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像分崩离析后》 第1章 故人归 魔渊底下没有阳光,这里只有日以继夜的黑暗,唯一的光源是封印阵法核心微弱的光芒。 而这一点光芒,也即将破碎。 玉潮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披着一件黑色长袍,乌黑的头发用藤草束起。凝望着阵法的眼眸漆黑如墨,眼睛细长微挑,此刻显露最多的却是癫狂之态,面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更将他映衬的如同鬼魅一般。 他是这魔渊里唯一的人类修士。 玉潮生垂着眼,指骨轻轻敲击着扶手。虽然单看那张脸,足以称作斯文俊美,更有几分温润之感。只是如今肤色惨白如鬼,脸上的神情冷凝如霜,属于人的情绪在他身上似乎已经完全消失。 在这里,谁也不会觉得他和善。 指骨敲击的“梆梆”声在大殿里回荡,底下奇形怪状的物种蜷缩着庞大的身躯,试图将自己塞进角落里,全然没有方才咆哮互骂的猖狂模样。 玉潮生停下了动作,轻飘飘地问了一句:“现在如何?” 一群魔兽里被推出来一只,它的外貌趋近与牛,头顶生出一根弯月一般的长角,双目猩红,通体乌黑,一副很是凶恶的模样。这只魔兽原地滚了两圈,狼狈地站直了身体,尽管已经尽量想表达臣服的意愿,但说出口的话还是粗声粗气:“禀王上,一切正常。” 玉潮生“哦”了一声。 他抬起头,魔渊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光,只有一个漆黑的穹顶,上面映现着银丝一般繁复杂乱的丝线,丝线组成了玄奥复杂的文字。相互勾连。 这是一道封印。 封印上面是仙洲,下面则被称为魔渊。 而魔渊,被仙洲修士称为放逐的禁忌之所。 玉潮生站起身,他没有穿鞋,双足**,轻轻踩在了离地几公分的地方,一寸肌肤也未挨着地面。 他数着时间,这封印着实难破,他用了整整二十年才摸到了章法,又用了十余年研究如何破阵。如此消磨下去,他东撬一点。西撬一点,而今终于有了破阵而出的把握。 “你……你想做什么?” 突兀的尖音出现在了玉潮生的脑海里,它已经在玉潮生的神识里呆了半日,磨破了嘴皮子,也未引得他开口回应,索性沉默了下来,此刻见玉潮生突然询问魔渊封印,不由警惕起来,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玉潮生没有理会它,他负手站在阵法前,他身后是一群魔物,生的奇形怪状,有碍观瞻。围聚在最前方的倒生了几分人形模样,细细一看,竟皆与玉潮生有几分相似。 这些皆是魔渊中的大魔。 魔渊里只玉潮生这一个活到现在的纯正人形生物,因此这些大魔化形时没少偷偷摸摸围观玉潮生,然后要么被打个半死,要么就被打死。剩下这几个,还是主动向玉潮生投诚,拥他为老大,因此,玉潮生也不太介意他们借鉴了自己的脸。 玉潮生无言无语,只抬头端详着头顶那层光幕,繁杂玄奥的阵文若隐若现,他隐隐瞧见了人世世家门派的印记,刻在阵法的角落,宛如绕月而行的璀璨明星,井然有序。 他盯着其中某处,轻轻抬手,苍白细长的手指向前一指,身后魔物群中迸显出灵力的波痕,数千道灵力集中在一起,狠狠击中了无形的屏障。玉潮生随之而动,魔渊生物潮水一般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宽阔的路来。 他走得缓慢,右臂微微抬起,纤长的手指微张,而后轻轻一摆,莹白的流光在他周身飞旋,玉潮生信手一捻,流光飞转。飞练似的流光倾泻而出,澎拜的灵力席卷而出,狠狠撞击在屏障之上。 屏障在颤抖,魔渊也在颤抖。身后的大地震颤,裂开无数道缝隙,枯败的草木感受到灵气的灌入,飞速生长,潜藏已久的魔物显出身形,更多的魔物失了神智一般,展翅高飞,不顾一切地撞在了屏障上。 …… 同一时间。 人世,太恒山。 象征着魔渊的阵盘开始剧烈颤抖,盘坐在一旁的青年眼睫微颤。他穿着象征太亘山长老的服饰,天青色的道袍,袖口绣有十字云纹图案,乌黑的长发绾在头顶,插着一只白玉簪子。 青年睁开双眼,他的瞳孔颜色极淡,银灰的瞳孔周围隐隐约约有一道圆弧,他目光平淡,在那阵盘上停留半晌,又缓缓阖上。 …… 而魔渊之中。 散发着白色微光的屏障展现了它的全貌,一道微小的裂痕在屏障上出现,接着扩散,蛛网一样四溢开来,最终溃散。细碎的流光飞散,头顶透着微光,这光来自星辰,来自明月,冷冷落下,落在玉潮生的身上。 封印阵法,破了。 玉潮生落地,他的动作很稳,右手手指一挽,月华般的匹炼回旋,撞入纤细的腕骨之中。玉潮生抖了抖袖子,看起来除了力竭以外似乎并无大碍。 他仰头端详着许久未曾见过的景象,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反倒身后魔物因着久违的景象喧嚣沸腾,眼看便要不管不顾的奔腾而上。 然而玉潮生头也不回地击出一掌,灵力所过之处哀嚎一片,成堆的魔兽尸体堆叠,黑色的血蜿蜒曲折,成了一道不可跨越的分界线。 玉潮生慢吞吞地收回手,抬头向上看。屏障之上是万丈深渊,但这点高度对高等魔物来说并不算什么。 玉潮生唤来一只骨鸟,这原是修真界的青鸟,因为受伤而被丢弃。玉潮生捡到它时,它正在魔兽群里挣扎,腐烂的血肉挂在乌黑的骨架上。 彼时玉潮生刚杀了此处的魔兽首领,身上的血迹还没有清理。腥臭的血味带着威压,让正在围食青鸟的魔兽落荒而逃。玉潮生因为心情不错,将这只无力的奔逃的青鸟从魔兽堆里捞了出来,剔干净了腐肉,只留下一副乌黑的骨架,权当养了一只奇特的宠物。 骨鸟的长噱张开,骨翼一震,随着它极速掠空而上,气压与骨缝挤压,发出嘶哑的呜鸣,那声音如泣如诉,刺耳非常。 玉潮生好似没有听见,他微眯着眼,凌冽的山风似刀似剑,却未能伤的他分毫。玉潮生站在骨鸟背上,上空漏出一点白光,山崖的轮廓越来越近,骨鸟奋力一跃,刺目的阳光直面迎来。 玉潮生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又缓慢睁开。 这里是仙洲。 他阔别了近百年的人间。 玉潮生生自仙洲,前二十年顺风顺水。 他父母是世家联姻,自己又是独子,天赋奇高。八岁时,拜入上清门,师尊是合体修士,修炼之途称得上顺风顺水,此后更是多年蝉联内门弟子同阶大比第一,可谓是风光无限。 变故出现在他十八岁那年,一名自称与他同胞出生的弟弟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同的面貌,同样的家世,又有流落在外十八年的凄苦经历。自称是他弟弟的玉秋明以最恶毒最下作的方式挤占玉潮生的生存空间。更甚者,在清理魔渊兽巢时,那位名声在外温良好欺负弟弟乘其不备一剑捅进了他的丹田,搅碎了他的丹田,然后将他推入魔渊。 玉潮生慢吞吞地抬起手,遮住刺目的眼光。 数百年未见,也不知他那个好弟弟如今是何模样。 仙洲又是什么模样。 不过无论如何应当都比魔渊暗无天日,朝不保夕的日子要好的多。 魔渊所在方圆百里并无人烟,只有荒芜的山丘,玉潮生坐着骨鸟慢悠悠地飞着,头顶是刺目的光,堪称灼热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将那张苍白的脸衬得有几分透明。 这就是阳光。 玉潮生如是想到,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阳光。 以至于阳光落在身上,让他有种被灼伤的错觉。 玉潮生抬起手,惨白的手臂上泛起红色的淤痕。 他沉默片刻,又放下手。 不是错觉,是真的被晒伤了。 玉潮生在乾坤袋里翻了翻,翻出一个带着兜帽的斗篷来。他披在身上,回头看了一眼,封印阵法自带修复功能,可以在被击溃后的瞬间利用残余大阵凝成新的结界。 能用,但不长久。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魔渊外围竟然没有修士留守,想来是以为有封印大阵就能安然无事。 玉潮生嗤笑一声,破出结界后,魔渊底下又陆陆续续钻出几个魔兽,化作道道流光飞逝而去。 他收回视线,不是很在意。 这几个魔兽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在仙洲修行者眼里应该也不算什么。 骨鸟飞了很久,停在一座人类的城池之外,玉潮生下了骨鸟,随手一挥,骨鸟庞大的骨架倏地一下缩小,被他塞进了袖子里。 玉潮生原以为进城很难,但仙洲似乎已经许多年没有遭过劫难,只在门口问了两句,就放人进去。玉潮生融合了下前面人的说辞,十分顺畅的进了城。 进了城,玉潮生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他随着人群漫无目的地走着,抬头看见一家裁衣铺子。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的黑袍,心想,在人类修士眼里衣服要穿好的,不然会被当成叫花子。 太久没做人了,他差点忘了。 