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我那早死的白月光》 1、首辅(捉) 她来了。 还未踏进门,栾序便闻到了香气。 是糕点方蒸熟,锅盖一揭,扑面而来浓浓的薄荷香。 绵长的回味沁人心脾,还夹着丝丝缕缕的糯米香。 铺天盖地、争先恐后自鼻尖钻入四肢百骸,瞬间唤醒沉寂已久的嗅觉。 她来了 他那有名无实的妹妹。 每靠近一步,他漆黑如墨的瞳孔便沉一分。 “爷,怎么了?” 跟在栾序旁的小厮看着主子忽然顿住的身形有几分忐忑。 如今的栾序早已学会了不喜形于色,他骤然冷静,目光凌厉地看向小厮,声线低沉:“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小厮一听,满头大汗忙不迭下跪:“爷,近来京城都在传爷在暴乱中受重伤的消息,小姐不放心便托着贾家长辈来见爷。” 京城前些时日突如其来的暴乱。 说是忠顺王在下朝回府路上被袭,首辅以身为忠顺王挡箭,性命垂危。 此消息一出,朝野哗然。 世人谁不知忠顺王在首辅三元及第拿下殿试魁首那日一眼便认出了魁首乃是他流落民间的亲生儿子。 此话一出,当时正在御书房讨论状元郎锦绣文章的众人表情各异。 说实话,以忠顺王这般沉溺于万花丛中的性情,留下多少私生子都没人会奇怪。 但这位状元郎不同,虽出身奴籍但从小便被养在已故前科探花林海跟前。 林家世代清流家风严谨且远在江南,哪里也能同忠顺王扯上关系? 皇帝挑眉转向忠顺王,分辨不清情绪。 忠顺王只看着皇帝幽幽道:“他能闻到。” “是吗?”皇帝语调微扬,不置可否:“朕倒是不知你何时验过?” 忠顺王躬身缓缓道:“就是引他入金銮殿时王大人身旁宫娥。” 被点名的王大人当即跪倒在地,心里已不知暗骂了忠顺王多少次。 “是那个从小为景煜备着的?”皇帝摩挲着玉扳指,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忠顺王轻咳一声只道:“皇兄好记性。” “行了,就这样罢。” 其实就算忠顺王不提,在殿试时,他也感受到这位新科状元与寻常人的不同。 那是无法用言语表述的感觉,就像在汹涌的人海看到了狼,让他亦是第一时间便确认他是同类,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只是,在不确定是哪位宗亲或者直系的血脉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罢了。 如今忠顺王既认下了,倒也省事。 更何况只要他能闻到,那即便不是忠顺王的儿子也会是正统的皇室血脉。 毕竟,举国上下唯有皇室才能有此殊荣。 朝臣静默,再无人有反对之词。 “皇兄,臣弟既认出了他,身为父亲又岂能还让亲生儿子受苦?还请皇兄看在那是我儿子的份上为他安排京城的官职以全臣弟爱子之情。 公然在此时此地走人际关系的,除了忠顺王怕再无旁人。 可偏生皇帝极其看中这位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只见皇帝似笑非笑地看了忠顺王一眼:“都快半百的人了,还是一点没规矩,不管不顾手心向上就要东西。” “全凭皇兄疼爱。”忠顺王倒也不虚,直接承情。 分明是百姓家中兄弟间常有的情形,但却唬得立在一旁参与阅卷的大臣冷汗涔涔头也不敢抬。 气氛陷入沉寂。 随后是皇帝爽朗大笑:“难得小辈如此争气,又是我侄子,作为伯父我又岂亏待了他?” 话毕,群臣彻底松了口气。 是啊,难得小辈争气。 毕竟这一辈的皇子世子亦同京城世家那些被教养的子孙是如出一辙的绣花枕头。 就这般乘着忠顺王府的东风,状元爷在仕途上可谓是平步青云,人人艳羡。 有人说状元爷好运,出生忠顺王府虽是借着村妇的肚子但一直与江南权贵林家的小姐共同生活,自林夫人仙逝后更是直接被收养。 这位命定的贵公子一生中仅有的苦难怕只有在那位美貌村妇的肚子里那几月。 小厮依旧在地上磕头,瑟缩着身子匍匐在地。 “罢了,你先起来。”栾序抬手,垂下眼,神情晦暗。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 只要他稍犹豫。 那他们便会以各种理由将她引到他跟前。 呼吸一沉,他抬脚走进, 压根不用刻意用眼睛去寻,嗅觉早已牢牢被倚在窗前弱柳般的身影控制。 “王爷。” “哥哥…” 就一句话,窗外朵朵盛开的杏花一瞬间便落了满地。 “嗯。” 栾序应了声,目光放在桌案上那半干未干的笔墨上,垂下眼,背着手摩挲着指尖,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控制着急速变乱的呼吸。 * “林妹妹自从老祖宗那里得知王爷重病的消息,急得跟什么似的半刻不敢停留就要来看王爷。” 王熙凤说着便虚扶着满眼担忧的林黛玉将她推到栾序跟前,笑道:“也亏得老祖宗当即拍板让我赶忙将妹妹带来,可好妹妹,这人你也见了,却又不说话了?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 王熙凤虽嘴上打趣着,却一刻不敢放松,时刻注意着栾序的表情。 虽然已见过自家老祖宗这名义上的外孙许多次了,王熙凤心里依旧犯怵。 “姐姐…”林黛玉被打趣地当即羞红了脸捏着帕子娇嗔,但清凌凌的水眸已然细细打量着在流言里说是已性命垂危的哥哥。 半年未见,哥哥又长高了些,肩膀也不似少年时那般单薄,看起来愈加沉稳可靠了。 黛玉沮丧地想着,现在她得要踮起脚尖才能够着他的肩膀了。 虽他面色依旧如常,唇色却明显淡了些,他有意穿着玄色的衣裳,但肩窝处颜色却明显格外深些。 她知道那定是伤口还在渗出血。 她的哥哥向来都是这般,即便再疼,依旧一声不吭。 “哥哥可还要骗我?”黛玉惊疑不定,又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那肩窝处的血渍,眼眶蓄满了泪。 此前王熙凤早已拉着紫鹃赶忙寻了个由头离开,在离开前忍不住悄悄回眸,春日和煦的阳光影影绰绰勾勒出时任首辅位高权重的王爷芝兰玉树的身形。 她脑中忽想起叔叔王子腾对这位年轻王爷的评价: 世人皆畏惧他的手段权势,但又不可避免被他皮相、话术所惑,甘愿成为他的走狗。 王熙凤捏了捏拳,想着老祖宗的交代,再次下定了决心。 “不必担心,那都是流言,我未曾伤到,只是衣服忘换了。”栾序没有顺着她的话语去管肩窝处晕染的血,只是垂眸看向自己的妹妹,喉结滚动:“还是不愿吃饭?” “我、吃了…”黛玉眨巴无辜的眼睛,有些心虚别过眼:“哥哥请的厨娘手艺自是极好的,雪雁那丫头每次都能多吃半碗…” 薄荷糕的香气愈加浓郁,令人头晕目眩,但他的表情未变分毫:“嗯。” “哥哥,现在不是在说我的事。”黛玉回过神来,有几分气恼,音调也提高了几分: “哥哥,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薄荷糕 “琏二奶奶,姑娘的事,您看?”紫鹃看着脸色明显沉重的王熙凤心中有几分忐忑。 王熙凤甩着帕子,有些疲惫的扶额:“林妹妹和宝玉一天天瞧着也大了,若是不说倒也不好。” “是。”紫鹃干巴巴应了一声。 其实这次来淮阳王府,不仅仅是尽林姑娘想看望兄长之心,老太太在临行前还拉着她与琏二奶奶说是时候该要全了宝黛这些年青梅竹马的情分。 彼时王夫人只如木菩萨似得端坐在侧,见她看过来扯出一抹笑:“老太太说得及是,眼瞧着孩子们都大了,这婚事也该尽早定下才是。” 紫鹃闻言有些诧异,但即刻便想明白了。 毕竟姑娘的兄长,时任首辅的淮阳王当真是个人都会想攀附上去的存在。 只是可惜了宝姑娘。 但这里除了王夫人怕没人会再念着宝姑娘。 “你们跟着林丫头去这一趟顺道探探序哥儿的口风。”贾老太太面上尽是喜气:“若他松口了我们这就筹备起来,半点不能委屈了我那丫头去。” 话毕,老太太像是想到什么似得脸色沉了些:“之前听姨太太说宝丫头也许了人要回家待嫁,我说要尽早备下贺礼,现如何了?” 哪里有听过宝姑娘要许人的消息?如今老太太提这一嘴怕是要赶人的意思,气氛稍显凝固。 即便是王熙凤此时也有些不好开口。 “难为老太太记得,说是九月初八的好日子,贺礼倒也在备下了,到时候还需再添些应季的物件。”王夫人半支起身子缓缓开口。 老太太这才恢复了笑容:“你向来谨慎,我最是放心,好了,让你们这些小辈陪我坐这半天怕也都累了,就先散了罢。” “是。”王夫人起身行礼。 王熙凤同紫鹃亦行礼告辞。 紫鹃出了门依旧心跳如擂鼓,没想到宝姑娘当真许了人,许得是谁家?怎么没半点消息?她看向王熙凤张了张嘴想问。 但王熙凤悄悄朝她摆了摆手,指向远处水榭枯坐的身影。 是宝姑娘。 双方皆遥遥见了礼。 紫鹃从未见过这般的宝姑娘,她不同林姑娘那般喜爱鲜艳颜色,一如既往地朴素分明依旧在大大方方笑着端方庄重,但总觉得她在哭。 但这个园子里哭得人实在太多了,即便因着大少爷没人敢给姑娘气受,但姑娘也依旧每日在哭,哭父母早逝哭思乡情切哭兄妹生离,以及宝二爷在姑娘与宝姑娘之间的徘徊。 而王夫人方出来便被候着的薛姨妈拉到一旁亲亲热热的说着话。 紫鹃回望着王家两姊妹,不知为何竟能在薛姨妈的背影里看到凄凉。 令她觉得这事或许不问比较好。 远处雪雁探出脑袋高高兴兴跑过来问:“二奶奶、紫鹃姐姐我们何时出发去看大少爷呀?老太太可同意了?” * “哥哥,如何?”黛玉坐在对面小心翼翼盯着栾序的神情。 是薄荷糕。 她特意遣雪雁在小厨房盯着厨娘做的保证与姑苏那年的薄荷糕工序一致。 栾序将薄荷糕吞吃入腹,看着面前语笑嫣然的妹妹,没忍住伸手碰了碰妹妹的眼尾:“受委屈了。”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以至于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杀意。 “哥哥...”感受到熟悉人的触碰,黛玉眼圈不受控地通红:“我只是想回家了。” 即便因着哥哥在贾府备受敬重,下人待她也是半分不敢懈怠,但她还是想回家,想回到属于自己的家。 栾序的手微顿,低声:“嗯。” 黛玉见他垂眸似真的在思考复活爹娘的可能性有些哭笑不得:“哥哥你在想什么?是在想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良方?” “嗯。”栾序抬眸看她,目光柔和而专注,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眼睫簌簌落下点点星辰:“虽然可能没办法真的将爹娘带到你面前,但应该能让你今晚做个好梦。” “果真?”黛玉来了兴致,双手支着下颌笑道:“可是陈家哥哥又研制了什么新的灵丹?” 陈允航作为当朝国师无时无刻不在捣鼓稀奇古怪的物什,偏生只要出自他手的物什虽然离奇但在某些特殊的地方还真是极有用。 比如,给面前这位想念爹娘的小姑娘一个美梦。 “是。”栾序手心向上,一方雅致檀木匣子便出现在黛玉眼前。 黛玉双手接过打开匣子,清香溢出,令人心旷神怡。 自是没注意到栾序蜷缩着被她无意触碰的掌心,眸光微沉:“抱歉。” “什么?哥哥为什么要道歉?”黛玉依旧在好奇匣子里的药丸冷不丁听到道歉还有些迷惘。 随后笑道:“莫不是哥哥背着我做了什么会让我生气的事?” “嗯。”栾序应了声,虚握着手,视线有些失焦,其实她想要家并不只有爹娘还可以有…丈夫。 但她没提,他便也没提。 “当真?”黛玉这才放下匣子佯装思考:“让我想想,哥哥半年前去湘西时我央着哥哥要给我带只狸奴,但这么久了也没见个踪影…” “你三岁时方碰到狸奴便浑身起疹子,忘了?”栾序找回了视线,望着在春日暖阳下的小姑娘。 “哎呀。”小姑娘羞红着脸,旋即换了一个:“那便是…嗯…” 小姑娘纠结着,一时想不出哥哥还有哪些答应过她但还未兑现的事情。 “你现在想要什么?”栾序出声打断了她的冥思苦想。 黛玉几乎想都未想便直接开口:“我想要哥哥好生换药,养好身子。” “嗯。”栾序应着:“还有呢?” “没了,让我想想之前林叔将金疮药放在哪儿了?”黛玉说着便要去寻金疮药。 栾序起先一步起身捉住了她的手腕,黑眸垂下专注看着她:“那边装了暗箭。” “啊?”黛玉错愕收回手,被哥哥捏着的手腕传来阵阵暖意,她呢喃道:“现下朝局这般危险?”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栾序没有第一时间收回手,而是转而向下探到黛玉的脉搏:“嗯,你待在贾府,那里安全。” 黛玉按捺着急速跳动的心,看向栾序严肃的神情,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知道她帮不了他,只能尽量保证自己的安全,这才是能让他放心的最佳办法。 不一会,栾序便松开了手,将袖中的物什放到她手里:“看来她没有骗人。” 手抽离的瞬间黛玉本觉心底空落落的,但看到手心精致小巧的羊脂玉猫蝶佩,原来哥哥并没有忘记给她带狸奴,瞬间被惊喜盈满,下意识问道:“谁?” “贾家老太太,她答应我要照顾好你,她没有失言。” 可以看出,栾序给了老太太极高的评价。 “那是外祖母。”黛玉爱不释手地捏着玉佩小声嘀咕,但又觉得自己过于斤斤计较了,毕竟哥哥又没有同外祖母相处过… “嗯。”栾序抬眸,重复了方才的话:“外祖母没有骗我,她将你照顾得很好。” 黛玉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栾序捕捉到她的笑意,薄荷糕的味道更加浓郁了,现下他舌尖好像真的尝到了一丝清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薛姑娘(捉) “姑娘,有人找。”雪雁轻叩房门看着屋内对坐谈笑的兄妹有些迟疑地出声。 栾序闻言垂下眼,鸦羽般的睫毛在茶杯上方投下一小片阴翳。 林黛玉清凌凌的水眸望了过来:“可知是何人?” 雪雁看了看栾序又望向姑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哥哥,我自去一趟。”林黛玉心知有异,轻声开口。 栾序抬眸,他的眸子漆黑如墨清晰倒映出她此时的神情,他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化为平静:“需要我去吗?” “若我真解决不了,自会请哥哥来。”林黛玉捏着帕子,惴惴不安。 栾序起身送她出门:“嗯,注意安全。” 林黛玉颔首往前走了几步,赫然想起好像一直是这般,他们兄妹分离的场景,都是哥哥在背后注视着她离开。 即便是爹爹...也是如此。 他们从来都是一次次目送着她远离。 她只要回头,他们就会在原地。 她不敢再想,莲步踏出门外,进了软轿。 “姑娘,宝姑娘来了,赶又赶不走怕闹大了大少爷面上不好看。”雪雁涨红了小脸,神情激动,似气恼又似羞愤:“宝姑娘来怕是为了…” 为了什么呢? 尚且料峭的春风吹来吹得林黛玉心底有些发凉。 “颦儿救我。” 方踏进耳房,薛宝钗便满脸泪痕得朝她扑了过来。 她是贾府的客人又是与姑娘从小相处的姐妹,且贾府长辈也在,淮阳王府的管家虽气急但还是顾忌着姑娘还要回贾府和那微薄的亲戚面子,虽不让进门但好歹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将她安置。 林黛玉被她扑得踉跄,但见端庄如她形容狼狈当即便软了心肠,递出一方干净的绣帕,柔声劝道:“宝姐姐只管道来,若能帮的我定当尽力。” “妹妹可知我妈给我许了人?”薛宝钗双手接过绣帕拭泪,语气哽咽:“你可知对方是何等人?” 好似一下子便能想到她来此地的目的,林黛玉心头微冷。 她依旧在痛哭着对方品行顽劣,吃喝嫖赌五毒俱全,连她兄长薛蟠都不如,又说他家境低微家中不过外强中干。 “宝姑娘。”雪雁向来直率,当即出声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我们姑娘也不过未出阁的姑娘家,您同她说这些做什么?莫不是以为我们姑娘能越过姨太太去左右宝姑娘的婚事?” “雪雁妹妹。”薛宝钗身后的莺儿当即讨好地笑着上前:“我们姑娘这也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想着姑娘间情分...” “莫要再说了。”雪雁当即怒道:“我方才见你们哭得如此凄惨想着这么些年情分好歹给你们留了点面子,才忙不迭请姑娘来。你们倒真好样的,当真没脸没皮了,原是见我们姑娘心善便顺杆子爬想着要攀我们家大少爷?” 这话不可谓不狠,直将原本仍在落泪的薛宝钗停住了动作,看向林黛玉。 但见林黛玉面色含霜并未出言阻止,心里便有了底。 “莺儿,莫要再说了。”薛宝钗起身笑道:“丫头不懂事还请妹妹莫要同她计较。” 莺儿被训得当即红了眼,声音哽咽:“都是因为王爷尚未娶妻纳妾,府上未有主事的女主子,林姑娘才只能待在外祖家。若王爷娶妻,林姑娘不就能同我们姑娘一起搬来?到时候姐妹成姑嫂更加亲近,此番四角俱全之事,你们怎么便看不明白?” “我们大少爷的婚事自是有王爷同陛下做主,也不知你们姑娘哪里来得脸张口就说要当王妃?还想教养我们姑娘,当真可笑,快别说什么姐妹了,我们姑娘心善称呼一声姐姐你们倒真的拿出长辈的身份了?” 雪雁气急,大步出门便朝原本在院子外候着的管家喊:“林叔!您快些过来将这两个泼皮赶了出去,以后见她们一次赶一次。” 可应声进来的不是林叔而是两位粗壮的婆子,她们先是对林黛玉行礼:“小姐,林管家有事离开前说有事直接吩咐我们便是了。” “嗯。”林黛玉颔首,对两个婆子道:“你们将她请出去罢。” “颦儿..” 薛宝钗看着那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过来尖声喊着。 她确实走投无门,危急之至连姑娘家的清誉都不要了,扯谎淮阳王与她有旧且王熙凤也在淮阳王府,便央着亲妈同意她来这一遭。 而她也是怀着来淮阳王府徘徊不被赶走便好,她知道只要不被赶走,那么亲妈那边她便能有转圜的余地,本不想惊动什么没想到才一会便被逮住了,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摊开了怕还有些机会。 “宝姐姐。”林黛玉到底还是念及旧情抬手制止了婆子们的动作,冷声:“我尊称你一声姐姐,是因为在府中你对我也是极好,你现下如此可真是将这最后一点情分也断了。” “颦儿,你不懂,你当然不懂我的处境,你怎么可能明白呢?”她失魂落魄的念叨着: “你自幼便被娇养着长大,虽父母早逝但有外祖母有兄长疼爱,我虽有个妈有个哥哥但还不如没有。 如今妈为了把哥哥捞出来便要将我买了,现下我同二姐姐有什么区别?她可是被孙家活生生打死的啊! 你可知她入殓那天浑身青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死前都未曾闭眼,就那般直挺挺躺着。 你告诉我,她究竟犯了什么罪要落得这般下场?我现下也不要什么青云志只求有个活命的去处。” 她说着泪如雨下,丰腴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 “颦儿,分明只需要你说一句话的事,你也分明知道只要你开口你的兄长必定应你所求,我们从小到大这么些年,我如何待你你都是看在眼里,为什么你却不愿救救我呢?难不成你当真能看着我去跳那火坑?要我落得同二姐姐一般下场才肯罢休?” 林黛玉原本还顾及着的情分被她这一声声质问彻底消磨殆尽:“够了。” “够了。” 两道同时响起的声线交叠着打断薛宝钗一股脑的质问。 是栾序。 很明显,方才雪雁没将林叔喊来是因为林叔将这一切转述给了郡王爷。 栾序依旧在外间未曾进来,修长的身形投在纱窗上勾勒出淡漠的影子,他抬眸看向已然能独当一面的妹妹,心情五味杂陈,但语气分外冷冽: “这位姑娘此言当真可笑,分明造成苦难的是你的母亲,你不去指责不去争辩,却跑来质问我无关的妹妹,是因为你知道只我妹妹有心吗?” 一句话,几乎让薛宝钗瘫软在地,失声痛哭。 是了,这府里,除了林妹妹她求谁会有人应呢? “林叔,你只管听小姐的吩咐。”栾序转身离开前,望向垂头候着的管家林江淡淡吩咐着。 淮阳王妃吗? 无主母教养吗? 不可否认,他和爹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没办法将妹妹带在身边。 没有等多久,她的妹妹便携着软糯糯的薄荷糕味朝他扑来,春日和煦的阳光衬得她整个人都在熠熠生辉。 他当即打开折扇在上方为她撑起一方凉爽。 同时,他也看到了从远处走来持着华盖在庭院外候着的内侍们。 他抬手便将他们挥退。 垂下眼,很明显可以看出因着这事小姑娘心情极其糟糕。 是了,她向来是个重情之人。 “哥哥,抱歉。” 她揪着帕子,罥烟眉轻蹙。 “无碍,见多了,只是…” 栾序倒是实话,因着他如今的身份想贴上来的人实在太多了,除了一个义妹他又没什么明显的偏爱,无数人便将各式绝色以各种精心谋划的出场带到他面前。 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因为涉及的人是她,他不放心才露面。 “只是什么?”黛玉依旧嘟囔着微不可查地叹息。 庭院内栽着各色花树,他们面前便是连荫的垂丝海棠,都说海棠无香,但春日的风偏爱他为他送来源源不断的香气。 栾序抬手拨开已垂至她额前的簇簇海棠花,声线罕见有些迟疑:“你…” 他喉头滚动,换了一个说辞,重复了王熙凤试探他的话: “与你极好的贾宝玉是吧?你觉得他如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淮阳王 “哥哥为什么这么问?”林黛玉双手不自觉扭着帕子,双颊骤然绯红。 栾序黑眸垂下分辨着她此时的情绪:“方才那位夫人也是这般问我。” “她说你也渐渐大了,若是有心尽早定下也好。”说话时,透过花荫洒落的日光于他长睫簌簌落下。 林黛玉对他步步逼近的言语惊得又羞又恼,脚步都有些乱,慌忙中几乎便要朝旁边的芍药花丛倒去。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闭上了眼。 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而是落入了一个盈满雪松气息的怀抱里。 哥哥果真又长高了些,轻而易举便将她整个人都拢入怀中。 此刻她的脸埋在他肩窝里羞得不敢抬头。 空气似乎有瞬间凝固。 砰—砰—砰— 她只能听到与他逐渐同频的心跳,以及头顶他不易察觉的吸气声。 隔着迅速升温的衣料,她能感受到他修长的手瞬间将她腰肢圈紧而后又有些无措地松开。 “若你觉得他不错,那便在这里成婚罢,到时候我搬出去,以后你便有家了。” 他的声音似从天际传来,粘稠沉闷,让人听得不真切。 林黛玉下意识揪住他的衣襟,不知为何泪已经淌了下来。 很奇怪,以往她的泪向来只因遇到宝玉而不自觉落下,但此刻她竟也无端想哭。 大抵是因她随口所言却句句有回应罢。 这种被人捧在心尖,全身心都被人在意着的感觉。 唯有在哥哥这里经久不衰。 即便是宝玉, 即便是宝玉… 他的关爱也要分给园子各个姐妹。 想到此处,她不由想在他怀里哭得痛快。 是了,在外祖家所有人都会好言劝她莫要再哭。 而哥哥不会,他只会守着让她哭的痛快。 不由想起方才哭得凄惨的薛宝钗。 她的声声质问似乎依然萦绕耳畔。 为什么分明身在福中的她也觉这般苦涩? 当真是她贪得无厌? “我不要,我不要嫁人,我要陪着哥哥。”她哽咽着不住摇头。 听到这个答案,栾序也不知是喜是悲,他的书房里有一摞世家子弟或皇室宗亲适龄男子的名册。 这些人他都有一一亲自结交过。 地位高的少不得带着傲气,言语间不过将女子视为能随意更换的衣物毫不在意;地位低的又大多唯唯诺诺总是受气。 他的妹妹自是值得世间最好的男子。 又或者她真的心仪同她一起长大的贾宝玉,他反倒心安,这种懦弱且心善的世家公子还真是极好的赘婿,只要他在定能辖制,若是爹怕也会点头应允。 在问出口之前,他想过许多答案,唯独没想过她不愿意嫁人。 她说她要陪着他。 栾序抬手如幼时那般轻拍她单薄的后背,安抚着梨花带雨的她。 小姑娘在怀里哭声渐弱,细细地如同睁不开眼却要讨食的小狸奴叫唤。 如一把钝刀一点点搅动着他的五脏六腑酸涩异常。 他垂眸,斑驳的日光下睡梦中的小姑娘罥烟眉依旧轻蹙着,眼睫上犹挂着晶莹的泪珠。 薄荷糕的味道愈加浓郁了,香得他几乎眩晕,鬼使神差伸手接住那将落未落的泪珠送至鼻尖。 软糯香甜,清凉入腹如瞬间炸开的烟花点亮他荒芜已久的嗅觉。 小姑娘可能永远也不会知晓,唯有她才是姑苏那年一般的味道。 * 国师陈允航已在书房候了许久,终于等到这位冷面美人推门而入时正毫无仪态地瘫在椅子上,一颗颗往嘴里扔葡萄。 栾序其实有些佩服如此不受规矩束缚的他:“何事?” “呦,难得你迟到这么久,去做什么了?”陈允航听到动静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打量着他,明显可见胸腔处的衣裳浸湿了一大块,怪道:“外边下雨了?” “未曾。”他几步于陈允航旁就坐,但未回答他的疑惑。 陈允航捏着下颌思忖了一会:“不会是咱家妹妹来了吧?” 栾序拿茶杯的手微顿,瓷器碰撞清脆声响。 “哎,我方来京城便常听说咱们淮阳王是宠妹狂魔,曾听说你暗地里有一摞名册,那帮子酒囊饭袋你是不是都没瞧上?”陈允航笑意逐渐扩大,搓着手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你要不要看看我?” 栾序依言看他,陈允航长相与性格大相径庭,潋滟的桃花眼轻佻的言行分明该风流浪荡,但却分外洁身自好,只是常会说一些难以费解又分外合契的言语。 可他来路不明,曾仔细探寻过,但他就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拿着罗盘身着紫袍,头发散乱,在一个滂沱雨夜敲响了淮阳王府的大门。 陈允航被他黑眸看得有几分怔愣,转过眼:“哎呀,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可你要知道每个兄弟都会有做妹夫的心!” “你是道士。”栾序淡淡指出这一点。 陈允航轻咳几声,摸了摸鼻尖,定定看着他:“声明一下,我已退教,更何况我们才不似他们那般道貌岸然。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晓禀众圣、通喻三界。若负卿、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 “呵。”栾序不置可否:“还有下一句,佳人负卿、便违天意,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这不很公平吗?怎么?”陈允航不解。 栾序垂眸:“这件事,不需要公平。” “好啊!好一个淮阳王!”陈允航回过味来:“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是。”栾序压根没理会他的跳脚:“你可能做到?” 陈允航似乎被气狠了,在屋内走着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然后噗嗤笑出了声:“若我应了,你可真舍得?” 这下轮到栾序沉默了。 “若我没猜错,其实林大人去世时已经把林妹妹定给了宝玉,我倒是好奇,你这番做无用功是为何?”陈允航笑着打量他的神色。 肉眼可见,栾序黑眸沉了沉,但他迅速垂下眼:“他不配。” “哈哈哈哈。”陈允航笑得肆意:“他们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怎么不配了?你倒是好生同我说道说道,他不配谁配?” 陈允航止住笑意,反问道。 可栾序沉默,不打算回话。 “是不是司徒景煜和他那无法无天的老妈又作妖了?”陈允航自顾自说着又拿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一不小心汁水溢出嘴角,他忙从袖中拿出帕子擦去。 “嗯。”栾序伸手揉了揉额角:“他们仍旧不死心。” “毕竟谁不知这位义妹是你唯一的软肋,只要娶了她你还不得屁颠屁颠也跟着走?”陈允航将那方帕子复又仔细叠好,挑眉语气调侃:“这娶一得二的买卖,是个人都不想放弃吧?” “更何况。”他看向寂静的屋子,朝栾序靠近几步低声道:“太上皇不满皇帝已久,有另立新主的念头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说着,又靠近一分,雪松混杂梅花清香闯入嗅觉,他轻笑:“忠顺王原先可是太上皇最喜爱的儿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青梨(捉) 当王熙凤知晓薛宝钗也来过淮阳王府且触怒了王爷时脸色明显不大好看。 这个薛姑娘当真好算计,但凡林妹妹心软些怕是就甩不开了。 司徒景序虽未曾承袭亲王爵位,却依旧被封了淮阳王,爵位从一品,正职乃吏部尚书兼中级殿大学士,实际职权正二品。 更别提吏部向来能左右官员晋升,从他指尖划过的是多少仕子的青云路。 也难怪薛姨妈能同意薛宝钗如此出阁行径。 即便为妾,也是无数人求而不得的渴望。 “二奶奶,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紫鹃闻言默然许久方吐出这句话。 王熙凤笑道:“好丫头,有什么你只管说便是了。” “二奶奶,我倒是觉得若林姑娘应了倒也不错。”紫鹃抬头看向她,眼神坚毅。 “你这丫头。”王熙凤笑意不达眼底:“何以见得?” 紫鹃走了几步道:“比起一个未曾见过面的公子,王爷当真是宝姑娘最好的选择了,何况于林姑娘而言,宝姑娘从小便亲近,现在是姐妹以后若成姑嫂倒更和睦了。” “我一时竟不知你是谁的丫头了。”王熙凤虽是调侃,但眼神明显带着审视。 “二奶奶,我自是贾府的丫头。” “若我们姑娘先定下了二爷,王爷却未曾定亲也不妥,比起不知来历的姑娘,宝姑娘端庄大方真与王爷相配。”紫鹃缓缓道来她内心的焦虑。 她不是看不清眼下的情势,相反她看的很清。 宝二爷比起淮阳王无论哪个方面,差距着实太大了些,有林姑娘一个怕是够不着。 若加一个宝姑娘,或者不是宝姑娘,只要是贾家的哪位姑娘都可以。 如此,贾家地位才能稳固。 王熙凤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紫鹃所想又何曾不是所有贾家人乃至于金陵四大家族所想呢? 一个林妹妹当真不够,若真的有姑娘能攀上了淮阳王且为他产子,才能高枕无忧。 近水楼台,又有林妹妹做媒。 “难怪老祖宗心里记着你嘴上也不忘夸你,好丫头,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可是林妹妹同你这般说的?”王熙凤笑容真切了些,拉着她就要坐下。 紫鹃不敢与王熙凤同坐忙让出了一半身子,颇为不好意思的垂头:“二奶奶你也知道,林姑娘自来府中便独独依赖雪雁,一应事宜皆由雪雁决定,我也鲜少能近身服侍过林姑娘…” 紫鹃说着眼神暗了暗,复又打起精神:“若不是要来王府,一年到头怕也同姑娘的说不了几句话,现下我也不过随口胡说,二奶奶听个笑话便罢了。” 王熙凤拍着她的手,思绪飞转,不仅是紫鹃,自淮阳王三元及第认祖归宗后可以说是明晃晃不信任贾府了。 先是派了好些丫头把贾府的丫头们皆换了,还是看在老祖宗的面子上才留了个紫鹃不说,后得知要建省亲别墅时就连大观园地契同楼阁寰宇也是一应经他点头才敢修建。 可以说除了皇帝,淮阳王已是贾府暗地真正的主子。 他养着贾府只是为了让他们好生供着林妹妹。 这真是令他们又喜又忧,喜的是好在林妹妹是林姑爷亲自送来且淮阳王一直未曾娶妻便迟迟无法接林妹妹出府。 忧的是一旦断了,贾府该如何? 尤其是近些年怕是被他瞧出些端倪来了,对他们的态度说不上好。 以至于让老太太都有些忐忑,才赶忙要在淮阳王还未及弱冠前便要将宝玉同林妹妹定下。 只要定下了,淮阳王便别想甩开贾府了。 “二奶奶。”紫鹃小声问道:“王爷那边怎么说?” “怎么说?” 王熙凤听到这个话题就忍不住苦笑,好歹她也是管家这么多年的人了,但面对这位还未及弱冠的年轻人心底是止不住地发怵。 犹记得她小心翼翼开口后, 主座上的少年郎面容俊美但眼神却毫无温度,直直看着她,黑洞洞的瞳孔宛若深不可及的潭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他手指轻叩着桌面。 咚—咚—咚— 似敲击着她七上八下的心跳,让她坐立难安。 但好在,他没有拒绝,只是默了片刻后回自会询问林妹妹的意见。 闻言王熙凤才松了口气,谁不知宝黛二人青梅竹马自小亲厚? 她压根没想过林妹妹不同意的可能。 紫鹃不安地捏着手见王熙凤如此才终是松了口气。 毕竟老太太将她给林姑娘那年,就其实相当于已经确定了之后宝二爷的侍妾。 若以她内心而言,她其实更偏向于伺候宝姑娘。 因为淮阳王好是好,但干涉过多。 尤其是他们谁都无法阻挡淮阳王的强势介入,就连二老爷都不舍得打的宝二爷,淮阳王都已经毫不客气地抄起棍子打了四五次。 以至于宝二爷见淮阳王比见贾政还害怕,反倒谁都不自在。 她也曾好奇有淮阳王这般的哥哥,林姑娘当真不会窒息? 可惜,她没有近身寻找答案的机会。 * 栾序应付完陈允航,便朝二门而去。 根本不必询问候着的管家,他的脚步跟随着淡淡的薄荷糕急速穿过长廊,一眼便见在院子里的小姑娘。 梨树下,小姑娘精致小巧的容颜未施粉黛,湖蓝色裙摆处绢绣着朵朵梅花,一根浅色的腰带系着不堪一握的柳腰。 春日柔和的日光里,她宛若翩飞的蝴蝶。 只见她立在树下轻踮起脚尖,正与雪雁认真挑选着树上已然成熟的青梨。 不一会,许是寻到了心仪的梨,小姑娘向上指着眼神里满满势在必得。 小姑娘向来喜形于色,方才哭得痛快了现下心情便会如骤然绽放的飞虹。 转眼又要惊蛰了。 他倚在栏杆处,顺着小姑娘的指尖往上望去,确实有许多已然巴掌大的青梨。 若是幼时,从小便被爹充当男儿教养的她,说不准已经绑起裙摆爬上树去摘梨了。 可惜,如今梨树长高了,而她和他也不可避免地被这些可笑至极的规矩束缚住了。 转眼,又见雪雁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根长竹竿撒丫子跑来就要敲梨,一竿子下去树叶却纷纷落满小姑娘头上肩上。 唬得小姑娘赶忙接过竹竿专心敲梨。 栾序浅笑走上前,在青梨要落到地上前伸手稳稳接住。 林黛玉本来还担心青梨会不会砸到自己,见栾序过来接住当即神采奕奕:“哥哥,你瞧,多好啊。” 栾序垂眸,确实是个极好的梨,圆滚滚胖乎乎的。 “惊蛰食梨,哥哥,我们一起分了罢!我方才也看过其他的了都没这个好。”林黛玉清凌凌的眼神一瞬不瞬看着梨,语调始终上扬。 栾序握着梨,食指微曲轻轻敲了敲小姑娘的脑袋:“都给你,不分。” “哥哥,我吃不了这些,只要一口。”林黛玉双手接过圆乎乎的青梨,眨了眨眼似没懂他此言何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娶妻不就是了?(捉) 可惜,栾序并没有回答她的疑惑,只是伸手如幼时那般揉了揉小姑娘的鬓角:“早些回去罢。” 傍晚红霞铺满天空,春日的清风伴着纷飞的柳絮落在两人肩头。 有一瞬间时光好似在急速倒退。 似乎眨眼便能回到草长莺飞的姑苏。 “是了,已经这般晚了。”林黛玉捧着青梨,才注意到霞光已然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心情有些低落:“我不在哥哥身边,哥哥要自个照顾好自己。” “嗯。”栾序静静听着,黑沉沉的眸子一如往常那般注视着她:“若有事只管遣雪雁来同我说。” 这次还是林黛玉先一步离开,花信风拂过裙边,如流泻的月色般清冷。 栾序落后她两步距离。 这个距离能让两人的影子并排前行,栾序嘴角不自觉上扬了几分。 “小时候总在暗处保护我的,也是哥哥罢?”林黛玉脚步微顿,忽出声问道。 “嗯。”栾序也慢下脚步:“那阵子听说有拐子出没,我不放心。” 栾序比黛玉大五岁。 等黛玉记事时,栾序还未曾被收养,不过是林府毫不起眼下等仆从的儿子,每日吃不饱穿不暖,终日跟个小狼崽似的,见谁都带着尖锐的防备。 “哥哥,就送到这儿罢。”林黛玉见不远处已经候着的王熙凤同紫鹃停下了脚步。 栾序应声:“好。” 而后,林黛玉未曾再说话直直离开,栾序也没有。 “林妹妹,你…”王熙凤其实有些着急林黛玉的答案。 但被雪雁抢先一步:“二奶奶这么着急做什么?是等不到回府了吗?” “也是,妹妹莫恼。”王熙凤撑着笑意答道。 比起林黛玉这般注重仪态且能讲道理的闺秀明显不管不顾的雪雁更令她害怕。 “哼。”雪雁当然知道王熙凤在想什么。 在她眼里若要配得上自家姑娘起码要大少爷那样的。 否则,免谈! 随后她又看向紫鹃,想起一到王府紫鹃就跟没影了似的也不知跑哪了,更是不满,皱眉道:“紫鹃姐姐,若不是能在这里见你,我倒以为你还没来。” 她到底知不知道林姑娘才是她的主子? “原是我没带丫头,遣她来帮我。”王熙凤眼瞧着雪雁又要发作,忙开口解围。 雪雁到底没在说什么,只道:“如此倒也罢了,若一声不吭就走,在王府冲撞了什么贵客,累及姑娘的名声,倒不如早些换个去处。” 紫鹃闻言脸色煞白,抬眼见这般跋扈的雪雁,下意识慌忙道:“原是我不好,未及时说明,还请姑娘莫要赶我走。” “罢了,原你便不用守我们的规矩,这些年你跟着倒是委屈你了。”毕竟不是自家人,雪雁是真的怕紫鹃给姑娘闯出什么乱子。 紫鹃整个人摇摇欲坠,宛若被霜打的茄子。 她也不是不向着林姑娘,只是一个雪雁加上王府来的四个大丫鬟都在她前头,她压根够不着林姑娘。 更何况林姑娘也压根不需要她做什么。 又兼之林姑娘房里只有她是贾府出身,雪雁犹其戒备得紧,不让她碰姑娘的饮食同服饰。 长久以此,她便也不免冷了心,求寻自己的出路。 王熙凤颇为怜惜地过来拍了拍紫鹃的肩未置一词。 但她知道,回去后雪雁定是要闹着把紫鹃赶出来了。 本就一直在找机会,这下倒真如她们的意了。 不过也不打紧,毕竟宝黛婚事是板上钉钉了。 老祖宗若真喜欢紫鹃这丫头,也不过左手倒右手的事。 紫鹃也明白,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也分辨不出此时是解脱还是难过。 或许在当她听到老太太吩咐后选择一直跟着王熙凤时便已然想过这样的结局。 那边已然起轿,她慌忙追了上去。 小跑时,有一只蝴蝶自她发髻滑落,摇摇晃晃稳住身形后便往里间飞去。 “不对劲,不对劲。” 陈允航随手夹起飞回的纸蝴蝶,直呼不对劲。 栾序方将妹妹送出府回来便见陈允航支着脑袋毫无仪态的喃喃自语。 “怎么?” 陈允航见栾序回来,献宝似的将纸蝴蝶捧到他面前:“总觉得说这话的该是雪雁而不是紫鹃。” “为何?”栾序听着王熙凤同紫鹃交谈的那些话倒是没什么意外。 “因为…”陈允航顿住,似不知如何组织言语,半晌才神经兮兮道:“因为观面相,我觉得雪雁才是会背主的丫鬟。” 栾序倒是有些意外,将纸蝴蝶复又递给陈允航:“何以见得?” “额…”陈允航接过纸蝴蝶无火点燃,声音稍显迟疑:“怎么说呢?毕竟自进贾府后妹妹一应事宜都依靠原便就在贾府的紫鹃也无可厚非,但如此难免会冷落了跟着一起来的雪雁,雪雁有另谋高就的心也情有可原。” 他说得坦然,自是没有看到栾序逐渐沉下的脸色:“这些,你从何处得知?” “咳、嘿嘿。”陈允航方回过神,栾序这是将他当成梁上君子了,慌忙挽回形象:“我是道士,当然是算出来的!” “你退教了。”栾序垂眸呷了口茶,语气听不出喜怒。 陈允航立直身子,不由有些心虚。 “而且你的情报网也不尽如人意。”栾序将茶杯放下,声线平缓:“小心地位不保。” “能从你嘴里听到关心的话语还真是难得。”陈允航知道这是糊弄过去了,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打量着他的情绪。 可惜冰美人单从面相来看当真分辨不清心情。 “且不论真假,但这些私事你是如何得知?”栾序剑眉皱起,毕竟事关黛玉闺誉若真是陈允航是从何处听来,得尽早解决了。 陈允航摸了摸鼻子,毫不客气地甩锅:“还能从哪里?北静王那里。” 贾宝玉。 看来是太久没收拾了。 “哎呀。” 陈允航虽没看到他表情有什么变化但觉周遭冷了一个度,赶忙劝道:“你也不必这般麻烦,若你真的想护好妹妹,你娶妻不就是了?把妹妹放在贾府即便你手眼通天,也难免鞭长莫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绛珠仙子 虽看似很轻松便将疑问抛出,但明显可见陈允航下意识捏紧了茶杯。 记得初识陈允航时他还是咋咋呼呼的少年,虽经过几年朝堂洗礼已经很能收敛情绪了。 但栾序还是一眼便看穿,疑惑道:“怎么了?” “那个,其实刚才我说从北静王那里得知消息是骗你的。”陈允航额间沁出汗珠,有几分心虚。 栾序表情未变:“知道,但不影响。” 不影响他无论如何都得要去会一会贾家的金疙瘩—贾宝玉。 “至于你——”视线扫过陈允航:“即便不告知我是如何得知,我也定会查清楚风声的来源。” “你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陈允航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他,潋滟的桃花眼满是急切:“如果你说了,那我便也同你说。” 话毕,室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你故意的。” 是陈述句,栾序垂眸看他,墨色的眸子未曾有一丝涟漪。 “是。”陈允航不由立直了身子:“这对我很重要,反正与你而言不亏。” “我不会娶妻。” 栾序的声音向来沉稳,掷地有声。 陈允航紧接着的问话分外急切,丝毫未曾考虑便脱口而出:“即便你知道可以拿来当挡箭牌?可以假结婚?” “没有人应该被谁拿来当什么挡箭牌。”栾序皱眉,语气明显冷了几分:“什么时候你也染了他们那般风气?半点不将人当人?” 栾序是最低层仆人出生,自是忘不了那些高高在上上位者们视他为蝼蚁时的傲慢。 陈允航闻言霎时放松了下来,重新瘫回座椅上,组织语言后同栾序徐徐道来一个故事。 是天上绛珠仙草为报神瑛侍者灌溉之恩,随侍者一同下凡历劫的故事。 说实话,陈允航讲得磕磕绊绊,许多内容都语焉不详,甚至可能是记错所以时间颠三倒四。 但在一些大事上却又十分巧合的对上了。 末了,陈允航喝了大口茶润了嗓子才慢慢道:“说实话,我觉得你应该让仙子还完泪后回天上去,而不是干涉她的因果。” 见栾序依旧不搭腔,陈允航又自顾自讲了一个笑话:“我曾无意间看过一则笑话,说是绛珠仙子总是在生气。有人问她气什么?她便哭着说分明她还完泪就能会天上去,但总是有各种王孙贵族天降竹马让她一次次受轮回之苦、生育之苦。” “你要知道这世间最大的苦难,莫过于成为这个时代的女性活着。” 栾序更加沉默,食指无意识轻叩桌案。 “放手罢,仙女的事咱们少掺和。”陈允航一口气说完,慌忙坐下,头都有些晕,许是说话累到供血不足。 栾序看向他,平静问道:“可我妹妹是天上的她吗?” 陈允航哑口。 “我只知道,我的妹妹,她拒绝了,我便不会让她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栾序起身拂了拂不存在的灰尘:“多谢你同我说的这些。” “让我更加肯定,凭什么她绛珠仙子的因果要我肉体凡胎的妹妹来还?”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二弟(捉) 难得见这尊冷面佛能如此激动,陈允航识趣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问道:“都这么晚了,你也不知道留妹妹吃个晚饭再走?” 栾序闻言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哦,忘了,你府上的厨子都是内侍兼职的,抛开你们皇室吃什么都吃不出味道这个事实不谈,难道你也没有宴请人的打算?” 陈允航对这个真是怨念颇深,那可是当初魂穿而来的第一顿饭。味同嚼蜡,直接让他对古代美食滤镜彻底破碎,即便后来知道那只是淮阳王府的特例也成了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有。”乱序抬眸看向窗外正在修剪花枝的老妪:“只是她明显更喜欢养花。” 陈允航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正乐呵呵观察花枝长势的白发老妪,嘴角抽了抽,扶额:“别告诉我这老嬷嬷就是当初林家的掌勺大厨?” “是。”栾序倒是没否认,上前同那老妪打招呼:“姜嬷嬷。” 姜嬷嬷今年已经六十岁高龄了,儿孙皆已在京城任职,本该颐养天年但近些年愈发糊涂了,只说要回家要给老爷夫人哥儿姐儿做饭,其他人做的饭她不放心。 无奈,姜嬷嬷的孙子只能拜托淮阳王让嬷嬷在王府借住一阵子。 姜嬷嬷听后缓缓立直身子,满是皱纹的脸疑惑地盯着立在窗前的栾序,许久才笑了:“序哥儿,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饿了没?没被那些浑小子欺负吧?” 说完,她左右看了看,探了探衣裳口袋,抖着手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栾序。 栾序双手接过,垂下眼打开里边是不知放了多久的糕点,已然碎成粉末,没有碎的亦是霉星点点,看不出原本形状。 “吃吧,你最喜欢的薄荷糕,是小姐特意嘱咐要给你留着的。”姜嬷嬷慈爱的看着垂眸分辨不清情绪的栾序道:“哥儿,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栾序眼眸似有流光划过,将纸包复又叠好,轻声应答这位慈祥的长辈。 “怎么不吃?别怕,我帮你看着你舅妈,她要再敢打你我先打她。”姜嬷嬷见他只是失神地看着糕点不肯吃,有些急了,转身就要找趁手的物什。 栾序忙安抚老人的情绪道:“姜嬷嬷,今日我结交了好友,想着过会跟好友一起吃。” 说着,不动声色看向陈允航。 陈允航顶着两人的目光上前接过纸包,笑道:“嬷嬷,我也饿了这次就先都给我可好?” “好好好,哥儿有朋友了,真好,下次得多备着些。”姜嬷嬷也笑着念叨,只是看向栾序的眼神依旧是满脸心疼。 在姜嬷嬷眼里,面前这位俊美青年才不是什么神秘莫测的淮阳王、位高权重的首辅,只是十多年前那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稚童。 陈允航将一切看在眼里,思忖或许在林家的日子,起码在被林家收养前这位贵公子的日子不似流言里那般一帆风顺,甚至落魄到需要厨娘来救济。 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生母未婚先孕? 但不是听说那村妇生下孩子便将孩子抱给林家一位体面下人后投河自尽? 正当他发散思维胡思乱想之际,林管家敲了敲门。 林管家行礼后道:“大少爷,去王府的车马已经备好了。” “今晚忠顺王府有约?”陈允航抬眼看向栾序。 “没有,但得回去一趟。”说起这个,明显可见栾序剑眉皱起。 陈允航抱臂轻笑:“虽然很想去凑热闹,可惜了,我不够格。 对了,去贾府的时候记得喊我啊!贾府的热闹我还是挺喜欢凑的。” “我先去换衣裳,你自便。”栾序安抚好姜嬷嬷后,便往门外而去。 “我一直很好奇。”陈允航抬眼看着栾序:“你们吃东西时是什么感觉?” 栾序脚步不停,只道:“院子里有土,你若想体验不妨去试试。” “你怎么知道土是什么味道?难不成你吃过?”陈允航疑惑冲着好友背影高声问道。 据他所知,其实皇室血脉并不是一出生就闻不到气味吃不出感觉,而是以六岁为分界点,六岁之后味觉、嗅觉一并消失。 可对方并未回答。 陈允航眯着眼倚在窗前看着栾序离开的背影,落日西沉将行路匆匆青年修长的身形拉得好长。 * 彼时·忠顺王府 司徒景煜自忠顺王府书房出来时面色明显不对,但好在他生得一副谦谦君子的样貌,看起来也不过心情恹恹。 候着的丫鬟小心翼翼上前:“世子爷,王妃有请。” “知道了。”司徒景煜看向丫鬟声音温润:“母妃可说是有何事?” “听说郡王爷今晚要回来。” 肉眼可见,原本温润如玉的世子爷神色骤然变幻,可谓精彩纷呈,丫鬟一时也分辨不清世子爷这是生气了还是高兴,只听他又道:“走罢。” 路过花园时,忽见前方来人脚程极快似踏风而来。 气势如此凌厉,是他那位人中龙凤的二弟无疑了。 果然,抬眼便见司徒景序直直而来,残阳如血落在他漆黑的眸子里罕见染上了几分温柔。 司徒景煜一瞬间涌起了无数情绪,但随着来人的寒暄而沉入心底,颔首应了句:“二弟。” 擦肩而过的瞬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司徒煜回头补了一句:“父王今日心情不佳。” “说是父王驾前承奉的小旦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竟三五日不见回来。” “多谢大哥。”栾序瞬间有了计较,轻轻颔首。 直直往书房而去,开门便见忠顺王正敞着衣裳怀里卧着个未着寸缕的年轻小旦。 栾序瞬间冷了脸:“若父王没打算谈话,那我待会再来。” “年轻人这么冲动做什么?”忠顺王立起身子朝小旦摆了摆手。 小旦瑟缩着连衣裳都不敢穿便抱着衣裳跑了出去。 忠顺王看着那小旦落荒而逃的袅娜背影摩挲着下颌砸了砸嘴:“要说这些人里,还是琪官合我心意,可惜一个不留神竟让他跑了,定是有人助他,待我找到那人定剥皮抽筋才解恨,景序你以为如何?” 栾序只是看着他反问道:“所以父王是知道谁助他?” “说来也巧。”忠顺王悠闲地穿着衣裳:“我那长史官昨儿个在一位公子那里看到了琪官的汗巾子。好儿子,不妨你猜猜那是谁?” “就是与林家有亲贾家二房的二公子。”忠顺王说着便拍掌大笑:“我的儿,你是不是该要感谢我?若不是我将你那妹子引去你府上怕是都别想做人了。” 此言一出,栾序面色不变:“她与他们不同。” “若你真的想保护好她,不若把她送到我跟前…” 他话还未说完,栾序一个箭步上前,匕首已然自袖间滑落抵在忠顺王几层赘肉的脖颈划出血痕:“我劝你想好再说。” “你个逆子!你这是做什么?还想弑父?劝你快放下匕首。”忠顺王小心避开刀尖旋即大声喝到:“来人!快来人!” 因着忠顺王的话门外先是有动静传来,随后又迅速归于平静。 栾序漆黑如墨的眸子未起半分涟漪:“父王,若你还当我是曾经那个任你摆布的学生那今日便能是你的死期。” “有话好好说!”忠顺王脸色以肉眼可见地变得铁青,豆大的汗珠滑落,这才真的慌了厉声道:“我不会动你妹妹。” “愿你能一直这般好好说话。”栾序放下刀时,书房大门也随即被推开,外面乌泱泱是一群面无表情的暗卫正死死盯着忠顺王。 忠顺王看着这群暗卫脸色更差了:“你同父皇…?” “无关的话不必多说。”栾序用手帕擦拭匕首上的汗渍,漫不经心道:“现在来谈谈吧。” * 却说司徒景煜也没有再多停留,直往忠顺王妃处而去。 抬步走进屋内,只见一位头戴银色抹额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端坐在侧看着逆光而来的儿子,这可是自己老来子,笑容都真切了些:“煜儿,你来了。” “母妃。”司徒景煜行礼后落座,语调如常。 王妃从主座上走下来,仔细观察着儿子的神色心疼道:“可是王爷又责备你了?不过一个小旦跑了罢了倒无端牵连你。” “父王也是为我好,我确实不如二弟。” 即便掩饰地很好,但忠顺王妃依旧能看出儿子眼底的不甘。 也是, 身为承袭爵位的世子却处处比不过乡野来的郡王,他心底有气着实正常。 “你也不必担心,他即便现在如何又怎么样?不过村妇肚子里爬出来的,只有我儿才能是世子…” “母妃。”司徒景煜出声打断了忠顺王妃接下来要说的话:“兄弟之间当互相扶持。” “是了。”忠顺王妃也止了话头,坐在他身旁拍着他的手道:“你与他同岁,你倒是早早便定下了,可他却还没个着落,倒平白惹出不少闲话来,我今日挑了几个家世样貌都极好的适龄姑娘就等你二弟上门来挑。” 说着便有丫鬟来报淮阳王已在门外候着。 “他到总算来了。”忠顺王妃冷哼一声但好在没发作,只道:“去请进来。” 不一会儿,身长玉立的青年便携着残阳而来,瞬间点亮了昏暗的室内。 不得不说,即使不想承认,但就别人来说,比起煜儿,这位反而才像继承正统的世子,样貌才情手段无人能出其右。 好在,即便是太上皇来了也不能越过嫡长子继承制。 “序哥儿来了,快坐,可用过饭了?”忠顺王妃不冷不热地招呼着栾序。 栾序行礼后依言就坐:“多谢母妃,已经用过了。” 转而又看向坐在一旁的司徒景煜问候道:“大哥。” “二弟。”司徒景煜颔首:“父王可消气了?” “大抵可能。”栾序想起在书房交锋后暴跳如雷的忠顺王模糊了用词,只看向二人:“只是父王说母妃有事寻我?” “这事原我早便要提了,但前些年你颇受陛下器重也闲不下来管这事,我寻思晚点也好,等事业有成了也不迟。” 忠顺王妃抿了口茶缓缓道:“可如今眼见着你也要及冠了,后院却没半知心人,这怎么能行?我和你父王都等着给你们抱孙子呢,我也相看过几个好姑娘了,都是家事样貌无一不出挑,还画了像,你等着,我这就遣丫头们送来。” 说着,便要唤人进来。 “母妃。”栾序起身阻止了她的动作:“父王没有告诉你吗?” “什么?”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忠顺王妃连司徒景煜都诧异,纷纷都在努力回想自己是疏漏了什么事,还关乎姻缘? 却见这位世人眼中熠熠生辉的天之骄子,平静地放下茶杯仿佛只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我身有隐疾,不能人事,故此生不会娶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下降头 此话一出,屋内落针可闻。 忠顺王妃端着的茶杯手明显抖了抖,瓷器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她的嘴角无意识勾起又慌忙控制着向下撇。 仅仅瞬间,她便将这辈子感到难过的事都回忆了一遍才佯装呛到轻咳了一声。 而一旁的司徒景煜整个人早已因这个消息被风化,缓过来后原本便心存善念的他此刻看向栾序的眼神里如今已然没了不甘满是同情。 “二弟可请太医问过诊?当真无救治良方?” “谢过大哥关心。”栾序依旧平静地呷了一口茶:“曾请过不少名医修方但都无甚效果。” “二弟,你也莫要难过。”涉及这种事,司徒景煜着实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只慌忙也拿起旁边的茶放至唇边,偷偷观察栾序的神色。 但对方依旧云淡风轻,好似方才说话的不是他。 随后,谁也没有再开口。 诡异的沉默伴着猛烈袭来的窒息感令司徒景煜脚趾抠地,竟不自觉替他这位原来外强中干的二弟感到窘迫。 “咳。”忠顺王妃端着的茶终于完好放下,她慌忙用帕子擦拭嘴角,深吸一口气后道:“即是如此,那便罢了。” “多谢母妃。”栾序依旧云淡风轻朝忠顺王妃行礼告辞后,便大步离开。 忠顺王妃只用丝帕擦拭嘴角缓缓点头。 司徒景煜看着将丝帕放下笑容无比灿烂的母妃,又看着脚程极快已要踏出门的二弟。 想了想,还是行礼同母妃告辞追着二弟而去。 栾序脚程向来极快,一转眼他已到垂花门。 “二弟!”司徒景煜忙出声唤到。 栾序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大哥,可还有事?” 司徒景煜几步跑到栾序身旁,伸手想拍拍二弟的肩膀但最终只是收回手,笑道:“若是二弟只是不愿成婚,倒也不必如此轻贱自个。” “只是实话。”栾序其实并没有纠结这件事,在他看来若真的因此能彻底解决麻烦他不介意如此。 “你也知道母妃手帕交甚多,若你现在不说清,怕是明日…” 司徒景煜此话倒全是真心,毕竟自家母妃那张嘴,不出一日怕是全京城的世家大族都要知道淮阳王不行了。 “那倒正好。”随着栾序的低声回应,暮色里被风吹散的紫藤花片片垂落在他的肩头。 像沉重而又放不下的阴翳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司徒景煜也分辨不清面前二弟此刻的情绪,安慰的话依旧不知如何说出口。 “大哥,我便先走了。”栾序没有拂去肩上的落花,而是将那些落花收好后朝司徒景煜挥了挥手。 司徒景煜上前一步忽道:“二弟,其实你可以不用管的。” 他指着那些被栾序护在掌心的落花:“你也知道,这分明不属于你,因为这一朵花所以你依旧要护这一整棵树吗?” “林海当初收养你,是真心要收养你吗?你觉得他真不知道你的身份吗?你能说他没有以此要挟让你此生都得背负他的责任吗?”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但在凌冽的春风中显得格外刺耳。 越界了。 他说的这些栾序不可能不知道,其实更准确的说是栾序他自己甘愿沉沦。 司徒景煜话出口便后悔了。 银色月华里,栾序明显停顿的步伐和僵直的身形都昭示着他的鲁莽。 “大哥。”栾序依旧捧着那些落花转过身,月色将他俊美的脸镀上了一层光晕:“可这是选择落在我肩上的花。” 司徒景煜轻叹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有空常回来看看,你并不只有林家一个家。” 同一片月光里,身材颀长的青年只是缓缓颔首便朝他告辞。 等司徒景煜回到忠顺王妃那里,王妃嘴角的笑怎么压都压不住,甚至已然吃了好几块糕点: “我的儿,我这会才知道你父王和陛下为何都这般器重他了。不过一个没有后代的能人罢了,还不是任我们摆布?他即递出这个大把柄,我们该好好谋划谋划。” “母妃,二弟或许只是说笑。”司徒景煜揉了揉额角,语气疲惫。 忠顺王妃冷哼:“那便将其坐实,直叫日后即便是他能平白冒出孩子,所有人都会替我们说那不是他的种。” “母妃,他都没威胁了,您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 “只有我们知道他没威胁怎么行?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个废人。” 说完,她直直看着自己的儿子: “我先前与你父王有约定,他在外如何寻花问柳我不管,但不准将孩子带到我跟前碍我的眼,你父王这是打我的脸! 哈哈哈,我倒是有些好奇当初你父王知道他如此看中的儿子是个废人时是什么表情。” 司徒景煜看着明显陷入癫狂了的母妃只觉得头疼。 * 却说林黛玉回到潇湘馆时才听闻午间时分贾宝玉被贾政暴打之事。 春枝上前替林黛玉解披风时语气明显上扬:“小姐,你是没见着宝二爷站着进去横着出来的模样。” “好姐姐,你们可莫要再卖关子了,快点告诉小姐是怎么回事?”雪雁见她们心情愉悦,忙凑上前问道。 夏岚递来一杯温水伸手点了点雪雁的额头道:“哪里是小姐想听?只是你这丫头想听罢?” 雪雁也不说话只抱着春枝的手臂看着黛玉笑得明媚。 “小姐可想听?”春枝轻声询问黛玉的意见。 林黛玉支着下颌侧坐在书桌前,拿出从淮阳王府带来的青梨,有些失神,以至于听到春枝的问话时还有些怔忪。 清凌凌的水眸看向一脸兴奋的雪雁,不觉浅浅笑了:“你且说来,若不说雪雁这丫头怕睡不着了。” “原是说宝二爷不知怎么竟同忠顺王爷府承奉王爷的小旦混在一处,还替他遮掩道路。王府长史官是晌午来的,宝二爷是一刻后便被喊去的,据说二老爷足足打了五十板子,将老太太和二太太都惊动了匆匆跑去才止住了二老爷。”春枝绘声绘色说完,嘴角都止不住上扬。 夏岚见她说完,等了一会忙道:“姐姐莫不是忘了什么?二老爷打宝二爷可不止这件事,还有前段时间二太太屋里金钏…” 雪雁慌忙捂住夏岚的嘴:“大晚上说这事,还让不让小姐好生睡觉了?” 黛玉骤然听闻这些事,有几分心惊,不自觉握住了青梨,美眸转向三个丫鬟:“都且说来。” 三个丫鬟却都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还是雪雁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小姐,我们说来你莫要怕。” 摇曳的烛火下,只见黛玉缓缓颔首。 “原是宝二爷前些时日去拜访二太太时,恰巧二太太在午睡,后来也不知怎么了二太太恼了就要将金钏赶出去…” 雪雁说得极其模糊,但黛玉何其聪慧? 她的这个表哥脾气确实极好,但作风着实没规矩。 即便是她都难免听到他少时便有吃丫鬟嘴上胭脂之事,只是这次怕是让二舅母撞见了才如此生气。 黛玉不免叹息。 “这个宝二爷当真没骨气,分明是他挑起的,可一出了事就把金钏丢在那,白白害了她。”说起这个雪雁叉着腰郁闷难平。 林黛玉垂下眼,默不作声,手中的青梨似还残留着哥哥掌心的温度,不自觉她的泪簌然便落了下来。 夏岚见黛玉如此不免吓了一跳,忙上前安抚:“姑娘,你也莫要难过,有太医来瞧过宝二爷了,他无大碍只是二老爷下手重了些故要歇着一段时间,若你不放心明早我们便去瞧瞧可好?” 黛玉轻轻摇头,步摇缀着的红宝石映着昏黄的烛火轻晃。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这眼泪就是不受控地滑落,直要流尽方罢。 “不是因为宝二爷?”夏岚捏着帕子也是手足无措:“那金钏…” 一时间,她竟也有些哽咽,毕竟她也是丫鬟,那些老嬷嬷只说是金钏狐媚勾引主子,但宝二爷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 金钏分明都为证清白跳井了,死后污名却并没因此洗净。 可笑的是,罗裙之下的贞洁当真会压死人。 “让你劝小姐莫哭,你倒好也陪着哭了起来。”春枝忙扒拉开夏岚上前看着无声垂泪的黛玉。 晶莹的泪珠一颗颗划过面颊,瞧得人心疼极了。 春枝其实也看不懂小姐。 小姐分明只要一遇到贾宝玉的事便总会哭的不能自已该是分外在意的,可日常言语行为对待贾宝玉却还不如大少爷亲近。 就连她们几个丫鬟也觉得小姐对待贾宝玉是极其不同的。 也难怪贾家老太太同琏二奶奶总是有意无意撮合宝黛。 小姐的心思当真难猜,春枝不免叹气。 雪雁可没有她们这么多想法,叉着腰只囔囔道:“什么晦气玩意,只要遇到我们小姐必定会哭,这宝二爷莫不是天生克我们小姐的吧?改天定要请个神仙来驱驱邪!” 一瞬间,春枝顿悟,猛然跳脱原有的想法,先前纠结的心此刻也明了了几分。 别当真被雪雁说中了,莫不是贾府给她们小姐下了什么降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试探 此番话毕,室内复又恢复平静,众丫鬟皆各司其职预备安置林姑娘就寝。 撩起纱窗看向洒下的点点星光,黛玉这才注意到已然这般晚了。 “小姐,早些歇着罢?”雪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上前劝到。 林黛玉颔首,想了想将哥哥赠予的药丸拿出就水服下。 夏岚见着想上前查看但慢了一步。 “这是哥哥送我助眠的,不碍事。”林黛玉见夏岚一副天塌了的模样,慌忙解释。 夏岚闻小姐的软言软语许多话便都被堵在喉间,只道:“小姐,即便是王爷送你的,下次也望准我试过您再服用。” 虽夏岚是淮阳王配给黛玉的医女,但说出这话依旧毫无负担。 “嗯。”黛玉忙乖巧颔首,转瞬睡意便袭来,任丫鬟洗漱卸下钗环更衣。 春枝见黛玉睡着也不忘将一直握在手里的青梨放在枕畔,倒像是得了新奇玩意不愿撒手的稚子,不免好笑:“这青梨可是有什么玄机?令小姐这般护着一刻也不愿放?” 暖呼呼的锦被下露出黛玉瓷白的小脸,瞬间飞出几片红霞,但不答话。 春枝也没指望黛玉会回话,确认掖好被角后,转身吹灭蜡烛。 万籁俱寂,唯闻风一般低声呢喃:“是。” 像河岸垂下的杨柳掀起阵阵涟漪。 是有玄机?还是不愿放? 春枝没有再追问,起身悄悄退了出去。 想了想还是去寻雪雁问那青梨的来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雪雁在门口候着低声应道,凑到春枝耳边道:“那可是姑娘亲自选的,大少爷不愿分的。” “什么?”春枝闻言愈加一头雾水。 身后群星闪耀,雪雁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传闻忠顺王妃欲给王爷说亲。” “是有这回事,听说王妃中意北静王府的小郡主。”谈及主子的姻缘,春枝也起了兴致。 雪雁伸手虚指了指:“正是了,我们都知道,难道小姐不知道?” “所以?”春枝不解。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开窍。”雪雁颇为恨铁不成钢:“我看小姐是用这青梨试探大少爷呢。” “为什么?” “你先别管,你先猜猜大少爷是怎么回的?” “怎么回的?” “他说不分。”雪雁圆圆的杏眼满是兴奋。 春枝表情一瞬间有些难以言喻,只支吾道:“王爷迟早要娶妻,小姐…” “是哇!正是大少爷迟早要娶妻,小姐担忧就是娶妻之后可还能往来呀?”雪雁略感疑惑:“不是吗?”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春枝不由扶额,也为自己下意识跑偏的思绪汗颜,轻咳一声道:“即便成婚王爷也不会变的,我倒是希望来个好王妃同王爷一起成为小姐的家人,这样就能把贾家人都赶出去了。” “嗯…”闻言雪雁不免蹙起了眉,坐在小凳子上报膝看着天边的星辰,幽幽问道:“春枝姐姐,你说,少夫人会是个怎么样的姑娘呢?” “大抵会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罢?”春枝也看着天边的星辰低声回应。 雪雁支着下颌:“可这世上真的有比小姐更好的姑娘吗?” 话音落,春枝诧异看向向来大大咧咧的雪雁,眼底是掩不住的震惊,慌忙看向四周确认无人,才松了口气,一时哑口。 “这…是可以说的吗?” “我们姑娘是顶顶好的,绝无人能越过去!” 夜色里只见雪雁捏着拳满满势在必得。 也不知方才的话是触动了雪雁哪根战斗神经定要在这里争个高低。 春枝捂着七上八下的心跳,有些哭笑不得决定以后再也不同雪雁谈论此事。 * 翌日,天方灰蒙蒙亮,绛芸轩便时不时传来哎呦哎呦的叫嚷声。 “二爷,怎么了?”小榻上的袭人瞬间被惊醒,披了件衣裳借着熹微的晨光上前掀开床帘。 贾宝玉此时趴在榻上,额头尽是汗珠面色潮红,又见原本敷了药伤口竟又渗出斑驳的血痕,坏道: 宝二爷这是发高热了。 此番动静极大,不一会儿晴雯秋纹等众丫鬟便都被惊醒。 袭人伸出手背去探贾宝玉的体温被烫得缩回了手,忙道:“二爷这是发高热了,晴雯劳你去林姑娘那里请夏岚来。” 夏岚是淮阳王专门为林姑娘配的医女,传承自江湖赫赫有名的晏神医,若不是女儿身怕是太医也当得。 林姑娘的身子也是在夏岚一手调养下渐渐大好,即便成日在哭也不见咳嗽。 “林姑娘那里你又不是不知道?若姑娘不起园子门定不会开,一旦扰了姑娘清净那大家就别想过安生日子。” 晴雯虽也心急,但见袭人想都不想就把自己推出去心中也有气:“我看还是同琏二奶奶说一声,拿帖子去请太医来还快些。” “有现成的还挑远的去不成?二爷这都烧成什么样了?”袭人说着泪就下来了:“林姑娘同二爷自小长大,又岂是这般小气之人?你若不去我自去请。” 说着便起身扣好衣服往外走去。 晴雯见劝不动袭人,便只对一旁看戏的秋纹道:“你在这里伺候着,我去找平姑娘。”说完便也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袭人到底是没看明白,也没分清主次,那省亲园子说来也不过是林姑娘好心借给贾家和薛家姑娘住的连宝二爷都不得去,若是惹了她不高兴将她们逐出去倒也罢了,一旦惹恼了林姑娘怕老太太来了也不得好。 更何况,林姑娘院子里多的是武艺高强的丫鬟们,怕是袭人这次去了便别想好生回来。 却说袭人脚步不停直要往园子里去,此刻天已透出亮光,好在园子门开了。 袭人说明来意后,守门的婆子对视一眼,招呼人去禀告林姑娘大丫鬟春枝。 未几,春枝回话说,只管请府医去诊,不然便去请太医,何必劳动夏岚? 婆子们正要赶人,袭人顾不得许多只噗通一声跪地磕头:“府医不中用,现下去请太医怕来不及,这人命关天之事还请嬷嬷们发发善心放我进去。” 那两位嬷嬷见她磕得真诚,便又去了一趟。 路上正巧碰到浇花的紫鹃,紫鹃见婆子往返两趟便随口问了句。 那婆子只道宝二爷病着想请夏岚来诊。 紫鹃将浇壶放下,也有几分急切道:“既是人命关天的事,可以让她来园子里等林姑娘醒来,待姑娘醒了再说,切不可扰了姑娘休息。” 婆子看着紫鹃踌躇不定:“姑娘莫要难为老奴。” 紫鹃已顾不得许多,快走几步道:“不打紧,我陪你走一趟。” 婆子见此还是去回了春枝此事,春枝见紫鹃神情倔强只道:“罢了,人命之事,便让她进来,但断不可扰了姑娘清净。” 袭人见着是紫鹃过来,这才松了口气,跟着那紫鹃入内。 未行百步,忽见有素衣素裙的姑娘摇摇而来。 定睛一看,正是略显憔悴的薛宝钗,紫鹃忙上前道:“宝姑娘可是从林姑娘那里来?林姑娘可醒了?” “不是,只是我睡不着出来走走。”说话时,薛宝钗掩唇轻咳几声,欲显疲惫。 究竟是有多烦忧才能令宝姑娘从蘅芜苑散步至这里? 心里着急的袭人也管不了这些,关心了她几句后忙道:“二爷方才突发高热,我寻思想请林姑娘身边的夏岚替二爷诊治,宝姑娘现下老是咳嗽可也要看看?” 薛宝钗忙摆了摆手,她同颦儿可谓是已然撕破脸皮,她本就可惜,万不敢再去触她的霉头,只道:“多谢你的好意,我本就吃着药呢,不碍事,倒是你赶快去请人为宝兄弟诊治才是要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似梦[捉] 黛玉十分怀疑自己是否在梦中, 毕竟如今的自己好似化作了一缕青烟,在漫长的岁月里好不容易才长出了细长的叶片。 但好景不长,忽有劲风刮过,她只如无根浮萍,未几便孤零零落在波光粼粼的河畔。 身旁除了一块巨石外别无他物。 熟悉的孤寂感霎时涌上心头令她心绪难平。 此地风甚,又正值烈日当空,她不得不尽力蜷缩着叶片生怕再次被吹飞。 好不容易才尽力稳住身形,又发现叶片枯黄卷曲,是脱水之象。 虽地处河畔但河水离她甚远,远水解不了近渴。 正当她被烈日晒得几乎失魂, 忽然飓风骤然停歇。 伴着温润的男声:“我竟不知此地何时落单了这么一株可怜的小草?” 这声音甚是耳熟,黛玉努力仰头想看清来人的面容。 可适逢艳阳高照,如倒扣的碗,将那人眉眼拢入驱不散的阴影里。 紧接着,又有甘霖缓缓自头顶洒落,沁入骨髓,令人焕发生机。 可惜,没等黛玉开口道谢那人便提着喷壶转身离开。 好在第二日,他也来了。 