉弄眼递个眼色,络娮瞬间领悟——是她提过却没让自己见的男生。 “活动课去体育馆,半小时能画完吗?”林伊问。 “小问题。”络娮点头。 下午,太阳仍躲在厚云后。络娮和林伊手拉手往体育馆走,积水在地面泛着湿滑的光,踩上去像踩融化的巧克力。 馆内人少,林伊一眼锁定目标,冲络娮会心一笑:“去看台上。” 坐定后,络娮慢悠悠问:“哪个?指给我看。” 林伊凑到她耳边:“蓝色衣服、系头带,打排球的那个。” 络娮若有所思点头。 “你认识?”林伊追问。 “以前一个班的,姓韩吧。”络娮回忆。 “对对对!”林伊更兴奋,压低声音,“他人怎么样?” 络娮无奈,“名字都记不全,你猜我知不知道。” “好吧好吧,”林伊推着她,“那你画吧。” 络娮摸出纸笔,一边打量那男生,一边问:“想要什么效果?” “他看动漫,”林伊想了想,“画个起跳扣球的,越热血越好,像日漫少年。” 络娮差点笑出声:“我是写实派啊,你能接受?” “尽管画。”林伊很大方。 络娮立刻打草稿。林伊安静看那男生打球,没打扰她。 时间流走,纸上轮廓渐清晰。络娮画画向来投入,可这次,眼神莫名飘远——她在想排球课垫球时胳膊的酸痛,还有祈盛纠正动作时的利落手势,“下次课得把垫球弧度再控制好点……” “画完了?”林伊看她半天没动,伸手在她眼前晃。 “啊,没有。”络娮回神,浅浅一笑,“在想排球发力。” 林伊微怔,觉得这笑像冬日暖阳,大概是想到愉快的事了。 络娮画完递过纸,自己却有些恍惚,林伊的赞叹都听得模糊。 离开体育馆,雨突然砸下来,从淅淅沥沥变成倾盆。络娮拉着林伊往屋檐跑,林伊被拽得踉跄,书包带在空中乱甩。 冲到屋檐下,两人成了落汤鸡,好在画被林伊护得严实。 “哈哈,你挺厉害,画一点没淋到。”络娮笑,双颊通红,眼角带泪,眼神却发飘。 林伊本来想抱怨,看她模样把话咽回去,碰了碰她的脸:“你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话音没落,络娮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下去。 “络娮!”林伊的叫声像隔了层玻璃,越来越远。 “39度,高烧。” 络娮被这几个字惊醒,费力眨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任芹正焦急和医生说话。 “中大奖了。”她心里苦笑,摸了摸滚烫的额头,记忆已模糊成雾。 仰头时,手背上的输液针刺痛感清晰,头顶盐水瓶的液体一滴滴落,像倒计时。 “唉……”络娮长叹,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真着凉了。 任芹察觉动静,凑过来盖好被子。络娮被闷得不舒服,伸长脖子。 见床头只有任芹,络娮撇嘴:“我爸呢?” “去倒水了。”任芹指门外。 “竟然来了,真意外。”络娮摆张毫不在意的脸,装镇定。 “好好休息。”任芹用湿巾擦她额头,念叨,“发烧难受不?” 络娮心里一软,差点掉泪。正好络仲恒端水杯进来,她赶紧憋回湿意。 络仲恒一过来就责备:“平时让你多穿,发烧怪谁?” “你少说两句。”任芹用胳膊肘怼他,扶络娮喝水,“跟老师请了假,你明天在家歇着。” 络娮鼓着嘴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老妈,明天星期几?” “星期五吧。”任芹想了想。 星期五……那运动会岂不是在后天? 络娮猛地坐起,吓了任芹和络仲恒一跳。 “后天还能去学校吗?”她一脸认真。 “干嘛?”络仲恒稀奇,“你还想上学?” 络娮无视吐槽,急切看任芹。 任芹无奈:“看情况。早点退烧就早点返校,不想去我再请假。” “好吧。”络娮身子一软,倒回枕头——倒不是多想去运动会,只是还有事记挂着。 也许吧。 晚上,烧奇迹般退了。络娮觉得闷,跟任芹打了招呼,溜出租房去小公园散步。 秋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得脑子清醒。路过学校附近的露天篮球场时,她不经意抬眼,愣住了。 球场昏黄的灯光下,祈盛正在那里。他没穿运动服,一身深色连帽衫,帽檐压得低。手里运着一颗篮球,一下,又一下,撞击地面的“咚咚”声在夜里格外清晰。他身姿舒展,运球节奏不疾不徐,像是在做放松训练,又像是单纯享受夜晚独自练球的静谧。 络娮下意识往阴影里缩。 灯光勾勒出他专注的轮廓,运球的手很稳,指节因用力泛着淡淡的白。络娮鬼使神差摸出下午剩的纸笔,躲在树后,借着昏黄灯光,悄悄描摹他的侧影——下颌线绷紧的弧度,运着球时手腕的利落,偶尔抬眼望篮筐时眼底的沉静……笔尖摩挲纸面的“沙沙”声轻得像呼吸,她生怕惊扰了这份专注。 直到祈盛停下动作,弯腰捡球准备离开,络娮才把画纸叠好塞包里,快步绕开篮球场往回走。心脏还在“咚咚”跳,指尖仿佛还留着描摹时的紧张感。 第二天,络娮仍觉乏力,跟任芹说想再歇一天。她坐在书桌前,看着昨晚悄悄画的祈盛画像,犹豫半天,给学姐于晴发了消息。于晴是学生会的,和祈盛有工作交接。 【学姐,能帮个忙吗?】 【什么事儿?】于晴秒回。 【我不舒服,想托你给祈老师送个东西……】 【什么东西?】 【没什么】络娮心虚地想,【明天你路过我租房的时候,我捎给你吧。】 于晴倒也不多问【行,小事儿~】 络娮松了口气,把画像仔细叠进信封,刻意隐去了落款。 第9章 照片 周五清晨,络娮是被生物钟“弹”醒的。窗外秋阳透过薄云,给窗台那盆蔫巴巴的多肉镀了层暖光。她摸了摸额头,烧彻底退了,只剩点乏力感像羽毛似的飘着。跟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的任芹喊了句“老妈,我回学校了”,便背着书包出了门。 走到校门口,升旗台旁的电子屏滚动着“秋季运动会秩序册”,红底黄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络娮深吸口气,空气里浮动着青草、塑胶跑道和淡淡桂花香,属于校园的鲜活气息瞬间涌进鼻腔,让她精神一振——今天是运动会。 进了教学楼,走廊里熙熙攘攘得像煮开的粥:搬道具的男生扛着彩旗撞来撞去,试穿班服的女生转着圈照镜子,还有人抱着整箱矿泉水往看台搬,喧闹声顺着走廊瓷砖一路漫溢。 络娮班里没安排她项目,她乐得清闲,慢悠悠走到教室,把书包塞进桌肚,抽出本小说,准备等开幕式结束,回教室安安静静看书。 运动会开幕式在大操场准时开始。各班方阵依次入场,鼓号队的铜镲敲得震天响,花束队的裙摆随着步伐旋成彩色云朵。络娮和于晴挤在看台上,于晴是宣传部的,今天负责协助赛事记录。 “对了,”于晴想起什么,侧身对络娮说,“早上我去祈老师办公室,把你的东西放他桌上了,他应该看到了。” 络娮指尖蜷了下,没接话,眼睛却忍不住往场边扫——祈盛作为实习助教,被安排在裁判席附近,正和体育组的张老师交流着什么。他穿简单的黑色T恤配白色运动裤,阳光落在他肩背上,勾勒出干净利落的轮廓,在喧闹的人群里格外显眼。 “看那边,”于晴顺着她的目光示意,“好多女生都偷瞄祈老师呢。” 络娮没吭声,只把视线重新落回方阵,手指无意识绞着衣角。她其实也注意到了,祈盛站在那里,总像有股沉静的气场,能从嘈杂里“剥”出来。 上午的比赛紧凑得像上了发条。100米预赛枪声一响,运动员们像离弦的箭蹿出去,看台上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加油声;跳高场地旁,横杆一次次升高,选手们助跑、起跳、背越,动作舒展得像飞鸟。 络娮抱着瓶冰镇矿泉水,靠在看台栏杆上,看运动员们在跑道上肌肉贲张地冲刺,看跳高选手纵身越过横杆时,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秋阳暖融融地晒在身上,风里混着汗味和草香,她心里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松弛,连小说都没怎么翻。 于晴忙着穿梭在各个赛场,偶尔跑回来看台,和络娮聊几句。 “你看那男生,”于晴把脑袋凑过来,“2班的,去年跳高冠军,听说这次想破校纪录。” 络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男生刚越过1米8的横杆,落地时引起一片欢呼,她点点头:“挺厉害的。” 于晴语气试探,“你想不想和祈老师合张照?” 络娮沉默着摇了摇头。她有点社恐,光是远远看着就够让她心跳加速了,主动去要求合照,想都不敢想。 于晴拍了拍她肩膀,又跑开忙活了。络娮望着赛场上奔跑的身影,心里却像被投了颗小石子。 其实,她也不是没想过。每次看到祈盛站在球场边、裁判席旁,甚至只是在体育馆里擦肩而过,她都会下意识想:“要是能画下来就好了”,或者更贪心一点,“要是能合张影就好了”。可真要迈出那一步,她又像被钉在原地,挪不动脚。 下午,阳光更烈了些,看台上的喧闹也到了顶峰。络娮嫌吵,跟于晴打了声招呼,溜回教室。班里只剩零星几个人,要么趴在桌上补觉,要么摊开习题册刷题。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摊开小说,书页在穿堂风里轻轻翻动。 刚看了个开头,教室后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于晴快步走进来,冲络娮招手:“络娮,快快快!” 络娮合上书,疑惑地抬头:“怎么了?” “成了!”于晴走到她面前,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快,“我刚才去裁判席那边,看祈老师不忙,就问了下,他说可以。” 络娮脑子“嗡”的一下,像被蜂群撞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问能不能合张照啊。”于晴言简意赅,“走,现在去找他。” 络娮还处在震惊的余波里,手指紧张地卷着衣角:“我没带相机,也没带手机……” 她早上急着回校,根本没带能拍照的东西。 于晴随即道:“没事,找老师借手机用用。” 于晴不由分说,拉着还在发懵的络娮,一路小跑到裁判席附近。祈盛正和旁边的张老师说完话,转身看到她们,微微颔首,目光在络娮脸上停留了半秒。 “祈老师,”于晴先开口,语气自然,“我朋友想跟您合张照,能借您手机用用吗?” 祈盛的目光再次落在络娮脸上。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垂着眼帘,长睫毛像小扇子似的轻轻颤动,手指把衣角卷得更紧了。他顿了顿,从裤兜掏出手机,解锁后递给于晴,语气平淡:“可以。” 于晴赶紧打开相机,选了前置摄像头,把络娮往祈盛身边带了带:“站近点。” 络娮像被施了定身咒,慢吞吞挪到祈盛身侧。他比她高很多,身上有淡淡的阳光和洗衣液混合的味道,和她画纸上、记忆里捕捉到的气息悄然重合。她紧张得手心冒汗,连嘴角的笑意都有些僵硬。 “咔嚓”一声,照片定格。 于晴满意地看着屏幕:“拍得不错,”说着把手机递还给他,又道,“老师,留个联系方式呗,方便把照片发给我朋友。” 祈盛接过手机,报了一串数字。络娮连忙从口袋摸出支笔和便利贴,飞快地把号码记了下来。 “那我们先不打扰您了!”于晴拉着还没完全回神的络娮往回走。 直到离裁判席远了些,络娮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拽住于晴的胳膊,语气还带着点难以置信:“这也太突然了。” “这不好吗?”于晴看她一眼,“照片有了,号码也有了。” 络娮没说话,低头看着手里记着号码的便利贴,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着。 祈盛早上在办公室看到那个没署名的信封时,就隐约猜到了。 信封里的画,线条干净利落,细节抓得极准。他见过络娮画画,第一节课上,这个孩子就一直埋头在本上涂涂改改。再加上于晴刚才那番“朋友想合照”的说辞,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他看着手机里刚拍的合照,女孩站在身边,紧张得肩膀都有点缩,像只受惊又好奇的小鹿。 第10章 小说 晚饭时的食堂像口沸腾的大锅。络娮端着餐盘找了个角落,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心思却飘得老远——便利贴上那串数字被她折成小方块,藏在校服口袋里,边角硌着掌心,像颗会发烫的糖。 “发什么呆呢?”林伊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咬着筷子笑,“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络娮回神,扒了口饭,含糊道:“没什么。” “还没什么,”林伊凑近,压低声音,“我听你那个学姐跟我说了,你跟祈老师合照了?” 络娮脸颊一热,没承认也没否认。 “行啊你,”林伊用胳膊肘撞她,“平时看着蔫蔫的,行动力挺强。” “没有,”络娮想解释,又觉得越说越乱,索性闭了嘴。餐盘里的番茄炒蛋凉了半截,她却尝不出味道,脑子里反复回放着下午合照的画面——祈盛站在身边时的高度差,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还有于晴按下快门时,自己僵硬得像块木头的表情。 直到林伊推她:“快走了,晚自习要迟到了。”她才猛地回神,胡乱扒了两口饭,跟着人流往教学楼走。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得教学楼前的梧桐树沙沙响。走廊里比白天安静了许多,只有零星几个同学抱着习题册匆匆走过。络娮走到教室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摸出那张记着号码的便利贴,小心翼翼地夹进语文课本,藏在这里,总不会被发现。 晚自习铃声响时,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运动会只放了白天的假,晚自习照常。窗外天色彻底暗下来,教室里的日光灯亮得有些刺眼,照得每个人的影子都规规矩矩地趴在课桌上。络娮摊开数学练习册,笔尖悬在半空,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她试着集中精神看函数图像,可那些弯曲的线条绕来绕去,最后都变成了祈盛报号码时的侧脸。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起他说话时,喉结轻轻滚动的弧度。 别想了,别想了。 络娮在心里默念,用笔尖轻轻敲了敲额头。她翻开物理习题,试图用受力分析转移注意力,可刚算出一个加速度,又想起下午于晴拉着她往裁判席跑时,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 前排传来翻书的轻响,同桌林伊正奋笔疾书,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络娮看着她,忽然有点羡慕,好像所有人都能安安稳稳地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只有她,像个脱轨的火车,被一点突如其来的喜悦冲得晕头转向。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目光重新落回习题册。就在这时,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许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络娮抬眼瞥了下,没太在意。许盈晚自习经常会来巡查,惯例而已。 许盈背着手在教室里踱步,细跟皮鞋敲在瓷砖上,发出“笃、笃”的轻响,节奏均匀得像秒针。她的目光扫过每排课桌,速度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络娮低头算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拉。 直到那“笃笃”声停在她座位旁,她才漫不经心地抬头,正对上许盈看过来的视线。 “络娮,出来一下。”许盈的声音不高,却像枚图钉,精准地钉在安静的空气里。 络娮愣了愣,笔尖顿在纸上。周围同学的目光唰地聚过来,带着点好奇。她站起身,心里还在琢磨:是上周的地理周测错题没订正?还是课堂笔记被抽查到不完整?脚步轻快地跟着许盈走出教室。 走廊声控灯应声亮起,冷白光线把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许盈没说话,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办公室,推门时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让络娮莫名觉得有点沉。 “坐。”许盈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塑料椅,自己先坐下,从抽屉里拿出样东西放在桌上。 络娮刚坐下,目光落在那东西上,一下子呆住了——是那本小说。彩色书脊在白炽灯下格外扎眼。 她完全忘了这件事。 “下午巡查,在你桌上看到的。”许盈的指尖在书脊上轻轻敲了敲,语气平淡,却透着股冷意,“络娮,我强调过多少次,教室是学习的场域,不是放娱乐读物的储物间。” 络娮张了张嘴,想解释“只是暂时放在那,没看”,可话到嘴边,被许盈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运动会是让你们放松身体,不是放纵心思。”许盈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冷光,“转班后的几次周测报告我看过了,物理从及格线滑到倒数。上次找你谈地理错题,你说‘记不清思路’,现在看来,不是记不清,是根本没往心里去。” 络娮的头慢慢低下去,指尖绞着校服衣角。许盈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她最心虚的地方。转去理科班后,她确实被物理公式绕得头疼,可更多时候,是心思不集中——画速写本时想着祈盛的侧影,做习题时盯着窗外发呆,连刚才晚自习都在琢磨那张合照会不会拍得太傻。 “你转来理科班,是想补弱项,不是来混日子的。”许盈的声音沉了沉,“我看你最近上课总走神,眼神飘得像断线的风筝。络娮,你自己说,精力都用到哪去了?” 络娮的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总不能告诉老师,自己最近总在想体育老师打球的样子,在摸口袋里那张记着号码的纸。这些话,别说讲给刻板的许盈听,就算对着林伊,她也开不了口。 办公室里只剩挂钟“滴答”声,像在给她的沉默计时。许盈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顶,没再逼问,只是拿起那本小说放进抽屉:“这本书我先收着。下周五的周考,物理只要进前年级五十,就来拿回去。” 络娮点点头,眼眶有点发热。不是委屈,是愧疚——她确实没好好对待学习,也确实被无关的人和事分了心。 “回去上晚自习吧。”许盈挥挥手,重新翻开桌上的教案,“把心思收回来,别等掉队了才着急。” 络娮站起身,脚步沉甸甸地走出办公室。走廊灯灭了,黑暗裹着晚风涌过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口袋里的便利贴好像还在发烫,可那份被喜悦冲昏的躁动,此刻全变成了沉甸甸的疲惫。 她慢慢走回教室,推开门,日光灯的光刺得眼睛发酸。林伊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询问,她摇了摇头,默默坐回座位。 摊开的物理习题册上,受力分析图还停留在未完成的状态。络娮拿起笔,笔尖悬在纸上,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那些悄悄滋长的、轻飘飘的心思,或许真的该暂时收一收了。 晚自习的铃声还没响,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络娮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里空落落的。 第11章 苏沂的猫 周六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淌进车窗,在脚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络娮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里像塞了团被揉皱的纸。 运动会的喧嚣还萦绕在耳边,广播里“国庆假期开始”的通知仿佛刚落下,可她此刻的心境,却和散场时的雀跃截然不同。手里攥着的手机微微发烫,屏幕暗着,却像藏着个沉甸甸的秘密。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只玻璃做的鸟,看起来坚硬,实则一碰就碎。昨天晚自习被许盈训斥的画面还在脑子里打转,她知道老师说的是对的,可心里那点委屈还是像泡了水的海绵,胀得发疼。她甚至不敢再摸语文课本里那张记着号码的便利贴,好像那串数字会烫穿纸页,烧出一个让她无地自容的洞。 真矫情。 络娮对着车窗玻璃里的自己撇了撇嘴,指尖划过膝盖上的书包带。她就是这样,一点小事就能在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受不得半点委屈,又偏偏爱装作若无其事。像只把自己裹在硬壳里的蜗牛,稍微碰一下,就缩成一团。 车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打旋,络娮看着那些旋转的叶子,忽然想起宋添。 不是带着怨恨,也不是不甘,更像冬日里呵出的白气,明明真切存在过,却在触及回忆的瞬间,就淡得抓不住形状了。 那个冬夜,礼堂侧门那声清亮的口哨。宋添背光站着,胸腔随着哨音微微起伏,她悄悄把目光黏在他背影上时,心脏像被雪粒轻轻砸了一下。