玉潮生换了一身黑衣,衣摆和袖口坠着红色的流苏,头上带了一个斗笠,遮住了他那久不见天日,苍白的好似艳鬼的脸庞。 他买了衣服,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又想起来,他该去报仇。 只是他阔别仙洲近百年,人事皆非。 所以,他迷路了。 第2章 醉灵气 春,四月十九。 春洲开百花盛会,请东邬道君主讲,仙洲一宫三派六世家前来论道,另有小西天等佛教宗门前来拜访。此消息盛极一时,瞬间传遍了整个仙洲。 而此时,玉潮生还在迷路。 在经历不断地迷路,被打劫,甚至被拐卖后,玉潮生身上终于多了一些生气。 他找了一个茶摊坐下,黑色的道袍坠在地上也不管,言语生疏的叫了一壶茶,气不打一处来。 该死的仙洲,玉潮生不满,那么大做什么! 他已经有近百年没踏足过仙洲,这些年间诸多变化,譬如他家,曾经世家第一的玉姓彻底败落,当初那个自称天才的弟弟如今只有金丹修为,在一个二流门派当长老,落魄极了。 玉潮生听了这消息,只觉得活该,却不觉得痛快。他在魔渊底下辛辛苦苦几十年,从头再来都修到了大乘。 所以,玉秋明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废物,单灵根修了这么多年只修了个金丹修为,杀了他都觉得晦气。 玉潮生兀自生气,端着杯子喝了一口劣质灵茶,喝了一嘴碎茶叶。 他呸呸了两下,眉头紧皱,只觉得自己与仙洲犯冲。 喝完茶,玉潮生没有动,他盯了一会来时路,又看看四周,最后揉了揉额头,召来茶摊老板,砸下灵石,问:“哪里有卖飞行法器的?” 玉潮生的仙洲语说的很慢,有种不会言语的生疏感。毕竟他在魔渊呆了太久,那群长得乱七八糟的蠢货大多只会吱哇乱叫,后来那几个会说人话的,还是他自个教的。 茶摊老板理解了一下玉潮生的意思,又打量了他两眼,道:“从这往前直行有座城池,城中有法器行。” 玉潮生点头,挥挥手又抛了几块灵石给他。 他一路直奔法器行,也许是来的不巧,里面挤挤攘攘一堆人,他瞟了一眼,穿着一水同色同款衣袍,样貌年轻但修为都不高,不知道士哪门哪派的弟子。 为首的弟子生的斯文俊秀,慢条斯理的同掌事说情:“李掌事,您也知道我们宗门,掌门重伤不愈,大长老闭关不出,二长老又见不得人,三长老吃喝嫖赌五毒俱全,宗门上下也搜罗不出几个灵石。我们也是实在没有法子才来租借法器。您看看,我们门派弟子也为贵店当过护卫,驱过不少妖邪,这钱却一直没结完,我们不求快,只求一个能装下我们所有人的法器,至于租借费用,还请你从那些灵石里扣除。” 那李掌事快把自己那撮山羊胡拽断,飞行法器载人越多越贵,这群小崽子的法器连个最低等的法器都租不起,更别说能装下他们所有人的法器。 虽然他与无事派是有些金钱往来,但也只是口头承诺,给不给还不是他说了算,一个小小的不入流的门派而已,现在想用那些酬劳抵钱,这种赔本买卖,他当然不想做。 他正思考如何打发这群人,冷不丁眼前伸出一只手。 李管事抬头去看,一个黑衣青年,黑袍黑斗笠,话却不是不对他说,而是对着无事派大弟子温白玉。 “去春洲,认路吗?” 温白玉愣了一下,点头。 玉潮生看也没看李管事:“那现在,去另外找个卖飞行法器的铺子,我雇你们当护卫。” 温白玉有些犹疑,倒是身边几个小弟子仍愤愤不平,推推搡搡的进了对门的法器店,跟着玉潮生去二楼挑云舟。什么最新款,嵌了什么法阵,一日可行多少里,进到玉潮生耳朵里都变成了聒噪,懒得再听,直言道:“我要最贵的。 魔渊也只有这点好处,死在魔渊范围内的修士很多,死后遗产聚在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自从玉潮生在魔渊底下称王称霸后,这些东西全变成了他。因此现在,他算是一个乡下进城但巨有钱的土包子。 ……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上了云舟。 云舟有三层,大约还能装下三四十人,里面也是雕栏画栋,极其精美但无用。唯一值钱的大概只有刻在其上的各种阵法,可就算如此,也值得无事派一群穷惯了的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们大呼小叫,一上来就欢呼着四散而去,只留下一个温白玉。 玉潮生挑了最大的房间,请温白玉坐下。后者有些局促不安,屡屡道谢:“多谢前辈载我们一程。” 玉潮生没应,反道:“温自俭是你什么人?” 温白玉一惊,而后才道:“是家父。” 怪不得。 玉潮生向后一仰,仔细打量温白玉这张脸。父子俩长的很像,像到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但温自俭,温自俭,并不人如其名,其人嚣张跋扈人,睚眦必报,人缘其差。也只有寥寥几人愿意纡尊降贵与他当朋友,受他荼毒。 生的小孩却不像他,被人欺负到头上竟还能不温不火的讲道理。 “前辈认识家父?”温白玉问。 玉潮生没说认识,也没说不认识。 他闭上眼,似乎想回忆些什么,但脑海里浮现的却只有暗无天日的魔渊,张牙舞爪,奇形怪状的魔兽。 玉潮生捏碎了桌角,温白玉一惊,却见玉潮生摊开手,那手骨节均匀,皮肉却只有一层。玉潮生面无表情的拍掉手心的木灰,转而道:“到春洲要多久?” 温白玉估摸了一些云舟的速度,斟酌道:“大约四日。” 玉潮生哦了一声,转头将温白玉送到了甲板上。 温白玉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风景,直到被他突然出现惊到的师弟师妹们聚拢在他面前。 “大师兄你怎么突然出现哇,吓了我一大跳?” “哪位道友是谁啊,好有钱?” “是大师兄的朋友吗?” “不对哦,看起来修为蛮高的。” “大师兄朋友的朋友?” “你不如说是掌门的朋友。” “哇,掌门也会有朋友?” “不可能的啦。” “……” 弟子们嘻嘻笑笑,叽叽喳喳的像围了几百只麻雀。 温白玉眉头一皱,轻叱道:“休要胡说,前辈心善,带我们一程而已。” 弟子们见他生气,面上没有害怕的神色,又嘻嘻哈哈地一哄而散,去研究没坐过的豪华云舟。 温白玉一时有些头痛,他随手抓住一个路过的师弟,道:“我要去舱室掌舵,你叫你那些师弟安分些,莫要惊扰了前辈,看完就老老实实回去修炼,莫要招惹是非,这次出门是增长见识,再闹出什么事来,长老真的会把你们的皮都剥了。” “长老才不舍得。”那弟子反驳。 温白玉柔柔一笑:“可你们一定会被集体禁足,禁止下山和一切玩乐行为。” 那弟子这才变了脸色。 无事派并不强求弟子资质,门派内从单灵根到五灵根应有尽有,全是掌门和长老从外面捡回来的苦命小孩。温白玉七八岁就开始养孩子,养到现在已经十年,如何对付这群小崽子,还是知道的。 譬如无事派一向苦修,整个门派上下都凑不起一千灵石,这群小崽子最热衷的活动就是攒够了灵石下山大玩特玩,将人圈起来关个三五年的紧闭,定是会大闹特闹,正中死穴。 …… 玉潮生听得见外面的小屁孩们在说什么,太热闹了。 魔渊底下可不会这么热闹。 他一贯以杀止杀,聒噪的,没有眼色的,太丑的,魔渊底下的魔兽因为这几个理由死了不知道多少。 魔渊,那是充斥着杀戮与死亡之地,呼吸间粘稠的魔息令人作呕。玉潮生非人非魔,每吸入一丝魔息经脉就好似被凌迟了一遭,痛不欲生。如今到了仙洲也才好过一些。 他本来打算修炼一会儿,让身体更加适应仙洲的灵气,但人才坐下,摆出了一个正经的打坐姿势,没多久脑袋一歪,直接倒在了床上,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迷了。 玉潮生迷迷糊糊间做了一个梦,醒来却什么也记不住了。 他脸色铁青的从床上坐起来,先是给自个探了个脉,探完又用审视扫视了一遍内府,再用灵力细致地走遍所有经脉。 没有异常。 那他怎么会睡过去? 他玉潮生的人生里就没有睡觉这两个字。 少年时,他身上压着宗门和家族重担,夜以继日的修炼,后来坠入魔渊,一闭眼再醒来时谁知道是死是活,想活,就不能睡,就连修炼也无法全神贯注,时时刻刻都要保持清醒。 而现在,他莫名其妙睡了过去。 不像是偷袭,因为睡醒后他灵台清明,体内灵气流转都融洽了几分。 玉潮生想来想去,唯一的异常也只有一个说着怪话的器灵。他揪出了那个突然出现在他灵府聒噪,后来又被他封印的小东西,打算拷问一番。 玉潮生嘴里怪里怪气的小东西自称是系统,身携天道旨意,旨在辅助天道之子,解决仙洲动乱源泉,让后者以功德升仙。 可惜,出师不利。 它绑定宿主的那年玉潮生恰好被打入魔渊。系统还未露头宿主已经灵府接近破碎,它不得不分出能量用来维持宿主生机,就此陷入长眠。 本来,它也不该睡那么久,但系统所需乃是仙洲的纯正灵气,彼时塔身在魔渊,沉眠却无能量补充,理所应当的让它进入了待机状态,直到百年后,魔渊外封印松动,部分灵气流入魔渊,但系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转头,宿主成了魔渊底下的老大,见了它二话不说就将它打包封印。 惨,简直惨无统道。 怎么会有他这么惨的系统。 但宿主是天,宿主是地,宿主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大魔头。 