第三日… 第四日… “神瑛侍者!”远远见他,黛玉不由高兴地伸出两条叶片上下挥舞招呼他:“你看!今日我可真是大好了!” “当真?”闻言,神瑛侍者忙蹲下身仔细观察,半晌才缓缓颔首:“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先前仙境里的姊妹听我说起你还给我出了不少主意,如今见你好转我也好同她们说道说道。” 他眉眼带笑,几乎是瞬间便让黛玉想起这人像谁了。 外祖家的那位二表哥。 正当她愣神之际,宝玉的身形霎时便如烟花般消散于天地之间,了无痕迹。 随后,水纹波动,有位容貌昳丽的神妃仙子掀开天幕足见点地落在此间。 那分明是自己的样貌,但身穿彩衣翩然而立,声音空灵却带着凌厉的寒意。 只是静静俯视她道:“痴儿,你要知你既欠他灌溉之恩,便要以这一生的眼泪来还。你莫是忘了?” 语毕便施施然而去,衣袂飘飘。 独留黛玉怅然。 醒来后,天方蒙蒙亮,黛玉几乎将梦里的故事忘得干净,唯独记得什么恩情要她以泪来还。 她倚在引枕上,想到此间梦境,不免心中冷笑。 究竟是何等大恩?居然要令她越过父母、兄长、外祖母生养不报倒先要去报个什么灌溉之恩? “姑娘,时辰还早,不多睡会?”春枝听见动静忙披衣起身:“可是被魇住了?我去唤夏岚来。” “不必唤夏岚了。”黛玉掀开锦被起身。 春枝见此,忙唤候着的丫鬟们端来的洗漱用具,自己则为黛玉更衣。 黛玉水眸凝视着水中的倒影,思量了一会道:“雪雁,去请王嬷嬷来。” “是。”雪雁见小姐满脸严肃,一时也摸不准究竟是何事,忙不迭去请王嬷嬷来。 待王嬷嬷进屋内拜见时,春枝已然在替黛玉梳头。 只见黛玉摆弄着一支玛瑙金丝步摇,柔声问道:“嬷嬷你也是林家老人了,幼时许多事我记不清了,还请嬷嬷替我解惑。” “奴婢惶恐,担不起小姐这般客气,不过年长小姐些,仗着年纪大多知晓了些事罢了,小姐莫要折煞奴婢,有什么吩咐奴婢必知无不言。”王嬷嬷说着便跪了下来,神态恭敬。 黛玉见她如此,忙起身将王嬷嬷扶起:“您是我的奶嬷嬷又是长辈,还请嬷嬷切莫自谦,我曾听过幼时曾有和尚登门说要度化我去?可有此事?” “原是这事。”王嬷嬷怜爱地看着亭亭玉立的小姐不由感叹:“小姐出生不久后确实有一和尚敲门说是化缘,彼时老爷本怜惜他给了些饭菜银钱但那和尚只说不要,他要化的是府内新出世的婴儿,只将老爷气得仰倒,忙遣人将他赶出去。” “后来那和尚见此只道: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 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不过是个疯癫和尚罢了,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王嬷嬷话毕,林黛玉唇色全无指尖微微颤抖。 不许见哭声,不见外姓亲友之人。 是了,这就同那什么要还泪之恩相连了。 若是爹娘听了和尚的话,舍了她,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 是不是皆因自己身负还泪之责,爹娘才会因而亡故? 无边的恐惧和懊悔盈满她的眼眶,泪珠儿再也忍不住簌簌下落。 谁能想到,原来是自己。 原来导致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罪魁祸首是自己。 “小姐...莫哭...”雪雁见她又哭了,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恰逢此时有人掀起门帘,紫鹃端正站在门口道:“姑娘,宝二爷身边的袭人来了,说是二爷突发高热想请姑娘身边的夏岚姑娘去瞧一瞧二爷。” “不去不去不去!不是说过了吗?怎么还来问?你们贾府是没有府医了吗?见着我们小姐屋里有什么好的双手向上张口就要?” 雪雁本就急躁,直接跑到门口看着紫鹃和她身后的袭人怒道:“我们姑娘今日心情不好,要夏岚姐姐时刻候着,没空去劳什子绛芸轩。” 又对着紫鹃冷哼道:“你倒是护主。” 此前皆是晴雯同潇湘馆里的人打交道,袭人哪知是这般结果? 又思即便在绛芸轩她也是同宝玉有过肌肤之亲之人底下的这些个丫头们哪有不尊敬她的?此刻竟被小自己许多的雪雁指着鼻子骂,脸不由一阵白一阵红尴尬至极。 但见林姑娘神情未变,甚至没将她们放在眼里,也不敢造次只跪下磕头道:“还请姑娘消气,原是我病急乱投医没规矩,届时我自去琏二奶奶那里领罚。只是还请姑娘看在二爷烧得没了意识,人命关天的份上大发慈悲允夏岚姑娘去绛芸轩一趟,只要看诊后我们定及时将夏岚姑娘送回。” 她说到后头声音里都染上了哭腔,看着可怜得紧。 “罢了。”黛玉幽幽叹息,转向立得笔直的夏岚吩咐道:“你便去一趟罢。” 关乎人命,夏岚也不敢怠慢忙收拾了药箱与袭人离开,离开前还听她道:“你该庆幸姑娘今日起得早,若是没姑娘吩咐便是老太太来要我去我也是不去的。” “是。”袭人忙不迭应着。 紫鹃见袭人离开了,垂着头细声细气道:“我知道这次放袭人进来是我的过错,只是人命关天我只能自作主张。” 说罢又看向屋内飘渺若仙的林姑娘:“昨日琏二奶奶已同我说过了,但还请姑娘得空了遣人去同老太太说一声。” 紫鹃的此番示弱,雪雁也有些哽住。她确实信不过紫鹃但凭良心说这些年紫鹃老实本分也从未僭越背主,何况此事也未冲撞到黛玉。 虽已同王熙凤说过,但论理也该同老太太说一声,一则这本是老太太一番好意,二则也好歹给紫鹃留有个出路。 雪雁适时看向黛玉,此时黛玉眼睫的泪珠将落未落,宛若个易碎的瓷娃娃但依旧朝她轻轻颔首。 雪雁当即软了声,安抚道:“原是我脾气不好,到时候我们小姐自会同老太太说明,这些年辛苦姐姐。” “哪有什么辛苦,不过都是分内之事。”紫鹃听罢,只是目光不移黛玉缓缓下拜: “姑娘定要好生保养身子。” “虽我无福伺候姑娘,但若还有用得上我的,姑娘只管开口。” 黛玉向来喜散不喜聚,此刻心中也不是滋味,伸手抓了几把金瓜子又唤丫鬟们寻了些稀罕物什,交由春枝递给她。 全当了了这些年的主仆情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宝玉病了 翌日是难得的阴天,草长莺飞的春日碧空如洗,天清气爽。 一觉醒来,才知昨夜宝贝孙儿竟突发高热的贾老太太,心急起身道:“宝玉现下如何了?可大好了?” “老太太不必着急,袭人早便将林姑娘屋里的夏岚请去了,施针后宝二爷发了一会汗,如今已然大好了。”鸳鸯回话时动作不停,已将抹额替老太太系好。 老太太这才肯坐下任丫鬟更衣,不免叹道:“到底是有林丫头,我也能轻松些,若换了旁的人…罢了罢了,我也懒得再念叨这些,你们只快些,我赶忙要去瞧瞧宝玉。” 鸳鸯屈膝应是,手里的动作愈加麻利了些。 “老太太可要用过早饭再去?”鸳鸯扶着贾母起身轻声问道。 贾母见餐桌上尽是软烂滋补之物,摆了摆手:“都撤了,急病过后不宜大补,换些清淡养胃的,只拿去宝玉那儿吃。” 走到门口,贾母忽停住脚步拄着拐杖:“夏岚既去了宝玉那,林丫头那边可还习惯?” “听紫鹃说林姑娘昨日似被魇着了,但应该无碍。”鸳鸯低声应着。 贾母当即不乐意了,将拐杖往地上一敲,厉声问道:“究竟是有事还是无事?是做什么梦被魇住了?可看了黄历?可要请神仙来袪?她们年轻,哪里能懂这些忌讳?” “是…送老太太去宝二爷处后我就去林姑娘屋里瞧瞧。”鸳鸯赶忙应下差事。 贾母闻言犹不满足,看了会天色道:“遣小丫鬟带我去便是了,鸳鸯你现下就开柜子去拿我那件五帝钱给林丫头,我去宝玉那里瞧瞧就去林丫头那边。” “是。”鸳鸯不敢怠慢,忙行礼去取东西了。 贾母这会心方稍安,刚走出门外,忽见一身着紫色衣裳的丫鬟磕头跪在院子里,发丝沾水也不知跪了多久。 “紫鹃?你不伺候林丫头来这里做什么?”贾母眉头紧皱。 “老太太。”鸳鸯已取出一方檀木盒子,忙上前道:“方才春枝来了一趟,说是紫鹃如此伶俐却只能在林姑娘那里只做洒扫,怕可惜了老太太一番心意,还请老太太另为紫鹃谋个出路。” “不过一个丫头,林丫头愿意如何安排任她安排便是了,有什么可惜的?”贾母瞬间便想通了关键,轻叹一声:“罢了,紫鹃就先跟着我罢。” 紫鹃听罢,汹涌的泪水好不容易才止住,朝地上砰砰磕了几个个头后便来搀扶老太太。 鸳鸯见此更为放心,脚步不停便朝潇湘馆而去。 紫鹃自小便是养在老太太身边,如今重操旧业倒也麻利,只是一直低垂着头行事也有些畏缩。 “劳累你了,去宝玉那里罢。”贾母伸手拍了拍紫鹃的手,没有再说什么。 此时探春惜春同宝钗、王氏姊妹、王熙凤李纨早便到了绛芸轩,众人脸上竟具是焦急之色。 贾母见此不自觉捏紧了紫鹃的胳膊。 众人见是紫鹃扶着贾母过来,脸色各异。 “宝玉如何了?”贾母问道。 王夫人忙上前见礼:“回老太太,宝玉高热倒是退了,只是翻身时丫鬟们不注意让那被打了板子的伤口又裂开了,丫头们正在里边上药。” “毛手毛脚,是谁服侍的?”贾母厉声问道。 “老太太。”王夫人赶忙赔笑道:“倒也怪不得丫头,宝玉发热时汗水打湿伤口疼痛难忍,丫鬟们力气小按不住也是有的。” 贾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宝玉的卧房,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后又看向一旁屏气凝神的薛家母女,眉头就未曾舒展过。 薛家母女是收到贾母逐客令的,但王夫人曾私下找过她们,说是让她们待宝黛大婚再去也不迟,也该沾沾喜气。 “老祖宗。”王熙凤赶忙上前来活跃气氛笑道:“方才远远见着还不敢认,怎么是紫鹃陪您来?鸳鸯那丫头可是躲懒了不成?” “倒不是,昨儿个林丫头被梦魇着了,我便遣鸳鸯将那五帝钱送去。”贾母脸色稍霁,拍了拍紫鹃的手道:“至于紫鹃这丫头,是林丫头见我身旁可用的竟只有鸳鸯一个,若遇着点事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便赶忙将紫鹃送来。” 王熙凤闻言心稍安,她本也要同老太太说紫鹃这事,如今倒不必她开口了。 有王熙凤开头,祖孙姐妹妯娌的气氛便逐渐松弛。 薛宝钗看着为贾母捶腿的紫鹃神色莫名。 而探春则观察着场上人的神态时不时捧哏几句,惜春大多数时候都在神游天外。 不多时,便有婆子打帘子进来道:“回老太太太太姑娘,淮阳王来了,现在二老爷书房里。” 一时间,吸气声四处起伏。 薛宝钗捏着帕子,飞快垂眼收敛神色。 “知道了,午饭可备好了?”贾母半起身问着王熙凤。 王熙凤笑道:“我这就请厨房备着。” 说着,便出门吩咐婆子去厨房说一声尊客在府里留饭,快去请林姑娘小厨房里的淮阳厨娘掌勺,便又打帘子入内。 只听贾母同李纨同姑娘们道:“序哥儿估摸着会去逛园子,你们便先下去罢。” “老太太。”王夫人忽出声道:“淮阳王过几日便要及冠了。” 薛宝钗捏着丝帕的手颤抖,而探春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话语之意,唯有惜春满脸冷漠。 贾母脸上神态未变,朝李纨挥手道:“下去吧。” 王夫人微微诧异,但很快便掩饰过去,只如木菩萨,仿佛刚才说话的不是她。 王熙凤转了转眸子,再三确定贾母当真没有攀龙附凤之心。 也不免嘀咕,这么好的一块肥肉难不成老祖宗真的就怎么放手了? 那当初为什么又拼死拼活要将元春送入宫? “我也老了,活不了几年了,管不了这些事了。”贾母握着座椅把手,分辨不清神色道: “当年将元丫头送入那里去,元丫头只伏在我膝上哭了许久,说既送她去了便莫要再送其他姊妹去了。 可恨啊,可狠我这老婆子说话不算话,迎丫头我眼皮子底下竟也被你们卖了,如今林丫头好不容易有个靠山你们也都要算计了去?” 说到后边,贾母痛心疾首泪水止不住滑落。 众媳妇皆被唬住了忙上前劝。 王夫人起身道:“老太太莫要生气,我原是想问问送些什么及冠礼才好。” 王熙凤看了王夫人一眼,只替贾母顺气道:“老太太可莫要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你可是要第一个抱宝玉和林妹妹重孙子的,哪能这么快就撂挑子不干了?到时候我们这些小辈哪里能比老祖宗会养孩子?若粗手粗脚磕着碰着可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贾母倒是瞬间笑了,只笑骂道:“若真磕着碰着了,可就该打、该打。” “正是呢,老太太到时候可得要替林姑娘梳发,重孙、曾孙定会绕膝来。”半天不敢啃声的薛姨太太也赶忙上前活络气氛。 王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可看向贾母脸上的担忧却怎么也遮不住。 毕竟现如今,朝堂之上贾家无人,后宫中也唯有元春一个。 若到时候淮阳王真的娶妻了,还会管他这个义妹吗? 他们这辈人如何落败倒也享受了大半辈子了,可下一辈的宝玉袭爵了又该如何? 想到这里,她不免看向薛姨妈,就心里而言她其实还是中意宝钗。 淮阳王到底出身忠顺王府,一直都是政敌,更别提宝玉如今还因个小旦惹忠顺王不快。 不过林姑娘既心仪宝玉,那倒也认下这门亲便罢了。 毕竟若真到了分胜负之时,前也有秦氏的例子可以处理。 思及此,王夫人神情逐渐平静,去里屋看望宝玉去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他不听 却说栾序来贾府惯例先去一趟贾政那里。 陈允航当得知栾序要去贾府死皮赖脸说要跟着去,但都被栾序拒绝。 “贾宝玉偷藏小旦那事忠顺王自会借题发挥甚至不需你动手,你是为妹妹的生辰去的罢?”陈允航见撒泼耍赖不成直接摊牌了,看着栾序紧皱的眉头笑得没心没肺: “我跟你说过,他们都是书里的人,有自己既定的命运。现因为你的搅和让好多事情都偏离的轨道,便是贾赦都被你逼得提前把迎春交了出去,如今宝黛天定的姻缘你还要拆散吗?” 陈允航噼里啪啦说完,抬头居然第一次在栾序的表情看到了无语的神态,那是一种面对pua意识觉醒的无语。 “你所学所知,就是让你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命运?”栾序淡淡开口:“还试图把别人做的恶事推到无关人的身上,幸而你退教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允航也有些恼怒,看着栾序道:“我这都是为你好,看在你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我再说一遍,继续搅进贾家这摊子烂事里到时候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 “不需要。”栾序飞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看着因气恼面色涨红的陈允航声线平静:“若无事,你便不必再来了。” 陈允航一梗,知道若是再劝他怕是能同他直接决裂。 见他明了,栾序不再多言策马而去。 陈允航看着他墨色的衣角飞速掠过,有些无奈。 转头确定四处无人方走进内室,从衣襟处拿出一方罗盘,捻诀时罗盘无风飞速转动。 陈允航对着罗盘苦笑道:“仙女姐姐,我说了,但他不听,这怎么办?” 罗盘只飞速转动未传来回音。 就在陈允航以为今日也不会有结果,要将罗盘收好之际,罗盘上忽有空灵的女声传来:“剩下的交由我罢。” 陈允细听传音背景除了凌厉的寒风外还夹杂着战斗号角的吹响。 陈允航眉间徒然严肃了起来,将罗盘收起,动身往贾府而去。 * “我那逆子属实胡闹,得知此事后,昨日我便将他打得十天半月必下不了床,不知忠顺王爷那边可否满意…?”贾政看了一眼形容严肃的年轻人,躬身行礼有些迟疑地询问。 栾序及至贾府,按惯例先来一趟贾政处,手指轻叩桌案:“我来此不是因这事。” 贾政慌忙将弯下的腰再弯了弯:“还请王爷解惑。” “之后会有人通知你。”栾序说罢便起身欲离开。 贾政忽出声道:“王爷,还望王爷念在我儿年幼不懂事的份上…” 到底是老来子,贾政话语都带着几分苍凉。 栾序脚步微顿,忽然想起义父当年缠绵病榻形容枯槁的模样。 当时,义父也是这般伸出因病消瘦如竹竿般的手,死死抓着他。 弥留之际他说的是什么? 说的是义母在世时,便将玉儿定给了宝玉,家中长辈均认可,去年已交换了庚贴。 待他过世后,便让玉儿留在贾府。待他过去,恐玉儿守不住,这家产你便拿走大半,给玉儿留些嫁妆即可,你若还有心,望能在玉儿有难时帮衬帮衬。 末了,泪水自他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一字一句道:“林家拜谢。” 栾序当时整个人如那风中之竹满是凄凉。 其实,栾序当时便想问,既收他为义子,为何不让他承袭林家遗志?直将家财散尽甚至连林家祖宅都不愿留下,彻底断了妹妹和他能回江南的念想。 这究竟是义父太相信贾家还是不相信他? 但当他看着义父干瘪苍老的手和满是祈求的眼,他忽地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直到前几日,大哥问他的那几句。 或许义父,真的一早便知他的身份。 “呵。”栾序背着手没有应声,再无停留。 年幼不是做事不顾后果的理由。贾宝玉心善确实难得,但无能力承受着实愚蠢。 贾政不免老泪纵横。 他知道,今日过后他那小小的员外郎也要没了,甚至不知会不会因此影响到闺女在后宫的地位。 * 栾序轻车熟路穿行大观园,正值草长莺飞的春季,回廊外各色海棠花争奇斗艳。 比起其他花他确实更喜爱海棠。 因为初遇妹妹时也是在海棠花丛。 连片的贴梗海棠,喜庆且壮烈的开在他目光所及之处。 那是他丧失嗅觉厚再次能闻到味道,缩在花丛里偷窥着那个被众星捧月围着蹒跚学步的粉团子携着海棠花的香气与他视线相撞。 他下意识瑟缩着身子,不敢与她对视。 彼时不过一岁的团子,吧嗒吧嗒晃晃悠悠走过来葡萄似的眼睛盯着他,将怀里最后一块糕点穿过海棠花枝递到他面前。 彼时他饿得眼冒金星将糕点抢过来囫囵吞枣,才注意海棠花的花枝将小团子莲藕的手臂划出了道道血痕。 他愕然,她却笑得如年画上的福娃娃。 他以为那是海棠花的香气。 可后来他所学的知识,都在告诉他海棠无香。 那就算是她喜欢薄荷糕香味罢。 栾序在海棠树下立得有些久,久到让贾探春、薛宝钗、史湘云在远处的假山瞧了个仔细。 “宝姐姐,那就是淮阳王?” 史湘云性格向来直率,即便离得够远,在薛宝钗和贾探春只敢悄悄去看时,她则直接走出假山借着成荫的花枝去瞧京城这位风云人物。 粉白相间的海棠花下,青年身材颀长,黑衣如墨,衬得他肤色白皙如玉。眉宇间透着十分的沉稳,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一切表象,直击人心。 若出鞘的利剑,风雪无惧。 史湘云是听说宝玉被打专门赶来的,她来时正巧几个姑娘从绛芸轩出来。 听说淮阳王要来便央着要去瞧瞧。 惜春听罢冷着脸先一步离开。 而李纨只说让她们注意远避着点莫要让人见着了。 史湘云便拉着薛宝钗同贾探春去,她们也不敢靠近只远远瞧一眼。 薛宝钗也悄悄打量着,心中感叹:“是了。” “也难怪。”贾探春不免颔首,当即想通了为何老祖宗说没必要,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嫁女嫁低,淮阳王确实不是她们能够攀附的。 薛宝钗闻言,不免捏了捏拳默不作声。 史湘云双手环抱,只道:“林姐姐当初也不过走运些,在淮阳王落难时帮衬着了,若真轮起来怕还不如我们。” 说罢,看向两人急需寻找认同。 “那也是命定机缘,定是林姐姐行善积福的善缘。”贾探春当即沉下脸,她是知道湘云同黛玉素来不和。 第一次见面时湘云不喜黛玉清高,而黛玉则是懒得跟小孩计较。 因着这个,老祖宗没少把史湘云赶回史家,断不敢让她们在一处。 但确实没想到湘云这种话都能不管不顾说出来。 “云儿,这种话莫要再说了。”便是薛宝钗表情也不免严肃起来。 史湘云对黛玉的不满,本就来源于贾家这些人对黛玉明晃晃的偏爱而忽视了她。 如今见最为亲近的宝姐姐也为黛玉训斥她,愈加恼怒起身就走:“是是是,她是千金小姐我自是说不得半分。我这就去找爱哥哥,不在这里碍你们的眼。” “她又是做什么?非要同林姐姐置气?”贾探春也皱眉觉得史湘云愈加不可理喻。 薛宝钗也起身拍了拍贾探春的肩:“她就是年纪小不懂事。” “也不小了,听说家里给定亲了,我们从小一处长大才想着说几句,又哪里至于得罪她?”贾探春也无奈,可惜竟同当初劝迎春硬气般亦无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我不愿 潇湘馆内。 方踏入,栾序便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薄荷糕香气,但与往常闻到的味道不大相同,似隐隐带着几分铁锈的腥气。 莫不是妹妹不小心伤到了? 穿过垂花门,无边的柳絮簌簌下落,虽天气阴沉但好在不冷,微风舒适。 榕树下只见一妙龄少女斜倚在开满绒花的秋千上,背影又单薄消瘦了些,好似能乘风而去。 身旁的丫鬟雪雁正焦急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忽雪雁抬头,注意到他的到来,眼前一亮正要开口,栾序伸手制止。 雪雁看着他,兴奋的点头。 栾序放轻脚步靠近,伸手轻轻推动秋千。 神游的思绪忽被唤醒,唬得黛玉赶忙抓住了花绳,好在来人未用力,她很快便平衡下来。 嗔怪地转头看向来人:“哥哥,今日怎么有空来?” 栾序垂眸看到她将干未干的眼泪,又仔细观察她是否有明显的外伤,确实未曾见到,便只能按下不表:“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哥哥且道来。”黛玉倚着秋千盈盈起身,似水的眸子轻微荡漾着疑虑,如波光粼粼的湖水。 栾序摩挲着指尖,抬眼看着她似在考虑用词。 黛玉捏着帕子无声的注视着,随着时间的推移清凌凌的眸子逐渐泛起丝丝忧虑。 “先前爹娘曾将你的庚贴互换给了外祖母。”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令他原本便低沉的声线更显沉闷。 说话时,原本便阴沉的天空再次凝聚起厚重的乌云,铺天盖地密不透光。 黛玉这才注意到吹来的风甚冷,凉得她一颗心如坠深渊,脆弱的手腕不住地颤抖。 显然,她是第一次知道此事。 “先回屋罢,要下雨了。”栾序下意识伸出的手蓦然停在半空,转而向前示意妹妹回屋。 黛玉此时心绪不平,顺势向前,而后停住脚步,摇曳的裙摆如层层叠叠绽放的花。 她回望向来寂静如山的兄长,扯出一抹笑意:“哥哥。” “我在。” 有细细的雨丝顺着睫毛滑落带着朦胧的雾气,没等黛玉抬眸,青色的油纸伞已然为她遮挡了从天而降的风雨。 黛玉侧目只能看到兄长如皓月的下颌,低声问道:“哥哥,若我不愿...是不孝吗?” 撑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栾序的声线似从天际来:“若让你蹙眉,才是我不孝。” 鸦羽般的睫毛轻颤扫落沾染的雨丝,林黛玉幽幽叹息,如幼时那般地捏着兄长垂落的衣袂:“哥哥,陪我走走罢?” “小姐,下雨了。”没等栾序回话,雪雁先一步慌忙出声:“你如今…还是带件披风罢?” 说罢,又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般满是懊悔。 “去拿来。”栾序目光转向雪雁顶着妹妹幽怨的目光出声。 很显然,她们有事瞒着他,可能与妹妹身上传来的血腥气有关。 可没等他询问,黛玉便抢先接话:“罢了罢了,即便不是哥哥,春枝也会把那披风给我方肯罢休。” 末了,不免嗔怪道:“你们都还当我是小姑娘呢。” “你本来就是。”栾序看着春枝将披风为黛玉系好后方轻声回着。 “我不小了。”黛玉脸颊飞起几丝红晕,若西沉的晚霞绚烂夺目,说完便慌忙将羞红的脸埋进毛绒绒披风里。 她说话时,那铁锈的血腥气混杂着薄荷糕的气味愈加浓郁。 栾序眉头就没舒展过,当即顾不得许多单手便强硬执起黛玉的手号脉。 黛玉不免被他的动作惊到,下意识抽回手但动弹不得:“哥哥…” 栾序不语,只觉那脉象往来流利,如珠走盘。 有些过快了。 不正常,但也不算太糟糕。 栾序皱眉,饶是他学习了这么多年医术,一时竟也不分辨不出是何种症状。 察觉到他放缓动作,黛玉脸颊似火烧忙将手撤下,慌忙将眼神落向一旁,声音埋在毛绒绒的披风里显得格外软糯:“哥哥,我没事。” 她不肯说。 栾序又看向同样垂头如鹌鹑的两个小丫鬟, 她们也不肯说。 意识到这点,栾序垂眸,轻声道:“你如今有事也不愿同我说了。” “我...不是‥”黛玉哑然,抿了抿唇有几分无措。 “若你不愿,我会去同外祖母说明。”感受到她再三的抗拒,栾序转了话头,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黛玉暗中松了口气,再次伸手捏住兄长的衣袂,神情决绝:“我不愿,之后我自会向爹娘赔罪。” 栾序垂眸看着她明显比往常憔悴的脸好似被雨淋湿迷路的狸奴,声音下意识放柔:“这是我的决定,若爹娘怪罪也由我承担。” 黛玉水眸中划过动容,捏着帕子一时无语。 栾序将手中的油纸伞再次向她倾斜,有雨珠连串似的顺着伞面滑落在他的肩头:“这次不愿,那之后呢?” “哥哥,我一定要嫁人吗?”黛玉忽反问道。 “不。” 回答得实在太快了,栾序不自觉摩挲手指,补充道:“再等等...之后,你就能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走罢哥哥,我们快去园子,你来时可看到海棠花了?”黛玉这才绽放笑靥,拽着栾序的衣袂看向雨中的园子。 虽小姑娘仍然想在雨中逛园子,但栾序已察觉到她身子不舒服自是不愿她任性:“来时便看到了,只是还得去外祖母那一趟,下次再陪你去罢。” “是啊,姑娘,不急这一时,下次再去也不迟。”春枝知道黛玉情况,慌得不行忙将伞递过来劝道。 黛玉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栾序的衣袂。 “先送你回屋。” 微不可查的叹息落在耳畔,黛玉在栾序的注视里缓缓步入屋内。 “吓死啦,少爷的鼻子怎么这么灵?” 刚踏进屋里,雪雁便跑到黛玉身旁使劲嗅了嗅,疑惑道:“姑娘这初次来葵水,味道也不重呀!” “王爷懂医术,自是比我们敏锐些。”春枝不免也擦了擦汗,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还好少爷看过的医书上没写。”说话时雪雁也不忘将热水端给黛玉。 “你看着吧。”春枝叹气扶额道:“保准晚上王爷就能翻到了。” “不会吧…”雪雁下意识想否定有男子会去管姑娘家这些甚至能说是不吉利的事儿,但这男子若是少爷的话她又莫名有些心虚。 春枝瞥了一眼她,笑道:“要不打个赌?” “怎么赌?” “就看明天王爷会不会送补品来。” “那我押少爷肯定会送,还不如赌送什么呢!” “红枣?红糖?还是暖玉?” “我觉得是丝绸,还有柔软的棉花!” “咳。” 听到轻声的咳嗽,原本大喇喇八卦的小丫鬟,忽将四只眼睛齐齐转向倚在桌案旁的主子。 于是乎,在两个小丫鬟注视下,向来目下无尘的主子忽“腾”地红了面颊,宛若方蒸熟的包子浑身冒着热气,不自然撇开脸,盈盈起身走进卧室放下珠帘不再理会她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也不需要了 荣禧堂内 贾母端坐一旁面色明显极差,而候在下首的媳妇婆子们则直接立在两旁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生怕惊动主座上这尊大佛。 寂静的室内只闻食指轻叩桌案清脆的声响,栾序眼神未变:“史太君,本王说得可够清楚?” 栾序很少以忠顺王郡王身份自居,可如今却将这个身份摆在台面上,今日这场谈判怕是要半点亲戚情分都不讲了。 “王爷说得言简意赅,老身明了。”贾母掩下情绪,声音依旧慈爱:“只是这小辈的缘分是从小便有的,老身皆都看在眼里,王爷这番决断怕是会让两个孩子寒心。” “不过谣言罢了。”栾序垂眸,声音听不出喜怒,只道:“若史太君真心疼爱外孙女,不至于连她的心意如何都不知晓。” 此话出,宛如一记响亮的巴掌直直落到贾母脸颊上火辣辣的疼,她捏着座椅把手轻笑道:“王爷远在王府怕是不知两孩子从小就是对欢喜冤家。别看现在吵着闹着说不愿,不过是年轻面子薄羞于出口罢了,哪次不是吵闹后又巴巴和好?” 栾序拿起茶杯的手微顿,升腾的热气瞬间模糊了他此刻的神情。 “更何况,这事还是我那丫头在时定下的。”贾母便不免有些哽咽:“说是她做女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便让外孙女来陪我我这把老骨头。” 说着,贾母的泪便滑了下来,满脸哀痛。 王熙凤大气不敢出,钦佩地偷瞄贾母。 这几句话下来,不仅是宝黛自身意愿,便是孝道都压得淮阳王不能再开口。 “本王是来通知史太君的。” 栾序没有陷入自证陷阱,直接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贾家这个庞苟延残喘的最高主宰,声线冷冽:“本王已问过妹妹的意见,她既不愿,无论史太君是请出仙逝的爹娘还是别的,本王都不会同意。还望史太君将我妹妹庚贴退还。” 话音落,外间响起阵阵惊呼伴随着利刃出鞘的寒意横冲直撞吹进在场每个人心底。 大有先礼后兵之势。 “你…!”贾母脸色骤然变幻,知大势已去。 没想到栾序真的能如此撕破脸皮,这般强势,一时竟失语,跌坐回座椅上,神情萎靡,一瞬间好似苍老了几岁。 许久,这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才轻叹出声,混浊的眼看向芝兰玉树的青年,语调沉重,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序哥儿,我是她外祖母,你要相信我不会害她,我不会害我女儿。” “可你不止一个女儿。”栾序摩挲着玉扳指:“但我唯她一个妹妹。” 他依旧未曾退让分毫。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就是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贾母总一天会为别的人或事去委屈哪怕是她闺女留下的唯一血脉。 有一瞬间,贾母神情恍惚,仿佛看到了闺女咿呀学语着围在她膝下撒娇的模样,嘴里还含糊不清唤着娘…娘亲。 究竟是闺女要尽孝心,还是她不舍得放闺女走? 她几乎就要看不清逆着光顶天立地的青年,不免苦笑,伸手摸索着一旁的拐杖颤颤巍巍起身。 王熙凤忙上前搀扶,担忧道:“老祖宗…” 贾母几乎将重量都压在王熙凤身上,眼角泛起泪花:“正好,你跟我进去。” 下首王夫人身形动了动,最终如石沉大海归于平静。 栾序只是沉默注视着贾母的动作,未置一词。 凭心而论,贾母确实已经尽到了身为外祖母的情分。 或许于其他孩子而言,这已然足够。 但黛玉不同; 她需要的是独爱,而不是偏爱; 她需要的是永远会坚定站在她身旁的安全感。 贾母没有让栾序等太久,将一方檀木匣子亲手交于他的时候,她的神情已然恢复如往常那般的慈爱。 她伸手摩挲着檀木匣子,仿佛在抚摸闺女白嫩的脸颊,语气满是遗憾:“序哥儿,这些就交给你了。” 栾序捧着盒子的手紧了紧,垂眸,郑重道:“嗯。” 末了,又补了句:“史太君,请放心。” 在离开前,面如冠玉的青年撂下的话语传入每个人心底:“本王不会听到有人去惊扰我妹妹的消息。” 此话一出,直接掐断了贾家人尚存的要去劝林姑娘从了这桩姻缘的念头。 最后,谁也挡不住这位权臣的步伐,唯有沉默躬身送他离去。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去而复返躲在窗户旁的薛宝钗在亲耳听到淮阳王处事作风后,支着窗棂痴痴望着那身材颀长青年的背影,不禁喃喃自语:“得夫如此,妻复何求?” 莺儿跟在后边看着自家姑娘的模样睁着眼小声道:“可是姑娘…淮阳王他…” “我知道。” 薛宝钗捏紧粉拳,想着母亲早上将她拉到内室同她说淮阳王未娶妻是不能人道的传闻。 眼里闪过纠结和挣扎,最终归于平静,她看向莺儿难得真心实意笑道:“这不正好?” 这不正好吗? 本来没机会,现在有了。 * 时辰尚早,栾序抬脚便往贾宝玉所在绛芸轩而去。 当初园子能入住时,贾宝玉撒泼打滚要同姐妹同吃同住,要搬进园子里。 任凭长辈们如何劝怎么说都不听。 贾母即便再心疼孙子也不敢触栾序的逆鳞,只遣人去请示栾序。 彼时栾序闻言面色如常,甚至难得在他那一水的墨色衣袍里犯了难,挑选了许久才选得称心的衣裳换上。 如此正常又如此诡异的画面,令候在门口的林管家心里止不住泛起嘀咕。 直到栾序推门出来,一如往常面无表情脚步沉稳,却径直去了园子,特意挑捡了笔直的棍子,拿在手上颠了颠才满意地出了门。 及至贾府,他面色仍然未变分毫风平浪静, 直到看到仍在地上打滚的贾宝玉,二话不说抄起手里的棍子哐哐就是一顿打,直打得贾宝玉抱头鼠窜嗷嗷哭着不敢了不去了。 于是乎,在这一天,贾府众人才永远记住了这位不仅仅是惊才绝艳的状元郎,他还是从弱肉强食的低层爬出来恶鬼。 据当时围观的不愿透露姓名的丫鬟透露,当时宝二爷哭得那叫一个鬼哭狼嚎撕心裂肺。 “王...王爷!” 绛芸轩的丫头们看到栾序忙不迭下跪请安。 袭人闻此消息亦是慌忙来见,落在栾序身后小心翼翼道:“王爷,宝二爷方才好不容易才睡下…” 栾序自如得仿佛回家般,落座上首,没等袭人说出托词,抬手打断:“喊醒他。” 说完,目光看向一直跟着的内侍。 那内侍低声应是,正要垂头往贾宝玉卧室里去。 这一看就是后宫里上刑的老手了,袭人慌得上前道:“还请王爷在花厅坐坐,奴婢这就去唤宝二爷起来。” 被拦下的内侍稍显遗憾,但见淮阳王无异议便恭敬退至一旁。 不多时,满头大汗捂着屁股一瘸一拐而来的贾宝玉见着是栾序,仿佛老鼠见着猫,神情更为慌张,腿一软只听“噗通”一声直直给他跪下:“哥。” “可知错了?”栾序目光转向跪着的贾宝玉,冷声开口。 贾宝玉忍着浑身疼痛眼圈通红,但依旧倔强:“若哥说的是救蒋公子,那我不觉我有错。” “心善救人确实没错。”栾序将茶碗放下:“可没能力也要去救着实愚蠢。” 背后撕裂的伤口疼得贾宝玉几乎便要瘫软在地上,浑身冒汗,以为这尊煞神又要棒打自己:“哥,我知道你从来都瞧不上我,但是蒋公子他是何其可怜…” “我不想听。”栾序出声打断:“我现在还在这里,是因为有人替你谢罪了。” 贾宝玉呆愣愣看着他,似不明白他话语的意思,只觉得有些冷:“哥…” “放心,今日后我不会再管你如何。”栾序轻笑,自座椅上起身:“你出局了,此后你都不得踏入大观园。” 贾宝玉自是不知,纵使万般不愿,可因着义父义母的遗愿,栾序对他的每次出手都是带着他能成为妹夫的希冀。 如今,也不需要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我想打你就打你 贾宝玉垂着脑袋,尚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膝盖跪得生疼,想去碰隐隐作痛的伤口又不敢,只能在心底反驳。 不能进大观园? 就那些婆子防他跟防贼似的,他平常也进不去大观园啊。 贾宝玉对栾序的害怕直接超过贾政。 这不仅仅是对方比贾政还狠,更重要的是他是林妹妹的兄长,这可是未来的大舅哥啊! 