他拉着她往校门口跑,手心的温度烫得她手腕发麻,风灌进衣领,可心里却烫烘烘的。 那晚校门口馄饨摊的热气,也因此成了她记忆里鲜活的暖。 她曾觉得宋添是光。是他记得她画的静物光影,是他在雨夜撑着大黑伞等在画室门口、把伞倾斜大半又冲进雨幕时,发梢滴着水回头挥手的样子,是他选了艺术班后,她咬着牙跟班主任说“我要选艺术班”时,心里那股笃定又莽撞的勇气。那些日子里,她的画夹里藏着他的侧影,洗笔桶旁盼着他的视线,连“恰好路过”都带着精心计算的雀跃。 可后来,那束光好像自己挪开了。 他依然画画,却不再和她讨论哪笔线条更灵动;他身边开始围着别的女生,笑起来时眼神会越过她,飘向更远的地方;他看她的画,没了从前听她讲构图时垂着眼的专注。 络娮不是没察觉。只是心里那点因他燃起的、对美术的热忱,连同那份喜欢,像被秋风吹过的烛火,明明灭灭,最后还是彻底熄了。没有争吵,没有告别,就是某天突然发现,再看到他的速写本,心里已经泛不起涟漪了——原来喜欢一个人,也会像画到一半的画,突然就没了继续的兴致。 她像株跟着阳光转的向日葵,宋添是她曾追逐的那束光,光移走了,她也该找自己的方向了。 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很随风飘的人。 以前觉得宋添好,就一门心思跟着他的影子走;后来觉得不喜欢了,便干脆利落地转身。对理科班是这样,好像对祈盛,也是这样。 这几天心里翻涌的那些情绪,那些偷偷描摹的侧影,那些合照时的紧张……真的是喜欢吗?还是因为转班后的孤单,因为宋添离开后心里空出的那块地方,恰好被祈盛这道突然出现的光填满了? 络娮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脑子像团被猫爪乱挠过的毛线,乱得理不清。 回到家时,任芹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明天一早就走,票买好了。”任芹把一杯热牛奶递给她,“去苏沂的东西都给你装包里了。” 络娮“嗯”了声,捧着牛奶杯回了房间。刚坐下,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是好友申请通过的提示。 她点开对话框,还没来得及打字,对方先发来一张照片。是那天在操场拍的合照,她站在祈盛身边,紧张得肩膀都绷着,嘴角的笑容僵硬得像贴上去的。祈盛的表情很平静,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络娮盯着照片看了几秒,指尖在屏幕上敲出两个字:谢谢。 发送之后,她就把手机揣回了口袋,没再看。心里没有想象中的悸动,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也许这样就够了。 她该从那些轻飘飘的、或许只是填补空缺的情绪里走出来了。 国庆当天,络娮坐上了去苏沂的高铁。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像她这阵子乱糟糟的心思,被拉成了模糊的线。 任向舟在高铁站出口等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比去年见面时又高了些。“哟,小不点长大了。”他揉了揉络娮的头发,把她的背包往自己肩上一甩,“我先去学校放东西,下午带你逛苏沂。” 任向舟就读的大学在苏沂市区,校园里的梧桐树叶正黄得灿烂,风吹过,落叶像蝴蝶似的打着旋往下飘。络娮跟着他穿过篮球场,穿过图书馆,穿过三三两两抱着书本说笑的学生,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羡慕。 “想什么呢?”任向舟回头看她。 “没什么。”络娮摇摇头,“就是觉得……大学好像挺好的。” “那当然。”任向舟挑眉,“比高中自由多了。对了,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第二天,任向舟果然带她去了沂阳师范大学。 这是祈盛的母校。 沂师大比任向舟就读的学校更大,风景也更漂亮。青瓦白墙的建筑藏在浓密的树荫里,湖边有学生在写生,草坪上有人弹吉他唱歌,空气里都飘着自由散漫的味道。 “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们高中好看?”任向舟笑着问。 络娮点点头,目光落在不远处一群正在打球的学生身上。阳光落在他们跳跃的身影上,镀上了一层金边,像幅鲜活的画。她忽然想起祈盛教她们垫球时的样子,想起他说“手腕打直”时的语气,心里轻轻动了一下。 她看着那些大学生脸上飞扬的笑容,看着他们讨论课题时认真的样子,看着公告栏上五花八门的社团招新海报,忽然觉得,高中这阵子的烦恼,好像真的不算什么。 就像站在山顶往下看,那些曾经觉得跨不过去的坎,不过是脚下的一粒沙。 在苏沂待了四天,任向舟带络娮逛遍了大街小巷。他们去了热闹的步行街,吃了据说是百年老字号的鸭血粉丝汤,去了安静的博物馆,看了那些落满灰尘的老物件。 临走前的晚上,两人坐在楼下的长椅上,看着天上的月亮。 “哥,”络娮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任向舟愣了愣,随即笑了:“什么样的人?” “挺特别的。感觉他好像什么都会,站在那里,就很显眼。” “那挺好啊。”任向舟的语气很平淡,“年轻的时候,总得喜欢几个人,不然多没意思。” 络娮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愣了愣:“你不觉得,我应该专心学习吗?” “专心学习和喜欢人,不冲突啊。”任向舟揉了揉她的头发,“重要的是,别因为喜欢一个人,就弄丢了自己。你看那些花儿,不会因为蝴蝶来了就不开了,也不会因为蝴蝶走了就谢了,它们有自己的节奏。” 络娮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没说话。 “喜欢就喜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任向舟的声音很温和,“但你要知道,你的世界不止有他,还有你自己,有你的画笔,有你想去的大学,有很多很多比喜欢一个人更重要的事。” 晚风吹过,带着桂花的甜香。络娮忽然觉得心里那块一直堵着的地方,好像被吹通了。 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喜欢就喜欢了,像春天会开花,秋天会落叶,是很自然的事。但她不能因为这朵花开了,就忘了自己还要往远方走。 离开苏沂那天,任向舟去送她。临进站时,他从身后的包里抱出一个小小的纸箱。 “给你的。”他把纸箱递给络娮,“昨天在学校附近找到的,才几个月大,看着挺可怜。你不是一直想养只猫吗?” 络娮打开纸箱,里面蜷缩着一只小黑猫,眼睛像两颗黑珍珠,怯生生地看着她,尾巴轻轻晃了晃。 “它叫什么名字?”络娮的声音软得像棉花。 “还没起呢。”任向舟笑,“你自己给它起吧。” 络娮抱着纸箱,指尖轻轻碰了碰小猫的脑袋,轻声说:“就叫小黑吧。” 高铁开动时,小黑在纸箱里打了个哈欠,小爪子扒着箱壁,往她这边蹭了蹭。络娮掏出手机,翻到和祈盛的对话框,那张合照还停留在屏幕上。她没有删除,也没有再发消息,只是看了几秒,就把手机揣回了口袋。 窗外的风景又开始倒退,络娮抱着纸箱,看着小黑在里面蜷缩成一团,心里忽然一片明朗。 喜欢是真的,但要往前走,也是真的。 第12章 风里的目光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缕尾巴被收进书包时,络娮站在临安一中校门口深吸了口气。空气里还残留着夏末的余温,但教学楼传来的早自习铃声,已经带着秋意的肃然。 她把小黑托付给了同租小区的一个妹妹,叮嘱了满满三页纸的注意事项,才揣着那颗被猫爪挠过似的、既空落又安定的心,重新踏入熟悉的校园。 理科班的教室在三楼,阳光斜斜地切过走廊,在她脚边投下长而窄的光斑。潘玥见她进来,把一沓数学卷子推过来,压低声音:“络娮,国庆作业最后两道附加题,你做了没?我感觉我要寄了。” 络娮放下书包,指尖触到冰凉的桌面,瞬间清醒了几分。她翻开自己的练习册,钢笔在纸上落下清晰的字迹:“做了,在这儿,你看看。” 数学一直是络娮的优势,自从转了理科,这份优势也成了她心里最稳妥的锚。 国庆从苏沂回来后这几天,她没怎么纠结和祈盛的交集,反而把精力全投在了物理错题本上——受力分析、电场磁场,那些曾让她看得头晕的图形和公式,被她用不同颜色的笔拆解、标注,摊开的笔记本像一幅需要慢慢摸索的地图。 “这你看懂了?”潘玥对着她的解题过程惊叹,“我感觉物理对我来说就是天书……” 络娮笑了笑,把物理练习册也抽出来:“我假期补了点基础,你看这个,先把受力分解画成这样,慢慢就清楚了。” 她讲得认真,指尖点在草稿纸上。阳光从窗户涌进来,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镀上一层细细的金辉。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沉浸在公式和逻辑里、一点点往前挪的自己,比揣着心事时要踏实得多。 晚自习前的课间,络娮抱着从外面个人书柜里拿的物理专题卷,往教室走。路过走廊拐角时,眼角余光瞥见楼下操场上的身影——是祈盛。 他正和几个老师讨论着什么,侧身站在篮球架旁,白色的运动衫被风吹得轻轻贴在身上。距离有些远,听不清他说的话,只能看见他偶尔抬手比划,神情专注又平静。 络娮的脚步顿了顿,像被无形的线牵住。她下意识地往阴影里缩了缩,指尖捏紧了怀里的试卷。 心脏还是会像被羽毛轻轻扫过,泛起一阵细密的痒。但这种感觉,和当初面对宋添时的莽撞与雀跃不同了。它更像投入湖心的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很快就会平息。 她想起任向舟说的话:“喜欢就喜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要知道,你的世界不止有他,还有你自己,有你的画笔,有你想去的大学……” 是啊,不止有他。 络娮深吸一口气,抱着试卷,转身快步走进了教室。座位上摊开的物理练习册等着她,那些需要攻克的难题,才是眼下最该握紧的东西。 几周后物理老师抱着一沓小测验卷走进教室时,络娮正在草稿纸上反复推导一道关于受力分析的基础题。笔尖在纸上沙沙滑动,擦了改、改了擦,思路像被藤蔓缠绕的小径,得慢慢拨开才能看清方向。 “这次小测验,”老师把试卷放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全班,“整体情况还行,但电磁感应和受力分析这两块,还是有不少同学掌握得不好。不过,有位同学进步挺明显的,络娮,”老师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鼓励,“这次选择题正确率提高了不少,尤其是受力分析的基础题,看得出来用了心,继续保持。” 络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草稿纸。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议论,林伊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小声说:“你小子偷偷进步呢。” 她捏了捏笔,心里像被温水漫过,踏实又温暖。这不是什么耀眼的成绩,只是比上次多对了两道题,可这份靠自己一点点磨出来的进步,比任何夸赞都让她安心。 络娮低下头,在草稿纸角落画了个小小的、 微笑的表情。 周三的体育课,是络娮一周里最矛盾的时刻。 模块课结束后自由活动时,大部分女生会凑在一起聊天、散步,络娮却常常抱着本练习册,找个树荫下的长椅坐着。不是不想参与,只是她知道,自己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篮球场——祈盛几乎每次体育课都会在那里。 今天也不例外。 她把练习册摊在膝盖上,眼前是一道关于匀变速直线运动的题,她刚理清楚公式应用的条件,可眼角余光里,全是篮球场上跳跃的身影。 祈盛穿着深蓝色的运动服,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顺着下颌线滑落。他运球时手腕灵活得像有魔力,突破、传球、投篮,动作流畅又漂亮。 周围传来女生们低低的惊叹和讨论声,络娮也安静地看着,心里像被温水泡着,暖融融的。 她想起在操场看他垫球的样子,想起他纠正自己动作时,掌心贴在她手腕上的温度。那份心动还在,像初春埋在土里的种子,悄悄发了芽。 但这一次,她没有心慌,也没有迫切地想要靠近。 她只是看着他,像看着一幅动态的画。然后低头,在练习册上写下一个公式。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络娮想,不该是像以前对宋添那样,把他当成全部,追着他的影子乱转;也不该是现在这样,因为他的存在,就觉得自己的烦恼都变得沉甸甸。 真正的喜欢,应该是能让自己变得更好的吧。是看到他站在那里,就想努力跟上他的脚步,想让自己也能拥有和他并肩的力量;是因为他的优秀,而更渴望去探索自己的可能性,去成为一个更笃定更从容的人。 就像现在,她看着他在球场上发光,心里想的不是“我要怎样才能引起他的注意”,而是“我要把这道题再琢磨琢磨,下次小测验能再多对一道”。 这样的喜欢,才不会让彼此感到负担,也不会让自己在患得患失里迷失。 篮球突然朝着她这边飞过来,带着一阵风。络娮下意识地合上练习册,抬头时,篮球已经被旁边的男生截住了。 不远处,祈盛也看了过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对截住球的男生扬了扬下巴,像是说了句“小心点”。 络娮冲祈盛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然后她重新翻开练习册,笔尖落在纸上,重新聚焦在那些需要慢慢啃下来的符号和图形上。 风从树叶间穿过,带来淡淡的草木香。阳光透过叶隙,在她的练习册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像一片流动的星河。 阶段性小测验成绩出来那天,数学老师拿着成绩单,在讲台上笑着点了班级前十的名字,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络娮心里感到很踏实。 教室里响起善意的掌声。络娮坐在座位上,她知道,自己正在一点点把心思从那些缥缈的情绪里抽出来,放回属于自己的轨道上,一步一步,踏实得很。 晚饭时,络娮和潘玥一起往食堂走。路过篮球场时,看到祈盛正和几个学生整理器材。他脱下运动服搭在肩上,白色的T恤被汗水濡湿了一片,露出流畅的肩线。 潘玥用胳膊肘碰了碰络娮:“喂,看什么呢?走啦。” 络娮回过神,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走到食堂口,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夕阳把篮球场的轮廓描成温暖的橘红色,祈盛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正弯腰将篮球放进网袋里。 那张合照的样子还在脑海里,但她没有再多想,只是低头理了理书包带。 喜欢还在,但她不急着要一个回应,或者要靠得更近。 她要先把自己的路走好,把题目一道一道慢慢琢磨透,把优势保持下去。等有一天,她足够从容、足够优秀了,或许会在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笑着走向自己的目标。 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带着这份清晰又温暖的心事,一步步往前走。 第13章 破碎的信任 教室后墙的倒计时牌被改成了“90”,数字边缘被笔尖戳出细小的毛边。窗外的玉兰花落了又开,高三学期的风里,除了粉笔灰和试卷油墨的味道,还多了种紧绷的、倒计时般的气息。 络娮的课桌比去年更满了。左边堆着近三年的高考真题卷,右边是按科目分类的错题本,正中间只留了块能放下试卷的空隙。 她每天的生活被切割成精确的碎片:清晨六点的早读,课间十分钟的快速刷题,午休时趴在桌上小憩半小时,晚自习后再加练一套理综选择——忙碌像层透明的膜,把所有多余的情绪都裹在里面,只留下清晰的目标。 祈盛离开是在春节后。他实习期满那天,特意来教室跟大家道别,手里还拎着袋水果糖,挨个儿分给同学。走到络娮座位旁时,他把一颗柠檬味的糖放在她摊开的错题本上,声音很柔和:“加油,高考顺利。” 络娮抬头时,正对上他的目光。一个月不见,他眉宇间的青涩淡了些,却多了点沉稳的气息。她捏着那颗糖,指尖有点发烫,只来得及说句“谢谢祈老师”,他就已经转身走向下一个同学。 那天的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络娮看着祈盛走出校门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但她很快低下头,在错题本上写下“动量守恒定律”几个字——离别是常态,尤其在高三,谁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咀嚼不舍。 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平稳得几乎刻板。林伊作为同桌,总在课间凑过来,借络娮的数学笔记抄,偶尔抱怨两句“最后一道大题简直不是人做的”;潘玥会把整理好的物理公式集锦塞给她;何小悠则忙着准备自主招生,偶尔从文科班跑来,塞给络娮一袋她妈妈烤的饼干,说句“理科难,你保重”。 络娮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高考结束。直到三月中旬的那个周四,平静被打碎。 下午的数学周测刚结束,教室里弥漫着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最后声响。络娮正低头核对答案,忽然听到前排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许盈严厉的声音:“林伊,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络娮猛地抬头,看见林伊站在座位旁,脸色白得像张纸,手里紧紧攥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指节泛白。她路过络娮座位时,脚步踉跄了一下,眼神慌乱得像只受惊的鸟,却什么也没说。 “怎么回事啊?”收卷后,潘玥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刚才监考老师好像在林伊桌肚里翻出了什么……” 络娮的心沉了下去。数学周测是学校组织的模拟考,难度和高考接近,监考向来严格。她看着林伊消失在教室门口的背影,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窗外的玉兰花瓣被风吹得簌簌落,砸在窗台上,像谁在轻轻敲打着玻璃。络娮盯着试卷上的函数图像,那些熟悉的曲线此刻扭曲得像团乱麻,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林伊刚才的表情——恐惧、难堪,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绝望。 第四节课快结束时,林伊才回到教室。她的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走到座位旁,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东西。许盈跟在她身后,脸色凝重,看到络娮和潘玥投来的目光,只是摇了摇头,没说话。 “林伊,到底怎么了?”络娮忍不住走过去,声音都在发颤。 林伊抬起头,眼泪又掉了下来:“我用手机搜题,被老师发现了。” “作弊?”潘玥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你数学不差啊。” 林伊的声音哽咽着,眼泪砸在课桌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上次周测掉了二十名,我妈天天念叨,还有韩阳……他……” 她说到“韩阳”两个字时,声音猛地顿住。络娮记得这个人,高二时林伊拜托她给他画画像。 林伊去年冬天曾红着脸跟络娮说,他在跨年夜给她发了“只对你有感觉”的歌词,还约她高考后去看电影。 “他怎么了?”络娮轻声问。 林伊咬着嘴唇,牙齿几乎要嵌进肉里,过了很久才哑着嗓子说:“我去他家送东西,想给他个惊喜,但是在楼下看到他搂着隔壁班的女生,亲她的脸……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躲在后面,听他跟那女生谈笑。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到天亮,书根本看不进去,我就想这次周测考得好看点,想让他看到我的优秀,我真的没想到会被发现……” 络娮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像瞬间冻住了。她想起林伊之前小心翼翼的样子:把韩阳发的消息截图存在相册里,反复琢磨他说的每句话,甚至为了和他考同一所城市的大学,决定改志愿意向。那份藏在草稿纸下的喜欢,像颗被捂得发烫的糖,最终却被人狠狠踩碎在地上,连带着碎掉的还有她的骄傲。 “许老师说,”林伊抹了把眼泪,声音低得像蚊子哼,“要记大过处分,还要全校通报,可能连推荐生资格都要取消了……” “怎么这样……”潘玥的眼圈也红了,“有没有办法跟老师解释一下?你只是一时糊涂啊。” 林伊摇着头,把书本狠狠塞进书包,拉链拉得“刺啦”响:“解释什么?证据都被收走了,我就是蠢,活该被他耍,活该考砸。”