因而当玉潮生冷着一张脸问它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时,系统犹豫又犹豫,最后小声道:“有没有可能……是醉灵气了呢?” 第3章 春洲 这种豪华云舟,一般自带聚灵法阵。 玉潮生一路走来,多在魔渊附近,仙洲边界打转。那些地方地处偏远,灵气稀疏,哪里比得上云舟内里灵石堆出来的聚灵阵。 系统详尽地解释了一番什么是醉灵气,它用的言语极其直白:“凡人吃饱了饭还犯困,你吸多了灵气睡一睡怎么了?” 又再三证明自己毫无攻击力,只是一个寄生在他灵府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弱鸡。 但玉潮生一言未发,轻飘飘地看了它一眼,灵府内灵气涌动,系统的程序几乎要跑到爆炸,紧急叫停。 “等等,我有用!我有大用!” 按照玉潮生在系统面前表现出的美丽精神状态,它敢对着玉潮生喊天道之子我们一起拯救仙洲吧。 玉潮生就会当场把他捏碎。 因此,它怯怯道:“我是预知类法器,我很有用。” 玉潮生这才起了一点兴趣,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你怎么证明?” 系统咬牙,努力搜索天道启示,然后道:“春洲法会,东邬道君入魔。” 东邬道君。 玉潮生并不认得他,只是最近法会将启,听得议论多了,只晓得是个风光霁月的温良道君,别的什么没有。 这种人,论道心最为纯正,若有人说他会入魔,八成会被当成小人之辈,只会用臆想污蔑他人。 玉潮生这才勉强起了一点兴趣:“那就留你一命。” 他施施然地捏了一个笼子,将系统丢了进去。 …… 带着无事派的这群小鬼只是顺便,除了一开始跟温白玉说了几句话,其余时间玉潮生都在房间里修炼——正确的来说,是睡得昏天黑地,直到云舟抵达春洲外的驿站,他才走出房门。 他穿着一身黑袍,外罩了一件同色纱衣,人看起来没精打采,往那一站神情倦怠,暼了一眼排队入城的长队,更是眉头紧皱。 前面的飞行法器一排又一排,多如牛毛。 无事派的小屁孩们对玉潮生并不了解,在他们眼里,除了是好心用云舟带他们一程的有钱人,还有温白玉担心弟子聒噪吵到玉潮生的恐吓。因此,玉潮生就变成了一个好心但不好惹的高阶修士。 玉潮生自然不懂这群小屁孩儿心事,他这辈子带过一次小屁孩就够了,根本不会再沾手第二次。 玉潮生的脸色逐渐不耐烦起来,温白玉盯着他的神色,又望了望前面长长的队伍,面露歉意:“春洲盛宴,又有道君讲学,天下修士趋之若鹜,人自然多了些。无事派只是末流门派,若是我们能再强些,就可以直接递帖子走另外的入口,连累前辈同我们一起排队了。” 玉潮生没有说话,他只看着前面巍峨高大的城墙,默默计算上面设了几个大阵,若想将其打破又需要多长时间。 他眨了眨眼,刚刚掐指算出一个时间,温白玉就端出一碟点心。奉上了一壶温茶。 玉潮生默不作声的松开手指,又看了一眼温白玉。 温白玉只柔柔一笑。 玉潮生心想,和他娘一样会照顾人。 因为等得太久,玉潮生又回了房间,直到排到了跟前才被叫醒,收了云舟,交了入城费,换了玉牌,随着人群踏入了春洲。 所谓春洲,其实是一个秘境,所存年代已不可考,唯一可知的,是它是现存最稳定的秘境之一,甚至可以用来当做城池使用,在特定的时间里广邀宾客。 玉潮生听过春洲,却从来没有来过, 故人嘴里“袅袅仙人来,百花迎面开”的盛景却是百年不变。 玉潮生人生地不熟,温白玉却是跟着自家掌门来过一次,熟门熟路。 春洲内皆是岛屿,大岛小岛,或有空房可以租赁。他算了算,来时路上省了飞行法器的花费,倒叫有了一笔不小的结余,可以租个好一点的地方。 温白玉着重看外围的几个小岛,这里大多都是小门派居住。玉潮生却一眼看中了最靠近内城的一座岛。 温白玉拿定了主意预备同掌事的好好讨价还价一番,那边玉潮生已经砸下了灵石。 店内瞬间欢呼一片。 没见过市面的小崽子们成功傍了大款,不仅坐了最贵的云舟,还住了春洲最靠近内围的岛屿,还是一整座。 天呐! 玉道友真是个大好人! 大好人玉潮生始终一副恹恹的模样,拿下了最好的岛屿也不见得高兴几分。 春洲内云舟限速,违者要掏一笔天价灵石。 玉潮生不在乎这个,更何况温白玉才是掌舵的那一个,他也管不了。 云舟慢悠悠地在岛屿之间穿梭,年轻的弟子们快活地跑来跑去,到处听取“哇”声一片。 春洲的每座岛屿都被植物覆盖,远远看去,一片粉,一片白,一片黄,百花争艳,美不胜收。 玉潮生所选的岛屿上有一棵巨大的紫藤花树,屋舍悬空建立,花藤自上而下,像是一条紫色瀑布。他负着手,仰着脑袋,走在悬空的木梯上。天空也是一片紫色的花海,各色灵蝶在花海之中穿梭。 玉潮生理所应当的占据了景色最好的一间房,温白玉正在安排弟子们的住处,加他在内一共十一名弟子,吵成了一百只麻雀开会。 玉潮生进了门,转了一圈,转头推开窗,轻飘飘地掠风而去,停在了最顶端。 紫藤的本体就在此处,枝干交叠缠绕,小山一样大小。玉潮生认得这棵紫藤,上次听别人说时,这还是一棵开了灵智的花树,连带着紫藤所在整个岛屿,都为这棵花树所有,从不对外开放。 他挑了一截宽大的枝干,闭上眼,就这么睡了一觉。 醒来时,风声瑟瑟。极目远眺时,只见云海之间灵舟来回穿梭,看起来比昨日多了一倍有余。 回到住处后,一个不知名姓的小弟子凑了过来,他看起来才十五六岁,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看起来一团和气:“前辈,我们要去主城逛逛,前辈一起去吗?” 玉潮生垂眼,凝视了一会儿。小弟子脸上的神色从期待喜悦变成忐忑不安,最后低下头搅紧了衣带。他又去看其他人,这些弟子躲藏的方法算不上高明,自以为隐晦的目光在玉潮生眼里却是明显至极。 玉潮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大概是因为来都来了,看看最繁华的春洲主城是什么模样刚好可以解解乏闷. 所以他点了头。 云舟慢悠悠地飘向主城。 娃娃脸指着周围的船,小声道:“哇,岁安山,天一门!” 换了另外一边,又道:“嘁,晦气!” 玉潮生侧目,娃娃脸弟子准确捕捉到了他的目光,眼睛一亮,迅速凑了过来,先作了一揖,然后道:“玉前辈,晚辈姓徐名当天,是无事派掌门座下第五位弟子。” 徐当天? 玉潮生眼皮子跳了跳,魔渊底下那群怪物都有个好听的名字,这孩子名字怎么这么潦草。 许是意识到玉潮生的疑惑,徐当天笑嘻嘻道:“是师父给我起的名字,是不是很好记。” 非常好记。 温白玉,徐当天。 温自俭这个文盲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自知之明。 徐当天却不嫌自己名字难听,难以入耳,依旧兴致勃勃,伸手一指:“那个就是我们隔壁山头的金玉门,名次还不如我们无事派呢,但门内弟子多是有钱人家的修二代,天赋没有,钱却是小富,每次见了面都要泛酸,骂我们是四处讨饭的叫花子。” 玉潮生转头看了一眼。 那金玉门的云舟是定制款,上面刻着金玉门三个大字。整体造型并无出彩之处,唯有颜色,金灿灿的一片,好不夺目。 徐当天撇嘴:“俗气。” 然后道:“凡人才以金玉为重。”说着,他掏出了一块灵石。 仙洲灵石晶莹剔透,本身并无颜色,可却能折射出不同物体的光芒,因此格外炫目。 “要想炫富就该用这种配色才对。” “那岂不是会被晃瞎眼?”一个小姑娘接话。 她穿着道袍,头发在头顶束成高马尾,只插了一根木簪。看她模样娇俏秀美,看她作风,粗犷散乱。 小姑娘猛拍了徐当天一下,手劲大到徐当天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他喃喃道:“小师妹,你怎么来了?” 小师妹柳莺莺,自己的名字弱柳扶风,实际却是体壮如牛,日常喜欢抗着大石头锻炼臂力,武器是把重剑。 柳莺莺一把推开徐当天:“听他乱说,他就是穷惯了,见不得别人过富日子,俗称红眼病。不过金玉门另当别论,蛇鼠一窝,居然还没被仙盟追责,可见仙盟也没有多干净。” 小姑娘一开口就是愤世嫉俗,玉潮生一时哑然,叫一个一百年没来过仙洲的人评价仙门形式,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但玉潮生不是一般人。他短暂沉默后道:“如此说来,端了仙盟也算匡扶正义。” 柳莺莺一愣,随即竖起了大拇指:“前辈高见。” 他俩如此大逆不道,徐当天夹在中间瑟瑟发抖,左看看,右看看,遗憾退场。 他退到一旁,听见温白玉传音:“快到了。” 抬头一看,云雾缭绕之处隐约窥得见亭台楼阁,湖朱楼碧瓦。此城绕山而立,如绸带一般蜿蜒而上,建筑与山色交相辉映,宏伟奇丽。 耳边传来无事派小弟子们没有见识的惊叹。 云舟越靠近,灵气越浓,玉潮生低头一看,竟是一座山为阵,布置了一个又一个超大的聚灵阵。 聚灵阵虽然是最基础的,人人都会的基础阵法,但如此大的面积,所耗甚多,比之玄阶阵法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多钱。”