栾序似笑非笑,抱臂俯视他:“怎么?你似有不满?只管道来。” “没…”贾宝玉弱弱呼气:“哥,我都规规矩矩的未受邀不敢去大观园。” 栾序笑意加深:“是吗?难得你在贾府能如此规矩。” 不然呢? 打又打不过,地位又比他低。 “哥,要我看就是这些规矩太多了!”贾宝玉像是急于证明什么,小声嘟囔道:“哥,你看规矩之下那些个原本宝珠似的姑娘们都得变成鱼眼睛了。” 说完希冀地看向栾序,只想他能明白自己与他人的不同。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栾序神情不变,伸手强硬将要烂在地上的贾宝玉扶起。 “呜呜呜!”贾宝玉被他一扶浑身抽搐,痛感更为强烈,疯狂喊道:“哥,你就放了我罢!我真的知道错了!” “哦。” 栾序当即手一松,贾宝玉吧唧一声又落在地上,屁股着地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声,哭爹喊娘。 “你也知道疼?”栾序眼底一片冰霜:“你既知规矩困着她们困不住你,你逾矩后倒是能跑得飞快,因为你也知道身为男子即便逾矩也不会有惩罚吗?” “哥…你知道了…”贾宝玉泪眼汪汪,神情沮丧,想起跳井而死的金钏他就浑身战栗崩溃想逃,但又不想自己在他面前如此窝囊,分辨道:“我那时候是有事,我也不知道她会…” “你真的不知道吗?”栾序眯起眼,语气透出几分危险。 “我…”贾宝玉被他注视着,却不敢直视他那如利剑似的眼神,又往后缩了缩连伤口的疼几乎都忘了。 栾序抬眼看向窗外阴沉的天色,宛如他现在走的道路看不见一丝光亮:“你自诩爱花护花,那我问你,向来被这世道规劝、束缚的女子,如何能让她们随心所欲,永远当宝珠?” “我…”贾宝玉忽然想到元春姐姐、迎春姐姐泪眼朦胧的模样,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你没想过。”栾序低声笑着摇头:“因为温柔和耐心是你最擅长且无用之物。” 栾序的笑声带着几分嘲讽,贾宝玉抬头却读不懂他黑眸翻涌着的情绪,无力辩解道:“哥…你要相信我…我可以…” 可以…什么? 贾宝玉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接话。 “我只问你,若女子都能如我们这般走出去,你觉得还有谁愿意困在这四方天地里做死鱼眼睛?”栾序垂眼看着贾宝玉。 “功名利禄不过污水,浊臭不堪!要我说,走出去如何?功名如何?还不如和姐妹们一块作诗来得有趣,免得同那些臭男人般沾染了浊气。”说到此处,贾宝玉伤口似乎都没那么疼了:“哥,你真的喜欢官场?” 听着这般不负责任的话语,栾序竟丝毫不觉意外,只道:“至少现在我想打你就打你,而无论是你还是你们贾府所有人都不敢回手。” 贾宝玉不敢再吱声,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陈炬,你去通知贾政,贾家二公子自请去湘南救灾,晚上便行动。”栾序转身吩咐完便大步离开绛芸轩。 拐角,幽幽走出捏着丝帕俊眼修眉,顾盼神飞,宛若绽放的玫瑰花。 侍书看着贾探春道:“姑娘,淮阳王既在,那史大姑娘怕是回去了。“ 贾探春似方回神,看向侍书颔首:“嗯,王爷既已离开,那我去看看二哥哥。” 说罢便快走几步,又恋恋不舍地回眸,但已空无一人。 那句掷地有声的‘若女子都能如我们这般走出去,你觉得还有谁愿意困在这四方天地里做死鱼眼睛。’ 当真戳中她心思。 冥冥之中,她只是觉得,或许他会是这个世上唯一能伸出手将她们都拉出去的那个人。 侍书不免低声道:“淮阳王好生霸道,二爷伤得这般重哪里能去救灾?” “莫要胡说。”贾探春连忙制止了婢女的狂言:“二哥去这一趟倒是好事。” “且不说老爷夫人定会打点好。”贾探春柔声道:“就说二哥哥如今这性子出去磨一磨倒是极好。” 贾探春说完便止不住叹气,能出去的只愿在她们姐妹堆里过活,想出去的却出不去,当真可笑。 * “王爷,凭奴才在宫里这些年来看,贾二公子品性已算难得了。”传话完毕跑来的陈炬忽出声。 方才贾政听完王爷吩咐后仿佛吃了苍蝇又不得不吞咽的表情不免令人发笑。 栾序脚步不停:“蠢猪与疯狗确实得好生争个高低。” 陈炬笑意更甚,退至三步不再开口。 “啧,陈炬有什么不敢说的?要我看啊,这家伙看待贾宝玉的角度就不对,他总是拿妹夫的角度去看怎么能满意呢?毕竟连带着我们这些什么都没做的无辜男子都能被这个妹控一竿子打死,路过的狗多看妹妹两眼都能被他踹一脚,你说是不是?” 突兀却熟悉的声线响起,栾序当即朝四周探去,却不见人影,退后一步抬头,声音的主人果然在头顶的梧桐树上。 天色阴沉,桃花眼弯弯的青年坐在枝桠上朝他们招手。 是陈允航。 栾序抬眼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你看你看,他急了!说明我说得对。”陈允航面带笑容,就着树干利索滑落,几步跑到栾序身旁:“淮阳王爷不准我跟着进去看戏,我就只是这里等着,你总不能还赶我吧?” “国师大人。”陈炬问完安便恭敬退至一旁,不再吭声。 “哎呀。”陈允航说着便想去揽栾序的肩膀但被对方的眼神杀退,手在半空尴尬地停留后若无其事的撤回:“好兄弟,世界这么美好你别这么暴躁啊!” “有事?”栾序被他吵得头疼,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揉了揉额角。 陈允航停下动作,眼神怪异地将栾序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肩宽腰窄,线条流畅,即使是穿着简单的墨色直襟长袍,也挡不住那股由内而外成熟男子的魅力。 陈允航的目光在栾序腰腹的位置明显停留久些,心里不免羡慕栾序这比男模还男模的体型。 但想到流言,将手放在唇下轻咳一声道:“虽然你昨天对我是凶了点,但哥们还是来了,这不是怕你想不开吗?” 栾序看他怜悯至极的眼神,一头雾水。 陈允航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又刺激到他了,语气放得更柔:“没事,不就是呃...没有确实不行啊!” 说着就伸手抓了抓头发,但他忘了此时他是束发,不一会头发便成了鸡窝。 栾序大概明白他这神经的反应是为什么了,定是忠顺王妃将他不能人道之事广而告之了,反问:“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没有不行?” “你都没有当然不知道行是什么滋味。”陈允航双手叉腰满脸夏虫不可语冰的遗憾,随后又捂着嘴满脸懊悔。 “是吗。”栾序不置可否。 “你…真的没事?”陈允航犹不放心。 “嗯。”说着栾序便飞身上马,眼底未起一分波澜。 马蹄扬起的尘土纷纷扬扬,栾序的背影势如破竹。 陈允航再次目送他策马而去的背影,拿出罗盘,看着那飞速转动的指针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国师大人。”陈炬看着主子远去便十分自如地跟在陈允航身后。 “陈炬啊!你真的觉得没关系吗?”陈允航此刻是真的好奇此事。 陈炬瞬间便明白了这位大人想问的是什么,垂着头只道:“比起能活着,这真的不算什么。” 陈允航支着下颌:“那你觉得你们王爷究竟是什么心情呢?” “请大人饶了小奴。”陈炬噗通一声直直跪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 “说罢,不怪你。”陈允航伸手将颤抖的内侍扶起。 内侍虽已二十又二,但体格娇小陈允航单手便将他架起。 陈炬见他大有不死不休意味只无奈道:“大人,王爷本就在忍常人不能忍之事。” 陈允航手一松,他怎么忘了,栾序这人不仅是不行还没味觉和嗅觉。 如此倒也不算什么了。 * 栾序策马疾驰,及至府邸便闻守门侍卫说戴权公公来了说是若王爷来了便请尽快入宫一趟。 “可有说是何事?”栾序利落下马将缰绳交于身旁侍卫。 侍卫恭敬接过缰绳:“只说是王爷去了便知。” 栾序颔首,进府换了内阁朝服,驾马便到了巍峨的宫门外。 得知消息在门口候着的大太监戴权见着他忙擦了头上的虚汗道:“王爷您可总算来了。” “何事?”栾序将缰绳交予守卫抬脚向前。 戴权看了眼四周,弓着身子轻声道:“前些时日,南安王爷战败被俘,急召王爷商议。” 栾序脚步微顿看向戴权,黑眸如同天上骤然阴沉电闪雷鸣的天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真真国[捉] “真真国可派人来了?”栾序侧目问道。 戴权甩了甩拂尘:“王爷英明,现陛下正召见来使,礼部的大人们在旁陪着。说是真真国的艾米莉公主也随行前来。” 栾序颔首示意已知晓,脚步加快。 戴权见栾序的脚步不停,神情顿时有几分难以言喻,出声道:“王爷,不如待会再去?” 先前暹罗国的公主随使臣来朝贡,本意是将公主同贡礼一起呈予皇帝陛下,以换求庇护。 彼时皇子们正值冠年,正是娶妻纳妾之时,皇帝当时见暹罗国纳贡诚意满满,高兴之余便大手一挥允公主自行择婿。 公主也是个爽快人,大胆跪在地上,视线越过皇子指着混在一群中年大臣里鹤立鸡群的栾序,说要嫁他。 可不知为何,还没等栾序开口,倒是龙椅上的皇帝笑着揭过了此事,补充道除了淮阳王外公主可随意挑选夫婿。 好在暹罗国的公主是个有脑子的,便没有再强求,只笑道,陛下既舍不得我那我惟愿伺候陛下。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帝王反复。 但只有皇帝和忠顺王知道,不过是栾序条件不允许,不然那热烈盛开的暹罗国公主便要花落淮阳王府了。 “无碍。”栾序没有理会戴权的担忧。 栾序正职是吏部尚书,南安王兵败被俘如此重大之事他自是要前去商议。 “这…请王爷三思。”戴权有些着急,毕竟淮阳王对自己这蓝颜祸水的属性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甚至压根感受不到那些千金贵女对他投来的暧昧目光。 戴权不免抬眼再次看向淮阳王。 一袭朱红朝服身长玉立在阴沉的天色下,面容清俊,黑瞳矜贵而清冷,仿佛捉不住的月色。 可惜了却是个木头桩子。 戴权常常遗憾他的不解风情。 栾序垂眸,他之所以如此自如, 是因为他同皇帝、忠顺王说明隐疾后,他就压根不必出手,皇帝和忠顺王自会替他挡这些卷来的桃花。 毕竟指婚是纯纯的利益交换,谁家都不是软柿子。 若是那些掌上明珠的高门贵女嫁过来却发现对方连夫妻生活都不能保证,估摸着新娘明日便能回家哭诉,而有权有势的母家则真的能直接带人将忠顺王府屋顶都给掀了。 谁也不想因此结仇。 不多时,栾序便到了殿外,由内侍通传。 可得到的回复却是让他在外候着。 栾序倒也不意外,将手放汉白玉兰杆上,眺望翻卷在云海里噼里啪啦的闪电,转了转玉扳指。 “王爷,此地风大,眼见着怕是要下雨了,不如先随奴家去偏殿歇着?”戴权又躬身上前看着栾序。 栾序转过身‘嗯’了一声,随戴权去偏殿休息。 不多时,便又有内侍来通传令栾序见驾。 栾序踏出偏殿时,远远便见御书房走出着装明显与中原服饰不同的四男一女。 为首的女子身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紧袖袄,一头金色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宛若初升的朝阳,发间打着联络满头带着各色珠宝玉石。 栾序读过的许多洋书,有本风土人情的游记里写到洋人民风彪悍,做事遵循自我意愿,对于头发的打理向来是华丽至极,今日一见,书上所言不虚。 她未曾佩戴面纱,而是大大方方面对所有人,隔空也看到了栾序,眼前一亮道:“可以请他带我们去船厂谈生意吗?比起这些人,有个美人陪我我想我会更开心,没准明天我们的谈判也能轻松些?” 领路的礼部官员听到翻译的话,神色为难:“王爷需与陛下商谈国事不方便陪公主去。” “也行,但我希望明天的谈判桌上能看见他。”艾米莉公主倒是没有继续放肆。 他们的交谈声不大,等栾序走过来时,艾米莉已恢复了礼貌。 栾序目不斜视,简单见礼后便往御书房而去。 艾米莉依旧站在原地注视着栾序的背影,湛蓝的眼眸带着几分好奇,转用方言同随行的族人说道:“先前我见着那些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还以为中朝所有官员都长那样,我现在见着这人才放下心来。” 说着又叹息道:“也不知这中朝可有男风倌?能不能找到和他一样的。” “公主放心,方才已经打听过中朝人都为公主备好了,只等着公主您去挑。”跟在艾米莉身后的使臣又道:“不过艾米莉公主我们此行的目的可不止是为您找男宠,更重要的事您莫要忘了。” “知道了。”艾米莉不悦地甩了甩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发间的珠宝发出清脆声响:“我觉得不过是父皇的猜想罢了,虽制船厂的确在中朝,但钱庄应当不是,中朝人这么唯唯诺诺哪里能是和我们抢生意的人?” 艾米莉从小便常听说中朝如何是人间天堂,如今来此不免大为失望,不过是群唯唯诺诺的鼠辈罢了。 他们叽叽呱呱讲的虽是土著方言,饶是翻译也分不清这两人在说些什么,但又见对方时不时抬头看向他们,想来是在当着他们的面议论他们。 随行护送的礼部官员见此隐有不满,但碍于人质还在对方手里捏着,只能硬着头皮带他们前往圆明园。 却说栾序方踏入御书房便听到女子的哭声,停下脚步,戴权忙上前去打探。 戴权声音尖细:“陛下,淮阳王到。” “允他进来。”沉稳的中年男声响起,原本的哭声渐弱。 栾序抬步走近,御书房内比起金銮殿素雅大气,除了几位老臣同权臣外,左手处还有一方屏风,屏风后隐隐透出雍容华贵中年妇人的剪影。 见礼后,栾序便退至一旁候着。 “景序,方戴权去寻你后来回说你去了贾府,倒真是稀罕事。”坐在主座上满脸严肃的皇帝看向栾序的目光满满皆是来自长辈的疼爱。 栾序出列行礼道:“回陛下,昨日父王邀我回府说是贾家二公子抢了他的小旦要我去寻。”说着,他无奈摇头笑笑:“今日我去这一遭便是为我父王寻回爱宠。” 此话一出,气氛都明显松弛下来。 皇帝也不好继续揭兄弟的短,只道:“你父王年轻时多有劳累,如今行事随性,你身为人子该多多体谅。” 要说皇帝对忠顺王何故如此宠溺?原因幼时被后妃加害,是当时的忠顺王救了奄奄一息的他,更是在之后竭尽全力护着他荣登大位。 可以说忠顺王乃是皇帝最为信任的人,甚至这种信任还惠及世子和栾序。 “是陛下,臣谨记。”栾序答完又退回原地。 栾序方站定,便有人小声提醒他道:“方才王爷不在,陛下与我们同南安王妃看了真真国使臣呈上的南安王亲笔来信。” 屏风后的妇人正是南安王妃,此时已被宫娥搀扶着离开了。 提醒他的人,是礼部司的一位郎中,栾序轻轻颔首低声道谢。 那郎中见此原本紧绷的神态明显一松。 毕竟这位王爷掌握的是四品及以下官员的考核及任免奖惩,这可是多少仕子想巴结的对象。 “明日与真真国的正式谈判,方才你们也都看过了,可有何建议?”皇帝捏着那薄薄的信纸语气听不出喜怒。 “陛下,臣认为此时将南安王救出来要紧。”有一老臣上前谏言道。 此言一出,大多数人纷纷附和,毕竟用一个女子能解决的事那何必再起干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下休养生息,来日再一举歼灭竖子。 和亲。 栾序垂眼,有熹微的光落在他长睫上投下一小片的阴影。 龙椅上的帝王表情仍旧未变,但却将目光投向默不作声的栾序道:“景序,你怎么不说话?” “陛下,臣以为和亲怕是不能满足他们,方才臣未来得及看信,信上可还有附加条款?”栾序躬身缓缓道。 皇帝不免扬起一抹笑意,将信笺交予戴权,由他转交栾序:“还是你敏锐。朕先前将信笺传阅,可他们竟只见着能拿郡主和亲半分不见还要割地随赠。” 栾序双手接过信笺展开,一目十行。 果真,和亲也不过是个幌子。 真真国还提出割地赔款并提出要中朝免费赠送大型仓储货船后再帮他们找一个人。 信上说这个人定在中朝境内,此举虽然冒昧但找人却并不是要与此人为敌,甚至相反,真真国是想与之进行友好合作。 “请陛下放心,这信上所说的能在他们国家及周边国家大肆敛财、甚至还建立中朝钱庄以便来往交易之人,刑部定追查到底。” 刑部尚书忙上前表忠心。 可皇帝对此话并无表示,甚至连眼神都没有落在刑部尚书身上,但目光里明显有几分不耐。 栾序将信笺归还陈炬,行礼退回原位,不发表看法。 礼部尚书上前道:“陛下,依臣来看,真真国既是想寻这人,那此人出现倒不是坏事,若能找到他,请他与真真国谈判许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南安王接回。” “是啊,陛下,非必要不开战,以和为贵。” “若是再战劳民伤财,此为下策。” 皇帝不免青筋暴起,整个御书房落针可闻。 可以看得出皇帝很生气,毕竟这真真国简直是站在他头上肆意妄为! 而他们泱泱大国的权臣、老臣竟只会出言请他再三忍让,当即怒得破口大骂:“我养着你们倒不如养几只畜牲,至少主子受欺负了畜牲会拼死上前咬几口再说,你们倒好一个个软骨头只说要降!朕要你们何用?” 众大臣被骂得冷汗涔涔,皆垂头不敢出声。 发完脾气的皇帝颇为头疼地挥手将众臣赶走:“你们都退下,景序留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你也主战? 等所有人走后,皇帝立起身子看向栾序:“景序,你也主战?” “退一步得寸进尺,臣以为我们唯有以战止战。”栾序知道他想听什么,于是躬身张口就来。 方才那些大臣主和其实并不只是因为劳民伤财,更为重要的是南安王是太上皇的心腹,主战其实就等于公然与太上皇叫板。 但栾序并不怕这些,他看向皇帝,果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赞许的目光。 “那景序以为派谁领兵合适?” “不必派谁。”栾序垂眸:“陛下,真真国其实已经给了我们答案。” “那便是中朝钱庄,近期真真国有发现新大陆的传言,如今他们欲让我们割地赔之,也不过是见我国疆土幅沿辽阔,可却仅有江南一带开设通商口岸。所求不过能进一步开展商品交换贸易互通,但这件事不需要陛下出面,中朝钱庄便能代劳。 臣以为礼部尚书所言甚是,由中朝钱庄与真真国谈判,怕真能事半功倍。” “新大陆?朕也听说过,不过是不毛之地。”皇帝看着信笺嗤笑:“南蛮小国眼前永远只有蝇头小利。”复又抬头看向栾序:“不仅是真真国还有那些个商人,包括皇商重利之至无所不用其极,皆被银钱迷了眼,当真可笑。” 栾序不置可否,对皇帝而言,他想要的是所有人都不会发出反对的声音。 皇帝沉思问道:“景序,你说,若出动你与中朝钱庄,南安王可有把握救回?” 没错,真真国在信里提及的在他们国家甚至其他国家引导贸易开设钱庄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栾序。 甚至此事还是皇帝的默许下做大做强的,除那些正职和亲情外,皇帝对栾序的看中则更多是这位可是他实打实的钱袋子。 “陛下...” 皇帝这时出声打断:“景序你看看你,又见外了不是?都说了,没人时喊我皇伯父便好。” “皇伯父,中朝钱庄可以出动,但我在中朝钱庄的身份还不宜暴露,毕竟圣皇那边...”栾序当然不认为皇帝真的会把他踢出去,依旧恭敬行礼。 皇帝顿时冷下脸来,眼神右移,捏着龙椅陷入沉默。 栾序观察着皇帝的眼神,知道皇帝论及要他出马,不过是想保证目的万无一失,便自觉道:“臣以为,中朝钱庄谈判时便会听到南安王兵败如此自觉无颜回国自刎于真真国的消息。” “可是…”皇帝眼底笑意加深,但面上仍旧犹豫。 毕竟这可是太上皇一直不肯放手的兵权,若不能一击命中,怕日后太上皇追责有的是罪受。 栾序接着又道:“至于那被俘的将士们,中朝钱庄自会以爱国人士为名,派人与真真国商谈以利为饵接他们回家。” “那南安王自刎的消息也由中朝钱庄传回。”皇帝当即拍板决定此事。 末了又慈爱地看向栾序:“之前胡太医的药方你吃着可还有效果?” “多谢皇伯父关怀,我这是天生残疾,倒辜负了皇伯父的一番好意。”栾序垂眸佯装满脸哀痛。 话毕,皇帝看他的眼神更为放心,强压下上扬的嘴角道:“你得空也多问些偏方,万一便找着了呢?今后好歹能有个孩子陪着说说话。”说完便面露疲惫之色。 栾序观察他表情的变化,适时道:“谢过皇伯父关怀,那侄儿便请告辞。” “嗯,你去罢。”皇帝倚在龙椅上看着他又道:“明日与真真国商谈你便带着中朝钱庄的人也来罢。” “是。”栾序应声离开。 在他走后,原本疲惫不堪的皇帝当即睁开了眼:“戴权,可有传信,景序真有将太医开的药都喝了?” “回陛下,探子来报说那药王爷都喝了,且以他们这些年的观察,王府除了那位林姑娘当真连个女子都未曾见。王爷虽然表面不显露分毫但暗地里还是寻了好几门偏方试药虽着急但确实都无效。” 事关男子的尊严,若栾序对此都不着急,皇帝还真不知如何拿捏他。 如今他既着急,便是不想此事暴露,而普天之下唯有他这个皇帝能好好护住这个秘密。 只要这事不被捅出去,那栾序这颗棋子就会死死臣服他。 但钱袋子毕竟太过重要,皇帝犹不放心,只道:“还是得派人再去试试。” “是。”戴权领命。 皇帝又出声道:“那个林姑娘…” 戴权弓着身听吩咐。 “景序这般在意他这个妹妹,却还是没将她从贾府带出来吗?”皇帝只问道。 毕竟贾家是太上皇的忠实拥趸,又占着开国功臣的名头,现在皇帝还不打算动他们。 戴权将身子躬得更低不敢答话。 * 栾序方走出御书房,便有候着的宫娥上前,声音甜腻:“王爷,圣皇有请。” 栾序见是她,轻轻颔首。 虽未靠近,但她身上传来淡淡的味道还是令栾序下意识后退几步,停了一会,又几步上前与她隔了一人的距离,只道:“带路。” 宫娥似被他突然的靠近喜得更为激动,眼神乱飘神态紧张脚步虚浮,活脱脱怀春少女。 才子佳人穿行于红墙绿瓦中,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于是这一路上,不少人都见着这反常的一幕,不由惊奇向来对女子退避三舍的淮阳王居然能同一位美貌宫女并肩前行。 及至宁寿宫,原本便心绪不平的宫娥,脚步一个踉跄直直跌倒在地。 她忙不迭起身,泪眼朦胧朝栾序死劲磕头求饶。 栾序眼角不自觉抽了抽,上前单手将她扶起:“辛苦了,你自去吧,不必带路了。” 栾序其实早被她的味道薰得有些头疼,但想到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又不得不装装样子。 美貌宫娥被他单手扶起,半边身子似被他抱在怀里,抬头朝他眨了眨眼睛。 吓得栾序手抖了抖,力道一松,那宫娥吧唧一声又摔回地上。 手臂又痒又麻,似密密麻麻起了一层疹子。 这次,栾序仿佛遇到什么脏东西似的没在管她,大步跨入宫殿,独留宫娥眼神哀怨至极。 栾序进殿便见着端坐着的太上皇。 太上皇手边的茶已冷,听见声响当即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无情的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深深的痕迹,染白了他的发根,他只是如往常那般唤他:“序哥儿,你过来。” “孙儿见过皇祖父。”栾序行礼后便走上前来。 待他靠近,太上皇二话不说伸手便来探他腰腹。 栾序丝毫不意外,任他打量。 “方才听了个流言,朕实在好奇。”太上皇撤回手,看着栾序等一个答复。 栾序犹做不知:“什么流言?还请皇祖父说予孙儿听听。” 太上皇的眼神毫不避讳地打量着他,末了轻笑:“你先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朕倒是觉得是无稽之谈。” 见栾序就坐,他端起已然冷掉的茶水饮了一口又唤道:“来人。” 不多时,从外间款款进来一美貌宫娥瞬间点亮了殿内,正是先前为栾序带路的姑娘。 太上皇注意到栾序的神情霎时间便变得失控了起来。 “序哥儿,可闻得是何种香?”太上皇深吸了一口,记忆里枣泥酥的味道顿时盈满口腔,唇齿便餍足不已,他又饮了一口冷茶,降了降内心的燥火。 可栾序眼神迷离似听不见他的问话,但身下并无动静。 太上皇观察着,心中有了几分计较,再抬手。 见太上皇抬手那宫娥眼圈通红,伸手便去解扣子,露出半臂香肩,泪珠子不可抑制地砸在衣襟上,像被暴雨弄乱的梨花楚楚可怜得紧。 太上皇的目光紧盯着栾序,但见栾序只是手握紧成拳,神情渴求确实无动静。 见栾序如此激动如此难过,太上皇心底的计较便越多几分。 也不知是哪个蠢货连把柄都不会捏竟闹得人尽皆知。 轻笑,终是将半盏冷茶饮尽。 就在宫娥还要泪眼朦胧继续解扣子,栾序撇开眼出声打断:“不必了,你退下罢。” 那宫娥的闻言泪飙得更猛了些,捂着衣裳却不敢退,只等太上皇的命令。 “无事,即便不行摆着玩玩也是可以。”太上皇放下茶碗缓缓道:“毕竟那些流言都要飞到天上去了,得来个人压一压。” 栾序起身行礼:“孙儿定要辜负皇祖父一番心意了,我既如此何苦难为这姑娘跟着我这么一个残疾之人?” 太上皇仔细观察着栾序的表情,在他眼里确实看到欣喜又看到忐忑和遗憾,不免大笑道:“序哥儿生得这般好,将她给你我还不知道谁吃亏呢!不过一个女子,有什么要紧?” 又转向那宫娥道:“你下去吧,收拾东西后同淮阳王走。” 随后伸手拍了拍栾序的肩头:“倒是可惜了。” 栾序神情颇为沮丧,起身撩袍下跪:“此事我只同父王和皇伯父说起,竟不知会传到皇祖父这里,是孙儿不孝。” “他那吃饭都漏的嘴,你指望他保守秘密?你看这不是吃亏了?”太上皇忙将栾序扶起,心疼道:“现在好了,怕是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栾序神情更为沮丧,但眼神中闪过几分怨怼:“原也是孙儿不争气。” “无碍,到时候从宗室这里过继一个给你便是了。”太上皇没有错过他眼神里的怨气,脸上的笑意更甚,拍了拍栾序的手满脸疼爱。 栾序复又跪下:“既论及此事,还请皇祖父允孙儿胡闹。” “有何事,直说便是。”太上皇这次直接起身来扶。 “孙儿当初在林家是曾上了族谱,如今王府有长兄已然足矣,我既承恩林家该为林家开枝散叶,可我既无能力便不该强求。”栾序说着眼圈通红,孺慕地看着太上皇,一字一句道:“孙儿不想过继宗室,惟愿我林家的妹妹能承袭我的一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枣红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寂静。 虽栾序不觉得这么好的机会太上皇会放弃,但事关妹妹他手心还是止不住地冒汗。 “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太上皇感叹着,其实对栾序的这个提议他是举双手赞成。 他本就不信任栾序,故想过继宗室控制他,如今他自己递出把柄,毕竟一个弱女子罢了,他也用贾家为栾序护着这些年了,确实比宗室更好控制。 心思千回百转,但面色甚是为难:“序哥儿,此事事关重大,若朕草草决定怕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到底是个女子,哪里能当大任?” 栾序只是笔直地跪着,大有不同意便不起的架势。 太上皇下意识将茶碗端起,但碗里已没茶水了,他只能遗憾放下,轻叹道:“序哥儿,你当真想好了?” “还请皇祖父允孙儿如此。”说完他将头磕在地上,久久不语。 只听头顶传来轻叹,太上皇伸手将栾序扶起:“那便如此罢,过后朕会拟份旨交到你府上。” 栾序轻声应是,又转头去遣人倒茶。 来倒茶的是太上皇的大太监王忠。 太上皇呷了一口茶,没滋没味,不悦地皱眉:“这茶…” “圣皇,您的茶一向都是枣红姑娘亲自冲泡。”王忠跪在地上:“可现下枣红姑娘正在收拾东西,奴才斗胆为圣皇续茶,还请圣皇恕罪。” 太上皇虽明显有不满,但人已经送出去便只道:“不是已让枣红将手艺传授你们?” “奴才蠢笨,还需勤加练习。”王忠磕着头道。 太上皇便只将茶碗放下看着栾序道:“序哥儿,你以后有福了,枣红这姑娘可不仅泡茶手艺极佳。” 栾序只躬身行礼:“孙儿谢过皇祖父。” 太上皇便又道:“南安王那边你皇伯父打算如何处置?” “明日商谈议和,虽皇伯父意图主战可朝臣们大多数意见是至少先将南安王爷平安接回再说。”栾序缓缓道。 太上皇当即嗤笑道:“他主战?他那弱鸡似的身板哪有脸说主战的话?怕不是三两下便被打回来了,丢人!” 虽嘴上埋怨着儿子,但当听到说朝臣意愿是主和,太上皇脸色缓和了不少,甚至眼里明显带着笑意。 栾序对此不发表看法,只是沉默。 “船厂现下如何?”太上皇又问道。 因着海外贸易的兴盛,当时栾序便向太上皇投诚进言说可以大力发展制船业。 将原本只制造礼仪船和军需船及小型船的船厂再添加大型仓储货船的改造,他愿全程参与。 彼时太上皇皱眉说原本的货船已然足矣供给各地交易。 但当时栾序只道我们这是要去挣外国的钱。 太上皇虽依旧觉得不靠谱,但后辈敢闯敢拼他便也不吝啬支持一下。 他不过以宠溺后辈任他胡闹的心态看待,本不抱希望,可谁知,栾序竟给他带来了无数惊喜。 没多久海外贸易兴盛,不仅仅是国内需求大型货船的订单数量激增,便是国外好些人都专门远渡重洋来购买货船。 可以说,只要栾序将制造仓储船舱的改良技术一直握在手里,太上皇便能躺着黄金山上数钱。 可惜的是因重农抑商的国策,虽沿海地区贸易繁荣但供过于求国内市场不满足海外的贸易。 货船事业一度进入停滞。 不过太上皇也满足了,本做好货船事业便止步于此时,一个神秘的钱庄出现了。 钱庄不做贸易只是黄金收购站,提供给各国贸易交换的场地。 中朝钱庄的建立让国际贸易更为兴盛,每日出入的商人政客令太上皇听着汇报都不免眼红。 虽太上皇多次探查钱庄主人为谁,但无奈这背后之人就没在中朝钱庄露过面。 不少人都在猜测虽这名字为中朝钱庄万一是烟雾弹呢?就连太上皇都觉得是盗名。 栾序抬眸:“近些时日,真真国航海家发现了新大陆,正联合其余诸国前去探查,故船厂订单激增。” “难怪今日这般嚣张。”太上皇抬手喝了一口茶看向栾序,笑道:“可也要去凑凑热闹?” 栾序嘴角适时弯起一抹弧度:“任凭皇祖父差遣。” “自然是涨价。”太上皇看着栾序混浊的眼里闪着精光。 这一涨价不仅仅是可收国外的财,就连现下真真国要求随赠货船,等皇帝来他们这里购买时也能捞一笔。 太上皇想着这些唾手可得的财富不免眉开眼笑,开心毕,他看向栾序。 但见孙子面色如常,板板正正站着,仿佛他们谈论的不过是今天吃什么。 想着人生八大乐事,栾序七大乐事都已尝遍,可唯独洞房花烛是永远的遗憾,不免有些心疼。 “序哥儿,你过来。”太上皇起身打开橱柜,伸手将里间珍藏的香囊郑重交给栾序,神神秘秘道:“朕之前偶然看到先人画册,女子在上也是一番乐趣,你不若晚间与枣红试试?” 听罢,栾序只觉手里的荷包烫手差点没拿住,看着满脸关怀的长辈不免扶额。 “回去吧。”太上皇难得见向来成熟稳重的孙子表情能如此丰富,不免开怀大笑。 栾序只得将荷包收至袖中,行礼告退。 方出门,便见那位名为枣红的宫女亦已然收拾好包袱,安静地站在偏殿门口,等着太监检查包袱有无违禁品。 见到栾序出来,太监本正要打开包袱的手一顿,忙朝他行礼。 而宫女水汪汪的目光闪了闪,手微不可查地指了指包袱,随后直直跪下将头匍匐在地:“王爷。” 如此大礼把身旁的太监都唬了一跳,也连忙跪下磕头。 “快些。”栾序声线一如往常,但明显带着不悦。 那太监也不敢再检查包袱,满脸堆笑:“姑娘只管好生收好赶快同淮阳王出去罢。” “谢谢公公。”枣红在接过包袱时,不动声色将一块银子借着包袱递给了这位太监。 太监感受手掌的重量顿时眉开眼笑,神态愈加恭敬将枣红引至栾序身旁。 栾序能第一时间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味道,有些不适的捏了捏鼻翼,但又不能离开。 枣红见此,完全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 此时又有内侍上前问道:“王爷,您回府是打算骑马还是乘车?” “乘车。”栾序淡淡吩咐道。 内侍领命后便向枣红投去羡慕的眼神,毕竟这位可是淮阳王带回府的第一位女子啊! 不多时,有低调奢华的马车缓缓而来,栾序伸手示意枣红先上车。 枣红抿唇看了一眼栾序,抱着包袱,眼尾通红但不敢反驳畏畏缩缩地掀开车帘上车。 就在枣红上车后,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齐聚京城赫赫有名的冰山美人淮阳王。 但见栾序没有半分迟疑,便踏步紧随其后。 在轿帘放下的那一刻,身后清晰的吸气声穿过车壁直达两人的耳朵里。 谁没料到,淮阳王是真的会上车! 车上,枣红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将包袱打开后拿出一方盒子。 那盒子花纹是来自苗疆的蝴蝶纹,栩栩如生的蝴蝶似在他手里展翅欲飞。 原本该放有青绿色茶叶的盒子打开,此时已空无一物。 枣红展示完毕,复又小心收好。 栾序只看了一眼,随后闭目养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林序,你‥ 轮轴滚在青石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清晰碾过车上人的心底。 枣红看着闭目养神的栾序不乐意地撇了撇嘴,腹诽道,这木头桩子从小到大睡觉一直都是直挺挺的。 幼时去找他玩,那会儿他才被林家收养,大冬天地也是这般直挺挺躺在榻上,动作规矩地仿佛被戒尺量过似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死人。 一晃过去这么些年,他早已面目全非可栾序却丝毫未变。 不得不说无论是幼时还是现在他对栾序的佩服一向是真真切切。 不仅仅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是爹娘口中的学习榜样。 茶香袅袅,几乎模糊了王爷俊朗的面容。 枣红有许多话,但现在一个字都不能说。 直至出了宫门,驾车的人换成淮阳王府的人,枣红才松了口气,将怀里包裹往旁边一放,整个人顿时松弛下来,双脚呈大字张开,毫无仪态:“你可算来救我了。” “我见你倒是乐在其中。”栾序睁开眼,想起方才他那矫揉造作的一幕,手臂似又要起疹子了。 ‘枣红’嗤笑一声:“不然呢?我可是提着脑袋才能在那狗东西身边,要是不扮得像些我定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都被他吃了。”栾序想起那空无一物的盒子,陈述着。 闻言‘枣红’双手枕在脑后歪着身子,神态放松:“是啊,那可是大半盒毒虫粉制成的呢!我这五年也不是白待的,已经混到了奉茶宫女的位置,每天放点进去不是什么难事。” 他美艳至极的脸上满满皆是骄傲,但目光里尽是求表扬的味道。 “你也喝了?”栾序却忽问道。 ‘枣红’骄傲的表情瞬间凝固,伸出纤纤玉手掀开轿帘一角,车窗外的街景,人流拥挤乐闹非凡,春日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低声:“嗯,不止我喝了…那狗东西谨慎得很。” 