她说着,抓起书包就往外跑,眼泪掉在走廊的瓷砖上。 络娮想去追,却被正好到来的许盈拦住了。“让她自己冷静会儿吧。”许盈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你们是她的朋友,这段时间多开导开导她,高考容不得半点侥幸,一步错,步步错。” 那天的晚自习,络娮第一次对着物理题发呆。笔尖在纸上悬了很久,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她想起刚认识林伊的时候,那个打球胳膊青了一大块还笑着说“没事”的女孩;想起高二那年,林伊把韩阳送的书签藏在课本里,跟她说“等我跟他在一起了,第一个告诉你”;想起就在上周,林伊还趴在她的课桌上,笑着说“高考后要穿漂亮的裙子,跟韩阳表白”。 那些鲜活的、带着暖意的记忆,此刻却像被蒙上了层灰。她不是不能理解林伊的崩溃和自暴自弃,可信任这东西,就像张画纸,一旦被揉皱了,就算再努力抚平,也会留下抹不去的痕迹。 接下来的几天,林伊没来上学。学校的公告栏里贴出了处分决定,白纸黑字写着“高三(3)班林伊,在数学周测中作弊,给予记过处分,取消本学期所有评优资格……”,公告前围了不少人,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 “没想到她看着挺开朗的,居然会作弊……” “高三压力大也不能这样啊,太不值了……” “听说她是被男生甩了才状态不对?唉,女生心思就是容易乱……” 络娮每次路过公告栏,都忍不住加快脚步。潘玥变得沉默了,何小悠从文科班跑来送饼干时,察觉到气氛不对,只悄悄问了句“林伊没来吗”,络娮点点头,她便没再多问,只是把饼干往络娮手里塞了塞,说“你也别太累”。 周五下午,络娮去林伊家附近的文具店,想给她买本新的错题本。刚走出店门,就看到林伊坐在街角的长椅上,怀里抱着个粉色的信封——那是她年前就写好、却一直没送出去的告白信,此刻被她撕得粉碎,碎片在风里打着旋儿飞。 “我妈说,”林伊看到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要是高考发挥不好,就去复读。其实我知道,她是觉得我给她丢人了。” 络娮在她身边坐下,把新买的错题本递过去:“处分是暂时的,能力是自己的。还有八十多天,我们一起补回来。” 林伊低头看着错题本,封面是她喜欢的星空图案,眼泪忽然又掉了下来:“可我一想到我为了这种人作践自己,就觉得自己真可笑……” 络娮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剥开糖纸递过去——是柠檬味的,和祈盛临走时给她的那颗一样。“先甜会儿。” 林伊接过糖,含在嘴里,酸涩的甜味漫开,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那天离开街角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络娮忽然想起祈盛离开时说的“加油”,原来成长里的“加油”,不仅是对成功的期盼,也是对跌倒后能否爬起来的考验。 回到学校,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变成了“85”。络娮看着那两个红色的数字,忽然觉得,高三这趟列车,不仅载着梦想和希望,也会遇到突如其来的暴雨和塌方。而她们能做的,除了拼命往前跑,或许还有学会如何在泥泞里,给彼此留一盏灯。 她重新拿起笔,在错题本上写下“2019/3/14,距高考还有85天”。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第14章 笔尖落纸声 教室后墙的倒计时牌被红笔涂成了“3”,数字旁边用小字写着“决战”,是班长昨天放学后偷偷加上去的。空气里弥漫着试卷油墨和清凉油混合的味道,连平时最爱打闹的男生都收了性子,要么趴在桌上刷题,要么对着错题本念念有词。 络娮的错题本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边角被手指磨得发毛。她把近五年的理综真题卷按题型分类整理好,用长尾夹夹住,放在桌角最显眼的位置。 她确实紧张。夜里会惊醒,梦见自己在考场上笔没水了,或者答题卡填错了序号,醒来后心跳得像擂鼓,要坐在书桌前翻几页错题本才能重新睡着。但更多时候,是一种踏实的笃定——她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那些在台灯下熬过的夜,那些被橡皮擦得发黑的草稿纸,不会骗她。 考前最后一个晚自习,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络娮对着一道物理压轴题发呆,笔尖悬在纸上,脑子里回放着一个念头:要不要联系他? 这个“他”,是祈盛。 自从祈盛实习结束回了沂师大,他们就几乎断了联系。那张合照还存在她的旧手机里,偶尔翻到,会愣神片刻,但更多时候,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试卷里。他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最初激起的涟漪,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平复,只在湖底留下了隐约的痕迹。 她需要一句鼓励吗?好像不需要。老师们的“加油”、父母的“放宽心”、潘玥递来的巧克力,已经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可心里那个小小的声音总在说:如果是他的话,或许不一样。 晚自习铃声响起时,络娮做了决定。 回到租房,她点开那个几乎要被聊天列表淹没的对话框,输入框里的光标闪了又闪。 她打了又删,最后只发了一句:“祈老师,明天就要高考了,有点紧张。”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她忽然觉得脸颊发烫,赶紧把手机塞进枕头最深处,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任芹给她端来温牛奶,絮絮叨叨地叮嘱着考场注意事项。络娮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思却总飘向手机。他会看到吗?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都这个时候了还发这种消息? 临睡前,她忍不住摸出手机,屏幕暗着,没有新消息。她有点失落,又觉得理所当然——他是大学生,肯定也忙着期末考试,或许还有社团活动,哪有时间留意她这条无关紧要的消息。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床头柜上,告诉自己:别想了,好好睡觉。 第二天清晨,闹钟还没响,络娮就醒了。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她洗漱完毕,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镜子里的女孩,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眼神却很亮,像淬了光。 出门前,她摸了摸书包,指尖触到手机的轮廓,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带上了——或许,等考完第一门,能看看消息。 考场外挤满了人,家长们穿着旗袍,手里举着“旗开得胜”“金榜题名”的牌子,比考生还紧张。络娮跟着人流走进考点,回头时,看到任芹和络仲恒在人群里朝她挥手,眼眶红红的。 第一门考语文。她闭上眼睛,想起昨晚自己在错题本上写下的“沉着”二字,慢慢平静下来。笔尖落在答题卡上,发出清晰的“沙沙”声,那些背诵过无数次的古诗文,练习过反复的作文素材,此刻都变得温顺起来,从笔尖流淌而出。 考完语文,走出考场,阳光有点刺眼。她摸出手机,解锁,屏幕顶端跳出一条未读消息,是祈盛发来的。 只有一句话:“稳住,你没问题。” 没有多余的字,没有表情符号,却像一道暖流,瞬间淌过她的四肢百骸。她站在人群里,对着屏幕笑了笑,心里那块紧绷的地方,忽然就松了。 接下来的两天,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每场考试结束,她都没和同学对答案,只是安安静静地回到租房,看看书,或者闭目养神。祈盛的消息再也没有来过,她也没有再发,好像那句话,已经足够支撑她走完这段路。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络娮放下笔,看着答题卡上密密麻麻的字,忽然有点恍惚。考场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有人把笔扔向空中,有人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她慢慢收拾好文具,走出考场,看到潘玥在门口等她,手里举着两支冰淇淋。 “解放了!”潘玥把一支草莓味的冰淇淋塞给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今晚去不去通宵?” 络娮咬了口冰淇淋,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她摇摇头:“我明天要去苏沂。” 去苏沂的高铁票,是她考前就订好的。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想在成绩出来前,去这个城市待几天,看看风景。 苏沂的风比临安柔和,带着水汽的湿润。她没有联系任向舟,只是在市区找了家靠近沂河的民宿住下。每天沿着河边散步,看老人钓鱼,看小孩追着泡泡跑,把高三积攒的疲惫一点点揉进温柔的风里。 某天下午,她沿着导航走到了沂师大门口。 校门是古朴的拱形,爬满了爬山虎,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穿着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进出,有人抱着书快步走过,有人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聊天,脸上带着青涩又明亮的笑容。 络娮站在不远处,看着那扇门,忽然想起祈盛。他在这里上课吗?会在哪个教学楼里自习?会不会也像这些学生一样,抱着书走过爬满爬山虎的走廊? 她想起运动会上他教大家垫球的样子,想起他离开时说的“加油”,想起高考前那条简短的鼓励消息。那些细碎的、曾经被她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喜欢,此刻变得清晰起来——不是要紧紧抓住,而是要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努力生长。 她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搜索沂阳师范大学今年的招生简章。指尖划过屏幕,看着那些专业介绍,心里忽然涌起一个清晰的念头。 为什么不能是这里呢? 这里有她喜欢的专业,有自由散漫的学术氛围,有她向往的大学生活,或许……还能离那个优秀的人,再近一点。 风拂过脸颊,带着草木的清香。络娮看着沂师大的校门,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她拿出手机,给任芹发了条消息:“老妈,我大概知道想报哪所大学了。” 发送完毕,她转身,沿着来路慢慢往回走。河边的柳条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为她鼓掌。高考的硝烟还未散尽,未来的轮廓却已在眼前展开,清晰又明亮。 成绩还没出来,前路或许还有变数,但此刻,她无比确定自己的方向。就像高三这一年无数次在错题本上写下的解题步骤,每一步都踏实,每一步都坚定。 苏沂的风还在吹,带着她的期许,飘向那个即将到来的夏天,飘向那扇爬满爬山虎的校门。 第15章 盛夏重逢 在苏沂待了没几天,决定了最终的志愿后,络娮打算在这个城市多住一段时间。 七月的苏沂像被泡在蜜里,空气里飘着西瓜的甜香和傍晚的蝉鸣。 络娮坐在任向舟校外住处的书桌前,指尖划过快递信封上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字样,指腹被凸起的字迹硌得发痒。 信封里躺着沂阳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封面印着她曾站在门外看过的拱形校门,爬山虎的绿意从纸页上漫出来,像要淌进现实里。拆开时,信纸簌簌作响,她盯着“络娮同学,恭喜你被我校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录取”那行字,忽然笑出了声。 任向舟端着刚切好的西瓜走进来,看到她,挑眉道:“不至于吧,小不点,考上大学而已,又不是中了彩票。” 络娮把通知书往他面前一推:“就是很开心嘛。” “嗯,开心。”任向舟把西瓜盘放在桌上,拿起通知书翻了翻,“计算机,不错啊,跟你挺对口。” “嗯,”络娮咬了口西瓜,清甜的汁水漫过舌尖,“就是觉得……这里挺好的。” 挺好的——好到足够装下她高中三年的挣扎与坚持,好到能让她站在曾经仰望的地方,重新打量这个世界。她没说出口的是,这里还有个模糊的、让她愿意为之努力的理由,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在盛夏的阳光里悄悄发了芽。 来苏沂前,她把小黑留在了家里。那只曾经怯生生的小猫,如今已经成了能跳上书桌的“大黑猫”,用尾巴卷着她的手腕撒娇。 临时住在任向舟校外的房子里,日子过得简单又规律。他白天要去实验室,她就自己规划时间:早上跟着网课刷编程题,下午去图书馆看专业相关的书,傍晚去学校附近书店帮忙整理书架——这是她找的临时工,不算累,还能提前熟悉苏沂的节奏。 “你这也太卷了吧。”任向舟看着她每天雷打不动的作息表,啧啧称奇,“别人高考完都在疯玩,你倒好,提前过上老干部生活了。” 络娮正给书店的新书贴磁条,闻言回头笑了笑:“提前适应,免得开学手忙脚乱。” 其实她是怕闲下来。一闲下来,那些关于祈盛的念头就会像藤蔓一样冒出来:他暑假在做什么?还在苏沂吗?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在校园里某个角落看书。 但她没主动联系他。高考后那条“谢谢鼓励,我会加油”的消息发出后,对话框就一直停留在那里,他没回,她也没再发。有些距离需要保持,有些期待需要沉淀,她不想再像高中时那样,让心思被轻易扰乱。 半个暑假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过去。苏沂的蝉鸣从稀疏变得稠密,她负责的书店区域被整理得井井有条,连店长都夸她“小姑娘手脚麻利,比兼职的大学生还细心”。她甚至在书店的体育类书架上找到了几本祈盛可能看过的专业书,扉页上没有签名,却让她觉得莫名亲切。 变故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午后。 那天她替请假的同事值班,坐在书店收银台后,翻着一本《计算机导论》。窗外的阳光把梧桐叶晒得发蔫,连蝉鸣都透着股有气无力的慵懒。 “你好,请问有《运动训练学》的最新版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柜台前响起,温和得像被过滤过的阳光。络娮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里的书“啪”地掉在桌上。 她慢慢抬起头。 祈盛就站在柜台前,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他比半年前更高了些,皮肤被晒成健康的小麦色,身边跟着两个男生,正低头笑着说些什么。 四目相对的瞬间,祈盛也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她,嘴角扬起一个浅淡的、略带意外的弧度:“络娮?” “祈老师。”络娮下意识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都忘了,他现在已经不是实习老师了,应该是“学长”才对。 旁边的男生立刻起哄:“祈盛,这学妹你认识啊?” 祈盛点点头,语气平静地对同伴说:“嗯,以前实习时带过的学生。” 祈盛转向络娮,目光在她身上稍作停留,带着几分自然的好奇:“你怎么会在苏沂?” 络娮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暑假住表哥这儿,过来打份工。”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而且,我以后也要在沂师大读书了。” 祈盛的眼底划过一丝波澜,其中一个男生撞了撞祈盛的胳膊,冲络娮挤了挤眼,半开玩笑地说:“别见怪,这家伙本科毕业没跑,要在本校赖到读研,以后在这堵他的机会还多着呢。” 祈盛无奈地瞥了男生一眼,他只是对络娮“嗯”了一声,没再多问,视线转向书店深处,像是在确认书架位置,然后又看向络娮:“我们要找《运动训练学》,你知道在哪排吗?” 络娮这才想起正事,连忙指了指书店深处:“在体育理论区,第二排,按课程分类排的,最新版在最外面。” “谢谢。”祈盛点点头,转身和同伴往里走。经过她身边时,他脚步微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暑假在这边打工,适应得还好?”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客套的关心,却像一颗小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络娮点点头,他才离开。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架尽头,才慢慢坐下,捡起掉在地上的《计算机导论》。 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好像在替她慌乱的心跳伴奏。 原来他要在本校读研,原来他还会留在苏沂,原来他们真的可能在这座城市里再遇见……那些曾经只敢在心里偷偷猜测的事情,忽然有了清晰的答案,让她觉得像在做梦。 傍晚任向舟回来时,络娮正在厨房煮面条。他凑过来闻了闻,夸张地说:“哇,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主动做饭。” 络娮没回头,声音有点含糊:“哥,我今天在书店碰到以前的实习老师了。” 任向舟愣了一下,“谁?” “就是……以前来我们学校实习的体育助教,”络娮把面条盛出来,端到桌上,“他要在沂师大读研了。” 任向舟拿起筷子,扒了口面条,“体育相关的?那你们校区离得远吗?” “好像……有点远。”络娮低头吃面,没再多说。 心里却像被温水泡过,暖融融的。哪怕只是这几句简单的对话,哪怕他的态度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能再次遇见,能知道他还会留在这座城市,好像就足够了。 那个夏天的傍晚,苏沂的风带着饭菜的香气从窗户飘进来。络娮看着碗里的面条,忽然觉得,未来的大学生活,好像比她想象中,要值得期待得多。 她没有刻意寻找祈盛的身影,依旧每天在书店值班,整理书架,看专业书。只是偶尔在体育理论区穿梭时,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期待着能再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一周后的某个下午,她正在给新到的体育教材贴磁条,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翻书的轻响。她以为是来买书的顾客,回头时,正撞见祈盛拿着一本书站在书架旁,目光和她对上。 他随即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转过身,继续翻看手里的书。 络娮也连忙低下头,指尖在磁条机摩擦。阳光透过书店的玻璃窗落在书页上,暖融融的,像此刻她心里悄悄滋长的、带着距离感的期待。 第16章 跑道上的风 九月带着夏末的余温,沂师大的林荫道上,挂满了“欢迎新同学”的红色横幅。络娮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计算机学院报到处前,看着穿志愿服的学长学姐忙前忙后,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恍惚——她真的来到这里了。 报道手续比想象中简单,领完宿舍钥匙和军训物资,跟着指示牌往宿舍楼走。沿途都是拖着行李的新生,家长的叮嘱声、同学间的招呼声混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热水,咕嘟咕嘟冒着热闹的泡。 她的宿舍在三楼,312室。推开门时,只有靠门的下铺站着个女生,正踮着脚往衣柜上贴贴纸,听见动静回头:“我叫张琪,计算机的。” “络娮,也是计算机的。”络娮放下行李,冲她笑了笑。 张琪是本地人,性格像夏天的太阳,热烈又直接。剩下两个室友一个住得远,报道当天没到,第二天才来;一个性子安静,不太爱说话。整个军训期间,络娮几乎都和张琪黏在一起。 军训是开学第一课,也是场为期两周的修行。每天清晨六点的哨声像催命符,把人从床上拽起来;站军姿站到腿发麻,齐步走练到顺拐,晒得黝黑的脸上,只有帽檐遮住的地方还留着一圈白。 络娮怕晒,一周下来,胳膊被晒得分层,脖子后面起了细密的痱子,晚上涂药膏时疼得龇牙咧嘴。 “给你这个。”