徐当天扒着云舟喃喃自语,眼睛都快变成了灵石的形状,“我什么时候能这么有钱。” “师父当年不该给我取名徐当天,当天赚钱当天花,我应该叫徐有钱,一直有钱一直花。” 柳莺莺冲他翻了个白眼,一马当先地跳了下去。 第4章 六姓 有些时候,人就是很倒霉。 刚才分明是和金玉门岔开了方向,结果居然停在了一起。两个门派的弟子在驿站上面面相觑。 柳莺莺率先撇过脸,一副脏了眼睛的模样。 对面立刻跳脚,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这群看起来一穷二白不太有钱的修士,讥讽道:“居然坐的起云舟,你们大师兄又去哪里坑蒙拐骗了。” 柳莺莺脸色嫌弃的神色愈发明显,悄悄后退了一步。 春洲禁止武斗,她怕自己忍不住一拳砸在对面人的脸上,然后被丢出春洲。 徐当天站到了最前头:“什么坑蒙拐骗,我们是正正经经除魔退邪。哪像贵派,将邪气当成鬼气,捉了半天鬼结果是个邪修作乱就算了,打也打不过,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我师兄救你们,转头又忘恩负义污蔑我师兄不讲道义抢你们单子。果然啊,人的脸皮只要够厚,颠倒黑白也不觉得亏心!” “你!”对面被揭了短,气极向前迈了一步。 徐当天也往前走了一部,昂首挺胸:“你什么你,有本事过来打了我 啊,你是不是不敢?” 对面撸起了袖子。 温白玉轻轻拽了拽徐当天,道:“当天年幼,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如今我们要入城,诸位可否让个路。” 说着,他笑了笑:“守卫好像已经过来了。” 玉潮生抬起眼皮,果然有两个守卫模样的人对这里指点了一番,似乎就要过来。 金玉门弟子脸上果然出现了忌惮的神色,还没入城就被扔出去在这群要面子年轻人眼里是一件极其丢人的事情。 不像他,已经到了对这些事情无所谓的年纪, 金玉门的人脸色铁青,无事派的小弟子们兴高采烈。 玉潮生被簇拥在人群中央,多瞧了金玉门那边一眼。 一个元婴。 唔,不算什么。 过了栈桥,就是通向内城的大门。 一进去,玉潮生瞬间被扑面而来的人味惊到。 “好多人哇!”徐当天道。 玉潮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街上往来都是修士,一般看外形就能看出谁是世家子,穿着看起来就像是移动的灵石。 谁是门派弟子,这一类通常身着宗门统一配发的服装一目了然。 谁又是散修,排除前面两种,剩下一大半都是散修。 玉潮生上次见到这么多人还是一百年一次的仙门大比,他以金丹修为带领弟子参赛。那时也是这般人山人海,仿佛整个仙洲的修士都聚拢在了一起,是为百年一次的盛况。 如今这模样,也相差无几。 东邬道君,听说也是大乘期的修士。 不知道是不是熟人。 玉潮生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他那一届仙门大比人人济济。出了一个十三岁金丹,二十岁结婴玉潮生。自然也有好几个不足二十就结了金丹的天之骄子,怎么算,如今那些宗门里头的所谓长老师叔们,总能有一两个是见过面的,也总有那么一两个,是结过怨的。 玉潮生好奇他们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 但是可惜,就算他们来了春洲,也大都在自家门派的岛屿中清修,虽担了护卫弟子的职责,却不会轻易见人。有且仅有玉潮生这样的大乘修士,会跟一群修为最低只有筑基的小弟子混在一起。 别的高阶修士还会自持身份,玉潮生却不会,他人生的前二十年最欠缺的就是人气。因为此前,无论在家族,又或是宗门。他所面临的,只有日复一日的修炼。 稍有懈怠便有无数人前来斥责,如同紧箍咒一般,日夜不离,时时折磨。 所以他前面那二十年,其实也没有那么好过。 …… 柳莺莺看中了一件法器,是支银色的簪子,镶嵌了一颗圆滚滚的珍珠。珍珠不是灵物,簪子本体上却刻录阵纹。也是一件品级不错的护身法宝。 她买了簪子,喜滋滋的插在头上,小道髻上一左一右插着两根朝天簪,就连玉潮生都看不下去,想薅下来为她重新整理。 但徐当天的手更快,他出手迅疾,拔了簪子就后退。但柳莺莺更加警醒,抬腿一扫,旋身,握紧拳头向前一挥。 徐当天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啊啊啊我只想帮你簪簪子罢了,你怎么出手如此之重!简直令人发指!” 柳莺莺举着拳头,毫无愧疚之心:“我以为你穷疯了干起了抢劫同门的勾当。” 徐当天:“……” 徐当天顶着一个乌黑的眼眶不可置信地看向柳莺莺。 后者毫不胆怯地与他对视。 “你有什么好抢的!”徐当天出奇愤怒,“你这簪子才几个灵石,我抢它做什么!” 柳莺莺不语,一副谁知道你在莫名其妙发什么癫的样子。 她夺回了自己的簪子,跑到队伍里找了位师姐为自己整理发型。 徐当天莫名挨了一拳,抬头一看,同门都在偷笑,就连温白玉也偏过头去闷笑,半晌才转过来,对他道:“是你一言不发便对师妹动手,这一拳就当给你长个记性,日后稳妥些。” 徐当天捂着眼,与柳莺莺对上视线,后者对他扮了个鬼脸,摸了摸发髻,小鸟一样投进了人群里。 一群年轻弟子在前面撒欢了的跑,温白玉走在最后,跟玉潮生齐平。 玉潮生照旧带着斗笠,仙洲的光亮对于他来说还是太过刺目,照多了身上会起许多红疹。怪东西说那是晒伤,是他太久没见过太阳,让他循序渐进,慢慢适应。 玉潮生倒是第一次听说晒伤这个次,当时他举着手臂对着太阳,苍白的皮肤很容易被灼出一片红痕。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道:“可是我是大乘修士,为什么会被太阳灼伤?” 系统蜷缩在他的灵府深处,以它的视角看玉潮生,对方身上灵气,污浊之气混杂。玉潮生之所以会被灼伤,是天道在无意识地净化他身上的污浊之气。 它如实告知,玉潮生也不再追问,老老实实戴上了斗笠。 春洲繁华,近日繁华之景更甚从前。 玉潮生却兴趣缺缺,走到一半,瞧见一间酒楼,才勉勉强强提了一点兴趣,带着一大群人涌进酒楼点菜。 小二一报菜名,一水的灵果灵酒,还有各种花与花蜜做成的糕点。是半点荤腥也不沾,比小西天的和尚吃的还素。 温白玉道:“春洲本地修士多以木水灵根为主,受灵根影响,此地多素食,若要食些荤腥,要去与外界商行有关联的酒楼才行。” 说着,他拿起一只碗,给玉潮生看了看碗底:“此处的印记是春洲独有,所以这家是本地人开的店。” 小弟子们恍然大悟,玉潮生也恍然大悟。 他端着一盘子点心,心想,罢了,吃素也行,春洲的点心好歹也是一绝。 他们说话间,一架云舟自上空掠过。屁股刚挨着板凳的小屁孩们又齐齐涌到窗边抬头看。 有人道:“能在春洲主城上空使用飞行法器,云舟上是一宫三门六姓的人?” 玉潮生老神在在的坐着,暗地里分出了一缕神识看热闹。清清楚楚看着云舟一侧刻着一个字。 ——温。 他看见了,让人也看见了,徐当天啪地一下关了窗户,其他人躲闪不及,齐齐跌倒,摔也摔成了一团。 “晦气!”他骂道。脸上的表情被撞见金玉门时还要难看。 徐当天边骂边去看温白玉的脸色,后者慢条斯理地吃着灵果,看起来没有对刚才驶过的云舟使过半分心力。 徐当天讪讪的住了嘴,回了座位,抓起一壶灵酒猛灌。 玉潮生的神识还在外飘荡,他捻着糕点的手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偷看这件事是否道义。下一秒就毫无顾忌地钻进了温家云舟,一寸一寸掠了过去。 咦? 玉潮生有些疑惑,他盯着修为最高的紫衣女子看了好一会儿,才从那有些眼熟的面容中确定这似乎只是当年一个偏远支系的小姑娘。瘦瘦弱弱的三灵根小姑娘,如今也成了带队的长老。 玉潮生不讨厌这个小姑娘,只是神识转了一圈。除了这位三灵根,也就只有一个老翁修为还算可以,剩下都是一群不足二十小崽子。让他有些好奇,温家那群趾高气扬的所谓天之骄子去了哪里。 他收回神识,又看了一眼温白玉。废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尘封的记忆里捡出几段回忆。如果没记错的话,温自俭是温家嫡系,如今算来怎么也该是温家家主,再不济也能混个长老做做。不过他一向桀骜不驯,叛出家族另建门派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只是无事派弟子们的模样有些奇怪。 蹊跷。 十分蹊跷。 玉潮生沉思了片刻,指尖一弹,一缕灵气悄无声息地附着在温家云舟之上。 温家之后,又是其他几大世家的云舟。 褚,章,柏,华,与春,温,并称六大世家。 意气风发的少年子弟们争相涌上甲板。 玉潮生的神识一扫而过,某个瞬间,似乎与什么东西擦肩而过。 那一缕乱飞的神识随风自然消散。 玉潮生打包了一堆糕点灵果,方才兴高采烈的无事派小弟子们却有着萎靡不振,一个个臭着一张脸。 温白玉这个当事人倒是面色自若,同玉潮生道:“家父与温家有些龌龊,我这些师弟师妹们年纪尚小,少不得要为家父抱个不平。但小孩家家,一会儿气也就是散了。” 温白玉说的轻巧,事也如他说的那般轻巧。 