末了,他又重新恢复笑容:“自我家被那狗东西满门抄斩时我就想好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能报仇便好。” 说完,他便定定看着似无瑕白玉的栾序:“谢谢。” “不必,我也是利用你。”说着,栾序抬手为双方倒了一杯茶。 “你这人真是…”‘枣红’优雅地端起茶摇头轻笑,呷了一口茶道:“真是有让人心甘情愿被你利用的本事。” 他抬眼看向栾序:“这样说你可能接受?” 栾序皱眉,不置可否。 ‘枣红’低低笑了笑,换了个话题:“林序,你可记得我的名字?” “子衍。” 低沉的声线响彻狭小的车内,苏子衍低下头眼眶已然蓄满了泪。 当年太上皇以贪污之名雷霆抄了苏家,不给半分分辨的机会。 彼时林家与苏家互为邻里,当时还是林如海冒死救了苏子衍,他才捡回一条命。 苏家小辈不过一个苏子衍同因病需要带发修行龙凤胎妹妹。 苏子衍也曾去妹妹修行的道观想找回妹妹,可妹妹也受牵连已然不知所踪。 “如今家仇已报。”苏子衍伸手抚平了衣角的褶皱,双眼失神望向车帘缝隙透出的微弱光芒,他声线轻柔:“接下来我想去找我妹妹。” 说着,他捂了捂隐隐作痛的胸口:“希望我的身体还撑得住。” “估摸还能撑一年,以淮阳王府的名义去寻。”栾序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声线平静。 苏子衍虽知道这苗湘蛊毒厉害,但听到栾序审判还是心口发凉,苦笑摇头:“不行,不能再拖累你了。” 他看向栾序,语气苦涩:“你已经帮我够多了。” 不仅是帮他找来毒粉送他手刃仇人,还是此刻让他全身而退。 “你若不在王府,那他还会送来其他女子。”栾序只是陈述着可能性:“况且,不是白住,我还想请你帮忙办件事。” 这下轮到苏子衍眼角抽抽,他方才就是特意为了恶心栾序故意矫揉造作了些,但此刻他真要拿自己当挡箭牌轮到他浑身不适:“这…不好吧?我还要娶林妹妹呢,我可不想变成她大嫂。” “娶谁?” 冷冽的声线溢出,原本便凉的风卷进,苏子衍不觉抖了抖,咧着嘴,忙往后撤了撤:“行行行,依你依你。” 时间越久,苏子衍身上那股粘腻浓烈的气味薰得栾序头晕目眩,将轿帘卷起,不免伸手捏了捏鼻翼。 苏子衍再次在这尊冷面佛眼里看到生无可恋,不免乐道:“哈哈哈哈,你还是那么不喜欢我的味道,真的有这么难闻吗?我之前听那狗东西说过我的味道是枣泥酥呀。” “枣泥酥招你惹你了?”苏子衍喋喋不休:“我为枣泥酥鸣不平!” 栾序没有搭话,见车停了忙不迭第一个下车,被风一吹眩晕感这才消失了大半。 苏子衍为了维持女子形象,自车帘一角伸出纤纤玉手来,示意栾序扶好。 栾序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只唤来候在二门的婆子来扶他。 苏子衍盈盈下轿,末了还幽怨地看着他,似控诉他过河拆桥的薄情。 婆子虽不敢看栾序,但苏子衍她倒是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这可是从王爷轿子里下来的人物,长得又这般标致,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暧昧。 究竟是谁在传淮阳王不行的消息啊!这不,咱王爷为证清白把人姑娘都拎回府了! 饶是苏子衍已然做好了心里建设,但依旧受不了婆子这八卦的眼神,又见栾序已经走出去老远,忙提着裙摆跟上。 栾序看着他道:“你收拾一下,明天随我去与真真国谈判。” “嗯。”苏子衍收起脸上的笑意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到时候你就随真真国使臣去领兵。”栾序声线如常,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 末了,又道:“你若想,替我看着南安王咽气。” 可苏子衍神情微怔,恍然想起当年苏家倒台时是南安王带兵来抄,苏家倒台后太上皇便将兵权给了南安王。 如今这么快又能手刃仇人,还要物归原主了,他指尖微微颤抖:“林序…我…” “你可以。”幼时的玩伴,栾序自是明白他要说什么,只道:“你可是苏家的少将军。” 苏子衍霎时红了眼圈,只犹豫问道:“我若去了,你这边怎么办?” “你只管放出消息要寻妹妹。”栾序站在此地眺望,隐隐能看到皇宫琉璃飞檐的一角:“很快他们便自顾不暇了,药效,也该发作了。” 苏子衍浑身战栗,不知是兴奋还是恐惧,看向栾序眼里已然没有了怯懦,满满皆是势在必得:“放心,到时候你指哪我打哪。” “那这个就送你了。”栾序见此,便将袖中烫手的荷包随手丢予他,脚步飞快。 苏子衍双手捧着那荷包,无语凝噎,哭笑不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我要见哥哥 又是那个梦 灵河畔却枯水的小草, 烟雾弥漫处却雷打不动走出的红衣使者, 和立在河对面静静注视着她,与她容貌一致的仙女。 林黛玉没有再管他们,已然逐渐适应身为小草的生活,在有限的时间她总是闭眼感受着天地间汩汩流动的灵气。 她也曾试图去吸收那些流动的灵气,但后来她发现那些灵气是自己不经意吸收烟雾后才吐纳的。 她看着自己那细长翠绿的手,伸手上下挥了挥,与刚开始相比,此时叶片在风中摇曳灵动而又自然。 “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河对面的仙女总算挪动轻盈的脚步,踏水而来。 随着她的动作,莹绿色星星点点光散在她的周围,一时不知是她将星河披在了身上还是星河流连她的美貌。 她站定在黛玉面前,那双眸子里仿佛呈满皎洁的月色。 黛玉想说话,但身为小草的她没有发声器官,一句话都说不出,唯有尽量招呼着那几片叶子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仙女轻轻笑了,那笑像掠过湖面的风:“生气了?” “是,你应该生气。”她自顾自说着在她身侧席地而坐,淡绿的飘带随着席卷而来的风与黛玉的叶片交织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是叶片还是飘带。 “你看,明明这么近。” 仙女坐在河岸旁伸出脚尖想去点那灵河里湍急的水,但那河水看似近在咫尺她却触碰不到分毫。 她努力了几次后才静静注视着黛玉:“这灌溉之恩,你为什么不愿承认呢?” “是因为他吗?”她又伸手轻点半空,一个模糊的轮廓荡漾着水纹缓缓浮现在黛玉视线里。 面如冠玉,细碎的刘海下瞳孔漆黑如墨,眼神坚毅,如破空的利剑。 是——哥哥。 她愈加恼怒,以叶片为手吧唧吧唧风火轮似的打在仙女手臂上。 那轻飘飘的力度令仙女回眸,似喜非喜的眸光注视着她过激的反应,语气听不清情绪,摇头叹息:“真是遗憾。” 遗憾什么…? “他只是一介凡人,什么都改变不了。” “明明不介入,他甚至可以易主江山,继位人皇。” “可如今…” 随着她的话落,水镜里的人影徒然变幻,面如冠玉的男子手持染血长剑一步一个台阶走上金銮殿,单手推开紧闭的殿门,如墨玉的眸子未起半分涟漪。 随后水镜闪烁扭曲,嘶吼着的无边的恨意仿佛张牙舞爪的巨兽伸出尖锐的獠牙。 仙女纤纤玉手一点,那就要溢出的恨意便如破碎的镜子由内而外散,‘咔嚓咔嚓’,霎时化作漫天细碎的星光。 黛玉拍打仙女的叶片一顿,转而伸手试图去接那破碎的星光,可那些碎片穿过她的叶片坠入尘土中。 无边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心脏,颤抖不已。 可她依旧不死心,想都不想便用叶尖去探寻兄长散在地上那凌乱的碎片,一片两片她抱在怀里不愿放弃。 “…” 仙女看着她狼狈的动作眼神有几分动容,但很快便隐去。 末了,那仙女复又抬头笑笑:“痴儿,还望你明了后,能好生还这灌溉之恩。” * “小姐!小姐!” 由远及近的呼唤声令黛玉一个激灵睁开眼,注视着淡粉色的床帷,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小姐,你…哭了?” 雪雁担忧的声音在耳畔拉扯她的思绪,她伸手摸了摸脸颊一片湿润。 她哭了。 是因为那个梦吗? 梦境的记忆不甚清晰,她只记得哥哥那漆黑得令人安定的眼,和那碎落一地的星光,她泪流满面只重复着一句话: “哥哥...我要去见哥哥。” 她只是重复着这句话,面容凄楚。 “小姐,你怎么了?别吓我呀。”雪雁见黛玉泪水决堤瞬间慌了阵脚。 夏岚也蹙眉看着黛玉道:“雪雁,莫要动姑娘,姑娘这是被梦魇着了。” 但如何唤醒被梦魇着的人,饶是夏岚也没经验:“不若去请老太太来瞧瞧?” “她老人家懂得多,雪雁你便在这里看着小姐,我去请。”夏岚打定主意站起身便要往门外去。 正巧有人轻轻扣了扣房门,夏岚伸手开门。 逆光而来的是春枝同面若桃花的宝钗。 “春枝姐姐,宝姑娘这是?”夏岚面色焦急,目露疑惑。 春枝看着宝姑娘解释道:“宝姑娘今日便要回薛家去了,想来同姑娘辞别。” 夏岚惊讶地看着薛宝钗,但见对方只是大方从容地朝她笑笑。 只忙道:“我们姑娘被梦魇着了,不方便见人,我得赶紧去请老太太来,请宝姑娘自行离去。” 说完看着薛宝钗,眼里的警告意味明显。 “颦儿被噩梦魇着了?不必请老太太。”薛宝钗没有放弃,飞速道:“先前我哥哥也常被梦魇着了,皆是我妈喊回来的,可否让我一试?” 谁都知道薛宝钗的哥哥这个名副其实的混世魔王,他手上的人命确实让他魇着几百回都不够。 夏岚拿不定主意遂看向春枝。 春枝只道:“那便试试,若是不行,那便及时撤了。” 听罢,夏岚也同意。 三人便抬脚进了卧室。 只见雪雁半跪在榻前轻声细语地哄着林黛玉。 薛宝钗想了想,伸手递过一方干净的丝帕:“可是还没醒?” 雪雁没有接薛宝钗手中的丝帕而是重新换了一方递给黛玉。 但黛玉纹丝不动只定定看着远方无助落泪。 “眼瞎吗?有什么话只长话短说。”雪雁没好气地接话。 薛宝钗笑容丝毫未变,弯腰看着林黛玉,依旧轻声细语道:“颦儿,可是梦到了淮阳王的事?” 毕竟能让目下无尘的林妹妹情绪这般起伏的,除了宝玉便是淮阳王了,但近期淮阳王方大闹荣国府拿回了庚贴,想来不会是宝玉的事。 此话出口,黛玉眼眸动了动看向薛宝钗,泪水决堤。 “宝姑娘倒是一向好心思。”见黛玉有了动静,夏岚忙在旁学着,若之后姑娘还被魇着便好照做。 “颦儿,今日淮阳王与真真国在大鸿胪寺商议国事,怕是一时不得见。”薛宝钗将丝帕收好落座下首,声线轻柔:“因涉及商业商谈,大部分皇商都随列,故我哥哥也有幸受邀前往。” 黛玉听到兄长的确切消息这才仿佛从梦中惊醒,被泪水朦胧的眼看向薛宝钗才找到了几分真实:“宝…” 她不知道怎么唤她。 “宝姑娘。”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恢复了理智,歪在引枕上,但一颗心仍然惴惴不安,无枝可依。 薛宝钗苦笑,语气也十分紧张:“方才你被魇着了,可还记得梦到什么了?” “我…”黛玉有几分迟疑,胸口的绞痛感令她心绪难平。 薛宝钗见状便知不能再问,转移话题道:“我是来想同你道歉的,先前那事是我被猪油蒙了心,你会原谅我吗?” 林黛玉在她期许的目光中缓缓摇头,她看着宝钗道:“宝姑娘,有向上之心是人之常情,可惜你找错了人,我不是那个能伸手让你借力的人。” 薛宝钗定定地看着她,释怀地笑了:“我心里分明十分想同你亲近,但仍抵不过我的贪念,这便是我羡慕你的地方。” 这是向来以端庄圆滑示人的宝钗第一次直抒胸臆,虽然点到即止,但黛玉依旧能从她的言语里听出不愿放弃的意味。 “你好好养好身子。”薛宝钗看着她憔悴苍白的脸感叹:“之后我便不来了。” “这次多谢你。”林黛玉是个重情之人,她眼睫眨了眨,如落入湖面的石子无声沉下:“我便不送了。” 雪雁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她意想中的大吵大闹并未发生,二人平静地仿佛像是在谈论晚膳吃什么。 却在这种平静中彻底断了联系。 “小姐。”雪雁难过的上前,只见黛玉更为憔悴了,消瘦苍白的脸上泪光点点如暴雨打落的梨花。 忆起梦中之景,她定定吩咐雪雁:“雪雁,我要见哥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狂徒 无聊。 谈判什么的其实就是双方骂战。 除了中朝将钱庄的人拉入战局之外并无变化。 所有人毫无礼仪,只求回归最为真实的自我。 如同野兽在争抢属地,谁撕扯得越多谁便赢得更多。 是的,在过一会,他们便能扭打在一起了。 初看还觉令这些衣冠正襟的朝臣变得疯魔、地痞无赖似的对骂有趣,如今听多了便只觉无聊透顶了。 艾米莉公主支着脑袋将目光无比自如移到了朱红朝服的淮阳王身上,剪裁合身的朝服妥帖熨出他宽肩窄腰的优美的曲线。 看起来触感便柔软质量上好的丝绸,扣得严丝合缝的领口,以及那淡淡的如羽毛般独属于他的雪松清香似有若无飘到鼻尖抓挠。 红衣冲淡了他眉目的冷意,但漆黑如墨的瞳孔依旧如盛开在山顶攀折不下的雪莲,令人望而却步。 又看向淮阳王身旁长相精致的少年郎,比之淮阳王的冷冽他倒像温柔的邻家哥哥,只是那张脸太过妖孽在原本温柔的气质里掺着几许神秘,如琢磨不透的深海。 对比之下,昨晚那群男倌真的不行。 “公主,口水。” 身旁人轻声提醒。 说着,对方递过一方丝巾示意她擦擦口水。 “哪有口水?”艾米莉不满瞪圆了眼,但还是乖乖接过丝巾,擦了擦嘴角,丝帕确实晕开一块。 “不知公主以为如何?” 冷冽的声线响起,说的却是她家乡的语言。 让突然被点名艾米莉公主心惊,回神才发现双方骂战已经结束,全部又变成衣冠正襟的模样,所有人都望着她在等一个答案。 艾米莉公主迅速平复下来,笑着开口:“方才走神了,还请淮阳王能重复一下。” “陈炬,给公主简述一下。”栾序伸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随着他的动作,艾米莉公主也忽觉口干舌燥,伸手拿起身侧的茶饮了一口,眼前一亮,这绿叶茶竟比真真国的红茶更加清冽,忍不住又多喝了几口。 “回公主,中朝钱庄同意若真真国放弃割地并将中朝士兵放回,那钱庄定将真真国奉为贵宾,对真真国的海关税比其他国家降半成。”陈炬躬身行礼用外语缓缓道。 艾米莉公主闻言确实也觉公道。 因她本就对在中朝建立的殖民地没有多大兴趣,更希望中朝能为她国单独开设贸易港口允许国家无畅通贸易。 毕竟现今还有一片新大陆等着她们去开发,着实分身乏力。 但,她默不作声。 因为谈判在于让步,就是如果你想开个窗户,他们会不让开,但如果你要把屋顶掀了,他们会让你开个窗户。 她轻笑道:“很遗憾的是贵国在此次战争中落败,虽然中朝钱庄提出的条件我们很感兴趣,但是中朝市场我们也不想放弃,中朝的淮阳王殿下不若将中朝贸易权交予我们?” “恕我们不能答应。”栾序将茶杯放下,骨节分明的手轻叩桌面,声线平稳,但言语里的寒意任谁都不能忽视:“若公主肚想撑象,我们也并不介意再同贵国开战,到时候再坐下来细谈。” “淮阳王殿下看起来信心满满。”艾米莉公主没料到淮阳王看着清冷但骨子里这般强势,轻笑放松下来,往后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道:“那…” “中朝钱庄将无条件支持淮阳王殿下。”在艾米莉公主放狠话前,苏子衍笑眯眯往天平加了码。 中朝钱庄,怎么忘了他们了。 本以为中朝钱庄不过挂名,但如今来看实属中朝管辖,当真是噩耗。 艾米莉公主虽不怕中朝,但钱庄背后是世界各国。 不免腹诽,这个中朝一手掌握着先进的货船;一手掌握着世界银行,怎么打仗能这么软趴趴? 她脸上神态变幻,随后笑道:“望殿下稍安,我方才不过开个玩笑罢了,打仗劳民伤财谁想打呢?虽贵国不打算和亲,但请相信,我们是真的想与贵国永交秦晋之好。 为了表示我们的歉意,不若淮阳王和我们一起度过今天这个美妙的夜晚?” 如此场合,还能这么直白的露水情缘相邀,当真前无古人,但周遭一片寂静无人有异议。 令陈炬不免翻了个白眼,这个公主把淮阳王当什么了?随叫随到的小倌?他忙道:“公主过谦了,我们陛下早已吩咐,为尽地主之谊设宴在忠顺王府还请公主移驾尝尝中朝的美食合不合口。” “也行。”艾米莉公主支着下颌给栾序投去暧昧的眼神:“只要淮阳王在就行。” “我们王爷比较传统,家有娇妻需要哄着,怕是不能如公主意了。”苏子衍在心里虽大笑不止,但依旧出声替好友解了围。 “此前竟没听过淮阳王家中有妻子。”艾米莉公主闻言表情顿时遗憾,不过片刻便又转向苏子衍:“那掌柜如何?” “怕是也要辜负公主好意了,家中也有人等我回去,若是回去晚了怕是会被打断腿,我可不敢在外过夜。” 苏子衍见火要蔓延到自己身上忙甩锅,摆着手轻笑道:“要我说,公主这般美人何必局限于我们两个心里都有人的人?依我来看,依我看北静王至今未曾寻到珍爱,空虚之至,还请公主晚间垂爱。” “北静王?”艾米莉公主果真眼前一亮:“是淮阳王殿下的兄弟?” “不是。” “比之淮阳王殿下如何?” “各有千秋。” “一言为定,那晚间还请掌柜带我引荐。” “不甚荣幸。” 选好了晚餐,艾米莉公主才又心满意足道:“既中朝拿出了诚意那我们便也退一步,便也不要中朝的贸易权了,但还请淮阳王殿下为我们真真国在扬州开设专属的港口以便互通有无,殿下以为如何?” 栾序垂眸轻笑:“还是那句话,若艾米莉公主要得寸进尺,中朝奉陪。” 艾米莉公主闻言脸色铁青,将茶碗放下,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殿下莫不是忘了,你们将军和士兵还在我们手里,殿下这是一点都不顾及他们的性命了吗?” “公主。”栾序抬眸,目光如炬:“我们的士兵在前线拼死而战,不是为了让我们在身后签订这些丧权辱国条约,若我签了才是千古罪人。” 他的话语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震得艾米莉公主心口发麻。 她脸色极差,真真国派她来不是为了开战,只是想尽力争取到开辟新大陆的物资,权衡之下,她轻笑道:“殿下说得也是,但我们想多要几艘货船且殿下要保证三十年内日常维修。” 这个条件,栾序倒是没有再提反对意见。 对他而言,钱庄和船厂不过左手倒右手的事,艾米莉从这里要去的,皇帝和太上皇下一秒便能补给回来。 于是,接下来的协商显得和睦极了,真真国也同意由苏子衍代表中朝去接应士兵并保证士兵的人生安全方罢。 艾米莉公主一走,其余人纷纷告辞,转眼鸿胪寺便只剩下淮阳王府的人。 “这个公主倒是个人物,半点不逊色男子,想要的其实都拿到了。”即便身为对手,苏子衍依旧给她很高的评价。 栾序看了他一眼:“夸赞女子的优秀不必用男子来比之。” “林序,你是不是在谋划什么?要强调这一点。”苏子衍怪异地看了栾序一眼。 栾序抬眸远眺,有风吹散天边乌云,细碎的光透过云层层层叠叠落在他眼里:“她想要回家,既然哪里都不是家,那就将哪里都变成家就好了。” 他的声音很轻,如一阵风吹过耳畔听不清:“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清。”苏子衍神色茫然,不明所以。 栾序没有再回话。 苏子衍挠头,起身朝栾序走近,换了个话题:“不得不说,艾米莉公主当真彪悍,还是真真国民风如此?一想到我要跟她回真真国我已经在担心我的清白还能不能保住了,这可是我为林妹妹守了十九年的。” “哦。” 意味不明的答话后,在苏子衍靠近的瞬间,栾序不动声色往外挪了几步,深吸几口新鲜空气才感觉活过来。 “怎么了?”苏子衍笑眯眯看着栾序的动作双手抱胸:“不是吧?你还是不习惯?晚上还怎么演戏啊!” 栾序听罢,难得有些懊恼地轻轻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不语。 “你看着吧,你方将我带回府,太上皇那关虽是过了,但忠顺王妃和皇帝肯定还会来探你的底,今晚你保底有两杯加了料的酒要喝。” 苏子衍满脸坏笑看着栾序,踮起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兄弟,你为救我出来牺牲确实太大了。” 但见栾序转瞬收起情绪,伸手扫落他的手:“不是为你。” “死鸭子嘴硬。”苏子衍说着便朝他摆了摆手:“趁现在你就想想待会怎么应付那两个狂徒罢,晚上我再去帮你遮掩,现在我就先去贴寻妹告示了。” 栾序目送着他轻快离开的脚步,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陈炬小心上前道:“王爷要不晚间不饮酒?奴才会替王爷都推了。” 栾序没有回话,只是抬眸看向阴沉的天际,仿佛下一秒便能凝结起无边的乌云。 许久才冷声吩咐道:“陈炬,你今晚找几个人去大观园守着小姐。” 陈炬一怔,瞪圆了眼,似懂非懂不为何王爷的话题会跳跃到小姐那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夜宴 忠顺王府 等黛玉赶到忠顺王府时,王府朱红兽头大门已然大开。 暖橘色的夕阳洒在飞檐上,衬得琉璃瓦砖熠熠生辉,进二门下轿更觉王府雕梁画壁,底蕴深厚。 虽哥哥是忠顺王的郡王,但黛玉一次都未曾来过忠顺王府。 起先是哥哥因着忠顺王府的名声不希望她来,后来是哥哥另行开府,她便也不需踏足。 她敛起裙摆,看向春枝手里的请柬。 因着噩梦,她迫不及待想来见哥哥,雪雁便想到了昨日忠顺王妃特意送来的请柬,说是艾米莉公主来访中朝望请千金贵女陪赴。 猜到或许哥哥也在,她便也来赴约了。 因是赴宴,春枝拉着她好生打扮才罢。 一袭淡紫色苏绣罗裙,衣摆处缀着几朵紫藤花,时兴的款式用的还是向来千金难买的云锦,寻常都只能紧着宫里的皇室们用的,已然无形中提醒所有人她的地位。 她向来是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美人,又兼之她从小身子便弱,巴掌大的小脸上显出几分病态,如同清晨的薄雾,又如同冬夜的霜雪,带着一种高贵的、如月色般清冷的美。 不少千金贵女在看到她时都不免停下了脚步,向她投以惊艳的目光。 “林姐姐!” 就在黛玉看着春枝将请柬递给守着的嬷嬷时,身后忽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她回眸看去,只见身着端庄红衣面容娇憨,携着晚霞扑来的史湘云。 红衣向来衬她,薄施粉黛便是人见人爱的福娃娃。 “妹妹。”林黛玉其实对史湘云并无恶意,至今也只觉她不过是小孩子心性。 史湘云跑过来时眼里闪动着惊艳,伸手将黛玉仔细瞧了瞧:“林姐姐方才我看见你背影,还以为认错了,以前也不见你来过这等宴会,今日怎么得空来?” 史湘云问完没等黛玉回答,便又道:“姐姐这身打扮若仙女下凡,当真好看极了。” 史湘云说话虽无恶意但向来直来直去,让人听着总觉得带着攻击性。 春枝皱眉,但言语里的轻慢若在此地发作起来,又未免有失风度。 “有幸被忠顺王妃相邀,”黛玉虽未怎么同史湘云相处但已然习惯她的性情,面色依旧如常,轻笑回道:“妹妹这身亦是喜气,衬得你如珠似玉。” 史湘云被她夸得也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还好你也来了,不然我一个人定孤单。”说着便要来拉黛玉,眉眼弯弯。 因着史湘云的搭话,不少围观的千金便也借着夸赞黛玉服饰的契机上来结交。 有一就有二,这些个千金便如众星拱月般围拢,可黛玉身边又唯有这点空间。 不多时,史湘云便渐渐被挤了出来,还夹杂着几声:“喂喂喂!你们踩着我脚了!” 但人群并不理会她微弱的呼喊,只是好奇地问道:“姑娘可是淮阳王的妹妹?” 但见黛玉颔首应下,议论声便更为激动。 也有借机打听淮阳王的:“听说淮阳王昨日从宫里带了个宫女回府,姑娘可知此事?” “是了,我爹也见着那宫女了,当真绝色。” “让我想到那会的流言,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当真可笑。” 此事黛玉确实不知,骤然从别人口中听说此事,只觉现下的热闹瞬间与她割席,仿佛她就是格格不入的外来者,心如坠谷底。 虽说哥哥的年纪确实也到了成家时候,但这喜悦竟得从别人口中传达,她还是觉着怅然若失分辨不清此时的情绪。 正当她们聊的热火朝天之时,方才检查请柬的嬷嬷上前来:“林姑娘,我们王妃吩咐说若见着姑娘请姑娘去她那里一趟。” 这嬷嬷喊话的声调有些高,直接让还在旁边观望的千金小声嘀咕了起来。 不少碎语传入耳: “果真是她。” “她就是淮阳王的妹妹?” “当真羡慕。” 嬷嬷没有去管身旁的议论声只是看着黛玉。 林黛玉见着她如见救兵,裙摆摇曳,不解问道:“这位嬷嬷,可是要我与各府姑娘们同去拜谒王妃?” 此话一出,众千金也好奇看着嬷嬷。 “不,只请林姑娘一人。”嬷嬷在这么多双眼睛注目里笑容依旧和蔼:“王妃说早该见面了,可惜诸事繁忙,不若今日见见?不知姑娘此时可有空移驾?王妃已恭候多时。” 这位嬷嬷姓陈,曾是宫里以严格闻名的教养嬷嬷,不少千金都曾由她教导授课。 如今能听到陈嬷嬷这般和颜悦色的问话,众千金皆知是黛玉如今的地位所致,连忙让路。 林黛玉心知有异,曾经哥哥便说过要离王妃远些,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颔首请陈嬷嬷带路。 “林姐姐,可要我随行?” 原本在外围踮起脚尖想挤进的史湘云忙开口。 这可是黛玉第一次参加京城的宴会,史湘云顶着被推搡得乱糟糟的头发但脸上难掩担忧。 “王妃只请林姑娘一人,还请这位姑娘莫要挡路。”陈嬷嬷虽对黛玉笑脸但转过头看着史湘云语气却甚是冰冷。 史湘云见她态度如此蛮横,虽火气顿时便上来了,但又不敢在亲王府造次只得默默退了回去,目光示意黛玉自个小心行事。 黛玉谢过她的关心后,行动时弱柳扶风。 其实黛玉是不怕的,因为她代表的不止是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我不是 “百闻不如见面,姑娘当真绝世无双。” 陈嬷嬷在身侧引导着黛玉去往王妃殿内。 石子路两旁幽幽盛开着星星点点的萤火光,她看着萤光里熠熠生辉的黛玉,不免感叹道。 “嬷嬷过誉了。”黛玉垂眸说着谦词,将丝帕搭在手上,去接住跌跌撞撞落在她手中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可爱得紧,弯了弯唇角。 “姑娘当真像敏姑娘。”陈嬷嬷看着月下的佳人,记忆在瞬间交错。 林黛玉微怔,语气染上迟疑:“嬷嬷认得我娘亲?” “早年我同师傅学习礼仪时,正值师傅教导敏姑娘,当时师傅便将我带去国公府同吃同住。”陈嬷嬷忆起年少,岁月已将那年的午后染成蜡黄: “我当时也不过同敏姑娘一般年纪,那时脑子笨记不住,师傅教导的踢毽子死活学不会,胆小到连脚掌伤着了也不敢说,还是敏姑娘特意来寻我才发现我竟每每学到半夜,发现后同师傅说起,不然我这脚怕是站不起来了。” 她说着,脸上闪动着耀眼的光,那光是年少的青春穿越时光的桎梏缓缓落下。 末了,她静静道:“她是好姑娘,你也是。” 黛玉听完只觉心口甚至温暖,在她对娘亲有限记忆里,她那美丽而脆弱的娘亲大多时候都是在榻上与疾病做抗争。 是爹爹一次次将娘亲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今日能听到这些闺阁之事,娘亲的形象似乎更为鲜活了,毕竟娘亲并不是一开始便是娘亲,她还是温柔而又善良的小姑娘。 她嘴角上扬,放飞了不小心跌落在她手心里的萤火虫,低声朝陈嬷嬷道谢:“多谢嬷嬷同我说这些。” 接下来的交谈便自如许多,陈嬷嬷只叮嘱道:“王妃出身高贵,凡事都要争个高低,可如今淮阳王与世子爷在朝堂之上呈现逆反之势,待会王妃怕是不好相处。” 黛玉记在心底更为感激,轻声道谢,抬眸正巧见远处走出一抹熟悉的人影。 那人影前行的步伐与她们的道路截然相反。 虽那人特意用团扇遮着脸,穿着与往常截然不同的盛装,但这么多年的相处黛玉还是第一眼便认出她。 先前她素爱清淡颜色,总在刻意压抑着绽放的容颜。 现下锦衣玉带、浓妆艳裹神采飞扬,色彩艳丽却丝毫不见俗气,恰如那盛开的绝色牡丹。 是薛宝钗。 她估摸着没看到她,月色朦胧,她脚程极快往旁边的竹林而去,不一会便不见了人影。 竹影摇晃哗哗作响,快得好像是错觉。 但黛玉知道那不是错觉,她能闻到来自薛宝钗身上飘来的那明显换了的香料。 像是冬日里悄然在墙角绽放的红梅,甜腻的香味温柔而又含蓄。 林黛玉脚步微顿,这香味虽说是红梅但过于甜腻了。 “是真真国带来的香料。”陈嬷嬷似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回道:“这香料飘香十里,如雪中腊梅还多添了几分甜,最近甚是得到闺阁千金喜爱。” 真真国的香料… 曾听哥哥说过香料在国外与黄金等价,又见她有兴趣便任由她调香,近期会来看成果。 但这么久了他也没来。 想起方才那些贵女的议论。 定是有美娇娘,忘了她。 黛玉此时也分辨不清自己的情绪,只觉如那无根浮萍,低声道:“嬷嬷,我们快些去见王妃罢。” 敛裙走入忠顺王妃的宫殿前,黛玉再次看向那片竹林。想着薛宝钗消失的背影心惴惴不安,便寻了个时机让春枝去跟着。 如此,才步入内殿,一眼便看到了在主座上雍容华贵的忠顺王妃。 王妃虽年逾四十,但保养得极好,倒像是二十出头的美貌妇人。 最令她在意的是王妃那双漆黑如墨的眼,锐利如鹰,自带洒脱的英气。 哥哥的眉眼仿佛就是王妃的翻版。 她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便俯身行礼,让人挑不出错处。 可是忠顺王妃没有第一时间请她起来,她能感受到王妃那如炬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方如梦初醒般请丫鬟来扶她:“瞧我,见到这姑娘水灵竟忘了请她起身。” 她言语里带着分辨不出的笑意,又伸手让丫鬟将表礼交予黛玉:“我早便想要个香香软软的闺女,无奈命中唯有一个臭小子,好姑娘你今晚可要陪我好生说说话,全了我儿女双全的心愿。” 黛玉接过表礼只乖顺道:“承蒙娘娘怜爱。” 接着,便有丫鬟请她至忠顺王妃身旁就坐。 黛玉推迟不敢坐,还是被忠顺王妃拉着才肯侧坐,听忠顺王妃说话。 “我早便想见你。”忠顺王妃拉着黛玉微凉的手笑道:“如今一见倒觉得先前见的美人都逊色了。” 这话黛玉只能害羞应下,说着谦词:“臣女年轻德薄才疏,承蒙娘娘谬赞,还望娘娘多加指点才是。” 忠顺王妃听着这番恭维,嘴角上扬,语气更为热络: “好孩子,你这么想就更为合契了,我们是一家人,你的哥哥们一个两个都不愿成婚,他们是舒心倒苦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姑娘,以后若有空记得常来王府陪我说说话。 正巧我要清点给赴宴千金的赠礼,怕那些蠢笨的粗心,不若你便同我一起罢?” 说罢,没等黛玉同意便招呼着丫鬟们去清点赠礼。 黛玉心里叫苦,又摸不准忠顺王妃的意思,只得任她拉着去清点礼品。 看着这堆满屋子的赠礼,没有半个时辰别想出门。 忠顺王妃有意拖住自己。 黛玉眼眸微沉,也不知春枝跟着薛宝钗如何了。 等清点完毕,月已上半空。 陈嬷嬷在外敲门道:“娘娘,戌时将至,该换衣裳了。” 忠顺王妃这才仿佛意识到这点,看向黛玉笑道:“你看,我这忙得都忘了时辰,好孩子辛苦你了,待我去换身衣服我们一齐去赴宴。” 黛玉忙行礼,目送忠顺王妃被丫鬟簇拥着走远,便想着先出门寻春枝。 同陈嬷嬷说明后,陈嬷嬷颔首伸手替她挽了挽额角的碎发:“姑娘们做事总这般认真细致。” 黛玉在清点完赠礼后便第一时间理了理散乱的发,但因没有镜子不免有些羞赧,任由这位年长的前辈替她理发。 未几,陈嬷嬷笑道:“去罢,我待会同娘娘说明便是了。” 黛玉道谢后,陈嬷嬷又请了忠顺王府的丫鬟随她去寻人。 估摸着是宾客已至前厅聚集,玄月如钩,即便丫鬟带她走的是忠顺王府的正路也只见零星几个人。 不过一会,远远便见一排紫藤花遮天蔽日投下大片阴翳。 月色费力透过阴翳洒下,似为紫藤花披上淡淡的云彩,既深沉又明亮,如串串垂落的铃铛,微风吹过,仿佛能听到清脆的铃声。 紫藤花旁则是精巧的人工湖同足有人高的连片假山美轮美奂。 这种连片的景致唯有白天来赏才觉有趣,夜晚总觉如张牙舞爪的鬼怪稍不注意便能吞噬她。 黛玉正想让小丫鬟快些走, 却忽有一阵劲风刮过,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黛玉转头便发现身侧的小丫鬟软软倒在地上。 进贼了? 呼吸停滞,心不可控地被恐惧扼住,浑身颤栗。 咚咚咚—— 寂静的夜里只能听到疾速跳动的心跳。 她迅速咽下恐惧,忙蹲下身查看丫鬟的状况,但见对方呼吸平稳只是被打晕后,松了口气。 哥哥告诉过她,这种情况,最好敌动我不动,仔细用耳朵听哪边有动静。 黛玉借着月色打量周围,这里正值半路,离王妃那里远;离宴会厅也远。 四下无人,贼人也再没了动作,想来是在观察自己。 她不能惊叫以免真的激怒对方。 她将小丫鬟揽在怀里,重点观察的是紫藤花架旁可藏人的怪石假山处。 可除了微凉的风穿过石洞传来的呜咽声,未再听到任何动静。 黛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集中精力去听动静的同时试图慢慢拽着小丫鬟挪动脚步,起码先离开假山群。 可没等她挪动小丫鬟, 那穿过山洞回程的风送来淡淡的血腥气 ——混着熟悉的雪松清香。 影影绰绰间,她似乎能看到藏在假山后翩飞的玄色衣角,在清冷的夜色里显得有些无助。 她下意识低声呢喃道:“哥哥…?” 便是这声轻唤,假山后的衣角更为颤抖,如同扇动的蝉翼翻卷着本就旖旎的梦境。 但是他没有答话,微风拂过,除了飘飞的衣角,仿佛此地唯有她与小丫鬟,没有哥哥。 “哥哥。”但黛玉又唤了一声,这声比先前更为坚定。 就在她想安顿好丫鬟亲自去探探这黑影时。 “我不是。” 暗哑至极的声线伴着袭来的紫藤花香浪潮直直朝她砸来。 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仔细分辨,这低沉的字句最后的结束语却仿佛一条小尾巴似隐忍着上调,分明是幼时委屈至极才会有的撒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尖锐爆鸣 黛玉有一阵恍惚,自长大后她很少再听过哥哥用这般语气同她说过话。 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心中不免焦急,试了几次依旧挪不动小丫鬟,只得用丝帕卷成小枕头垫在小丫鬟脑后。 起身快步去看看哥哥的情况。 “别过来…” 分明离得很远,但她方走几步,低沉的声线伴着紫藤花片片飘落在她脚下。 但绊不住黛玉的脚步,她边逼近边柔声问道:“为什么不让我过来?” “因为哥哥有了…嫂嫂?” 今晚的风着实有些冷冽,吹得她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你若不想我过去,那你只管告诉我嫂嫂在何处,我去替你寻来。” “你…” 分明是软软糯糯温柔的江南口音,但逐渐浓烈的薄荷糕香气却亳不讲道理依旧自四面八方猛烈袭来,一点点侵占他的藏身之地,逼得他无路可逃。 他用猛烈咳嗽试图压住即将溢出唇边的喘息,勉强吐出不成句的字语:“你别过来,我…我中毒了。” 这句话倒终是成功让清凉的薄荷糕气味停滞不再肆意攻城掠地,他死命咬着唇边的软肉试图唤回即将要出逃的理智。 