张琪从包里掏出一小瓶芦荟胶,“我妈给我塞的,说是部队里都用这个,晒后修复特管用。” 她不由分说地往络娮脖子上抹,冰凉的触感混着淡淡的清香,稍微缓解了灼痛感。“明天跟教官说一声,去树荫下歇着,反正咱们俩的正步走早就过关了。” 络娮摇摇头:“算了,不敢。” 张琪撇撇嘴,又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塞给她:“喏,草莓味的,甜的能止痛。” 糖纸在指尖沙沙响,草莓的甜香漫开时,络娮想起高中时潘玥也总给她塞糖。不同的阶段,总会有这样带着甜味的陪伴。 军训结束那天,张琪拉着络娮去校门口的火锅店,点了满满一桌菜。“庆祝咱们活过军训!”她举着可乐杯,泡沫溅在鼻尖上,“以后在计算机系,姐罩你!” 络娮笑着和她碰杯,看着火锅里翻滚的红油,忽然觉得,大学生活真的和高中不一样了——这里有更自由的空气,有不用刻意维系也能热络起来的朋友,有除了书本之外,更鲜活的色彩。 开学后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专业课很难,高数线代听得人头晕,络娮每天泡在图书馆,把高中那股钻劲儿又拿了出来。 但她不再是只围着书本转的人了。张琪拉着她加入了学校的编程社,每周三晚上去活动室,和一群同样喜欢代码的人讨论算法,偶尔还会参加线上编程比赛。 张琪是个“活动达人”,篮球赛、辩论赛、志愿者活动样样不落,总拖着络娮一起去。“大学不能只学习啊,”她振振有词,“得多看看世界。” 络娮跟着她去看过篮球赛,去图书馆整理过旧书,去社区教过老人用智能手机。她依旧不算外向,但看着张琪在人群里闪闪发光的样子,看着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心里那层裹了很久的壳,好像慢慢裂开了条缝。 她其实很少想起祈盛。不是忘记了,而是大学生活太充实,像块吸满水的海绵,没给多余的思绪留空隙。偶尔在校园里看到体育学院的人,会下意识地多瞥两眼,但很快就被张琪的嗓门打断:“络娮,发什么呆?快点,奶茶要卖完了!” 她知道他们在同一所学校,知道他在体育学院读研,知道他们或许真的会像那个书店男生说的那样“常碰到”。但她不急,也不刻意——就像高中时想的那样,先走好自己的路,其他的交给时间。 十月中旬,学校运动会如期而至。校园里挂满了彩旗,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到处都是穿着院服、举着加油牌的学生。 计算机学院的摊位在操场东侧,络娮被张琪拉来当“后勤兵”,负责给运动员递水、拿毛巾。张琪报了女子800米,这会儿正缠着体委给她做赛前指导,嗓门大得半个操场都能听见。 络娮找了个阴凉的角落,把矿泉水和毛巾摆整齐,自己抱着膝盖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跑道。男子100米决赛刚结束,看台上爆发出一阵欢呼,她踮着脚看了看,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下一场是男子4×100米接力决赛,请运动员到检录处集合!”广播里传来播报声。 周围忽然热闹起来,几个体育学院的女生举着“研究生组冲第一”的牌子,兴奋地往前挤。络娮被挤得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检录处。 然后,她就看到了祈盛。 他穿着红色的运动服,胸前印着“研究生组”四个字,正和其他三个男生站在一起,做着热身动作。压腿、转腰、活动手腕,每个动作都舒展有力,和高中时那个站在操场边指挥学生垫球的实习老师,判若两人。 高中时遇见的他,温和里带着点拘谨,指导动作时会特意放慢语速,怕学生听不懂;而此刻的他,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地盯着跑道,肌肉线条随着动作绷紧,浑身透着股蓄势待发的劲儿,像头准备冲刺的猎豹。 周围的欢呼声好像瞬间消失了,络娮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响,震得耳膜发疼。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像彼时在操场边看他打球那样,远远地望着。 他和队友说了句什么,队友拍了拍他的肩,他笑了笑,和记忆里那个给她塞柠檬糖的样子重合在一起,又带着截然不同的力量感。 “各就各位——预备——” 发令枪响的瞬间,祈盛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他跑的是第一棒,起跑反应快得惊人,接棒时的动作干净利落,指尖触碰到接力棒的瞬间,几乎没有减速就传给了第二棒。 看台上的欢呼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体育学院的女生扯着嗓子喊他的名字:“祈盛!加油!祈盛!加油!” 络娮的手心攥出了汗,眼睛紧紧跟着跑道上那个红色的身影。他跑过弯道时,身体倾斜的角度恰到好处,阳光落在他汗湿的发梢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像幅动态的、充满力量的画。 最后一棒冲刺时,研究生组已经领先了大半截。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祈盛和队友们拥抱在一起,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红色的背心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络娮看着他被众人围住,她没有上前打招呼的念头,就想这样远远看着——看他在自己的领域里发光,看他从那个略显青涩的实习老师,长成如今这样耀眼的模样。 过了不知多久。 “络娮,发什么呆呢?”张琪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她刚跑完800米,满头大汗,手里拿着块铜牌,“快给我瓶水,累死我了!” 络娮连忙递过矿泉水,看着她把铜牌挂在脖子上,得意地晃了晃:“第三名!不错吧?哎对了,刚才研究生组的接力赛看了吗?那个第一棒的男生,跑得也太快了吧!跟飞似的!” “嗯,看到了。”络娮点点头。 “听体委说他是体育学院的研究生,还是保研的呢,”张琪喝着水,眼睛亮晶晶的,“跑得快,人长得也帅,简直是运动系男神!” 络娮的心跳轻轻跳了一下,低下头,假装整理手里的毛巾:“是吗,没太注意。” “哎,你看,他过来了!”张琪用胳膊肘碰了碰她。 络娮的身体僵住,想躲,却被张琪拉住了。祈盛正和队友往这边走,手里拿着矿泉水,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往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在络娮脸上停留了一瞬,显然是认出来了。他愣了一下,随即朝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眼神平静,带着点礼貌的疏离。 络娮也连忙点头回应,心脏跳得像要蹦出来,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等他的身影走远了,张琪才凑过来,一脸八卦:“欸,他跟你点头了,你们认识啊?” “嗯,”络娮含糊地应着,“高中时他来我们学校实习过,是体育助教。” “这么巧!”张琪眼睛更亮了,“那他当老师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帅?不对,现在更帅。” 络娮笑着听她絮叨,没说话。她抬头望向跑道,祈盛已经和队友走远了,只留下一个红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里。 她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在同一个校园里,各自忙碌,偶尔遇见,像两条平行线,却又在某个瞬间,因为一次偶然的抬头,看到对方世界里的光。 张琪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笑着,拉着她往食堂走:“走,庆祝我拿铜牌,我请你吃顿好的!” 络娮被她拽着往前走,脚步轻快。风从操场那边吹过来,带着跑道上的尘土气息,也带着属于这个秋天的、崭新的期待。 第17章 协作的间隙 十二月里飘起零星的雪花,沂师大的林荫道上落了层薄薄的白,踩上去咯吱作响。络娮抱着一摞刚打印出来的活动策划案,快步穿过风雪,往体育学院的办公楼走。 这学期临近期末时,学校忽然发起了“校园公益嘉年华”活动,号召各院系跨专业合作,设计面向社区的公益项目。计算机学院和体育学院被分到了一组,主题是“智慧运动进社区”——简单来说,就是用计算机技术辅助社区居民进行科学锻炼。 络娮会加入这个项目,纯属偶然。张琪报了名却临时被其他比赛绊住,便把她的名字报了上去:“你不是也懂编程吗?去帮帮忙,就当社会实践了。” 她到项目组报到时,才知道负责人之一是祈盛。 体育学院派来的研究生代表里,他站在最边上,穿着深灰色的冲锋衣,手里拿着本厚厚的《社区体育指导手册》,正低头听组长说话。听到“计算机学院的同学来了”,他抬起头,看到络娮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朝她点了点头。 “这是计算机系的络娮,负责技术支持。”组长介绍道,“这是体育学院的祈盛,研究生,负责活动的方案设计和执行。” “学长好。”络娮把策划案抱在怀里,指尖有点发凉。 “你好。”祈盛的声音和上次在运动会上一样,平静得像结了薄冰的湖面,“我们正在讨论社区调研的路线,你对苏沂的社区分布熟悉吗?” 络娮摇摇头:“刚来半年,不太熟。” “没关系,”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地图,摊在桌上,“我标了几个试点社区,明天下午我们去实地看看?你主要负责记录社区的场地条件,看看哪些地方适合安装简易的运动数据采集设备。” 他的手指落在地图上的红色标记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络娮盯着那些标记,点了点头:“好。” 第一次合作,气氛说不上热络,更像一场严谨的工作对接。祈盛说话条理清晰,把任务拆解成几个部分,分给每个人时都附带详细的注意事项,像高中时给他们讲垫球动作要领那样,耐心却保持着距离。 第二天下午去社区调研,祈盛开了辆学院的电动车,后座够坐两个人。同组的另一个男生抢先坐了上去,络娮便只能坐在前座的小板凳上。 车穿过飘雪的街道,风灌进领口,冷得人缩脖子。祈盛似乎察觉到了,放慢了车速,还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递到她面前:“围上吧,前面风大。” 围巾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络娮愣了一下,想拒绝,他已经转过头,目视前方:“拿着,冻感冒了影响工作。” 她只好接过来,绕在脖子上。围巾很长,足够绕两圈,把半张脸都埋进去,呼吸间都是暖暖的气息,心跳却莫名快了半拍。 他们去了三个社区,有老旧小区,也有新建的住宅区。祈盛负责和社区负责人沟通,询问居民的运动需求和场地限制,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络娮则拿着卷尺测量场地尺寸,用手机拍下适合安装设备的角落,偶尔还要回答祈盛提出的技术问题。 她发现,祈盛调研时格外细致,会蹲下来看健身器材的磨损程度,会问清洁工阿姨“平时谁来这儿锻炼最多”,甚至会亲自试一下设备的稳固性,眉头微蹙地记下车轮的晃动幅度。 “你好像对这些很熟?”在第三个社区的小广场上,络娮忍不住问。 “嗯,以前做过类似的社会实践。”祈盛把笔记本合上,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开,“社区体育看似简单,其实要考虑的东西很多,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不远处打太极的老人身上,带着种超出年龄的认真。 高中时,他也是这样,教大家垫球时,会一个个纠正动作,反复强调“膝盖要弯”“手臂要直”,生怕有人受伤。 调研结束时,雪下得大了些。电动车在雪地里走得慢,回到学校时,天都黑了。同组的男生有事先走了,只剩下他们俩往办公楼送设备。 “今天辛苦你了。”祈盛把电动车停好,拿起后座的设备箱。 “不辛苦,”络娮摇摇头,想帮忙拎另一个箱子,却被他拦住了。 “这个沉,我来。”他弯腰拎起两个箱子,脚步稳健地往办公楼走。络娮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背影被路灯拉得很长,雪落在他的发梢上,很快融化成水珠。 接下来的两周,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在项目组办公室碰面。祈盛负责整体方案的框架,络娮则和计算机系的几个学长一起,设计简易的运动数据记录小程序和设备安装方案。 她渐渐发现,祈盛虽然是体育学院的,但逻辑思维极强。有次讨论设备摆放位置,他画的示意图比计算机系的学长还清晰,连信号覆盖范围都考虑到了:“这里有棵大树,信号可能会受影响,要不挪到那边?” 学长们都很惊讶:“祈学长,你这比我们还懂啊。” 祈盛笑了笑:“之前帮导师做过类似的项目,学了点皮毛。” 络娮坐在电脑前,敲代码的手指顿了顿。他好像总能在不经意间,展现出让人意外的一面。 合作中难免有分歧。有次为了设备的续航问题,络娮和负责硬件的学长争了起来:“冬天温度低,锂电池耗电快,必须预留20%的冗余电量。” 学长觉得她小题大做:“哪有那么夸张?10%就够了。” 两人争执不下时,一直沉默旁听的祈盛忽然开口:“我支持络娮的意见。” 他看向那个学长,语气平静却有说服力:“上次去调研,那个老旧小区没有充电桩,设备一旦没电,要运回来充电很麻烦。多留些冗余,是为了减少后期维护成本。” 学长愣了一下,没再反驳。络娮抬头看了祈盛一眼,他正好也看过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随即移开,继续翻看手里的方案。 那天晚上加班到十点,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俩。络娮收拾东西时,发现祈盛还在对着电脑画图,屏幕上是社区广场的三维模型,他正用鼠标调整一个健身器材的位置。 “还不走吗?”她轻声问。 “把这个改完就走。”祈盛头也没抬,“你先走吧,早点休息。” 络娮点点头,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说:“那个锂电池的事,谢了。” 祈盛这才抬起头,笑了笑:“你是对的。” 他的笑容在电脑屏幕的蓝光里显得格外清晰,比平时柔和了些。络娮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转身:“那我先走了,晚安。” “晚安。” 走出办公楼,冷风吹在脸上,她才发现自己的脸颊很烫。雪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地面照得发白。她想起刚才祈盛的笑容,心里像落了片雪花,轻轻巧巧地,却留下了痕迹。 项目推进到后期,需要去社区安装设备。那天天气格外冷,络娮蹲在地上调试传感器,手指冻得发僵,连数据线都插不进去。试了好几次,线都歪了,她有点着急,鼻尖都沁出了汗。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拿起数据线,对准接口,一下就插好了。 “手冻僵了就先歇会儿。”祈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络娮抬头,看到他蹲在自己身边,手里拿着个暖手宝:“刚从社区办公室借的,你先捂捂。” 暖手宝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熨帖着冰凉的手指。她小声说了句“谢谢”,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也冻得发红,指关节处还有道细小的伤口,大概是安装设备时被金属划破的。 “你的手……” “没事,小伤。”祈盛不在意地摆摆手,拿起螺丝刀,开始固定传感器的底座,“这个角度不对,容易被雨水淋到,得再调低点。” 他做事的时候很专注,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照在他脸上,能看到细小的绒毛和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络娮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高二那年,他在操场边教她垫球,也是这样,阳光落在他身上,侧脸的轮廓清晰又温暖。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重叠了。不同的场景,不同的身份,却有着相似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设备安装到一半,社区的负责人送来热水。祈盛接过来,先递给了络娮一杯:“趁热喝。” 她捧着保温杯,看着他转身去帮另一个同学搬设备。他的动作不算特别快,却很稳,搬起沉重的设备箱时,脊背挺得笔直。有那么一瞬间,络娮觉得,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默默承担着更多的重量,却从不声张。 项目验收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暖暖地照在社区广场上,老人们在新安装的设备上试玩,孩子们围着数据显示屏叽叽喳喳。络娮站在祈盛身边,看着这一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效果比预想的好。”祈盛看着屏幕上实时跳动的数据,语气里带着点笑意。 “嗯,”络娮点点头,“刚才那个阿姨说,有了这个,她就能知道自己每天走了多少步了。” “这就是我们做这个项目的意义。”祈盛转头看她,目光里带着真诚的笑意,“这次多亏了你,技术这块做得很扎实。” 被他这样夸奖,络娮的脸颊有点发烫,低下头:“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风从广场那头吹过来,带着冬日的凉意,却不刺骨。她抬起头,正好对上祈盛的目光。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阳光,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就在那一瞬间,络娮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空气里好像多了点微妙的气息,像初春解冻的溪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祈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向广场上玩耍的孩子,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静:“时间不早了,收拾东西回学校吧。” 那一瞬间的异样,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刚漾开一圈涟漪,就被他不动声色地抚平了。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很累,车里没人说话。络娮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心里有点失落,又有点释然。 她知道,刚才那个瞬间的触动,或许真的只是一瞬间。对祈盛来说,她可能只是一个合作愉快的学妹,一个认真负责的合作伙伴。他的世界里,有更重要的学业,更长远的规划,或许还有其他更合适的人,不会为这短暂的交集停留。 回到学校,项目组解散时,祈盛把大家的工作总结收集起来:“我整理好后发给老师,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好好准备期末考试。” 他走到络娮面前时,停下脚步:“你的技术文档写得很详细,谢谢。” “不客气。”络娮看着他,“学长也辛苦了。” “那……再见。” “再见。” 祈盛转身离开,背影很快融入傍晚的人群里。络娮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 这段合作的时光,就像一场恰到好处的雪,落在了这个冬天,带来了惊喜和温暖,却也终将融化,回归平静。 期末考试结束后,络娮在图书馆偶遇过祈盛一次。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厚厚的专业书,正低头做笔记。络娮抱着书,在他斜后方的位置坐下,没有打招呼。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投下安静的光斑。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低下头,翻开自己的书。 有些心动,只需要放在心里就好。就像此刻,隔着几张桌子,知道他在那里,就足够了。 第18章 复习课 银杏叶落尽时,公益项目的最后一份报告终于定稿。络娮抱着打印好的材料,站在体育学院办公楼楼下,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很快散开——按约定,这份需要导师签字的报告要交给祈盛。 手机响了两声,是祈盛的消息:“在楼下等你,刚结束组会。” 