毕竟时至今日,无事派与温家的联系也只剩下每年年节时刻送来的不知名年礼,虽然大多数都进了周边城镇的当铺。 温自俭称自己这种行为为不要白不要,维持一个门派运行所资甚多,有人愿意做冤大头他自然不会推拒. 往年纠纷绵延至现在,账也已经清尽,只是有些人仍旧良心不安罢了。 第5章 盛会 玉潮生听了一耳朵,很快又将这些话丢在脑后。 倒是小弟子们闷闷不乐的情绪延续了好几天。连徐当天都萎靡了几分。 只是他的理由大为不同。 刚进春洲时瞧见人山人海,他立誓要赚尽那些有钱修士的乾坤袋。现在盛会即将开启,他守着摊子上那堆乱七八糟的炼器玩意和不知哪里淘来的古怪东西。没挣到多少,还倒贴了几百灵石的摊位费,每日哭天喊地,极度扰民。 好在混乱的日子也只过了两日,法会即将开始。 春洲岛百花盛会有东邬道君的加持而变得格外热闹。 按照徐当天的话说,整个仙洲门派世家,那些个有天赋的弟子至少占了一半,若有人在此时使坏,半个仙洲未来都要搭进去。 说完又笑笑,说东邬道君在在场,谁敢放肆。 毕竟整个仙洲的修士加在一起,大乘道君也不过寥寥数个,这些道君又个个声名在外,不会无端挑起争斗。这种猜测,根本不可能发生。 玉潮生听了也笑,笑完支着下巴发呆。 如此盛况,春洲特意允许云舟悬停,各色云舟呈环状一圈圈扩散。最内围是一宫三门六姓,以此类推。灵光四溢,好不热闹。但无事派所在地理位置实在太差,在最外围,几乎与散修贴在了一起。 隔壁不巧是金玉门,几十个人挤在一起,隔着一小块空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徐当天暗自道了一声“晦气”。 柳莺莺说她听腻了叫他换个词骂人。 两个人打打闹闹又是好一阵,直到高阶威压至上而下铺开,一座云舟缓缓驶来。说它是云舟,不如说它是春洲中的一座小岛,岛上百花盛开,一座楼阁悬空而建,依稀可见几道人影。 玉潮生分辨了一下,确定楼阁里最低也是化神。 云舟停定,一人乘鹤而出。 玉潮生抬眸去看,穿得花里胡哨,头上簪红戴绿,一时让人难以分清雅俗。 来人清了清嗓子,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客套话,而后才退至一旁,请东邬道君讲道。 玉潮生坐在蒲团上,周围是认真打坐的小弟子们。唯他曲起了一条腿,身形也歪歪斜斜,不太正经。但此刻根本无人去在意边缘云舟上的小人物。 于是他轻轻捻了捻指尖,神识朝着内圈的云舟扫去。 熟人和生人对半分。 春洲代城主,不认识。 温家长老,还是那个三灵根旁支小丫头。 柏家还是那个讨人厌的臭老头…… 玉潮生一个一个扫过去,至于主讲的东邬道君…… 那可太熟了! 玉潮生死寂的神经跳动了一下,这位传说中的东邬道君并不气宇轩昂,也没有那么仙风道骨,他看起来很是普通。 一张只堪清秀的脸庞,身量高挑身形却偏瘦,他年轻时是散修出身,不大富裕,终年只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藏蓝色的道袍,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只有他的法器,一把琴,还是法器行里淘来的普通货色。 东邬道君原名邬虞。 这人最大的优点是没有脾气,最大的缺点的也是没有脾气。 玉潮生已经经常怀疑他这种老好人性格会被人骗到底裤也不剩。 而他也确实被骗了,还经常被骗。 玉潮生心想,原来他已经成了道君。 如今时过境迁,应当没有敢对道君行骗了吧。 玉潮生只歪着脑袋看,并没有上前叙旧的想法。就像当初他确认了温白玉的身份,知晓无事派就在不远处的山头上。却也没有想要去讨一杯茶,同温自俭叙叙旧的意思。 邬虞讲道,浅显易懂,即使是最笨拙的修士,也能从中感悟一二。 他散修出生,修行资源不如门派弟子,更不如那些世家子弟。他有的只有万中无一的灵根,更胜旁人一筹的悟性,和旁人更多的艰难。 邬虞一路靠自己打拼,身后并无世家大派扶持,也正因此,算是散修中的领头人物。 讲道,玉潮生只听了几耳朵,眼睛也没放在邬虞身上,他的视线频频扫过一宫三门六世家所在的地方,伸手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段长长的白绫。他感受着掌心温热却柔韧异常的东西,想:魔渊,原本是没有封印大阵的。 世有阴阳,有明就有暗,有灵气,就有浊气。 魔渊,原是浊气的源泉,是世间浊气汇聚之地,被称为苦崖。此处灵气暴虐无常,使得飞鸟鱼兽自相残杀,吸入此灵气的修士也会性情大变。 苦崖改称为魔渊还是在一千多年前,浊气异化为凶狠暴戾的魔气,从地底爬出了许多凶狠诡怪的魔兽。这些魔兽杀之不尽,于是世家门派约定定时清剿,以扼制魔兽的繁衍速度。 直到百年前,玉潮生以仙门大赛魁首的身份率领百余弟子清剿魔兽,而后被玉秋明暗算,元婴溃散,跌入魔渊之中。 但他没有死,他在魔渊内艰难求生,历经皮肉崩溃之苦,一人一剑,通过层层险阻抵达魔渊外围准备求援时,方圆百里已无仙洲弟子,更无人烟,无比浩大的灵气凝成一座坚实的牢笼,熠熠生辉的符文在头顶流转。 玉潮生一眼认出了刻录在正中央的阵法。 祭生大阵。 以人为祭,以身为祭,以魂灵为祭,以气运为祭。 毫无疑问,祭品是他,唯一一个陷落于魔渊的大气运者。 他没死在魔兽的腹中。 却险些被封印大阵抽干,魂飞魄散。 近百年人不人鬼不鬼的年岁,他怎能不很,又如何能不恨。 春洲盛会,修士齐聚。连老天都在帮他,仇人这不就聚在了一块。 白绫抽丝,几不可见的丝线随风逸散,一丝一缕,如蛛吐丝,如蛛罗网,顷刻间,遍布整个道场。玉潮生缓缓抬手,摘掉头上的斗笠。并不温和的日光照在他的脸上,微不可察的痛感遍袭全身。 他仿佛无知无觉,任由日光照射,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如鬼魅,单薄的身躯仿佛随时都要随日光消融。 玉潮生的五指攥成拳头,缓缓起身。只是转眼间,已飞掠至正中央的云舟之上,他悬空而立,长发猎猎,垂眼观视,面如冠玉,神似鬼魅。 底下瞬间乱成一团,大多数弟子不明所以地抬头去看,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中央云舟上的修士却已发出了呵斥。 “放肆!” “何人竟敢扰乱法会,还不报上名来!” 玉潮生捋着丝线,轻声道:“诸位道友,百年未见,不知诸位可还记得玉某。” 率先飞出云舟的修士皱起了眉头,什么百年未见,哪里来的肖小捣乱。他正欲将人拿下,不料对方看了他一眼,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只听他道:“小辈退下!” 对面修士:“?” 玉潮生挥了挥衣袖,将年龄不足八十的小辈掀飞。对方横飞数十里,狠狠砸在了一座小岛上,呕血不止。 而他看也不看,缓缓转了一圈,确保最内圈的修士能清楚看见他的脸。 “看来道友们的记性有些差,那我勉为其难给你们一些提示,上一届仙门大比后,登仙榜第一带领一支百余人的进入魔渊清理魔患,三百名弟子中,有人重伤,有人死于魔兽之口,却只有一人,遭同修背后暗算,跌入魔渊深处的生死不知。” 玉潮生说到这里,突然笑了笑:“那个人,可真是运气不好。” 玉潮生的话似乎唤起了一些人的回忆,除了年轻弟子还在探头探脑地询问同伴外,各派长老却面色难看,非要形容,那就是活见了鬼。 居然是他? 怎么可能? 不少人心头大乱。 唯有一人,自云舟内探身。他抱着琴,白衣黑纱,眉眼沉静。 他从玉潮生出现后就停止了讲道,大乘修士,随时都可以出手制止捣乱的玉潮生,但他没有,他只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听着,直到玉潮生说出“运气不好”这几个字,才站了出来。 “潮生,好久不见。”邬虞走出云舟,却只走了两步,又停下。 玉潮生冲他摆了摆手,却不与他寒暄,而是继续道:“看样子已经有人想起我是谁了。给你们一息的时间报信,一息之后——” 玉潮生歪头一笑:“今日在场的所有人,谁也别想离开。” “什么?” “狂妄至极?” “你到底是何人?” 玉潮生不语,掐准了时间,丝网结成的大阵凭空出现,数万条细丝毫无预兆地刺入低阶弟子的体内。玉潮生五指翻转,轻轻向下一压,众多弟子顿时不受控制,齐齐拜倒在地。 玉潮生捋着线,与对面的邬虞对了个视线,一根手指微弹,一名弟子隔空飞来,歪歪斜斜地挡在自己身上。下一秒,两股灵力相撞,两个门派的长老齐齐后退一步。 玉潮生大大咧咧地拿着小弟子当挡箭牌,顺带评估了一下弟子的身世。 “看看这张讨厌的脸,你一定是章家的后辈。” 说着,他看向章氏的云舟,对上章氏长老铁青的脸:“这眼睛长在天上,鼻孔镶在眼睛上的做派还是百年不变。” “玉潮生!”章氏长老怒道,“此地乃是春洲,我等在此,更有东邬道君坐镇,你有几条命敢在此放肆。还不速速收了邪阵,认罪伏诛!” 好义正言辞的屁话。 玉潮生为他鼓掌,然后道:“邬虞也不过大乘而已,谁不是呢。” 他攥紧了拳头,无数弟子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属于大乘的高阶威压毫不掩饰的压下,周遭云舟止不动的晃动,仿佛随时都会坠落。