但下一秒,微凉而娇嫩的手背已然拂上他烧红的额角,柔软得如同抚摸过夜晚的微风,却像触电般席卷他全身,激得他眼尾霎时红透一片。 * 借着月色,黛玉看到哥哥两颊通红,原本束好发带不知何时已然滑至腰间,汗水将细碎的额发浸得乱七八糟,挂在发尾的汗珠顺着下颌无助滑落令喉结完全不受控地上下滚动。 他似乎认得她又似乎分辨不出她,原本静若寒潭的眼此刻仿佛跳跃的火花飞溅到她指尖。 “哥哥…你中得是什么毒?” 黛玉见他这番模样慌忙弯下腰感受着手背传来的灼烧感,语气难免焦急。 正当她想撤回手时,似乎是不想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凉意,他毛绒绒的额角已经不受控贴着她的手心蹭了过来。 “哥哥?”她的体温向来低,即便是夏天也如凉玉,感受到哥哥额角的滚烫,她忙复又将手放在他额头上试图为他降温。 “嗯~” 完全不受控溢出的喘息令他慌忙抿住嘴唇,依旧在死守自己四散而逃的理智,垂下头,眼睫不知何时沾染的泪珠还是透露了他的脆弱。 令黛玉不免恍惚,世人皆畏惧哥哥的手段、权势,但唯有她才知其实哥哥不过是个娇气的哭包。 第一次见面他也是这般躲在贴梗海棠丛抱着膝盖低低抽噎。 想到此处,她忽想起雪雁怕宴会上的吃食华而不实恐会饿着她,便在荷包里放了块薄荷糕,若她饿了也得垫垫肚子。 想到此处,黛玉将手放下想去拿荷包里的糕点。 察觉到降温源离开的栾序努力抬起雾蒙蒙的视线,但许月色太过耀眼,令他看不清身前弯腰的人,倏然委屈的泪水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哥哥你别哭呀,我是给你找吃的呢。”黛玉微惊,忙将手中的薄荷糕递到他嘴边。 此时栾序理智早已溃不成军,张口便将薄荷糕连同她的指尖一起含在嘴里,如渴水的鱼,小心翼翼用舌尖一点点舔舐融化这块薄荷糕。 “哥哥…”自指尖传及四肢百骸的痒意令黛玉脸颊烧红,但很明显对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果然同中毒的人是讲不了道理的。 正当她在思考该如何去找太医时,忽有小声的呼唤传入耳畔。 “林序?林序?林序?” “不是说在这里汇合?这小子跑哪去了?” “难道我来晚了,被人捡走了?” 黛玉只觉得这声音无比熟悉,想起身瞅瞅能不能请帮帮忙。 但栾序似乎察觉到她离开的意图,最后的理智也如断了的弦。 “哥…” 还没等黛玉说话,栾序已然起身将她扑倒在地,还不忘用手垫着她后脑勺。 可扑倒后他却蓦然停滞了动作,唯有泪水吧嗒吧嗒全然不受控落在她脸上:“别喊我哥哥…别喊我哥哥…” 他的体温如僵硬的火炉,粗重呼吸似进攻的火蛇一下子便驱散了黛玉体温自带的寒意,烧得她都断了片。 “林序!你这个禽兽!!!” 听到动静,急冲冲终于寻到假山后的苏子衍看着面前这一幕发出尖锐爆鸣。 * 在竹林畔大石头上幽幽转醒的薛宝钗看着逐渐升起的月色苦笑摇头。 失败了。 她好不容易与忠顺王妃搭上线,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让忠顺王妃同意用她以身试淮阳王的流言是否属实。 犹记得王妃端着茶杯,倚在美人榻上漫不经心说,若是单纯在酒里下药,怕是以淮阳王的性子会避免饮酒,就算饮酒也会不动声色将酒倒掉。 只得另辟蹊径。 当时她只跪在地上听候吩咐。 “用这个香料罢?”忠顺王妃随手丢下一个包裹。 薛宝钗双手捧起放到鼻尖嗅了嗅,清雅的梅花香又夹杂着丝丝甜腻,她脱口而出:“娘娘,这是真真国带来的香。” “你倒是有见识。”忠顺王妃虽说着夸奖的话,但眼底隐隐带着商户女不屑:“那你知不知道这香料还有别的功效?” “还请娘娘解惑。”薛宝钗不敢造次,只将头磕在地上。 忠顺王妃把玩着圆润的指甲,一字一句道:“助兴。” 薛宝钗浑身战栗,这香料可是在真真国乃至京城贵女中颇受喜爱,贵女她们可知自己佩得是什么东西? “呵。”似乎读出她的震惊,忠顺王妃轻笑道:“寻常佩戴着的当然不会放这么猛香料,这是特意从真真国那里为他定制的,只对男子有效,也不知这域外的药他是不是也能扛住,就看你的了。” “斗胆请教娘娘,这么浓烈的香气淮阳王不会第一时间发现吗?”薛宝钗低声问出自己的疑问。 这个问题忠顺王妃倒是回答得飞快:“不会。” 毕竟皇室这群人里就找不出一个有嗅觉的,只要从嗅觉这方面出手就没有不成功的。 但她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看着薛宝钗道:“你只管在竹林小溪那里等着就行了,我会让内侍将淮阳王引去那里,望你能让我得到满意的答复。” 计划原本进展地很顺利,竹林这段路原本便是进王府的必经之路,由着内侍带路而来一身玄衣如谪仙下凡的淮阳王几乎是踩着她的心跳慢慢靠近。 可还没等她扑上前,淮阳王先一步单手劈晕那内侍,就在她犹豫是不是要出现时,淮阳王抬头目光已然锁定了藏在大石头背后的她。 她心跳如擂鼓,甜腻的香料早充盈整片竹林,她慌忙行礼:“王爷,我…” 只见淮阳王拧眉,没等她继续托词,风卷残云般上前便如对待内侍那般单手劈晕了她。 她眼前一黑,终是万事不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棘手 苏子衍此时有一丢丢尴尬。 毕竟他想都没想一拳打晕了林序,然后见到的却是林妹妹握着簪子,跪坐在地上将昏迷的哥哥枕在自己的膝上。 他曾幻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合,但绝不是现在这种。 将他视为仇敌。 她是那般娇小脆弱,宛若一株弱柳,风吹吹便能轻易折断。 可那清凌凌大眼睛就这般戒备地盯着他,将簪子对着他,生怕他下一秒还会打她的好哥哥。 * “妙玉?” 光影交错,来人的动作迅速而利落,但熟悉的容貌却令黛玉惊诧。 可当她借着月色看清他的模样时微愣,眼里的光黯淡了些,出声问道:“不…你不是,你…是哥哥带回来的那位?可你为什么要伤害哥哥?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几乎是不需要靠旁的去佐证这个猜想,她就是下意识地这般觉着。 苏子衍一愣,才想起现如今他身着的是红装,点头后疯狂摇头,他才不想给林黛玉留下什么奇奇怪怪的印象,忐忑开口:“林妹妹,你莫不是忘了我?” 问话时,他完全无视黛玉手中的簪子,蹲下身往她跟前凑了凑,白皙的脖颈擦过簪子留下浅浅的血痕,显得妖冶而美丽,他只是问完后后希冀地注视着她。 黛玉被他突然的靠近唬了一跳,簪子依旧抵在他喉间,下意识护住哥哥,但听这人语气熟稔,便又仔细分辨他的轮廓。 只觉与栊翠庵的妙玉分外相似外,还恍惚与幼时的某个人开始重合,她张了张唇,又怕冒犯,便只是戒备地看着他。 “你果然不认得我了。”苏子衍苦笑摇头,眸光里涌动着将要溢出来的、黛玉看不懂的情绪:“也好...不记得也好。” 他笑容里尽是自嘲:“放心,你哥哥雇佣我让我保护他,我对他无恶意。” “那你只管将解药拿来。”黛玉手心向上朝他伸手,目光依旧不信任他。 “解药不在此处,需要我扶他过去拿。”苏子衍见此笑容愈加苦涩:“你也知道你哥哥现在中毒了,这种毒会让中毒者想咬人,所以我刚刚只能打晕他以免他发疯咬人。” “你也不想他失控,如疯狗那般冲到宴会上去咬人吧?” “原来是这样么…”黛玉对他的话其实信了七八分,毕竟刽子手定不会这么有耐心,手渐渐放了下来,忆起方才哥哥扑到她身上那副模样,原来是因为中毒了想咬人吗? 她抿着唇看着软软倒她膝上的哥哥,脱口而出:“可哥哥没咬到我,如果中毒了他却没咬到人会怎么样?” “...” 傻妹妹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而不是担心这禽兽没咬到人会怎么样。 苏子衍看着月色里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只是温润劝道:“没事,比起他现下没咬到人会如何,若他醒来发现自己因中毒伤了你他会更难过。” 他的声线太过温柔不免令她回忆起幼时无忧无虑的光阴,但时间飞驰一切皆已物是人非。 “可我…”林黛玉垂眸伸手替哥哥理了理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只有睡梦中哥哥的眉眼才会舒缓,语气难免有些沮丧:“从小到大向来都是他护着我…可我除了不给他添麻烦外什么都帮不了他。” 随后她试图扶起陷入昏迷的哥哥,朝苏子衍道:“我跟你一齐去拿解药。” 苏子衍忽觉棘手,毕竟这真的不能跟着去,他哪里有什么解药?不过是等会直接将她哥哥丢进荷花池里。 她本就以为他欺负她哥哥,到时候更是有口难辩,只道:“怕是不行,这明显是针对你哥哥设的局,怕还有后手若你跟着去怕是会连累你。” “我不怕。”黛玉清凌凌的眼眸在月光里闪动盈盈流动的光。 看向月色里的黛玉,想如幼时那般伸手揉揉她的脑袋但伸出的手只到半空停住,便转而扶起林序,他只是轻轻叹道:“抱歉,你哥哥只付了保护他的银子,没付要带你的。更何况以我对你哥哥了解,若醒着他定也不希望你涉险。” “那我也给你银子。”黛玉依旧不情愿,说到底也是不相信他。 “这不是银子的问题。”苏子衍笑容愈加苦涩:“如果你定要跟着去,那我连他都不管了,你可想好,若再拖下去他必定因未服解药爆体而亡。” 何况再不走怕皇帝的人要来了。 黛玉脑中天人交战,抿着唇,但也知哥哥如今拖不起了,便只道:“如若你敢伤害哥哥我定不死不休。” 她又接着道:“你要将我哥哥带去哪里?” “好,我等你。”苏子衍这才松了口气,他也有关于那个妙玉的事要问她:“解药我就放在你哥哥在忠顺王府的卧房,等半个时辰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淮阳王。” 在离开前,他终是鼓起勇气再次回看月色里的小姑娘。 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她却背对着月色,独自一人。 苏子衍心中忽然涌起无以言说的激动,停下脚步侧目看向她:“你放心。” 清亮的月光将他如玉的侧脸镀上了柔和的光晕,他的声线柔和而缱倦,念着她的名字却只有自己能听见: “林妹妹。” 林黛玉倚着假山盈盈立起身注视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有些怅然若失,第一次知道原来目送哥哥离开是这般滋味。 其实后来她已然相信了那位姑娘,因为她从始至终都在释放善意,无论是对哥哥还是对她。 黛玉深吸一口气,看向皎洁的月色,心如悬浮在湖面的柳絮乱七八糟。 半个时辰,她不能枯等半个时辰。 她现在能做的是查出真相,她定要查出究竟是谁想害哥哥。 她瞬间想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薛宝钗。 定与她有关。 当下却还有一件事,那便是被哥哥劈晕的小丫鬟。 无奈小丫鬟依旧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她便想着先往回走去寻人,可还没等她走几步。 前方忽有疾速飞驰的动静,黛玉不能闪躲毕竟小丫鬟还在地上,垂眸再次将簪子握在手里。 但见黑夜里人影攒动。 确实熟悉的人跑上前来。 是——春枝。 春枝泪眼蒙蒙地朝她跑了过来:“呜呜呜姑娘你去哪了?有没有害怕?有没有受伤?呜呜都是我不好。” “春枝?” 黛玉见着她便明白了。 应当是方才那人离开时通知了春枝过来寻他,忙自荷包取出帕子,替泪眼汪汪的小姑娘拭泪,安慰道:“没事了,我好好的,你也是听我的命令不是?” 春枝听罢才抽抽噎噎应了道:“姑娘,方才我跟着宝姑娘见她躲在竹林里的大石头旁,然后又见着王爷被内侍引过来。” 黛玉听到此处有些紧张。 只听春枝噗嗤一声破涕为笑:“然后王爷唰唰两下将二人劈晕了!” 黛玉这才松了口气道:“春枝,先去寻人将这个小丫鬟送回去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7、宝姑娘 忠顺王府 方到王府留给栾序的卧房,苏子衍几乎是报复似的将背上昏死的栾序用绳子与一颗梨树绑好随后‘噗通’一声直接扔进荷花池里。 京城春日的池水依旧凉得彻骨,但见栾序似乎被这番动静激得咳嗽了几声,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思绪有一瞬间的空白,下意识道:“去把她接来。” “放心,我已经拜托司徒景煜看着点妹妹了,他娘虽然不怎么样,他倒是个难得的好人。” 苏子衍见他睁开眼了,回道。 “不行。不能是大哥。” 栾序倏然睁开眼,胡乱抓着身旁荷花枝便想游上岸。 司徒景煜确实是忠顺王府唯一的良心,但不能是妹妹。 苏子衍没明白栾序这是再抽什么风,莫不是药效还没过:“他为什么不行?” “他能闻到。” 有清凉的水珠顺着栾序的面颊滑落,很少能见到他如此失态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苏子衍瞪大了眼睛,一股凉意忽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林妹妹她也是....?” 在这个念头方出现的时候,苏子衍的脚已经朝外,做出随时都会冲出去的姿势 此时栾序已然爬上岸,衣摆哗啦啦淌着水。 他靠在桥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看苏子衍:“是,你快扶我回去将她接来。” 栾序费力掀了掀眼皮,身体的灼热感虽消失了大半但依旧冷热交替着,让他如坠冰窟又仿佛被丢在烈火上烤。 墨色瞳孔似无时无刻不浮着一层雾气。 苏子衍见他如此,忙走过来将他扶起,但见栾序此时浑身湿透面色惨白唯有脸颊绯红,他道:“你先换衣裳,我去接妹妹回来。” 但栾序只是摇头:“你太慢了。” 苏子衍一噎,他确实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找到妹妹,而栾序只需要靠妹妹身上的味道便能迅速锁定妹妹。 最终,苏子衍又扶着林序回了前厅。 一路上,向来活泼的苏子衍难得当了会冰美人,一言不发,专心充当栾序的拐棍他说走哪就走哪。 栾序努力保持清醒去嗅空气中薄荷糕的味道,几缕碎发耷拉着脆弱而又无助。 苏子衍伸手撩开垂落的柳絮,月色争先恐后洒下。 想着自己那仅剩一年的寿命,看着看着,恍惚间那弯月好似变成了林妹妹那清凌凌却无比戒备的眼,他不免捂了捂抽痛的心口,嘴角直接溢出血痕。 这是蛊毒犯了的前兆。 他都这么严重, 宫里那位怕是直接吐血了。 他想将血痕擦拭,抬头便见栾序停住脚步正无声注视着他,眼里尽是对将死之人的惋惜。 苏子衍弯了弯唇角:“总算快结束了,明日我便随着艾米莉公主去领兵,放心,你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 “嗯。” 苏子衍看不清栾序的神情。 * 薛宝钗看着盈盈立在竹林出口的黛玉微愣,随后轻叹:“你还是来了。” 她的计划里林妹妹也会出现,不过预设是成功后因为要替兄长遮掩而出现。 没想到失败了,她也会来。 “宝姑娘,说说罢。”林黛玉表情清冷,看向她的眸中是盛满了无尽失望。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薛宝钗做决定、施行的时候都没这般狼狈。 但现下直面这清凌凌的水眸时,她居然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目光。 随后,仿佛被自己动作气笑似的,轻轻摇头:“不是我也是别人,我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这话倒成了你是最无辜的那个了。”黛玉语气难掩讥讽:“是不是还有忠顺王妃?” “…”薛宝钗沉默不语,随后抬眸目光轻笑:“我只是想尽力争取,我没错。” “无药可救。”黛玉心中一阵悲凉:“我知道这个世道女子除了嫁人没有另外的出路…” “颦儿。”薛宝钗出声打断了她,唤出了曾经最为亲昵的称呼,看向她:“你可知,为何我独独爱唤你这个宝玉随口取的字?” 黛玉蹙眉。 “因为...”宝钗低低笑出了声:“我需要讨好你们啊,无论是你还是宝玉,可惜你居然看不上宝玉。” “我从出生起就注定了要讨好所有人,哪怕是贾府的那些下人。”宝钗眼角闪动着泪花,轻轻摇头:“可是我很累,我真的累。我只是不想再去讨好谁了,如今我输了,反正忠顺王妃那里我也交代不了不若你给我个了断?至少干净。” 黛玉沉默,若只是为了在这世上谋条出路无可厚非,可…为什么她只能以加害的方式去获得? “姑娘。”春枝看出了黛玉的沮丧,轻声唤道。 薛宝钗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宣判。 令黛玉忽然想起初见薛宝钗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看着她。 只是当时的她还年幼,还同她说过要将薛家的铺面开遍中朝的豪言壮语。 同为女子,她明白是什么压抑住了她的抱负,折断她欲展翅而飞的翅膀,令她只能在争抢男子的宠爱里爬上她想去的位置。 这是她首次穿盛装,却只能是最后一次。 如何破局?怎么破局? “我不会给你什么了断。”黛玉开口,语调轻柔,目光带着几分怜悯:“其实无论成功与否王妃都不会放过你,你没有想过吗?” “哈哈。”薛宝钗一愣疯狂摇头:“你错了,只有失败我才会死,成功了有淮阳王护着我我怎么会有事?” “宝姐姐,你一向聪明,难道真的没想到吗?”林黛玉默默注视着月色下面容逐渐苍白的薛宝钗。 薛宝钗还要反驳,可等她开口想反驳时,自喉间涌出的黑血蜿蜒自唇畔,她这才了悟似疯狂地笑起来:“香料有毒…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她不想试淮阳王,她要杀他。所以无论成功与否她都不可能让我活着,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她说着,眼前一阵恍惚,纷至沓来的记忆片段在她眼前闪回,快得她飞速便走完了一生。 幼时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定要她学那些她不喜欢的人际交往学那些礼仪规矩,分明她更喜欢打算盘,可母亲却只让哥哥学。 她那时候便在想,凭什么呢? 分明她对经商有更高的天赋,为什么不学无术的哥哥却伸手就能得到她所想要的一切? 她受够了父亲每每看他时欲言又止的可惜,可惜她是女儿身。 也受够了母亲一棍棍的戒尺打在手心让她莫要离经叛道。 她自娘胎里便带着的热毒她尚且能靠冷香丸压制,但日益累积的不甘和膨胀的欲望又该用什么去满足? 她在衣箧最底层翻出她私藏了许久的盛装,穿上她的野心报复将它暴露在日光下,她只觉通身舒畅。 眼前的景色开始支离破碎,唯有林妹妹那双眼睛哀叹而惋惜。 如今,她总算能放松一下了,她看向林黛玉低声道:“对不起,林妹妹。” 黛玉注视着她最后的结局,阖上眼,默不作声。 “没想到你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倒是胆大。” 身后传来声响。 黛玉回眸时春枝已然挡在她身前警惕地看向来人。 月色如银,身着紫色长袍的道士手持罗盘,背负古朴道剑,凝视着她,如同静谧的古树,矗立在世间纷扰之中。 他潋滟的桃花眼里透露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深邃,仿佛可以窥视到生命的本质,他只是以近乎怜悯语气问道:“林妹妹,很辛苦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8、宿命 又是那个梦。 悬浮在半空中嘶吼着湍急的灵河。 对面面容一致却总是无言的仙子,以及雷打不动正在灌溉的红衣侍者。 只是这次的仙子明显没有先前那般仙气飘飘一尘不染,脸上额上手上皆有肉眼可见的伤。 仙子依旧沉默地在她身旁就坐,任凭红衣侍者的将灌溉的甘霖尽数从她头顶当头浇下。 水流顺着她的额间滑落,一寸寸将那原本精致无暇的面容连同那身上的彩衣翻卷、打湿、凌乱、褪去。 露出红彤彤,血块模糊的骨骼。 待甘霖浇完,又见仙子身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结痂,随后褪出光鲜亮丽的肌肤。 黛玉看着这一幕,震惊地目瞪口呆。 “痴儿,你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我已经替你承担了这么多。”仙子扭过头看她,语调分辨不清情绪:“可你却要为凡人的冷暖放弃你该背负的使命?” 她的声线逐渐尖锐而刺耳。 “痴儿,魔神已然现世,天下必定将再次生灵涂炭。即便我能假扮你威慑魔神,但这并非长久之计,若你再不愿醒来我们也唯有出此下策。”仙子的话语沉闷而又压抑,像是在乌云里搅动着的惊雷。 说话间,仙子站起身,目光怜悯而冷漠。 黛玉似懂非懂地看向她。 “痴儿,虽然我也不想,但我们时间不多了,强行打破你的禁锢固会阻碍神力的恢复,但...”仙子手指轻点,一抹淡绿色的莹光没入黛玉体内。 随着那抹莹光,黛玉的视野忽地开阔起来。 等她在回过神时,自己竟身穿流光盔甲手持三尺长剑凌空而立,战场如倒扣的大碗无边无际,抬眼面前是乌泱泱蔓延至天际的魔族大军。 她不明白,为何她一眼便知道对方是魔族,但此时已容不得她过多思考。 因为回头身后是跟随她面容坚毅的几千战士。 有士兵注意到她的动作,上前行礼:“战神,请下令,属下愿为战神杀出一条血路!” 随着他的话落身后战士一同高喝,势要以身许国。 生死存亡之战一触即发。 黛玉虽不明白自己为何身处此地,但有个念头一直在脑中盘旋。 那就是她已经和身后的将士们说好了,等他们上去杀出血路,她便趁势引燃神魂与那领兵的魔神同归于尽。 她仔细搜寻着魔神的身影, 被簇拥着的魔神似看到了她的目光,黑衣覆面分辨不清容颜,但语气犹其嘶哑:“绛珠,如今这般局势,你可想好了,真要以命来战?” 随后,他又轻蔑一笑,手随意在她身上比划:“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的份上,我可以接受你的投诚,把本尊哄高兴了没准还能放过他们一码,劝你最好识时务。” 随着他侮辱的字句出口,黛玉手中长剑嗡鸣,似在控诉魔族的狂妄,愿以死请战。 就在魔神开口的瞬间,黛玉身后的将士们没等他废话便高喝一声,冲上前去为黛玉杀出一条接近魔神的道路。 看着冲锋陷阵的将士,感受到手中长剑愿为守护而死,黛玉心里也涌出无尽的豪情,提起长剑便飞身朝那魔神心口攻去。 计划进展得无比顺利,黛玉在将士们的厮杀的血路里如入无人之境,凝起全身灵力,一剑便捅穿了魔神心口。 淡绿色的灵力在魔神胸口崩裂开来,转瞬生长出翠绿藤蔓牢牢控住魔神的心脏。 就在她想松口气时, 眼前的魔神整个人如同兑水的面糊忽然搅作一团,随后整个人便咔嚓咔嚓如同碎裂的镜子四分五裂,陷入无尽粘稠的虚无。 粘稠的虚无中又伸出无数根血色铁链,以雷霆之势爬上黛玉的脚踝,欲将她整个人都束缚住。 黛玉面色焦急挥剑斩断铁链,但那铁链无穷无尽,直将她牢牢控制,方停止延伸。 身旁的将士们本就是螳臂挡车,唯能替黛玉争取到刺杀魔神的时机。 如今已是强弩之末皆一一倒在魔兵的刀下,绝望而愤慨地看着被铁链束缚的黛玉,最后不甘地闭了眼,身形如柳絮飘散于天地间。 “绛珠,你我敌对多年,你真以为我没有防备吗?” 就在黛玉与铁链缠斗之际,原本排列齐整的魔将分列两排散开。 皓月洒在来人的身上,他这才将帽兜取下, 与想象中面容粗犷的土匪流氓长相不同。 魔神的烟紫色的瞳孔深邃,银发玄衣配上芝兰玉树的身形令他举手投足都流露出浑然天成的仙气,悬在半空中一点点走下的身形,直似神明降世。 但见他眉眼轻挑,欣赏着束缚她的惨状。 随后飞身上前,一掌打在黛玉肩胛,黛玉只觉喉间腥甜“哇”张口吐出血来,血水滴在铁链上令铁链红光大盛,又往里缩了缩,只勒进皮肉里方停止动弹。 窒息的痛感令黛玉疼得浑身抽搐,比死都难受。 魔神见状勾唇一笑,自掌心凝出长戟,烟紫色的眼眸戏谑地看着她,静静宣判着:“很可惜,你输了。” 长戟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杀意,完全不给留黛玉任何生路。 正在此危急之际,黛玉手的长剑发出凄厉地长鸣,划破桎梏一剑刺向魔神。 魔神反应不及,被凌厉的剑意削去半截手掌。 魔神顿时大怒,原本琉璃般精致的面容逐渐寸寸破碎,露出深埋在皮囊下尖锐的爪牙:“还不肯放弃?” 此时长剑已然飞回黛玉手中,黛玉趁此机会握住长剑,点燃神魂的口诀顿时浮于眼前。 随着口诀一字一句吐出,她浑身登时燃起了莹绿色熊熊火舌,血色铁链在火舌高歌猛进下燃成灰烬。 见她不惜自燃神魂也要以命相博,魔神大骇,直往后退去,退去时还不忘挥袖将身旁的魔兵推出去试图挡住不顾一切上前的黛玉。 但那些魔兵还未靠近黛玉便被火焰灼热的高温融成灰烬消散。 这瞬间,黛玉只觉得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受死吧!” 举着长剑,黛玉如同坠落的火球不死不休朝魔神撞去,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股强大的冲击波席卷而来,将周围的一切卷入一片混乱,地动山摇。 绵延千里的大火足足烧了七天七夜。 等警幻奉命前来打扫战场时,除了寻到重伤倒地不起的魔神,便只在魔神手边寻到了一粒绛红色的种子。 人间有句诗说得倒是极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战神绛珠的本体不过一株草,原本该作为最弱小且卑贱的存在,但因蓬勃的生命力和强硬的手腕,在军队中硬生生靠智慧与实力击退了好几波进军的魔军。 如此耀眼的功绩,直接让天帝将目光投向绛珠,并思考让绛珠继位战神的可能性。 警幻闭眼将灵力打入种子内,反馈回来的记忆令她心神俱震。 因为她看到战神绛珠以燃神魂为代价重伤魔神,保住了仙界此后千年的安宁。 可惜魔神乃天地法则孕育的生灵不死不灭,虽天界将他封印在三生石侧的灵河之下,甚至也将绛珠战神的种子也埋在旁镇压。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灵河暗流涌动,魔神似有复苏之兆。 天界都在等绛珠战神化形与魔神一战。 但已然再次修成人形的绛珠却不慎沾染了与神瑛侍者的因果,欠下罪孽,唯有红尘还泪后方能重获战神神力与魔神抗衡。 但,这一切,竟然都被一个凡人给毁了。 * 陈允航捂着被打伤的脸,喉间涌出一股腥甜,接着他“哇”地大口吐出血仔细看还夹杂半颗牙齿无力地跌落在地上。 陈允航看着发疯般冲来满脸狠戾的栾序,他只是低低地笑了:“我只是在救她,你不懂。” 栾序没等陈允航说完便举起拳又朝他砸去,他声线冷冽:“没人需要你救。” “哈哈哈,司徒景序啊司徒景序。”陈允航摇摇晃晃得站起身:“你真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你以为你是谁?你为什么非要留她在这个艹蛋的世界做为女子活着?这么多压迫你是全当看不见是吗?除了受苦受难之外有何意义!”陈允航面露怜悯之色:“唯有死,她们才能解脱!我这是在拯救她们!” 他说着,便得意地笑了:“你看贾迎春、薛宝钗哪个不是?她们只有死才能露出笑容,唯有死才能摆脱这里!才能不被压迫!”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9、突发恶疾 可惜,还没等陈允航笑完。 疾风刮过,他便感受到前方一凉。 低头,一柄长剑已然没入胸口。 猛烈袭来的痛苦令他瞳孔张大,几乎失了焦距。 “你最好趁我现在还有耐心,赶紧将解药拿出来。”栾序侧头避开飞溅而出的血点,冷漠地站在他面前,神情依旧平静无波。 陈允航想笑但嘴角不断溢出血:“没用的司徒景序,没解药,也没人能救她,我这是在救她怎么会有什么解药?这压抑的封建社会唯有杀了她们让她们回天上去,才是最好的解药!你们这些凡人根本不懂!桀桀——” “是吗?那很遗憾,你没用了。”栾序没等他笑完,抬脚便踹飞了陈允航,只见陈允航如断线的破败风筝幽幽坠地,已然有出气没进气。 又飞身上前利落将长剑拔出又面无表情再捅几次,这次血花避无可避落在他本就浸湿的玄色衣裳愈加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完美的身体曲线。 他自小学医自是知晓哪里是命脉,做起这些来他毫不吃力。 斩草便是要除根的,直到确定陈允航死得不能再死,他才罢手。 他语调也如往常那般清冷: “收起你那傲慢的救世情怀罢,先前你评价宝玉说他是个不过是个被宠坏的米虫是懦夫。现在我看来你比他更甚,分明知道有压迫但拯救她们的方法却是通过杀掉被压迫者从而达到不被压迫的效果吗?当真可笑。” 陈允航视线随着剧烈袭来的痛觉开始逐渐支离破碎,视线染上层层叠叠的红色,他张了张口甚至连哀嚎都痛到忘了呻吟。 唯有栾序的话语追随着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原本期待能真的带来改变,可惜异世的灵魂当真无礼又傲慢。” 栾序看着软软倒在地上如一摊烂泥的陈允航又看向一旁吐着黑血咽气的薛宝钗,抬手便让暗卫将两人都处理了。 并吩咐道:“搜身后按计划行事,之后陈允航的尸骨记得找佛道两家只要喊得出名字都给我请来做法事为他超度。” 陈允航到底是有点诡秘在身上,除了身体上的死亡还要保证他灵魂也不能蹦哒。 陈允航得死的透透的,不会回魂来找麻烦。 见暗卫应下,栾序这才转过身去看妹妹的状态, “林序,现下怎么办?”苏子衍见状拦腰将黛玉抱起几步到栾序身边,面色焦急:“你看妹妹还是没醒。” “到时候我遣人去国师府抄家。” 栾序语气未变,浓烈的薄荷糕香气扑鼻, 带来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令栾序猛地退后几步,他颇为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才郑重伸手探了探黛玉的额间确认体温正常,又执起她的手把脉。 自上次明白妹妹已经来葵水了之后,栾序便特意寻了妇科方面的医书来学,甚至还请教过宫中一些老嬷嬷在女子来葵水时需如何照料等等。 他曾探过妹妹初来葵水时的脉搏,现下的脉搏倒是更为平缓,想来葵水期已过。 鼻尖的薄荷糕香气除了比往常浓烈些,并无异常,看起来不过是睡着了。 “怎么样?”苏子衍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不免紧张。 栾序没有回他,只是蹙眉自他怀里接过黛玉,感受到羽毛般的重量,他才觉得安心:“脉象来看,只是睡着了。” 但…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栾序忆起陈允航曾说过的什么还泪之事眉头紧皱。 他看向被乌云遮盖的月色,国师府他定会亲自去一趟。 苏子衍见他衣裳还在滴水甚至洇湿了黛玉的纱裙,透下花瓣般深浅不一斑驳的粉色:“林序,要不还是将妹妹交予我?你的衣裳…” “你明日还要去真真国,便早些回去歇着罢。” 栾序看着苏子衍,虽是商量的话语但没有丝毫拒绝的空间。 理智告诉他苏子衍说得是对的,他衣裳浸湿若是抱着妹妹会让她感染风寒,但许是药效还未过去,他既然放弃了最优选择,将怀里的人儿又抱紧了些。 春枝则连忙将早便备好的披风拿过来。 栾序伸手接过三两下便将怀里的小姑娘包得严严实实,吩咐春枝道:“你去同母妃说一声,就说小姐身体不适由我先带回淮阳王府了。” 现下正值夜宴,即便要走也该同主人家说明。 春枝应了声,便忙跑去宴会厅。 此时宾客大多已至席上,最显眼的不过金发碧眼的艾米莉公主与王妃同座上首亲亲热热地聊着天。 春枝找到了陈嬷嬷说明来意后,陈嬷嬷关心地询问了黛玉的身体状况。 春枝皆一一答了,陈嬷嬷只道此事她会转达,让淮阳王安心回去照顾好黛玉便是。 春枝离开时,还被下首的史湘云拦了一下,也是问及黛玉的状态,春枝连忙也答了。 又是一阵嘘寒问暖后,方得出宴会厅。 春枝不敢耽搁,一路小跑方与淮阳王汇合。 她以为淮阳王会先离开,但情景却出乎她的意料。 月光如丝,轻轻披在青年肩上,许是月色太过清亮映得他原本冷硬的轮廓此时竟柔和得一塌糊涂。 而昏迷中的姑娘则宛若弱柳镶嵌在他怀中,二人气场是说不出得登对,如此美景宛若画卷。 没想到,淮阳王居然会纡尊降贵等她一个奴婢,春枝诚惶诚恐。 其实有个秘密,春枝一直不敢同人说,毕竟这是禁忌,但她是真的觉得若姑娘能嫁给王爷该多好呀。 可惜他们的名字在族谱前后相连,是不可能被世人所承认的。 见她回来,栾序大步流星便往府外而去。 因着身高和腿长优势,他的脚程极快,不一会春枝便要快跑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栾序垂眸看到春枝跑起来才注意到这个问题,不动声色放慢了脚步。 却在拐角垂花门前撞见司徒景煜急冲冲往门口而来。 其实司徒景煜老早便闻到了浓烈的薄荷糕香气。 对皇室而言,这群有香气还长脚会乱跑且不自知的糕点不亚于药效猛烈的春药,只需要闻到一点便能让他们为之疯狂。 本怕失控有意避开,但岂料对方竟直直撞了过来。 坏消息是他碰到薄荷糕了、他差点失控;好消息是,这是二弟的薄荷糕。 故见到栾序居然会抱着个人时,司徒景煜不免些诧异:“二弟,你这是…?” “没事。”栾序再次确认怀里人儿被披风包裹极好才放心:“我妹妹。” “原来是林妹妹,方才有位姑娘托我照顾林妹妹我还在找人呢,现下看了不必了。”司徒景煜大退几步避开薄荷糕侵略的范围,有瞬间迟疑:“二弟你先安置好这林妹妹,皇祖父那边估摸着也要请你去。” 栾序自然猜到是何事,但看着怀里的黛玉难得纠结了起来。 抬眼,果不其然,陈炬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但见王爷正抱着姑娘,才松了口气::“王爷您在这里啊!方有内侍来报太上皇突发恶疾,宣王爷进宫侍疾,您看…” 他看向被王爷抱着的姑娘欲言又止。 “她跟我一起去。”栾序抬眸看着逐渐阴沉的天色,将黛玉护在怀里。 司徒景煜诧异地看着月下的二弟,已经在想二弟是不是喝酒喝糊涂了。 毕竟二弟若是真将这块薄荷糕带到皇宫不亚于将小羊羔拉进狼群。 “国师已将抑制香气的方子给我了。”栾序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毕竟当初他能放任陈允航蹦哒很大部分原因是他有抑制香气的法子,而他近期才学会。 司徒景煜颔首:“我也曾听国师说过这个法子,但不是被陛下明令禁止了?” “所以这是个秘密。”栾序看着他难得轻快了语气:“还请大哥为我保守秘密。” 司徒景煜难得见弟弟示弱,不免失笑:“二弟如此信任我,放心,为兄定会替你保守秘密。” 正说着,乌云终是吞尽月色,淅淅沥沥的雨丝自天幕垂落,打得人措手不及。 “下雨了,你向来是有主意的,便先去换衣裳罢,我便先进宫了。”司徒景煜见他如此不免也放松下来,忙躲到内侍伞下。 