她抬头,看到他站在公告栏前,穿着件黑色冲锋衣,手里捏着支钢笔,正低头看着新贴的研究生开题安排。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照在他侧脸,把睫毛的影子投在颧骨上,清晰得像幅素描。 “给你。”络娮把报告递过去,指尖碰到他的手套,传来细微的摩擦感。 祈盛翻开报告,在最后一页签上导师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你技术部分的图表做得很清楚,教授昨天还夸了。” “是你教的好,”络娮小声说,想起项目中他教她用数据可视化工具时的样子,“上次你说的那个函数,我后来试了,确实比我原来的方法快。” 他笑了笑,把报告折好放进文件袋:“期末复习忙吗?计算机的课应该不轻松。” “还好,就是有点头疼。”络娮踢了踢脚下的银杏果壳,“公式太多。” “回头我给你推荐个网课,”他看了眼腕表,“我还要去实验室,先走了。复习别太晚,注意休息。” “好。” 看着他走进办公楼的背影,络娮忽然想起项目验收那天,他蹲在社区广场上调试传感器,手指冻得发红却坚持不戴手套——说“戴手套操作不准”。他认真的样子,一直都没变。 接下来的两周,是心照不宣的并行线。 络娮在图书馆三楼复习,总能在斜对面的位置看到祈盛。他多数时候在看论文,偶尔会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战术图皱眉。她从没主动打招呼,只是在他起身接水时,悄悄把他常喝的矿泉水往他桌前推了推。 有次晚上九点多,络娮背着电脑从自习室出来,路过体育学院训练馆,看到祈盛正和队友收拾训练器材。他穿着黑色运动服,额角挂着汗珠,把杠铃片摞起来时,手臂肌肉绷出清晰的线条。 “这么晚还没回?”他先看到了她,停下手里的动作。 “刚做完编程作业。”络娮晃了晃电脑包,“你们也才结束?” “加训,下周有体能测试。”他拿起毛巾擦了擦汗,“我送你到路口?” “不用了,很近。”络娮连忙摆手,“你早点休息。” 祈盛笑了笑,没再坚持,转身继续收拾器材。络娮走出很远,回头时还能看到训练馆的灯光里,他弯腰搬跳箱的身影,像株在夜色里舒展的树。 平安夜那天,图书馆闭馆早。络娮去还笔记本,在宿舍楼下等了十分钟,才看到祈盛回来。他裹着件灰色大衣,围巾绕了两圈,只露出双眼睛,看到她时愣了一下:“这么冷的天,怎么不上去等?” “怕打扰你复习。”络娮把笔记本递过去,“谢谢学长,帮了我大忙。” 祈盛接过笔记本,忽然从口袋里拿出颗苹果:“社区小朋友送的,多了一个。” 苹果用红色皱纹纸包着,系着歪歪扭扭的蝴蝶结。络娮接过来时,碰到他的指尖,冰凉的:“谢谢学长,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回到宿舍,络娮把苹果放在书桌中央,和那张贴着网球拍便签的草稿纸摆在一起。窗外开始飘雪,细小的雪花粘在玻璃上,很快融成水痕。 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期末考试前最后一次在图书馆碰到,是考前三天。祈盛正在收拾东西,桌角放着本《运动训练学》,封面上贴着便利贴,写着“开题报告参考文献”。 “明天就考试了?”他看到她怀里的《矩阵论》真题卷。 “嗯,最后一门。”络娮点点头,“学长开题报告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就差数据验证。”他把书放进背包,“考完试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你也是。” 走出图书馆时,雪已经下大了。两人并肩走了一段,到路口时,祈盛停下脚步:“我往这边走。” “好,学长再见。” “再见。” 他转身走进雪中,黑色的身影很快被白色覆盖。络娮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脚印被新雪填满,忽然想起笔记本里的那句话——“找发力点就好”。或许有些事,也该找个合适的“发力点”了。 考试结束那天,张琪拉着络娮去咖啡馆庆祝。暖黄的灯光里,闺蜜的声音像颗石子,在她心里漾开涟漪:“喜欢就去说啊,你看你们这两周,图书馆里的眼神都快打结了……” 络娮握着热可可杯,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忽然拿出手机,指尖悬在屏幕上很久,终于按下了发送键—— “学长,上次项目多亏了你,我想请你喝杯咖啡,不知道你有空吗?” 第19章 未说出口的心事 雪下得绵密,把校园的松柏染成了粉白色。络娮坐在宿舍的书桌前,指尖反复点着手机屏幕——半小时前,她给祈盛发了条消息,约他喝杯咖啡,此刻对话框还停留在“发送成功”的提示页,像悬在心头的一根线。 正胡思乱想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络娮一把抓过手机,屏幕上跳出祈盛的消息:“可以,明天下午三点,学校东门的咖啡馆?”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十秒,才后知后觉地笑出声。 第二天下午,络娮提前十分钟到了咖啡馆。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杯热可可。窗外的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却驱不散她心里的紧张。 三点整,咖啡馆的门被推开,祈盛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没戴帽子,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看到络娮时,朝她走了过来。 “抱歉,来晚了。”他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刚和导师讨论完论文。” “没有,我也刚到。”络娮连忙摆手,给他递过点单,“学长想喝点什么?” “一杯美式就好。” 等咖啡的间隙,两人都没说话,气氛有点尴尬。络娮低头看着杯里的热可可,勺子在里面轻轻搅动,终于还是没忍住,轻声问:“学长,你以前总戴的那顶白色网球帽,怎么后来没见你戴了?” 祈盛的动作顿了一下,握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沉默几秒才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那顶帽子……是以前打网球时戴的。” “你以前打网球吗?”络娮好奇地问,“我以为你是练田径的,运动会上跑那么快。” “网球是从小练的,”他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练了快十年,差点就走了专业路子。” “那为什么……” “因为一个人。”祈盛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雪地上,像是透过雪花看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我们是在网球俱乐部认识的,她是网球特长生。我们一起训练,一起参加比赛,拍子都是同款的。” 络娮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听他说“一起训练”“同款拍子”,心里隐隐猜到,那个人对他来说,绝不仅仅是普通朋友。 “我们约定好要一起进省队,”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种被岁月磨过的沙哑,“那年省赛,我拿到了冠军,她却走了。”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了一下:“后来我问她为什么,她说网球太累了,她受够了每天练到手臂抬不起来,受够了输赢带来的压力。我跟她吵,说她辜负了两个人这么多年的坚持,她说我根本不懂她想要什么……” “省赛的奖杯我拿到了,”他看着络娮,眼神里藏着很深的疲惫,“后来带过几次校队训练,现在很少碰网球拍了。那顶帽子,也被我收起来了。” 络娮静静地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那些细碎的描述——一起的约定、激烈的争吵、决绝的转身,让她越发确定,那个“她”,一定是他曾经很重要的人,或许是前女友。 那顶消失的网球帽背后,藏着一段被打碎的过往。他的沉默寡言,都源于那场争吵里被撕裂的信任和期待。 “那……你现在还会想起她吗?”络娮小声问。 “很少了,”祈盛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壁,“但看到她相关的东西,偶尔还是会下意识避开。”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说起来挺可笑的,我连她喜欢的乐队都不敢听,怕想起以前一起去看演唱会的日子。” 络娮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脆弱,忽然觉得那个在运动会上闪闪发光的身影,和此刻坐在面前的他,重叠成了一个更立体的人。 “学长,”她鼓起勇气,认真地看着他,“你打网球的时候,一定很耀眼。” 祈盛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以前还行吧,至少能让她在看台上为我加油。” “那你现在……还会想重新拿起球拍吗?”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络娮以为他不会回答,才轻轻说:“不知道。或许等什么时候,能真正把输赢和她分开,只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喜欢网球,就可以了。” “会的,”络娮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很坚定,“你那么喜欢的东西,不会真的放下的。” 祈盛看着她,笑了,那笑容像雪后初晴的阳光,驱散了眼底的阴霾:“借你吉言。” 他的目光落在络娮脸上,带着点温和的笑意:“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佩服我什么?”络娮愣住了。 “佩服你对自己喜欢的东西,那么坚持。”他说,“上次看你调试程序,那么专注,眼睛里有光。那种状态,很打动人。” 被他这样夸奖,络娮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心跳也快了起来。她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平时的疏离,只有温和的笑意,像冬日里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她心上。 有那么一瞬间,络娮差点就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了。她想说“学长,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想说“和你合作的这段时间,我很开心”。 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她看到他眼中刚刚舒展的释然,也明白那块伤疤需要时间慢慢愈合。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用自己的心意给他增加新的负担。或许,像现在这样,做一个能听他说心事的学妹,就已经很好了。 “谢谢,”络娮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慌乱,“我会继续努力的。” 祈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局促,没有再追问,只是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寒假打算怎么过?” “可能会在家看看书,学学编程。” “挺好的,”他点点头,“劳逸结合。” 接下来的聊天,气氛又回到了轻松的状态。他们聊了寒假的计划,聊了新学期的安排,甚至聊到了小黑——络娮给祈盛看了小黑的照片,告诉他那只曾经怯生生的小猫,现在已经成了家里的“霸王”。 “很可爱。”祈盛看着照片,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 不知不觉,咖啡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窗外的天色开始变暗,街灯一盏盏亮起,暖黄的灯光映在雪地上,格外温馨。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祈盛看了看表,站起身。 “嗯,我也该回宿舍收拾东西了。”络娮也跟着站起来。 两人一起走出咖啡馆,雪又开始下了起来,细小的雪花落在头发上,冰凉的。 “谢谢你的咖啡。”祈盛说。 络娮笑了笑。 走到校门口,祈盛停下脚步:“我先回研究生公寓了,你路上小心。” “再见。” “再见。” 祈盛转身走进雪中,背影很快被雪花模糊。络娮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有点空落落的。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没有发消息,也没有再往前走。今天的咖啡,对她来说,是一次勇敢的尝试,也是一次温柔的理解——理解了他的沉默,也接纳了他们之间现在的距离。 第20章 雪痕 络娮坐在书店靠窗的位置,指尖划过刚拆封的《Python编程实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张琪发来消息:“兼职搞定了?别总对着空气发呆,学长又不会从雪堆里钻出来。” 络娮失笑,回了个“滚”,却还是点开了相册。里面存着张小黑的照片,是昨天任芹发来的——猫正趴在暖气片上,肚子鼓得像个毛球,爪子把毛线团扒得乱七八糟。 对着和祈盛的聊天对话框,她犹豫了很久,终于点了发送,配文:“小黑在我家称王称霸,连我妈都管不住。”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花粘在玻璃上,很快融成一道水痕,像谁没擦干净的眼泪。 直到傍晚锁书店门时,手机才震动了一下。是祈盛的消息,只有两个字:“胖了。” 后面跟着个句号,干净得像他说话的语气。 络娮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雪落在她的围巾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些——这样就很好,不远不近,像此刻窗外的雪,落在地上,留痕却不厚重。 她没回复,转身往宿舍走。路灯忽明忽暗,雪被踩得咯吱响。 咖啡馆那天,他说“你那么喜欢的东西,不会真的放下的”,她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笃定。 祈盛在实验室待到十点,窗外的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他收拾东西时,指尖碰到了抽屉深处的硬纸盒,动作顿了顿。 盒子里是那顶白色的网球帽,帽檐有些磨损,内侧绣着的“省青赛”字样已经模糊。他拿出来时,灰尘在台灯下跳着舞,像被惊动的时光。 那年省赛的决赛日,阳光也是这样刺眼。他戴着这顶帽子站在场上,汗水顺着帽檐往下滴,模糊了视线。观众席里有个清亮的声音,喊着“加油”,像根无形的线,牵着他往前冲。 后来他把奖杯捧回来,却只看到空荡荡的休息室。一把球拍放在椅子上,旁边压着张纸条:“我走了,别找我。” 祈盛的指尖划过帽檐的磨损处,想起络娮说“你打网球时一定很耀眼”。她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没有同情,没有探究,只有纯粹的相信。 他把帽子重新塞进盒子,推回抽屉最深处,像把翻涌的心事也一并锁了起来。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实验室群里的消息,他扫了一眼,指尖却点开了和络娮的对话框。 “胖了。”那两个字孤零零地躺在屏幕上,显得有些生硬。他想了想,补了张图片——是实验室窗台上的仙人掌,顶着个歪歪扭扭的花苞。发送后又觉得不妥,刚想撤回,对方却已经回复了:“它居然会开花?” 后面跟着个惊讶的表情。 祈盛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扬,指尖在屏幕上敲:“养了两年,第一次见。” “那一定很珍贵。”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最终没再回复。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实验室的玻璃映得发白。 寒假正式开始那天,络娮搬进了任向舟的空置房间。老房子的暖气不太足,她把小黑的照片设成屏保,每次抬头看到那团毛茸茸的黑,心里就暖了些。 书店的工作清闲,她总在整理体育类书架时放慢脚步。有次翻到本《网球入门教程》,扉页上有行铅笔字:“握拍要像握住春天的蒲公英,轻而不松。” 字迹娟秀,像个女生写的。络娮的指尖顿了顿。 祈盛说他和那个人“连拍子都是同款的”。 她把书放回原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有些故事是别人的,她能做的,只是远远看着,不打扰。 一月中旬的一个下午,书店进来个穿红色羽绒服的老太太,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姑娘,你们这儿有青少年网球公益赛的报名表吗?我想给孙子报个名。” 络娮接过宣传单,上面印着市体育馆的照片,背景里有片绿色的网球场,阳光亮得晃眼。她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想拍下宣传单发给祈盛,指尖悬在快门键上,却又默默收了回去。 祈盛是在去社区送实验数据时,再次见到络娮的。 她站在书店门口的雪地里,正踮着脚给橱窗贴新年装饰。红色的福字被风吹得晃晃悠悠,她伸手去扶,围巾滑落下来,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脖颈。 他的脚步顿了顿,走过去:“需要帮忙吗?” 络娮回过头,脸颊泛红:“学长,你怎么在这里?” “送材料。”他指了指身后的文件袋,目光落在福字上,“贴歪了。” 络娮伸手去扶,指尖被风吹得发僵。祈盛伸手按住福字,指尖擦过她的手背,三两下贴正了。 “谢谢。”她把围巾裹好,又说:“上次你推荐的网课,有用。” 他看着橱窗里的新书:“能帮上忙就好。” 雪落在他发梢,络娮看着他发红的鼻尖:“还在忙实验?” “嗯,补组数据。”他看了眼书店,“过年不关门?” “除夕到初三休息。” “那我先去送材料了。”他转身时忽然问,“小黑还拆家吗?” 络娮笑了:“咬断我爸的钓鱼线,正关禁闭。” “挺有活力。”他的嘴角扬了扬,转身走进社区服务中心。 络娮摸出手机,看着存着的网球公益赛宣传单照片,最终按灭了屏幕。 下旬的雪下得格外认真,把苏沂裹成了白色。络娮整理教辅书时,风铃急促地响了。 祈盛站在门口,肩上落满雪,脸色比上次白些。“买本《运动生理学》,导师要参考文献。” 络娮递过书,指尖碰到他冰凉的手指:“开题过了还忙?” “补数据,让结论扎实些。”他翻着书,“你今天下班早?” “五点可以走。学长,要喝热可可吗?” 他抬头看了她两秒,摇摇头:“不了,回实验室。” 他付了钱,转身走进风雪。络娮看着他的背影,那本《运动生理学》的封面,像片被冻住的网球场。 祈盛回到实验室,手机亮着和络娮的对话框。他从抽屉拿出白色网球帽,指尖划过磨损的帽檐。 手机震动,导师发来消息:“省青少年网球公益赛缺志愿者,你要不要去?和你研究方向相关。” “网球”两个字像针,刺得他指尖发疼。拒绝的话输进对话框,却迟迟没发。窗外的雪光刺眼。 络娮说“你打网球时一定很耀眼”。 他想起她贴的福字,泛红的耳尖。 他删掉文字,没有立即同意,但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雪还在下,实验室的灯光在雪地里投下暖黄。他把网球帽塞进抽屉,没推到最深处。或许该试试,哪怕一小步。 络娮整理旧杂志时又看到那张网球公益赛宣传单,红色字体被咖啡渍染得发暗。 她想起那天在咖啡店,她让他重拾球拍。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拍下照片,发给祈盛:“看到这个,或许你会感兴趣。” 发送时,雪停了。月亮钻出云层,雪地像铺了银霜。手机震动,祈盛回复:“我会去当志愿者。” 后面跟着个生涩的微笑表情。 络娮松了口气,月光落在睫毛上,像撒了碎盐。她知道,伏笔要在雪地里开花了。 书店对面的街角,停着辆黑色轿车。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正死死盯着书店门口的灯光,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她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省青赛宣传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刚从省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体育学院,却在公告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作为志愿者出现在名单上。 