一群被威压压的吐血的化神长老,一群被丝线所控动弹的小鬼。 云舟一但坠毁,舟上之人必定死无全尸。 “我为刀俎,尔等为鱼肉,不老实些就算了,还敢放狠话。”玉潮生扔掉手里昏迷的弟子,点萝卜似的从那出声长老所在的云舟上点了一名弟子,抓在了手里,反复看了看,才道:“要不要我先杀些人给你们助助兴。” “……” 那些长老们的脸都绿了。 疯了,玉潮生真的是疯了。 昔日风光霁月的仙门魁首,登仙榜第一如今砍人如砍瓜。 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两样东西玉潮生都没有。 第6章 旧友 玉潮生又是恐吓又是威胁。 在场化神只有十余个,合体及其以下的修士倒是有不少,剩下的一半金丹一半元婴,这边打起来,那边立即送菜,一死一大片是必然结果。 长老们无法,只好将目光放在了一直缄默不言的东邬道君身上。 “道君,此人如今修了不知什么邪法,残害仙洲弟子,实在是罪大恶极,还请道君助我们拿下此人,” 邬虞并不说话,他抬眸,玉潮生的丝线在他看来无所遁形,罗网织成了结界,将这一方天地笼罩。就在刚刚,玉潮生放话后的一息,此地隔绝阵法已成。 除非能聚齐几个大乘合力破解,否则真就毫无办法。 邬虞道:“这些弟子是无辜的。” 玉潮生“哦”了一声,回道:“可是仙洲太大,仇人太多。一个个去找太累了,他们该自己送上门来。” 邬虞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转而道:“那散修呢?” 玉潮生道:“算他们倒霉,若是单独放了他们,对我也没什么好处,还可能同那些门派世家一起讨伐我,呆在这里,他们不鱼死网破我也懒得动他们。” 邬虞也“哦”了一声,抱着琴一动不动,似乎也觉得这个说法很是合理。 简短的对话很快结束。 那群长老的脸色更加黑了, 无根无萍之辈,就算是道君也是无能之辈,不堪大用。 章姓长老勉强压下喉头的鲜血,道:“玉潮生,当年是你剿魔时不甚跌落魔渊,与我等何干?” “不甚跌落……”玉潮生微微勾了勾嘴唇,又发现没什么好笑的,“真是一个好词。” 他目光扫过聚在一起的各门派长老:“各位到这个年纪,能混成一派长老,修成化神,想必必定有人是亲眼见证了的。”他转向那位章姓长老,“我说的对吗?仙门大比第二百五十六名,章一黎,章长老。” 章一黎长的不错,三十多岁的模样,也算一表人才。但玉潮生多看他一眼都觉得伤眼:“当年你险些落取魔兽之口,还是我救下了你,不但保住了你的命,还保住了你的手。如今你却恩将仇报,不知这些年你的天雷劫过的是否顺畅。” 章一黎咬牙:“休要胡言!” 玉潮生举起了手,伸出三根手指:“天道见证,我曾在魔渊,于魔兽口中救章氏章一黎性命,如有假,当身死魂消。” 话落,天边寂静无声,玉潮生安然无恙。 反观章一黎,憋红了一张脸,深情羞愤,仿佛随时都要晕过去一样。 玉潮生赏了他一巴掌,让他晕的更快一些。 献祭了一个章一黎,还有其他人。 玉潮生试图从那群人里再找出一个熟人,却见那几人齐齐一退,半晌后,才有人道:“纵使当年真是有人暗算你,又与我等有何关系!” “没错。”还有人掷地有声,振振有词,“听闻玉道友与双生兄弟素来不睦,还在学宫时就争锋相对,你们兄弟阋墙,搞出了人命,却把罪责推向我等?仙门大比已举办数届,魁首率领弟子剿魔也非头一遭,也不是没有死在魔渊之中的弟子,怎么,玉道友的性命尤其珍贵,动辄便要整个仙洲陪葬?” “道友所言不错,玉潮生,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去找玉秋明算账,找我们做什么?” “更何况,当初也是你有错在先,若你对玉秋明友善一些,玉秋明又怎会因为旧怨对你下手。” “你们玉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如今携私报怨,更是无耻!” 玉潮生听着这群人胡扯,一开始还是讲道理,后来就变成了全是他的错,一个个义愤填膺,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 他有些无趣,这群人如今还是分不清形势,难道还以为他是当年的玉氏长子,上清门首席,要留着面子里子。 那种东西,他早就没有了。 于是扭头对邬虞道:“他们好吵,杀了怎么样?” 邬虞思索片刻:“还是不要妄造杀孽。” 邬虞起掐了一个法诀,还在滔滔不绝的几人如被扼住喉咙的鸡鸭一般,瞬间失语。接着,一股灵气直直冲向他们的丹田,不消片刻,躺了一地化神。 玉潮生看到这里,拍了拍手,又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你厉害。” 邬虞有些不好意思,问:“喝茶吗?” 上了邬虞的云舟,玉潮生才看清上面的人。 花里胡哨的是方才最先发言的人,还有两个,一个沉默寡言。一个看起来才十五六岁。 邬虞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玉潮生,似乎觉得应该介绍一下,于是指着那几人一个一个道:“大徒弟,二徒弟,三徒弟。” 而后对那几个徒弟道:“玉潮生,我的好友。” 邬虞的三个徒弟面面相觑,而后才道:“玉师叔。” 玉潮生摆了摆手,又伸进袖子里掏了掏,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挑出几件能见人的当做见面礼,塞进了他们的怀里。 三个弟子一看,都是法器,还都在法器榜上赫赫有名。 穿的花里胡哨的青年,花满天两眼放光,艰难地询问:“这法器,师叔是从何处得到的。” “魔渊底下捡的。”玉潮生轻飘飘道。 也是,魔渊最不缺的就是死人了。在设下封印大阵之前,每二十年就有一批弟子前往剿魔,其中不乏身价不菲的世家子弟,这等宝物流落魔渊也不足为奇。 三名弟子陷入缄默。 邬虞默默沏了一壶茶,茶是最普通的茶,只比玉潮生在那破烂茶摊上喝的好上些许,最起码不是一口下去全是碎茶梗,灵气也挺充足,只是口感苦涩,如同生吞黄连。 好在玉潮生的味觉并不灵敏,他面不改色的喝了半壶茶。 邬虞几次三番想要开口,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他想问玉潮生这些年过的如何,也希望玉潮生问一问,这些年他们过得如何,可话到嘴边,他又希望对方不要问,永远也不要问。 玉潮生喝了茶,解了渴,看向邬虞。 他想此时此刻也许应该叙叙旧,可是他该说些什么? 于是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话题:“温自俭的儿子也在这里。” …… 与此同时,无事派的云舟上。 一群小弟子聚在一起瑟瑟发抖,玉潮生毕竟是从他们这艘云舟上飞出,虽然那时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但一群最大才二十出头的小屁孩已经慌的六神无主,唯恐有人迁怒。 直到温白玉定了定心神,道:“玉前辈为云舟设下了结界,除非东邬道君出手,其他人还奈何不了我们。” 说话的时候他捏住了玉牌,在玉潮生一息之言落地时他已向父亲发了一道求救信息,只盼他能千里相救。可是转念一样温自俭才只是化神修为,真打起来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他有些犹疑,目光落在师弟师妹身上,又变得坚如磐石。 不管怎么样,总得让这些小弟子们活着离开这里。 内圈的对话他们听得并不完整。 徐当天和柳莺莺挤成一团,被后者一脚踹了出去。他屁股朝地,眼睁睁看着与玉潮生对峙的人飞了出去,顿时瞪大了双眼:“玉前辈竟然是大乘道君?” 一时间什么阴谋诡计,什么死无全尸全被他抛在了脑后。他扒着栏杆,眼冒精光:“我居然与大乘道君聊过天!不知道能不能沾沾运气,早日突破金丹。” 温白玉关注的却不是这一点, 他的玉佩毫无反应,灵蝶也撞上无形的屏障当场溃散。 果真是一点消息也传不出去。 温白玉皱眉,还不等他再试,一条白绫从天而降,温白玉被整个卷入,在无事派小弟子们的惊呼中,飞向了最内圈的云舟。 温白玉头晕目眩,简直像是被人在水里涮了涮,只觉得世上另有如此丧心病狂的法器使用方法,一边听玉潮生道:“喏,温自俭的小崽子,歹竹竟也出了好笋。” 温白玉:“?” 他站定,听玉潮生这般说辞,拱了拱手:“东邬道君识得家父?” “也是好友。”邬虞道。 他掐指算了算,上次见温自俭还是上次,追溯具体日子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只能想起那时温白玉尚在襁褓之中。他比预定的产期早出生了月余,只比巴掌大一点点,浑身皱巴巴的,不好看,很丑。 温白玉:啊? 他到底没有出声,默默行了一礼,还没将弯起的腰直起,就被玉潮生叫到了跟前。 “资质不差,修为却是差点。”玉潮生道,“性格也差些,太软了,像你。” 温白玉抬眼,玉潮生一脸理所应当,邬虞脸上照旧没有表情。 