彼时也有暗卫撑开油纸伞疾步上前,栾序朝司徒景煜行礼告辞后便先回淮阳王府换了朝服,将抑制膏药放入衣袖,才又去见了苏子衍。 但见对方眼神坚毅方放下心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接下来便拜托你了。” “嗯,你放心。”苏子衍朝他颔首,又看向他怀里仍旧在熟睡的人儿:“保护好她。” “我会带她入宫。”栾序答道:“现下只有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苏子衍点头:“嗯。” 不过一会苏子衍又道:“林序,我方才本想回来见妹妹的时候问问妙玉的事,但现下妹妹昏迷,眼下情形也不容再拖。望我走后…妙玉那边的情况劳你替我去看看,你应当也知道我妹妹左肩胛骨处有块梅花胎记,若真是我妹妹,望你日后能照拂一二。” “嗯。”栾序应下了,但又道:“至于你妹妹的胎记,我并不知道,是你说了我才知晓。” 便转身离开。 苏子衍哑然,才恍然他在避讳什么,不免轻笑。 就在栾序要踏出房门的一瞬,苏子衍忽低声问道:“林序,其实我很早便想问了,你对妹妹…” 栾序脚步一空,如履薄冰。 “罢了。”苏子衍笑着摇头:“不问了。” “嗯。” 栾序应了声,重新踏出房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风起 雨不知何时停了,抬眼望去寂静的街道旁只有零星闪烁着摇曳的灯火。 连春日的风都不急不缓显得分外宁静,夜幕若洗净的墨色粗布,上面洒满闪光的碎金,树影婆娑。 自换过衣裳后,栾序便压根不愿再放手,只万分小心用披风将黛护在怀里。 他的脚程向来极快,不一会便到了淮阳王府门前,陈炬面色焦急,弓着身子朝他问候:“王爷,咱们快些走罢。” “不急。”栾序抬脚踏上轿内:“去了也是跪着。” “是。”陈炬不敢啃声,知道栾序是怕马车颠簸将小姐颠出好歹,便也放平心态专心驾马车。 低调雅致的马车内。 昏黄的烛火勾勒出黛玉精致的侧脸剪影,如鸭羽般的长睫毫无防备垂下,睡颜恬然。 灯下她的面容朦朦胧胧,如花隔云端。 轻而易举便盈满车内的薄荷糕香气依旧不管不顾地在他的舌尖味蕾攻城掠地。 而栾序唯能大开城门,举双手投降,让薄荷糕的香气传及全身上下四肢百骸。 栾序伸手靠近桌案上的烛火,被拉长的指尖刚好能触碰到睡梦中人儿微蹙的眉间。 可在触碰的一瞬他又仿佛被火光烫到迅速缩回,默不作声。 他自袖中拿出抑制香气的膏药,却有些烫手。 据已故陈允航的说辞,能散发香气的人是百万里唯有一,且每个人散发气味的腧穴不一样。 所以特事得特办,需找到专属于她自己的腧穴将膏药贴上才能达到抑制香气的效果。 想到此处,他的呼吸不免粗重了些,眼尾因身体本能的反应瞬间被激得通红,似残留在体内的药效在作祟。 他忙拿起桌上的冷水喝了几口,才堪堪压住冒出的邪火。 他是知道黛玉散发香气的腧穴,是在后腰腰窝。 宽大骨节分明的手掌不自觉朝怀中人儿细嫩的柳腰探去,隔着云锦细腻的触感成功碰到那柔软如云朵般的凹陷。 他知道在层层锦衣之下,那是独属于她胭脂红的胎记。 是自幼时起便唯有他能看到、触碰到的胎记。 喉结不受控的上下滚动,汗珠自鬓角无声滑落,“啪嗒”落下,凌乱地他指尖微颤。 他也曾试着让春枝替妹妹换衣裳时顺带贴上膏药,但春枝竟不知姑娘身上有这处胎记。 栾序沉默,便唯能找了个借口搪塞说是许是幼时特有,长大了便消了。 可听到这个托词后春枝依旧疑惑:“敢问王爷问这个胎记做什么?” 皇室祖传丧失味觉嗅觉的缺陷乃是致命的机密,可以说除了皇室成员外连黛玉都不知。 栾序摩挲着指尖只道:“先前在医术上见过不少胎记会瘤变的例子,便想请你看看。” “现下消了,姑娘应当无事了罢?”春枝不疑有他,替黛玉换了身白云丝长裙,薄雾蓝烟纱的外裳,发间简单配着珍珠的水玉兰花簪子和流苏步摇,腰身细软,宛如月中落下的仙子。 如今太上皇病重不宜穿得鲜艳也不宜穿得太过素净,唯有蓝色不会出错。 栾序思绪杂乱,一时竟忘了手还搭在她柳腰腰窝处。 “嗯~” 许是按疼了,怀中人儿眼泪沾在睫毛上将落未落,蹙着眉嘴角向下,委屈巴巴。 喉结滚动,墨色眼底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他能感受到她轻缓的呼吸,也感受到她的柔软的发丝如羽毛般落在他的手心。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将落未落的步摇。 紧接着,时间仿佛陷入凝滞。 栾序只盯着怀中人儿紧扣的衣襟,脑海中天人交战,周围的喧嚣声尽数如潮水般褪去。 栾序垂眸单手握住黛玉的腰肢让她靠在肩上,另一只手则伸至她瓷白的脖颈,颤抖着去解那紧闭的子母扣。 时间似恢复了流动,他听到了哒哒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的声响,以及自己愈加紊乱的心跳和喘息。 昏黄的烛火随着他急促却刻意压抑的呼吸左右摇曳,将他的影子打得模糊不清。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修长如玉的指尖在顺利解下一粒子母扣后,无师自通飞速解下剩余繁琐的束缚。 京城的春天夜晚依旧带着凉意,栾序感受到怀中的人儿娇躯因寒冷不受控地抖了抖又朝他胸膛缩了缩。 栾序微微吐息,随着他跳跃的动作,周遭原本便躁动不安地空气疾速升温,烛火顺着视线一路向下,他滚烫指腹终是触到了那片殷红而轻柔的雪色。 紧接着,薄荷糕香气尽数收拢,消散无形。 * 及至皇宫,太上皇的状态比栾序设想地更为严重些。 迅速消瘦干瘪的身材,看起来像一具行走的骨架,直挺挺地躺在榻上形如枯槁。 他的脸色惨白,头发干枯,仿佛一片秋天的树叶,濒临凋零。 殿内围着的一群人,皆面色焦急,满是凄切之色。 最前头是皇帝,只见他正坐在床畔用湿纱巾为太上皇擦拭额上不存在的汗珠。 而皇帝之后是跪在床前祈福的皇子,再后边则是亲王世子。 栾序一眼便看到了殿内跪得规规矩矩的司徒景煜和直接占了三个人位置愈加脑满肠肥的忠顺王,不动声色地挪了过去,走到他们身旁撩袍下跪。 忠顺王见他到来,从鼻孔里轻哼出声扭过头去,露出用纱布绑着的短胖脖颈。 而司徒景煜见他到来则是轻轻颔首,算是打招呼了。 栾序看着床榻上太上皇那干瘦肌肤下蛊虫悄然蠕动的痕迹,垂下眼。 不多时,太医院的太医便都齐聚宁寿宫,皆不敢造次,膝行前来为太上皇诊脉。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医换了一个又一个,从太医额上滴下的汗已然浸湿了身下的毛毡。 “连父皇得什么病都看不出来,朕要你们何用!”皇帝见他们跪成一排,畏畏缩缩就是说不出话不免勃然大怒,抬脚便踹翻了桌案上的医药箱。 瓶瓶罐罐散落在地哗啦碎成作响碎成碎片,昭示着天子盛怒。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太医们皆忙不迭跪下磕头,请求皇帝饶恕。 跪在最前方年近古稀的太医院院使颤颤巍巍下拜:“陛下!都是臣医术不佳,还请陛下责罚。” 他说着便将脑袋磕在地上砰砰作响,苍老的声线颤抖令在场众人无不心酸。 放药箱的地方恰巧是忠顺王跪地所在,那些破碎的瓷器和四散的药粉一股脑皆倒在他身上,即便他闻不出味道但那些四散的粉末还是惹得他满脸通红。 旋即便止不住弯下腰干呕。 司徒景煜见此,忙上前为忠顺王端茶顺气,目光关切。 栾序将一切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这可是他亲自去苗疆请回的蛊毒,就是为了将太上皇一击毙命,且查不出任何线索。 何况,他并不认为皇帝真的会对这群太医做什么,不过演戏给天下人看他的忠孝罢了。 要惩罚也是处罚太上皇宫里那群宫婢内侍。 果不其然,皇帝当即暴跳如雷面容哀痛:“责罚?!责罚有何用?若责罚你父皇能醒来你们怕是死一万次都不能够!还不快带你养的这些废物东西去商议药方?!” 太医院院使以头磕地跪谢天子开恩后便颤颤巍巍起身。 最终,太医院的人留几个在侧候着,其余人皆回去商议药方。 礼部尚书此时才上前恭敬道:“陛下,若院使都探不出的病症,莫不请国师前来查看?” 他的言语委婉,几乎便要将圣皇是不是中邪了陛下可快些请道士和尚来驱邪罢,摆在明面上了。 “国师?”皇帝似才想起朝堂之上还有这号人,开口问道:“陈允航何在?” 栾序动了动手指。 司徒景煜慌忙下拜:“回陛下,艾米莉公主今晚下榻王府,母妃为公主接风设宴府中,陈国师应邀在列怕还在王府。” “那还不快派人将他接来!”皇帝大怒。 “报…!” 正当气氛陷入焦灼之际,大太监戴权挽着拂尘佝着身子疾步上前跪倒在地:“陛下,圣皇宫内的丫鬟内侍皆与圣皇病症相同,有晕厥之症!” 他话方说完,栾序的大太监陈炬亦步亦趋进入殿内下拜:“回陛下,枣红姑娘方才亦是口吐黑血不治而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皇帝的人还未出宫门禁卫军便先派人来报:“陛下!陛下!陈国师暴毙在回宫路上,死状惨烈…” 一叠声的噩耗接踵而至,如闷雷重重锤在在场每个人心上众人面露惊恐之色生怕下一刻死的就是自己。 便是连皇帝的手指都在龙袍下微不可查地颤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1、圣皇崩 殿外,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殿内气氛诡异,无人吭声。 所有人都跪在殿内,见证着老天爷一次次斩断圣皇求生之路。 就在皇帝要遣人去将院使寻来时, 龙榻上的太上皇忽动了动眼皮,随后竟幽幽睁开了眼,如往常那般想要支着身子起身,却忽发现使不上劲。 众人如观戏般见太上皇朝前伸出了手,便有小太监赶忙上前扶着让他倚在引枕上立起身来。 等太上皇做完这一切,喉间传来痒意,握拳轻咳,干瘪的拳上霎时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盯着那团血点还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转头便注意到殿内竟乌泱泱挤着一团黑乎乎粘稠的蚂蚁。 这群蚂蚁顶着密密麻麻的触角上下起伏如同墨色的海。 他揉了揉眼睛,神色恍惚,似不明白他的寝殿怎么会有这么多蚂蚁,当即怒道:“来人!来人!来人!把这些畜牲都给朕赶出去!” 蚂蚁听到他的声音后皆停止了蠕动,齐刷刷半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起伏的海面终归平静。 如此,太上皇才满意点头,即便是蚂蚁也不能忤逆他这个世上最高的主! 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蚂蚁会说话? 逆流而上的硕大蚂蚁,吐出的却是人言。 皇帝微不可查皱眉,随即恢复担忧神色,随手端来一杯茶,声音放轻:“父皇,您现在感觉如何?” 这句话将太上皇从四散的情绪里拉回,恍惚的视线急速聚焦,他这才看清楚他面前不是蚂蚁,而是他最熟悉的血缘亲人。 是他的好儿子,是皇帝。 太上皇这才感受到一直在极速流逝的生命力,又看向跪在地上这乌泱泱的皇室宗亲,好似明白了什么。 他看着面前好似单纯忧心自己的皇帝,伸手扫落他手中的茶水怒斥:“朕会如此,不是如你所愿吗?给朕滚出去!王忠呢?!太医呢!!快把太医喊来!!!” 他的语调逐渐急切怒吼,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话语落地,满室静默。 那滚烫的茶水全泼在皇帝身上,他的面色霎时黑沉如墨,这老头是死到临头还要败坏他的声誉! 手中攥着的纱巾被他握紧,却也只笑回道:“父皇吉人天相,自是儿臣所愿。” “既父皇有所好转那儿臣…” “太医呢!太医呢!传太医来!治不好的都给朕砍了!”能感受到死期将至,回光返照的太上皇当然没时间同皇帝打擂台,没等皇帝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谦词: “治不好朕要将你们都砍了!都——呃——” 他的瞳孔猛地紧缩,如被掐断了声带,直挺挺仰倒在榻上宛若濒死的鱼大口喘气叫喊着。 原本候着的太医一窝蜂涌进。 随后,太上皇大汗淋漓浑身抽搐着,口中不断溢出黑血,苍老干瘦的身躯如蜷缩的虾米,在龙榻上翻滚着。 栾序知道,那是体内的蛊虫在啃食内脏。 栾序也知道,即便有太医看出端倪但太医定也不敢言,毕竟只有将太上皇的胸腔剖开方能活命。 但试问,这天底下谁敢说出此法? 《三国演义》里曾向曹孟德提过此类建议的华佗在说出口时坟头草便已经两米高了。 现在的太上皇怕是想死都是奢望。 殿内的西洋钟依旧摆动着指针嘀嗒流逝。 老人绝望的哀嚎声如翻涌的水花一浪浪卷来漫到了每人的脚边。 栾序能看到皇帝几乎就要压不住的嘴角,也看到忠顺王满脸的抱怨和急不可耐。 以及皇子们跪在地上压抑不住抖动的身躯。 这些站在权利顶层的人物已迫不及待想要伸出手握住逐渐四散的权利。 他的的表情或忧虑或沉思。 恍然令栾序记起,陈允航曾同他说过的:‘后世观我国的历史不过是一部集权史,历朝历代无论是何种政策国法,皇帝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集权。 从三公九卿到内阁、从分封到省、府、县三级行政机构、从察举到科举、从盐铁官营到海禁。 桩桩件件哪个不是建立在前朝的基础上进一步总结出的集权之道? 可将一个国家之事当成自己家事来看待、处理本身便是极其荒唐的,不是吗? 这数万万人民群众所能期盼的竟然仅仅是这一家之长的仁德。’ 栾序记得他当时听后有所开悟但又不解,只问道:“若无家长主持全局,众人不会都如那四散的猢狲满山乱窜,这家不就散了吗?” 当时陈允航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深深叹气:“可惜一代人终究只能做一代人的事,至少现在,我看不到出路。” “我们国人向来是连死都不怕但却怕打仗、却怕反抗。” “景序,你曾为贱民又身为掌权者,你难道还看不懂这个道理?” 他的声音远远近近,飘散在空中令人无法捉住。 但终究得试试,终究要试试。 最终,随着坠钟“咚--”,沉闷地敲响。 只听榻上老者呜咽一声哀嚎,直挺挺倒在龙榻上,再无动静,连血管里的蛊虫停下了动作。 随后自各处民间请来的神医鱼贯而入,经过长达一个时辰的轮番问诊,最终无一不是摇头称圣皇已然宾天。 皇帝适时“噗通”一声半跪在地上眼中淌泪,声音沉痛。 殿下候着的皇子宗室皆匍匐在地一声不吭,大气不敢出。 栾序额头点地,指尖慢慢敲了三下。 极其细微的动作在这场哭声嘹亮的冥堂里毫不起眼。 随着他指尖最后一次落地,殿外宫钟齐鸣,禁军迅速集结戒严。 整座紫禁城宛若铁桶。 * 凤藻宫内 敛裙小心翼翼跪坐在佛像面前双手合十的贾元春,听着震耳的钟声在耳边炸响。 她旋即起身护着肚子三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地跑到殿门前,失魂落魄地朝着守在门外的抱琴,声线颤抖问道:“琴儿,那钟响了几声?” “娘娘!”抱琴跪在地上声音颤抖:“是27声!是27声!” “娘娘,可是圣皇...” “住口!”元春支着殿门眼含警告看向抱琴。 抱琴自知僭越忙垂下头不敢说话,却不止为何低声抽泣起来:“娘娘,这可如何是好?” 细弱的哭声在身旁回响。 元春眼前景象支离破碎,头晕目眩时便下意识护着还未显怀的肚子支着门扉才不至于跌落在地,抱琴哭哭啼啼上前扶住自己的主子,喊着什么:“娘娘你保重身子,我去请太医。” 元春已然无暇听清,她只知道四大家族的天,终究是,塌了。 毕竟当初她便是贾家为太上皇安在皇帝后宫的棋子。 而皇帝本人也是知道她的身份,故鲜少踏足。 要不是淮阳王被忠顺王寻回,而淮阳王的妹妹乃是与自家有亲的林妹妹,皇帝怕是忘了贾家也忘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圣皇? 圣皇不是已在准备让孙辈上位?为何会是圣皇先败下阵? 如今,圣皇一倒,她这颗棋子,和她背后拥护太上皇的家人该何去何从? 自古以来,皇帝亲政后对其余党派势力除了杀就是流放。 现下皇帝若想除了四大家族怕是连借口都不用寻,不过抬手而已。 自太祖废除三省由六部分头负责后,即便是名义上的内阁首辅也无法再左右皇帝的指令。 可现在也唯有淮阳王,只有淮阳王能救贾家。 这一瞬间,元春思绪纷飞但依旧想不出破镜之法。 抱琴呜咽的声线如嗡鸣的马蜂,搅得元春思绪纷乱,许是感受到母亲起伏的心绪,元春手心忽感受到微弱的跳动。 那是在她腹中的,皇帝的血脉。 还有27天,只有27天。 还没到绝境。 她稳住心神,看向抱琴道:“琴儿,去给母亲写封信,托她尽快定下宝玉同林家丫头的婚事!” 抱琴正要走, 元春喊住了她。 抱琴回首,有熹微的晨光将元春的半张脸掩在阴影里。 元春只是慈爱地抚着尚未显怀的肚子,一字一句道:“无论用何方法。”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2、是我的错 太上皇的后事,是如此井井有条。 就在太医院院使宣告圣皇生命终结后,手捧麻布丧服的宫婢便已跪至身侧。 所有人皆是一夜未睡,神情和身体皆是疲惫不已相顾无言,面色哀痛被宫婢领着去更换丧服。 彼时,候在殿外的礼部尚书弓身逆着人流撩袍跪到栾序旁边。 跪了一夜,见栾序虽比其他个老王爷们精神些,但那双眼布满血丝却实在骗不了人。 小声道:“王爷,礼部所有人已全在殿外候着,还请王爷抽空能去指导一二。” 国丧这种大事虽是由礼部全权负责。但兹事体大人手定是不够,恐要抽调各部尤其是吏部人员来共同主持。 “陈大人过谦了,吏部自会全力配合礼部。” 听到他的回答,礼部尚书忙躬身去禀报最前方的皇帝。 只见皇帝满脸憔悴眼角含泪似天塌了已无力再管此事,挥了挥手只让礼部尚书按旧历行事。 礼部尚书亦是在侧陪着掉了会眼泪,方退了回来,抬头望向栾序又指了指殿外,示意栾序也一起出门。 栾序看了看被众人簇拥宽慰着的皇帝,垂下眼伸手接过身旁宫婢的丧服。 宫婢被他的动作一惊,下意识抬首看向淮阳王。 熹微的日光里,面如冠玉的青年伸手揉了揉额角,眉眼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态令他看起来就像个没有攻击性的瓷白娃娃,当真好看极了。 又想着流言里他冷面煞神的称号,不免有些呆愣。 直到看到瓷娃娃明显皱起的眉头,才确认王爷是打算自己更衣,忙不迭下跪将丧服呈予他,浑身颤抖。 好在淮阳王并没打算同一位宫婢计较什么,只是接过丧服便往殿外走去。 出门正好撞见九省都检点王子腾身着官服阔步而来,朝他见礼:“王爷。” 这可是四大家族在朝唯一的实权。 可惜现在太上皇倒了。 栾序颔首,分辨不出神色,只是看向一旁的礼部尚书。 王子腾见此,先行礼退至一旁。 “等王爷更衣后请至中级殿议事。”礼部尚书见王子腾离开,忙上前欲替栾序接过手中的丧服,被拒后又补充道:“王爷不必着急,其余尚书皆还在赶来的路上。” 此等大事牵扯的是多少人的切身利益,单是采购事项便能让这几位尚书身后的皇商争得面红耳赤。 确实不是讨论一时便能得出结论的。 栾序颔首便快走几步。 “王爷。” 礼部尚书忽在身后喊住了他,伸手递过一张票子。 栾序抬手将那薄薄票子推回,转过身来直直看着礼部尚书,声线冷冽:“有事说事。” 礼部尚书见他冷脸这才悻悻将票子揣回袖子,赶忙上前音量放轻,眼神却时不时撇向栾序:“王爷,我方进宫见许多人因丧钟至城门外聚集,我见着既有官吏也有皇商。” 说着他满脸惋惜:“圣皇爱民如子,百姓感沐天恩自发前来吊唁,当真令人动容。” 怕是这礼部尚书见着薛家人也在宫门外伸长脖子等着能在国丧上捞油水。 又因着林家与四大家族这条姻亲,这是在试探他会不会插手采购。 “圣皇仁德黎民可见,只是这人群聚集之处易乱,大人通知锦衣卫维护好秩序便是。” 此话一出,礼部尚书眉头才彻底舒展,行礼恭送栾序离开。 王子腾见二人商议后方上前,也是先伸手先欲替栾序拿丧服。 栾序抬手示意不用,将丧服挽在手肘上缓步上前。 王子腾收回手,看着面前这位年轻人,还是小辈,却丝毫不敢托大,语调沉重:“王爷,臣这几年都在戍边,久不在京城,却不得不说这边疆风景与京城截然不同,这酒呀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前几日方回来述职还带回几瓶,本想请王爷一同赏鉴,却不曾想现下…”他说着面色哀痛以袖拭泪。 “我不喜饮酒。”栾序神色没有波动:“王大人有何事还请尽快道来,你也知我现下还有急事需办。” “王爷所言甚是。”王子腾脸色明显僵了僵,想到宝玉和林家丫头又擦了擦眼泪只道:“国事在前,至于其他的什么时候谈论都行。王爷先请。” 栾序冷哼一声:“我与大人唯有国事可商谈,其余便罢了。” 说完便加快步伐。 身后全然未知宝黛婚事已黄的王子腾脸色骤然阴沉。 * 因着职务,栾序常有深夜还需被召见商议之故,皇帝特地在宫中为他留有一处落脚宫殿。 身旁红墙绿瓦飞速掠过,他略微抬首便看到 先前原本死气沉沉的宫殿现下灯火通明,如同破开晨雾的利刃,指引着栾序回家的方向。 方进殿内陈炬便迎了上来递茶水:“王爷,方才好像听到了丧钟齐鸣?” “我要在跟前守27天的孝,陈炬你只管守好这里。”栾序早已口渴却依旧慢条斯理呷了口茶,知会了陈炬接下来的事项。 “那王爷可要先用早饭?”陈炬赶忙闭嘴,复又问道。 “嗯,备清粥小菜。”栾序说着便将头上的乌纱帽取下往内殿走去。 陈炬忙先接过他取下的乌纱帽。 正在给兰花添水的夏岚听到动静忙迎了出来,见礼后但见栾序满脸的疲惫不免唬了一跳:“我去端水来给王爷洗把脸。” “嗯。”栾序应声后脚步不停直往内殿而去。 金色的纱幔自床沿垂下,只隐约可见如弱柳般的身姿沉沉睡着。 “王爷。”守在殿内的雪雁春枝等丫鬟见他回来皆有序行礼。 栾序目光并未在她们身上停留,颔首便大步行至榻前伸出皎洁如月的指尖欲挑起纱幔,但最终还是撤回了手。 雪雁忙将软凳搬至床畔。 栾序隔着如云朵般柔软的纱幔注视着熟睡时仍抹不开眉间那云雾般清愁的黛玉,俯下身轻声问道:“小姐可醒过?” “少爷,小姐未曾醒过。”雪雁满脸担忧,语调难免染上焦急。 栾序这伸出手穿过纱幔自锦被下探到黛玉的皓腕,静静听着跳动的脉搏,半晌又将手臂放回原位:“依旧无碍。” 可是如此情况已经一整晚了,即便姑娘再困,可方才那般震耳的丧钟也该将姑娘唤醒。 “王爷…”即便沉稳如春枝此时捏着帕子也有些慌乱。 不仅守着太上皇一夜未睡,还被薛宝钗下了药,栾序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揉了揉有些发昏的额角,撩袍就坐软凳上,缓了缓精神才问道:“小姐可用了什么先前未曾用过的东西?” 一时,几个丫鬟面面相觑皆是茫然无措。 正当他问话时,端着鱼洗盆的夏岚和端着梗米粥的陈炬一齐进来,栾序接过帕子洗脸漱口后方觉精神了些。 “小姐也没吃什么…”雪雁性子急正要下结论。 但听到问话原本端着洗具要走的夏岚停下脚步,偷偷用目光看向栾序,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噗通’跪下,下定决心道:“王爷,要说姑娘用过什么先前未曾有过的,那便是王爷送予姑娘的那粒药丸,自用过药丸后姑娘睡得极好常常一觉到天亮。” “嗯。”栾序端着粥碗,那粥还有些烫他唯有用调羹搅了搅散热。 不免也想到了那粒药丸:“那药丸我也服用过,确实能让人做好梦。” 只是当时的他未曾想过陈允航的救人只是为了杀人。 他也曾真的以为异世的灵魂能带来他口中异世的解放。 栾序没吃几口便将粥碗复又递予陈炬,起身指尖隔着那层薄薄的纱幔停在黛玉眉眼上方却依旧没有落下,究竟是什么样的梦能困住她? 夏岚这才起身看向逆着晨光神色黯然的王爷一时失语。 若真是这个原因,她应该是要怨王爷的,他分明知道姑娘入口之物该都该经过她手再给姑娘,但为何那个药丸未曾同她先知会一声? “是我的错。”栾序看着夏岚愤懑的神情便知她在想什么。 这句话落地,当即让殿内的丫鬟太监们慌忙下拜匍匐在地,如秋风落叶瑟瑟发抖,不敢出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3、魔神 “绛珠妹妹,你可都想起来了?” 警幻仙子看着因接收前世记忆而化形,现下正倒在地上捧着心口满脸痛苦的绛珠,眼神清亮。 “哇——”接受全盘记忆的黛玉喉间一痒,吐出暗红的血迹。 原本便湍急的灵河似知道绛珠吐血,嘶吼着猛地卷起半人高海啸,悚然朝岸上扑来,潮水直直卷到黛玉手边毫不客气卷走了那星星点点的血迹,便又要朝黛玉扑去。 警幻皱眉抬手打出一道灵力,又飞身上前与潮水缠斗,却并未占半分优势。 好在魔神并未全然苏醒,凶猛的潮水没过多久便偃旗息鼓,退回灵河,但河水依旧翻涌咆哮着欲冲出牢笼。 警幻酿酿跄跄回到绛珠身旁,原地打坐恢复元气。 半晌确认无碍后才看向绛珠,见对方毫发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她知道强行让绛珠开窍有风险确实没料到这风险如此重,甚至牵动了灵河底被镇压的魔神。 若因此令绛珠醒后功力大损无法再次镇压魔神,那万千职责将落于她一人。 想到那群上仙急冲冲过来质问的画面。 虽有些肉痛,她还是手心上翻将最后一颗梦浮丹喂予绛珠。 果然,这仙丹入口后,绛珠的面色缓和了许多,只是依旧惨白的小脸还是透出几分疲惫。 警幻这才松了口气,伸手用法术将躺在地上的绛珠扶到三生石旁。 又轻车熟路自云端探出头,伸手将原本在贾府神瑛侍者的神识引来此地。 如往常般被引来的神瑛侍者只是机械地拿起浇花的喷壶为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浇水。 就在他浇完水要离去时,警幻仙子伸手轻点,神瑛侍者整个人便停在倚在三生石旁的黛玉面前。 许久,黛玉才幽幽转醒,抬眼便触碰到大红衣裳的神瑛侍者,当即蝶翼般的长睫轻颤便落下一长串晶莹的泪珠。 这何尝不是还泪呢? 警幻静静注视着这诡异的局面。 自绛珠眼角源源不断的泪水一滴滴顺着风吹向身下的灵河,河面旋即泛起柔和的荧光,奇迹般地抚慰了本暴跳如雷的灵河。 甚至有一股涌动的河水顺势汩汩自河畔爬了上来,如触须般在岸上探索着欲缠绕上绛珠的手腕。 却被及时注意到的绛珠抬手切断。 被切断的泉水无力挣扎了几下便不在动弹化成一滩水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定是错觉! 定是掌管世间风月太久了,警幻居然能从一截河水的动作里看出“委屈”二字。 不对,这是阴谋,想让她们放松警惕。 魔神是为了什么?试探绛珠灵力可有恢复?可能一战? 警幻不免看下恢复平静后不在动弹的灵河皱眉。 直到最后,黛玉眼角唯能流出血泪。 就在绛珠的泪已干,神瑛侍者的身形将要化为点点星光消散时。 远方忽传来: “林妹妹你好…” 的一声痛呼。 是贾宝玉的意识,饶是警幻千防万防终究还是唤醒了。 警幻微惊上前几步打出一道凌厉的掌风,不让神瑛侍者将话说尽扰乱绛珠的神魂,裙摆翩飞。 但见泪已干的绛珠目光凌厉,看向警幻时如出窍的利剑。 警幻慌忙解释:“绛珠,我怕他影响你的心绪…” “他影响不了我分毫。”黛玉摇头反驳:“这我欠他的因果,理应如此不必多说,魔神在何处? 黛玉看着警幻利落起身,没等她解释,轻声道:“时间很急,我哥哥还在等我。” 警幻闻言追随的脚步微顿。 却知道这个梁子终究要结下了,无论是她还是天界都不可能再放绛珠回凡界去,便转移话题问道:“绛珠,据我所知现下凡间女子的处境并不好,你为什么会想要回去呢?” “正是因为不好才要去,以自己所能之力为她们争取应当能有的一切。”黛玉声线还有些虚弱,飘渺的如同易散的云,她看向警幻似喜非喜的眸子倒映出曾经未曾见过的色彩:“不然世人为我们立庙日日供奉是为了什么?” 警幻有些恍惚她所说的字句,在这如白驹过隙的岁月里她几乎都要忘却自己是因何而诞生,但忍不住呐呐反驳:“可这很难,且不说凡人卑劣狡猾犯着无数的恶不值得你如此,就说身为神不能直接介入凡人的因果。” “所以我是林黛玉而不是绛珠。”黛玉看着她缓缓笑了:“是,你说的没错,凡人也有少数恶人,但更多的是无辜的纯善之人,你能因几个恶人便全盘否认整个人间吗?” “可是绛珠,你的因果已经还完了。”警幻弱弱出声。 “不,我的因果未曾还完。爹娘赋予生命哥哥给予支持好友的陪伴,这些恩情我一分也未曾还。” 说起这些,绛珠嘴角和眼神里又带着警幻看不懂的温柔。 却听绛珠道: “当初为还泪下凡的我也没想到,比起天界,人间才是更需要被守护之地。”顿了顿,目光才转向已然汗流浃背故默不作声的警幻:“警幻,在天上执掌风月这么些年,人间的疾苦你一例都未曾见到吗?” “不,正是因为看得多了。” 她薄命司里便是多少红颜枯骨的美人,可救得过来吗?。 警幻抬起头第一次直视绛珠:“即便是神仙也顾不过来他们的苦难,你却想以血肉之躯去争取吗?” “为何不可?凡人的事本就该凡人自己解决。”黛玉闭目自掌心凝出三尺长剑:“毕竟你也莫要忘了封神榜最初也不过是凡人而已。” “凡人本身便是最为强大的神。” 警幻默然,她与绛珠皆是草木化身又无下凡历劫经验。 故不明白怎么下凡一遭,怎么绛珠竟连理想信念便有了改变?但见她也没有不管魔神转头就走,便也不想同她继续这个话题。 她唯能陪着笑脸,规规矩矩立在绛珠身后,此刻也不敢称什么姐妹,指着不远处的灵河,生硬转换话题道:“战神您看,这湍急的河流是否昭示着魔神将醒?” “战神?战神?” 警幻的呼唤却无人响应。 目光追寻却只见绛珠战神只是沉默地看着这条灵河。 有风吹着雾气卷起她鬓边凌乱的发丝,单看绛珠的外貌你会觉得她不过是一折就碎的柔弱貌美仙子,但她本体偏生又是有着磅礴生命力春风吹又生的草。 是啊,这何尝不是脆弱而又坚强的凡人呢? 凡人总能创造奇迹。 她也是, 唯有她,也只有她能时时处处于绝境中带来黎明的曙光。 作为同时代成仙的友人,警幻一时也有些怔忪。 或许警幻看不到,黛玉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现在她眼里,河水只如一面清澈的镜子,她的目光能透过层层波涛,看到最深处那个被捆仙索五花大绑在墓碑上的男子。 男子的衣裳已然支离破碎,头顶经久不绝的雷电任旧打在他那流血不止的身躯之上,染红了他那原本如雪般飘逸的发丝。 他垂着头闭目整个人浸在血水中,似睡着了。 顿时狂风大作,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住了天界万年不变的晴空万里,沉重得仿佛能坠下来。 淡漠的风四处穿梭,似要将所到之处切成碎片,整个河畔地动山摇,连警幻都不免惊呼出声,可黛玉脚步却依旧平稳。 如此大的动静自是惊动了天庭众人,警幻远远便有仙携天兵天将腾云而来。 又见侧方有乌泱泱的黑袍魔军亦摩拳擦掌疾驰而来。 两方皆成围拢之势,战事一触即发。 恍惚间,千年前那场大战会再次上演。 就在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之际,原本垂着头的魔神缓缓抬起满是血污的眼,烟紫色瞳孔清晰倒映出她沉静如水的脸。 忽然,他笑了,那笑一瞬间便令她联想到, 凡间她所未见但听过的纨绔子弟般挑衅。 黛玉不免蹙眉。 男子却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猩红的血迹。 那是—— 她方才急火攻心吐出的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4、贾府 贾府 自国丧以来整个贾府都笼罩在难以言喻的沉重氛围里,尤其是王夫人虽表面上依旧如木菩萨一般,但探春却能观察到她手上的佛珠近几日却是换了一串又一串,被丫鬟们扔出去的皆是碎成粉末的珠子。 可想而知,王夫人心情是有多烦躁。 不仅仅是淮阳王强势介入二哥哥和林姐姐本该板上钉钉的婚事甚至还将林姐姐接进了宫。 更是因为宝姐姐的死讯传来。 这日,李纨便带着她与惜春一齐来梨香院看望薛姨妈。 还未进门便听到薛姨妈绝望的哀嚎,不住哭着我的儿阿我的肉怎么这么早便去了云云。 惜春年纪小即便再冷漠却也还是忍不住往探春身旁缩了缩。 探春察觉到她起伏的情绪,伸手安慰似的拍了拍惜春的肩。 “姐姐。”惜春忽喊住了她。 “怎么了?”探春看着长辈们没有注意到她们,皆径直入内才停下脚步。 惜春捏着帕子,一张小脸因纠结皱成一团:“妙玉师傅今晚便要走了,你知道吗?” “为何?”探春不喜同妙玉打交道,但惜春却是极其喜欢妙玉,近期更是时常便跑去栊翠庵同妙玉探讨佛法。 “听说是她兄长想接她走,那里也有处清净的庵堂。”惜春答得飞快,小脸上皆是纠结。 “兄长?” 惜春用力点头:“对,就是妙玉师傅出家前的兄长千辛万苦寻到了她,也未让她还俗,只是想将她接回江南去,已备好庵堂。” 惜春抿着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最终还是开口道:“姐姐,我想同她一起去。” “你疯了?”探春皱眉语气难免严厉了些。 惜春依旧不为所动只道:“姐姐,你也知我那边的情况,若不早为自己寻个出路,怕是要同二姐姐那般被卖了去。我今日同姐姐说明,只是老祖宗近来身子不好,我这一走怕只有你能在她跟前尽孝了…” “真的决定了吗?”探春哑然,心底一片冰凉:“虽你常说要剪了头发当姑子去,但我只当是气话,你…” 探春想到宁国府那边的情况,责备的话却难以说出口。 惜春低头沉默,这府上,要说她有什么舍不得的,唯有一个老祖宗。 “你年纪小,到底冲动。”探春见状只得递出台阶,只叹道:“先进去罢,这事从长计议。” 进入院内,只见白茫茫一片,虽原本宝姐姐便是个喜素净的,如今到不用如何收拾便宛若灵堂般透着冷气。 贾探春看向用手帕拭泪的王夫人,想到宝姐姐待她向来和善不免也陪着掉了眼泪。 “此事你们知道便罢了。”王夫人声音带着十分的难过:“只是老太太这年纪也大了,先前迎春那丫头的事便让老太太病了几日…” “是,我们记下了,也请太太节哀。” 但凡这种情况,除了探春外没人想出言应答。 探春说完便环顾四处,只能看见愈加冷漠的惜春和满脸愁容不知神游何处的李纨。 凤姐姐最近又病了,听平儿来报说是连床都下不来,也不知现下如何。 湘云最近在准备婚事也不常来了。最近一次来,见宝姐姐和林姐姐都不在便又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而林姐姐也被淮阳王接走,想来国丧期间都不会再回来。 整个贾府死气沉沉,压抑的令人喘不上来气。 探春未免感到些许心酸,原本该乖巧上前安慰王夫人的动作也顿了顿,竟有些疲于再讨好她。 下一刻,便见王夫人眉头很明显皱起,似不满她的忤逆。 探春看到了却依旧不为所动,她也不知为何,今日便就是想任性一次。 正在气氛陷入凝滞,飘出几分无言的尬尴之际。 有咚咚咚脚步声传来,随后静止的珠帘被猛地掀开,袭人人未到但抽泣的哭声却先至耳畔:“太太!太太?二爷他!” 她哭喊着不顾仪态冲进来,却见屋内站满了人,抽泣声顿时止于唇边,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怎么回事?