雪又开始下了,细小的雪花落在轿车的挡风玻璃上,很快融成水痕,像谁在无声地哭泣。她发动汽车,轮胎碾过积雪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第21章 伤疤 络娮在书店整理新到的体育期刊,指尖划过一本《网球天地》的封面时,动作顿了顿。封面上的运动员正奋力起跳扣杀,阳光在他汗湿的发梢上跳跃。 她把杂志插进书架,心里那点刚冒头的暖意,很快被窗外呼啸的寒风卷走。 他说“我会去当志愿者”,那个带着生涩微笑的表情在她脑海里打转。她甚至找了些关于青少年网球教学的资料,想着或许能帮上忙,却迟迟没敢发给他。 书店的风铃突然响了,清脆的声音里带着点急切。络娮抬头。 是祈盛。 他穿着一件灰色羽绒服,拉链拉到顶。眼窝有些凹陷,眼下是淡淡的青黑,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他径直走向体育理论区,指尖在书架上滑动,最终停在几本关于网球战术分析的书前,抽出一本翻了起来。 络娮端着刚泡好的热水走过去,脚步放得很轻。“学长。” 祈盛转过头,看到她时,那双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化开一点浅淡的笑意。“你在忙?” “还好。”络娮把水杯递给他,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冰凉的,“在看战术书?” “嗯,”他接过水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公益赛的孩子们基础参差不齐,想看看有没有适合初学者的训练方法。” “需要我帮你找些编程相关的资料吗?比如简易的动作分析小程序?”络娮说完就有点后悔,怕自己太主动,反而会让他退缩。 但祈盛没有回避,反而认真地想了想:“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络娮连忙说,“我正好在学图像识别,或许能用上。” 他看着她,眼睛里的笑意深了些,像冰雪初融的湖面:“麻烦你了。” 就在这时,书店的门被猛地推开,风铃发出一阵刺耳的撞击声。寒风裹挟着雪花灌进来,吹得书架上的书页哗哗作响。 一个穿着米色大衣的女人站在门口,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眼底的疲惫和锐利。她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书店,最终精准地落在祈盛身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祈盛。” 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瞬间刺破了书店里刚刚缓和的空气。 祈盛握着水杯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封般的冷硬。“苏羽,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她往前走了两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像在敲打着什么。她的目光扫过祈盛手里的书,又落在络娮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敌意,最后重新转向祈盛,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再不来,是不是就要看着你在这里扮演热心学长,对着一本网球书假装岁月静好?” 络娮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她看着眼前的人,看着她眼底那团混杂着痛苦和愤怒的火焰,瞬间明白过来——这就是那个让他收起网球帽、放弃网球的人。那个在他心上刻下深深伤疤的人。 祈盛的声音冷得像冬日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我做什么,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苏羽忽然提高了声音,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用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狠狠砸在旁边的收银台上。布帛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是一把网球拍。 拍框边缘有些磨损,拍线却保养得很好,看得出主人曾经对它的珍视。它撞在坚硬的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旁边的笔筒都倒了,钢笔滚落一地。 络娮的呼吸一滞,注意到祈盛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这把球拍烫到一样,猛地别开了视线。 “你说与我无关,”她指着那把球拍,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字字尖锐如刀,“那这个呢?你敢说它与你无关吗?你敢说你忘了我们是怎么拿着同款球拍,在赛场上并肩作战的吗!” 祈盛的指尖抵在身后的书架上,指腹用力到泛白,却没有再后退半步。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喉结无声地滚动着,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安静的书店里回荡,像在极力压制着翻涌的情绪。 “你不敢,”苏羽步步紧逼,目光像刀子一样剜着他,“你连看都不敢看它!你当年不是很骄傲吗?不是说网球是你的命吗?不是说我放弃就是懦夫吗?那你现在躲什么?” 她抓起那把球拍,强行塞进祈盛手里。祈盛像触电一样想甩开,却被她死死按住手腕。苏羽的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你拿起来啊,像当年一样挥一下给我看看啊!你不敢了?你怕一拿起它,就想起我走后你怎么放弃了省队名额,想起……” 祈盛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却没有嘶吼,只是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冷硬的克制:“别说了。” “我偏要说!”她的眼泪掉了下来,“组织周末去露营,说好了一起看星星,你说要练反手;我好不容易弄到两张我喜欢的乐队演唱会门票,你说省赛前要封闭训练;我说考完试去邻市看展览,你说队里临时加了对抗赛……”她的声音哽咽了,“祈盛,我的所有邀请,在你眼里都不如一场普通的训练重要。” 祈盛站在原地,后背挺得笔直,只有指尖掐进掌心的力道泄露出他的隐忍。顶层的书噼里啪啦掉下来,砸在他脚边,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人,眼神里翻涌着痛苦和被戳穿的狼狈,却死死咬着牙,没让自己露出一丝脆弱,像块被冰雪冻硬的石头。 他沉默着,下颌线绷得更紧,指尖掐进掌心的力道几乎要出血,却一个字也没说。那些被指责的瞬间像潮水般漫上来,堵得他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你连辩解都懒得说了吗。”苏羽见他沉默,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凉,“我当年说不打网球,不是因为累,是因为我突然懂了,你心里网球永远是第一位,我从来都只是备选项。”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网球拍,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磨损的拍框,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我看到海报上你要去当网球公益赛的志愿者了。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又要为了球,拒绝掉所有身边人的温度?” 祈盛的嘴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像根弦。他的目光落在那把网球拍上,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像冰锥一样刺进心里,却没让他再后退半分。他的眼神一点点冷下去,像被寒风冻住的湖面。 苏羽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浓浓的自嘲,“你还是不敢面对。” 她把网球拍往祈盛怀里一扔,转身就往外走。“这把球拍还给你,你的网球,你自己留着吧。” 书店的门被甩在身后,发出一声巨响。 祈盛手里紧紧攥着那把网球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拍柄上的防滑胶带已经老化,边缘硌得他手心生疼,像在提醒他那些无法磨灭的过去。他站在一片狼藉的书架前,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里面翻涌着绝望,却被一层厚厚的冰层冻住,表面只剩下死寂的冷。 络娮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她看着祈盛挺直的背影,看着他手里那把像烙铁一样的网球拍,看着散落一地的书和他眼底冰封的痛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他心里的伤疤从来都不是一道,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一片。苏羽的出现,不是揭开了伤疤,而是直接撕开了他结痂的皮肤,露出了底下还在流血的血肉,而他选择用更坚硬的冰壳把自己裹起来。 过了很久很久,祈盛才慢慢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络娮。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温和,没有了面对那人时的隐忍,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芜,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冷淡。“你看到了。” 络娮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想告诉他她看到的不是这样,想告诉他每个人都有过去,都有缺点。 但祈盛先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过后死寂的海面:“这就是我。一个自私又懦弱的人。”他举起手里的网球拍,像举起一个罪证。 络娮的眼泪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你不是这样的,学长……” “我该走了,”祈盛打断她,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窗外漫天的风雪里,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络娮,你的世界那么干净,不该被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弄脏。” “对不起,公益赛我不会去了。最近……别再联系了。” 说完,他捡起刚才掉落在地上的书,小心地放回书架上,没再看络娮一眼,转身就往外走。经过她身边时,他的肩膀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络娮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那个刚刚还对她露出浅淡笑意的人,那个说想试试重新拿起球拍的人,就这样被过去的巨浪彻底卷走了。 书店里一片狼藉,散落的书页上还留着他的指纹,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泪水混合的味道。络娮蹲下身,慢慢捡起地上的钢笔,指尖冰凉。 那天下午,雪越下越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埋起来。络娮给祈盛开了很多次消息,问他“还好吗”,都石沉大海。傍晚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裹紧了羽绒服,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体育学院的研究生公寓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或许只是想确认他还好,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不能让他一个人扛着这些。 体育学院的公寓楼在校园最北边,离络娮住的地方很远。她走了很久,才看到那栋孤零零的灰色建筑。公寓楼里没亮几盏灯,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她在楼下站了很久,雪花落满了她的头发和肩膀,冷得她牙齿都在打颤。就在她快要冻僵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里出来。 是祈盛。 他没戴帽子,头发上结了层薄冰,脸色比刚才在书店里还要白。他手里拿着一罐啤酒,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把网球拍。他的脚步很稳,眼神却空洞得吓人,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学长!”络娮忍不住叫住他,声音在风雪里打着颤。 祈盛转过头,看到她时,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你怎么来了。” 络娮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心里一阵发酸,“我担心你。” “担心我……”祈盛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啤酒和网球拍,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种说不出的悲凉,“担心我会拿着这把拍子去砸墙,还是担心我会喝得酩酊大醉?” 他的话像冰锥一样扎在络娮心上:“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祈盛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眼神里是疲惫和冷淡,“络娮,我心里的这些东西,已经跟我融为一体了。” 他举起那把网球拍,拍框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这是我的伤疤。你靠近了,只会被它传染,变得跟我一样。” 络娮哭着说,“我从来没觉得!我就是……不想看到你这样……” “够了。”祈盛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的沙哑,打断了她的话,“公益赛的事情,很抱歉失约了。”他顿了顿,“别管我了。你往前走,过你自己的日子,别回头。” 他转身就走,脚步很快,像是在逃离什么。那把网球拍在他手里晃动着,拍线切割着寒风,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在哭泣。 络娮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深处,眼泪模糊了视线。寒风灌进她的领口,冷得她浑身发抖,却比不上心里的那股寒意——那是一种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沉入深渊,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苏羽的出现,不仅仅是揭开了他的伤疤,还把他重新拖回了那个充满争吵和痛苦的过去。他刚刚对网球燃起的那一点点微光,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那一点点缓和,都在这场风暴里被彻底碾碎了。 那天晚上,络娮一夜没睡。她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雪下了又停,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她想起祈盛在书店里说“麻烦你了”时的笑意,想起他握住网球拍时颤抖的手指,想起他最后那句“别回头”里的决绝,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 那天后,络娮在校园里碰到过他几次,远远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不敢向前。他的开题报告通过了,络娮从体育学院的公告栏里看到了他的名字,没敢给他发消息祝贺。 寒假快结束的时候,络娮收到了祈盛的一条消息,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向前走,别停。” 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回了个“好”。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好像听到了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在冰上,却又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第22章 重逢的画 络娮是在一个雪后初晴的早晨决定回家的。 前一晚她做了个梦,梦里一半是任芹站在家门前的槐树下,举着冒热气的槐花糕喊她名字,一半是祈盛在风雪里转身的背影,那把银色网球拍在他手里晃出冷硬的光。醒来时枕头是湿的,窗外的雪光映得房间亮如白昼,苏沂的雪下了太久,久到她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忽然就抑制不住地想家。 给书店店长发了辞职消息,对方秒回“小姑娘随时欢迎回来”。收拾行李时,她在衣柜深处摸到那件深灰色围巾——去年冬天祈盛送的,说是书店空调太足,进出容易着凉。指尖抚过柔软的羊毛纤维,能想起他递过来时耳尖发红的样子。犹豫了三分钟,还是叠成整齐的方块,塞进了行李箱最底层,上面压着厚厚的毛衣。 任向舟打来电话时,公交刚驶离站台。“怎么突然要走?”表哥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惯有的沉稳。 “想我妈了。”络娮吸了吸鼻子,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雪景,体育学院那栋灰色公寓楼一闪而过,“苏沂的雪太大了,埋得人喘不过气。” “我让阿姨给你留着排骨。”任向舟没多问,“到了站给我发定位,别逞强拖箱子。” 挂了电话,公交刚好拐过书店所在的街角。络娮望着玻璃门上凝结的冰花,想起祈盛在那里低头看书的样子,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落了层细雪。心脏轻轻抽痛了一下,她赶紧别过脸,看向窗外纷飞的雪粒。 回家的高铁要坐两个小时。窗外的积雪渐渐变薄,最后只剩田埂上零星的残白。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以为是任向舟,掏出来却看到张琪发来的消息:“听说你回家了,是不是姓祈的欺负你了?” 络娮对着屏幕笑了笑,回:“想我妈做的糖醋排骨了。” 张琪发来个掀桌的表情包:“等我回去揍他!” 她把手机塞回口袋,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片段——祈盛在书店接过热水时指尖的温度,他被苏羽质问时紧绷的下颌线,他说“别再联系了”时眼底的荒芜。像碎玻璃渣子,藏在雪地深处,看着不显眼,踩上去却能划出血。 火车到站时,暮色正漫过临安的青石板路。任芹裹着驼色围巾站在出站口,看到她就红了眼圈,拉着她的手反复摩挲:“瘦了,手怎么这么凉?” “妈,我不冷。”络娮笑着抱上去,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肥皂香,连日来的紧绷忽然就松了,眼眶也跟着热起来。 小黑蹭地跳上行李箱,尾巴卷着她的手腕打圈。餐桌上的糖醋排骨冒着热气,琥珀色的汤汁裹着排骨,是她从小吃到大的味道。任芹把筷子塞进她手里:“快吃,凉了就不香了。” “怎么突然回来了?”任芹给她盛汤时随口问,“不是说要在书店打工吗?” 络娮扒着饭含糊道:“想你了呗。” 心里却掠过祈盛最后撞在她肩膀上的力道,那下撞击很轻,却像在她和苏沂之间划了道鸿沟。 接下来的几天,络娮活得像只冬眠初醒的猫。清晨被任芹煎蛋的香味叫醒,午后搬个藤椅坐在阳台晒太阳,看小黑追着光斑跑,偶尔也会跟着络仲恒去冬钓。任芹从不问苏沂的事,只是变着花样做她爱吃的菜,仿佛能用食物把她心里的窟窿一点点填满。 她确实很少想起祈盛了。