他想了想,东邬道君的名声虽然在大乘道君里面是好的,但毕竟是大乘道君,不问世事,对外更是凉薄,自他升入大乘境界后,仙洲诸事,皆是闻而不会,对那些世家门派更是差点将“滚”字刻在脸上。 可谓是毫不留情。 他觉得,玉前辈对于一些事情的认知似乎有些问题。 然而,这里轮不到他发问。 玉潮生,邬虞。 两位大乘道君一位比一位疯魔。 一位囚困数千弟子与散修,一位助纣为虐,还帮忙打晕了各大门派世家的长老。 温白玉闭上眼,活着出去的希望似乎变得渺茫了。 第7章 秘境 春,四月十九。 东邬道君讲道第一日,便被人砸了场子。偌大的春洲被人封禁,不可进,不可出,数千名弟子被困春洲,若不是命灯还在各家放着,怕不是要落的一个生死不知。 春,四月十九,申时。 曾经坠入魔渊的仙门魁首自魔渊归来,因私怨挟持仙门弟子的消息已经传遍仙洲。各大门派互相传信,约定春洲外汇合,共商解决之策. 春,四月十九,酉时。 青玉门。 昔日六世家之首玉氏弟子的聚集地,现任门主是曾经的玉氏家主——玉修宁,也是玉潮生的亲生父亲。 青玉门今日格外热闹,传讯灵蝶一个接着一个飞入山门,弟子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相近的上清门突然捉了门主及众长老,又派人将诸多弟子监禁。 顿时人心惶惶。 玉修宁还算是镇静,毕竟他已经提前得知了前因后果。他那已经据说死了的孽子死而复生,于春洲生事,挟持诸多仙门弟子。 他被关在云舟的底舱内,面沉如水。怎么也想不通玉潮生是如何从魔渊底下爬出来,又是用了什么方法挟持了那些弟子。 他这里还算平静,外面却热锅烹油一般,焦灼异常。 上渊宫闻讯第一时间派人去查看封印,第一层封印的确已经被打破,第二层封印如今摇摇欲坠,偶尔会有魔兽误打误撞,跑出封印范围。 上渊宫第一时间派遣弟子前往除魔,同时向宫内太恒山发出问询。 更多的人则是向春洲移动。 不过一夜,春洲外已经汇聚了数百艘云舟。但春洲入口早已没了踪迹,原先的入口空空如也。只剩一座春意盎然的山。 “春洲是个秘境。”有人咬牙切齿道。 春洲是个秘境,这是整个仙洲人人都知晓的事情。只是春洲大部分时候都和其他城池一般,以至于有些人会忘记它的特性。 秘境,可以开启,自然也可以关闭。 “关闭?春洲的人在哪里?秘境怎么会突然关闭?” “春洲为筹备百花盛会召回了所有家族弟子,无论嫡系还是旁系,如今春洲外已经没有春家人了。”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怒气涛涛。 章游,现任章家家主怒极反笑:“春洲百花盛会五十年一届,上个五十年他们可没这么大费周章,听说当时春洲本家参与者不过十之二三,怎么现在竟无一人缺席?” “许是因为东邬道君?”有人道。 “邬虞?”有人嗤笑。 褚婧雪款款而至,倚在云舟一侧,望向空落落的云海:“邬虞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说着,她向着旁边一指:“同理,春洲也没有。春洲那位一向谁也不爱搭理,至于邬虞,去年柏家道君邀请邬虞论道,拿出一件玄阶法器相赠。邬虞可是理也不理,听说请柬都没能送进暮江天。现在一个大费周章办百花盛会。一个跑过来讲道……” “如此说来,春洲早就知道那玉潮生死而复生了?”章游道。 “春洲什么情况无人知晓,可是那邬虞在玉潮生死后屡次深入魔渊,说什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有人补充道。 章游气不打一处来:“好个东邬道君,好个春洲!” 褚婧雪冷眼看着,倒是没有章游那么义愤填膺。 章游天赋不是很好,现今已经接近两百余岁,也只拼了一个化神期。听说他年轻时很善经营,才从他哥哥手里夺过了家主之位。说是“夺”,也不尽然,因为当年章家天赋最好的弟子不是死在魔渊,就是死在了各种各样的意外之中。 而章游,是矮个子里拔尖,修为不够人脉来凑,才让他当上了章氏族长。 褚婧雪是不太看得上他的。 她幽幽地望着春洲的方向,此次百花盛会,褚家只派了一个化神长老带队,所带弟子并不是家族中天赋最好的,但也是余下弟子里拔尖的存在。原本以为道君讲学是机缘,哪里晓得变成了死劫。 这样想着,她又忍不住叹气。 说实话,她也不能理解玉潮生想要做什么。 难道是想要复仇? 可不去找玉秋明,跑到春洲搞绑架是做什么。 又或者魔渊底下的魔气影响到了他,让他成了一个与魔兽无疑的杀人狂魔?她见过被感染了魔气的修士,人不人鬼不鬼,与残暴嗜血的魔兽没有任何分别。 可若真是如此,春洲的修士,有命灯一盏没灭,都还活的好好的。 实在令人费解。 总不能是玉潮生对当年见死不救的,甚至只是同去魔渊但提前彻底的人都心生怨恨? 但是,这么个恨法,怎么不叫平等的恨仙洲的每一个人。 曾经的仙道魁首,如今难道真成了一个疯子? …… 云舟甲板上的人越来越多。 章游面沉如水,关押着玉修宁的云舟的停在一侧,被在场修为最高者连下三道结界。不是为了防止他逃跑,而是怕有些脾气爆的,找不到玉潮生,先去找老子出气。 玉潮生先前最是风光霁月,美名在外,与父母关系也甚为融洽。他们只能期许玉修宁能稳住玉潮生,能够将春洲中的修士们放出来。 不过—— 他们大概是痴心妄想。 温自俭姗姗来迟,他囊中羞涩,只能御剑而行,抵达时面色有些苍白,但脚还是稳的。他四平八稳地落在一艘云舟的甲板上,防护阵法亮了一瞬,确认他是仙洲在录门派人员后就格外宽容的放了行。 温自俭一身寥落,粗布麻衣,在一群光鲜亮丽,仙风道骨的修士里面格外扎眼,但他这些年来一向特立独行,很多人只是扫了他一眼就不再理会。 温自俭自个找了个位置盘腿坐下,先给自己灌了半壶酒。 这艘云舟上都是小门小派,虽然个个面色焦灼。但这种大事,根本轮不到他们发话,来了也只能干着急,无论怎么看都像是来凑热闹的。 温自俭一开始倒不是因为这个消息来的,他是接到了温白玉的示警,虽然不太明白来春洲听个讲道,凑个热闹怎么就到了性命攸关的地步。但还是一刻不停的赶了过来。走到半路,才听见有人说有修士发疯,劫持了好多修士。 等他到了现场,听了几耳朵,才知道那疯子叫玉潮生。 想到这里,他又灌了几口酒。 火辣辣的液体流进喉咙里,烧得他全身火热。 他面无表情地想:狗东西诈尸了。 也不对,狗东西当年是死无全尸。 如今他倒是在春洲里头和邬虞接上头了,那他呢?就这么被关在外面了? …… 玉潮生还是有数着日子的,毕竟他还是绑匪。 数到第三天,他估摸着外面人也该凑齐了。 于是叫人打开了秘境,将鼻青脸肿,面目全非的章一黎扔出去报信。 章一黎修炼至今,从没有过这样丢人的时刻。他被秘境吐出来时衣衫不整鼻青脸肿,一身修为被打掉一半。他还来不及维持体面,面前人就一涌而上。 “里面情况怎么样?” “弟子们有没有受伤?” “玉潮生有没有什么要求?他到底想干什么?” “……” 章一黎被兜头砸下一堆问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先吐了一口血,昏死了过去。 “欸。怎么晕过去了?医修!有没有医修!” “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 “真没用。”玉潮生点评道。 因为章一黎昏了过去,所以水镜里显示的画面混乱异常,一张张面孔闪来闪去,几十道声音交叠在一起,画面东摇西晃,玉潮生忍不住闭上了眼,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 医修给章一黎诊了脉,断了几根骨头,灵气消耗过大,当然,身为化神,这些伤势并不算太重,仔细说来,还是气急攻心,一时无法疏解,所以晕了过去。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 褚婧雪意味地笑了一声:“给他喂颗清心丹吧,一直晕着也不是个事。” 一颗丹药下肚,章一黎悠悠转醒,抬眼一看,一宫三门六姓的主事人或长老来了一半,剩下的也是各大小门派家族的人,乌泱泱地挤在一起。 褚婧雪率先问道。“里面的人当真是玉潮生?” 章一黎沉默片刻:“是。” “他如今是人是魔?” “人。” 章一黎几乎咬牙说出了这个字,比起人,他更希望玉潮生是魔,毕竟是人还要有所顾忌,是魔注定要被整个人仙洲的人喊打喊杀。可惜,玉潮生用的是仙洲的灵气,不含半分魔气。 听到这个回答,褚婧雪挑眉,她向后靠了靠,微微一笑:“我想问的已经问完了,诸位请便。”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这个时候倒是莫名其妙地推让起来,直到章游忍无可忍,问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章一黎沉默的时间更久了,才低声道:“他要上渊宫交出云还生。” “什么!” “他要云道君?为什么?” “云道君与他无冤无仇,他何需如此阵仗?” 船舱内议论纷纷,只有知情者深色微变,互相看了一眼,却依旧保持了缄默。 良久,章游才道:“此事还需告知上渊宫宫主。” 人群又是一阵沉默。 