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事关宝玉,王夫人心里虽急切但也先斥责了袭人的无礼。 袭人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回太太的话,二爷方才午睡被梦魇着满头虚汗,我们当时便想去寻老太太来看看,但二爷却恰好醒来只说不必麻烦。 我们见他醒了,便以为无事,又听他对答如流便也就放下不管,晴雯端水替他洗脸后他便只说要出去一趟。” 袭人说到此处,语调哽咽几欲说不下去:“谁知宝玉刚回来的时候我便见那命根子不见了,问他他也不说只说丢了!” 她说着便将头磕在地上泣不成声。 “什么?”王夫人拍桌而起声音愤怒:“你们是怎么看顾主子的!连块玉都给弄丢?陪宝玉出去的是谁?还不把他绑了?” 说着,起身便要往外走,但又觉不妥看向探春。 探春也不免被这个消息惊得后退了几步,忙问道:“老太太可知此事?” “最近老太太身子不好,琏二奶奶又病着,故不敢同老太太说明,只能来找太太,还请太太去绛芸轩一趟。”袭人满脸泪痕:“同二爷一起出去的是茗烟,方才我也遣人去问过茗烟,可茗烟只说是二爷不让他跟着,便没见二爷在何时何处丢的那命根子。虽二爷现下与寻常无异,但这命根子总是要寻回来的,我便先请茗烟带人沿路去寻。” 听她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王夫人脸色这才缓和了起来:“我们先去绛芸轩看看宝玉。” 正当王夫人起身便要往外走时,紫鹃却又急冲冲来了,见着王夫人在此才松了口气,将一封洒金信笺呈上道:“太太,这是娘娘自宫里传给老太太的,老太太只说要给太太拿个主意,还请太太过目。” 什么东西需要经过老太太,而老太太会转呈给她的? 王夫人心头只觉不好,接过信笺打开,果真头晕目眩。 元春欲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尽快定下宝黛婚事。 可问题是林丫头片子已经被淮阳王接走了! 好个淮阳王! 探春难得见王夫人脸上的表情如此精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5、离魂 在最后一日的守孝期间,苏子衍方从真真国回来,从船运到陆路饱经风霜的旅程反倒令他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尤其是以前那双明显带着忧郁的眼此刻都格外明亮,丝毫看不出大限将至的模样。 他快步进门,一眼便看到立在屋内脸色苍白眼底乌青宛若游魂的林序,肉眼可见那原本合身的衣裳都显出几分飘逸的感觉。 不免大吃一惊,吃惊之余又不免好笑:“好在是一日一年,不然以你这26天你日日尽心竭力的守孝法怕不得将人都赔进去?” 听出他的关怀之意,栾序揉了揉额角,有些疲惫地随意坐下闭目养神懒得答话。 “我们王爷不仅要为圣皇守孝,还要操劳姑娘的事,饶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陈炬见苏子衍打趣忍不住为自家主子反驳。 “林妹妹?她怎么了?”苏子衍闻言当即大步走进急切问道。 栾序却沉默了,摩挲着指尖似在想如何开口。 “说来话长。”陈炬见栾序为难便抢先开口道:“我先前奉王爷指令将妙玉师傅带出贾府,本欲直接送回扬州去时,妙玉师傅却拒绝了,只说定要带她来见姑娘。 我虽不解却请示王爷,王爷只说那便让她来一趟。 也是奇了,妙玉师傅见着姑娘后便直接说姑娘这是离魂之症,若是三月内未寻回魂魄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陈炬说到黛玉再也回不来时,便看到王爷明显因他的话黑沉的脸色适时闭了嘴。 “离魂?牡丹亭?”苏子衍心中着急,想都不想第一时间脱口而出。 方出口他便后悔了,因为他能看到林序的脸色此时已然黑如锅底。 幼时四人里唯有他不喜读书整天调皮捣蛋,便是读书也只喜欢捡些杂书来看,牡丹亭、西厢记这些便是他好不容易寻来的读物,却换来被长辈暴揍的下场。 他的话语落地,空气霎时凝固,就在苏子衍抓耳挠腮想着要赶忙转移话题时却见栾序满脸颓然,幽幽回了句:“我也不知道…” 确实很少见从小到大向来行事果断从容的林序能这般无助。 而后,苏子衍方迟疑开口:“那个妙玉…” “她确实是你妹妹,而且她们早便相认。” 栾序的话这才令苏子衍松了口气,可想到将要面对许久不见的亲人他第一反应高兴之余竟更多的是害怕。 害怕现在的自己是否能成为妹妹理想中的兄长,也害怕分离已久的兄妹成陌生人。 “苏公子,请。”那边陈炬已然伸出手邀请苏子衍同他一齐去见妙玉。 苏子衍深吸一口气,在踏出殿门前忽回头问道:“林序,军队我替你带回来了,一切皆已就绪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下葬皇陵之时。”栾序垂目抛出了答案。 届时所有人都不在皇宫内,且皇室会倾巢而出又远离京城,怎么想都是清君侧的好时机。 “九殿下那边如何?”苏子衍又问。 栾序这才打起了精神回道:“皆已通知。” 现下的九殿下不过是个两三岁的稚子。 栾序睁开眼黑眸沉沉望向远处雷电交加的天色,想起仅有两个月要寻到妹妹的离体魂魄的急迫:“我们时间不多了。” “嗯。”苏子衍颔首应声。 * 苏子衍背着手拐过游廊,尽头有一精致的阁间,候在门口的尼姑见他与陈炬到来抬手轻扣门扉。 门很快便开了,出来一个身形娇小玲珑看起来还未及笄的小尼姑,她虽小小年纪眼里却透着无端的冷漠,声音也没有丝毫起伏:“公子请进,师傅已等候许久。” 苏子衍心里七上八下,此刻却只有硬着头皮入内。 他一入内原本在阁内的小尼姑们便都无声退了出去,规规矩矩地关好门,全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兄长。”清清冷冷的声音宛若雪中傲立的寒梅。 她简短亲昵的呼唤,让苏子衍恍惚回到了扬州的春季,月上南楼,花影高墙,长街清婉,小巷绵长,连扑面而来的风都带着三月杨柳的清爽。 “静姝...”苏子衍抬眼便见有一方几丈宽的屏风挡住了二人,那屏风上是北宋名家张哲瑞的《清明上河图》,语调难免哽咽。 “兄长。”妙玉隔着屏风打断了他的言语,语气淡漠地如同面对一位陌生人:“我现下法号妙玉。” 屏风朦朦胧胧,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一时谁竟都未曾再开口。 “对不起。”苏子衍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能吐出这几个字。 里间的妙玉听罢却猛地抬头红了眼圈,他们兄妹即便隔了许多年未见,但她还是第一时间懂了他要表达之意。 这声道歉, 不仅仅是因为不能保护好爹娘,更是因为仅需看一眼她便知道,他现下已然病入膏肓。 “不怪你。”妙玉能感觉到自脚底直达心口难以抑制的悲伤,但声音却依旧平静无波:“只是今日后你便不要再来了。” “为何?”苏子衍红着眼冲到屏风前,看着那已然亭亭玉立的影子,却还是退缩了,将手缓缓放下无力极了。 “我自小多病,诊治无用,买了许多替身儿皆无用,唯有自身遁入空门。”屏风后妙玉的语气如常静静陈述着自己带发修行的原因,不免自嘲道:“可这些不过是托词,其实不过是因为我命格天煞孤星只能入佛门镇压,真可惜啊?即便将女儿丢了也还是未能化解吗?” 可饶是再淡然,在落下最后一个字时她语调难免哽咽。 是的,她恨他们,她恨她的家人,但同时她又眷恋着他们。 “不!妹妹你别听那些假道士的胡言乱语,你哪是什么天煞孤星?” 她的言语如刀锋直插苏子衍心口,他语气急切,他竟今日才知此事,难怪幼时爹娘这么爽快的要将妹妹送走,当即怒道:“这分明都是人祸哪来的天灾?” “哥哥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妙玉眼尾确实也因这番关怀之语红了几分,冷了这么些年,除了黛玉外还是难得心口微暖,语气也轻松了些许,可这样的温暖她也确实是万不敢贪恋。 于是她敛裙起身道:“好了,我也该去看看林妹妹了。” 没等他回话,妙玉声音渐歇,有些许听不清。 苏子衍有些失魂落魄,她知道即便妹妹听进了他的话,却依旧不愿见他。 想来幼时爹娘朝她心口扎得刺,这辈子他都别想拔出来了。 “也好…”苏子衍失魂落魄呢喃着:“反正我也是半只脚迈入棺材的人了,本就不该来打扰你…” 他的瞳孔涣散,脚步虚浮摇摇晃晃着整个人便要往旁边栽去。 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 苏子衍视线忽明忽暗,在眼前景象支离破碎的前一秒,他只能看清林序玄色的衣裳配着他那张冷漠无表情的脸渐渐的身子融入朦胧的晨光里,只喃喃道:“林序,下辈子让我当妹妹吧,我妹妹受了这么多苦我竟才知道,我竟才知道…” 说着,他堂堂七尺男儿竟哭成了稚子。 栾序沉默地看着苏子衍将情绪发泄出来。 记忆里苏子衍向来是不拘小节大大方方的性子,哪里有哭得这般凄惨的时候? 半晌。 “放心,还有时间。”栾序见他恢复了些许神采,才默然地拿起苏子衍的手把脉后声音平静。 “可她不想见我。” 苏子衍眼眸哀伤,处理别的事他从来游刃有余,但涉及感情之事无论是林妹妹还是妙玉他都束手无策。 栾序沉默亦不知如何安慰,只是伸手拍了拍好友的肩头。 正在这时,方才那小尼姑走近看着栾序,双手合十道:“王爷,我们师傅有请。” 栾序颔首走进,看向来传话的尼姑,只觉此人到有几分贾宝玉的影子,但并未放在心上便往内室而去。 只见妙玉挽着拂尘跪在佛像面前叩拜上香后方敛裙起身,看向他,能看出她眼角泛红,但语气并未有起伏:“她的离魂是有意为之,她需完成属于她的使命方会回来。” “什么使命?”栾序皱眉:“我可能帮到她?” 妙玉闻言甩了甩拂尘,闭目捻诀指尖翩飞,半晌后方缓缓睁眼,吐出一口浊气:“若是帮她你恐会魂飞魄散,你可还愿去?” “我愿意。”栾序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妙玉抬眼,向来淡漠的眼眸涌动着什么他看不懂的情绪:“你且过几日再来,我需要准备些东西让你亦能魂魄离体去寻她。” “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吩咐内侍们去寻。”栾序语气都急切了几分:“拜托你了,妙玉师傅。” “这是我本该还你的救命之恩。”妙玉单手行佛礼,不等他说出托词便先下了逐客令:“你便回去吧。” “多谢。”栾序知晓她的性子,也行了个佛礼转身就走。 “等下!” 身后传来低声轻唤,令栾序适时停下脚步,转身回望她。 “至于明日你们欲行之事…我私自为你卜了一卦,是吉。” 火红的残阳透过窗棂洒在她脸上遮住了她脸上的神情, 清冷如流水的声线隔着十几年时光的桎梏一字一句传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6、她的名字 是吉。 栾序颔首,直接走了出去。 妙玉依旧站在原地,未曾移动。 夕阳逐渐下沉,坠着她的影子越拉越长。 不一会,便有小尼姑自门口探出头,见妙玉依旧没有动作上前双手合十道:“师傅。” 妙玉这才回神看向小尼姑:“惜春…” “师傅,我现在已经有法号了。”惜春垂眸提醒到。 妙玉似恍然回神,怅然若失:“是啊,早便不一样了。” “师傅,林姐…林施主…唯有王爷能救林施主吗?若是我可以去我也愿意去救林施主。”惜春忽出声小声问道。 “我又何尝未试过呢?”妙玉说着便继续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看向头顶慈爱垂眸俯视人间的佛祖,幽幽轻叹:“可所有卦象都表明唯有他能入她的梦。” “师傅您同林姐姐曾经认识吗?”惜春能察觉到妙玉明显起伏的语调,这还是与她相处这么久以来,首次能见清高如她话这么多。 妙玉掀了掀眼皮看向惜春。 明明是跪着,但莫名能让惜春感到自四面八方涌来的压力,忙闭口便不再多言。 * 翌日,天气晴朗。 昨夜子时三刻,京城簌簌落了一场连绵的春雨。 清晨起来看向窗外倒是有几分洗净铅华之感。万里碧空,不远处梨树有几滴水珠挂在叶片上泫泫欲落。 苏子衍戎装而来,一眼便看到院中的梨树,又看到立在梨树下把玩匕首的栾序。 玄色的衣袂同他那绸缎般的墨发被春日尚且料峭的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记忆里,好友的背影向来是单薄却也是异常可靠的,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位十九岁的青年,但见他孤身立于这梨树旁,却不觉寂寞,只觉得青年的肩早已担得起草长莺飞和清风明月。 不免摇头,大步走近:“谁家好人会在院子里种梨树?多不吉利,等凯旋我定要将它砍了才罢。” “不必。”栾序回首,将匕首收回袖中,黑眸在春日的晨光里深邃如海:“梨树本身并无错。何况…” “林妹妹爱吃。”苏子衍接上话,当年在扬州,林伯父也是因闺女喜食梨故在院子里种下梨树以便投喂府上嘴馋的闺女。 栾序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看向他:“可准备好了?” 苏子衍看向他郑重拱手行礼:“以往都是你同我说放心,这次终于轮到我同你说了。” 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浸满视死如归地坚定,他一字一句道: “放心。” “嗯。”栾序回礼,嘴角上扬了一个弧度,好似冬日里落满枝头的梨花,转瞬即逝。 “能让你放松些倒也值得了,这些年你年纪明明比我小但总是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苏子衍走过来拍了拍栾序的肩头:“现下我总算能替你分担些了。” 苏子衍旋即翻身上马,撩袍长剑直指苍穹,策马奔腾,衣袍猎猎作响。 栾序立在原地注视着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挥剑斩开了凝固的空气一往无前, 直至背影渐渐消失化成红点,这红点似血又似…自由。 “二弟。” 下一秒,温润的声调传入耳畔。 栾序没有丝毫意外,看向大步而来的兄长司徒景煜。 可以看出,26天昼夜颠倒彻夜不眠的守孝早已让司徒景煜身心俱疲,眉眼里皆是粘稠到化不开愁怨。 他的这位兄长向来给人以敦良纯厚,孝名早已四海皆知。 他没有带侍卫,只是孤身前来。 即便现下是要质问栾序,但语气一如往常那般温和:“二弟,父王有请。” “嗯。”栾序轻声应答,脚步不急不缓往前走去。 司徒景煜跟在他身后,眼神如无根浮萍飘摇不定:“二弟…你为什么要…?”话说一半,他却又陷入沉默。 “大哥。”栾序知道他要问什么,如曜石般的眸子没有半分起伏:“若你是我,你不想吗?” 想阿,为何不想? 分明只差一步了,分明权倾朝野,可却还是被死死压制于人之下。 “此事父王并未曾告知陛下。”司徒景煜在目送栾序登上马车时忽出声提了一句。 栾序的脚步微顿,何止是忠顺王没动作,很多已然隐隐感觉出有猫腻的王公大臣亦是在观望着。 栾序低声道了谢,轻叩轿壁。 随即获得粘腻的一声:“进来。” 栾序方抬脚上了马车。 马车金碧辉煌尽显奢靡之态,忠顺王懒懒地斜倚在轿壁上,肚子上的层层叠叠赘肉几乎要将丧服撑开。 忠顺王看着栾序只道:“在我府上杀人还正当光明的处理尸体,给我留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你是故意的吧?” “是,但我并不认为父亲帮儿子处理一下麻烦事有什么不对。”栾序落座下首,表情淡然,无比自如。 “呵,居然能从你嘴巴里听到你承认自己是我儿子?当真是大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忠顺王嘴里虽依旧说得挖苦的话但很明显脸上的表情已然舒缓了许多。 毕竟皇帝和太上皇皆看中他,便是因为他一直对亲人都是真心实意的关怀。 “可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兄弟,你让我很难办啊!”忠顺王伸手拿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语气听不出喜怒:“这儿子吧,要说我有两个甚至我觉得以我的身子骨可以不止有两个,可兄弟只有一个。” “哦。”栾序点头,伸手掀开轿帘看向规矩候在一旁的司徒景煜:“大哥,父王吩咐了,现在启程去皇陵。” 被冷不丁点名的司徒景煜微愣,指着自己道:“我?” “对,就是你,快点吧,若是慢了怕死不到好位置了,怎么说忠顺王也得死他大哥前面,这样谁看了不得说一声好兄弟?”虽说着讽刺的话,但栾序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司徒景煜表情依旧茫然,却还是乖乖走到跟前,正欲拿缰绳驾马车,却听一声爆呵。 “你个逆子!”忠顺王手一拍面前桌子,葡萄橘子滚落一地。 栾序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身形丝毫未动。 “刚才才说要老子帮你擦屁股,现在老子说你两句你就不听了?”忠顺王被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栾序的鼻子骂道。 栾序只是拂开忠顺王指到鼻尖的手,黑曜石的眼里闪动着玩味的神色,一字一句道:“你说了,因为我是逆子啊。” 忠顺王喉头一梗,想起这逆子出生时那僧道给的判词,说忠顺王府日后定成也他败也他,他就是天生来克他的,当真没错。 想到此处,他颇为疲惫只讽刺道:“也不知道林海那酸腐文人怎么能教出你这么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凭你也配非议我爹?” 此话落地, 分明是暖阳春日周遭的氛围却瞬间凝固,忠顺王看着栾序黑眸里明显燃起的火,想到这兔崽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不免噤声,小声嘀咕道:“怎么?只许你说我不许我说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 “因为。”栾序冷冷道:“你不配。” 忠顺王被他满是恨意的眼神烫到,不自觉立直了身子,陷入沉默。 不一会,便有低沉的声线打破沉默:“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娘…”忠顺王眼神当即不自然右移,连脸上的肥肉都显出几分慌乱,随后迅速镇定下来,说起这个,语气都难得柔和了几分:“唉,说起你娘我就心痛,那时父皇命我同皇兄一起陪他南巡,途中遇大雨我们一行正巧撞见你娘自家中快跑出来要为在田间劳作的爹娘送伞。” “我甚至还记得她将要路过我时传来的花香,当时,不知怎么的,我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抓住她,于是我便伸手拉住了她。”说话时,忠顺王浑浊的眼里难得透出几分怀念,紧接着又伸出手好似抓住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滂沱的雨季:“景序,你要相信,那时,我和你娘是一见钟情。” 栾序沉默地看着这个肥胖的老男人伸出油腻的手在空中乱抓。关于他对他亲娘的描述,栾序自是一个字都不信,只淡然问道:“可为何你杀了她?” “我没有杀她!”忠顺王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看向栾序,却不是看他,像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眼里透出不易察觉的厌恶,迅速如蜻蜓点水归于平静,他伸手指着栾序的鼻尖:“都是你那好母妃的错!都是她杀的!” “父王!” 没等栾序有所反应,候在车轿外的司徒景煜抢先开口:“母妃为王府尽心竭力这些年父王亦是看在眼里,还请父王莫要如此污蔑母妃。” 栾序清晰听到外间传来撩袍下拜的声响。 忠顺王自是也听到司徒景煜下跪,原本癫狂的表情忽变得灰败,喃喃道:“是啊,是啊,若不是景煜被那毒妇教坏了,我何至于将你这个心腹大患养在身边?” “不对。”栾序听着他的胡言乱语,敏锐察觉到了不对:“若你真心爱护我娘却只是因为大哥不合孚你心意便不愿将我认回吗?” “父王,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你真的有好生爱护我娘吗?” “呵。”忠顺王看向他眼神凶恶:“要不是为了生你,你觉得你娘会死?我不该恨你?” 司徒景煜依旧在外面磕头,欲以此证明母妃的忠贞。 如夏日的蝉鸣,听得人心烦。 栾序掀开轿帘单手往还在磕头的景煜劈去,他顿时昏倒在地。 随后,他在轿外掀开帘子,忽问道: “你可还记得我娘她的名字?” “什么?” “如此情深,可父王您却忘了她的名字了吗?” 栾序抬眼,黑眸里满是讽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7、青禾 “青禾。” 忠顺王垂下头呢喃,随后大声道:“对!你娘叫青禾!” “呵。”栾序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可惜我娘并不叫青禾。” 他的眸子死死盯着忠顺王:“那年南巡,分明是你们一群俺赞泼皮在那老头子的有意纵容下无法无天,抓住了无辜送伞的她,就在那个滂沱的傍晚轮流欺辱她。” “你们在做此等猪狗不如之事时有没有想过她一个农家姑娘,是不是有心爱的未婚夫?是不是明天便要成婚嫁给心爱的情郎?” 栾序一步一个脚印逼近:“你们当然没想过,你们甚至还在嫌弃她不是处子。” “我说的对吗?我的好父王?” 忠顺王因他的话语眼瞪得溜圆,像是被扼住脖颈的鸡,肥胖的手指着他颤抖说道:“你你你你…” 栾序自袖中拔出匕首,匕首反射的弧光映衬得他整张脸妖冶而美丽。 随着栾序步步靠近,忠顺王屁滚尿流闪躲,慌乱间直接扑空整个人滚成球摔下车,甚至因为太急,脚步踉跄绊倒了躺在地上的司徒景煜,他手脚并用狼狈地爬起高声喊道:“你个逆子!你要做什么?你要弑父?!来人呐!!救命啊!!!” 忠顺王能看到原本他带来的侍卫皆被卸甲,如战败的俘虏反手钳在地上。 他尖声喊叫着四处乱窜,分明四处都是人,但所有人都对他的喊叫视若无睹。 甚至迅速围拢上来,满脸严肃地看着他,将他堵地动弹不得。 就在他拼了命又挠又踹,可却在下一秒被猛地踢倒在地,气血上涌他‘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但来不及反应,栾序的脸在他上方无限放大,忠顺王抓着他的衣摆涕泗横流:“景序!是我对不起你娘,是我对不起娘,我给你磕头,你放过我吧!我已经六十了,没几天好活了,景序,我的儿…” 栾序充耳不闻只是单脚踩住忠顺王扭动的手,握匕首的向下一划,忠顺王那引以为傲的物什便噗通落在裤子里。 杀猪般的惨叫响彻天际,忠顺王已然不知是在哭还是在哀嚎,整个人因疼痛脊背弯成虾米左右翻滚,浑身颤抖不已,任腿间鲜血如注,全然只能凭本能呜咽着求饶。 栾序一把薅起忠顺王的头发,直视他因恐惧和痛苦而放大的瞳孔,问道:“父王,你告诉我,当时我娘也是像你这般对着你们求饶的吗?” “呜呜呜…” 没等忠顺王开口,栾序便将他的头狠狠往地上撞:“当年你们将她淹死的时候也是这么用力,你记得吗? 你不记得那我替你好生回忆一下, 你告诉我为什么还是不愿放过她?她当时不过是想捡那人不要的窝窝头啊,你们竟然用一块窝窝头便将她引到溪边溺死!” 飞溅出的血痕如同刀疤划过栾序半张脸,他的语调依旧平静未起半分涟漪。 “呜呜呜呜…”忠顺王呜咽着两眼一翻终是晕了过去。 “呵,倒是便宜他了。”栾序冷哼一声放开忠顺王,起身拂了拂不存在的灰尘,吩咐道:“救活他,他还有用。” 听到吩咐,围观全程的陈炬见怪不怪平静地上前来递过一方凉帕子:“是,王爷。” 栾序接过帕子擦拭脸上的血痕:“太子可去了?” “太子已去了。”陈炬恭敬回话,想了想又补充道:“比起太子殿下,苏公子此番不过救驾。” 那边已有侍卫跑来将半死不活的忠顺王同依旧平躺着的司徒景煜拖走,血水蜿蜒了一路。 陈炬抬头便看到王爷的目光穿过被拖走的二人望向更远的前方。 他大概知晓王爷在想什么。 他在想那个在王爷不过一岁时整个村子都避之不及的疯女人。 那天那个跛脚的疯女人蹲在土坡上死死盯着路过的行人,也不过是想将别人掉在地上的窝窝头捡回来给饿得哇哇大哭的自家儿子吃。 忽地,天空阴云密布,黑压压一大片阴翳迅速朝头顶聚拢。 劲风刮过,草木森然,一滴泪落在地上随后蜿蜒而下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簌簌砸下,溅起阵阵涟漪。 “王爷,下雨了,我们回去罢。”陈炬忙将油纸伞撑开朝栾序跑去。 栾序颔首应声,看着哗哗落下的雨水,忽问了句:“陈炬,你说,究竟是多大的雨才会彻彻底底掩盖我娘凄厉的惨叫?偌大的村子竟无一人听到。” 陈炬浑身颤抖,只道:“王爷,他们不过是普通百姓。” 即便真的听到了,面对绫罗绸缎贵气逼人的皇室子弟又哪里敢冒着杀头之罪去救人? “是啊,他们不过是普通百姓。”栾序低声念着这句话,最终垂下眼陷入沉默。 “王爷,到了。”陈炬有意送他回黛玉昏睡的绣楼。 果然,栾序原本冷得彻骨的眼里浮出几丝暖意。 可他却没有选择走进去,而是静静立在楼下宛若雕塑未曾移动。 这也是王爷的习惯了,每每遇到烦心事便喜欢来绣楼站一站。 问王爷为什么独独喜欢在楼下站着,却不愿再进一步,他只是缓缓摇头答道这样便好。 可,这样真的能好吗? 陈炬也学着王爷那般躬身退至一旁。 等候着苏子衍的捷报。 * “师傅,王爷在楼下站着呢。” 惜春本想打开窗户透透气却不曾想看到淮阳王正在楼下,以为他会上楼,正要去备茶,却被妙玉拦下。 只见妙玉亦轻移至窗边,果真看到了林序:“不用劳烦了,他不会上来。” “师傅这也是卜卦算到的吗?”惜春这才停下脚步看向妙玉。 妙玉却只是抿了抿唇角,看不出喜怒,陈述道:“倒不是,只是知道他五岁起就喜欢在楼下等着了,不过当时他还只是躲着。” 说完,妙玉不免轻叹:“可惜了,分明是能名垂青史的帝王。” “是吗?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惜春反驳道:“毕竟比起还摸不着的皇帝,能救林姐姐才是最重要的。” 随着她的话音落,远处举着旗帜驾马赶来的侍卫一叠声:“报——” 声音洪亮尾音同飘扬的旗帜在瓢泼大雨里被拉得好长。 只见那士兵利落下马跪在栾序身前道:“禀告淮阳王殿下,兵部尚书来报,太子殿下趁圣皇下葬竟起兵谋逆坑杀皇室成员三百余人,好在被自真真国迎南安王回京的苏子衍苏公子派兵包围,激战之后太子落败被俘。 如今正在打扫战场清点,并将幸存人员安排回京,还请淮阳王殿下赶赴皇陵主持全局。” 现下,所有人只会请淮阳王去主持全局,而无人会质疑为何单单忠顺王一脉会在圣皇下葬时集体失踪。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8、辅政大臣 昨日惨绝人寰的皇陵事变消息一出举国震惊。 谁也未曾料到原本恭顺纯良的储君会选择在他皇爷爷的葬礼上对他这些血脉相连的亲人挥下屠刀。 据参与救援的南安王士兵回忆,等他们紧赶慢赶来到皇陵时只见血水染红了半座帝王谷,那些原本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此时那也与寻常人无二,残破的尸体已然堆成山,共同再次亲眼见证了什么是人间炼狱。 彼时,他们的储君浑身浴血犹然不足,欲一剑刺穿他们的天子。 天子反应极快,一把拉过身旁的妃子替他挡剑,但那妃子不过被太子一剑封喉后如断线的风筝般被踢飞。 太子只继续紧追不舍。 临死前,好不容易才掌握了26天实权的帝王不甘地睁大了双眼,口中不断冒出鲜血,不甘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我只是要为皇爷爷讨回公道。”太子脸面色发狠,朝着众人振臂高呼:“大家来看啊!就是他下毒将皇爷爷害死却装作悲痛欲绝的模样,没得让人恶心!如此不仁不孝怎么能成为一国之君?唯有朕,你们唯有追随朕才是正途!” 他染血的手指在众人面前一一划过:“你们都要臣服于朕的脚下!” 可惜,大话方放完,便被赶来的苏子衍围了个正着。 阳光被遮挡,透下乌云般的阴影,令太子不得不仰头,烈阳目眩只觉来人的脸好似无比熟悉。 苏子衍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惨白的太子。 想到当初他还在太上皇宫中时,太子目光黏在他身上时下意识露出的猥琐表情,苏子衍只觉气血顺畅,心情极好地挑了挑眉:“太子殿下说完了?说完了便陪臣走一趟罢。”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是,皇陵事变后,无论是忠顺王还是淮阳王都未选择继承大统,而是不约而同的推举因年幼留在皇宫未曾参加国丧的九殿下。 倒也是因为太子在皇陵事变中杀疯了,顺位的皇子竟杀得独留这个不过两岁的稚子。 忠顺王与淮阳王禅让之事一出,朝野赞叹,美名远扬。 人民群众自发前来赞扬忠顺王与淮阳王的大公无私,礼部尚书甚至公然宣称淮阳王便是在世周公,举荐在新帝亲政前由忠顺王摄政、淮阳王辅政。 并言辞恳切地说,此番举荐,不存在私情全是真意。 不仅是由淮阳王委派去真真国的苏子衍救驾有功,更是淮阳王居然在举国共荐的情况下任旧选择遵照族制辅佐幼主。 兄终弟及乃是蛮夷之举,我泱泱华夏能有忠顺王与淮阳王此等仁德王爷乃是万民之福! 此番大肆宣扬下,一时间忠顺王与淮阳王在民间的声势竟远超新帝。 美名之下,又似乎理所应当地谈论起淮阳王那位神秘的亲娘,起先大家也不过歌颂她的忠贞节烈。 但不知为何竟开始在私地里传出一些似真似假的流言。 虽略有差别但大差不差,不过是说淮阳王那个村姑娘其实是被强迫。而摄政王同摄政王妃在那村姑生下淮阳王后还将其残忍害死,抛尸扬子江。 如此劲爆的流言甚至高过对她的歌颂伴着两位王爷的美名一路喧嚣尘上,直逼摄政王府大门。 察觉到伴随流言而来的杀意,司徒景煜于一个月圆日,身着常服前来淮阳王府拜访栾序。 彼时栾序正立在梨树下,擦拭手中的匕首,刀光尽显寒意衬地他整个人宛若地狱里爬出的恶鬼,阴郁而森然。 “二弟。”司徒景煜轻唤他。 栾序看着比上次见又消瘦了一大圈的司徒景煜,黑眸阴郁:“大哥,你若是来替那个毒妇求情,便免开尊口。” “不,二弟你不能杀母妃。”司徒景煜慌忙开口,表情纠结似有难言之隐,最终却也只道:“那是你娘。” “呵,是啊,她是我娘,毕竟除了当家主母外其余女子在那府中与奴婢有何区别?甚至不敢称呼一声‘娘’。”栾序将匕首收入袖中眼眸尽是嘲讽。 “不是的,二弟!你听我说,不是的,不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 司徒景煜喃喃自语几步靠近栾序,捏着拳,想到已然埋伏在王府外的锦衣卫,被逼得草木皆兵的母妃和整日闭门不出的父王,他声线忽地拔高,颤抖不已:“母妃才是你亲娘!” 春日尚且料峭的寒风横冲直撞,栾序黑眸尽是杀意。 “二弟,你听我说,当初…当初父王是特意为了报复母妃故将你与我调换…”猛然放下了一直以来压在他心中沉甸甸的秤砣,可他丝毫未感觉到轻松反而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满是颓然。 “呵呵呵…”栾序仰头大笑:“他们为了活命竟派你来编这种鬼都不信的谎话?更可笑的是大哥你居然还真的来了。” “不…”司徒景煜嘴唇泛白,抬眸看着他眼里满是不忍,自袖中摸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展开:“这是真的,我…我娘,这是我娘她也知道并且同意的,这是她留给我的信…你只要看了就知道了。” 那方朴素的帕子展开,上方却没有字而是歪歪扭扭滑稽的各种符号。 衬得贵气如司徒景煜都有些荒诞。 “够了!我不想看!”栾序猛地后退几步,他只是一眼便看到了在幼时记忆里无数次看见的符号,脑中电闪雷鸣。 他的亲娘出生乡野,她不会写字只会画一些符号并指着地上的符号疯疯癫癫地告诉他她想表达的意思。 为什么?为什么? 谁能告诉他? 司徒景煜手里会有这些歪歪扭扭的符号? 栾序头晕目眩,司徒景煜的声音似从地底朝他猛地袭来,要将他拽入无间地狱。 “二弟,对不起。”司徒景煜‘噗通’一声给栾序跪下,额头叩在地上,他只能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私自顶替你享了世子供奉,受了母妃疼爱。” 他说:“求你饶了母妃,她并不知情,他只是想让自己儿子得到最好的,她只是一个母亲,要杀你就将我杀了吧。”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究竟什么才是真的?” 栾序再也支撑不住冲上前拽住司徒景煜的衣襟,猛地将他提起,他的双眼通红:“她不是我娘,却从未曾苛待我,饶是饿得翻来覆去地疼可她每次却只将手里好不容易讨来的馒头全都给了我…” 栾序说着,手已然使不上劲,但依旧死命拽着司徒景煜的衣襟:“那天…在她被那些侍卫淹死前甚至提前替我找好了收养的人家…” 他双目赤红:“她不是我娘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啊?!” 她分明疯疯癫癫但每次都会将他的衣裳洗得干干净净,当他们被村里那些调皮小孩用石子砸时她也会紧紧抱住他一遍遍温柔地说着:“别怕,娘在。” 可现在却在告诉他,一切只是因为是事成之后的愧疚吗? 那他这些年该恨谁?他根本就恨错了人! “对不起…”司徒景煜仰头看他亦是泪流满面,只能哆嗦着重复抱歉的话。 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什么都偿还不了,甚至连母妃他都不会放手。 他很感激他的亲娘,但母妃从小到大的教养更是实实在在的恩情。 他只能偿还现在能偿还的,孝敬现在能孝敬的。 血缘相连的亲兄弟此次会面最终以栾序的落荒而逃终结。 紧接着忠顺王府内部动荡不断,先是世子司徒景煜自请卸任世子之位推荐由淮阳王继位。 而司徒景煜在卸任世子时同时向朝廷请求辞官,理由是想将母妃接去乡下颐养天年,欲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这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让朝臣压根看不清风向,一时也不好贸然站队,只得观望摄政王同淮阳王的态度。 可摄政王近期闭门不出,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淮阳王居然同意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