临安的阳光是暖的,带着草木香,把苏沂雪地里的寒意一点点焐化。只是偶尔整理旧物时翻到半截没写完的程序代码,或是看到体育新闻里闪过网球比赛的画面,心脏还是会猛地一缩,像被细密的针轻轻扎了下。 大年初五那天,络娮去给高中老师拜年,路过临安一中时,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校门没锁,门卫大爷认识她,笑着问“放假回来啦”。她点点头,沿着熟悉的林荫道往里走。操场还是老样子,红色的跑道褪了色,篮球架上的篮网破了个洞。教学楼的墙重新刷过,雪白得晃眼,却掩不住那些刻在记忆里的痕迹。 她走到高三(3)班的窗外,往里看。桌椅摆得整整齐齐,黑板上还留着“距离高考还有100天”的字样,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恍惚间,好像能看到那个埋头刷题的自己,看到潘玥偷偷塞给她的糖,看到……祈盛站在门口。 心脏轻轻抽痛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蛰了。 她转过身,想离开,却撞进一个带着画板的怀抱里。画具散落一地,铅笔滚得老远。 “对不起!”络娮连忙蹲下去捡,抬头时,却愣住了。 对方也在捡画具,听到她的声音,动作顿了一下,慢慢抬起头。 是宋添。 他比高中时高了些,头发留长了,用一根橡皮筋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穿着件米色的羊毛衫,浑身上下透着股艺术生的散漫气质。 “络娮?”宋添也认出了她,眼睛里闪过极快的惊讶,随即笑了起来,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真的是你?我刚才画操场,恍惚觉得像回到那年,你总抱着画板从这里经过……” “宋添……”络娮看着他,心脏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高中毕业后,他们就断了联系,朋友圈里关于他的动态少得可怜——她刻意不去关注,就像刻意把那段模糊的情愫,连同画具上的炭粉一起,掸落在了过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宋添把画具拢到一起,拍了拍上面的灰,“回来看老师?” “嗯,刚去了办公室。”络娮点点头,目光落在他的画板上,“你呢?来画画?” “对,”宋添举了举画板,上面是操场的速写,线条比高中时老练许多,“我们学校有个采风作业,就回来了。看到这跑道,我还想起高一画展活动,你写生时被人撞倒了,我扶你起来,你护着怀里的画册……” 络娮垂了垂眼。那些细节,她自己都快忘了,他却记得这么清楚。可也就是高一那年画展后不久,有些东西就变了。她开始躲着他,画室里遇见也只是点头,何小悠再拿他们开玩笑时,她会生硬地打断。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察觉到那份少年心思里藏着的慌张,或许是预感到两条路终会分叉,不如早早别过。 “你……考上美院了?”她岔开话题,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平静。 “嗯,A大美院,油画系。”宋添说起这个,眼睛里亮得像盛了星光,“没辜负那时候天天泡在画室的日子。” “挺好的。”络娮由衷地替他高兴,也真的觉得“挺好的”——他沿着自己认定的路,走得坦荡又明亮。 “你呢?”宋添问,“听说你去了苏沂?沂师大?” “嗯,计算机系。” “厉害,”宋添挑眉,带着点当年那种没心没肺的熟稔,又很快收住,“高二那时候,说好要一起学美术的,你后来怎么……” “后来有点事,就改了。”络娮轻描淡写地带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汽水瓶身。 宋添没再追问,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卖部:“去买点喝的?我请你。” 学校小卖部还开着,老板是个胖乎乎的阿姨,看到宋添,笑着招呼:“小添?好久没见你啦,高中时总看你跟个女同学一起,买橘子汽水来着。” 宋添的脸颊微微泛红,络娮也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宋添买了两瓶橘子汽水,递给络娮一瓶,小声嘟囔:“阿姨记性也太好了……” 两人坐在操场的看台上,脚悬在半空,看着空荡荡的跑道。汽水“呲”地被拧开,气泡破裂的声音在安静的校园里格外清晰。 “其实高一下学期,我去画室找过你几次,”宋添忽然说,声音放得很轻,“你都不在。” 络娮握着汽水的手紧了紧,没说话。 “后来何小悠说,你不太想理我了。”宋添侧过头看她,眼镜片反着光,看不清眼神,“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没有。”络娮飞快地摇头,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愧疚,释然,还有些说不清的怅惘,“那时候……我自己没想清楚一些事。” “哦。”宋添应了一声,又笑了,像要把那点莫名的尴尬驱散,“现在想清楚了?” 络娮看着远处教学楼的灯火,像撒在黑夜里的星子。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吧。” 算是明白了,有些靠近是本能,有些疏远也是;算是明白了,少年时的心动像速描里的线条,干净却也脆弱,经不起太多犹豫和拉扯。 “我明天就要回学校了,”宋添说,“采风作业差不多完成了。” “这么快?” “嗯,学校有画展,得回去准备。”他看着络娮,“你呢?什么时候回苏沂?” “过两天吧。” “那……保持联系?” “好。” 离开咖啡馆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老街的灯笼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映在青石板上,像铺了一层金子。 “我送你回家吧。”宋添说。 “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很近。”络娮摆摆手。 “那好吧。”宋添站在原地,看着她,“到了苏沂,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 络娮转身往前走,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宋添还站在原地,冲她挥了挥手。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温柔的剪影。 她心里很平静,像被风吹过的湖面,虽然还有涟漪,却不再汹涌。那些高一时没说清的别扭,没走完的靠近,都像被这晚的风,轻轻抚平了。 回到家,任芹正在看电视。看到她回来,问:“去哪了?这么晚。” “碰到高中同学了,聊了会儿。”络娮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是那个画画的男生吧?”任芹笑着说。 “嗯。”络娮笑了,“你还记得。” “挺好的,”任芹拍了拍她的手,“多联系联系,老朋友不容易。” 络娮点点头,没说话。她拿起手机,点开宋添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今天发的,是那幅操场的速写,配文:“故地重游,偶遇故人。”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落在小黑身上,它睡得正香。 回苏沂的高铁上,络娮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手机震了一下,是宋添发来的消息:“到学校了跟我说一声。” 她回了个“好”,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点开他的朋友圈,那幅操场速写的评论区里,何小悠留了言:“宋大画家,画里少了个人吧?” 宋添回复:“嗯,少了当年总抱着画板经过的身影。” 络娮把手机锁屏,望向窗外。 日子像苏沂回暖的天气,渐渐有了暖意。她和宋添偶尔会在微信上聊天,他会发自己新画的作品给她看,有美院的画室一角,有街头的行人速写,偶尔也会拍临安老街的照片,说“路过,想起你了”。 络娮会回他苏沂的樱花,回图书馆的窗外景色,也会吐槽编程课的难题。这种联系,轻松又自然,像溪水漫过石滩,没有惊涛骇浪,却有持续的声响。 五一假期前,宋添突然发来消息:“我有个画展,在苏沂市美术馆,周末有空吗?” 络娮犹豫了一下,回:“有空。”画展那天,宋添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站在自己的作品前,阳光透过美术馆的玻璃顶落在他身上,像一幅生动的肖像画。他看到络娮,眼睛一下子亮了,迎上来:“你来了。” “你的画……很厉害。”络娮看着墙上那幅巨大的油画,画面是雪夜的校园,角落里有个模糊的女生身影,抱着画板,正是高一时的自己。 宋添的目光落在那幅画上,又转回来看着她,语气是难得的认真:“这幅叫《未完成的速写》。”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络娮,高一那年,我没画完的,不只是素描头像。” 络娮的呼吸一滞,抬头看他。宋添的眼神坦诚又带着点紧张,像当年那个在画室里偷偷看她的少年,却又多了几分成年人的笃定。 “我一直没忘。”他说得很轻,却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后来没联系,是怕打扰你,但心里一直给你留着位置。” 络娮怔住了,心里又酸又软。她想起祈盛,想起他说的“向前走,别停”,想起他转身走进风雪的背影。那片冰封的过去,她努力过,靠近过。 但有些冰原注定难以融化。 而眼前的宋添,像春日里的阳光,带着画室的松节油味和少年时的熟悉感,向她伸出了手。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酝酿已久的决定。然后,她看着宋添,轻轻笑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宋添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像被点燃的烛火。他小心翼翼地,像怕碰碎什么似的,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掌心的温度传来,温暖而踏实。络娮看着宋添眼里的自己,清晰而鲜活。 第23章 裂隙 和宋添在一起的日子,像初夏的风,暖得恰到好处。香樟树的碎影落在宋添的帆布包上,晃成一片流动的绿,他单车铃铛偶尔叮当地响,惊飞了枝头的麻雀,安逸得让络娮几乎要忘了那些关于风雪和冰原的记忆。 宋添会骑着单车来接她下课,车篮里装着刚买的草莓,鲜红的果实沾着晨露,衬着他米色帆布包上蹭到的油画颜料,像幅被阳光晒得发暖的画。 他们会沿着护城河边慢慢骑,宋添哼着不成调的民谣,尾音被风揉碎了飘远,络娮靠在他的后背,能闻到他衬衫上松节油混着阳光的味道,听着他胸腔里传来的震动,像有只温顺的小兽在轻轻呼吸,心里踏实得像被羽毛轻轻覆盖。 他的画里开始频繁出现她的身影。图书馆那幅里,她皱眉时眉峰的弧度被描成浅金色,键盘反射的光在画布上碎成星星;阳台那幅更妙,小黑蜷在她腿上,尾巴尖扫过她的脚踝,而她垂眼时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宋添偷偷画的小太阳。 笔触软得像棉花糖,色彩亮得像浸了蜜,络娮每次看到,都会忍不住红了眼眶——原来在他眼里,自己是这样被温柔包裹的存在。 宋添会带她去美院的画室,夕阳透过高窗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格子光。他给她看准备全国大学生美术展的草图,那是一组关于“记忆容器”的系列速写,纸页边缘还沾着没擦净的炭粉。“我想把那些容易被遗忘的瞬间,用线条抓下来,”他指尖点过其中一页,上面是颗半融化的橘子糖,“就像你高中时落在我素描本上的橡皮屑,就像你刚才进门时带进来的槐树叶,我都想把它们融进画面里。” 络娮笑着捶他:“你这是艺术还是拾荒?” “艺术源于拾荒嘛。”宋添握住她的手,按在速写本上,纸页的粗糙蹭过她的掌心,“你看,现在我的‘记忆容器’里,最重要的部分,是你。” 那一刻,络娮觉得心脏被填得满满的,连呼吸都带着草莓汽水的甜味。她想,或许这样就够了,安稳的,温暖的,触手可及的幸福。 然而,安逸的时光像薄冰,看似坚固,却经不住现实的轻轻一敲。 裂痕是从宋添准备全国大学生美术展开始出现的。 那天晚上,络娮的兼职结束后,她没回宿舍,而是回了任向舟给她安排的闲置房。宋添在络娮的屋子里待到很晚,台灯的光在他眼下投出淡淡的青影。他对着电脑屏幕上的作品细节图眉头紧锁,指节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笃笃声敲得人心慌。络娮给他泡了杯热牛奶,瓷杯壁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微缩,凑过去看:“怎么了?作品有问题?” “不是,”宋添揉了揉太阳穴,指腹蹭过眉心的褶皱,语气带着点疲惫,“是老师说,这次画展后,南青有个艺术区有短期驻留交流的机会,能跟挺多知名艺术家接触……那里老厂房改造的画室特别棒,阳光从铁窗照进来,能在画布上投出栅栏的影子,我很想去。” 络娮端着牛奶的手顿了顿,杯沿凝的水珠滴在桌面,敲出轻得像叹息的声响:“南青?” “嗯。”宋添转过头看她,台灯的光在他瞳孔里晃成一小团暖黄,眼神里带着期待,又有些犹豫,像怕碰碎什么似的,“络娮,你……怎么想?” 络娮愣了一下,计算机的课程表在脑海里摊开,密密麻麻的代码课、实验课像张网。暑假她本想回临安,陪任芹摘槐花都想了很久,“我应该就在苏沂待着吧,课挺多的,而且……爸妈也不希望我走的更远了。”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电脑屏幕的光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像隔了层雾。 宋添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我知道南青离家远,你课也忙……但那机会真的很难得,是我高三画到凌晨三点时,在招生简章上圈过的地方。能接触到最前沿的艺术想法,对我以后创作特别重要。” “我明白。”络娮低下头,搅动着杯里的牛奶,奶白色的漩涡转得她眼睛发花,“你的梦想很重要。” “那你呢?”宋添的声音又低了些,几乎要被电脑风扇的嗡嗡声盖住,“络娮,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待一段时间吗?哪怕就暑假?你可以在那边找个短期实习,或者……就当陪我?” “宋添,”络娮打断他,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尾音还是发颤,“计算机的短期实习,苏沂的互联网园区机会更多,也更对口。而且暑假我本来想回家陪陪我爸妈……” 她看到宋添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熄的烛火,连带着他眼下的青影都重了几分。他没再说话,只是把图片页面最小化,点开了一个绘画软件,画笔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涂画,调出的蓝色越来越深,像浸了水的墨。 络娮也坐回自己的书桌前,打开编程作业,代码却像团乱麻,if和else绕来绕去,怎么也理不清逻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尴尬和疏离,像两滴水珠落在同张纸上,却始终聚不到一起。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因为“未来”产生分歧。宋添的世界是画布、颜料、远方的艺术区,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浪漫的冒险;而她的世界是代码、逻辑、稳定的生活,像精密运转的齿轮,容不得太多偏差。 原来,即使是看似契合的两个人,也可能在人生的岔路口,走向不同的方向。 这种感觉,莫名地熟悉。 络娮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本没看完的体育杂志上,封面是一场网球公开赛的照片,绿色的场地泛着水光,白色的球悬在半空,像道闪电劈进她的记忆里。 苏羽和祈盛。 书店里的冷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苏羽的哭腔和祈盛指节泛白的样子在眼前重叠。他们曾经那么好,网球是他们共同的语言,共同的信仰。可最后,还是因为那道过不去的坎,因为对未来的恐惧和不确定,分道扬镳。 苏羽想要的从不是赛场的荣光,而是他看向网球时,能分半分眼神给她;是他谈论战术时,能记得她昨天说过想吃城南的草莓蛋糕;可祈盛却把网球当成了全部,他的世界里只有训练、比赛、输赢,苏羽的期待像投入冰湖的石子,连涟漪都没能惊起就沉了底。 方向不合,原来真的能把感情撕裂。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络娮赶紧低下头,假装揉眼睛,把泪水擦在袖子上,羊毛纤维吸走了湿意,却留下一片冰凉的触感。 她和宋添,不也是这样吗?宋添向往着更广阔的艺术天地,像苏羽曾渴望过的陪伴与在意;而她,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像祈盛一样,眷恋着熟悉的安稳,对未知的远方,有着隐秘的退缩。 更让她心慌的是,在宋添提出去南青的那一刻,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我们可以一起努力”,而是“我课多”“要回家陪妈”。这种下意识的退缩,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懦弱。 她忽然又想起了祈盛。 想起他说“我配不上你的光,也怕你的光进来。”时,眼底的红血丝;想起他转身时,背影里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那不是放下,是认命,是把自己困在过去,用平静做铠甲,拒绝任何人靠近。 她追逐了祈盛这么久,从高中时惊鸿一瞥的实习老师——他站在操场边,白衬衫被风掀起一角,侧脸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到大学时体育学院里沉默的研究生,他坐在图书馆角落看战术书,手指划过书页的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什么。她像追逐一颗遥远的星星,以为靠近了就能感受到光和热,到头来却发现,那星光不过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影,那星星本身,早已是一座冰封的孤岛。 这场追逐,像一场漫长的梦。 她曾经因为这份“喜欢”,努力去了解网球,去查那些拗口的战术术语,去在苏沂这座本不属于她的城市里停留。她把这份感情当成了某种信念,支撑着自己从压抑的高中走到相对自由的大学。可现在,梦要醒了,信念似乎也摇摇欲坠。 络娮趴在书桌上,肩膀微微颤抖,额头抵着微凉的桌面,能闻到木头混着旧书的味道。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的泪,在桌面上洇开小小的光斑,冰冷刺骨。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和祈盛,其实是一类人。 他们都有着自卑,却又不自知。祈盛的自卑源于那场失败和伤痛,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光明;而她的自卑,或许源于对“不同世界”的敬畏,源于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的“普通”配不上祈盛的“特殊”,也配不上宋添的“热烈”。 他们都习惯了逃避。祈盛逃避过去,逃避苏羽,逃避可能的幸福;而她,逃避对祈盛真正的心意:是心疼,是理解,是想陪伴的冲动,却不敢承认,逃避和宋添之间关于未来的分歧,甚至在刚才,下意识地用“课多”“陪爸妈”作为借口,回避需要共同面对的挑战。 明明渴望温暖,却又害怕被温暖灼伤;明明向往光,却又怕光太亮,照出自己的怯懦和不堪。 这种认知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她的心脏,疼得她喘不过气,连带着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宋添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放下了画笔,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轻响。他轻轻走到她身后,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指腹带着颜料的微凉,轻轻拍了拍:“络娮,对不起,我是不是……太急了?” 络娮摇了摇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被棉花堵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砸在编程课本上,晕开小小的墨痕。 