上渊宫在仙洲地位超凡,云还生是上渊宫六峰之一太恒山的山主,修为高深莫测,以善卜卦闻名修真界。 一百年前,正是他测算出仙洲有难,破局关键在东南。而后因窥探天机而被反噬,闭关不出。 同年,地处东南的玉氏家主夫人有孕,天生异象,数月后,诞下一个婴儿。 这个婴儿,正是玉潮生。 第8章 春浮生 “你要云还生做什么?” 玉潮生以手托颌,春洲里太无聊,他从徐当天哪里搜刮了一些小弟子们解闷儿东西,如今正和邬虞,温白玉和邬虞那个穿的花里胡哨的弟子花满天一起打叶子牌。 闻言,他只道:“魔渊上的封印大阵有留名,我看见了他的名字。” 仙洲阵法师大都会在阵纹中刻入自己名字,一为扬名,二位防伪。普通修士不太看得出来这种签名,但玉潮生对阵法有所涉猎,又在魔渊底下对着那大阵看了几十年,这个名字早已刻入他的骨髓。 他很想知道,这位素未谋面的云道君是如何为魔渊量身定制了一个封印大阵。 云还生的名气很大,玉潮生少年时对方已是太恒山山主,听说重伤不愈,闭了死关。因此人是没见过的,名也只在《仙洲纪年册》中见过,此人身世跌宕起伏,能活下来修至大乘简直是一个奇迹。 按照书中所载,云还生风光霁月远远胜过邬虞,如果说邬虞是假君子,云还生就是真圣人。 这样一个圣人,居然在调用血肉,神魂,气运这样阴毒的阵法上署了名,实在令人惊诧万分。 邬虞不知道云还生在想什么,他思索片刻,试图翻找那位云还生,云道君的信息,但一无所获。 上渊宫虽然地位超然,但一向行事低调,别说闭关已久的云还生,就连如今上渊宫有多少弟子都是个未知数。 就像此次百花盛会,大大小小的门派汇聚于此,但并不包括上渊宫。 他沉默片刻道:“那云还生修为莫测,若是他突然动手,恐怕要两败俱伤。” 玉潮生也考虑过这个可能,但他的目光转向如今被囚禁在云舟的弟子,道:“那也要看他愿不愿意用这么多人冒险。” “不过我和他无冤无仇,他却疑似害了我……如果他是真圣人,应该不会动手吧。” 说到这里,玉潮生笑了笑:“除非他和那些人一样不要脸。” 说完,玉潮生丢出最后的牌,高兴道:“赢啦”! 打了十几把终于叫他赢了一把。 用灵火烧煮的茶水已经凉透,玉潮生丢了牌。茶叶换了新的,入口甘醇,比之先前的茶水,简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玉潮生喝了茶,提提神,醒了脑。将杯子往桌上一搁:“我再去审审那几个旧相识。” 说罢,玉潮生身影一闪,便出现在了关押那些长老的云舟上。 合体修为的人还在沉睡,化神修为的人勉强有一点清醒的神志,玉潮生毫不犹豫地补了一巴掌,掏出一支线香点燃,乌黑的烟雾有意识一般在空中游走。他伸出手,烟雾近乎修士的体内,一息后,玉潮生从一个半死不活的化神身上揪出一团灵光。 邪修的花样数不胜数,这支离魂香就是其中之一,搭配邪术,可以剥离一个人的记忆。虽然搜魂会更加方便便捷,但搜过之后人也废了,就算是玉潮生,面对仙洲人时,还是懂得谨慎使用的。 而这个邪术,经过改良,看别人记忆如探囊取物,神不知鬼不觉,十分好用。 玉潮生揪着那团灵光摆弄了一会儿,没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倒是看见这位倒卖宗门灵药,赚的盆满钵满。 玉潮生:“……” 玉潮生将灵光塞了回去,又换了一个目标。 虽然各门派世家合体以上修为的修士都被关押了起来,但玉潮生主要针对的还是三门六派,以及一些他记得名字的修士,其余并不在他的探测范围。 但他忙活了半天,确认这群人并没有什么用处。 只有三两个当年共同奔赴魔渊的修士,但记忆里提取不到半点有用的东西。 玉潮生败兴而归。 将灵光挨个塞回去后,决定先去采访春洲之主。 昔年六世家中的第二世家,如今的第一世家。 春洲关闭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他要去好好感谢一番。 春洲主城已经关闭,玉潮生掠过时感受到了几缕强大的气息。他没有在意,直往云霄而去,片刻后,面前出现了一座云中城。 立于云中,以玉为体,一眼仙气逼人,再看满地灵石。 玉潮生看了一眼又一眼,只觉得:好有钱。 春洲作为一座移动的秘境,进出都需要缴纳过路费,做生意也要缴费,不仅缴租房子的费用,还要从商铺收益里抽成。除此之外,这里的一花一木,若有半点损坏,更是会让人掏空乾坤袋。 若非此地灵气异于他处,想必无人想来。 若不是春洲之主是位大乘修士,春洲恐怕早已易主。 玉潮生没见过春洲之主,理由和没见过云还生一模一样。 这些老一辈的大乘修士一向深居简出,也就只有年轻人,譬如玉潮生,邬虞,以及柏家道君,此类岁数不足三百的才爱在外走动。 不过此时,春洲之主并没有闭关。 无他,只因春洲关闭了。 秘境的开关只有与秘境签订契约的春州之主可以决定。 在玉潮生的计划里,他只负责挟持人质,那么多人质在手,无论是谁想要动手都会斟酌一二。他没考虑过春洲里的那位道君,也没考虑过邬虞,他脑袋想的是这俩人真的联手对付他,打不过还能跑不过。 至于跑不过这种可能性,他根本没想过。 玉潮生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他正思考要不要铺开神识找人,不过这种做法与其说是找人,不如说是宣战,实在是太过冒昧,以及嚣张。 毕竟已经在人家地盘当了土匪,人家不但没有计较,还提供了帮助。 他正想着,远远飞来一团灵光。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只灵力捏成蝴蝶。 玉潮生伸手,下一秒,他出现在水面之上。 手中的灵蝶挣扎了一下,随着五指张开,摇摇晃晃地飞向前方。 春洲之主是一名女子,名为春浮生。 春浮生一身惨绿色的长衫,这种颜色按说很是显白,但穿在她的身上,却更显得她整个人毫无气色。绿衣,黑发,惨白的肤色,就算有人大喊一声“鬼啊”,也好不违和。 玉潮生看她一眼就晓得她重伤在身,虽然没到命不久矣的程度,但想必被伤折磨的够呛。 春浮生一没备茶,二没准备座位,就这么面对面。 春浮生眼皮都没抬,双手捧着飞回来的灵蝶,怏怏道:“如果是想道谢,那我收下了。” 玉潮生没有接话,而是环顾四周。 此地灵力充沛,浓郁的灵气几乎要溢出去,化成乳白色的雾气,又一头扎进湖底,渊流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底。 除此之外,偌大的湖面空无一物,偌大的水底也空无一物,比死水还要死水。 “看够了没有。”春浮生道,她有气无力,嘟囔了两句,“你问什么我都不会说的,我也不会和你打架。” 这一点倒是和玉潮生不谋而合,他也道:“我也不想打架。” 玉潮生垂眸,他盯着春浮生看了一会儿:“你看起来快死了?” 春浮生:“?” 春浮生大怒:“老娘活的比你久!” 话音刚落,水面扑出一道水花,精准地甩到了她的脸上。 春浮生面无表情地抹掉脸上的水,“道友慎言,在下命很长,可以活到寿终正寝。” 玉潮生“唔”了一声,看看水面,又看看她。 春浮生不耐烦地拧起了眉。 她长得不算美艳,在美人频出的修士里面只算平均水准,可以说是普普通通,和风细雨。可脾气又与她的外貌不太相通。玉潮生看得出来她在忍耐,可是她又缺乏耐心。 眉心跳了三下之后,春浮生张口道:“看什么看,小屁孩,再看眼睛给你挖掉!” 又是一股水花,这次从头浇到尾,春浮生青着一张脸掐了一个法诀,将自己烘干,脸上的表情堪称凶神恶煞:“你到底想干什么?” “当然是道谢。”玉潮生道。接着又说,“前辈活的久一些,知不知道魔渊因何而生?” 春浮生冷笑:“也没比你大几岁,两百年而已,闭个关就过去了。至于魔渊,我生来它就是那个样子,你死去问祖宗,他们也会告诉你,魔渊就是魔渊,生来就是如此,” 话音刚落,又是一股水花喷了出来。 春浮生大怒:“你个王八羔子,我上一句话怎么了?” 回应她的只有“噗嗤”“噗嗤。” 春浮生深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抹笑:“我话说完了,你今天来的不巧,我要修闭口禅,再说一个字就天打雷劈!” 说罢,眼一闭,整个人沉入湖底。 从头到尾都没说几个字的玉潮生心道,仙洲修士怎么比魔渊魔兽还稀奇古怪,喜怒无常。 玉潮生铩羽而归,只好回去邬虞的云舟,到了地方,抬头一看。邬虞正在指导温白玉修炼。 温氏以剑术扬名,温自俭更是其中翘楚,当年一剑定乾坤,可惜先败于玉潮生,后败于邬虞,惜夺第三。 仙门大会后,险些让他砸了会场。 玉潮生驻足观看片刻,评论道:“乱七八糟。” 温白玉气不足,与剑不合。分明是金灵根,天生剑修的好苗子,却又仿佛对剑之一道愚笨异常,抬手一挥,玉潮生自觉自己三岁时练的剑招都好过他。 “温小三不会教小孩。”玉潮生断言。 不会教小孩还开宗立派,广收弟子,真是误人子弟,该天打雷劈。 活该被雷劈的温自俭打了个喷嚏,揣着衣袖看对面云舟抓来的新人。 手一抬,满脸嫌弃:“好久不见啊。嫉妒兄长天赋四处挑拨的阴险小人修了百年不如不修的——” 温自俭“啧”了一声,幸灾乐祸地笑了笑:“玉秋明,玉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