宋添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她,房间里只有她压抑的呜咽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车鸣,远远的,像谁在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络娮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抬起头,看到宋添担忧的眼神,睫毛上还沾着泪光,心里充满了愧疚。 “对不起,”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不是因为你……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别的事。” “没关系。”宋添蹲下来,平视着她,台灯的光在他瞳孔里漾成温柔的湖,“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说。但如果你想说,我在这里。” 络娮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张了张嘴,却发现关于祈盛,关于那些深埋的情绪,她依然无法轻易说出口。它们像被锁在盒子里的秘密,连她自己都还没完全理清楚,钥匙被丢在了苏沂的风雪里。 “我只是觉得有点累。”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模糊的说法,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角,布料起了细密的褶皱,像她此刻拧成一团的心。 宋添伸出手,擦去她脸颊上残留的泪痕,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像一片柔软的羽毛扫过:“累了就休息。不管怎样,我都在。” 他的话像一剂温柔的良药,暂时缓解了她的疼痛。络娮点了点头,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掌心很暖,能把她冰凉的指尖都焐热。 可心里那片刚刚被触碰的、关于祈盛,关于自我,关于逃避的沼泽,却开始缓慢地蔓延,像雨后的青苔,悄无声息地爬上墙角,提醒着她,有些问题,不是靠逃避和转移注意力,就能真正解决的。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苏沂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温柔的海,只有体育学院那栋灰色公寓楼的方向,暗沉沉的,像块没被照亮的拼图。络娮靠在宋添的肩膀上,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心里却一片混乱,像被风吹乱的速写本,页脚卷成了不安的弧度。 她知道,和宋添之间的那道细微裂缝,不会因为今晚的眼泪和安慰就消失。而她对祈盛的执念,也像一颗种子,在裂缝里,悄然埋下了根。 第24章 分岔的路 夏天好像格外长,蝉鸣从黏稠的闷热里钻出来,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人困在其中。那道细微的裂缝,就在这样的盛夏里,被日复一日的沉默和回避,拉扯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自那次关于南青的谈话后,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那个地名,却又像有根无形的刺,扎在彼此心里。 宋添依旧会来接络娮下课,单车铃铛的声音却钝了许多,像蒙着层灰;他车篮里的草莓还是鲜红饱满,却再没见过沾着晨露的模样。他不再哼歌,络娮靠在他后背时,只能听到风掠过耳边的空响,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那心跳里一半是残存的暖意,一半是止不住的慌张。 他的画里依然有她。图书馆那幅添了几笔修改,她皱眉的侧影旁多了扇紧闭的窗,玻璃上蒙着层雾;阳台那幅更明显,小黑的尾巴尖不再扫她的脚踝,而是蜷缩成团,像团不安的阴影。络娮每次去画室,都能撞见宋添对着这些画发呆,笔尖悬在画布上方,半天落不下去,松节油的味道混着夏末的热意,闷得人喘不过气。 他们还是会沿着护城河散步,却常常走完整段路,都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以前能聊很久的编程难题和调色技巧,现在都成了禁区。宋添说起画展的筹备,络娮点头应着,指尖却无意识绞着衣角。护城河的水绿得发稠,倒映着两人并肩的影子,近在咫尺,却像隔着层厚厚的玻璃。 络娮知道,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像个懦夫,躲在“忙碌”的壳里——编程课的大作业要赶工,图书馆的兼职排到了周末,甚至主动申请加入系里的算法竞赛小组。她把时间排得满满当当,像高中时应对高考那样,用公式和代码填满每个空隙,用疲惫麻痹自己,逃避去想那份摇摇欲坠的感情。 可逃避像块浸了水的海绵,压得越紧,反弹得越凶。有次深夜敲代码,屏幕突然蓝屏,修复页面跳出来的瞬间,她盯着光标闪烁,之前宋添教她用绘图软件,也是这样耐心地等着她点击鼠标,说“别急,慢慢来”。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上来,砸在键盘上,晕开一串混乱的字符。 宋添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躲闪。有次在画室,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络娮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光标在“if”语句后悬了十分钟。宋添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颜料滴在画布上,晕开个小小的蓝点。“你是不是……后悔了?” 络娮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指甲掐进掌心,没回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总在躲我?”宋添的声音里带着点受伤,“络娮,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是以前。”络娮的声音很轻,连自己都觉得干涩,“现在……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宋添没再说话,画室里只剩下画笔划过画布的沙沙声,和络娮敲键盘的单调声响。那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像在赛跑,又像在逃离。络娮盯着屏幕上跳跃的代码,忽然发现自己写的是段死循环,永远在重复,永远到不了出口。 矛盾的爆发,比想象中来得更突然,也更猛烈。 那天是络娮的生日,她刻意没说,却在傍晚回租房时,看到门口放着个眼熟的帆布包——是宋添的。推开门,暖黄的气球从门后涌出来,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是宋添的手笔。蛋糕摆在桌上,奶油裱成了槐树的样子,枝桠上还“结”着颗草莓,像极了临安老家门口那棵。 络娮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有多久没见过这样鲜活的宋添了?那个会把气球画满小太阳少年,好像被南青的阴影藏了起来,直到今天才敢露出点影子。 “生日快乐。”宋添从阳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支没吹完气的气球,耳朵红得像熟透的草莓。他想抱她,手伸到一半,又停在了半空,指尖蜷了蜷,最终只是递给她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给你的。” 打开一看,是支画笔,笔杆上刻着一行小字:“愿你永远有画下去的勇气。”笔杆的木料是她高中时最喜欢的胡桃木,纹路里还留着淡淡的松节油香。络娮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已经很久没画过画了,连绘图板都落了灰,宋添却还记得她高中时最宝贝的就是画笔,说要“用它画遍所有想看的风景”。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两人坐在地板上,分食着蛋糕。奶油的甜腻堵在喉咙里,却尝不出一点滋味。宋添切蛋糕的手很稳,眼神却飘着,时不时瞟她一眼,像有话要说。络娮数着蛋糕上的草莓,一颗,两颗,三颗……直到宋添忽然开口,声音很平静:“南青那边的驻留申请,批下来了。下个月中旬出发,为期三个月。” 络娮握着叉子的手猛地收紧,蛋糕上的草莓滚落在地,红得刺眼。瓷砖上的草莓汁慢慢晕开,像滴没擦干净的血。 她早就该想到的,宋添的速写本里夹着南青艺术区的地图,他的浏览器收藏夹里存着当地画室的资料,他对艺术的执着,怎么可能因为她的犹豫就放弃?是她自己,一直活在自欺欺人的侥幸里,以为只要不提,就能假装问题不存在。 “哦。”她低下头,看着地板上那颗草莓,声音轻得像叹息,连自己都听不清。 “络娮,”宋添转过身,膝盖抵着她的膝盖,认真地看着她,眼底有最后一丝期待在闪烁,“我知道你课多,算法竞赛小组的项目离不开你;我也知道你担心叔叔阿姨……但三个月,就三个月,你能不能……” “不能。”络娮打断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像被风吹得发抖的树叶,“宋添,我不能跟你去南青。”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第一次清晰地说出心里的顾虑,不是借口,是最真实的挣扎:“教授的项目下个月进入关键期,核心代码都是我写的,根本走不开。我妈膝盖不好,上周摔了一跤,虽然不严重,但我暑假本来就打算回去陪她……最重要的是,”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像被巨石压着,“我不想用‘陪你’的心态,去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城市。南青对我来说,是你的梦想之地,不是我的。我不想每天活在‘我为你牺牲了什么’的委屈里,也不想你活在‘我耽误了你什么’的愧疚里。” 宋添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连最后一点火星都熄灭了。他的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们……”络娮的喉咙像被堵住了,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那些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失望和不甘,瞬间喷涌而出。 “不合适?”宋添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像碎玻璃划过铁皮,“是因为南青不合适,还是因为我这个人不合适?上次在护城河,你半天不说话,是不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很无聊?” “不是的,”络娮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只是觉得,我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你向往更广阔的天地,想去追逐你的艺术理想,这些我都懂,也很支持你。你画的《未完成的速写》,我觉得是最好的作品;你说起南青时眼里的光,我觉得特别耀眼。但我想要的是安稳,是确定的未来,这些南青给不了我,或许……你也给不了。” “所以在你眼里,我的理想就是‘不确定’?”宋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刺痛的愤怒,手猛地拍在地板上,震得蛋糕盒都跳了跳,“我去南青是为了更好的未来,不是为了瞎折腾!那里有全国最好的策展人,有我崇拜了三年的画家!我去学习,去成长,是为了以后能给你更稳的生活,不是为了跑出去野!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们能一起走下去?” “不是不相信,是害怕,”络娮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地板上,和草莓汁混在一起,“宋添,你以为我没挣扎过吗?我每天晚上都在想,如果我跟你去了南青,实验室的项目怎么办?我去了南青,能找到合适的实习吗?我们会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你说我不懂艺术,我说你不照顾我的想法?我害怕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害怕像……” 她没说出口的名字像根尖锐的针,扎在两人之间。宋添显然也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抿成条紧绷的直线。 “你在拿我跟他比?”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像夏末突然钻进窗缝的寒风,“络娮,我以为你选择我,是因为我跟他不一样。他把网球当命,我把你当命;他会把你的期待丢进冰湖,我会把你的话记在速写本第一页……可现在你告诉我,你还是在害怕,害怕我会像他一样,给不了你想要的?” “我没有!”络娮的情绪彻底失控,眼泪模糊了视线,“我只是觉得太累了。每天对着代码,我累;每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更累。我不想我们的感情里,永远有个‘南青’横在中间,像根刺,拔不掉,咽不下。我不想因为这些,消耗掉我们曾经有的那些好——你在操场看台上给我买橘子汽水的好,你把我的画偷偷收进速写本的好,你在画展上牵起我手的好……” “所以你就选择放弃?”宋添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受伤,眼眶红得吓人,“就因为害怕可能会发生的困难,就要否定我们现在拥有的一切?络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高中时你敢一个人坐火车去看画展,敢跟老师争论素描光影,现在怎么连面对未来的勇气都没有了?” “不是否定,是接受现实!”络娮的声音哽咽着,胸口像被撕开个大口子,“我们本来就不一样,宋添。你喜欢漂泊,喜欢未知的可能,你说‘艺术需要意外’;我喜欢安稳,喜欢确定的轨迹,我说‘代码容不得误差’。这不是谁的错,只是……我们走不到一条路上。就像你画油画,我写代码,介质不同,永远没法融合成一幅画。” 宋添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愤怒、失望、不甘,最终都沉淀成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络娮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久到窗外的蝉鸣都歇了歇,才听到他轻轻说:“我明白了。” 这四个字,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络娮心慌。她看着宋添站起身,开始默默地收拾地上的气球和蛋糕盒。他叠气球的动作很轻,像在处理易碎的玻璃;他擦地板上的草莓汁时,用了三张纸巾,仔仔细细,像在抹去什么痕迹。 “宋添……”络娮想伸手拉他,手指却重得抬不起来。 “别说了。”宋添打断她,背对着她,声音很轻,却带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你说得对,我们都太累了。或许分开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络娮坐在原地,看着他把画具一件件装进背包。那支刻着字的画笔,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进了她的书桌抽屉,动作轻得像在放一件稀世珍宝。他拿起那件挂在椅背上的米色帆布包——那是他第一次来接她时背的包,里面装着新鲜的草莓,现在空荡荡的,被他甩在肩上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原来真的会这样。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感情,曾经以为触手可及的温暖,终究还是抵不过现实的分岔路口。就像苏羽和祈盛,一个渴望被看见,一个困在自己的世界,最终只能在各自的轨道上,渐行渐远。 宋添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手搭在门把上,却没有回头:“那支画笔……你要是不想用,扔了也没关系。”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在络娮心上敲了一下,震得她浑身发麻。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时钟滴答作响,和窗外依旧聒噪的蝉鸣。暖黄的灯光落在空荡荡的地板上,显得格外冷清。络娮趴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混着夏末的闷热,漫过整个房间。 那些温暖的、明亮的、带着松节油味道的记忆,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闪过,最后都定格在宋添转身离开的背影上,模糊成一片水汽。 不知道哭了多久,络娮终于累了,趴在冰凉的地板上,望着天花板上旋转的吊扇,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她想起祈盛,想起他说“向前走,别停”。可她现在站在这里,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她追逐过遥远的星光,却发现那片星光背后是冰封的荒原;她拥抱过身边的暖阳,却发现暖阳也有自己要奔赴的远方。 原来成长不是找到正确的方向,而是学会接受每个选择背后的遗憾。 第二天早上,络娮在书桌上看到一张纸条,是宋添的字迹,清隽有力:“我走了。画还在画室,如果你想看,随时可以去。络娮,祝你……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轨道。” 她拿起纸条,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些字,纸页边缘被泪水浸得发皱,像她此刻的心情。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轨道”两个字上,晕开一小团墨痕。 暑假很快就到了。络娮没有回临安,也没有去南青,她留在苏沂,每天泡在图书馆,或者去实验室做项目。张琪来看过她几次,带了她爱吃的草莓蛋糕,看着她日渐沉默的样子,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塞给她一袋零食:“实在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算法竞赛赢了又怎样,你开心才最重要。” 络娮只是笑了笑,说:“我没事。” 她确实没事,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按时吃饭,按时上课,按时完成作业,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精准而麻木。 八月底的一个傍晚,络娮去宋添的画室还他落在她那里的速写本。推开门时,却看到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墙上还没来得及撕下的画纸残角,和地上散落的颜料管——那是宋添最爱的钴蓝色,他说“像络娮眼睛的颜色”。画架上贴着张便签,是管理员写的:“宋同学已离校,画具已寄走。” 宋添已经走了。 他真的去了南青,带着他的画具和梦想,奔赴了属于他的远方。而她,留在了苏沂,守着她的代码和逻辑,继续走在自己选择的轨道上。 走出美院时,晚风带着夏末的凉意,吹在脸上,有点疼。络娮抬头,看到天边挂着一轮弦月,像被啃过的指甲,残缺而清冷。她忽然想起很久前,宋添说过,他想把那些容易被遗忘的瞬间,都画成永恒。 可原来,不是所有瞬间都能被定格,不是所有相遇都能走到终点。 她拿出手机,翻到宋添的微信对话框,最后一条停留在她生日那天,他发来的“晚安”。她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打下一行字:“一路顺风。”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好像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碎了。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而是像冰面融化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带着点释然,也带着点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